《我在异世封神》 第一章 异世重生 第一章 大汉朝万安县。 夜深人静时分,狂风闪电大作。 ‘轰隆!’ 一道惊雷响起,震得大地嗡鸣。 闪电撕裂黑夜,将万安县照得如同白昼似的。 此时县城正中朝南的位置,一间府邸的门口挂起了白灯笼,上书大大的‘奠’字,让人一看便知这一户人家办起了丧事。 ‘呼呜——’ 狂风大作,推送着那门口挂着的两个白灯笼剧烈的晃摆,发出‘哐哐’的响声。 远远望去,那灯笼内亮着黄豆大的两簇火苗,黑暗之中,火光扑闪,诡异极了。 惨白的灯光照耀下,可以看出这一户府邸早就破败不堪,可那两个灯笼却簇新,与此地阴森腐旧不大相搭。 且那灯笼纸皮呈淡粉色,光照之下,透出柔和的光泽,似少女的皮肤一般,光滑细致。 今夜这样大的风暴,糊灯的纸皮本该早被撕裂,里面的灯光早就该熄灭才对。 可不知为何,无论风暴如何吹动,那灯笼内的灯光晃得厉害,那盏火苗却始终未熄,且那灯笼牢固非凡,纵使竹架不停的撞击,依旧未有损毁。 黑夜之中,这点儿灯光成为了这破旧府邸唯一的光源,光亮照到的府邸门廊的正下方,悬挂了一张破旧的牌匾,那匾已经蒙了一层黑气,透过这黑气,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有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 府邸内,两个身影正鬼鬼祟祟的站在庭院之中,佝偻着后背,双手交握,不安的在庭院中来来回回的走着。 他们不时转头往门口看,时而又一脸恐慌的转头望向正厅之内。 只见府邸的正堂大门早被拆解,拆下的门板并列摆放于大堂的正中,每具门板上都各自停了一具尸体。 尸体上盖白布,每张白布早就被血污染脏,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轰隆!’ 雷音不断,门口的灯笼撞击发出声响,那其中一个身材瘦高的人终于忍耐不住,问了一声: “哥,你说,你说会不会出事啊?” 从声音听来,这说话的人还十分年轻,开口时语调轻颤,显然心中忐忑至极了。 而另一人沉默了半晌,他双手交叠,嘴唇紧抿。 见他久久不说话,那问话的男子沉不住气,正欲再说话时,他才阴声道: “不会。” 他的声音也很年轻,但却比弟弟更加沉稳。 “我们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是向纸人铺的‘张老板’高价求来的。”他看似镇定,但说话时,弟弟却清晰的听到‘咕咚’的咽口水的声音,这证明他的兄长此时也十分的害怕,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纸人张说过,要想彻底解决镇魔司的这个祸害,必须要引来一个主事者,承担起主责,使其吸引这‘东西’的注意,引‘他’附身,附身成功后,照纸人张所说,祸事便被引走,此后主事的令司是死是活,便与镇魔司其他人没有相干了。” 男人显然也只是强作镇定,此时通过喋喋不休的讲话,宣泄心中的恐惧: “我们通过纸人张的提示,已经发现了这‘东西’杀人的法则。” ‘咕咚。’说话声中,男人又吞了口唾沫: “‘他’会吸食附身者的寿魂,一旦吸尽,那人即死于非命。” 另一个男人也害怕极了,闻言便点了点头: “是啊。通过纸人张的指点,我们查了县衙的户籍,查到了一个适合的人选,并将其买入镇魔司,以挡灾劫啊。” 男人就道: “不错。这赵福生生辰八字适合,命格也稳,我们已经将她的血滴入镇妖令上,镇魔司内的镇妖使上已经出现了她的名字,事情办妥,她就是镇魔司的主事令司,再无更改。” “有了这丫头挡劫,那‘东西’果然被她吸引,最终赵福生遭横死,她爹娘亦遇不幸,一家三口死于非命。”男子弟弟接着往下说: “照理来说,这桩灾劫该解才对,可是哥,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这事儿没有完结。” “不可能!”男人听他这样一说,断然否定: “纸人张的名头你也知道的,据传他养了只小仙,很是灵验,他既然说了祸水东引,便一定能引走此物。”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今夜气氛诡异,男人仍不能安心,说话的同时又往厅堂的方向走了数步,壮着胆子往内看了一眼—— 厅堂内黑漆漆的,隐约可以见到白布下挡着的三具尸体。 尸体并没有异样,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呜呜呜——’狂风穿堂而过,又自屋中打旋,发出低鸣声,仿佛有人幽幽轻泣,听得那男子心中发毛。 ‘喀嚓!’ 半空中惊雷划过,雷电照亮黑夜,露出两兄弟的面容。 这二人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相一模一样,两人正面相对时,便如彼此在照镜子。 “无救,你去看看。” 二人之中的大哥沉不住气,喊了一声。 “看、看什么——”那被称为‘无救’的男人颤声问了一句。 “你……”大哥才刚说话,突然狂风再起,大风将外头的门板吸住,‘砰’的一声关闭。 庭院中原本有屋门外灯笼照进的弱光,勉强还能视物,此时大门一关,庭院、府衙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院内正对大敞的厅堂,堂中摆放着三具横死的尸体。 最重要的,其中一具尸体的附近还隐藏着一个鬼物,黑暗降临的那一瞬,兄弟二人心跳瞬间飙升,‘呯呯呯’跳个不停。 大哥吓得几乎断气,提高了音量: “快将大门打开,使光照进屋子。” 说话时,两兄弟的脑海里都闪过相同的场景:二人坐在纸人张的铺子中,那面色苍白诡异的纸人张交给兄弟二人两个灯笼,交待着他们: “此物以人皮制成,内里的灯是以人油熬制,灯只要亮着,那鬼物便会以为你们也是死物,不会发现你们,自然也不会触发它杀人规则,一旦熬到天亮,鬼物成功杀人后,规则达成,‘他’自然就会离去。” 此时风吹关闭了大门,灯光被挡,四周一片漆黑,原本就已如惊弓之鸟的两兄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无救’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另一个男子强作镇定,大声喝斥: “快去!” “哦——哦——”‘无救’口中发出声响,连滚带爬冲向屋门口,正欲拉开大门之时—— ‘喀嚓!’天雷滚滚,闪电汇聚。 此时半空之中电闪雷鸣,雷电汇聚于空中,竟停在了府邸上方。 两兄弟甚至能闻到半空中电弧烧焦的味道,只见那雷电绕着府邸顿了片刻,接着‘哗啦’直落而下,击打屋顶。 飞翘的顶角被击裂,瓦片被雷电打碎,‘轰隆’四散开来。 残余的雷光直落而下,欲击打停放在中间的一具尸身。 但雷电在碰到尸体的刹那,一道来自异世的魂魄钻入这具尸体之中。 赵福生的记忆还停留在熬夜加班时,今夜电闪雷鸣,她想早点完成工作上床睡觉,鼻端就闻到了若隐似无的刺鼻气味——像是哪家天燃气泄露了。 她租住的地方是改租房,房东将屋子改整后分租给不同的人,住她隔壁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时常打闹不停,夜半偶尔还能听到女人的惨叫。 改租房的墙壁很薄,并不隔音,这些拳打脚踢声、隐忍的哭音时常吵得周围邻居不得安宁。 可惜大家都是独在异乡打拼,信奉的是出门在外少管闲事,纵使一墙之隔,也并没有人去过多询问。 赵福生闻到那天然气泄露味道的瞬间,皱了皱眉,将耳朵贴向了墙壁。 今夜隔壁的女人没有哭,是不是出了问题? 她犹豫着正想打物业电话,请他们来看一看时,她耳中突然听到女人低沉的笑声: “我们一起死——” 接着‘喀’的声响中,打火机声响起,火光瞬间冲天而起。 强大的气流撕裂墙壁,赵福生的身体被火焰包围,意识轻飘飘的飞起,在陷入昏睡之前,她的脑海里好似响起了电闪雷鸣的声响。 一道‘嗞嗞’的电流穿过了她的身体,伴随着电流声,另一道意识在她脑海里响起:重启地狱封神榜。 封神榜启动! 十八层地狱封印中,神位未解封。 解封神位……功德…… 什么意思? 什么封神榜?什么十八层地狱? 她正惊讶万分之际,雷电贯穿她全身,电得她浑身直抖,陌生的灵堂、两侧摆放的尸首,远处是敞开的大门…… 赵福生怀疑自己是不是遭遇雷击,导致她不止出现了幻听、幻觉,接着有大量陌生的记忆如走马灯似的强行灌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的识海遭受这波记忆攻击,顿时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有陌生的男人在惊叫: “糟了!” 是真的很糟了。 赵福生想,她独居,周围邻居冷漠,今夜她遭了意外,不知有没有人发现,给她叫一辆救护车。 她想到这里,顿时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而此时那府邸内,那对孪生兄弟惊恐万分。 天降神雷,击穿了大堂的屋顶。 两人惊呼声中,雷电贯落而下,击中了停放在中间的那具尸身,尸体在雷电力量下重重一弹,死去的少女在这股力量之下坐起了身。 屋外正欲拉开屋门的‘无救’听到声响的那一刻,动作一顿,本能的回头,便恰好望见了这一幕。 借着雷电的光辉,他的视线恰好与面色苍白的少女相对。 盖尸的白布被掀开,赵福生的尸体坐起来了,那双眼睛大睁着,与他对望。 “啊!!!” 男人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呼,手脚发软,坐倒在地,大声喊着: “哥——哥——鬼、鬼啊——她变鬼了——” 今夜本就不是太平夜,镇魔司这两年遭了祸害,大部分的令使已经死绝了,情况正值凶险,府邸内恐怕还藏有一个鬼物。 兄弟二人本来就是胆颤心惊,一有风吹草动便吓得魂不附体。 此时再一听弟弟大声乱喊有‘鬼’,吓得那男子险些跪倒在地。 但他强作镇定,转头往屋内一看—— 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先前坐起身的少女缓缓重新躺回床板之上,陷入沉睡中。 男子没有见到坐起来的赵福生,不由松了一大口气,再看鬼哭狼嚎的兄弟时,脸色铁青,大声的喝斥: “什么鬼不鬼的,这鬼哪是有这么容易就转化的,就是打了个雷而已,把你吓成这样了。” “可是,我真的看到她起来了,瞪大了眼睛看我……”那‘无救’先前还低头直哭,此时听到兄长喝斥,连忙抬头往屋内看去。 只见屋里静悄悄的,借着雷光电闪,勉强能看到大堂内摆了三具尸身,之前赵福生坐起来的那一幕仿佛是幻觉。 他自己揉了揉眼,正有些不安之际,那另一名男子又骂他: “她早死了!出事之后她死不瞑目,眼睛还是我们兄弟二人替她合上的,你忘了?” ‘无救’被他骂得不敢吭声,男子拳头一握: “你快些将门打开,纸人张说过,那人皮灯笼的光特殊,光源笼罩处才是‘死域’,一旦脱离‘死域’范围,我们可能会触发那‘东西’规则,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心烦意乱,牙一咬,心一狠,道: “我进屋里看看,看她赵福生到底是死是——”他话音未落,借着胆气,冲入房间之中。 只见屋内厅顶破了一个大洞,阴风‘呜呜’乱吹,三具尸体都安静的躺在停尸板上。 不知是不是三人死于非命的缘故,屋内气温极低,也不知道那凶物到底走了没有。 男人心脏‘砰砰’乱跳,咬紧了牙关,强逼自己转头去看赵福生。 只见少女一动不动。 兴许是因为今夜风大,且刚刚不巧雷击中府衙上方,击穿了瓦片的缘故,盖尸的白布被掀开,露出少女苍白得没有血色的面容。 她死得很惨,因为福、禄、寿皆被吸走,她死前的面容不大好看,男子心中有鬼,不敢去多看她的面容,只匆匆扫了一眼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闭合,他松了口气,自言自语: “无救果然是被吓昏了头,哪里睁眼了?这不闭得好好的?” 因他不敢去探摸赵福生的身体,也不敢去掀揭白布,所以他没有注意到,白布掩盖之下,少女喉咙至胸腹处被撕裂的伤口正在飞速的愈合。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手、心逐渐有了温度,鼻端也有了若隐似无的呼吸。 男子以手指拈起盖尸布,以晦气至极的神情将布搭到了女孩脸上,接着如避瘟神一般,退出这间阴冷异常的大堂中。 在他的身后,隐匿于阴影中的黑影以准备迈向两兄弟的刹那,似是感应到什么,又回过了头,重新隐藏于阴影中。 “没事。”男人还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出来之后庆幸的道。 他进了又出,且平安无事,这使得孪生子之一的‘无救’鼓足了勇气,一把将被狂风吸上的大门拉开了。 而门被拉开的刹那,异变陡生! 第二章 祸水东引 第二章 屋门拉开,‘呜呜’怪风里,那灯笼内的火苗呈惨白之色,照在四周时,不止不能令人感到浑身舒畅,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感觉。 可此时的这种阴冷感却给‘无救’两兄弟带来了无比安心之感。 兄弟二人见灯光未熄,本来心中一松,借着这惨白的光芒,两人庆幸一笑,但还未开口说话,却听一阵狂风大作。 ‘呜呜’声响里,那纸人张号称绝不可能熄灭的灯笼在剧烈的摇摆了两下之后,那灯笼表面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诡异的黑色人脸。 那人脸之上流露出痛苦、怨毒之色,目光转动间,看了一眼屋内的兄弟二人,接着影子‘呯’的一声爆裂。 随着这黑色鬼脸一破,那原本坚固非凡的人皮灯笼顿时碎裂。 人皮灯笼里面花生大的火点哪里扛得住狂风,‘噗’的一声熄灭了。 屋子内外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 两兄弟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浑身如坠冰窖之中。 “啊!!!” “啊——” 两声凄厉异常的惨叫先后响起。 灯光一熄,便失去庇护,鬼物会发现藏匿于此地的两人,先后将二人缠住,直到将二人气运吸干为止。 两人绝望的等死,胆大一些的哥哥在这样的绝境下失去反抗之心,瘫坐在原地。 而他们却不知道,在人皮灯笼破灭的那一瞬间,赵福生身上的封神榜也被重启中。 封神榜重启成功的那一刻,那府邸外屋檐下原本挂着的被黑气缠绕的牌匾顿时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擦拭去了一部分污垢,显露出牌匾上的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 镇魔司。 ‘轰隆!’ 一夜电闪雷鸣,镇魔司内的那对孪生兄弟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正绝望等死之时,这一夜却并没有怪事发生,而是平安的度过。 到了天将明,雷收雨歇,甚至天边有红霞拥簇着阳光出现,可见今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了。 兄弟两人眼睛通红,背靠着背而坐。 “哥——” ‘无救’喊了一声。 兴许是夜里惨叫得太大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说,这劫是不是已经过了?” 说话时,他转过了头,看向了兄长。 这会儿的‘无救’满脸惨白,一双眼睑下鼓出一个青紫的鱼泡眼,眼睛通红。 他的兄长也好不到哪儿去,此时满身湿透,头发凌乱,嘴唇都干裂脱皮,因为害怕、绝望,一夜功夫,唇上长了好几个红疮。 “兴、兴许是……”那男人点了点头,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脚。 他蹲了一夜,双腿早就发麻,此时动一下针扎似的疼痛,可是男人一想到灾劫已去,眼里不由透出光彩: “这万安县的镇魔司不能再呆下去了,附近的鬼域越来越大,朝廷恐怕早就已经放弃这里了,我们得另寻出路——” 兄弟二人正商议着未来何去何从之时,屋里中间的那张木板上,一只惨白的手从脏污的白布中探出,布巾被掀开,露出赵福生略有些疲惫的苍白面容。 她的脸色煞白,脑袋一抽一抽的剧痛。 此时苏醒之后,她的眼神有些迷惑,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头顶破开的大洞,脑子里还下意识的回想着昨夜乱糟糟的梦境内容。 赵福生总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是漫长。 她近来一直加班,脑海里时常绷着一根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放松睡过了。 不知是不是她压力过大,昨夜睡得虽长,但睡眠质量却差极了。 她做了稀奇古怪的梦。 她梦到了出租屋发生意外,在濒死关头,她的灵魂穿越入一个名叫大汉朝的地方,附身在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被父母低价卖进了一个名字镇魔司的地方。 才开始加入镇魔司时,这个赵福生欢喜极了,她以为有了饭吃衣穿,从此摆脱了苦生活。 且不知为何,她才进入镇魔司之初,否极泰来,运气非常好,好到出门在外都有银子可捡,肚饿就有人意外送来食物。 但好景不长,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发现自己的好运通常伴随着灾祸。 从一开始能捡银子,到后来偶尔捡到食物,那么相应的她必定会受伤。 最初只是摔些跟斗小伤,后来则发展到断手、断脚。 且她身体莫名开始寒冷,且她总觉得有个恐怖的存在好像隐藏在她身体四周。 将她买来镇魔司的那两兄弟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头,两人时常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在商议着什么,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似的。 赵福生又惊又怕,但她身体病痛开始增多,伤势逐渐严重,她每天害怕得睡不着觉,感觉那阴冷感越来越贴近自己的后背处。 她时常觉得肩膀、后背很沉,仿佛背着个什么无形的存在。 就在这样惊恐交加的心情中,噩耗传来,她的父母遭遇了鬼祸意外身死。 不知为何,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近来离奇的霉运,越想越是害怕。 父母尸身运入万安县的那一天,赵福生惊恐交加,但最后仍未能逃脱厄运。 那一天,她预感到大事不妙,已经好多天都没有入眠,正胆颤心惊之际,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寒潮从她身后靠近,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便见一个黑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 赵福生瞳孔颤抖,还没有来得及尖叫,那鬼影便向她伸出了手。 漆黑的鬼掌从她后背穿刺而入,抓裂穿她的胸腹,刺破了她的喉咙与胸腔。 刹时之间,赵福生被开膛破腹,气绝身亡。 留在她记忆中最后一幕画面,是一只灰白的鬼手撕裂了她的咽喉,带着喷溅的血液出现在她的面前。 赵福生瞳孔紧缩,她被一只鬼杀死了。 死亡前的窒息与痛苦此时还残留在赵福生印象中,她后知后觉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半晌后那憋在胸腔内的一口气才长长吐出。 “只是恶梦罢了。” 她庆幸的想,又觉得有些别扭:这恶梦也太真实了。 随着她思绪回归,她的眼神逐渐清亮,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诡异之处。 在她头顶上方,不是她出租屋简单粉刷后的白漆天花板,数根漆黑的木梁将屋顶架起,梁上许久未有人清扫,结了不少灰败的蛛网。 最引人瞩目的,是正对她的上方破开了一个直径约一米左右的大洞。 光亮从洞内照下,可以看到光线中灰尘飘浮。 她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手指摸了摸身下。 在她身下,也不是那廉价的床铺,而是一张简陋却坚硬的木板。 赵福生翻坐起身,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染血的白布。 在她的左右两侧,各也停放着两张同样的门板,上面搭着相同的白布,而白布之下,则透出两个人形轮廓。 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爹、娘! 不对!这是赵福生原本的爹娘,前日听到他们死讯之后,由镇魔司的范氏兄弟张罗着让人将尸体送过来的。 记忆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她脑海中: 因为她沾染了诡异,所以使得满门血亲皆受鬼物祸害而死。 “……”赵福生的手抖了抖,脸色更白。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两人说话的声响。 兴许是以为这府邸中已经没有旁人了,那两人说话并没有压低音量。 一个男人道: “哥。”他喊了一声,接着‘悉索’声响起,他似是移动了一下身体,忐忑不安的道: “按照纸人张的说法,这鬼以‘运’换命,一旦被‘他’缠住,满门气运皆被吸光,全族横死之前‘他’绝不可能离开才对。” “镇魔司就是最好的例子,受这鬼物祸害,几乎死绝。” 祸水东引后,赵福生一家也很快遭遇横死,“而我们昨夜平安无事,是不是意味着这灾劫已经彻底解了?往后我们不再受束缚?” 范无救! 赵福生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人名,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容从她脑海里闪过,她惊骇的发现,自己对这张脸并不陌生,仿佛此前双方就已经认识了。 正当她惊魂不安时,另一道男声也响起: “照理来说,鬼物杀人之后,如果没有另外的人触发‘他’的规则,我们便算彻底摆脱这祸害了。” “毕竟昨夜灯笼灭了,我们也没有出事——” 他们兄弟二人体质与旁人不同,且身在镇魔司,对于有没有鬼物缠身也自有自己判断的方式。 此时男子很确定自己没有被鬼物缠身,显然纸人张的方法是应验了。 男子说话时,赵福生脑海里再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名字:范必死。 这是一对孪生兄弟,是镇魔司内的令使,当初以五枚铜板的价格,从赵家将赵福生买走,将其接入镇魔司中。 大汉朝、镇魔司、范氏兄弟,以及此时摆放的赵氏夫妇尸体…… “……”赵福生眼前一黑,本能的左右转头。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镇魔司破败的大堂,那梦境里可怕的黑影并没有出现在她视野中。 但凭借敏锐的直觉,她总觉得阴影之中,仿佛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那种恶意扑面而来,使她后背发麻,瞬间心脏都缩了缩。 外头的范氏兄弟还不知道她已经醒了,仍在商议着: “如果恶鬼离开,镇魔司所遭受的诅咒已解除,我们就要立即离开此地,另觅生路。” “这里的鬼域越来越大,笼罩范围逐渐增加,青天白日,时常都有鬼怪出没。” “我们这里的镇魔司已经受那鬼祸害,人早死绝了,留下来只是死路一条,据说宝知县的镇魔司做得不错,有个驭使了一个凶级厉鬼的铜将坐镇,实力很高,我们去投奔他——”范必死的头脑灵活,相较于冲动的弟弟,他的性情要沉稳很多。 “可是,我们早在当日便已经血契命魂,契约未解,怎么走得脱万安县的距离……”范无救忐忑道。 “蠢货。”范必死大声喝斥,“我们再寻个人,让他挂名镇魔司的令司一职,再设法令他将我们名字从魂命册上剔除,此事不就了结了……” 两兄弟正商议之时,厅堂之内死而复生的赵福生则不敢置信自己的处境。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荒唐的事,她一觉睡醒,借尸还魂,恶梦成真,她竟然真的成为了大汉朝治下万安县镇魔司的一名挂职令司主事。 她二话不说掀开裹尸布跳下木板,冲出厅堂之外。 “我们到时……” 范必死还在说话,他的弟弟似是听到了动静,转过了头。 一瞬间,范无救的表情就变了。 他的神情从庆幸飞快的转化为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惊得他瞳孔都在抖。 “嘎——嘎——” 极度惊骇之下,他说话声都有些不大利索,那手臂软绵绵的抬不起来,鸡皮疙瘩顺着他脊椎爬向他后颈,冲向他头皮处,刺激得他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你——”范必死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范无救带着哭腔道: “哥,诈、诈尸了——” “什么诈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大声喝斥,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赵福生赤着双足,飞快的冲出庭院,冲向大门的外头。 “……我……” 范必死看着她冲出去,脑海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出。 赵福生没有理睬他们,她冲出长长的庭院,出现在府门之外。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条脏旧破烂的长街,沿街两侧是低矮的草屋,许多铺面已经关闭,呈现出破败之相。 而开着的铺子中,大多都是棺材、纸钱铺,折叠的纸人摆放在铺子之外,她放眼望去,没有看到街上有活着的人出没。 兴许是缺少了人气,整条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默。 这一幕对赵福生来说既是陌生,又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的脑袋瓜子‘嗡嗡’的,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到另一处—— 少女鼓足勇气,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抬起了头,看向府邸的上方。 只见那屋梁左右各挂了一盏灯笼,昨夜暴风骤雨,灯笼已经破裂了,露出里面的油灯。 灯内油倒塌,黄色的油脂顺着破裂的灯笼皮纸‘滴滴答答’的往下流,一股恶臭从中逸出。 而灯笼的正中间屋檐下则挂了一个漆黑的匾额,那匾额上的黑气褪了些许,隐约露出三个字的雏形。 以往的赵福生不识字,可她却能透过黑气,辨认出那匾额上的字。 那匾额上书:镇魔司。 第三章 前尘往事 第三章 “镇魔司!” 赵福生大受打击,‘噔噔’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潮湿的木柱时,才停住了身体。 “大汉朝、镇魔司、赵福生——” 她表情难看,伸手捶了捶身后的木柱。 ‘呯呯’的声响传了开来,拳头力量回弹,一切都真实极了。 这条街死气沉沉,好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下意识的都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赵福生拍打木柱的声响传来,很快引来棺材铺里的人窥探。 一个脑袋贴着门框往这边看了过来,那人脑门光阔,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捆在头顶处胡乱挽了个发髻,眼睛细长,往这边一看时,赵福生也本能转头。 两人目光对望,那人发出‘嘶’的倒吸凉气声响,接着眼里露出惊恐,飞快的缩回了头。 末了,‘砰’的一声重响传来,整条长街都传出回响。 棺材铺的门一下被关上,因力道过重,使得那门外插挂的招牌都在晃动。 赵福生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人的资料:棺材铺的老张。 随着此人的身份信息被她想起,与之相关联的更多资料便一一出现在她的心头。 ‘她’来镇魔司不久,每日与她相伴的就是范氏兄弟居多。 这两兄弟买下她后,并没有将她卖入一些邪魔歪道之手,而是将她引入镇魔司,将她血契于镇魔司内,使她成为了这一司之主。 ‘她’又是惊喜又是忐忑。 范氏兄弟对她并没有冒犯之处,这两人除了看‘她’的眼神令她有些害怕外,双方大多时候算是和平共处。 这两兄弟初时看‘她’极严,几乎不允许她外出,使她一天之内的时间几乎都留在镇魔司内。 而后‘她’运气极好,使得这两兄弟逐渐放松了对‘她’的管制,‘她’偶尔也能站在府衙门口往外看看,逐渐了解了一些附近这一条街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范氏兄弟越发放松,几乎不再跟着‘她’,‘她’有时独自出门看看,能看到附近的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头。 那时‘她’心生疑惑,鼓足了勇气想与人试着攀谈,但她一目光过去,无论是棺材铺还是纸钱香烛铺子的人都面露晦气之色,纷纷躲避之及,视‘她’如瘟神一般。 ‘她’年纪不大,胆小懦弱,被众人这样嫌弃,便不敢再凑前了。 此后怪事频发,‘她’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身缠鬼邪之时,后来受的伤已经越来越重,便再也无法出门,直至最终一命呜呼。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这条街有一定的印象,但与周围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看到棺材铺的老板时,也叫不出这人名头,只隐约记得范氏兄弟提过‘棺材铺的老张’,至于此人叫什么名字,家中什么情况,便一无所知了。 “……”赵福生想到这里,面色铁青。 她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了。 看样子昨夜她并非单纯做梦,极有可能是梦境成真,她在出租屋中发生意外,死后灵魂穿越于大汉朝,在这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复活了。 借尸还魂、死而复生,这本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她还记得梦境里的情景:陌生的时空、父母双亡的孤女、诡异的镇魔司,以及身缠鬼物的原主,最终受厉鬼的祸害而死。 赵福生正怔忡之间,庭院之中范氏兄弟则是一脸如见了鬼般的惊恐神情,两人肩膀相靠,脸色难看极了。 从她站立的位置往内看去,可以看到荒败的庭院,两侧是破旧的厢房。 正厅本该是处理公务的地方,但此时摆了两具尸首。 且昨夜经过雷击,正厅被损毁,看上去更加的残破。 此时青天白日,光线透过破开的大洞照入屋中,下方桌椅漆黑、沉闷,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有尸体没有移走,屋子总给赵福生一种诡异、阴寒的感觉。 她搓了搓手臂,不安的看了看四周。 除了范氏兄弟外,周围并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影的存在,但她总感觉暗地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不带情感,有种残忍、阴冷的感觉,与梦中的‘赵福生’临死前受到的窥探后的那种感觉相同。 她咬了咬牙,深呼了一口气,犹豫再三,重新迈回庭院之中。 “你……你,是人是鬼?” 见她入内,范无救害怕异常的缩到了哥哥的身后,连退了两步,才壮着胆子探头问道。 “是人——”范必死胆大心细,此时目光落到了她的身后,见她身下有影子,才强作镇定道: “厉鬼杀人,一般会先制造鬼域笼罩……”他说到这里,见赵福生皱起了眉头,想到她此前生为乡下野丫头,对于‘鬼域’是什么恐怕是一无所知的。 范必死目光闪了闪,解释着: “所谓鬼域,也就是民间传说之中提到过的鬼打墙。” 厉鬼杀人之前,会先制造出一定范围的鬼打墙,将人困入其中。 等级低的厉鬼制造的鬼打墙小,杀伤范围也弱,同时也意味着受害的人数会缩小;而凶悍的鬼物则能制造一定范围的领域,这样的鬼域不止影响力大,且厉鬼在其中如鱼得水。 一入鬼域范围的人便如鬼的猎物,任它杀戮。 “福生此时有影子,在走动,先前我看到棺材铺的老张探头,证明此地并没有受到鬼域的影响,她应该是还活着的正常人了……” “可是——”范无救听到哥哥这样一说,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吃了一惊: “她已经死于……” “住口!” 范必死大声喝斥,瞪了弟弟一眼,不准他将剩余的话说出口。 范无救被他一骂,先是一缩脖子,接着看了哥哥一眼,兄弟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孪生兄弟心意相通,范无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低垂下头。 “福生,你昨日出事,我是亲自探过你鼻息,确认你死了,你怎么会——” 范必死将弟弟喝斥住后,接着转头向赵福生露出笑容。 他对于这件事既是好奇又有些惶恐。 赵福生身缠鬼物,早就触发了恶鬼杀人规则,照理来说必死无疑。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死了,昨日她死于赵氏夫妇之后,被鬼物开膛破肚,这一家三口的尸体都是范必死兄弟二人亲自收殓的。 那样的伤,就算她当时没咽气,也不可能活下来的。 但此时她活蹦乱跳,身上伤口痊愈,且面色虽惨白,但眼神明亮,仿佛一扫之前受鬼物缠身的晦气,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许多。 这真是奇了怪了! 这种怪事,范必死在镇魔司呆了许久,也没有遇到过,他心中有些好奇,又见面前的赵福生神情镇定,不似以往般萎缩、懦弱,心中对她也有些生疑。 他脑海里飞速开始回忆镇魔司中有没有关于这种离奇古怪事的记录,不久之后,倒真让他想出了一个可能性来。 赵福生没有出声,只是目光落到了兄弟二人身上,开始拼命的开始回忆昨夜的梦境,以及搜索脑海中仅有的资料,试图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从原本的赵福生记忆整合后,她大概整理出一条简单的线索。 赵福生今年十八,生于万安县治下的九门村,父母穷困潦倒,三个月前,两个自称是镇魔司的令使的人赶到九门村,以五枚铜板的价格将她买下。 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这两人并非好人。 此时世道混乱,人命如草芥,许多地痞盲流拐带女子孩童,卖入污秽之所,官府都不管的。 她胆颤心惊的跟着这两人进了万安县,却没料到这两人并没有将她卖入烟花柳巷之地,竟然真的将她带进了万安县的镇魔司中。 提到镇魔司,便不得不说大汉朝的制度。 原本的赵福生身为乡下丫头,大字不识一个,一生中走得最远的怕就是这一次随范必死兄弟入万安县了。 朝廷规则制度对她来说便如听天书,但镇魔司她却是知道的。 如今鬼物当道,时常祸害人性命,许多鬼物凶悍非常的,甚至能屠杀村镇。 朝廷为了平息厉鬼杀人,因此在全国州县都设有镇魔司,每个镇魔司中会配有坐镇的令司。 令司专管鬼物杀人的案子,保一方安宁,而令司之下则配有令使辅助,有鬼物出没的地方,由当地村长、里正上报镇,再由镇报入县中,由县里镇魔司安排人手消除隐患。 如此一来,镇魔司对于大汉朝百姓来说,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了。 范氏兄弟二人的身份就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令使,这样的身份地位,甚至不受当地县令管束,远在县中官员之上,对于原本的赵福生来说,他们就是天大的人物。 当得知这样一对孪生兄弟真的将自己带进镇魔司时,赵福生心中别捍有多忐忑惊恐。 随后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这对兄弟并没有伤害她,而是告知她镇魔司内前任令司在灭鬼的途中意外身死,如今府衙之内令司一职空悬。 他们二人受前任令司临死嘱托,说是下一任令司会出自万安县治下九门村中,他们是经由前任令司的指引找到她,要她担任这一司之主的位置。 赵福生当时如受惊鹌鹑,面对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哪里敢多加推托,自然是唯唯喏喏,他们说她便怎么做。 最终她滴血定魂,成为了这一司主事。 …… 赵福生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原本的赵福生不止是镇魔司的职责担得稀里糊涂,死也死得不清不楚。 第四章 心中生疑 第四章 从现有线索看来,赵福生入城、成为镇魔司令使,再到她后来古怪的好运,接着衰运缠身,最后遭鬼物所杀,连父母也没有逃脱鬼物之手,便可以大概断定出这范氏两兄弟从买下她便没有安好心眼了。 可惜线索实在太少了。 原本的赵福生见识少、眼界窄、胆子小,许多事情她根本没有去细究过。 而此时穿越而来的赵福生则与原主性格截然相反,她冷静细心,最擅长的就是从细碎的一些线索中找出有利于自己的东西。 根据原主的回忆,范氏兄弟虽说是孪生,但原本的赵福生与他们相处了几个月,也找到辨认二人的一些方法窍门了。 哥哥范必死,性格老谋深算,说话多有保留,心机略深,身上肤色要比弟弟略黑一些。 而弟弟范无救,虽说也不太好打交道,但相比起范必死来说,他沉不住气,脾气要更火爆,肤色较白,最重要的,是他耳垂上有一粒小痣。 且经过原本赵福生的观察,这两人好像都有些手段,不过具体是什么她没胆子去探听,也打听不到,但可以肯定的是,范无救的耳朵灵敏,一般人小声嘀咕也瞒不过他耳朵。 这两兄弟恐怕有意给原本的赵福生下套,最初与她说话也很是谨慎,哪怕在后来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两人知道赵福生性情木讷胆小,但范必死一直都信奉言多必失的原则,没有向她透露过有用的线索。 不过最初有一点说法,此时想来是有问题的。 范氏兄弟提到过:镇魔司坐镇的令司主事们已经死绝了,整个镇魔司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大汉朝的一个县府有多大,赵福生初来乍到还不是十分清楚,可就她记忆看来,九门村只是当地镇上许多村落其中之一罢了,而当地镇子又只是县府治下的一个小镇。 整个万安县管理的镇子不知有多少,这样一估算,一个县中的镇魔司若想要完全的覆盖当地的安宁,至少衙内的令司、令使便绝不可能是两个人便能撑起的。 就算鬼物猖獗,朝廷治鬼、驱鬼的人手紧张,但偌大一个县城,城内镇魔司的人数在赵福生看来,最少不应少于十人。 除了正经的驱鬼人外,同时还应有一些杂役等。 可原本的赵福生入城之后,在这镇魔司内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此地两侧办公之所以及后头厢房等早就荒废,可见许久没有住人了,显出败落之相。 这会儿赵福生回想过往记忆,总觉得那些房舍之中透出一种鬼气森然的血腥气,仿佛有很多人死过,有种怨气不散的感觉。 除此之外,镇魔司地位非凡,照理来说就算有人手折损,但若一个县运转良好,应该再招揽人手,亦或向朝廷申报,再请加派令使过来才对,怎么可能如范必死所说一般如此儿戏。 ‘经由前任令司指引,便将一无知农女引入镇魔司,成为一司之令’,这种事听起来就是匪夷所思极了,但原本的赵福生只当天上掉了馅饼,竟然半点儿没有怀疑过。 “……” 赵福生无力吐槽。 再加上她昨夜死而复生,范氏兄弟不知经历了什么,早上再说话时,兴许以为衙内无活人,便不如以前谨慎,对话间曾提到过一些事。 她初时意识不算很清醒,没有将完整的对话听清楚。 可从范氏兄弟仅有的对话里,赵福生提取到了一些关键性的信息:纸人张、镇魔司受了鬼物诅咒、鬼域、规则、血契。 她揉了揉额头。 在她沉默思考的这段时间里,范氏兄弟还在盯着她看,范必死的表情逐渐变化,从一开始的谨慎变成了猜疑,眼中透露出一种阴冷的打量之色,令赵福生有些警惕。 这兄弟二人不安好心,从她进入镇魔司后运气先好后坏,最后死于厉鬼手里,再结合‘镇魔司受了鬼物诅咒’这样的词句,赵福生不难猜出,这兄弟二人是把原本的赵福生当替死鬼了。 她对这两人心生防备,见范必死一直打量着她,便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我好像受了鬼物袭击,我也以为我必死无疑,但冥冥中却听到电闪雷鸣,最终我又醒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梦中受恶鬼袭击后的感觉,脸色煞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和胸口。 一只鬼手曾穿透了她的身体,这具身体好像还残留着死于鬼物之手的剧痛感,她下意识的不住发抖。 可赵福生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身上的伤痕已经痊愈,只是厉鬼带来的阴影可能会影响着她,她面对范氏兄弟怀疑的眼神,忍住惊悚之感: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我如今应该算是活着。” 范无救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范必死神情阴沉,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 “那就好。” 末了,他再问: “你几时醒的?” 这话一问出口,赵福生就隐约感觉到他话中的不善之意,而之后范必死见她眼神,索性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意: “我们兄弟二人的对话你听到没有?” “对话?” 赵福生心中略微权衡片刻,接着决定先再次装傻: “我醒来之后,总觉得这几个月的经历像是在做恶梦,便有些不敢相信,于是一醒就冲出府门,看看我究竟是身在何处……” 她刚醒不久,虽说已经感知到范氏兄弟不是好人,可她势单力弱,对于许多事情两眼一抹黑,自然暂时选择不将脸撕破。 “哥,她……”范无救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一松,正要说话,范必死则是微微一笑: “那就再好不过。” 他说完后,又温声道: “什么鬼物袭击,你可能是做了恶梦,人受鬼物攻击,哪里还会有活口,别想太多。” 说完,他又道: “你刚醒过来,先休息片刻,无救,你跟我过来。” 他向自己的弟弟招手。 范无救往他走去,兄弟二人绕过庭院,钻入左侧一间厢房背后,范必死脸上的神情‘刷’的阴沉下来: “这丫头学聪明了。” 第五章 驭鬼之人 第五章 “看来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处境危机,知道防备我们了。”范必死皱着眉道。 “怎么可能呢?” 范无救听哥哥这样一说,不由有些诧异: “这乡下丫头没什么见识,哥你也是知道的,她胆子小又懦弱,叫她往东不敢往西,成日呆在镇魔司里束手束脚,怎么敢当着我们的面说谎呢?” “人经历生死后,学聪明一些有什么不可能的?” 范必死听了弟弟的话,先是有些犹豫,接着又摇头,不知是要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 “她受厉鬼袭击而死,死前意识到不对劲儿也是正常的。” “那又如何?”范无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对赵福生的变化如此在意,他满不在乎的道: “她就算学聪明了也没用,只是一个乡下丫头,手无缚鸡之力,如今父母俱死,落入我们的手中,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糊涂!” 范必死低喝。 被哥哥一斥,范无救愣了一愣,接着不快的道: “哥,你就是太谨慎了。” “我们原本打的主意是什么?”范必死听得出来弟弟的不满,但他深呼了一口气,接着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问了弟弟一声。 范无救就道: “我们原本打算离开万安县,前往邻县投靠宝知县的郑副令。” “不错。”范必死强忍焦虑,点了点头: “但我们令使入衙之时,便已经点亮了万安县镇魔司的魂命册。” 朝廷在设立镇魔司时,一般会给麾下令使以丰富的报酬,但相反为了防止这些令司、令使后来坐大之后不服管教,也会对这些令司、令使以制约。 而制约方法就是这所谓的魂命册了。 一旦进入镇魔司,先点亮个人魂命册。 魂命册点亮后,此人便与此地镇魔司终身绑定,除了死亡再也无法解脱。 主事令司、令使只能在所属封地自由移动,不能长时间的擅离职守,一般是以三日为限,一旦有违此令,便会触发魂命册制约。 受制约后,轻则重伤,重则魂魄受到反噬,魂飞魄散,沦为行尸走肉。 但朝廷用人自然不会如此死板,魂命册虽说不能解除,却可以另取他法转移走、借调。 根据朝廷法则,若主事令司在位期间驱鬼有功,亦或实力非凡,可能会受到朝廷征召,进一步高升。 而高位者对低位者拥有制约法则,可以通过调借、转移的方法交移魂命册。 万安县的镇魔司已经不行了。 范氏兄弟原本的打算是另寻一个主事傀儡,再借此人之手,将两人魂命册借调走。 如此一来,两人自然能正大光明离开万安县。 只是赵福生死而复生,情况顿时不妙了。 “这丫头死于厉鬼之手,我们之前的事漏洞百出,她死过一次,自然猜得出来我们买她入镇魔司疑点重重。” 范必死目光阴沉: “如果她再听到我们先前所说的话——” 他这样一说,范无救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她目前是镇魔司的主事令司,你的意思是,她兴许会在魂命册借调一事上刁难我们,不许我们迁走?” “不是兴许,是肯定的!” 范必死笃定道。 因为易地而处,他绝对也不会咽下这口气,定要报这个仇的。 范无救转身探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去,只见赵福生这会儿站在正厅门前,背对着兄弟二人。 他目光一闪,脸上露出狠色,手指并紧,用力往下一划: “那我们一不作,二不休,将她……”他话里带着杀机,显然是准备先下手为强。 “……”范必死没有说话,但他眼中并没有露出赞同之色。 两人是孪生兄弟,自小一起长大,心意相通,他的表现让范无救意识到不对劲儿,不由急道: “哥,你该不会心软了吧——” “胡说什么!”范必死喝了一声,接着犹豫了片刻,才迟疑道: “我怀疑这丫头死而复生有古怪……” “什么古怪?”范无救性情急躁,又不爱动脑子,听哥哥打了半天哑谜,早就急不可耐,此时催促道: “你不要卖关子了,快说。” “万安县的镇魔司之所以落没的缘故,你也清楚。”范必死看了弟弟一眼,范无救想也不想就点头: “是因为厉鬼失控的缘故。” “是。”范必死点头,再问: “那这厉鬼来源于何处?” “还不是因为当初启明哥控制不住驭使的鬼物——”范无救说到这里,顿时明白了哥哥的意图,瞪大了眼睛: “哥,你的意思是,福生她之所以死而复生,是因为控制住了这个鬼物,成为了一个驭鬼之人?” 范必死说了半天,见弟弟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才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呢?”范无救的面色顿时变了。 所谓的控制鬼物,便是借助了鬼物的力量,使得一个原本普通平凡的人瞬间拥有超凡的厉鬼之能,借厉鬼的力量同样可以对抗厉鬼的袭击,保护一方民众。 这也是镇魔司中公开的秘密了。 各地镇魔司的主事令司一般都擅长驭鬼之术,但与鬼打交道,危险极多,且难把控。 与鬼相处的时间越长,人性便越弱,许多人越是驭鬼时间久,便再难保持理智与克制,且大多性情残暴凶横,不受管束。 朝廷一开始时,吃了不少的亏,且这些人还不能轻易的击杀,因为他们在驭使鬼魂的同时,逐渐魂性、理智被鬼性所取代,一旦被杀死,极有可能这个令司者本身便会进化为更为可怕的鬼物,继而为祸一方,事态失控。 后来朝廷便制定命魂册,多少约束了这些非凡的驭鬼令司,而他们一旦理智、魂性被鬼物全吞时,高其一阶的人可以手持魂命册将其提前杀死,进而将危机掐死于萌芽中。 当然,这个方法也不是没有隐患。 因为驭鬼的令司虽死,可附在他身上的鬼魂却没有死,仍会造成一定的祸患,但这祸患会由更高品阶且实力更强的将令收拾善后。 这失控的鬼物或被驱赶、或被新的将领设法收服,总而言之朝廷自会为此头疼。 而遇到无法收拾的情况,也许朝廷就会放弃此地,任由当地百姓自生自灭了。 “……” 范无救一时无言,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范必死倒是冷静许多: “一切皆有可能,否则我想不出来有什么缘由能令她死而复生,除了鬼物的力量,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一个人复活。”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范无救一想到赵福生身上可能隐藏着一个厉鬼,顿时头皮发麻。 “若她真能驭使厉鬼,我们可没办法打过。” 他哭丧着脸: “来硬的不行,她如果听到了我们的话,知道我们办的事,可能反而会对我们下手——” 此时他终于明白范必死在担忧什么,烦躁不安的原地来回踱了数步: “哥,你说她到底听到我们开始说的话没有?” 范必死初时还有些焦虑此事,这会儿见弟弟一慌,他反倒镇定了许多,笑着道: “也不用过分担忧。” 他目光之中闪过阴冷之色:“驭使鬼物的人虽说初时力量暴涨,可与鬼打交道哪有什么好下场的?她若以为有鬼物傍身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就错了。” 鬼的力量用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她驭使的鬼是个怪物,先给后取,一旦她将自身‘消耗’殆尽,便沦为鬼物养分。” 说到这里,范必死笑了笑:“我倒希望她聪明一点,事到如今,不要纠结以往恩怨,应该共同想办法如何破局。” 范无救搞不懂哥哥的想法,又探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一直盯着厅堂之中。 开始的时候他没将赵福生的言行举止放在心上,此时见她一直盯着堂内看,堂内还摆了两具尸首。 他头皮发麻,又道: “哥,她盯着府衙大堂在看,堂内还停放着她父母尸首……” “没事儿。”范必死脸色阴晴交错,他踌躇半晌后,一咬牙,狠心道: “走,我们与她好好说道,看她要如何。” “如果她聪明也就算了,如果实在不聪明,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他们兄弟二人在镇魔司呆了许久,也有些自保的手段,赵福生虽说可能暂时收服了那鬼物,但她在此之前没有经验,鬼魂的力量可不是随便就能借用的。 “到时真打起来……”范必死说到这里,脸颊微微抽搐: “打不过还不能跑吗?只要不跑出万安县的范围就行了。” 听到哥哥这样一说,范无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也算是落回原处,点了点头: “我听你的。” 第六章 提起过往 第六章 兄弟二人打定主意,从厢房后钻出,还没有靠近赵福生,就听她幽幽的问: “我爹娘应该不是你们原先所说,不幸死于意外事故,而应该也是死于厉鬼之手吧?” 她突然这样一说,打了范氏兄弟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准备抢先争夺话语权,先给赵福生来个下马威,以言语将她恐吓住的范必死顿时反被她吓住。 范无救的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兄弟俩相互一望,眼中都显出几分慌乱之色。 “……” “……” 平时最是心思灵活的范必死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接着强作镇定: “不错——” 赵福生的父母已经死了,他们的尸体就摆在灵堂之中,他们死于鬼祸,证据确凿,反驳也没有作用。 “我昨日果然也是被厉鬼杀死了?”赵福生再问。 “……是。”范无救勉强开口,还没说话,又听赵福生道: “我来说,你们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 她背对着两人,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物,厉鬼杀死人时抓穿了她的心肺,血流了那衣裳一身,此时凝固的血迹发黑、发硬,使她的背影看上去瘮人极了。 再加上她可能驭使了厉鬼,厉鬼此时必定隐藏在她身体之中。 两兄弟越想越是忌惮,本能的后退了小半步。 “你说。”范必死胆子要大很多,事已至此,他只想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不愿再逃避,因此强逼自己鼓足勇气,点了下头。 “一般镇魔司内应有主事令司、令使以保一方安宁,万安县的镇魔司令司死后,无论如何这个位置不可能轮到找一个乡下女子来坐。” 赵福生在说这些话时,心中已经思索了许久。 这个世界有鬼! 她初来乍到,除了原主的一部分记忆,以及昨夜梦中所见,对此时、此地的人和事大多都不清楚,她对范氏兄弟有很深的忌惮,可她也看得出来,这两人对死而复生她的也很是提防的样子。 虽说不知缘由,但赵福生决定先诈一诈这二人,看能不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我猜测你们当日所讲的什么受前任令司所指导找到我,恐怕是欺骗我跟爹娘的一种话术。” 她压制住内心的不安,故意装出沉着冷静的模样,道: “镇魔司是不是遭了大劫,这个灾劫类似于诅咒,会牵连镇魔司内的人呢?” 这一点并不是她凭空推测。 根据以往赵福生的记忆,镇魔司内除了范氏兄弟与后来的‘她’,便再也没有其他活口。 而镇魔司的存在照理来说应该是保一方平安的,如果说鬼魂无差别杀人令人惶惶不安,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镇魔司附近了,可这附近街道上的人几乎都搬走了。 仅剩的数间店铺,也只是一些棺材铺、纸钱香烛铺,且这些人视赵福生如洪水猛兽,每当她一靠近,许多人便如避瘟疫一般疾奔而走。 以往的赵福生稀里糊涂,只当自己乡下来的,又德不配位不受人喜欢,此时的赵福生却觉得,这些人未必是害怕赵福生本人,而是害怕她身上携带的死亡诅咒。 她想到恶梦中赵福生被厉鬼杀死,心中有些忐忑,但同时也证明了,原本的赵福身上的‘诅咒’可能就是纠缠她的厉鬼。 不过她故意说错,就是想要使范氏兄弟心生错觉。 范氏兄弟确实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范必死仍试图想掌控主动权,便出声辩解: “这不是诅咒……” 他才刚一开口,赵福生就点头: “确实不是诅咒,这应该是鬼祸。” “……” 她这样一说,范氏兄弟便相互一看,眼中交换了个惊恐交加的无奈神色。 两人都没有想到,原本鹌鹑似胆小没什么见识的赵福生死而复生后,竟然似是变得聪明了许多。 她的种种反应甚至令得范必死都觉得有些棘手,甚至有种反被她压制的感觉。 莫非驭鬼之后,不止是实力有所提升,难道对心智也有帮助? 兄弟二人心中乱糟糟的,范无救看向兄长,喊了一声:“哥——” 范必死定了定神,心中安抚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末了深呼一口气,平复内心的忐忑,道: “确实不错。” 他隐隐预感到自己兄弟二人恐怕选错了人下手,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福生这会儿的表现不止是聪明,而且聪明得令他有些不安了。 “你想知道些什么?”他倒是果断,暂时不想与赵福生硬碰硬后,便决定另觅蹊径,试试能不能与她讲和。 “你能说什么?” 双方言语交锋,赵福生略占上风。 她意识到了范氏兄弟对她的忍让,这种忍让自然不可能全是源于她死而复生的缘故,极有可能自己身上还有另外使这兄弟二人忌惮之处。 这个原因是什么她暂时不清楚,这种未知之感令她有些不安,但她强行将这丝不安压到了心底,反倒故作沉稳反问了范必死一声。 范必死沉默了片刻,突然道: “好吧,我从头到尾说给你听。” 他说到这里,抹了把脸,踢了一脚弟弟: “无救,你去将镇魔司过往名册一并搬来,同时带张椅子,让令司坐着。” 他话里行间似是默认了赵福生的令司身份,赵福生心中更加怪异,却并没有阻止。 范无救犹豫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又看了看赵福生,接着果然进屋去拿东西了。 “三年前,我们万安县的镇魔司其实是一共有令司一名、副将各两名,令使八人的。” 双方经过试探,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了谱,范必死见有些事情瞒不住赵福生,索性便将事情经过从头开始说。 “也就是说,三年前,万安县的镇魔司一共有十一人之多。” 这个数目仍有些少,但考虑此时对付鬼怪的人是具备特殊力量的少数,一个县有十一个驱鬼的人,已经符合赵福生原本的预估了。 “不止。” 不知是不是赵福生死而复生后,范氏兄弟再与她交谈时,一直言语、气势都受她压制的缘故,范必死心中有些不甘,这会儿再听她讲话时,便总想要在言语之上找她错处,有一种想要扳回一局的感觉: “其实加上二十三名杂役,一共是三十四个人呢。” 当时万安县的镇魔司可以说是附近县府最强大的了。 “哦。”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范必死生出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觉,他心中生出恼怒,正欲发火,却见赵福生并没有转身看他。 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厅堂内,范必死心中的怒火顿时一滞,如同被人兜头泼了桶凉水般,思绪一下又清醒了许多。 赵福生死而复生后,整个人性情大变。 双方言语交锋,她冷静异常,而他好像范无救一样略有些沉不住气,谈话像是处处被她牵着鼻子走。 仅是与她争执镇魔司共有多少人这种事,在以往的他看来就是无谓的意气之争,根本不屑于去做,但他却似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意识到这一点后,范必死皱起了眉头。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不再东拉西扯,而是道: “镇魔司内共能驱鬼的人确实只有十一人。” 这个人心性倒很沉稳,被她以言语刺激还能这么快平静,赵福生对他更是警惕,范必死则是接着说道: “我们当时的令使姓赵,叫启明,是一个驭使鬼物的人。” 他提到赵启明时,语气有些复杂,但这种情绪仅只是存在了片刻,很快他又将自己的情绪控制住。 而赵福生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处,她猜测:看来这赵启明与范氏兄弟应该是颇有渊源了。 但她并没有在此时急着探究这一点,而是问起了另一个令她更加在意的关键信息: “驭使鬼物?这是什么意思?” 她纵使死而复生之后表现非凡,可在此之前毕竟只是一个乡下丫头,眼界受限,见识不足。 对于这个世界,原本赵福生只知有鬼,且鬼会杀人,至于鬼是从何而来,如何应付,她一概不知。 范必死见她提出疑问,心中竟然怪异的松了一大口气。 兴许她先前先声夺人,仅凭少有的信息推测出了许多事,令他感到了威胁,再加上她可能身怀厉鬼附体,竟使他也乱了阵脚。 “鬼是无法被彻底杀死的,”他平静的道: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赵福生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虽说重重一跳,但她确实不知道鬼怪的事,在这样的事情上面没法伪装,便唯有老实摇头。 她这样的表现倒也正常,范必死沉吟了片刻,在心中组织着语言: “确实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朝廷一直隐瞒着,就怕激起民变。” 而知情的则是镇魔司中人,镇魔司的人受制于魂命册,便自然不敢有违朝廷旨意,将这些话胡乱往外说。 说完,他又正色道: “鬼是无法被彻底杀死的,我们目前遇到鬼后的处理手段只有两种。”他顿了顿,“一种是将其驱赶,使其离开万安县的范围。” “什么?”赵福生听到这样的处理方法,倒真有些吃惊了。 “驱赶?” “不错。”范必死点了点头。 “若只是驱赶,那岂不是它行经之处,仍会杀人?”赵福生疑惑的问。 从原本赵福生全家之死,可以看出厉鬼的可怖之处,如果遇到这样的鬼物无法收服而只能驱赶,岂不只是治标不治本么? “对,甚至杀人越多,它吸食的怨气便越足,还有可能进阶成长,形成大范围的鬼祸。” 范必死知道她对这些情况不大了解,索性都解释给她听: “一旦鬼域笼罩范围越大,就越不好对付。” “那到时怎么办?” 赵福生听到这里,只觉得匪夷所思。 “没有办法。”范无救道。 “若赶到其他县,其他县的百姓该如何?”她再问。 “反正不在我们万安县的地盘上,鬼祸便不归我们管了,鬼怪流落到哪里,便该哪个县头疼,若鬼祸过大,便该朝廷头痛。”范必死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冷漠。 “那万一鬼祸过大,朝廷也无法解决呢?”赵福生自认为自己活了些年,性情早被社会规则磨打得冷漠,可是听到范必死说这样的话时,依旧心中有些吃惊。 “若朝廷也没有办法解决,便只好放弃那一块地方,任其自生自灭了。” “……”他的话令赵福生愣了一愣,接着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接着说。”她无声的叹了口气,皱眉将心中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第七章 放弃之地 第七章 范必死看得出来赵福生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他初时有些吃惊,后面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了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在镇魔司多年,也曾跟随令司主事与厉鬼打过交道,深知鬼物的可怖之处。 赵福生毕竟是普通人思维。 她生于民间,兴许自以为驭鬼有成,便一时气盛——通俗的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对于自身实力没有准确的预知,因此还残存着无用的怜悯。 范必死心里在想:等她与鬼打过交道之后,知道鬼物的厉害,她恐怕便会逆转自己的思维。 但他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诉诸于口,而是道: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暂时的扼止鬼祸,就是风险大很多。” 赵福生总觉得范必死在说这句话时,隐晦的看了自己一眼。 她转过身,两人目光相对,范必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让赵福生更觉得他话中有话。 “什么风险?”她问道。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们镇魔司遭遇了鬼祸,从而导致镇魔司上下死得只剩了我们兄弟二人……”范必死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又道: “可你知道这个鬼祸的原因是怎么回事吗?” 赵福生初来乍到,对于这个世界所知不多,之前吓唬范氏兄弟的话都是靠现有信息连猜带蒙,此时又哪里知道镇魔司鬼祸来源呢? 但她性情谨慎,也没有因为被人一问便心生气馁,而是皱着眉,将范必死的话在脑海里再三的回想,接着果然被她提取到一些关键性的有用线索。 ‘鬼祸’、‘驭鬼’。 “镇魔司的上一任令司主事名叫赵启明,他是一名驭鬼的人,莫非这鬼祸是与这赵启明驭使的鬼有关?”她试探着问。 范必死原本以为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她必定回答不上,却没料到她竟然一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 “你……” 他面色微变,原本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此时不止没将人吓住,反倒被她猜到了事实,他不由失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 两人的言语交锋也是一种对彼此的试探,赵福生见他神情,便知自己猜对,当即笑道: “我猜的。” 范必死的表情有些难看,沉默了一会儿,末了长长叹了口气: “你猜得不错。” “正如我所说,鬼物无法被彻底杀死,却可以被驭使,我们前任令司,就是可以驭使鬼物的人。能驭使厉鬼者,会拥有一部分厉鬼的能力,但也有可能会被厉鬼反噬。” 赵福生死而复生后,整个人脱胎换骨,再难拿捏。 范必死心烦意乱,反而沉不住气,此时意识到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后,他不再与她打哑谜,而是直接道: “十九年前,万安县的镇魔司实力微弱,直到当时出现了一位名叫赵端的人,此人是一名驭使厉鬼的人,他所拥有的厉鬼是欲取先予,一旦接受了鬼的‘礼物’,便如与鬼达成交易。” 普通人交易是货讫两清,而与鬼交易则是要命。 他说着镇魔司的事,却又无端提到了十九年前。 不过此人心机颇深,突然提到十九年前必定是有缘由的,赵福生听他说到后面,果然就意识到了问题源头。 “也就是说,之前杀死‘我’的厉鬼,就是十九年前赵端驭使的鬼物?” 她提到‘我’时,神情略有些别扭。 不过范无必也没有在意这种小事,任何人在鬼物手中死里逃生,提到‘鬼’时神情有异都是正常的。 他并没有多想,而是道: “对。” “赵端……赵启明,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赵福生再问。 “他们是父子。”此时的范无救十分配合,她问一句,他便老实答一句。 “鬼物也能继承?”赵福生有些诧异。 范无救难得幽默了一把,道: “这个世道,任何东西都能是财产。”说完,补了一句: “只要你有能力,鬼也能是你可以支配的‘所有物’,自然也是可以继承的。” 他说道: “赵端驭使了这只厉鬼后非常的厉害,这鬼物的能力逆天,能克制不少的鬼怪,所以赵端在位期间,万安县的镇魔司名扬在外,甚至因为治安良好,许多人听闻万安县受到赵端保护,曾拖家带口的搬来此地。” 当时的赵端在驭鬼的人中,品行是难得的正直,曾受到朝廷的嘉奖,后很快从原本的令司升至下将级别。 除了掌管万安县之外,附近两个县的镇魔司都归他管束。 “可好景不长,与鬼打交道,终有被鬼反噬的时候,仅仅一年的时间,赵端就有失控的趋势。” 赵福生虽说已经从范必死的话中猜到了驭鬼的人没有好结果,但听到仅一年时间就失控,仍令她吃了一惊。 “在他失控前,朝廷派来的人制约住了他所驭使的鬼物,交给了其他人驭使,这也是万安县后来接任他职务的下一任令司。” 范必死道: “到赵启明的时候,这鬼物已经转手了好多人。” 从赵端驭鬼再到失控的时间线来看,十八年时间中,万安县的镇魔司换人很是频繁。 而赵启明死后就轮到了原本的赵福生,之后没过多久,原本的赵福生也死了。 赵福生听得胆颤心惊,看来这镇魔司令司主事看来真是个高危职业。 “我说过,与鬼打交道很危险,鬼在被驭使的过程中,同时也有可能晋阶,变得更加危险难以控制。”说到这里,范必死长长的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赵启明掌控这鬼不久,便很快受鬼怪反噬,最终鬼怪失控,继而开始屠杀镇魔司。” “鬼的杀人法则是先制造鬼域,一旦进入它领域中的人都是它的猎物。”恰好赵启明出事时,镇魔司就处于它鬼域范围中,最后除了范氏兄弟之外的人尽数惨死。 而当时附近街道的人得知镇魔司出事后,各个惊恐交加连夜搬走,深怕受到连累。 曾经声名显赫的万安县镇魔司在一夕之间落魄,不少富户逃离万安县。 “而我们兄弟则寻了这一代张家的传人,经他指点后,想出了一个祸水东引的法子。” 话说到这里,情况已经明朗。 范无救道: “你不要怪我们,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大家都不想死,而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法子。” 按照这鬼怪杀人的原则,赵福生当时触发它的杀人规则,便连累赵福生血亲,一旦她血亲尽死后,其他人只要躲避过了它的注视,这鬼怪自然会离去。 到时它流落到其他地方,便该由当地的镇魔司头疼,继而想办法驱赶。 范氏兄弟所做的计划周密,一切本来也很顺利,可惜偏偏昨夜出了这纰漏,赵福生死而复生,打破了两人的计划,令得范必死也乱了阵脚。 弄清了前因后果之后,赵福生长叹了口气。 原本的赵福生实在很倒霉,她显然是被范氏兄弟当成了替死鬼,死得很冤枉,父母也糊里糊涂的一并惨死。 不过也正因为原主之死,她才有机会复生,将来若是有机会,她也不介意替原本的赵福生报仇。 可此时她显然并非范氏兄弟的对手,报仇、出气自是遥遥无期,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脱离范氏兄弟掌控才行。 “我知道你父母惨死,你心中有怨——”范必死说完这话之后,见赵福生许久没有出声,不由又道: “可恕我直言,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爹娘就是不死于这一次鬼祸,之后恐怕也难逃一死——” 有财力、权势的人早就搬离了万安县,投靠有强大驭鬼者坐镇的地方,万安县迟早是一块死地,留下来的几乎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赵启明失控之后,朝廷怎么没有派人前来接手呢?” 赵福生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问了一声。 范必死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会好奇镇魔司的事,不过他有求于人,此时强忍不安,再叹息着: “我们这里就是被朝廷放弃之地——” 他见赵福生有些诧异,这才想起自己兄弟二人从将她自九门村接来此处到现在,只将她当成一个替死鬼,并没有多费唇舌与她提起镇魔司的过往,她不知道这些事也属正常。 “我刚也说过,一旦有地方失控,朝廷无力处理这种危机,便会将这地方封存,任其自生自灭。” 赵福生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点头道: “是,难道万安县……” “我们万安县已经出现了鬼雾!”说完,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止是万安县,附近的其他县都出现了鬼雾,只是万安县最严重。” “什么是鬼雾?”赵福生问。 他严肃道: “传闻之中,鬼雾的出现可能会孕育血月,血月一出,可能会百鬼出行……”他提到‘血月’、‘百鬼出行’几个关键词时,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百鬼出行倒也罢了,更有甚者,可能会养出大鬼——祸级……”他说完,又连忙摇头: “不,甚至灾级的鬼物也有可能。” “……” 赵福生对他话中所说的这些信息一无所知,她只是感受到范必死的恐慌。 这种慌乱极易感染人,尤其是她刚死而复生,对于大汉朝更是陌生无比,初听鬼祸、鬼雾、血月等更是一头雾水。 鬼怪杀人这种事冲击了她以往的认知,但她仍强行令自己镇定,不要受范必死的情绪影响,而是问: “此前大汉朝也曾有过血月的事发生?” 范必死就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她: “怎么可能,光是鬼雾就已经够令人头疼。三十多年前,一场鬼雾引发百鬼出行,屠灭了数个县镇,朝廷费了很大代价才平息这次祸端的。” “一百多年前,镇魔司的黄级大将许驭所驭使的厉鬼力量特别,她的鬼物拥有预知之力,因此她也有个外号,名叫‘乾坤笔’。” “此笔能推测未来,窥探到很多未知之事,其中就提到了大汉朝未来会受血月笼罩,人类就此覆灭。” “……”赵福生听到这里,一时无语凝噎。 她终于明白了‘鬼雾’、‘血月’的严重性,只是她没料到自己才刚死而复生,竟然要面临这样的危机。 “朝廷这些年一直为此在做准备,所以万安县出现鬼雾之后,就引起了朝廷警惕,发现怪异之事后,曾派过人手前来,但根本没有办法解决鬼雾危机,朝廷派来的人来一个死一个,不到一年功夫,换了六七个人!不瞒你说,赵启明就是朝廷派来接手这里烂摊子的最后一人。” 可惜他很不走运,很快的死在了这里。 发现此地无救,且极有可能搭入更多人手后,朝廷显然就已经决定放弃这里。 毕竟相比起穷苦的普通人,稀少且受控的驭鬼者对于朝廷来说显然更加的珍贵。 “……”赵福生沉默无语。 从范必死决定与她坦陈沟通后,此人表现得很是合作,一副知无不言的架势,但他所说的话赵福生并不敢全信。 此时他提到‘鬼雾’、‘血月’时的语气、神态,总让赵福生觉得人命不值一提,不止个人,且县城都有可能被朝廷放弃。 她阴暗的怀疑:范必死这样说,自然不排除这两者真实性,但也有可能是在暗示她,原本的赵福生之死也不能怪这兄弟二人……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她多疑。 赵福生刚这样一想,就听范必死道: “所以你也不要怪我兄弟二人……” “……”赵福生一脸无语。 “我说的是真的!”范必死见她神情,便知她不信,又强调: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也只是身不由己,想要活命。” 两人说话的功夫间,范无救抱了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箱出来,‘呯’的一声放在赵福生身侧。 箱子落地的瞬间抖了不少的灰,赵福生沉吟半晌: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范氏兄弟不是什么好人,范必死更是心思深沉,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好心,告知自己这些事。 “我们兄弟是镇魔司的令使,但你也看出来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兄弟二人想要离开此处,另去谋生。” “你要走就走——”赵福生应了一句。 范必死摇了摇头: “我们走不了。”他望着赵福生不解的神情,坦然道: “我们受魂命册限制,走不了,想请你高抬贵手,将我兄弟的命魂从魂命册中取出。” 赵福生听了这话,不由啼笑皆非。 这两兄弟害死了原主,此时范必死竟然敢向她提出这样的请求。 她咧了咧嘴,却并没有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范必死不是蠢货,他既然这样说,必有能使她答应的把握,她等着他的下文。 “作为回报,我们会将这些年来收集的一些关于厉鬼的消息告知你——同时会给你留一些东西,并愿意做个引荐,指引你和纸人张认识。” 第八章 取魂命册 第八章 “纸人张?” 赵福生借体还魂苏醒前,确实曾听这范氏兄弟二人提到了‘纸人张’的名字,她当时就将这个名号记在了心里,此时听范氏兄弟主动提及,便正好借机问起此人来历。 “不错,纸人张。”范必死道: “张家是县中大户,世代怀有秘术,以养仙为主,身怀有异,有一定的神通法门,只要你付得起代价,他对你的帮助会超出你的预期。”说完,他想了想,那张微黑的脸又挤出一丝笑容: “往后你就知道了。” “对。”一旁的范无救也帮腔点头: “纸人张很厉害,这祸水东引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 他不会说话就不应该开口! 范必死没好气的恨恨瞪了这个冲动的弟弟一眼,又担忧范无救没有头脑,引起赵福生的反感,继而不肯帮兄弟二人。 范无救被哥哥一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不敢再随意出声。 “总而言之,你只要和他相识,他的作用绝对比你想像的更大。” 范必死勉强补了一句,接着心烦意乱的再次瞪了弟弟一眼,催促他: “还不快点将魂命册拿出来,让福生过目……” 这个弟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他虽说心狠手辣,却唯独对这个双胞胎弟弟最是心软,两人自小相依为命,感情很深,他骂归骂,却又舍不得放弃弟弟。 范无救被他一骂,连忙打开那紫檀木箱子。 里面装满了书,可此时他对这些书籍一通乱翻,并不重视,好几本书册落到地上,昨夜才下了暴雨,满地泥泞,那书落入泥中沾了泥水,顿时脏湿了不少。 赵福生弯腰去捡,范无救将书本翻开后,从最底下找出一个红色盒子。 那盒子通体泛红,不知是什么木料制成,那红色也不像刷的漆,反倒像是自盒内渗出的一种光,使盒体表面流光溢彩,透出一股若隐似无的血腥气,给的感觉有些邪性,十分的不舒服。 赵福生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本能的对这盒子心生戒备。 范无救拿到盒子之后,也像是觉得有些烫手,面露敬畏,接着转手将盒子交给了自己的哥哥。 范必死捧着盒子,也接连数个深呼吸,接着才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情景。 盒内密密麻麻布满了以血红朱砂所绘的符咒,那些朱砂似是才写上去不久,闪着光泽,像是水迹还没干的样子。 中间摆了一本巴掌大的翡翠玉书,范必死看了一眼,便咬了咬牙,将盒子递到了赵福生面前: “这魂命册原本就该由令司主事掌管,只是赵启明死后暂时落入我们兄弟手中,如今物归原主。” 说完,他又低声道: “福生,你高抬贵手,我们兄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愿意认错弥补,如今你也不需要我们,我们留下来于事无补的。” 赵福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拿那玉书。 她手指碰到翡翠玉书的刹那,无数朱砂符文似是活了过来,化为一条条蠕动的虫子般,迅速蔓延上她的手指。 这种诡异而可怕的事情令得赵福生吃了一惊。 生于现代社会的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以常理难以解释的事,她几乎是本能反应的想要松手并将那些‘虫子’甩脱。 那些符咒顷刻间铺满她整个手指、手背,使她整个手掌仿佛瞬间被纹上怪异的符文。 随着那符文密布,她整个手掌像是浸入寒冰之中,刺痛传来,令她毛骨悚然。 “有毒?”她惊呼出声。 说话时,赵福生的手指麻木,符文爬满的地方,指尖变得苍白而干枯,她迅速失去了对手指的掌控,仿佛连着前臂带手顿时成为了不属于她的死物。 赵福生疯狂的甩手,想将这种符咒甩出。 可那诡异的符文如附骨之蛆,不止是烙印在她手指上,仿佛还像是刻入了她的骨血中。 赵福生穿越入这陌生的时代,从恶梦之中已经知道这个时代有鬼,但真正见识到这种古怪的力量时,仍对她的心神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她正惊悚万分之际,突然后背生寒。 仿佛有另一股寒意贴近了她,似是想将侵入她掌心处的阴冷感驱褪。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两种寒意是真实的感受还是错觉,正胆颤心惊且有些不知所措时,那些符文却不知为何,在感应到她的气息后,又温顺的退回了秘盒之中。 手掌的温度顿消,麻木刺痛感一下消散。 赵福生心脏‘呯呯’乱跳,下意识的握了握手。 那种失控感消失,血脉连通处,手指的感知恢复,顺着她的心意握成了拳头。 赵福生心有余悸的看自己的手掌。 此时她的手掌瘦长苍白,指缝间带着些许血污。 除此之外,再没有符文咒印,仿佛之前手指、手背爬满这些符咒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自她重生后,范必死与她打交道时总觉得她胸有成竹,完全像是换了个人,这会儿第一次见她露出不安之色。 他知道赵福生恐怕是被符咒吓到,便笑着解释: “放心,你是一司之主令,这些符咒不会伤害你的,其他人如果要妄动这魂命册,符咒顷刻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这魂命册是朝廷所绘制,上面的符咒是如今的上将军贾宜所绘,他也是一名驭使鬼物的人,据说他驭使的鬼已经达到煞级了,拥有与人‘沟通’的力量,这些‘符咒’传闻是鬼语,纵使远在千里之外,贾宜也能用鬼语杀人……” 赵福生的身体一抖。 范必死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她,涉及与‘鬼’相关的事她一无所知,但鬼物如此凶猛,这些鬼语咒却不能伤她,其中必有缘由。 她不安的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后背的寒意随着她手背上的鬼符咒褪去,也相继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赵福生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她总觉得梦中遭受恶鬼窥探的那一种感觉又来了。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她,令她浑身难受。 她转头左右去看,这个异动引起了范氏兄弟的注意,范必死试探着问: “怎么了?” 她皱起眉头,忍住心中的忐忑,微微摇头: “没事。” 赵福生脸色有些难看,显然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没事’,范必死为人虽说多疑,也只猜测她恐怕是见到了那符咒力量,知晓好歹,又听自己说这是所谓的‘鬼语’才心生恐惧罢了。 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乡下丫头…… 他有求于人,便又‘好心’安慰了她一句: “你放心,‘鬼语’虽说恐怖,但绝不会伤害自己人的。” “自己人?”一听‘自己人’三个字,赵福生更加不安,范必死就道: “欲进镇魔司,便要先入魂命册。”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 她有预感,范必死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她不爱听的。 这两兄弟非善茬,可范必死自称受魂命册制约,因此不得不放低身段向她求饶,而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原本的赵福生在入镇魔司时,好像也曾滴血签契,点亮过魂命册。 “点亮魂命册后,便受魂命册控制了,它要你生你就生,它要你死你就死。”范必死平静的道。 “那岂不是先把命交给别人了?”赵福生第一次失去从容,略有些吃惊的问道。 “是的。” 相比起赵福生的惊怒,范必死倒是镇定了许多。 “啊、这——”赵福生无语,半晌之后才勉强找回理智,道: “镇魔司如此之大,你也说了,入职镇魔司的人大多都是非凡人物,甚至不乏驭使鬼物的人,他们也愿意这样做?” “没有办法的。” 范必死摇了摇头: “朝廷之中厉害人物超出你的想像,普通驭使鬼的人又如何与朝廷相斗?” 鬼物的可怕远超一般人的想像,单人对抗鬼怪,存活的机率太低了,唯有机互抱团驱鬼最有用。 “朝廷人多势众,资源也丰富,只要身在镇魔司,出事之后可以向朝廷求救。”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 “除此之外,驭鬼的人寿命本来就短暂,再加上受厉鬼影响,若没有制约,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就是一个灾难。” “可是……”赵福生正要再说话,范必死又道: “再说投靠朝廷及时行乐不好吗?至少入职镇魔司后,权势、美人应有尽有。至于受魂命册限制又如何?只要你不背叛朝廷,不要试图妄离职守,鬼语咒就不会发动,自然你就是平安无事的。” 赵福生对他的观点不敢认同,不过她无意于说服范必死,而且当下最重要的是她要想办法脱离魂命册的制约,逃离范氏兄弟的掌控。 她忍下心中的惊疑,看向范必死。 他说了半天,为的就是想要求赵福生替他将兄弟二人的名字暂时移出。 “你帮我兄弟二人将命魂取出,如果经由你的手做此事,大约我们就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另找魂命册寄托命魂——”他催促了一声。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试着伸手再去摸那翡翠玉书。 这一次,那鬼语咒似是对她的气息已经熟悉了,并没有再攻击她,她顺利的将玉书取出,握在了手中。 “福生,我们兄弟会感激你大恩大德……” 范必死见她取了书,还以为此事顺利,以他的沉稳心性,眼中也不由露出喜色。 但他欢喜得太早,赵福生拿了书后并没有照他所说,而是神情难看。 范必死的话是真的。 这些符咒的力量可怕,但她并没有从这些鬼符之中感应到攻击性。 赵福生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万安县,而此地则鬼怪频出,是被朝廷放弃之所。 她脸色略青,忍住不安,摇了摇头: “先不忙,我还有些疑问,你接着说。” “……”范必死的笑容一下僵住,一旁范无救的神情顿时阴沉了下去,正欲开口,范必死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接着露出笑意,道: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们兄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九章 身缠厉鬼 第九章 “那就再好不过。”赵福生强作镇定,笑了一声,接着将那玉书摊在掌心里翻来翻去看了好几眼,她眼角余光感应到范氏兄弟面色的变化过程,抿了抿唇,又道: “我死而复生,对于这些事情心中很是惶恐,不问清楚实难安心,也请范家两位哥哥多包容我。” 两兄弟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想到她在此之前只是无知农女,想必如今态度咄咄逼人可能只是险遇大难的原因。 这样一想,两人难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她如今极有可能驭鬼在身,若不是走投无路,范必死也不想与她撕破脸,因此故作大度: “你说得对。虽说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身不由己,但确实也是我们让你趟了这淌浑水,你尽管问就是了。” 赵福生心中冷笑,表面却笑意吟吟: “我的魂命册是点亮了吧?” 她手拿这翡翠玉书之后,隐约感觉得到自己与这玉册之中的牵扯,仿佛隐隐受它限制,那上面的符咒克制了她,令她感到不安。 “不错。” 事已至此,没有隐瞒的必要,范必死点头: “你入镇魔司时,就已经点亮了魂命册,一入魂命册后,生死就由朝廷掌控。” 他担忧赵福生听了这话心中不舒服,又补充了一句: “但万安县的情况你也清楚,朝廷已经放弃了这里,所以正常情况来说,只要你不离开万安县,你就不受这魂命册约束。” 而鬼雾一起,一个普通人要想四处乱蹿,可不是容易的事。 赵福生虽说疑似暂时的收服了厉鬼,可厉鬼的力量可不是那么好用的,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 范必死好心建议: “不如找个地方呆着,好好享受一番算了。” 他的这个建议根本不在赵福生考虑范围之内,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可不是为了又来这个地方等死的。 范必死精明异常,见她不以为然,也不多说。 反正照眼下这架势,万安县之中鬼雾覆盖的范围在增加,照许驭所写的‘乾坤书’所示,鬼雾一增加,遇鬼的机率就会加大。 到时赵福生迟早会与鬼再打交道,打过交道后她就知道鬼有多可怕,到时她自然便明白自己的建议是最有用的。 “这魂命册的来由你跟我说说。”赵福生再问。 她这个问题也在范必死的预计之中。 事实上这两兄弟在受了魂命册制约后,他也曾想办法查清楚这魂命的来龙去脉,试图找出解脱之法。 可这事儿在镇魔司甚至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朝廷压根儿没想隐瞒此事,他当时一查便查到了。 “我刚刚说过,这魂命册实际上就是直接揖拿你一魂,将你命魂种下鬼语,受鬼语掌控。” 赵福生想到先前那鬼语的怪异处,点了点头: “你说了,鬼语是贾宜所绘的……” “不错。”范必死一心想脱离万安县镇魔司,因此也不绕弯子,直接道: “这贾宜所拥有的鬼十分特殊,贾宜事实上并不是它的第一任驭使者。” 范必死说的情况让赵福生想到了万安县里闹的鬼,她没有出声,范必死却极能察言观色,从她神情,便猜出她心中所想,道: “你是不是认为这种厉鬼继承的情况与我们万安县赵启明失控的厉鬼有些相似?” “是。”赵福生见被他看透,也就点了点头。 “情况确实是一样的。若实力强大了,什么都可以作为资源,鬼也不例外。”范必死道: “从这一点,你就可以知道朝廷的底蕴有多可怖。”朝廷拥有的厉鬼数量不少,且种类丰富。 “长话短说吧。这个鬼擅长以鬼语杀人,类似于瘟疫诅咒,一旦沾染它的鬼语之物,则必死无疑。” 这个厉鬼的手段自然不仅止是范必死所说的这样,因为赵福生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处,范必死提起这个鬼时,曾用了一个词:煞级。 所谓的‘煞级’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可听起来就给她一种不详的感觉。 “朝廷掌控了这个鬼后,经过数代提升……”范必死说到这里,顿了顿: “所谓的提升你也清楚,人类在驭使鬼的同时,其实鬼也是在吸食人的精魂为它所用,厉鬼也能提升等级。” “……”赵福生心中更加不安了。 “在养鬼的过程中,这鬼怪的等级至少提升到煞级,出现了以鬼驭伥之术。” 范必死问: “鬼伥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听说过。”赵福生的脸色微白,道: “传闻虎吃人后,便将人的鬼魂养作伥鬼。” “差不多是这样吧。”范必死见她拿传说来比喻,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反驳,又接着往下说: “朝廷制作玉书,鬼物在上面书写鬼语,书成之后,每次契约神魂,便相当于向这鬼‘上贡’。” 也就是说,朝廷变相的以众多驭鬼的镇魔司人的神魂养这个鬼,而这个鬼受朝廷制约。 “从某一方面来说,我们的存在便如这个鬼的伥鬼,受它所控,一旦有人反叛朝廷,立即会被这鬼的法则力量杀死。” “……”他说得很清楚了,赵福生一瞬间从头凉到脚,脸色难看万分。 范必死见她脸色,也知道她心中不快,便留了时间让她自己消化这些消息,原本以为她可能要许久才能接受这一切,哪知片刻之后,她又问: “你说鬼怪容易失控,朝廷控制这只鬼怪,难道不怕这鬼失控乱杀人,会使天下镇魔司大乱吗?” 范必死见她如此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几乎对她另眼相看了。 “那又如何?这样的世道,目前的情况都算是十分太平,可谁能保证这种太平能持续多久?”他平静的道: “我们此时与你说话,说不定哪天我兄弟二人就遇鬼而死了呢?” 说到生死,三人都各自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范必死又有些沉不住气,再催促: “福生——” “急什么。”赵福生摇了摇头,再问: “你们的命魂需要我取出,才能离开万安县,那我如果要离开万安县,我的魂命册该由谁来取?” “你的命魂没有办法取出!命魂的移动需要交由朝廷中将级以上的高阶驭鬼人才可以处理。” 而朝廷已经放弃了这里。 他说了半天话,逐渐有些沉不住气,又怕赵福生的问题没完没了,索性直言道: “我劝你也不要想其他的了,你身在魂命册,是没有办法离开万安县的,你不要以为你如今驭鬼在身,便自以为不凡,我说过——” “等等!” 赵福生本来还有话多话想说,更想问他先前提及‘鬼伥’时,他神情怪异之事,却没料到她还没问,范必死说的话便令她备感不安了。 “什么驭鬼在身——” “你死于鬼物之手,却能死而复生,这是什么能力,你不会不知道吧?”范必死也不愿意再与她兜圈子,直言道。 “你的意思是说……” “只有鬼怪的力量如此可怕,鬼是不死不灭的,兴许有能力封印并且力量被肢解,但人类杀不死它们,你死而复生,这种力量分明就是鬼的力量,你借助了鬼的力量,不是驭使了鬼怪,又是什么?” “……” 赵福生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指,镇魔司之前的那只鬼还没有离开吗?” “你都还没有死,它怎么会离开呢?”范必死反问。 “我怎么没有死?”赵福生毛骨悚然,“我昨天死了啊!” 她不知道如何跟范氏兄弟解释清楚情况,但昨夜的‘梦境’显然将事情的经过完整展示了出来:原本的赵福生显然已经死于厉鬼之手,她只是因缘巧合,借尸还魂的无辜者。 从命魂来说,她与原本的赵福生甚至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照你所说的鬼怪杀人原则,我昨天已经死于鬼怪之手,因果了结……” “鬼怪杀人可不跟你讲原则,你没有死,便不算完成了鬼物杀人法则。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能制约住了这个失控的厉鬼,且暂时驭使住了它,使它陷入安睡状态,但这种状态可不是永久的,一旦你将它‘惊醒’,动用了它的力量,到时就是你的死期。” 说完,他罕见的幽默道: “对门棺材铺的老张你看到了吗?我们镇魔司受鬼域笼罩,他敢在这里开棺材店,就是看准了我们这里死人多,他有生意做,不肯远离。” “……” 赵福生的心顿时落入谷底,整个人大脑空白了片刻。 等她缓过神来之后,心中又惊又怒,焦躁无比。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先前那种诡异的阴冷感、注视感看来并不是她的错觉,她没有想到,原本赵福生死后,杀她的厉鬼并没有离开,而是阴魂不散缠上了她,不知藏到了哪里。 她遇难侥幸灵堂重生,却生于这诡异世道,此时命魂受鬼限制,成为别人的伥鬼分身,同时还身缠一个要命的厉鬼,且握范家兄弟所说,她的命就快到头了,这样的日子以后怎么过? “呵呵。”范必死冷笑: “身缠厉鬼,一生都逃不脱,要么你控制它,要么它吸干你,听我的劝,老实躲着,不要试图动用鬼的能力,运气好能多活一年两年,运气不好,恐怕十天半月都撑不住。” 赵福生的神色阴晴不定,握着那翡翠玉书,范必死又道: “看在我们即将分别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将这翡翠玉书收好了。” “什么意思……” 赵福生咬紧牙关,问了一句。 范必死也怕将她惹急了,她不管不顾,当即语气一软: “不要以为身在魂命册,魂魄受制于鬼就是件坏事。你之前之所以引鬼上身能活了这些日子的原因,除了是你生来气运非凡,且有父母血亲运道加持之外,同时还有这命魂册的缘故。” 鬼才能对付鬼。 “命魂册是厉鬼之物,换句话说,你是贾宜手中的鬼物的伥鬼,是它的猎物。” 而那时万安县内镇魔司中换控的鬼怪想要赵福生的命,这无疑是两鬼相争,双方竞博。 “所以到了后期,命魂册虽说也是鬼物,但也是你的保命物,如果你激活了身上的厉鬼,命魂册内的鬼能保护你一段时间。” “……”赵福生想骂人了。 但情况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愤怒无用,骂人也是白费功夫,她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发现一个疑问: “照你的话看来,鬼怪也是有等级之分的,是不是?” “是。” 范必死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见她疑问源源不绝,脸色阴沉。 “控制魂命册的鬼物你说达到了煞级……” “最少煞级!”范必死打断了她。 赵福生此时也不再与他计较这些小问题,只道: “如果说控制鬼伥的鬼怪已经达到了煞级,那么我身上的鬼怪能在它的力量下,仍将我杀死,岂不是……” “不一样的。” 范必死强忍不耐烦,再度解释道: “我们对于鬼怪等级的区分方法,除了按照鬼怪的实力来看之外,同时也是根据它的破坏性及其他方面综合评测。” “如果一个鬼再厉害,但它只是单一杀人,力量有限,那么它的等级虽高,但也不算很棘手。但像控制命魂册的鬼怪这样,能大量控制伥鬼,如你所说,一旦失控,能造成大量伤亡的鬼物,才是真正令朝廷感到忌惮的,因此这样的鬼怪等级也要高许多。” 他说完,话锋一转: “不过话说回来,鬼伥者的力量当然不仅止是大范围杀伤这么简单,它本身的力量就很可怕。之所以你最终会被我们万安县的这个厉鬼杀死,其实是因为命魂册只是鬼伥者的分身,而非它本体的缘故。” “若贾宜本人来此,情况又不一样,强大的驭鬼之人不止是可以驱赶厉鬼,甚至控制厉鬼也有可能的。不然你以为万安县的这个鬼怪是怎么经由赵端之手,传入赵启明手中的?” 赵福生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第十章 重启封神 第十章 范必死的话令赵福生呆立当场。 莫非这个必死之局不能再破?她一朝重生,却就是为了清楚的等死吗? 鬼怪是真的无法被杀死吗? 要想摆脱鬼物缠身的办法,只有被动的等到死后,任它自行离去么? 无数疑问接二连三的涌上心头。 这些问题她可能寻求不到答案,兴许朝廷镇魔司的高层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但范必死将话说得很清楚,她一入魂命册,便受朝廷所控,不受朝廷征召不得离开万安县。 而万安县中出现了鬼雾,朝廷已经放弃了此地,她只能被困在此处,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难道她只能等死? 赵福生心乱如麻,正绝望不安之时,她的识海之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意念:鬼物无法被杀死,却能送入轮回之中;亦或开启封神榜,将其封列神位。 地狱封神榜启动。 感应到宿主身缠鬼怪,已达煞级,暂无封神资格。 是否开地狱,暂时将厉鬼收入地狱之内? 什么东西?赵福生大惊失色,意念一动间,那道意识再度道:感应宿主求生意志,开启地狱—— 开启地狱失败,宿主功德不够。 “……” 赵福生抓紧翡翠玉书,警惕的左右转头。 什么封神榜?什么神位? 正当她面对这脑海里突如其来出现的意识感到惊恐交加时,那道意念又出现了:宿主身为镇魔司一方令司,负责一县安危,当恪尽职守,守护百姓安宁。 匡扶正义,重建地狱。 开启封神榜,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赵福生震惊无比,久久无法言语。 她突然想起,昨日附魂重生之时,意识模糊之际,确实好像听到了有个声音提示着:重启封神榜。 并提示她开启十八层地狱。 但当时她正处于死而复生的关键时机,后面的梦境,以及醒来之后的种种事将她这一小记记忆冲淡,让她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如果不是与范必死的谈话提到了她厉鬼缠身,她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自己的身体之中除了隐藏了一个厉鬼外,同时还有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 什么是封神榜? 赵福生正心生疑惑时,她的识海之中突然浮现出另一幕画面。 一张受黑气簇拥的榜单在她识海之中徐徐展开,不知是不是大汉朝厉鬼横行的缘故,这个封神榜看起来并不是仙气十足,反倒带着一种诡厉森然之感。 那榜单四周鲜血横流,残留的血色染污了整张榜单,中间则可以看出是一个个并列的神位名录,可此时那些名录都受了神秘力量的封印,并没有任何的展示。 她试着以意念想去碰触那空白的神位格,接着识海传回提示信息:需要功德开启第一个神位,是否消耗100点功德解锁神位? 是! 赵福生对于这所谓的‘封神榜’还并不了解,什么是‘功德’、什么是‘神位’她都一无所知,但她仍想试着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选择‘是’的刹那,她的意识似是被一股意念指引,在那封神榜左下侧一个神位录上打下烙印——但最终烙印失败。 一道信息反馈回来:功德不足100点,解锁神位失败。 提示:完成第一桩镇魔司的委托,以此获取功德。 注:镇魔司的职责是驱鬼、办案,保卫万安县一方百姓安危,使其不受厉鬼杀害。 再次提醒:匡扶正义,重建地狱。 开启封神榜,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赵福生震惊得无法言语,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这时,范必死兄弟等了许久,却见她手持翡翠玉书,却一直没有言语。 “福生、福生!” 范必死终于沉不住气,大声的喊了两次赵福生的名字。 “啊……”赵福生猛然回神,突然转头去看范必死: “你,你刚刚说什么……” 她心乱如麻,先是得知自己的命魂受控于一个厉鬼,沦为鬼伥,后又得知自己还身缠厉鬼,再开启动封神榜,整个人神情恍惚,与先前跟范必死对话时的精明冷静判若两人。 范必死见她神情不对,又听她神不守舍的发问,不由皱了皱眉。 “我说,朝廷有一定的方法可以控制住鬼——算了。”他突然抹了把脸,道: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福生,你给我兄弟一个机会,取出我们的命魂,我们准备投奔宝知县的镇魔司……” “我……”他还想要长篇大论,赵福生的神魂却再次重新回视识海,识海内,那张沾满了血污,看起来阴森诡厉的封神榜徐徐展开,上面是一个个封印的神位。 她混沌的思路逐渐清晰,过人的意志力令她逐渐接受这个现实。 范必死见她没有说话,下意识的伸手来拉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肤色惨白,因为以前家境贫穷,少女的身体单薄而瘦弱,从范必死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女手腕上的青筋高高鼓起,在那薄薄的皮肤下显得格外醒目的样子。 大汉朝的百姓几乎都是这样瘦骨嶙峋,他试探着道: “福生,取出我们的命魂,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们兄弟必定会出力。” 她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任由他手拉着碰到了那翡翠玉书。 赵福生的手指碰到玉书的刹那,玉书之上突然有光晕亮起,上面逐渐浮现出三个受红光包裹的黑色小人影。 影子最终消失,化为三个人名。 那人名呈‘品’字列,赵福生的名字居于正中,下属两个名字分别是:范必死、范无救。 诡异的血光缠绕于三人名字之上,看起来凶煞至极。 范必死见到自己兄弟二人的名字时,眼中露出激动的神情,拉着赵福生的手往那两个名字摸去。 在即将摸到那两个名字的刹那,范必死兄弟不约而同露出笑意,以为大事将成之时——范必死一鼓作用,正要用力拉着赵福生的手‘捞’出名字时,他掌心之中的手突然传来抵抗之力。 赵福生手掌一握,将手用力抽回: “不行。” 她的眼神褪去迷茫,变得坚定。 范必死、范无救的脸色则由喜转惊,范必死惊怒交加: “你、你——” “你听我说,我们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不应该遇事就想着逃避,对不对?”她如同绝境之中看到了一线曙光,整个人一扫萎靡之态,眼神逐渐变得精明而锐利,看着范氏兄弟时,脸上缓缓露出笑意。 不知为何,范必死被她一笑,心生寒意,下意识的将她手腕一松,正想要往后退开,赵福生则反手将他手掌抓住: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 “怎、怎么说的?”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眼前的女孩一扫以往的怯懦与无知,反倒似是变了个人似的,笑得他胆颤心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身为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令使,便该维护本县百姓。”赵福生正色道: “镇魔司的职责是驱鬼、办鬼案,保卫万安县一方百姓安危,匡扶正义!” “……” “……” 回应她的,是范氏兄弟那两张一模一样无语的神情,看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 第十一章 欲办丧事 第十一章 “哥,你说赵福生是不是在装傻?还是她真的发疯了?” 万安县的镇魔司中,范无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赵福生怎么会突然说出那样一番‘疯言疯语’。 “她不过侥幸之下驭使了一个鬼,在此之前,连鬼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的她,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驱鬼、办鬼案的?”范无救是真的想不通。 赵福生当时说完那一通豪言壮语之后,便说她好不容易命大逃过死劫,理应重新梳洗、换衣,且要先处理爹娘丧事。 因此将取出的翡翠玉书重新放回那鬼命盒中,让范氏兄弟将这些东西收起来。 她说完之后,趁着范必死脸色铁青,便溜回停尸的正堂之中,准备先拜‘父母’,再行更换孝衣,留了一脸凌乱的范氏兄弟站在庭院,呆若木鸡。 “她是真不怕死,还是自知必死无疑,故意想拉我兄弟垫背?” 范无救手中还捧着鬼命盒,见范必死脸上的神情黑得能滴出水,久久都不知道,不由喊了一声: “哥……” “好了,不要说了。” 范必死心情不佳,打断了弟弟的话: “管她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愿意移出我们兄弟二人的命魂,放我们离开万安县。” “那怎么办?”范无救一听这话,有些焦急: “万安县的鬼雾越来越浓了,一旦鬼雾封锁了整个县城,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出去,只能困在这里等死——” “没有办法。”范必死说着说着,神情逐渐镇定。 事已至此,赵福生不管是报复二人也好,还是有其他的打算,她目前看来是不愿大家友好散伙的。 他心性倒是坚强,初时满怀希望被拒,此时便能隐藏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连鬼是怎么来的都还弄不清楚,可能妄以为驭使了鬼物,一时得意忘形,竟然妄图要真的行使令司之职办案——” 范必死究竟还是年轻,说到后来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嗤’的冷笑了一声: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与鬼打交道,危险至极,我看她这模样,真要治鬼,恐怕活不了一个月。” 说完,他又平静下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范无救对于他的话最是听从,此时见他已经冷静,不由看着面前的大木箱子,问了一声。 “先再等等,不要着急。”他眼中闪过冷光,道: “等她失控时,再照原计划进行,重新找個福泽深厚的人,引走这个鬼,解决了这个隐患后,再找替死鬼帮我们取出命魂。” 他一向很有主意,说话做事也有章法,范无救听了哥哥这话,心中终于平静了许多,点头应了一声: “好。” “把这些东西收了吧。”范必死强忍怒火,吩咐弟弟。 “好。”范无救正要收拾那些东西,范必死又心念一转: “留些以往镇魔司的办案册子,以及一些鬼物资料,福生既然要想办案,便也要好好了解这些东西。” …… 两兄弟打定主意要让赵福生知难而退。 此时的赵福生就算没有听到这兄弟二人的盘算,也猜得出来范必死的意图,可她暂时没有功夫去细想这些事。 她身上的衣物破了一个大洞,鬼掌抓裂了原本的赵福生胸腔,血流了满身都是,这衣裳自然不能再穿。 根据赵福生原本的记忆,她回到自己临时落脚的后侧厢房,寻到了一个属于原主的行囊。 里面装了两套簇新的衣裳,这是范氏兄弟一开始为了编故事提前备好送她的,原本的赵福生一直舍不得穿,直到后来死于厉鬼之手,再也没有穿过这衣裳。 她简单的擦洗后,重回大厅。 镇魔司的庭院外已经没有了范氏兄弟的身影,大门敞开着,昨夜碎掉的两个人皮灯笼还挂在大门外,阴风穿堂而过,掀起门板上张贴的两个‘奠’字,发出‘呜呜’的响声。 自镇魔司闹鬼后,这附近方圆数里已经很难看到生人影子,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随意钻入这间闹鬼的府衙。 这样也好,安静的环境正好让她可以好好的思考,不受人打扰。 赵福生的爹娘尸身停在正厅之中,她搬来一个蒲团,跪在了两具尸体面前。 “我与赵福生虽说非同时空的人,但我们同名同姓,也是缘份。” 虽说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借赵福生的身体重生,但既然重获新生,她便要好好保住自己的生命。 “我来得迟了,没有办法保住你们的性命,但我既然占有了赵福生的身体,也会尽她的义务,替你们两老下葬,将来若有机会,我会想办法杀死范氏兄弟,为你们一家三口报仇的。”赵福生心中暗自想着,接着认真的叩了三个头。 做完这一切后,她坐回垫子上,开始思索起自己的处境以及重生之后所获得的线索。 目前可以得知的情况如下: 她身处一个名叫大汉的朝代之中,而这大汉朝鬼祸肆虐,且各地鬼怪事件频发,需要靠镇魔司镇压。 而赵福生所属万安县镇魔司,万安县受鬼雾侵袭,朝廷已经有意放弃此地。 她在心中列出目前情况对比,值得庆幸之处:她在出租屋中意外身亡,却幸亏借尸还魂;不幸之处:借魂复生的人身为鬼伥,命魂受鬼控制不说,身上还纠缠了另一只厉鬼。 这只厉鬼已达煞级。 虽说她并不懂鬼物具体的排行等级,且之前询问范必死的过程中,范必死断然否认,但封神榜已经有了提示,赵福生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相信封神榜的评级。 煞级的厉鬼,与如今朝廷镇魔司的贾宜所驭使的厉鬼平级…… “唉——”赵福生想到这里,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种必死局。 照范必死所说,原本赵福生的结果就是她的未来,无非也就是时间的差别而已。 但天无绝人之路,随着她的重生,她好像阴差阳错获得了地狱封神榜。 按照封神榜所说,她只要完成任务,便还有一线生机。 而封神榜的要求,是要她履行镇魔司令司主事之职,驱赶厉鬼,维护百姓,以此获得功德奖励。 功德一满后,她则可以开启神位、地狱轮回,送走身上的厉鬼——至于魂命册的限制,唯有将来再想办法去解决。 这封神榜是何来路赵福生不清楚,可范必死的话如果属实,那么这封神榜就是她唯一的生路,她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打定主意之后,赵福生便思索起自己如今拥有的东西。 原本的赵福生是乡下丫头,一贫如洗。 如今的她父母双亡,孤身一人。 拥有镇魔司令司身份,但万安县的镇魔司几乎死绝,只剩了范氏兄弟,而这对孪生兄弟她并不了解,目前只知道双方有仇,这两兄弟一心想走,未必能听她的指挥。 好在范必死之前急于求她帮忙,说出了一个关键信息:她拥有魂命册的处理权,范氏兄弟暂时会受她制约,离不开此地。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鬼——虽说这个鬼的能力一旦施展,可能会加速她的死期,但赵福生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没有选择,如果到了必要地步,她为了暂时的活命,恐怕也会使用鬼怪的能力。 不过这个前提是,她得找到使用鬼力量的方法。 范氏兄弟说过,魂命册的鬼语也可以抵抗她身上的鬼怪力量,这个东西一定要她贴身存放。 …… 她习惯做事先思考、列好计划再去进行,等她将心中接下来要办的事一一列好待办的章程及细则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范氏兄弟这才从外面回来。 二人一回来后,见到跪在正厅中的赵福生时,便都没有好脸色。 “你们回来得正好。” 赵福生一见二人,连忙起身: “我爹娘已死,尸体不能一直停在镇魔司里,你们替我找到棺材铺的老张,让他拿出两个棺材,先让我爹娘入土为安。” 她第一次经历厉鬼世界,对于鬼怪来源一无所知。 受以前传说影响,赵福生一家遭遇鬼祸横死,万一赵氏夫妇死不冥目,恐怕会再掀祸事。 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将人安葬为好。 “棺材?”范无救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范必死摇摇头: “没有钱。” “什么?” 赵福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料到会从范必死口中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镇魔司怎么会没有钱?”她有些怀疑的盯着这两兄弟看。 照范必死所说,镇魔司的地位非凡,在没落之前应该是权倾一方的存在,怎么可能没有钱? “是真的。”范必死看她眼中露出疑色,便正色道: “镇魔司的收入来源一是源于朝廷俸禄,二则是收受佃农缴纳税贡,三则是富户、官员认交保费,但这两年万安县不太平,许多人能搬走的早想办法离开此地了,留下来的都是无处可去的。” 鬼雾一起后,朝廷放弃了万安县,县中此时是自给自足的状态。 “厉鬼失控后,情况伱也看到了,早前收税的人早就跑没了。”他说完,语气一转: “依我说,这个镇魔司就是个空架子,不如大家散了吧,福生,你行行好,放我兄弟离开,作为回报,你父母的丧事,我们兄弟就是舍了这张脸,也要给你办好了……”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不由笑了出声。 她这会儿听出了端倪。 镇魔司明面上可能是真的没有钱了,但她敢保证,范氏兄弟手中必有私产。 之所以不愿拿出来,摆明了是故意刁难她,想要逼她知难而退。 可惜她此时厉鬼缠身,唯一的生机就是依靠封神榜将鬼物送走,而要想送走鬼怪的前提,就是留在镇魔司,获取功德。 在确定这封神榜并非坑骗她前,她都绝不可能离开。 但她虽说知道范必死在刁难她,可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撕破脸。 她初来乍到,这两人底细她还没有完全摸清,此时她虽说‘控制’了一个厉鬼,但这厉鬼的力量怎么用她一无所知,最重要的,这厉鬼的力量一旦解锁,可能也意味着她的死期将至。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并不准备去动用厉鬼的力量逼两人就范。 而范必死可能也拿捏了她这一点,因此与她说话时把握了分寸。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过,我决定要留在镇魔司,暂时不能离开。” 她的话令范氏兄弟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范必死咧嘴一笑: “那对不住了,福生,办丧事真的没有钱。” 赵氏一家三口都因这两人而死,此时范必死的神情令得赵福生心中生出一股怒火来。 “镇魔司以没有积蓄吗?”她问道。 “你对我们可能不大了解。”范必死冷冷道: “我们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哪怕是我们兄弟想要前往宝知县,可去了宝知县,恐怕也未必能活过一年半载。” 镇魔司的人来钱快、花钱更快,“大家谁都说不准活过了今天能不能活过明天,谁会为别人攒钱呢?”范必死的神情像是在嘲笑她天真一般。 第十二章 欠债还钱 第十二章 这两兄弟摆明了要袖手旁观。 赵福生冷笑: “我爹娘死得冤枉,你就不怕激起尸变,再出现厉鬼?” 范必死一听这话,不由就笑出声来: “福生,你有所不知。”他解释道: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鬼怪也有自身法则,高等阶的厉鬼会对于同领域内的鬼物有一定的压制,如果你父母化成厉鬼,那么极有可能相互制约,反倒形成完美局面。” 末了,他又顿了顿,再道: “如果只有一鬼复苏,一人是真的死了,那么你是镇魔司的令司主事,你自己也说过,你要重振镇魔司,那么解决鬼祸就是伱的职责,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从他的话中,赵福生得出两条有用的线索: 其一、这个时代之中,人死确实可能会化鬼,这样她也找到了厉鬼形成的源头,但如此一来,好像情况更加不妙。 因为人含冤、怨而死便会变鬼的话,鬼物的出现便是防不胜防,尤其是范必死提到了‘鬼雾’出现,这东西好像对鬼怪的诞生极为有利,但相较之下,对人类就十分不利了。 照范必死所说,人类对付厉鬼的方法只有借鬼之力打鬼,但人与鬼打交道的后果惨重,死亡概率又高——如果厉鬼再频频复苏,万安县几乎没有活路。 她有些头疼的皱了下眉,接着又思索起范必死提到的第二种可能。 范必死说到,赵福生的父母化为厉鬼后,可能会相互制约。 按照她以往的认知,人死变鬼应该有生前记忆,可从范必死话中听来,这里的人死后化鬼,仿佛会失去记忆与理智,只知本能制造杀戮。 不过这一点只是她的猜测。 范必死在得知她不愿意取出两人命魂之后,显然是不会告知她多余的消息,但她可以在以后与鬼打交道的过程中再验证这一点。 “看来鬼怪确实是由人死而变。”她应了一句。 范必死的表情变得难看,冷笑一声,没有再出声。 “既然镇魔司没钱,你们兄弟也没有办法,也不怕厉鬼复苏,我爹娘的丧事总也要办。”赵福生平静的道。 范无救一听这话,正要出声,范必死却看了他一眼,接着摇了摇头。 赵福生只当没看到这两兄弟的交流,又道: “不如向棺材铺的张老板先暂时赊借两口棺材,将来待镇魔司走上正轨后,再还钱。” “……”她以前胆小懦弱,如今竟然敢找人赊欠财物,倒令范必死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借不了。”但就算如此,范必死仍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道。 “借不了?”赵福生这下就真的有些不快了,“你们好歹是堂堂镇魔司的人,看起来也不像什么知礼良善之辈,怎么会借不了两口棺材?” 范无救就道: “真的借不了。你当那棺材铺为什么至今没有搬?” 镇魔司如今是丧名在外,短短的时间内几乎全司死绝,吓得附近商户闻风丧胆,连夜搬离。 “之所以老张没有搬走,纯粹是因为搬不了。” “无救这话说得没错。”范必死道: “我们置办丧事之初,都是找他赊借棺材,如今已经积欠了很多钱,所以他才逼于无奈,仍留在此地。”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 “既然你决定重振镇魔司,那么有个事倒正好,老张说我们此前欠了不少,如今你是镇魔司的令司,他说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把镇魔司以前的欠款结一结。” “还要还钱?”赵福生提高了音量问。 “不敢不还。”范必死扯了扯嘴角,“他姓张。” “张?”赵福生听到这里,再看范必死的神情,突然心中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指纸人张?” 她才重生到大汉朝,对此地人生地不熟,但唯独这個‘纸人张’,她已经是听范氏兄弟提过好几次了。 范必死好像对他颇为忌惮,此前甚至将介绍此人给自己认识当成了一种与她交易的条件。 “不错。”范必死也不瞒她,直言道: “两人同宗同族,我劝你也不要得罪他,棺材的事,你还是另想办法吧,赊借不了,现如今张老板只收现银,绝不赊欠。” 他神态嚣张,言语带着挑衅,像是故意想要激出赵福生的真火般。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沉默了半晌,突然冷冷一笑: “你将这棺材铺的老张叫来。” 她的表现出乎范必死意料之外,范必死愣了一愣,接着也‘嗤’笑了一声,转头道: “无救,你喊张老板过来。” 范无救很听他的话,听他这样一说,便往门庭一站,大声的喊: “老张,过来结账!” 他嗓门大,声音亮,喊音一落,附近都听得清清楚楚,不止是棺材铺中的老张探出了头,就连那香烛纸钱铺都有人冒头出来。 范必死就笑,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福生,忘了和你说,因为此前治办丧仪,不止棺材铺欠了钱,连香烛纸钱铺也都欠了不少钱——” “没事,你一起叫来。” 赵福生略一沉吟,接着点了下头。 她看起来不慌不忙,一脸镇定沉着,范必死有些狐疑的看她,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再说话。 棺材铺的老张很快带了一个骨瘦如柴的伙计过来。 那老张头顶半秃,鼻尖泛红,细长的眼睛不时闪过精光,獐头鼠目,令人一望便心生厌恶。 此时他突然被范氏兄弟叫来镇魔司,不知这几人心中打了什么盘算,因此惊疑不定的盯着赵福生看。 他对赵福生并不陌生,与纸人张的关系使他早就知道赵福生不过是范氏兄弟找来的替死鬼,昨日镇魔司内赵家三口死于厉鬼之手的事没能隐瞒得过他,却没料到死去的人今日一大早会出现在他面前。 当他看到赵福生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青天白日活见了鬼,当场将他吓得不轻。 “你……” 他惊疑的盯着赵福生看。 此时近距离接触,他自然认得出来赵福生面色虽说苍白,但眼睛明亮有神,吐息均匀,显然是个大活人。 “听说我们镇魔司欠了不少的钱?”赵福生没有理睬他试探的打量,而是沉声问了一句。 她身材消瘦,套了一件明显不大合身的衣裳,可她说话的神态与语气却和以往截然不同,她的目光不再躲闪,看人时神情平静。 老张能在这条街开棺材铺,自然不是一般人,想到她的情况,脑海里涌出了与范必死相同的想法:驭鬼人。 这本该引走祸水的丫头莫非因祸得‘福’,成功驭使了那个失控的厉鬼? 他心中思索着,嘴里却连连应声: “是。” “欠了多少钱,你算一算。” 赵福生道。 老张心中疑惑,却仍招来跟在他身边肚大如箩的伙计。 那人神色木然,抱着账册挪步上前。 他长得十分奇怪,四肢瘦长,脸颊仅剩皮包着骨头,达拉着眼皮,偏偏却肚大如箩,使得他行动有些迟缓的样子。 站到赵福生面前的时候,他抬起了眼皮,那眼白泛黄,一双眼睛显得有些浑浊。 离得近了,赵福生隐隐闻到他身上似是萦绕了一股若隐似无的尸臭。 不知是不是自己身上就缠了一只鬼的缘故,赵福生对于‘鬼’气异常敏锐,被他一看,顿时毛骨悚然,感觉到面前像是站的并不是一个大活人。 但相比起赵福生的紧张,那伙计更加的不安,鼻腔之中发出‘嗬嗬’的声响,那大肚之中像是有东西蠕动着,顶起了衣裳顺着肚子不停的游移。 老张见此情景,反倒放下了心。 他示意伙计将账册放下,挥手让他退后。 那伙计连忙木然后退,直到退出门庭之外,那伙计才勉强恢复了几分镇定,不再如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动。 “以往镇魔司的欠债,都在这里。” 赵福生将注意力从那伙计身上收回,目光落到账册之上,她没有去盘查账册,而是问: “总共欠了多少?” 老张见她干脆,愣了一愣,接着露出笑意: “从去年起,镇魔司就出了事……”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范氏兄弟一眼。 范必死微不可察的点头,他无声的松了口气,接着又道: “总计用了三十二具棺材,每具棺材按照以往规矩,合计三两银子。”这老头儿说到钱了,便一扫畏缩之感: “所以三十二具棺材,便该给九十六两银子。” 说完,又偷偷抬眼皮看了赵福生一眼: “您算算对不对。” 赵福生对此时大汉物价一无所知,但她直觉敏锐,且洞察入微。 她转头也往范必死看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范必死与她的谈话中,提到过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购买赵福生送死时,花费了五枚铜板。 如果说一条人命的价格只值五枚铜板,一口棺材的价格便能购买六百个赵福生——这显然是并不合理。 不过她的目标并不在价格之上,她闻听老张这话,豪爽的点头应了一声: “没问题!” 那老张被她这样一应,反倒愣住,半晌之后才提高了音量问: “您是认真的?” “是。” 赵福生点头: “再加两口棺材,一共凑足102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老张听她这样一说,先是一喜,接着心生不妙之感。 赵福生若非反应灵敏,便是提前有所准备。 可棺材的价格他是随口一说,她又如何得知自己会定多少钱一口棺材呢? 此时她算得分毫不差,可见并非不识数的人。 但范氏兄弟分明是从乡下将她寻到,据说赵家三口目不识丁,老张以前也见过她,确实神态畏缩,不敢与人交际,哪有此时跟他讲话对答如流的样子? 他生出疑惑,本能警惕: “可以倒是可以,可这钱您要怎么付呢?” “我没有钱。” 赵福生干脆的道。 “什么?”老张见她说起‘没钱’时,一脸坦然的模样,顿时生出荒谬之感: “那你岂不是在寻我开心?”说完,作势要招伙计来将账册抱走。 “那倒不是。”赵福生将手压到了账册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们有话好商量。我暂时没有钱,但我以镇魔司的名义,先向你赊借110两银子——” 她这话将老张气笑,他甚至忘了赵福生驭鬼在身,连忙道: “那可不行,不瞒你说,镇魔司如今哪有什么威信?” 若是以往,赵启明等令司还在生时,这些人经验丰富,又颇有手段实力,号称‘借钱’,老张相信他们‘还钱’能力的同时,也确实不敢不借。 现如今嘛—— 棺材铺的老张不停的摇头: “借不了、借不了——” 范氏兄弟双手抱胸,在一旁看好戏。 赵福生也不生气,又道: “那我再借两口棺材,将来再还钱,你看行不行?” “也不行。”老张仍旧摇头。 赵福生再被他拒绝,也不生气,又提出建议: “不如这样,你再往后宽限一些时间,以后等我掌握了镇魔司,找万安县的富户、乡绅借些银子再来还你。” “我等不了以后,万安县这光景不对,收完这笔债,我就要举家离开此地……” 他摆明了不看好万安县的未来。 说话的功夫间,外头香烛纸钱铺的老板也来了。 这人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表情有些阴沉,最为诡异的,是跟在他身边的是两个诡异的‘童子’。 两个‘童子’双腮通红,咧着嘴角,神情僵硬,不似真人,同样也有鬼气在身。 正如范必死所说,这条街中,留下来的人恐怕大多都有自己自保的手段在,不可小视。 赵福生看了一眼,并没有理睬,而是盯着这老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老张一听这话,眼中露出精光,下意识的刚一张嘴,接着便见到赵福生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一见此景,刹时就意识到不妙。 “镇魔司遭遇鬼祸,别人都走了,就你们不走,果然是打着其他主意。” 赵福生笑着道: “我还不知道,镇魔司还有什么东西,竟然值得你们这样惦记。”说完,又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 老张的神情阴晴不定,眼中露出懊悔之色,暗恨自己被她三言两语就将消息套出来了。 第十三章 天经地义 第十三章 “我……算了,我不想要了……” 老张犹豫半晌,仍是摇了摇头。 他已经明白自己过于心急,中了赵福生的言语之计,被她套出了消息,此时心中懊悔,连连后退: “算了算了,我暂时不收账了——” “那可不行。” 此时他想要走,赵福生却不允许: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故作好心: “这样吧,我驭使了鬼物,想必作为左右邻居,你也知道的。” 老张听闻这话,额头顿时沁出冷汗。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他心中生起,他右眼疾跳,正欲说话,赵福生又道: “毕竟多年邻居,我驭使的这个鬼你们应该最了解的,先予后取,对不对?” 她笑嘻嘻的: “在我看来,这哪算什么鬼?简直就是再世的财神!雪中送碳的好鬼!” “……” 范必死、范无救兄弟一脸匪夷所思,看她的眼神一言难尽。 “我曾试过这鬼的‘能力’,也包括了送钱、送米。” 老张额头汗水更密,赵福生上前一步,他抖着拼命后退: “不不不……” “不如我替你向鬼索要102两银子……”赵福生话没说完,那老张大声的惨叫:“那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赵福生笑眯眯的: “不就是钱吗?如果不够,我还能再多要一些。” “不行。”老张摇头。 赵福生突然伸手抓他衣裳,他一时不察被她揪了个正着,少女的手冰冷细长,再联想到她身缠厉鬼,顿时吓得这老头儿不停的惨叫出声: “啊!救命、救命——” “不要杀我,我不要钱了……” “怎么能不要钱?必须得要。” 赵福生冷笑: “不止能要,还得全要。” “不不不,我算错了,不是这么多银子,我得再算算——”老张大声的道,同时呼叫范氏兄弟救命: “范、范令使……” “福生。”事情的发展出乎了范氏兄弟的意料之外,赵福生一扫以往的懦弱,变得精明且强势。 范必死心中一跳,连忙出声: “不要杀他,他、他与纸人张是同族宗亲……” “对、对、对,纸人张是我的远房侄子。”老张如得生机,连忙大声的道: “不要杀我。” “远房侄子而已,又不是亲侄子。”赵福生冷笑,不吃这一套: “更何况这所谓的纸人张之前施展诡计,险些害我死去,我虽然没有死,但我爹娘却死了,他不来找我麻烦,我也要找他算清楚这个事。” 她的强硬表现出乎了范必死的意料之外。 不过驭鬼之人就是如此,与鬼打交道,时间长了难免会受厉鬼影响,性情变得阴森残忍且孤癖,极难打交道。 此时她身怀厉鬼,一时心态膨胀,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人范必死也见过,大多活不了多长时间,到了后期受厉鬼影响,行事越发难控。 不出一年半载,不死在鬼怪手中,便会死于朝廷手里。 可那是往后的事,眼下赵福生‘失控’在即。 如果任由她继续下去,杀死老张,极有可能惹怒纸人张。 她倒驭使厉鬼,不怕麻烦,可范氏兄弟却会为此头疼。 最重要的,是她的话透露出一個令范必死不安的信息:她在记仇父母之死,只是暂时忍耐而已。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老张见抬出了纸人张也无法令她忌惮,顿时想到以往镇魔司的驭鬼者,顿时更心生恐惧。 “你想从镇魔司拿走什么?” 赵福生再问。 “我……”老张听闻这话,顿了一顿,半晌之后他眼中闪过绝望之色: “我,我说错了话,只是想要钱而已……” 他明明畏惧至极,对于赵福生身上的厉鬼感到十分害怕,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比厉鬼还可怕,他话到嘴边,却宁愿死于厉鬼之手也不敢多透露半句。 “福生,纸人张他——” 范必死见势不妙,连忙再打圆场: “他不好对付,以往赵启明在生时,也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掌控镇魔司,又何必与他交恶?更何况厉鬼的力量不可以妄动,非到万不得已……” “怕什么?”赵福生故意道: “你也知道,我必死无疑,区别也是早死晚死,如果他要找我麻烦,我反正父母死了,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又活不了多久,就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她态度强横,仿佛半点儿也没有商量余地。 范必死顿时语塞。 纵使精明如他,此时也不知所措的看向了弟弟,范无救更是不敢出声。 老张满脸的绝望,领着两个宛如假人童子的香烛纸钱铺老板见此情景,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退出镇魔司,溜回铺子,甚至紧紧关上了大门。 正当众人以为此事再无回旋余地之时,赵福生突然话锋一转,脸上冷色一收,笑得眼睛弯弯: “不过范大哥说得对。” 她将手一松,那棺材铺老张双腿站立不稳,‘呯’声摔落坐倒在地。 “大家都是左右邻居,凡事不要做得太绝,对不对?”她笑意吟吟的问。 “对对对——”老张死里逃生,拼命的点头。 “那棺材钱我算错了,一口棺材哪要三两银子?”他吓得冷汗涔涔,却不敢伸手去擦: “再说我身为万安县人,如今镇魔司有难,我自当帮忙,义不容辞,又怎么能再催旧债?不如一笔勾销……” 他真的害怕赵福生身上的鬼,也怕接到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到时丢了性命。 “我再送赵令司两口棺材……” “不!怎么能让伱送呢?”赵福生大义凛然: “这样吧,棺材钱仍是照算,不能让你亏损,不过我们如今确实没有钱……” “我不要钱……”老张颤巍巍的连忙表态。 不等他说完,赵福生话音一转: “没有钱,但我有位置,如今镇魔司我是令司,一切由我作主,我现在就作主将你拉入府衙之中。” “不不不——”老张闻言一惊,随即忙不迭的拒绝,赵福生拉住他的手,正色道: “你一入镇魔司,从此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将来万安县危机一过,欠你的钱朝廷会给。” “我……”老张小眼瞪得很大。 “你放心。”赵福生打断他的话: “没有什么工作比朝廷的工作更稳,这是千百年都不变的规律!” 她斩钉截铁的道:“你再干一些年,将来养老有朝廷——”她不负责的乱许诺,末了,她转头看向范无救: “将那魂命册拿出来,老张不是我们的人,他的棺材我都收着不安稳,到时只好先借鬼钱出来使使。” 她一句话将老张的后路堵死。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把欠他的钱记在账上,将来朝廷会还的。” “……” “……” 范无救与范必死面面相觑。 这样一个发展是谁都没有料到的,赵福生说完话后,见范家兄弟站没动,不由一挑眉,催促道: “还不快去!” 范必死取来翡翠玉册,鬼书之前,老张极力抗拒。 他数次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那肚大如箩的伙计一脸漠然,仿佛失去了人类的怜悯之心,对面前的闹剧不发一语。 赵福生含笑望着他,眼中带着威胁。 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驭鬼的人名义上虽说还是人,可在与鬼相处的那一刻心灵就已经扭曲,失控之时已经半人半鬼。 老张深知这样的人性情乖戾,万安县镇魔司如今名存实亡,赵福生父母双亡,驭鬼有成,行事癫狂不顾后果,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他最终无可奈何,咬破食指,血液滴落到血书之上。 刹时,血光包裹着一团黑影浮现于玉书之上,化为一个约巴掌高的半秃小人。 那人影身上散发出怨毒之色,最终化为一个带血的人名:张传世。 赵福生见此情景,才露出笑意: “很好。” “你就不怕我侄子……” 张传世被逼入镇魔司,心中异常不甘。 此时万安县镇魔司的情况他是一清二楚,血一滴入魂书之中,便变相的被绑在此地。 赵福生身上的厉鬼一旦失控,作为镇魔司的人,他也会同样陷入危机。 “我活到几时还不确定,哪有功夫担心其他的?” 赵福生目的达成,笑了一声: “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你送两口棺材过来,我爹娘的尸身要尽早入土为安才行。” “哼!” …… 张传世脸色难看的带着那大肚伙计离开,临走时连摆放在地上的账册都没有拿。 赵福生也不理睬他,反正他此时离开,总也会回来的。 魂命册在她手上,他离不开万安县,至于他到底想从镇魔司拿走什么,将来自有机会探明。 如果此人不送棺材前来,她自己去他铺子里搬就是。 她看着魂命册,犹豫半晌,并没有将这东西重新装入盒子之中,而是将其放入自己的衣襟之内。 这个动作令得范必死怔了一怔。 “我要贴身保管此物。”她放好东西,说了一句。 范必死倒没说话。 这东西本来照例确实归令司保管,可这东西身缠鬼语咒,这样做就变相是绑了另一只‘鬼’的分神在自己身边,一举一动极有可能都透过魂命册落入贾宜的‘眼里’,因此一般司令都会另外安置此物。 但他想到了赵福生是驭鬼者,想必她是担忧身上厉鬼逐渐失控,便想借此物压制身上的鬼。 他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赵福生却问: “镇魔司中,一般鬼怪案件是如何接洽的?” “……”范必死神情怪异的看了她一眼。 她先前威胁老张时,笑意吟吟,令人不寒而栗,此时提及鬼案时,又神情严肃,不像是跟人开玩笑的样子。 “福生,与鬼打交道可不是好玩的。”他皱眉提醒: “鬼怪的可怕之处,难以言说,此时万安县中你一人独大,又天高皇帝远,何不好好享乐,何必想不开去碰这些鬼案呢?” “我说了,我要重掌镇魔司,接鬼案就是我要做的事。” 赵福生皱了皱眉。 她与以前的赵福生截然不同,也没有考虑过要隐藏自己的性格。 兴许是她身怀鬼物,范必死再与她对话时,隐约感受到了压力。 范必死沉默半晌,最终放弃说服,只好无奈道: “一般来说,当地有鬼物出现,必要先有人报,再由镇魔司出动。” 但与鬼打交道不是易事。 各地镇魔司面对一些棘手的情况,能躲则躲、能推则推。 只要情况不够恶劣,几乎先以压制民意为主,朝廷方面先瞒骗,后如果事情闹大收拾不了,再上报就行。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在当地引起大乱,朝廷也无力全方位的管束这些驭鬼人,大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面上大家过得去就行。 而对于普通平民来说,鬼怪虽说也很可怕,但有时厉鬼恶不过人心。 驭鬼的人与鬼打交道,在很多人看来与鬼无异。 最可怕的是,他们可能会有贪婪、有欲望、有恶意,比鬼还要残忍。 有时一些人家宁愿亲属遭鬼祸害,也不敢上报镇魔司,怕引来更坏后果,到时殃及满门。 这样的情况下,各地县属治下其实鬼怪事件发生的频率并不高。 就连万安县这种逐渐出现鬼雾笼罩的地方,报案的人其实也寥寥无几。 “这半年以来,确实有零星的报案之事。” 可是镇魔司当时也陷入危机之中,范氏兄弟自身尚且难保,又哪有功夫去处理这些事? 第十四章 三桩鬼案 第十四章 “你说一说,有哪些?” 解决了赵氏夫妇下葬的问题,赵福生将心思全放到了镇魔司的案件之上。 范必死无奈道: “总共有三件事,其中一桩也算旧案。” 他说着,心生怪异之感。 上一任令司赵启生在世时,万安县镇魔司实力强横,赵启生没有失控前,为人品性继承了他的父亲,尚算正直,一般有案件,只要他判断危险性不高的,他偶尔还是愿意管一管的——这在以往镇魔司令司之中,人品已经是格外的出类拔萃。 因此府衙之内,讨论鬼案的时间还是很多,与此时的情景有些相类似。 可那时赵启生可是真正的驭鬼人,与赵福生这种半路出家的情况可不一样。 他是驭鬼者二代,可说是真正的‘家传’手艺,对鬼的了解远比赵福生深,最终都落得那样一个结果。 赵福生表面看来与他同控一个鬼,可两人对于鬼的危险程度的了解可不是一个级别。 范必死在心中摇了摇头,却仍旧说道: “第一件,有人曾在黄泉村附近,发现了一辆诡异的马车。” 这些诡异案件事关赵福生的功德结果,同时也与她性命息息相关,她听得十分认真,试图从中整理线索。 可她原本想等着范必死再接着说下去时,范必死却没有再接着说,而是提起了第二件事: “第二件,就是……” “等等。” 她打断了范必死的话,“这马车之事还没有说清楚呢。” “就是这样的。” 不等范必死回话,范无救就道: “鬼怪的案件哪有那么多详细的线索?有线索的情况,都是以人命去换取的。” 范必死点了点头: “无救说得不错,这马车原本没有诡异之处,最诡异的是,提及马车的人,第二天离奇消失。而最初遇到这马车,且与别人提起后,听到过的人中也有一部分人会跟着失踪。” “……”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惊。 她还不算正面与鬼打过交道,可在梦中也曾见识过原本的赵福生死于厉鬼之手的恐怖情景,可是这种诡异事件她则是第一次听闻,确实令人不寒而粟。 “这马车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驾车的鬼是什么能力,之所以有人报案,是因为报案的刘三在之前听过有邻居提起这马车之事,结果第二日邻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范必死说到这里,也露出谨慎的神情: “这個刘三当时吓坏了,惊恐交加之下来到镇魔司报了案。” 这种案子,就是以往赵启明在世时,恐怕也惹不起。 没有线索,就意味着镇魔司的人需要以身历险,才能得出警示,用以告知后人。 每个线索与鬼怪特征,都是前辈们用血与性命试出来的。 “之后呢?”赵福生问。 “没有之后了,这刘三必死无疑。”范必死摇了摇头,“这也是我说的陈年旧案,其实早在前年的时候,就已经出过有人报案这鬼马车的事,可是无人能解决,报案的人无一例外,最终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福生虽说再三听范必死强调厉鬼的可怕之处,但他再如何强调,都没有此时真实提起案件时给赵福生的感受更深。 “这鬼马车来去无踪,居无定所,没有人知道它外表什么样,驭使它的是什么样的鬼。” 范必死道: “它杀人的规则、手法是什么,我们都一无所知。” 不要说去查探它的存在,就是找到了它的位置,恐怕也没有哪个人敢冒险登上这辆神秘且又诡异的马车。 “那不是去办案,那是去送死的。” ‘呼——’赵福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从范必死的介绍之中,她也意识到这个案件暂时不是自己的实力可以去碰触的,她将这个案子压下,接着再问: “第二件案子呢?” 她没有激进冒失的一意孤行,而是选择暂时妥协,这令得范必死怔了一怔,接着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第一次露出犹豫之色。 “第二件案子,是万安县治下的长生镇里,曾出现了一桩诡异的事。” 赵福生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大约四个月前,长生镇的人前往镇魔司报案,说是镇上有一户姓李的人家,一家七口人居住,一夜之间全没了脑袋。” 赵福生心中一跳,却并没有出声。 “这家人死因离奇,官府走访了附近的邻居,说是夜里并没有听到怪异声响,也没有听到惨叫之声。而这几具尸体也十分离奇,伤口处不见血液乱飙,反倒——反倒——掐口齐整……” 范必死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去说,一旁的范无救就接话: “用当地官府的话来说,像是被人从藤上摘了个瓜走似的。” “……” 这个案子同样也是诡异无疑。 “不错。”范必死点头了应了一声。 “这案子后来再有消息没?” “没有。”范必死道: “厉鬼杀人完全就是随机的,时间、地点、物品都有可能是触发了厉鬼杀人的关键信息。如果我们找不到这个信息,那便全无头绪,如无头苍蝇,危险至极。” “目前可以得知的情况是,这李家人必定触发了厉鬼的规则,相当于走入鬼的‘视野’之内才身死。” 范必死说完,范无救也道: “我们那时自己都处于危险之中,也没有多余精力去处理长生镇的这桩案子,后面便不了了之。” 赵福生听他兄弟二人说完,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 她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范氏兄弟提到了两桩与鬼相关的案件,但都线索很少,而且听起来危险性不小。 这两兄弟与她有仇,又一心想要离开万安县,在她苏醒之前,曾听二人商议,想要利用祸水东引之法,再引人入万安县的镇魔司,将他二人魂命移出。 赵福生在表露出想要重接案子的意愿之后,这两兄弟劝说未果,不排除他们想要借鬼杀人,将自己除去。 范必死说完两个案件之后,见赵福生陷入了沉思,他也不出声,似笑非笑的等着赵福生自己做决定。 半晌之后,赵福生抬起了头: “第三桩案子呢?” 她再问。 范必死没料到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还坚持要再问案子。 他转头看了范无救一眼,兄弟二人目光对视,怔了片刻,范必死才轻叹了一声: “第三桩案子,就是发生在万安县城中了。” 第十五章 要饭胡同 第十五章 “万安县的城南有一个祠堂,后面经人改建成了一座夫子庙。” 范必死介绍着: “这祠堂原本属于县中刘家所有,这刘家在当时算是县里望族,人丁旺盛,人口也多。但不知为何,有一天突然遭遇了鬼祸,一夜之间,刘家人死伤大半。” 他提起前两桩案件时,都一语带过,但提到这第三桩案子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就发生在万安县中的缘故,他反倒将背景说得十分详细,令赵福生多看了他两眼。 “刘家人心惶惶——之后,当时的刘家家主求到了镇魔司,愿以刘氏一半家产为报酬,想请当时镇魔司的令司出手,解救刘家的困境。” 原来此时竟然涉及了镇魔司的过往,难怪范必死对于这桩案子了解得多。 “当时的刘家不惜代价,只图保命,可是像这样的鬼祸可不好惹,因此刘家虽说愿意一掷千金,但当时的令司没有贸然答应,直到后来刘家又不知以什么样的代价说服了张雄五——” 他说到这里,见赵福生神色茫然,知道她不认识‘张雄五’是谁,便解释着: “这张雄五就是我们所说的纸人张的祖父。” “纸人张的祖父后来又不知以什么样的方法说服了当时的令司,双方合作,最后得知是刘家祠堂惹祸,便将祠堂改建成了夫子庙,自此之后刘家鬼祸消失,刘氏的子嗣便再也没有死过。” “如今出事的就是这夫子庙?”赵福生问。 范必死却摇了摇头: “不是。” 范无救接话道: “经此一事,刘家财、运皆伤,最终搬出了万安县,那里只留了个庙祝打理杂事罢了。”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倒有些意外,范必死又说道: “出事的是连着夫子庙那一条街的要饭胡同。” “要饭胡同?” 照理来说,刘氏的宗祠曾出过事,后来虽说消弥了灾祸,但范必死自己也提过,鬼不可被彻底杀死,只能驱赶或是另想他法。 纸人张与当时镇魔司的令司联手解决此事,二人实力如何赵福生不清楚,但事情经过四十年,中间夫子庙一直太平没有发生过鬼祸,可见当年的处理是异常成功的。 只是当年的夫子庙前身曾闹过鬼,如今再出鬼祸,赵福生不由揣测:莫非是当年被张雄五及镇魔司令司联手处理的厉鬼再度复苏? 可是范必死又说鬼祸不是出在夫子庙,而是在夫子庙旁的要饭胡同,倒令赵福生有些不敢妄下断言了。 “这要饭胡同是什么来路?”她问道。 “这倒没什么好说的。”范必死说得口干舌躁,当即转头看向弟弟: “无救,你说给她听。” 范无救就道: “当年刘家在的时候,家资颇丰,他们乐善好施,每年都会安设粥棚,向附近穷苦的百姓布施粥水。” “许多无家可归的、讨饭的花子都聚集在那地方,时常接受刘家的施舍。时间一长,那里要饭的人多,便有了个好记的俗名,就叫要饭胡同。” 这些细枝末节的线索都有可能与赵福生未来性命息息相关,她牢牢将这两兄弟的话都一一记在心中。 “据说刘家搬走前,还留下了一大笔银子,交到那庙祝之手,令他仍布施粥水,不要停止。” 范无救透露出来的这個信息又令赵福生又有些意外,她问道: “你也说过,刘家出事,至今已经四十年了,莫非四十年间,这庙祝仍在布施?” “不错。”范必死停歇了一会儿,又再度开口: “在一个月前,这间夫子庙都在布施,所以城南夫子庙附近一直都很热闹,要饭胡同人更是多。”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不由猜测。 “对。”范必死点头: “一个月以前,有个少年过来传信,说是应夫子庙内的庙祝所托,想请镇魔司的人去一趟,以完成当年之约——” “什么约定?”赵福生好奇的问。 “不知道。”范必死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发生在我们兄弟出生之前,但据这传信的少年说,当年镇魔司的令司曾与他刘家有约,可如今镇魔司的情况你也清楚,那时我们自身难保,哪管得了这样的闲事呢?” “我们把他拒绝后,他很焦急。”范必死叹息了一声: “后来就听说要饭胡同出事了。” “如你们所说,镇魔司当时自身难保,你们还能留意到要饭胡同的事,可见那地方出的纰漏不小。”赵福生道。 “是。”范必死深呼了一口气,接着踌躇半晌,才低声道: “那里出现了鬼域。” ‘鬼域’这两个字已经不是范必死第一次提起了,但这一次范必死提起时神情格外的慎重。 “这里的鬼域有什么不同?”赵福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只是三桩案子,有两桩线索几乎等于没有,夫子庙旁的要饭胡同情况虽说听起来复杂,涉及到了四十年前的旧鬼案,可它的线索相对较齐全——最重要的,这桩鬼案还牵涉到了纸人张的祖父。 作为事件曾经的参与者,赵福生思忖着她之后兴许能从这张雄五的后代——纸人张口中探听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福生,我劝你不要想案子了。”范必死听她这样一问,不由摇头: “伱年少无知,没有与鬼打过交道,不知鬼的可怕之处。” “你先说完,我自会判断的。”赵福生没有理睬他的劝说。 范必死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完之后,却并没有再出言相劝,而是提起了鬼域: “但凡鬼物,都有制造迷障的力量,有些鬼强,有些鬼弱。” 较弱的鬼制造出来的迷障对普通人来说也很可怕,但对镇魔司这些有准备的人来说,也不是全无生路。 “可鬼怪一旦突破了祟级,便能制造一定范围的鬼域。” 通常鬼域越大,厉鬼杀伤范围也就越大,也意味着这鬼物越难缠,受害者自然也会增多。 “鬼域不旦能困住普通人,连镇魔司的人也不好逃脱,一旦被困入鬼域内,如果不想办法逃脱厉鬼的‘视线’,一旦被它发现,便必死无疑了。” “破解鬼域的方法的两种……”范必死说到这里,摇了摇:“无论哪一种,对你来说都太难了。” 他接着将话题转回要饭胡同: “我们当时听到消息之后,曾赶去夫子庙,但我发现整个要饭胡同已经被鬼域笼罩,便不敢再轻易进入。” “福生,那里已经是鬼的地盘,不要轻易进入,一旦进去,便是将自己送到厉鬼手中,进去容易出来难!”他再次重申: “那里的鬼域非同凡响。要饭胡同不小的,能将大半条街全笼罩在鬼域之中,可见这要饭胡同内的厉鬼力量非凡。” “不要说是你一个才刚驭鬼的新人,就是当初赵启明还没有死,见到了这鬼域也得认怂退走!” 范无救还幽幽的补了一句: “搞不好走前还得叩个头,深恐惊动了厉鬼呢。” 第十六章 半真半假 第十六章 这两兄弟说得吓人,赵福生心中虽说对于厉鬼之事也很忐忑,但她并没有完全的退缩。 毕竟如今的她身缠厉鬼,就算什么也不做,缩头等死,看样子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而她意外拥有了封神榜,虽说不知此榜是什么来历,但总是有一线生机的。 这样一个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 “福生,你好好想想吧。”范必死扯了扯嘴角: “这三个案子,是镇魔司近半年来新接到的,早前的你想都不要想了,但就算如此,这三个案子也没有哪個是好接的。” 他劝说着: “你侥幸未死,这种幸运可一不可再,还是听我的话,老老实实找个地方躲起来,何苦管这些闲事呢。” 赵福生露出笑意,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反而问道: “范大哥,不知如今可还找得到适合下葬之地?我爹娘的丧事一切从简,得尽快办理,到时可能还要劳烦你们。” 她心中对范必死异常戒备,可此时还不是双方撕破脸的时机。 范必死见她屡劝不听,心中也有些不耐。 以往的赵福生软弱没有主见,事事任他拿捏,如今双方地位逆转——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仍是忍下了这口恶气,接着说道: “行。我们兄弟不厚道在先,你爹娘的事我们来办。” 此人年纪不大,可心机深沉不说,还能隐忍,赵福生心中对他更加忌惮。 范必死又道: “不过你也好好考虑我的话,我先前所说的交易仍旧算数,只要伱想通了,愿意替我兄弟取出魂命,我们兄弟对你感激不尽。” “我会好好考虑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见范必死的脸色稍缓,再问: “你说的三桩案子可有记录?我想看一看。” 范必死初时见她点头应承,还当她终于想通,此时见她话题一再围绕三桩案子打转,顿时心生恼怒。 “没有了。”范必死摇了摇头,强忍不快,硬声道: “近来事多,这三桩案子无人记录。” “那过往案件呢?总有记载吧?”赵福生并没有因他的拒绝而灰心丧气,再追问了一声。 “过往记录倒有,全在左侧厢房之中,不过时间久远,还能不能查到,便不知道了。” “哪一间厢房?”赵福生再问。 范必死越发不耐烦,伸手一指: “那边第二间,你若不怕,自己去看就是。”说完,眉头一皱: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跟无救要处理你爹娘的丧礼。” 话音一落,他向自己的弟弟使了个眼色,兄弟二人又退出大堂,径直出了镇魔司。 赵福生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半晌之后轻轻扯了下嘴角。 她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全放在范氏兄弟身上,这两人与她有仇,双方只是维持暂时的表面平和而已,不值得她浪费太多心思。 反而是范必死提到过的三桩镇魔司的案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说她对范必死并不完全信任,此人讲的话也未必全然是真,但厉鬼的可怕之处,原本的赵福生之死已经为她敲响了警钟。 三个案子之中,前两个案子诡异莫测,全无半点儿头绪,她如今底气太弱,在对鬼物都没有了解透彻的情况下,贸然前往就是去送死。 相较于马车案与一家七口灭门案,赵福生更倾向于去讨饭胡同碰碰运气。 一来此地就在万安县,离得并不远; 二来这件案子就在夫子庙隔壁,夫子庙当年也曾闹过鬼祸,凭借直觉,赵福生感觉这两桩鬼祸之间应该是有一定的联系——甚至说不定是同一个厉鬼所为。 她并不是胡乱猜测,因为范必死提到过,一个月前夫子庙曾有人前来求助,提到了四十年前的‘约定’,也可以间接的证明这一点。 四十年前,镇魔司的人曾处理过刘家的祸事,兴许是留下了记录的。 只要能找到记录,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些。 最重要的,赵福生从范必死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线索。 他再三劝自己不要办案,坐而等死,可他提到讨饭胡同时,却无意中说过一句:他们兄弟曾前往过。 一个月前,镇魔司自身难保,范必死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他却愿意抽空前往讨饭胡同,这个情况可不正常。 范必死之前提到过,朝廷对镇魔司办案懈怠之事大多数的情况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赵福生却不傻,不相信朝廷在拥有魂命册的制裁下,仍会对地方镇魔司无止境的放纵。 她早前就想过,双方必定是相互防备,且有一定制约。 范氏兄弟急于想离开万安县的举动不大正常。 照他所说,万安县受鬼雾影响,逐渐被朝廷放弃,但如果能不接案子直接等死,他们兄弟又何必离开此地,前往其他地方呢? 正如他自己提到过的:去了其他地方也不会长寿,只是生存机率大些而已。 而讨饭胡同的鬼案爆发后,他与范无救去探听了一趟,便更是古怪。 此人精明异常,且又贪生怕死,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怎么可能会去白费功夫探听消息? 以上种种情况,都证明了此人说话半真半假。 赵福生推断:朝廷对于各地的镇魔司不能做到完全的掌控,毕竟驭使鬼物的人性情孤僻、乖戾,纵使有鬼语者贾宜控制厉鬼,但这些人的力量仍不可小觑。 相反,各地镇魔司对朝廷也必定是又怕又戒备且又无法脱离。 双方维持表面的平和,也就是说,发生鬼案时,各地镇魔司有权自己权衡利弊,若风险过大,当地镇魔司的人应该会采取范必死所说的方法——置之不理,严重则上报朝廷。 而朝廷对于地方镇魔司应该也会有一定的约束,那就是不求每个重案、大案必办,但每年,亦或者说数月的时间,必定要完成一定的鬼案数量。 如此一来,双方才能达成微妙的平衡,这也可以解释范氏兄弟前往讨饭胡同的动机。 万安县镇魔司出事已经许久,赵启明死后朝廷彻底放弃了救援此地,不再派有潜力的驭鬼令司前来坐镇,任其自身自灭。 范氏兄弟的命魂系在万安县镇魔司中,随着时间临近,若没有完成案件,极有可能会受魂命册上的鬼语符咒反噬,因此他们两人情急之下才会前往讨饭胡同。 发现解决不了鬼案之后,这两兄弟便想离开万安县,将烂摊子丢给侥幸死而复生的自己。 第十七章 查询鬼案 第十七章 想通了这一点后,赵福生就意识到这案子非办不可,且不仅仅是因为要获取功德,开启封神榜的神位的缘故,同时她也要完成镇魔司的任务,以免受到魂命册中鬼伥者的裁制。 “呼——”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 她对于镇魔司一无所知,对于逆反了鬼咒的后果也并不了解,但涉及到与‘鬼’相关的事,性命攸关,自然要加倍的慎重,尽量减少自己出错的机率。 情况对她十分不利,赵福生坐了半晌,突然起身。 她回头看了一眼原主的父母,轻声的道: “我会先将你们安葬入土,再去处理镇魔司的案子。” 这一去,她不知能不能平安回来,可坐以待毙却不是她的性格。 赵福生目光逐渐坚定,接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往镇魔司收藏过往卷宗的厢房行去。 范必死奸诈狡猾,说话也是半真半假,但在放置卷宗这件小事上他倒也并没有撒谎。 依照他的指点,赵福生踏入了那间厢房。 原主进入镇魔司后,早期因性格影响,并不敢乱走,活动范围几乎在范氏兄弟指定的地方。 后续鬼祸爆发,她则没有精力与心思去查探周围的情况,早被吓得魂不附体,一有风吹草动都能令她胆颤心惊。 这是赵福生第一次进入这间房内。 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整个房间非常的凌乱。 借着墙壁上方天窗中透入的光线,她可以看到四周的木架、地面及长桌、凳子上残留的大量泼洒状的干涸发硬的黑色印迹,凭借着直觉,赵福生猜测到这应该是血迹。 她仰头看向半空,竟然见到那丈余高的屋梁上竟然也喷溅了大量鲜血。 一股蛛丝被残碎的血肉包裹,顺着屋檐垂吊而下,已经干得发硬、发黑,如同一根倒挂的石钟乳般。 这里当日兴许发生过事故,鬼祸一起后,兴许有镇魔司的人曾在这里被厉鬼杀死。 后来收尸的人应该没有心情收拾妥当,仅做了个大概,被推乱的卷轴文书,及一些残余的血迹并没有收拾干净,散落得满地都是。 纵使此时房内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但当时在厢房内的镇魔司人员出事时的惊恐与骇然却透过此地的狼藉残留了下来。 房中靠墙处摆满了整排架子,除了有一小部分格子空置之外,大部分的格子都填满了卷轴文书。 中间摆了一张长桌,安置了数张束腰圆凳,长桌的最顶端则摆放了一张高背方椅。 赵福生数了数那圆凳,有八张之多。 这屋子空间不小,除此之外,周围还能站不少人。 从这摆设看来,赵福生几乎能想像得到万安县的镇魔司在辉煌之时,府衙之内的令司、令使齐聚此地,商讨案件时的情景。 可惜辉煌最终没落,衙门之内死得仅剩了三人。 这种极致的反差再结合此时厢房内的鬼案现场,一股凶煞、瘮人之感便扑面而来。 随着她的推门而入,屋里灰尘扬起,满室的静寂被打破,一股霉腐的味道钻入她鼻腔之中。 这个可怕的味道以及满屋的狼藉,勾起了赵福生心底的恐惧,她几乎是瞬间后背便爬起了鸡皮疙瘩,一种想要退出此地的冲动涌上她的心头。 昨日赵福生出事之后,至今滴米未进,饥饿感刺激着她,令她眼前一阵阵眩晕。 但她此时并没有后路可退,找到讨饭胡同的线索是她一线生机。 她摇了摇头,强行掐死了自己心中想要逃避躲藏的念头,强压下胃中的翻涌,定了定神后,先是推开了紧锁的窗户,任室内空气流通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逐渐散开,接着才随手将散落在桌上的一卷文书摊开。 那文书上记着:大汉231年1月4日,前往万安县华容镇渔家村,在村中祠堂内收服了鬼。 之后记载了一些关于渔家村的背景,村子大部分的人以打渔为生,村庄因此而得名。 赵福生接着往下看: 我带了王全、周令、孙五三名令使,最终三人皆先后死于厉鬼之手。 孙五死时,我终于发现了厉鬼的杀人规则,得出如下规律。 鬼物祟级,以水为载体。 只要有水的地方,鬼影便会出现,人一旦看到水中倒影,便会被鬼打上印记,最终被厉鬼索命。 查明鬼怪杀人方式、流程之后,我冒险观看水中倒影,接着全程蒙住眼睛,如此一来才能逃过厉鬼的杀人法则。 方法传开之后,所有幸存者依次施为,最终使鬼怪落于‘无人可杀’的局面,继而离开了王家村。 …… 中间的过程并没有详细的去写,但赵福生仍捧着这卷轴,思索了很久。 这桩案子看似办得简单,解决方法也出乎了赵福生意料之外,但依旧可以从当日记录此案的人那寥寥数语中残留的庆幸。 她随意拿的一张卷轴,记录了一桩案子,镇魔司总共去了四人,竟然就有三人身死。 可见范必死纵使讲话半真半假,但与鬼打交道凶险非常却是真的。 “祟级……” 范必死也提到过祟级。 他说鬼物一旦突破了祟级之后,便拥有可以制定鬼域的能力。 “不知祟级与煞级之间还有没有等阶——”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煞级的鬼恐怖程度大于祟级,至于这祟级究竟是什么样的等级,她也不得而知。 如今范必死一心想要逃走,在她没有松口答应将二人魂命取出之前,此人不可信。 她将这张文书重新卷好,放回桌子上。 这张记载过的驱鬼资料给了她极大的鼓舞,也同时开辟了她另外的思路。 她早期实力不足,未必真要与鬼拼命。 照文书中所说,只要找到鬼的杀人法则与规律,破解规律,鬼怪‘认为’已经杀完了人,便极有可能离去。 “这不就是相当于欺骗之法?”她轻声呢喃,眼睛亮了一亮。 要饭胡同出现了鬼域,而鬼域的存在又是因为厉鬼的影响,那么她进去之后,只要找到厉鬼杀人法则,将鬼暂时‘骗’走,鬼域自然消失,案件不就完成了? 这样的念头大大鼓舞了她。 她重新再拿起一卷文书,将其摊开后,上面写着: 大汉223年10月17日,万安县举人镇。镇上…… 鬼物祟级,同行令使两人皆死。 后续标注了两人名字。 …… 之后她接连看了数张办案卷轴,发现这些办案方法多以找到规则骗离鬼怪为主,极少有以手段驱离鬼怪的,同时赵福生注意到这些卷轴之中还有一個共同点:所有的鬼全都是祟级。 从这一点看来,她大概推断,鬼怪如果也有等级之分,可能祟级就是已经成了气候的最低级的鬼。 但就是这样,仍十分可怕。 她意识到每张卷轴之中都会有人死亡,多则同行的令使全死,少则一人,这个死亡机率高得吓人,令得赵福生胆颤心惊。 这一次她前往要饭胡同,以范必死此时表现出来的姿态,此人恐怕并不会与她同行,而在双方彼此戒备的情况下,她也对范氏兄弟并不信任。 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是独自前行解决此事,而依旧她看过的镇魔司过往卷宗死亡率来看——她的死亡几率是百分之百。 “……” 赵福生陷入了沉思。 第十八章 城南鬼案 第十八章 沉默了片刻之后,赵福生再将手里的卷轴重新放回桌子之上。 她看了数张案卷,对于镇魔司以往办案手段心中已经大概有数。 她的时间紧迫,身上的厉鬼不知何时会失控,镇魔司办案的限制也不知是到何时为止,总之要饭胡同的事要尽量早解决。 想到这里,她准备先寻找四十年前的案子。 范必死原先与她的谈话并没有提到如今是大汉朝多少年,好在赵福生从原主的记忆之中,得知如今是大汉朝246年,距离她查看的第一个卷宗里发生的鬼案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的时间。 而夫子庙的鬼案发生在四十年前,也就是说是在大汉206年时的事。 这间厢房内曾经发生过惨案,导致许多卷宗散乱,但仍有一大部分的卷宗仍搁置在案架之上。 赵福生随手拿起最左侧靠墙的中间架子上一张卷轴,摊开之后看了一眼,上面标注着时间:大汉227年。 其后的鬼案详情及参与者等信息她并没有再看,将卷宗重新合上,放回原位之后,又翻找相邻的格子。 她此时目标明确: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四十年前的夫子庙旧案线索,至于这些鬼案卷宗,等她完成任务之后再翻看也不迟。 如果她此行有去无回,那么这会儿浪费时间看其他案子满足了好奇心也无济于事。 赵福生顺着旁侧的架子重新抽了一卷,牵开少许,看到上面仍记载着227年4月。 鬼案卷宗日期记载具体,从日期标注来看,每一排格子放的应该都是同年的案子。 她再往下拿,果然便更早一些。 摸准卷宗摆放规律之后,赵福生很快在右侧的木案架左下角,找到了大汉206年的案子! 一看到时间,赵福生便眼睛一亮,她翻找的速度慢了下来,每个卷宗都细细的先看查案者,再看鬼怪记闻。 约半刻钟后,她终于在尘封的卷轴中,抽出了一张裹满了灰尘的文书。 这一年的案子颇多,可见当时万安县的镇魔司令司、令使都颇有实力,但她找了十来卷,剩余的数量已经不多了。 赵福生抽出这卷文书时,顿了顿,接着将文书展开。 这一次赵福生的运气不错。 打开这卷案宗后,那纸张表面因时光的流逝而微微泛黄,上面写着: 大汉206年6月15日,万安县城南刘氏宗祠,出现了厉鬼。 办案者共七人。 万安县镇魔司令司主事:苏泷,带令使五人,分别名为:何敬、赵易、王单、刘财、陈寿。 这几个人的名字赵福生都并不陌生,她早前已经看了十来卷的案宗,大汉206年前数卷案宗是由前任令司带人办案,而之后的四卷则都是由苏泷领人前行。 当年的苏泷十分有能力,在厉鬼的面前数次保住了性命,同去的令使也大多都能存活,十分不易。 不过赵福生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上面停留太久,她在见到‘万安县城南刘氏宗祠’几個字时,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接着露出庆幸之色。 卷宗上写着: 万安城城南刘氏是当地豪强,祖上曾经出过举人,任过朝廷命官,攒下了不菲家业。 家族子孙也很争气,这些年来发展壮大,子嗣昌盛。 如今掌家主之位的是刘化成,此人乐善好施,生平共有一妻两妾,生有九子六女。 事关要饭胡同的鬼案,赵福生看得十分认真。 四十年前的鬼案记录上,显示刘家旁宗、嫡系共有刘氏子嗣、亲属103人,家中仆人共计489人,刘氏宗族占地极广,连刘氏血脉带家仆一共有592人。 这在万安县,已经是名符其实的望族大户。 刘家祖上很有眼光,且为人精明,数代之后家财如雪球越滚越大。 到了家主刘化成这一代,更是有出息。 这刘化成本身在万安县就是一个传奇。 其母在生他之前便频频做梦,时常都梦见他手持一卷古怪红册,游走于长街之上,十分神异。 到了刘化成出生之时,更是天现红霞,万安县人都视这异景为祥瑞,认为刘化成是天上星宿下凡。 刘化成年少之时,聪慧异常,读书用功,不到三十便中了举,远胜祖辈。 他的父亲曾在酒后向人吹嘘,认为儿子有状元之才。 可惜此后刘化成读书却并没有再高中,到了四十,经由刘家捐钱买官,曾一度任职京都廷尉右监司,后不知为何离奇告职还乡。 刘化成还乡之后接手刘家,此人不止读书厉害,做生意更是一把好手。 在他周旋下,刘氏生意蒸蒸日上,家中富可敌国,但记载里提到刘家并非为富不仁,刘化成每年会拿出一笔银子修桥铺路,且常年接济穷人。 说来也巧。 事发当日,恰缝家主刘化成六十大寿,几个儿子早在半年前就筹备要为他置办酒席。 因他平日乐善好施,因此刘家在宗祠附近的文昌路摆了流水席,宴请城中乡亲、百姓,只要乐意去为刘化成祝寿的人,无论贵贱,都能坐上桌吃一顿饱饭,喝一口酒水。 宴席提前三天就开,前去的人不知凡几。 而恰恰就是在刘化成生辰当天,家中闹起了鬼。 刘家当天就死了六个人,并且厉鬼十分恐怖,杀人之后进阶,迅速发展出鬼域。 好好一场寿宴顿时变成丧礼,前去贺寿的人被吓得半死,被困在了鬼域之内。 因当时参与者过多,鬼案事件一下升级。 而当时的镇魔司令司主事名叫苏泷,此人颇有手段,是个驭鬼之人,接任镇魔司令司不过才数月时间,却已经办了数桩鬼案,桩桩件件办得异常漂亮,早在万安县打响了名气。 刘家的鬼案暴发后,刘化成不知为何逃脱了鬼域,亲自上门,花费了极大代价,分别请出了苏泷与张雄五二人联手。 卷宗写到这里,已经临近尾声。 赵福生握着后面逐渐被揭开的卷轴,心生不妙之感,上面记载着: 我们进了刘家,便发现此地已受鬼域笼罩,易进则不易出。 最终镇魔司加张雄五一共七人前去,后来却只有镇魔司的四人及张雄五平安离开,而镇魔司内的王单、陈寿则永远的留在了刘家大宅之内。 对于这一趟刘宅之行,苏泷竟然并没有详细记录这两人是如何触发厉鬼规则,继而被害死。 关于厉鬼的信息,卷宗上只写了:无头鬼。 卷宗的后面写着:不知鬼怪何时杀人,身边人何时出事苏泷也不得而知。 鬼怪的厉害之处超出所有人的想像,等到发现有人死亡时,是突然有人头掉地。 苏泷当时惊恐交加,他费了不少代价退回镇魔司。 后经不住刘家再三哀求,以及刘化成提出的高额报酬,最终与张雄五再度合作,成功平息了这桩鬼案。 中间治鬼案的过程苏泷并没有写。 这位曾经名扬万安县,并被认为大有可为的令司在卷宗的后面警告后来者:万安县城南刘氏宗祠的这个厉鬼等级未知,极有可能已经达到了煞级、甚至煞级之上的祸级。 他写道:经此一事,我身上驭使的鬼有失控的趋势,可能不出一年,我不是死于厉鬼之手,便是死于魂命册的索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若有镇魔司后来者愿意翻看卷宗,想必是城南鬼案失控。 苏泷写到此处,笔锋渐乱:若你看到这卷宗,立即上报朝廷,不要试图自己解决。 没有驭使煞级以上鬼物的人,不可轻易踏入城南,进之必死! “……” 赵福生看到此处,胸腔因为长时间的憋气而感到疼痛,脑袋也因缺氧而有些昏涨难忍,她长长的吐出胸口浊气。 第十九章 迷雾重重 第十九章 卷宗之后再也没有多余的记载,这一桩案子仿佛就到此为止。 赵福生终于如愿找到了四十年前的城南鬼案记载,可看完之后却并没有如预想一般的松口气。 她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疑惑,这些种种疑惑反倒比没看案子之前还要更多一些。 苏泷此人实力非凡,连破四桩鬼案,这在整个万安县的历史上,都是十分少见的事。 而城南刘家的这桩鬼案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破解’的,毕竟自此之后,刘家的‘鬼’被驱赶,此后再也没有发生怪事,这种平安一直持续了四十年。 在这样一个鬼案频发的时代,这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也足以看出苏泷的非凡之处。 他破了五桩大案,对于刘氏的这桩案子却记载得异常神秘。 首先,这张卷宗写得密密麻麻,相较之前赵福生所看的鬼案卷宗,这个案子对于刘家及家主刘化成的过往记录得算是十分详尽。 而到了该提正式的鬼案时,却只是寥寥数语,只记这個鬼品级不低,且死了两名令使。 至于苏泷与张雄五是以什么样的方法破鬼案,解决鬼祸的,更是只字不提。 最重要的,是赵福生从苏泷事后提到的警告,再联系范必死早前说过的话:一个月以前,一个少年过来传信,想请镇魔司完成当年约定—— 由此赵福生大胆推测,苏泷在四十年前恐怕就已经料到这鬼祸会重启——更有甚者,他当年在办案之后,已经猜到鬼案会在多年后再度复苏,所以在鬼案之后与刘家私下有约,这约定极有可能是镇魔司要为他当年的事情处理善后。 可惜当时时机不对。 要饭胡同的鬼祸暴发时,镇魔司自身难保,范氏兄弟对此束手无策。 时至今日,已经一月有余。 赵福生想到这里,心都顿时凉了半截。 她手里的卷宗重逾千斤,令她想要放下,却又不甘,最终再从头到尾又看了两遍,将细枝末节的东西都牢牢记住之后,才神情凝重的将卷宗重新放下。 “刘化成——刘化成——”她嘴里喃喃自语: “此人早年买官,任京都廷尉右监司,后离奇辞官回乡继承家业……” 六十大寿当天,家中闹鬼,家族血亲死了不少人,当天刘氏出现鬼域。 “右监司是个什么样的官?”赵福生皱眉苦思。 她工作数年,早脱离了学习环境,对于历史朝代中的官职背景等资料已经不记得。 且这个大汉朝与她已知的汉代只是同名,毕竟鬼案的出现及镇魔司的存在就已经说明了这个朝代的怪异。 而原主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对朝廷官职更是一无所知,她回想原主记忆,原主认为村镇官职已经是很大,至于‘廷尉右监司’在原主的观念中,只是‘很大的官’而已! 但赵福生虽说不知刘化成的官职究竟有多大,但却知道一点。 对普通人来说,‘民不与官斗’是已经深入人心的观念。 刘家虽说家大业大,可仍旧只是偏居一县。 刘化成当年能做到在京都任职,足以见他能力不一般。 事后他突然告职还乡,此事必有蹊跷。 “范必死说过,能施展鬼域的厉鬼,至少是突破了祟级……假设祟级是最低级,那么祟级之上又是什么品级?而煞级的鬼物又是什么级?” 她苦于才借尸还魂,对于大汉朝的了解太浅,而原本的赵福生见识浅薄,对于这些情况一无所知。 “照苏泷的警告,刘家的这个厉鬼如果需要驭鬼之人至少要驭使煞级以上鬼物才能踏入,是不是证明这个厉鬼将近煞级的实力,亦或是已经达到了煞级?” 赵福生喃喃自语: “如果是这样,其实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她身缠厉鬼,且据封神榜提示,纠缠在她身上的厉鬼已经恰好达到了煞级。 但一旦动用厉鬼力量,无异于与虎谋皮,后果很是严重。 最重要的,她其实对于刘家附近的要饭胡同中这个鬼是不是‘煞级’心生怀疑。 苏泷的警告是四十年前。 以当年他的见识、眼光及手段,赵福生是相信他的判断的。 可问题是鬼物可以依靠杀人而进阶。 苏泷当年在处理这桩鬼祸时,有没有想过他的处理方法可以保刘家四十年的太平? 他有没有预料到,四十年后,这个厉鬼还是不是当年他预估的样子? 她陷入踌躇之中,半晌后,赵福生将这张卷轴重新裹好,塞入了自己的衣襟内。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书架上,又重新抽出一张卷宗。 这一张卷宗的时间仍是大汉朝206年,可时间线已经是到了11月时,记录鬼案的不再是苏泷。 她将卷宗放到一旁,再重新拿取,后面翻找了半天,距离6月时间最近的是8月的鬼案记录,也不再是苏泷。 赵福生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莫非苏泷在办完刘家鬼案之后不久便死了? 这样一想,她的目光落到了远处另一侧墙壁的架案之上,那架案上方写着:万安县历往镇魔司名册。 因鬼案危险重重,镇魔司的人员更换名册看起来反倒比鬼案卷宗更多一些。 依照时间线而摆放,每个架格之间塞得密密麻麻。 之后,赵福生花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找到了大汉朝206年的年份。 在翻找的过程中,她发现了许多令司、令使的名字先后出现,接着又很快的消失。 上面简略的记载了他们的年岁、进入镇魔司的时间,以及最终多久死亡,及死亡原因。 赵福生找到了苏泷的资料。 ‘大汉朝206年7月4日,万安县镇魔司令司苏泷,因身上厉鬼失控,最终由邵文勋持令杀死,其身上厉鬼由邵文勋控制,带回京都。’ ‘苏泷,享年31,入镇魔司一年半,死后论功评赏,其五代血亲皆由朝廷照顾。’ 果然不出赵福生的所料,在万安县刘家的鬼案之后,苏泷很快便死于厉鬼失控。 “唉——” 她再次叹了口气。 镇魔司的令司、令使死亡率真的很高,苏泷才干非凡,这样的人物也难逃一死。 万安县刘家的这淌水可不好趟,她犹豫了半晌,却并没有将怀中的卷轴放回原位置。 第二十章 厉鬼复苏 第二十章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间突然传来范必死的喊声,将赵福生的沉思打破: “福生、福生?” “来了。” 赵福生顿了顿神,接着应了一声,从左侧厢房之中走了出来。 范必死听到她在旁侧回应,又见她从搁放档案、卷宗的厢房之中走出,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又嘴角抽搐,目光之中带着讶然之色: “你倒是胆大,竟不怕。” 那厢房死过人,虽说时隔几月,但仍残留着人被鬼杀死前的痕迹,血印、抓痕都没有人去收拾。 一般人会嫌弃死了人的地方晦气,她倒胆大,还真敢往里面钻进去。 范必死跟她指路时,原以为她会一推门便被镇住,哪知她胆子倒不小,像是在这厢房之中呆了不少时间的样子。 “如今最让人害怕的,难道不是我吗?” 赵福生笑了笑,回了一句。 造成镇魔司鬼祸的厉鬼就在她的身上,她所在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其余地方与她相比,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这样的表现倒令范必死一时语塞,末了与范无救对视一眼,道: “老张那边棺材已经准备妥当,你想要何时将你爹娘下葬?” 赵福生收敛了心神,应道: “越快越好。我总担忧迟则生变,到时再出鬼案。” “要养出苏醒的鬼物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冤死、横死的人不知凡几,死于厉鬼之手的人就更多了,如果人人都变鬼,这个世界早成人间地狱,哪有活人生存之机?” 范必死不以为然: “更何况,人虽有灵,死后却是混沌的魂体,连灵魄都称不上,更别提鬼了。” “总之我还是想要尽快安葬了父母,再思索下一步的事。这入葬之处……”赵福生摇了摇头,仍坚持要将父母早日下葬。 范氏兄弟拗不过她,范无救就道: “如今万安县地广人稀,你只要不求风水宝地,要想找无主空地还不容易?” “那就好。”赵福生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道: “我不求风水宝地,但丧礼该有的东西也不能缺,香烛纸钱、纸人房屋,都来两套……” “可是……”范必死正要说话,赵福生将他打断: “先赊欠就是,如果香烛纸钱铺的老板不愿意,我来和他说。” “……” 范必死无语。 有了棺材铺老张前车之鉴,香烛纸钱铺的老板恐怕不敢说不‘赊’。 赵福生死而复生之后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范必死隐约感受到了压力。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女孩与以往任他拿捏的赵福生已经截然不同,自己兄弟二人的算计给她带去了祸事的同时,可能也带去了改变她人生的契机。 “他应该很愿意——”范必死道。 说完,他突然低声道: “福生,我们兄弟此前确实不厚道,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办完你爹娘的丧礼,我先前的话,你考虑考虑。” 赵福生没有出声,范必死向范无救使了个眼色,他退出镇魔司府衙,前往香烛纸钱铺去了。 因担忧赵氏夫妇鬼魂复苏,赵福生一刻都不敢将尸体在府衙之内多停留。 到了下午时分,范氏兄弟便将一切杂务处理好了,并且不知从何处请来了几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回衙门。 这些人手持扁担与绳索,目光中带着敬畏与忐忑,不安的盯着赵福生看,一与她目光对上,便抖个不停,如见了鬼般,忙不迭的移开眼神。 “将尸体装入棺材,小心一些,先抬出城。” 范必死吩咐着,其他人连连答应。 赵氏夫妇死于鬼祸,其死状必定极惨,这些抬尸人平时与尸体打交道,对此倒并不如何惧怕。 几人分别站于尸身头脚及两侧,有人提腿、有人捉手,齐齐喊了一声: “起——” 话音一落,一旁的范无救便皱眉喝斥: “只抬尸,不要带门板一起。” 门板只是临时停尸所用,哪有一起带着起来,再装入棺材的? 他这样一喊,其他人顿时慌了。 “咦?” “怎么回事?” “谁抓门板了?” “没有啊。” 众人伱一言我一语,重新将尸体放回原处。 带着尸体的门板重新落回摆尸的长凳上,发出‘哐’的重响声。 “兴许是人死之后血液干涸,与停尸的门板相粘黏的缘故。”范必死脸颊肌肉抽搐,吩咐了一句:“再来一次。” 其他人连忙唯唯喏喏答应,又同时再去抓抱尸体。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其余两人还专门按住了门板,以防尸身与门板粘黏。 “再起——” 众人同时用力,但怪事发生了。 有两人按住门板之后,其余四人无论怎么用力抱拉尸体,却都无法将尸身抬起。 “这——这——好、好邪门啊。” 一夜时间,尸身仿佛与门板牢牢的黏合,合六人之力,竟然无法将门板与尸体相分离。 “我、我这……” 有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旁范氏兄弟脸色凝重,赵福生的神情阴沉,那想要退走的人并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再试一次。”赵福生心中不安至极,又说了一声。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因为紧张的缘故,她情不自禁的用力握紧了冰凉的手掌,强迫自己镇定。 “好……” 众人的声音像是要哭了出来,几人瑟缩着上前,但这一次六人使出浑身解数,仍未能单独将门板与尸身分离。 “劳烦范大哥、范二哥也帮帮忙。” 赵福生声音有些干涩,吩咐了一声。 “我——”范无救也开始抖,正想摇头拒绝,赵福生就道: “范大哥说过,厉鬼哪有这么容易复苏,更何况鬼有自己特殊的‘域’,不可能两鬼同处一地,如果真有两鬼出现,必定会互‘冲’,说不定会导致双鬼形成独特的制约,你们说是不是?” “……” 范必死哑口无言,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话是他自己亲口所说的,他无从抵赖。 “照理来说,确实是如此,可是……” “没有可是,再试一次。”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他们兄弟也去帮忙。 “不能有可是。”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我在这里。” 她也不大可靠,可是她身为驭鬼之人,身上的厉鬼是早就复苏的鬼物,并非新生鬼魂能比。 范必死想到这里,心中微微一松。 照理来说,一个领域之中确实不可能有双鬼成形,这在大汉朝中都是从未听闻过的怪事。 但赵氏夫妇的尸体诡异与门板相连,密不可分,确实又很离奇。 范必死心中害怕,但赵福生冷冷盯着他看,不知是不是她驭使了鬼物的缘故,被她一看,范必死的惊悚感油然而生。 “兴许只是巧合——”他给自己加油鼓劲,末了心中一狠: “行,我试试。” 他招呼了弟弟一起上前,兄弟二人十分别扭的站到了尸体的左右两侧,并且各自伸手抓住了尸体的一条腿。 可能是此前怪事给范必死带来了心理阴影,他的手隔着盖尸布摸到了尸体的足踝时,入手的第一感觉就是阴凉且沉。 寒气顺着脊柱往上爬,激起他满身的鸡皮疙瘩。 一种阴森的恶意顺着尸身传入他的身体中,像是瞬间就吸走了他体内大半的热气。 “啊!” 纵使范必死性情要比弟弟沉稳,可也被这一感受吓得不轻。 他将手一松,急喘了一声,还没说话,突然其他人也发出了怪叫: “啊!!!” “有鬼!有鬼!” 一人惊声大喊,并‘噔噔’后退。 其余人顺着他视线看去,也都发出惊声惨叫。 赵福生心中一沉,用力将吓得魂飞魄散的男人推倒在地: “我要看看,鬼在哪里!” 她往前一站,目光向停尸之处看了过去。 只见那门板带着尸体落回凳上,周围其他人已经对这尸体退避三舍。 染了黑褐色血迹的盖尸布上,此时从头脸、胸口的地方,依次渗出大量鲜血的血迹,叠染了原本盖尸布上血迹已经干涸的地方。 在赵福生的视线之下,那血液顺着盖尸布上血痕一点点渗透,仿佛要将这些污痕重新填补、上色。 赵氏夫妇早就已经死透了,尸体都停了一夜,这样的情况确实诡异。 凭借驭鬼的超强感受,赵福生身上寒毛直立。 她生于和平年代,一生之中从没有真正见过鬼,此时见到这样的情景,整个人脑海一片空白,僵立原地。 周围几人骇得浑身发抖,惊声尖叫。 片刻之后,赵福生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痛拉扯回了她的理智,令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在这里——” 她说话时头皮还在发麻,第一次见识诡异造成的可怕冲击令她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但她的理智复苏,逐渐压制住了恐惧。 厉鬼即将在她面前复苏,如果她不及早处理,镇魔司极有可能会再次面临鬼祸。 “最大的厉鬼就在我身上,我不相停镇魔司还有其他的鬼物比我还可怕的!” 她话音一落,鼓足勇气大步上前,挤开了吓得魂飞魄散的范无救,一把抓住了尸体的一只腿。 赵福生碰到尸体的刹那,那本已经死亡的尸身抖了一下。 “啊!!!” 这一变化没有逃过其他人的眼睛,众人惊恐的再次后退。 不知何时起,外头的天空已经阴云密布,镇魔司内笼罩了若隐似无的灰气。 这些灰雾盖住了光线,视野受限,范氏兄弟哭丧着脸对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鬼域。 刚死不久的尸身,才复苏便形成了鬼域。 赵氏夫妇大凶至极! 赵福生并没有留意四周的变化,她抓住尸身的那一刻,尸体身上传来重重的对抗之感。 阴寒、恶意、怨毒等残念透过尸身传入她的掌心之中,并被她的身体感知到。 盖尸布下,死去的亡者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盯着她‘看’。 复苏的厉鬼还没有有所动作,下一瞬,沉寂的鬼魂被惊醒。 一道黑影从她足下蹿起,化为阴冷的鬼魂。 早已成煞的鬼影站了起来,顺着她小腿,攀附上她的腰身、后背,趴到了她的肩头。 厉鬼与她紧密相贴。 “煞级鬼物激活,赐福索命,交易达成。” 识海之中,封神榜的提示响起: “借厉鬼力量,损耗三分之一生机。” 与此同时,厉鬼的力量贯注赵福生全身,她身体如坠冰窖,但同时有了与厉鬼相抗衡的本领。 第二十一章 压制危机 第二十一章 范必死等人肉眼看不出端倪,但赵福生的感受则是异常深刻。 她的身体迅速的失去了温度,流涌的血液逐渐僵凝,变成了适应厉鬼寄居的身体。 寒意弥漫全身,原本激烈的心跳开始变慢,她的眼珠蒙上一层死气,神情变得阴冷麻木,宛如瞬间就失去了生机。 而在她的眼中,四周笼罩了一层若隐似无的黑气,将这个世界的色泽覆盖,才刚复苏的厉鬼散发出浓烈的恶意,隔着一层盖尸布阴森森的盯着她看,对她充满了攻击。 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了她的身体,她探出去与尸体相碰的手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青色的血管将薄而惨白的皮肤高高顶起,如同死人的手臂。 这是借助了厉鬼之力的手,变得力大无穷。 掌心下原本跳动的尸体瞬间被煞级厉鬼的力量所镇压,失去了‘生机’。 几乎是两者力量相碰的瞬间,赵母的尸身就不再弹跳,而是‘呯’的一声落回了门板之上,变成一具不再动弹的死尸。 紧接着,那股从赵母身上传来的恶意也在刹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边门板上传来的‘喀喀’动静。 仿佛有人以指甲在扣着门板,发出古怪刺耳却又毛骨悚然的声音。 虽说厉鬼杀人并不会与人类发现目标时的视角相重叠,但范氏兄弟根据以往在镇魔司的经验,知道与厉鬼打交道,最忌大吵大闹失去理智。 赵父的尸身‘复苏’的刹那,两兄弟已经满脸惊恐的退开,找了角落地方蹲了下去。 其余抬尸人经验也不可谓不丰富,见状也接二连三无声的躲闪。 阴暗的光线下,赵福生的脸色惨白,神情冷厉。 解决了赵母复苏的尸身后,一股暴虐之感涌上她的心头,杀戮与破坏占据了上风,令她想要将面前的尸体毁去。 她的眼睛逐渐充血变红,心中戾气横生。 赵福生接连深呼了好几口气,强行压下肆虐的冲动,再次转身,往赵父停尸的地方走了过去。 接着她不再克制,双手抓住那尸体弹跳的脚踝。 脚踝上传来微弱的抵抗,但在她力量之下,这股抵抗很被她反制。 她双手一抓尸体双足,动作粗暴的用力一提: “起!” 尸体与门板之间的诡异粘黏被狠狠撕裂,僵硬的尸身被她轻松提起,如同一条被拽住了尾巴的死鱼。 尸身高高弹起,接着重重砸回门板之上,发出‘呯’的响声。 这一回落之后,先前还僵硬的尸身变得柔软。 识海之内,封神榜传来提示: 成功的暂时压制了两个即将复苏的厉鬼,提前制止了一桩鬼祸的成形,拯救了镇魔司内的生灵,功德+1。 你受到厉鬼的影响,消耗1功德清除鬼物的残念。 那提示音一落,赵福生身上顿时传来不甘与怨毒的意念,厉鬼不愿重回阴影之中,试图控制她的身体。 可是功德清除之下,厉鬼的控制失败,只能不甘的从她肩头重新爬下去,缩回了阴影之中。 随着厉鬼受到压制,她身上的暴虐、冲动之感逐渐被人性的理智所控制。 心脏‘呯呯呯’的开始恢复跳动,并且越快越急。 僵凝的血流重新开始流淌,原本麻木、冰冷的后背再次恢复知觉,身体回温,关节处传来阵阵刺疼。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已经消失,手腕上的鸡皮疙瘩立起,刺激得汗毛竖立。 终于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赵福生急喘了好大几口气。 她转动了一下还不大灵活的手腕,并没有因为暂时的脱困而心生庆幸。 识海内的封神榜已经提醒过她,她驭使了厉鬼,且为了压制复苏的鬼物,动用了厉鬼的力量,被取走了三分之一的生机。 而两个复苏的厉鬼只是暂时的受到压制,她此时的恢复也只是通过了功德作用,将厉鬼的影响消去而已。 她失去的生机不会归来,如果没有彻底将身上的厉鬼送走,她最终仍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脸色异常难看。 她转动了一下僵疼的脖颈,目光对上了惊骇交加的范氏兄弟。 这两人看她的目光就像是见到了恶鬼,赵福生心情有些恶劣: “还不赶紧将两具尸体装入棺材之内。” “刚刚……” 范必死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赵福生不耐烦的将他话音打断: “麻烦只是暂时解决,不赶紧将这两具尸体下葬,厉鬼随时可能会再度复苏。” 她光是解决这個麻烦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旦继续拖延,后续事宜可不好说,到时厉鬼失控,大家可能全都得死!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失去了之前的沉着冷静。 赵福生皱了皱眉。 虽说功德的作用非凡,暂时消除了厉鬼带来的负面情绪,但她仍旧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脾气变得急躁而烦闷。 她深呼了口气,感觉到胸腔中心脏有力的跳动,搓了搓恢复血色的指尖,心中仍是有些忧虑。 厉鬼给人带来的影响极深,且使用厉鬼力量的代价太大,她根本付不起。 唯今之计,只有赶紧完成镇魔司的驱鬼任务,获取功德,开启封神榜,送走恶鬼,才是她唯一的生路。 想到此处,赵福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腰侧的位置。 那里装了一卷关于四十年前刘家宗祠的任务资料,极有可能与如今要饭胡同的任务是息息相关的。 她需要冒险深入鬼域,获取功德。 而按照使用厉鬼力量的法则,如今她还有一次机会…… 赵福生嘴唇紧抿,目光冷峻。 她退让开身体,示意抬尸人们速度上前。 这一会儿功夫,镇魔司内即将复苏的两个厉鬼被镇压,一桩本该形成的鬼祸瓦解于无形。 才刚成形的鬼域开始解除,阴气散逸开来,庭院、府衙之内重新恢复了光明。 吓得魂飞魄散的抬尸人们各个死里逃生,一脸心有余悸的庆幸之色。 那令人胆颤心惊的阴森感已经消失,抬尸人从隐藏的各个角落钻了出来,惴惴不安的上前,试探着去碰触尸体。 两具尸体失去了诡异,不再僵硬且阴冷。 这一次搬尸时,怪事并没有再发生,几人合力顺利的将尸身抬了起来,放置进棺材之内。 府衙的厅堂内留下了三人空荡荡的门板,除了中间赵福生曾躺过的门板外,左右两侧的门板上因为先前险些复苏厉鬼的缘故,门板上都各留下了两道诡异的印记。 蜡黄的尸油勾勒出两具人形的印痕,中间则被暗红的血印污染。 因尸体与门板被赵福生强行以厉鬼的力量拉扯分离的缘故,门板上残留的尸油及血浆半干涸的情况下被拉出细小却又密集的尖刺。 这使得两具被拓印在门板上的影像显得真实而又立体。 且不知是不是先前这尸身险些‘复苏’的缘故,众人总觉得那拓印的两道影子越看越阴森,那血光之中透出一种带着不详之感的诡异与邪性。 第二十二章 大凶之物 第二十二章 “福生,这该如何处理?” 范必死硬着头皮看了那门板一眼,也被门板上的血色‘鬼影’震住。 依照常理来说,厉鬼的复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凡鬼物的成形,必定要有严苛的条件与环境,且他生在镇魔司,却从来没有听过两鬼并生,这简直是颠覆了范必死以往的认知。 他说话时,忍不住看了赵福生一眼。 万安县的镇魔司看来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前头的鬼祸好不容易才暂时平息,结果刚刚竟然又差点儿酿造出一桩祸事。 若非驭使了鬼物的赵福生反应灵敏,在刹时之间果断的驭使厉鬼的力量镇压了复苏的鬼物,恐怕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他想到两人之间的过结,再想到赵福生刚刚面对复苏的厉鬼时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心中终生出忐忑不安之意。 赵福生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期,她只是一个才驭使了鬼物的新人,此前从没有人教导,却能驭使鬼物的力量,风驰电掣间便镇压住了两个刚刚复苏的凶鬼。 一般驭鬼之人与鬼打交道,多少会受鬼物的影响而有严重的后遗症。 轻则脾气暴躁,重则一言不合便会出手杀人,变得嗜血、凶狠。 且厉鬼非人,不会有理智与克制,一般现身之后,根本不愿意再受控制。 若新人没有人指导,初次使用了厉鬼的力量后极易失控,成为鬼物傀儡与替身。 可此时的赵福生看起来平静又镇定,根本不像是发了疯的样子。 他越想越是害怕,懊悔于自己选错了人,他可能不止没能祸水东引,极有可能会为自己和弟弟招揽来一个强大的敌人。 范必死的脸色青白交错。 但大错已经犯下,时光不能倒流,他已经没有改正的余地。 好在赵福生‘苏醒’之后,他识时务,与她交谈没有恶语相向。 虽说中间两人曾有过不愉快,但总体来说还算过得去。 只希望赵福生看在自己这一次替她父母收敛尸身,治办丧事的份上,不要难为他们兄弟。 否则…… 范必死垂下眼眸,挡住了心中复杂的情绪。 赵福生并没有去在意范必死心中的想法,她的目光落到了那门板之上,面色犹豫。 驭使了厉鬼之后,她对于鬼物的气息感应更深。 旁人看着这门板邪性,而她却从这门板之中感受到了浓浓的‘鬼’气,甚至不亚于先前即将复苏的两具尸体。 “一般来说,这种与鬼相关的东西,有没有过变成凶物的经历?” “额——”范必死犹豫了半晌,不敢轻易的回答这個问题。 “据我所知,一般来说,厉鬼不可能被彻底杀死,但如果能力非凡的人,却有机率将厉鬼分解——” 他小心谨慎的道: “一般分解之后,厉鬼的身体可能就会成为绝世的凶物。” “但是这种与鬼相关,曾被鬼魂碰触,亦或是这门板一样,曾被鬼物躺过、甚至差点儿复苏厉鬼的物品会不会变成凶物,我,我也不得而知……” 说完,他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己的弟弟。 两兄弟之中,他一向更有主见、更冷静更沉稳,相对的所知更渊博,也更能言善道一些。 此时他一看范无救,范无救也有些不知所措,抓了抓脑袋: “我也不知道。”说完,他对上哥哥求救似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 “但我哥说得没错,一般被分解的厉鬼尸身才有可能变成凶物,例如多年前,曾听闻京都镇魔司总署的大将军将一具厉鬼尸身斩首。” 范必死听他这样一说,不由松了口气。 他心中也很郁闷。 赵福生先前提到过担忧父母尸变化鬼,那时他不以为意,哪知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赵氏夫妇的尸身竟然真的起了诡异。 “这莫非与万安县鬼雾起、红月生的预兆有关?”范必死心中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脸色略微变了变。 赵福生听着两兄弟的话,没有出声。 她伸手摸了摸门板,门板阴凉刺骨,鬼气盘据在那血光之中,看得多了,仿佛那血色之上涌起阵阵红雾,一道恶念隐藏于那红雾之中,透过雾气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看。 赵福生摇了摇头,再定睛望去,却见面前只有门板及拓印在上面的尸印,哪有隐匿的恶鬼? 但无论如何,这门板肯定十分邪性,绝对不能轻易留在镇魔司中,以免招来祸事。 如今的她身缠鬼物,且这厉鬼复苏,再加上她准备前往要饭胡同,无论如何,此时都不是处理这门板的好时机。 她想了想,最终决定: “暂时先将门板一并收殓,到时随棺安葬入土。” 如果要饭胡同这一行顺利,她能活下来,将来攒好功德,开启了封神榜的神位,送走身上的鬼物后,她腾出空了,再想办法挖出这两块门板,好研究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 “……” 范必死见她提起门板,还以为她心中另有主意,却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过她的决定是对的。 身在这个世道之中,好奇心太重未必是什么好事,与厉鬼打交道是提着脑袋的营生。 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句: “是。” 众人合力抬棺,将两具棺材抬出了镇魔司。 那门板虽说怪异,可好在有赵福生坐镇此处,众人壮着胆子一并抬起。 赵氏夫妇的尸体出现了诡异之处,虽说暂时被镇压,可谁都无法保证这厉鬼会何时再度复苏,因此不用赵福生催促,众人干活都异常卖力,只求迅速办完这桩差事。 有了棺材铺老张的前车之鉴,香烛纸钱铺的老板得知赵福生的要求后更是配合无比。 等镇魔司的两具棺材装殓抬出府衙,外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数箩筐的丧葬用品。 为了讨好赵福生这个新任的令司,纸钱铺的老板格外卖力,不止是准备好了糊好的纸人、车马及房车等物,连拉货的骡子都备妥。 此事宜快不宜慢,为免夜长梦多,一行人收拾妥当便滔滔荡荡往县城外行去。 路途之上,赵福生走在范氏兄弟的身边,看得出来她的存在令范家兄弟极其不安,范必死身体僵硬,眼神中充满了防备。 她突然转头的刹那,范必死身体一抖,甚至下意识的就想倒退。 可在他身旁的就是他的弟弟,他以极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赵福生含笑看他: “这条路通往哪里?” 范必死心中有鬼,总觉得她的笑意不明,令他心中忐忑。 他定了定神,答道: “通往的是西城——” 说完,又解释了一句: “城西的地域特殊。万安县成立镇魔司之初,朝廷曾派专人将那里圈出,专门用以掩埋镇魔司内死于鬼祸的人。” 范无救见哥哥说话时神情有些不安,便帮着搭腔: “朝廷曾派过金将级别的高手,在那里动过手脚,尸体埋入其中,便会被那里的氛围镇压。” 范必死点了点头。 “万安县的镇魔司成立很多年了吧?”赵福生问。 范必死再点头,答道: “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这么长的时间,当年那位金将级别的高手就是再厉害,打下过特殊烙印,至今烙印还没有消除?” 赵福生这样一问,范必死就说道: “你有所不知,按照惯例,为防烙印失效,朝廷应该每年都会派人前来补一次烙印,将其巩固……” 但自万安县出现鬼雾,赵启明前来接任令司,最终惨死于镇魔司,朝廷便彻底放弃了此处。 “也就是说,从去年至今,这陵园对鬼物有克制的烙印便再也没有人补充过——”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突。 她意识到自己又凭空被动的接了一桩烂摊子。 第二十三章 挖我墙角 第二十三章 万安县如今出现了鬼雾。 范必死自己也说过,鬼雾一出,孕育出厉鬼的机率就大大增加了——赵氏夫妇双双复苏的事就印证了这一点。 而万安县的镇魔司并不是当年人才济济的时候。 如今的镇魔司已经落败,如果不加上今日被她强行拉入伙凑数的张传世,也就才三人。 赵福生临危授命,范氏氏兄弟只是令使,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一心跑路。 此地又被朝廷放弃了,照惯例,城西陵园本该由将级的大人物打下克制鬼物复苏的烙印如今也没有了。 “要是这西城陵园厉鬼复苏,到时可怎么办?”赵福生脸色有些难看。 范必死没有回答,心是却想:要不是情况危急,我们兄弟又怎么可能想跑路? 他没将这话说出口,可赵福生仍从他眼神之中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她的目光令范必死有些不安,他转开了头,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忍了半晌,安慰她道: “放心好了。赵启明去年来时,与他同行的就是大将周聪,当时他曾将鬼印加固,那时是八月半,距离一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呢。” “……” 赵福生听闻这话,心中更加不安。 “那一个月之后该当如何?” 范必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选择沉默不出声。 “死去多年的人,可有出现厉鬼复苏的迹象?”赵福生再问。 范必死就道: “我们兄弟在镇魔司多年,此前从未耳闻过这样的事……” 他以为赵福生还会再问西城陵园的事,却不料他说完这话,赵福生话锋一转: “你们兄弟在镇魔司的时间很长了吗?” 她的思维活跃,想法跳脱,问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完全出乎范必死的意料之外,令他半点儿准备都没有,不经意间许多事情便被她套出了话来。 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有些不安,可好在赵福生问的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秘密。 将来她若有心,这個问题随意一打听便能问出来了。 他也没想隐瞒,应道: “我们兄弟在镇魔司将近十九年了……” 说完这话,范必死就敏锐的察觉到赵福生的目光变了。 “难怪你们对于许多事情如此熟悉。”赵福生微微颔首,末了再问: “我看了厢房之中一些卷宗,挑了一些鬼案,发现正如你所说,查询鬼案的过程中危机重重,令使死亡的机率特别高。” 她说到这里,范必死浑身一震,他几乎是惊讶至极的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九门村是万安县治下的一个村庄,村中人大多都是佃户,生活贫苦。 赵家更是数代积贫,家中无米下锅,否则也不至于当初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女儿卖出。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原本的赵福生见识低,应该是大字不识的。 她今日在提及卷宗档案,问起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案件时,范必死指出堆放卷宗的厢房位置时,本意是为了刁难她,却没料到她不止真的去查看过,且此时还透露出真的看懂了这些卷宗档案上的文字似的。 要知道此时书籍珍贵,读书人极少,历任驭鬼的令司主事之中,不乏不会识字提笔的人,因此万安县镇魔司强大的时候,府衙内是专门为令司配备了师爷一职,就是为了替令司主事抄录案件经过,再上报朝廷的。 “虽然没有看到近年来万安县的令使名录,但我随意翻了一些,发现令司名单更换特别高。过往死者记录中,也大多任职一年半载罢了。” 赵福生察觉到了范必死的怀疑,可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对她来说,目前最紧要的是抓紧时间掌握更多的消息,保住性命。 至于范必死的怀疑,对她来说则是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随着她驭鬼在身,这两兄弟对她的态度大变,可见这个世道是强者为尊,她只要命在、实力在,这两兄弟就是再怀疑又如何? “……是。”范必死迟疑了片刻,最终忍下心中疑惑,点了点头: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但我们情况特殊。” “等等。”赵福生突然想起一个事情: “十九年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早上说过,十九年前,镇魔司的令司主事名叫赵端——” 范必死的额头现汗,他心中对于赵福生更加戒备了。 她与以前的赵福生截然不同,心思谨慎且又反应敏锐,将自己曾说过的话一一记在心中,反复比对,真是可怕极了。 “是,我们当年就是由赵端收养,带入镇魔司的。”他无奈承认。 “唔。”赵福生点了点头。 十九年前,赵端收养了这对双胞胎兄弟,并将其带入镇魔司,难怪这两兄弟之前提到赵启明时,神情有些怪异了。 “就算有这层关系在,可赵端在坐镇万安县镇魔司不久后就死了。” 照理来说,县官不如现管。 赵端死后,下一任接替他的人自然不会在意他的人际关系。 就算镇魔司的令司、令使死亡率高,众人唇亡齿寒,深恐自己身死后,妻眷、子嗣落得无人照顾的结局,愿意照拂一二——可像范氏兄弟这种赵端收养的孩子,为什么能平安长大,且在镇魔司呆十九年之久? 赵端之后不知换了多少任令司,纵使他曾留下情分,这么多年,也早消磨空了。 更何况范必死自己也说过,令司主事大多是驭使鬼物的人,这些人与鬼相伴,性情早受厉鬼影响,变得阴森、暴虐、残忍,极难相处。 在令使死亡率极高,且镇魔司常年缺人手的情况下,范必死两兄弟如何能顺利存活? 可是魂命册里,确实有这两兄弟的名字,这又是作不得假的。 赵福生眼里露出怀疑之色,范必死忍下心中逐渐升起的烦躁感,答道: “不错,我们当年被赵端收养后,只是记名入镇魔司内,但并没有留在镇魔司中,他在死前为我们作了安排,将我们送入赵家,我们是从小被启明哥照看长大的。” “一年前,启明哥收到朝廷调任,才带着我们一起前往万安县。”范必死平静的道。 最终赵启明死了,身上厉鬼失控,而这两兄弟则是存活至今。 弄清楚事情缘由后,赵福生心中又生出新的疑惑。 范必死的眼神已经很是戒备,他心中猜测着赵福生接下来要再问什么,他正组织着语言,盘算着要如何应对她的问题时,赵福生却话锋一转: “范大哥——” 范必死的身体一僵,正欲说话,她却道: “万安县的陵园烙印如今并不算十分稳固,我父母的尸身已经出现厉鬼复苏的迹象,如果葬入陵园,会不会引发动乱?” “……”范必死心中绞尽脑汁想了许多个问题,却没料到她问了半天自己兄弟的身世来历,又将话题重新转入陵园之上。 就仿佛他大张旗鼓树立防备,赵福生却只是虚晃一枪就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憋闷之感,半晌之后挤出一个笑容: “兴许暂时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已经是复苏的厉鬼,虽说暂时被我镇压,可这并不稳妥。”赵福生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问: “你想去宝知县,以魂命册无法长时间脱离鬼咒监管的特性,想必这宝知县应该是不远的吧?” 她这样一问,范必死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脱口而出: “你想干什么?” 他一问完,便见赵福生抿唇而笑,顿时心生懊恼。 两人言语交锋,她沉着冷静,而他却情绪失控,落了下风。 “伱问宝知县干什么?”范必死强忍心中不安,接着调整自己的语气,重新再问了一次。 “哦,是这样的。”赵福生笑意吟吟的道: “你也说过,厉鬼是无法杀死的,只有两个办法,驱赶亦或暂时的镇压,使其陷入‘沉睡’状态。” 范必死十分不安的动了下肩膀,吞了口唾沫,艰难的点了下头。 “那我在想,宝知县值得你投奔,你还提到过那边有个驭使了凶级厉鬼的下将郑副令坐镇……”说完,她转头看着范必死笑:“我应该没听错吧?” 她果然听到了! 范必死再是聪明伶俐,反应力过人,此时被她再三盘问,也乱了手脚。 两兄弟当时以为她已经死了,在镇魔司商议将来去路,那时说的话便落入了她的耳中。 “我们就是随便说说……”他艰难的道。 “不要慌,范大哥。”赵福生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范必死如遇厉鬼,身体一抖,下意识的退开数步,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我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万安县之前不行了,你们想走,这不是你们的错。”赵福生对范必死的忌惮不以为意,笑得很是温和: “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 “……”范氏兄弟面面相觑,一脸麻木。 “万安县镇魔司现在有了我,你们自然不能再走。不过宝知县的这位郑副令不大厚道,人在宝知县,有朝廷关照还不知足,还想挖我墙角。”赵福生冷哼了一声: “我这个人最是小心眼儿,此仇是不能不报的。” 范必死总觉得她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正胆颤心惊之际,她却接着道: “我寻思着我爹娘尸身鬼变,就算暂时被镇压,埋入陵园也不大安全。” “我们万安县正值多事之秋,本来厉鬼的案子积压得就多,人手又少,朝廷还暂时不管……” “你想怎么做?”范必死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的眼皮不住的跳动,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赵福生认真道: “我想宝知县地方大,郑副令本事又高,不如将我爹娘暂时抬去宝知县,埋入他们的陵园之中,就算厉鬼到时再度复苏,有郑副令这样的高手出马,我想也是万无一失的。” 范必死一脸无语,其余众抬尸人也满脸忐忑,赵福生又道: “就算郑副令顶不住,背后不是还有朝廷收拾善后么?” “……” 第二十四章 将功赎罪 第二十四章 范必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镇魔司之间虽说名义上是属于总归辖朝廷管束,可实际各地镇魔司彼此之间是相互不服。 除非各司的令司主事之间实力相差过大,谁的拳头大了听谁的话,否则私下驱赶鬼物也就算了,像赵福生这样明晃晃的送已经复苏过的厉鬼到别人的地盘上…… 这种举动无异于挑衅了,极易招惹来祸事的。 “这……这可能使不得吧……” 范必死头皮发麻。 这两具尸体一旦送入宝知县的地盘上,他与范无救原本想要投奔郑副令的打算只能就到此为止了。 “有什么使不得的?”赵福生惊讶道: “邻里之间,你帮我助,将来上表朝廷,朝廷还不得给他郑副令记一大功?” “可、可……”范必死纵使再是口齿伶俐,此时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可是什么?”赵福生明知故问。 “可这并不是送福,而是送祸啊。”范无救直言道: “福生,你爹娘的尸身已经复苏过,就是暂时被镇压,何时复苏仍不好说,一旦形成鬼祸,宝知县恐怕要找你麻烦的。” “对对对。”范必死连忙应道: “这位郑副令驭使了鬼物,厉鬼还是凶级以上,掌控了宝知县一年之久,经验丰富,才升任下将,到时如果他来找你——” “他来就来嘛。” 赵福生听闻这话,不以为然,笑着说道: “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未知之数。” “……”她初时说要将赵氏夫妇的两具尸体送往宝知县时,范必死还当她是在开玩笑,此时听她这样一说,便知她已经打定主意了,顿时心中万分惊恐。 “你们对宝知县路熟,带领众人,立即将我爹娘尸身抬往宝知县。” “路途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发现了。”她叮嘱着: “当然,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将来等我万安县镇魔司实力强大了,我自然会想办法替宝知县解决这桩麻烦事的。” 范无救浑身发抖,脸色难看,转头去看自己的哥哥: “哥……” 范必死开始心中慌乱无措,见赵福生冷静自持,他突然心生一个疯狂的念头:赵福生果然计仇。 自己兄弟得罪了她,如今才会被她如此折磨。 她看起来真的是要掌控镇魔司,不是在与他开玩笑的。 此人不可貌相,冷静聪明,且驭使了厉鬼,说不定万安县的镇魔司有了这样一个令司之后,短时间内并不会没落。 他一念及此,突然开口: “福生,我知道我们兄弟以前对不住你。伱父母因我兄弟而死,是我们的错。” 如今她强逼二人送厉鬼前往宝知县,一来是考验兄弟二人本事,二来也是断他们后路,令他们只能死心踏地留在万安县中。 “要是我们这一次愿意听从你的吩咐,我们前事一笔勾销,此后和平共处,如何?” “哥,你疯了……” 范无救一听他这话,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惊呼。 范必死并不理他,而是盯着赵福生看,等她的回答。 “可以。” 赵福生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真将我爹娘的尸身送到宝知县下葬,那么我们前事不咎,将来重头相处。” “此话当真?”范必死阴晴不定的问。 赵福生肯定的道: “自然当真。” “好!” 范必死踌躇片刻,接着点了点头,狠心咬牙: “我们往宝知县去。” 他倒也果断,下了决心之后,便不再容自己分心多想: “万安县与宝知县相邻,若脚程快些,今日去,明日天不亮就能到了。” “……”范无救一脸无语的看他,觉得他简直是要疯了。 从路程算来,若只到达邻县相近的地方,范必死的话倒是不错,可问题走夜路容易撞鬼,众人抬的本来就是两個暂时陷入‘睡眠’的厉鬼,一旦遇鬼,谁都不敢保证这两具尸体会不会再度复苏。 到时一旦起了鬼祸,所有人全都要死。 范必死却不管弟弟心中如何想,又道: “我们不能出万安县,到时我们停在两线交界处,其余抬尸人将尸体掩埋进宝知县中。” “好,我们就在此分别,我在万安县中等你们归来。”赵福生点头。 范必死闻言心中一颤。 他已经猜到赵福生之所以将他兄弟二人支使着前往宝知县,兴许是她另有打算,可此时听到她真要彼此分开,单独行动,仍不由心直往下沉。 正如范无救担忧的一样,他们此行危机重重。 如果遇到鬼祸,队伍里没有驭鬼之人,一行人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他们得罪了赵福生,此事再难有回旋的余地。 赵氏父子已经死了,为二人遮风挡雨的人没有了,两兄弟的时代过去,如今闯下大祸,如果仍不思图修复,将来后果难料。 他想起赵福生驭鬼成功之后的种种表现,终于打定了主意,点头应了一声: “好!” “哥——”范无救焦急想要说话,范必死将他打断: “我们独自去办这个事情。” 他说完,又睁着通红的眼睛去看赵福生: “但我们要轻装简行,这些随行的纸人、糊的车马、房子,以及香烛纸钱全都要扔了。” “可以。” 赵福生点头。 她甚至此时对范必死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此人心机深沉,却又有勇有断,知深浅、识时务,如果这一次范氏兄弟能办妥她的交待,且平安归来,便是展现了兄弟二人的诚意,双方的恩怨暂时搁置也不是不好商量的。 范必死随即令人立即扔杂物,只留了骡车。 众抬尸人暗暗叫苦,有心想要求饶,但范必死脸色难看,镇魔司以往积威很深,谁都不敢开口。 但众人认为此行必死无疑,各个都面如死灰。 赵福生深深看了范必死一眼,道: “埋尸之处牢牢记住,将来若有机会,我会去宝知县的,我说话一向算数。” 她一语双关。 到了这个地步,范必死也唯有信她,闻言冷静点头: “好。” 她点了点头,脚步止住: “既然这样,剩下的行程我就不陪你们走了,我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之后,她立即转身,从先前来时的街道退了回去。 她倒也是果断,说走就走,连自己父母的尸身都不管,直接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等她一离开后,范无救顿时忍不住,抱怨着: “哥,这样的差事,你怎么能接下呢?” “我们非接不可。” 等赵福生一走,范必死长长的松了口气。 想起先前两人打交道的情景,他抹了把汗水,正色道: “赵福生驭使鬼物,且命在旦夕,她没有选择,我们也没有。” “可……”范无救想要说话,范必死一面拆解着车棚,一面道: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的变化,但是我猜测,她说要接掌镇魔司,重振镇魔司的话并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的。” 范无救表情阴沉,没有出声。 “如果万安县的镇魔司真的有救,那么按照她的方法,将两个复苏的厉鬼丢出去,让别人头疼,那无异于是明智之举。” “可是哥,如此一来,我们还怎么脱离万安县?要是这个事情曝光,宝知县的郑副司还会允许我们前去投奔吗?” “离开?我们是离不开的。” 范必死笑了两声: “福生明确说了,不会帮我们取出命魂,要想取命魂,除非她死。” “如果我们不择手段,她如果不死,就该我们死。”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看她聪明果敢,不输启明哥,甚至……” 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要是她真能掌控镇魔司,说不准我还要感谢她给我们这样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什么?”范无救听到此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范必死就道: “你猜福生让我们去送尸,她去做什么?” “她干什么?”范无救傻傻的发问。 “要是我没有猜错,我想,她应该是准备前往要饭胡同。” “什么?她要自己去要饭胡同?她是不是疯了?不要命了……” 范无救低呼。 “我们早前看走眼了。”范必死有些懊恼道: “无救,她远比我们想像的要聪明得多。” 如果以往她表现出来的种种只是伪装,那么这个女人心机深沉,兄弟两人可能为自身招来了一个‘祸’。 范必死手中动作停了片刻,跟弟弟说道: “我跟她说话时,被她套出了不少信息,以她的聪明,兴许已经猜到了镇魔司受朝廷挟制,每年必定要完成三桩鬼案,否则会受鬼语的反噬,直接被贾宜的厉鬼索命成为鬼伥。” 如此一来,赵福生要处理案子的心情就自然更加急切了。 第二十五章 找纸人张 第二十五章 “我曾提到过三桩案件,前两桩线索全无,危险性极大。” 赵福生唯一好下手的,就只有要饭胡同的这桩鬼案了。 “所以要饭胡同这桩鬼案是她目前唯一选择。” 赵福生表现出了想要掌控镇魔司的野心,而她因范氏兄弟的缘故死了双亲,死而复生的她对两人并不信任,知道两人不愿与她同行,而她也不可能带两个包藏祸心的人在身侧。 除了镇压赵氏夫妇复苏的尸身,要饭胡同的事是赵福生第一次处理这样的鬼祸。 她不相信范氏兄弟,所以必定要将两人支使出去。 “……” 范无救一脸无语,范必死也停顿了片刻,最终叹道: “如今这个事情,是她对我们的一次考验,也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赵福生处理赵氏夫妇的尸身时所展现出来的非凡冷静、果敢,令得范必死对她另眼相看,认为此人确实可以真正掌控万安县的镇魔司。 “如果要饭胡同的案子她也一样能处理好,我们就是不去宝知县,跟在她身边也是可以的——” 反之,他们兄弟因为此前得罪过赵福生,这次送赵氏夫妇的尸身去宝知县也是一个投诚。 如果他们能办到这件事,并且完好的归来,那么不止是验证了两人办事能力,也是表达了他们的决心与悔意。 “福生说过,一旦我们办完这事儿,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范必死说到这里,范无救忍不住就问: “哥,要是赵福生她死了呢?死在要饭胡同了呢?” 与厉鬼打交道有多可怕,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赵家两代驭鬼的人都死了,驭使鬼物在身的人本来就短命,与鬼打交道更是加速了死亡进程。 “如果她死了,我们就照原计划进行。”范必死冷冷的道: “重新找人顶替镇魔司的令司之主,只是需要多花费些功夫,不去宝知县,另寻去处就行。” 他这样一说,范无救也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两兄弟感情极深,他便不再多说,埋头开始帮着兄长拆解车子。 “那我们动作快点,希望这一路顺利。” 范必死的目光软了下来,轻应了一声: “我听你的。” 他往赵福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将头低了下去,专心做手中的事。 …… 而另一边,赵福生说走就走,将赵氏夫妇的尸身交给范必死后,她便再也没有留下来观望后续。 她相信范必死是個聪明人,知道该怎样做选择。 赵福生照着来路返回,退回到镇魔司府衙的那条街道时,她正好看到棺材铺的老张正在慌忙的锁门。 边锁门的同时,他还在东张西望的看。 这一条街荒凉、萧索,一眼便能从街头望到街尾。 张传世看完一侧街道,转头往另一边时,就看到了赶回来的赵福生。 她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他先前四处观望的模样早落入她眼中。 “你……” 他惊得手中钥匙都差点儿没拿稳,满脸惊骇: “你不是送葬去了吗?” 赵氏夫妇的遗体下葬,赵福生作为女儿,自然应该一路同行。 他亲眼看到赵福生跟着队伍出行,却没料到这一会儿功夫,她竟然又折返回这里。 “我突然想起还另有要事——” 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他,装着漫不经心的问: “老张,你想去哪呢?” 从她记忆之中的情景看来,这棺材铺从不歇业,今日倒是巧了,她父母前脚出殡,后脚张传世便要关门。 莫非是要跑路?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脑海,她随即断然否认:不可能! 她半威胁、半迫使张传世加入了镇魔司,范必死说过,一旦入魂命册,此人便受鬼语限制,根本是跑不掉的。 张传世纵使有纸人张撑腰,可却挣不脱命魂的束缚,他是跑不了的。 既然跑不了,莫非是想将镇魔司的消息传递给纸人张,想请他救命? 可如今的镇魔司有什么秘密好传播的?自己死而复生之事?他被逼入镇魔司? ——还是今日镇魔司中,赵氏夫妇厉鬼复苏,险些酿出一桩鬼祸? 她想到此处,眼中暗芒一闪,接着露出笑意: “是想去找纸人张?” “那不是……”老张先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接着见赵福生眼中露出明悟的笑容,顿时心中懊恼: “真不是,我有其他的事。” 他光秃秃的脑门迅速泛起油光,今日与赵福生打交道的经过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张传世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找借口将赵福生的疑问打发,赵福生便挥了挥手: “不是就算了,不管你是不是要找他,但目前我要找他,你们是亲戚,伱带我去。” “我不找他,我没有事要找他——”张传世下意识的摇头,但听到后面,他浑身一震: “什么?” 赵福生将他的反应记在心中,可她此时有要事在身,暂时不愿追究张传世的举动,她笑着重复了一句: “我有事要找纸人张,他是你的侄子,你正好带我过去。” “我不——”张传世终于听清她的诉求,顿时面露苦色,拼命的摆手: “我跟他关系并不深,我们只是同姓,是我不自量力,勉强攀附亲戚,人家根本不理我。” 他想起之前赵福生威胁他时说过的话:纸人张害她性命,他不找她算账,她也是要找纸人张报仇的。 张传世猜测:莫非赵福生驭鬼之后,想起前尘旧事,恨得咬牙切齿,要立即找纸人张算账? 一想到这里,他便懊悔自己当时不该拉纸人张说事。 纸人张心狠手辣,又手段诡异,若得知自己出卖了他,给他找了麻烦,今日赵福生杀不死他,他定会杀死自己。 张传世心中又慌又恼,双手作揖,哀求怜怜: “赵大人,你行行好,我跟纸人张真的没有瓜葛,我如今已经被逼入镇魔司,生死本来就难控,你饶了我行不行——” “这话从何说起?” 赵福生好整以暇盯着他看,见他一脸凄苦,顿时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不会是以为我要找他算账,怕他怪罪于你吧?” 张传世没有出声,但大脸上却露出‘难道不是’的疑问。 赵福生拍了拍他肩膀: “当然不是。” “你一入镇魔司,我们就是共患难的同僚,我又怎么可能害你呢?”她说着,拍了拍腰侧: “我是想要办一桩鬼案,因此有事想请纸人张帮忙而已,你在这里倒正好,领我同去,问完话后,我们一起去驱鬼。” 这话将张传世吓得一个趔趄,双腿一软,竟站不稳脚,直比听到赵福生要寻纸人张时面色更难看些。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 摔倒的危急时刻,张传世抓拽住自己的门锁将身形稳住,拼命的摇摆着头: “我不是驱鬼的人,我没有任何力量,我、我遇到鬼了只有死——” “老张,不要妄自菲薄嘛。”赵福生语重心长的劝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用,就是一颗烂木头,关键时刻也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妙用呢。” “不不不。”张传世脸色煞白,脑门大汗淋漓。 “我没有任何的作用,我只会看棺材,旁的什么也不会——” “我看你领了个伙计不同凡响,镇魔司出事了,别人都跑光了,就你不跑,你肯定有过人的本事。”赵福生不着痕迹再套话。 “真的没有。”张传世赌咒发誓。 他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对于镇魔司令使‘出任务即死’的准则比普通人了解得更深刻——这些年来他就是靠着将棺材卖给镇魔司而发家的。 “我的那个伙计,是纸人张帮的忙,他有一种秘法,可以使人避开厉鬼的注视……”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 “我带你去找纸人张,他有方法可以帮你的忙。” 第二十六章 家传鬼灯 第二十六章 “老张,你这种人才,就是镇魔司需要的。” 赵福生得到了有用的消息,满意的赞了一句,接着再问: “纸人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张传世被她一句‘同行’击溃心防,慌乱之下口不择言,透露出了纸人张的秘密,此时被她一问,终于理智回笼,但又悔之晚矣。 他又恨又怕,急得只想跺脚,赵福生的话音再度响起: “避开厉鬼注视的秘法?这真是了不起的秘密,如果不是亲戚关系,想必这种秘法旁人真是不得而知。” 张传世脸色青白交错,最终如斗败的公鸡般认命的低下了头: “是他家传的秘法,他可以制作一种灯,灯光亮起的地方,可以欺骗厉鬼的感知。” 说完,他忐忑的左右观望,接着摆了摆手: “赵大人,你可不要将这个事情告诉别人。” “灯?”赵福生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往镇魔司的方向看了过去,指着镇魔司的大门: “是之前挂在那里的两盏灯吗?” 她还记得,早晨苏醒之后,她冲出镇魔司大门时,看到了挂在门口的两盏破裂的灯,灯笼的皮呈肉粉色,十分古怪,不似一般的纸张,灯油极臭,带着浓重的鬼气。 “是——” 张传世垂头丧气: “就是这种,灯光所照亮的地方,你就是与厉鬼面对面的站,它也‘看’不到你。” 赵福生听得叹为观止,有些不敢置信: “真有这么神奇?” 张传世就点头: “目前还没有出现过不灵验的。”他说完,又添了一句: “正是因为纸人张这家传秘法,所以在万安县中,张家一直都很受镇魔司的重视,数任镇魔司的令司都与他们保持了很亲近的关系。” 他这样一说之后,赵福生顿时想起了四十年刘家的那桩案子。 难怪当年刘化成先请镇魔司的苏泷出门,苏泷当时拒绝,后刘化成请出了纸人张的祖父张雄五,再请苏泷时,苏泷才愿意同行。 想必就是因为张传世口中提到的这‘鬼灯’。 她一念及时,心中不由狂喜。 赵福生逮到张传世本来是为了逼他领路,却没料到收获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消息。 如果真能从纸人张手中得到这所谓的‘鬼灯’,那么这一趟要饭胡同之行,她自然是更有把握安全回归。 “这可太好了!老张,你可立了大功。”赵福生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如果我拿到这‘鬼灯’,办完了要饭胡同的鬼差,之后朝廷论功行赏,我一定将你的名字报上去,让朝廷狠狠嘉奖伱!”她画大饼: “你这样的栋梁之材朝廷怎么会亏待呢?说不定到时金屋银屋任你选也行。” 张传世身材矮瘦,佝偻着后背,穿了一身不合适的长衫,光秃秃的脑门全是汗水。 此时听到赵福生的话,直翻白眼,被她气得一愣一愣,最终那鱼泡似的双眼抽搐两下,深怕惹怒了她,最终泄恨似的‘嘿嘿’笑了两声。 万安县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他与纸人张是亲戚,自然知道厉害关系。 自从万安县出现了鬼雾之后,朝廷已经有意放弃此地,赵启明死后,都没有人来收拾这档烂摊子。 如今赵福生死而复生,不知怎么中了邪似的要趟这浑水,还把他也拉入了镇魔司,这会儿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当他傻子似的糊弄呢。 他敢怒不敢言,只好道: “发财不敢想,我只求你不要带我去要饭胡同。” 末了,又连忙多说了一句: “还有,不要告知纸人张,‘鬼灯’消息是我跟你说的。”他绿豆似的眼珠不停的转,眼袋挤了挤,露出一副贱兮兮的神情: “范,范氏兄弟也知道这个消息——” 赵福生眯了眯眼睛,接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初来这個世界,不怕镇魔司不‘团结’,反倒更怕他们团结一致暗算自己。 如今张传世率先叛变,这对她来说是一个绝妙的消息。 “你放心。” 她点了点头: “你对我忠心,我自然体谅你,不瞒你说,我原本想请你替我引路,去寻纸人张,问一则消息。” “什、什么消息——”张传世又悔又懊恼,听她这样一说,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 问完之后,他意识到有些事情最好装聋作哑,连忙想要摆手表态时,赵福生就道: “是与要饭胡同相关的往事。” 张传世这会儿一听‘要饭胡同’几个字,险些跳了起来,还没出声,赵福生接着说道: “要饭胡同的隔壁据说是夫子庙,而夫子庙的前身则是刘家宗祠,四十年前,镇魔司与张雄五联手处理过这桩鬼案,我原本就是想找纸人张了解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 “什么?!” 张传世一听这话,眼睛倏地瞪大,声音瞬间都拔高了许多: “你真是找他问消息,不是要寻他晦气?” 镇魔司四十年前办案的往事他不清楚,但他却知道镇魔司与纸人张的祖父联手却有极大可能。 赵福生都说出了详细经过,撒谎的可能性极低。 “那是当然。”赵福生看出他满脸写着的后悔,故意道: “他是你的亲戚,你又是镇魔司的人,说来算去,我们岂不都是自己人,我有什么好寻他晦气的?” “那你不早说?!”他急得跳脚,想起自己被她一吓,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出来,顿时觉得胸口发闷,眼前泛黑。 “说了啊。”赵福生双手交叠环胸,好整以暇的看他: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我有一桩鬼案,想要请他帮忙,有话问他而已。” 至于后面的种种,纯粹是张传世自己脑补而已。 当然,赵福生与纸人张之间确实有仇,但她分得清轻重,此时她羽翼未丰,又初来乍到,自然要先办镇魔司的案子,保住性命方为上策。 “……” 张传世听了她的话,恨恨的瞪她,却想到她驭使鬼物,实力强大,最终无计可施,只能自认倒霉。 “算我倒霉,是我的错——” 他嘀咕着: “范必死、范无救这两个憨货,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他越说越丧气,又恨得咬牙切齿,最终整张脸蔫巴巴的道: “我带你去,但你可不要出卖我……” “放心,我们可是同食朝廷俸禄的同僚,不会的。” “呵呵。”张传世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哐铛’一声锁了大门后示意她跟随自己。 第二十七章 见纸人张 第二十七章 张传世领着赵福生从棺材铺旁的一条小巷钻了进去。 万安县的屋舍大多矮旧破烂,巷道逼仄,纵横交错如杂乱无章缠在一起的线团,但张传世对这一带却异常熟悉,领着赵福生左钻右穿,约半个时辰后,从一条低矮的巷道中钻了出来,站在一排红砖砌成的围墙面前。 那墙高丈许,与四周的破房相比,如鹤立鸡群。 高大的围墙牢牢将内里的环境挡住,以赵福生的角度,只能看到宅中那呈半拱形的屋顶。 屋顶漆黑,给人以十分沉闷、压抑之感,尤其是与红砖围墙相接得严丝合缝,红与黑色相并接,更显诡异。 赵福生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里明显要比之前的巷道干净,地上没有积攒的污泥与粪便,高高的院墙与先前看到的篱笆墙有天壤之别。 在数步之外,可以看到围墙开的一扇门。 那门房门并不高,且只有一扇,上面同样刷了黑漆,带着一股若隐似无的臭气,味道有些熟悉,与她早晨在镇魔司闻到过的破裂的灯笼内漏出的灯油有些相似。 张传世领着她来找纸人张,却停在此处,可见这里就是纸人张的居住之地。 可纸人张数代在万安县居住,能制造出‘鬼灯’,与镇魔司一直以来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可见他们家底不薄,居住的府邸正门不该显得如此‘小器’,建于巷中出入并不宽敞、方便不说,且并不气派的样子。 赵福生猜测,这应该是张家的后门。 她想起张传世提及与纸人张不熟,可从张传世轻车熟路摸来这里的情况看,这对‘远房叔侄’的关系可能比外人想像的更加亲密。 赵福生似笑非笑的看了张传世一眼,老头儿被她一望,也有些尴尬,却轻咳了一声,上前轻轻扣了扣屋门。 ‘咄、咄’的响声传开。 这后巷冷清异常,那敲门声显得格外刺耳。 不多时,有脚步声响起,门‘吱嘎’一声被拉开,露出一张僵硬的男人面容。 那男人脸色煞白,如同死尸,一双眼珠子泛灰,眼白混沌,像是蒙了一层灰雾,拉开门后,他好像并没有看到赵福生的存在,而是‘看’了张传世一眼,接着侧身让开。 张传世先进屋中,还没来得及转身说话,那人似是并没有看到屋外还有一个人,伸手就要关门。 赵福生眉梢一挑,连忙伸手推住那黑门,接着以肩头将其撞开。 她进了院中,那男人不闪不避,赵福生撞到他的手臂,正要说话,却见那先前还站得好好的男人在被她一碰的刹那,随即‘咚’声倒地。 “碰瓷?” 她吃了一惊,接着踢了踢地上的人。 那人失去意识,被她踢的刹那,苍白的脸上迅速浮现出大块尸斑,接着浓郁的腐尸味传扬开来,显然是早就已经身死。 “……” 赵福生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由变了脸色。 张传世连忙就道: “赵……” “好你个张大,你敢随意带人进我家中,还敢杀我尸奴——” 一道阴测测的苍老声音响起,那说话之人似是甚为恼怒,开口时带了杀机。 张传世听得这话脚都软了,连忙道: “不是不是。” 赵福生转过了头,便见远处屋檐下,不知何时站了個穿了一身黑袍的老头儿。 老头年约七旬,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已经很老了。 他的身材异常瘦弱矮小,看上去似是比赵福生还要矮了一个头的样子。 此时他佝偻着身体,缩着脖子,头发已经银白,有些枯乱,只在头顶束了个简单的发髻,其余披散在他肩头两侧,宛如杂草似的,缺乏打理。 老头儿的目光阴沉,穿了一身剪裁古怪的袍子。 这老头儿身材虽说矮瘦,可偏偏那身衣袍却格外宽大,通体漆黑。 最值得赵福生注意的,是他的那一双袖口,袖宽至少三尺有余。 老头儿双手交叠,置于下巴之下,一对宽大的袖子宛如两扇黑色的门板,将他自脖子以下至脚底的位置挡得严严实实。 赵福生在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盯着赵福生看,刹时之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那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阴森。 张传世先瞅了瞅赵福生,接着又看了看面色难看的老者,一时之间低头哈腰的陪笑,不知该往哪边去。 “纸人张?” 赵福生心中一动,偏头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声。 她说话之时,平地起风,掀起老头儿衣袖一侧,露出他腰间系的一条黑色丝缕。 丝缕上串挂了纸人。 每个纸人的脑袋被穿出孔洞,一根黑线穿过孔洞,将它们串连成一串风铃般,此时随风而飞,纸张摩擦间发出‘哗哗’的声响。 所有纸人的脑袋转动,似是不约而同的往赵福生的方向在望。 但那老头儿笼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衣袖重新垂落下来,又将那些展露出来的纸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镇魔司的味道?” 纸人张看着赵福生,皱起了眉: “看来镇魔司是来了新的令司主事,还是个驭鬼之人。”他说到这里,阴冷的看了张传世一眼,接着‘嘿嘿’笑了两声: “我是老喽——” 张传世被他一望,遍体生凉。 他深知纸人张手段厉害,当即顾不得赵福生也很难缠,连忙小碎步上前,跟在了纸人张的身边,小声的道: “她就是赵福生。” “谁?” 面目阴沉的老头儿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张传世又道: “就是范氏兄弟引入镇魔司的令司主事,继赵启明后的另一位掌权之人。” 他这样一解释,纸人张顿时就明白了赵福生的身份,脸色一下变得异常的难看。 范氏兄弟以物相易,从他这里换取了‘祸水东引’的驱鬼之计。 纸人张并不知道这引祸之人的名字,但他却清楚:如果计划顺利,这被范氏兄弟引入镇魔司的‘令司主事’必死无疑。 而此时赵福生不止没死,反倒驭鬼成功,在这个时间找上门来,显然不是来找他套近乎的! 想到此处,纸人张那原本就下垂的嘴角又往下拉了拉,双颊的法令纹显得更难看了。 张家坐镇万安县多年,依靠制作‘鬼灯’的秘法,在此地颇有根基。 他们与达官贵人交好,过得顺水如意。 虽说万安县镇魔司已经没落,赵福生也不过是个新人驭鬼者,未必能真的伤害到他,可凭白无故惹来麻烦,仍令纸人张摆不出好脸色。 “你竟敢——” 他首先将怒火发泄到了张传世身上,说话之时身上袖角抖动。 袖口下方传来若隐似无的腐臭与恶意,‘嘻嘻哈哈’的笑声响起,有什么东西顶开了他的袖口。 漆黑的袖袍内,一只猩红的眼睛冷冷望着张传世。 “您不要误会!” 张传世一看他神色不善,顿时大急,慌忙就道:“赵大人此来是有事向您请教的,不是来寻晦气。” 他深知纸人张脾性,唯恐说得慢了便小命不保,索性先将正事说到了前头。 这话一喊完,纸人张愣了一愣。 “请教?” 他阴沉的问了一声,手指勾了勾,那笑声顿时消失,飞扬的袖角垂落下去。 那只独眼有些不甘的看着袖袍落下来,怨毒的瞪了张传世一眼,被迫重新隐入黑暗里。 “赵大人想请教我什么事?” 纸人张身上的杀机一敛,独眼消失后,张传世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此时他秃头之上全是冷汗,他伸手顺着脑门往后抹,直将那所剩无几的头发抹得油光漉漉了,才看了赵福生一眼。 面对纸人张的问话,赵福生没有出声,反倒望着纸人张冷笑。 这架势令得张传世心中一个‘咯噔’。 双方都是硬茬子,没有一个他惹得起。 他深恐纸人张受到怠慢发怒,连忙道: “赵大人想要向您请教,四十年前的一桩案子,那是叔父在世时,曾与当时镇魔司令司联手办过的大案。” 纸人张就嘶哑着声音道: “刘家宗祠?” 第二十八章 力量压制 第二十八章 “您……”张传世没料到自己刚一开口,纸人张就准确的说出了这桩案子。 正有些吃惊之际,赵福生就笑道: “没想到纸人张已经这么老了。” 她受资料误导,以为四十年前张雄五办过刘氏宗祠的大案,依照苏泷当时的年纪推算,猜测张雄五也应该处于壮年,不过三四十岁。 就算年纪再大一些,五六十岁的年纪,四十年过去,他的孙子也应该处于壮年才对,却没料到纸人张竟然老成了这个样子。 “看来你是早就料到我要来,也知道我的身份,之前却故意装傻充愣,怎么,想借张传世来给我一个下马威?” 纸人张眉梢抖动,黑着脸道: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福生先前还笑意吟吟,说话慢条斯理,看起来脾气并不暴躁,但不等纸人张将话说完,她立即将纸人张的话打断,毫不客气的道: “你不知道就闭嘴,听我说给你听!” “你……” 她说翻脸就翻脸,倒有了几分驭鬼者喜怒无常的脾性。 可张家身份特殊,又拥有特有的秘法,一手‘鬼灯’制作技巧,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驭鬼之人的命。 因此就算是脾气古怪的驭鬼之人,面对张家人时也多少会有几分克制,不会对他出言不逊。 ‘嘿嘿哈哈——’那诡异的笑声又开始响起。 大量黑气从他袖口之中钻出,先前那被迫隐藏于黑暗中的鬼眼重新探了出来,满是兴奋的望着外头的人。 “我劝你不要耍花招。”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感觉得出来,伱身上有鬼气,却又不像是有鬼。” 她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很短,对于厉鬼的认知并不足,但从纸人张制造‘鬼灯’、‘尸奴’等举动看来,这人应该是擅长旁门左道的一些技法,并不是真正的驭鬼之人。 这种举动像是窃取了一部分鬼的力量,但应该不是真正的厉鬼。 毕竟范必死的话不可全信,但有一句话绝对出自真心:驭使厉鬼的人力量非凡,但使用厉鬼的力量大多容易受厉鬼反噬。 换句话说,驭鬼的人一般死得早。 纸人张名声不小,且以祖传秘技傍身,他活到这把岁数,不像是驭使了鬼物的样子。 “万安县早被朝廷放弃,我这個镇魔司的令司主事怎么来的,你心里可清楚得很。” 赵福生缓缓往他走了过去,纸人张的面色阴沉,嘴唇动了动,看着赵福生离他越来越近,他并没有后退,只是袖中动静越发激烈。 ‘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鬼气森森,浓浓的恶意扑面而来,刺激得越福生身上那被压制的厉鬼再度蠢蠢欲动。 她并没有克制厉鬼的出现,随着她走近纸人张—— ‘咄、咄’的脚步声里,赵福生身后的黑影逐渐拉长,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纸人张的面颊抽搐,却强撑着没有往后退。 她在纸人张面前站定。 老头儿缓缓挺直脊背,冷冷盯着赵福生看。 他充满褶皱的面庞绷紧,藏在袖口中的手颤了两下,随后抖个不停。 赵福生与他相隔不到半步的距离,居高临下盯着纸人张肆无忌惮的打量。 张传世站在一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以他站的位置,他能听到纸人张身上诡异的笑声,还有袖口之中露出来的那只看不清面庞的眼睛。 而赵福生的身上,也有恶意开始复苏,黑气蹿起,她好像半点儿没有收敛的意思。 “赵大人……” 她还是个新人,在镇魔司时镇压过才复苏的赵氏夫妇的尸身,已经使用过厉鬼的力量。 虽说张传世不知道她最后是如何消弥了厉鬼的影响,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但她如果再次肆无忌惮使用厉鬼的力量,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旦受鬼物控制,失控的厉鬼会直接将这里变成鬼域,直到将所有的人屠杀殆尽。 “不要慌。” 赵福生的识海之中,封神榜的警告响起:厉鬼即将苏醒。 这一点不用封神榜提醒。 对于厉鬼的复苏,赵福生的感受最深,那种诡异的阴冷感再度包裹了她,先前镇压赵氏夫妇时,身体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对着张传世露出一个笑意。 可她此时脸色苍白,神情阴冷,这一笑惊怵异常,吓得张传世直往纸人张的身后躲去。 “纸人张?”赵福生喊了一声,纸人张站着没有动,她突然伸手,往纸人张的袖子探了过去。 袖中传来恶意,但并没有将她逼退,她伸手捻起纸人张的袖子,往里看去——袖中那道视线似是被她这个动作惊住,忙不迭的钻回了黑袖的深处。 先前还‘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的声音随着这道意念的躲闪,顿时消失。 ‘嗤。’ 赵福生笑了一声,将手一松: “我身缠厉鬼,活到几时可不一定,有话我们好好说,不要撕破了脸,闹得大家都没面子,你说是不是?” 她的性格与纸人张想像中截然不同。 范氏兄弟分明是在九门村中买的是一个无甚见识的乡下丫头,可此时她行事肆意,全无顾忌,纸人张不过见面稍给她下马威,她竟然像是发了疯要动用厉鬼之力,全然不顾自己生死。 这种疯狂的作派一下将纸人张镇住,顿时气焰收敛了几分。 “你说得对。” 他的脸颊抽搐了数下,最终极力挺直的腰板佝偻了下去: “我们张家一向与镇魔司有合作,关系向来紧密,是我的错,招呼不周,怠慢了赵大人。” 张传世初时见这两人剑拔弩张,还担忧一个脾气阴沉古怪,一个不按理出牌最终会闹得不可开交,却没料到赵福生一来竟将纸人张也镇住,使他收敛脾气,愿意抢先低头,顿时不由大松了口气。 “是啊、是啊,镇魔司与张家一向交好,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张传世满脑门大汗,说话嘴唇都在抖。 纸人张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传世,你还不赶紧进屋烧水煮茶,我跟赵大人有话要说。” “是是是。”张传世的手顺着脑门往下抹,接着用力将手中的汗水甩了出去,满脸庆幸的大声应道。 说完,如逃命一般钻入屋中,躲离这两个不顾后果的‘疯子’。 赵福生微微一笑,接着强压心中生出的戾气,平复着因受厉鬼影响而暴躁异常的心态。 许久之后,那厉鬼的影响逐渐消弥,险些重新出现的鬼物不甘的缩回阴影中,等待着下一次出现的时机。 她的身体缓慢回温,但没有了功德的帮助,那回温的速度却慢得惊人。 赵福生表面镇定,心中其实也对先前的情景后怕不已。 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纸人张与受到了镇魔司魂命册挟制的范氏兄弟不一样,那两兄弟只是普通人,而纸人张可非好东西,驭使鬼奴,身上的气息也诡异,若不先将他镇住,后续麻烦不尽。 赵福生一来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使他收敛起满身傲气,之后的谈话才会更加顺利。 张家的屋舍布局颇为复杂,一条回廊弯弯转转钻入内宅之中,四周厢房则依回廊而建,整个张家屋舍布局仿佛呈‘回’字型似的。 赵福生跟在纸人张身后,转头往厢房看去——却见每间厢房大门悉数刷了黑漆,房门紧闭。 但就算如此,赵福生在穿过回廊,途经这些厢房门前时,却都闻到了淡淡的尸臭气。 两人绕过迂回曲折的长廊终于到了正屋,纸人张往屋前一站,那屋门似是感应到他的到来,‘吱嘎’声中悠悠打开。 只见屋中光线昏暗,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但赵福生却感应得到,此地异常的‘干净’。 虽说因为这间屋子常年不通风的缘故,内里的气息也不算好闻,带着一股纸张夹杂着陈旧的霉味。 可先前一路行来时的腐臭味道,到了此地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屋中也没有厉鬼存在的阴冷感。 且一股若隐似无的茶香冲散了沉闷的味道,令人精神一振。 纸人张打开房门之后,身体略微一侧,赵福生率先进了屋中,打量起屋子的布局。 这间房子不小,看样子地面上原本应该是摆了一张长达丈余的夸张矮桌,但此时桌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纸张,将桌面挡得严严实实。 多余的纸张落到了地上,几乎让人难以下脚。 屋中不仅止是桌面堆积了纸,同时屋子的四面八方也存放了大大小小捆成一撂一撂的纸堆。 除了纸之外,这屋内似是再无存放其他的东西,唯一特别的,就是桌面那些堆积如山的纸张之上,压放了一盏小灯。 灯体是古铜制成,似是年生久远的缘故,略有些泛黑,内里倒置了清油,一根搓拧成绳的黑色细灯芯被放置于油中,顶端燃起豆苗似的火光,将四周照亮。 这满屋的纸张布局令得赵福生不由侧目看了纸人张一眼: “果然不愧是纸人张。” 说话的同时,赵福生伸手抽了其中一张纸,那纸柔软细腻,入手竟略温,尤其是她先前差点儿动用了厉鬼力量的情况下,她的身体仍受鬼物的影响而冰冷异常,对于手上这纸张的温度的感受就更加明确。 她意识到这纸张不对,皱了皱眉: “这是——” “这是人皮硝制,用以制作‘鬼灯’。”纸人张阴测测的说了一句。 他站在门口,矮小的身形挡住了门口照进来的一半光线,说话的功夫时,他张开双袖,袖口如同两扇张开的羽翼,将一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 余下的光从他头顶照入,他的面容阴鸷,显得有些瘮人。 “你见过‘鬼灯’了吧?”他这话不像是单纯的发问,而是十分笃定。 范氏兄弟的计谋失败,想必为了保命,许多事情是会对她和盘托出的。 “对。” 赵福生初时听到‘人皮’的刹那,身体一抖,手中握着的‘纸张’都险些没有拿稳。 那纸张上传来怨毒、不甘的情绪,似是长了嘴,想要撕咬她的手心。 她定了定神,皱着眉将这纸张放回桌上: “据说这东西可以避免被厉鬼‘注视’。” “不错。” 纸人张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两人也不需要多绕弯子。 他将门一关,快步进了屋中,动作粗鲁的提脚将地面堆积至人脚踝的纸张往两旁踢挤,挤出两个可供人盘腿而坐的位置。 “你来找我,是想要索要鬼灯?” “不止是如此,我来找你,确实是想问四十年前刘家的案子。” 赵福生初时来找纸人张时,除了想要问刘家的案子之外,本来也是想要探听纸人张虚实。 可之后张传世的话令她改变了主意。 如果纸人张有制作‘鬼灯’的技术,双方确实可以暂时的合作,达成彼此共赢。 说完,赵福生伸手从衣襟之中,掏出了被她收起来的卷宗,往纸人张的方向递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刘家往事 第二十九章 “唉。” 纸人张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脸上的皱褶蠕动,认命般的撅起嘴,示意赵福生将卷宗放置在桌面之上。 半晌后,他的一只袖子抖了两下,一只手缓缓从袖中钻出,将那卷宗刨向了他的面前。 这一幕引起了赵福生的注意。 相较于纸人张那老得仿若七老八十的脸,他的手却骨肉匀称,肤色雪白无暇,宛如保养得宜的二八少女。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他指尖上,想起他诡异宽大的黑袖,内里似是另藏乾坤。 能养出这样一双手,纸人张必是用了什么秘法。 可惜她刚刚壮着胆子掀开纸人张的衣袖,没瞧出什么端倪。 她心中想着事,嘴里却道: “你这双手倒是养得挺好的。” 纸人张面色不变,不动声色将赵福生的试探挡了回去: “我家世代手艺人,做的是精巧技艺,一双手自然要好好爱惜。” 他显然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说话的同时,他手指拨动间将卷宗缓缓摊开。 两个各自心怀打算的人顿时停止了言语交锋,俱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卷宗之上。 上面写着:大汉206年6月…… “不错,四十年前,我的祖父确实曾与当时的镇魔司令司苏泷联手,解决了刘家的鬼祸。”他略微看了个大概,便抬头去看赵福生。 这個新任的镇魔司令司实在年轻,却出乎意料的并不愚蠢,且隐隐给纸人张一种难缠至极的感觉。 “你是为了要饭胡同的案子来的吧?” 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如今情况不大妙,县中许多富户接二连三搬走,如果任由这种情况恶化下去,最多不过半年,万安县便会沦为一座死城。 “不错。” 赵福生见他不看那卷宗,反倒主动提及了要饭胡同的鬼案,显然纸人张对她的到来早就有心理准备,先前装模作样恐吓张传世,恐怕是想测试自己的性情,验证自己为人。 她将卷宗重新裹起,半真半假的道: “你也知道,我如今身为万安县镇魔司令司,有些东西我无法逃避——” 说话时,她的目光落到了纸人张的脸上,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张家与镇魔司的关系紧密,镇魔司的一些法则纸人张必定是清楚的。 她说到此处,纸人张并没有反驳,赵福生叹了口气,顿时就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恐怕是真的。 镇魔司每隔一段时间,定有破除鬼案的准则,不能违逆。 范必死当时与她说话时隐瞒了这一点,恐怕就是存了想诱哄她的心。 她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生起不快压下,接着说道: “要饭胡同我必须要去,但我还没有真正与鬼打过交道,对于这一行并没有多少把握。” 纸人张点了点头,说道: “你是想问要饭胡同的鬼,想打听它的身份,探听它的杀人法则?” “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福生自然不会隐藏自己来意: “我实力还不强,经验也不丰富,第一次与鬼打交道,最好能将它驱赶,如果不能,我当然是要优先保命。” “那是自然。”纸人张也认同的点头。 “据范大哥所说,要饭胡同的那条街有个夫子庙,而这夫子庙的前身则是刘氏宗祠,当年刘家曾闹过鬼,是苏泷与张雄五联手将这鬼祸解决的。” 对于赵福生直呼自己祖辈的大名,纸人张倒并没有生气。 驭鬼的人大多性情凶残暴戾,直呼人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想了想,突然问道: “你认为这桩鬼祸,就是四十年前的鬼祸?” 赵福生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话音一转,说道: “我从这过往的卷宗中,没有得到多少关于这桩鬼祸的线索,却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赵福生说到这里,纸人张那张阴森的面庞上倒是第一次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他的眉毛略长,已经花白,眉尾处的长毛略微下垂,看上去更添老态龙钟的架势。 此时他眉峰上挑,耷拉的嘴角勉强上提,看着赵福生,惨白的灯光下,他的这个笑容看起来似是有些不怀好意: “你看出了什么东西?” “刘家的家主刘化成,早年曾为官,官至京都廷尉右监司,后弃官回故里,接任刘氏家主,后来在他六十大寿当天,突然家中闹起了鬼。” 纸人张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他的那古怪笑意僵在了脸上,眼中飞快的闪过惊讶之色,接着他的神情变得谨慎,看赵福生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防备。 “看来我猜得不错。” 赵福生一见他这模样,不由就叹道: “这刘化成辞官归故里,果然是有原因的。” “没想到伱竟然如此聪明,范家兄弟看来是看走眼了。”纸人张摇了摇头,说道: “看来我这一回栽得不冤呢,自找的!自找的。” 他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 “你是如何猜到要饭胡同的这个鬼祸,就是四十年前的那桩祸事?” 赵福生今日与纸人张初见,对这老头儿的性情还了解得并不深,此时听他这样一问,她心中本能生出怪异之感,仿佛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她为人谨慎,又对自己判断很是相信,一旦意识不妙,顿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细细的去回想自己与这老头儿见面后发生的种种。 双方见面之后,他随即对张传世发难,有意展露手段威慑自己,最终反被她震慑。 之后他表现配合,话里行间甚至有意向她透露出制作‘鬼灯’的一部分秘密。 提到四十年前的往事时,他也像是早有准备,似是一早就猜到她的来意。 最重要的,他提及了四十年前的那桩鬼案,仿佛有意在引导着她去思考,并将两桩案子归为一案似的。 她顿生警觉,对要饭胡同的案子又生疑。 “我想,你应该是因为一个月前,夫子庙中有人前来求助,要求镇魔司履行四十年前的约定,才将两桩鬼案并为一案的吧?” 纸人张见她许久不说话,便索性自问自答,揭开了谜底。 “不错。” 赵福生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苏泷当年处理了这桩鬼祸之后,必定得知总有一天刘家的鬼案会再度发生,应该是在当年与刘化成之间做下了什么约定,所以四十年后才有少年前来传信,提及四十年前的往事。 也正因为这一个前提,她听到要饭胡同闹鬼时,才将不同时代的两桩案子并为一桩,猜测应该是同一个鬼物所为。 她原本对自己的推测颇为自信,可此时纸人张的反应又令她隐约不安。 赵福生再三回想自己对这一桩案子的了解,又暂时找不到纰漏之处,只得暂时忍下心中的忐忑,听纸人张接着说道: “你猜得不错,四十年前——我——的祖父与当时镇魔司的苏泷处理这桩鬼祸时,确实曾有后续之约。” 他似是有些中气不足,说话时语调拉得很长,而说出口的话并没有弥补赵福生心中的不安,不过她并没有打断纸人张的话,而是安静的听他说。 “这个事情你来找我确实是找对了,整个万安县中,如今恐怕唯有我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纸人张‘嘿嘿’笑了两声,那达拉的眼皮下,眼珠在惨白的灯光中闪着光泽,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说到这桩鬼案,倒不得不说起这位刘家的家主刘化成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被赵福生握在掌中的卷宗上,接着撇了下嘴角: “此人来历、出身想必你也有大概的了解,除了卷宗上的记载外,范必死应该也跟你说了不少。”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从纸人张的这句话听出了一些东西,这老头儿对范氏兄弟不算陌生,且对两人性情也有一定了解,十分笃定与她提起案件的就是范必死。 “旁的我就不赘述了,我就从你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说起吧。”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这位刘氏曾经的家主,也算是一位人物,曾官至廷尉司右监司,你知道右监司是个什么样的官儿么?” 赵福生坦然的摇头。 原本的赵福生地位微末,纸人张知她来路,恐怕早将‘她’祖宗十八代都扒干净了,隐瞒也是无用。 更何况她对于‘右监司’这样的官职确实不大了解,事关刘化成过往,打听清楚一些对案件总没有坏处。 “京都廷尉右监司——是掌管刑狱的,判案断官司的。”纸人张见她神色坦然,不见尴尬与扭捏之色,不由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接着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位刘氏的家主,当年在京都的时候断了一桩案子,斩了一个犯人的头颅。” 赵福生听到此处,便知道这应该就是问题的关键处了。 刘化成的告职还乡兴许就与这桩案子有关,也许这个案子就是他后来大寿当天,家中闹鬼的缘由。 “毕竟是几十年前的旧案,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只知这犯人死后,立即厉鬼复苏,在京都形成了至少煞级以上的鬼祸!” 纸人张面色严肃。 赵福生心中一跳,顿时想起这桩四十年前的卷宗上,苏泷在末尾提醒着:没有驭使煞级以上鬼物的令司,不要踏足刘氏宗祠。 原来在几十年前,刘家闹的鬼极有可能就已经达到了煞级了。 第三十章 厉鬼来历 第三十章 “我听范大哥提醒过,厉鬼复苏的条件苛刻,一般人死后,变成厉鬼的机率并不高。”赵福生提出疑问。 纸人张被她打断了话,神情并没有不快,反倒点了点头: “不错。厉鬼的形成,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他说这话时,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一双眉头紧皱,眼中露出几分愁苦、不甘之色。 他裸露在外的手抖了一下,但很快又缩回他宽大的黑袖中。 赵福生一见,便知道他此话出自真心,且带着几分遗憾与失落。 她心中一动。 这老头儿阴险狡诈,且惯会装模作样。 从双方见面,无论他是嬉笑怒骂,还是杀机外露,都给赵福生一种皮相伪装的不真实之感,可他此时提起‘厉鬼形成’时,却有一瞬间的情绪外露。 但纸人张很快的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眼神重新变得木然,并深深的看了赵福生一眼: “可惜就是这么巧合,这个人死后变成了厉鬼,且达到煞级以上了!” 他说完,索性再解释: “你以前对鬼祸恐怕不太了解,范必死可有跟你讲解过,鬼物也有等阶之分的?” 赵福生没有说话,他自己又皱了下眉: “我这样说也不准确,鬼又没有喜恶想法及情感、意识,又哪知等级之分?这些等级,是与鬼打交道的人根据经验来评判的。” 赵福生从他的话中,再度捕捉到了一个关于鬼的信息:鬼物是没有喜恶与情感的,兴许行事全凭杀戮与嗜血的冲动。 “一般来说,厉鬼复苏条件虽说苛刻,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厉鬼总会成形,无论是横死、枉死,亦或是和平死亡,甚至寿宗正寝的人都有可能厉鬼复苏,这个事情说不清楚,朝廷也找不到厉鬼复苏的规则。” 纸人张望着赵福生。 他的眼皮达拉了下来,拉下了他的眼尾,使他的眼睛形成一种三角形的形状,那眼神有些木讷,但被他打量的人却诡异的能感受到他无处不在的视线,给人的感觉不自在极了。 “但厉鬼复苏也就罢了,新死之人复苏的厉鬼便能达到煞级以上,这是绝于仅有的事了。” 赵福生将他所说的话牢牢的记在心里。 “当时煞级鬼祸一形成,便将帝京笼罩,死了不少的人。”纸人张笑了笑,那脸皮拉出皱褶: “可也幸亏此事是发生在帝京,天子脚下,也是镇魔司的大本营,多的是能人异士,其中不乏许多驭使了煞级以上厉鬼的人。” “最终,众人合力将此鬼镇压,复苏的厉鬼尸身被分解。” “鬼可以被分解?”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发出疑问。 范必死先前提到过镇魔司对于处理厉鬼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将其驱赶,一种则是镇压。 但此时纸人张却提到了另一种处理厉鬼的模式,那就是分解。 “你如果有能力,厉鬼也是可以被分解的。”纸人张点了点头: “以我们目前对于鬼物的了解,厉鬼共分五阶。” ‘悉索’的声响中,他慢条斯理的再度将手从袖子之中钻了出来。 虽说赵福生已经注意到他手掌肤理的怪异之处,可此时再看纸人张那雪白细腻的手,仍有些不大适应——她总觉得这手‘簇新’,与他的老脸格格不入。 纸人张这一次并不介意被赵福生再看自己的手,他甚至故意将五指摊开: “祟、凶、煞、祸、灾。” 每说一個字,他就将手指弯折,直到五指并握成。 纸人张的话解开了赵福生心中的疑惑,她对于鬼物的等级定位终于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也就是说,缠在她身上随时准备要她命的厉鬼,竟然已经是鬼中的凶物。 但她随即又心生疑惑。 大汉朝的人真的对于鬼物的了解足够深吗?厉鬼是否真的如纸人张所说,只有五个品阶? “这五阶鬼物如何判断?”她不由自主的发问。 纸人张就‘哼哼’冷笑了两声: “这一方面,镇魔司的人才是行家,我说得多了,不如你自己去捉摸。”他事不关己,凉薄的道: “如果你命大,将来遇到不同的鬼物,自然就知道它们属于哪个品阶。” 这老头儿好像还在记恨赵福生先前威胁他的事,此时故意卖了个关子。 赵福生闻言没有出声。 她身怀封神榜,事实上封神榜对于鬼物的品级自有判断,但封神榜的断定好像是需要她与鬼物打了交道之后才行,这样一来,自然不利于她提前收集消息。 可惜纸人张不肯多说,她心中暗暗记下这一笔。 纸人张说完之后,那种诡异的窥探感又来了,赵福生皱眉转头四处望去。 屋子四周摆满了无数的‘人皮纸’,除此之外,这屋中除了两人之外并没有再隐藏其他人,那些窥探的视线似是无处不在,不知来源于何地。 纸人张见她四处探望,不由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再纠缠于她的问题,而是再次将话题拐回正道上: “鬼物品阶越是往上则越难缠,相反,驭鬼之人越是驭使强大的鬼物,则越容易失控早死。” 赵福生压下那种被窥探后的不舒服感觉,接话道: “而鬼不会死,这样一来,就会失去平衡。” 纸人张点了点头: “但人毕竟是人,与鬼不同的地方,是人会思考,会合作,有理智。因此早在先汉之前,就已经有人发现鬼物虽然不能被彻底杀死,却可以将它们肢解,降低它们的品阶,打压它们的能力。” 完整的厉鬼实力强悍,会制造大范围的杀孽,但一旦这个鬼被分解之后,杀伤力就会大减,且能力也会大幅降低。 “帝京内的这个鬼就是如此。” 他说了半天,终于在此时才将话题扯回到刘化成遭遇的鬼祸之上: “这个鬼被分解之后,一部分的尸身被压制于帝都之中,而另一部分尸身,则另有去处。” “它被刘家带回了万安县?”赵福生问。 “是。”纸人张与她打交道的时间不长,可也多少摸出了一些赵福生的性情。 她与纸人张原先想像的截然不同,聪明、细心,既识时务,但在关键时刻却又有豁得出去的果断与狠辣之心。 范氏兄弟看走了眼,没有能将祸水东引,恐怕还引回了一个祸水。 他心中冷笑,接着说道: “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因刘化成而起,最终形成鬼祸,死了不少的人,镇魔司也因此而受到了祸害,当时死了一个拥有祸级厉鬼的金将级大人物。” 赵福生听到此处,简直可以想像当时京城的灾难。 范必死说过,镇魔司的驭鬼之人若非正常的死亡,驭使的厉鬼必然失控,又会形成新的鬼祸,到时会变成新的鬼劫。 “……”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一想到自己重生不幸进入这样的世界,又如今被绑在镇魔司,将来兴许也会遇到这样的烂摊子,整个人眼前一黑,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真是该死啊。” 第三十一章 鬼灯到手 第三十一章 “是啊,当时的天子震怒,也觉得刘化成该死。”纸人张以为赵福生的这一句叹息是在指刘化成的罪孽,心中不以为然,但想到她难以捉摸的性情,仍是假意附和了一声。 赵福生便任他误会,也懒得辩解。 “当时的金将死后,情况失控了吗?”她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自然失控了。”纸人张点了点头: “两桩鬼祸并列,当年的天子都险些死在那一场浩劫之内。”纸人张答道。 ‘噗嗤。’ 此时压在桌面人皮纸上的油灯爆了一个灯花,灯光闪了两下,光影切换间,纸人张眉间的阴鸷展露。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调整面部表情,露出一个略显虚伪的笑容: “总而言之,最终镇魔司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分解了这个新复苏的厉鬼,但最终厉鬼的尸身如何封印,却成为了众人心烦的事。” “照理来说,帝京之中既然有能人可以分解这个厉鬼,也应该有办法镇压这个鬼物尸身才对。”赵福生猜测: “莫非这厉鬼被分解后,力量还很特殊?” 纸人张对她的敏锐已经有了一定了解,闻言并不吃惊,只是点头应道: “是,这鬼物被分解的尸身,有克制一定鬼物力量的能力。” 赵福生闻言一下怔住。 她才重生不久,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了解如赶鸭子上架般,目前对于厉鬼的一些了解,都是通过范氏兄弟及目前的纸人张片面之言。 厉鬼的力量、杀人法则也不是很清楚,但在梦中她曾亲眼目睹‘自己’曾被厉鬼杀死,知道厉鬼的可怕之处。 而此时纸人张竟说,刘化成当年制造出来的这个复苏的厉鬼,竟然拥有压制鬼物的力量。 “镇魔司的令司以上的人物几乎都驭使鬼物,无一例外都被克制,这导致整个帝京险些出事,你就知道这个鬼的特殊之处。” 纸人张也看得出来赵福生因自己的话而吃惊非常,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鬼不能被杀死,这样的祸害不能留在帝京之中,但要想克制它,又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这个时候,当时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刘化成看到了一线生机。 此人果断非凡,向天子请书,愿意将功赎罪。 “最终结果可能你也猜出来了,他带走了鬼的残尸,将其镇压在刘氏宗祠之中,以刘氏气运压它,如此顺遂过了十几年,却没料到在他六十大寿当天,厉鬼复苏了。” 纸人张说到这里,终于将刘氏闹的鬼祸前因后果说出来了。 事关当年旧事,涉及到了帝京及镇魔司总部,难怪苏泷在记载中没有详提,只一笔带过。 但赵福生弄清楚了前因,新的疑惑则涌上她的心头:纸人张祖辈数代与鬼邪打交道,一看就非善茬,自己与他也算有仇,贸然找上门,就算她当时突然发疯将纸人张镇住,也不可能使他惧怕到立即将一切线索和盘托出。 事有反常即为妖,赵福生心生防备,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古怪在其中。 她心中已经警惕非凡,脸上却笑意吟吟,纸人张却似是能透过她的笑意看到她的眼神深处: “你不相信?” “伱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 纸人张就笑道: “我骗你做什么?” 他说完,自己似是都觉得这话十分好笑,‘哈哈’的笑了几声,声音沙哑干涩,如喉间夹了把沙子似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了什么?”赵福生觉得有意思,也含笑问了一句。 “你怕我骗你,骗你去死。” 他说完,眼珠闪过幽光: “你知道吗?与鬼打交道,也是需要献祭的。” 驭鬼之人祭祀的是自己的生命,用以喂养厉鬼,换取厉鬼的能力。 而贾宜控制的厉鬼也非善物,它以鬼语制造魂命册,当然不仅只是因为暂时被贾宜所控制的缘故。 “按照朝廷法则,各地镇魔司虽说少受朝廷约束,可独立于当地县衙、官署,不受当地官府制约,但同时却直受朝廷掌控,每年须得办三件鬼案,否则违反法则。” 他说到这里,不怀好意的笑: “这些事情,范必死跟你说过没有?” 纸人张有意挑拨离间。 他想起赵福生先前称呼范必死为‘范大哥’,不知是不是双方暂时达成共识合作。 赵福生心中一动,她已经猜到这一点,但自然没有纸人张说得这样清楚。 她没有出声,纸人张也不以为意,又道: “贾宜如果想要保全自身性命,需要定时向他驭使的鬼献祭,而没有完成镇魔司每年规定任务的人,则会沦为这个厉鬼的‘美食’。” 双方相辅相成,相互克制,形成完美制约。 “每年没有死于鬼祸的人,不知有多少成为鬼伥者。” 纸人张笑着说道: “我在想,范必死就是没有跟你说这些,以你的聪明,你急着想进要饭胡同,估计也是隐约猜到不妙了吧?” 他自以为聪明,摸中了赵福生软肋,却不知道赵福生急着要进要饭胡同,除了是要应付朝廷法则,办妥鬼案之外,同时还因为身怀封神榜,想要以此换取功德。 她深深看了纸人张一眼,索性便顺着他的话说,让他自认为自己算无遗漏,点头道: “是啊。你既然知道我必定要进要饭胡同,但我们在此之前可不是朋友,你为什么要帮我,还告知我这厉鬼特点呢?” “你以为我在帮你?”纸人倏地瞪大了眼,接着嘴角夸张的上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你要办鬼案,一进要饭胡同,难道还以为你有生还之路?” “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声音尖锐又隐隐有种喘息之感,宛如一个漏了风的风箱似的,发出古怪的‘嗬嗬’声: “你难道不知道,与鬼打交道,九死一生吗?就算你驭使了一个鬼,侥幸不死,但你只要动用鬼的力量,便会受鬼影响,最终不是发疯就是失控,过度的使用厉鬼的力量,只会自寻死路。” 他咧着嘴角: “你死而复生驭鬼有成又如何,这案子你破不了的,告诉你又如何!” 赵福生不愿受他影响,问出关键性的问题: “当年刘家压制的这个厉鬼复苏,苏泷与张雄五是怎么处理的?” 纸人张虽说不怀好意,但他认定赵福生必死无疑,闻言便道: “我外祖父消耗了五盏‘鬼灯’,深入那厉鬼残尸之处,将封印重新修复。” “这封印是什么?”赵福生再问。 纸人张顿了顿,接着笑道: “是一具特殊的棺材,据传是当年帝京之中的一位大人物亲手打造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道: “这棺材放置在什么地方?” “刘家宗祠之内。”纸人张也配合的答道,末了问她: “这应该是你最后一个问题了吧?” “刘氏宗祠已经改为夫子庙了,也就是说,夫子庙中有鬼了?” 她没有回答纸人张的问题,反而再度抛出一个问题。 纸人张的眉头不自觉的抖了抖,须臾之后,他压下心里的不耐烦,点头道: “对。” “你……”他正欲再说话,赵福生却突然沉下脸,将他的话打断: “好了,你给我一些鬼灯,我要走了。” “真不客气啊。” 纸人张听到这话,不由咧嘴一笑: “不过我灯笼多的是,你要什么样的,随意挑就是了。” 赵福生并没有因为他态度配合而见好就收,而是眼珠一转: “灯笼是不是要配灯油才对?” 这纸人张的房舍之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特制人皮,可见他灯笼不少。 她随即想起自己醒来时在镇魔司门口看到的那两盏破裂的人皮灯笼,人皮纸裂开后,里面的灯油撒了出来。 那灯油有些诡异,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臭味道,此时想来,似是还残留了‘鬼’的气息。 只是那种‘鬼气’较淡,她当时又重生初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想起后,顿时就意识到那灯油有古怪。 纸人张脸上的笑意一收,他的面色阴沉了半晌,眼中流露出凶光。 赵福生也不甘示弱,目光与他对视。 半晌后,纸人张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吧。” 说话的同时,他动作缓慢的伸出一只手来,钻入了另一只袖口之中。 只听那袖口内突然传来一道尖厉、嘶哑的咆哮,接着袖子剧烈的颤抖了两下,像是袖中藏了两个‘小人’,因此而发生争执似的。 不过须臾功夫,这种异响消失,袖中的动荡归于平静。 纸人张的脸色变得略微有些蜡黄,他的手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个漆黑的盒子,接着纸人张的手肘一扫,将一堆人皮纸扫开后,露出下方的石桌,他将灯盒‘咚’的一声轻轻搁到桌子上,往赵福生的方向推了过去:“灯油在这里。” 那盒子不大,两寸来高,约小孩巴掌大小,不知是何物制成,但从落桌声听来挺沉的。 盒子通体呈黑色,盒盖与盒身之间严丝合缝,竟以肉眼看不出相接之处。 这样一个盒子被一堆人皮纸包围其中,竟散发出一种令人打从心中生出颤栗之感的忐忑。 “这么一点?”赵福生目光落到了灯油盒上,端详了半晌才道。 她并没有被这盒子的诡异镇住。 目前看来,纸人张确实不怀好意,但他并不会这么傻,在此时就跟她使绊子,再加上她自恃有厉鬼在身,因此壮着胆子伸手就去拿那盒子。 纸人张见此情景,强行忽略了她的话语令他生出的不快之感,说道: “你不怕我暗算你?” “不怕。”赵福生头也不抬,应了一声。 纸人张听她这样一说,先是一愣,接着扯了扯嘴角,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他认为赵福生与寻常驭鬼者没什么两样,一朝得势便猖狂,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这种人最后恐怕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赵福生感应得到他的不屑,但她却并没有多加解释。 纸人张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人视普通人命如草芥,家中豢养尸奴,制造灯笼以人皮糊纸,手段残忍诡异。 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行事光明,赵福生与其说是信任他的‘人品’,不如说是相信自己身上的厉鬼的‘鬼品’。 今日与范必死、纸人张一番交谈后,赵福生也从他们的话里悟出了另一种提示:缠身的厉鬼不好应付,过往镇魔司的驭鬼令司一小部分死于鬼祸——但更多的令司则是死于自身厉鬼失控,亦或是被朝廷派来的人杀死。 且鬼与鬼的力量也有可能相互克制。 例如她身缠厉鬼,但同时身中贾宜的鬼伥咒,那么也就约等于两个鬼都在等着要她的性命。 这个时候赵福生就知道自己‘奇货可居’了! 两个鬼都想要她的命,变相的形成相互制约的关系,她在害怕惶恐之余,则突然意识到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法则搞些事。 纸人张如果在盒中做手脚,必会引发她身上的厉鬼反击。 到时一拍两散,她还有大约三分之二的命可以赌,但纸人张必死无疑。 他要是聪明,就知道此时不是他动手脚的时候。 …… 那盒子入手之后她就知道不对劲儿。 与温润的人皮纸的手感不同,这装灯油的盒子阴凉刺骨,带着一股森然的鬼气,甚至引得她身上的厉鬼蠢蠢欲动,有再复苏的危机。 这盒子里的灯油,竟也像是一个‘低阶’的鬼! 张家制造鬼灯的传世秘方,恐怕就是与这诡异的灯油有关,人皮纸反倒是在其次。 赵福生手里拿着灯油,心中想着事,嘴里却道: “这么小气。” “哼。”纸人张的面色异常难看,闻言冷笑一声: “这东西极难得,一点燃后,灯光笼罩之处即是死地,你就是身在鬼域之中,厉鬼也会视你如死物。” 他被迫拿出这么一盒灯油,心情异常不快: “不过我要提醒你,这灯油数量有限,遇到小鬼不怕,大鬼则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灯光灭掉之前,你尽快逃走,不然仍是必死无疑。” 下午两点还有一章大的~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现出原形 第三十二章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灯油收起之后,顿时脸色一沉: “你杀人如麻,之前害我性命,这些账我暂时记住。要饭胡同一行我会过去看看,如果像你所说,你今日送灯、告知我过往历史自然有功,之前的恩怨暂时搁置。”她先前还笑意吟吟,但拿了东西之后说翻脸就翻脸: “但伱如果敢骗我,我一定要你的命。” “万安县如今在我的管辖中,你竟然敢杀这样多人,剥人皮做灯笼,简直目无法纪、罪大恶极——”她说话的同时,站起了身,同时伸手一扯人皮纸,将镇压在纸上的油灯也一并拉了过来。 赵福生的手肘一撞,那被她拉近的油灯顿时打翻。 灯油流了出来,染得到处都是。 乱七八糟铺垫在灯下的人皮纸尽数被灯油浸湿,油灯内腐臭的味道传扬开,黑色灯芯上还没有灭的火光‘轰’的一下燃起。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纸人张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那火光瞬间便冲天而起。 那灯油也不知道是什么炼制而成,所到之处燃得很快,不少人皮纸被卷入火光之中,纸张之上,突然涌出大量黑气,形成一张张痛苦怨毒的面庞,惨叫、呻吟接连不断的响起。 “你——” 纸人张惊怒交加,没料到赵福生会突然之间翻脸无情,他恼怒至极,但却似是受火光所制。 他伸手想来抓赵福生的胳膊,但还没有碰到她时,突然想起她身上驭使了厉鬼,那伸出去的手便忙不迭的回缩。 ‘轰隆隆——’ 火光越卷越大,浓烟猛地上蹿。 赵福生一见那人皮纸易燃,顿时一把将身旁堆叠成山的人皮纸往火光方向推了过去,同时顺手抓了数张人皮纸塞入自己的怀里。 ‘咚。’ 大堆人皮纸坍塌倒下,将火光淹灭。 但那灯油有诡异,赵福生总觉得这火一旦燃起便轻易不会歇。 果不其然,那人皮纸的缝隙之间涌出大量浓烟,她一见此景,立即起身往门口方向疾奔而去,边走边道: “不用送了,等我办完事后,会再回来找你!” “好你个赵福生——”纸人张见自己辛苦收集多年的人皮纸张被推入火堆之中,他比赵福生更清楚这油的厉害之处,见此情景连忙想伸手去捞—— 但他扒开纸堆的刹那,被压制在下方的火苗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头的契机,‘轰隆’的声响中,火光冲天而起。 “啊!” 他惨叫声中,火苗卷中他雪白如玉的手掌,那手一遇火光,随即竟如同纸张被点燃一般,迅速着火,顷刻烧成灰烬。 赵福生临出门前,回头一望,便见纸人张双手着火的这一幕,那火光烧至他衣袖口时,戛然而止。 而他的双掌被烧断,指掌化为纸灰飞扬,断腕处漆黑,竟似是一卷空心的纸筒糊成。 纸人张竟然真的是纸人! 赵福生虽说穿越入这有鬼横行的大汉朝,已经接受了厉鬼的存在,可见到这活人竟是纸人所糊的一幕时,依旧惊骇非凡。 “啊啊啊!!!” 尖厉诡异的惨叫声不停的响起。 这些声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纸人张举起宽袖,袖口相碰,将断腕隐藏在袖子之内。 他的那袖子如同门板,被他高高举起,挡住了他的面庞,火光很快冲天而起,将满屋的人皮纸卷入其内。 只见那袖子的缝隙之中,露出了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怨毒的与赵福生相对: “赵福生,你敢放火烧我张家——” “我与你——” 他话音未落,‘轰’的火焰蹿起,将他包裹进火光之内。 而就在火焰冲起的瞬间,赵福生感应到了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将纸人张包裹进去。 “啊——救命、救命。” 张传世的惨叫声也跟着响起。 先前赵福生与纸人张交谈时,他一直借口沏茶,并没有现身,此时恐怕还躲在纸人张的屋子之中,此时着火之后终于坐不住了,也被困在了屋里。 这两人同为张姓,彼此还有亲戚关系,且都一丘之貉,对自己、对镇魔司不怀好意。 赵福生并没有救他的打算,她心中还在想着纸人张会不会死。 虽说此人身怀有异,似是有邪术傍身——甚至她从见到纸人张身体是纸糊之后,猜测这究竟是不是他本体。 可她今日这一把火将人彻底得罪,双方结下仇怨,未来必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她目前只希望纸人张就算会有些邪术,可终究纸仍受火克,所以纸人张能死在这场大火中最好。 赵福生这样一想之时,异变突生。 一股阴寒至极的邪气突然自她足下生起,出于对厉鬼的敏锐直觉,她感觉到有股鬼气冲天而起。 赵福生本能的低头。 只见着火的屋中,不知何时有道阴影往外覆盖、延伸。 火光之中,本已经被烈焰吞没的纸人张的身体重新出现。 可是此时的纸人张身体变异,他的那件黑色的衣袍如同吹气球一般迅速胀大。 在赵福生惊骇交加的视线中,纸人张被包裹在黑袍内的身体以疯狂的速度长高、长大。 屋子很快就无法再容纳他,屋舍的墙壁、木柱被疯狂生长的纸人张身体挤裂,他反将满屋的火焰‘吞入’腹内。 他的身体被撑得越来越大,皮肤被寸寸拉扯,脸颊深深的皱纹被一点点抚平,从原本的肉粉变得淡白、透明,整个人如同吹气一般膨胀,顷刻之间高达两丈许。 那些熊熊燃烧的烈焰还没有熄灭,将他肚腹点亮,使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内里灯光闪亮,让纸人张远远看上去宛如一盏可怕至极的‘诡灯’。 纸人张的身体挤碎裂了屋舍,出现在赵福生的面前。 那偌大的‘诡灯’之上,纸人张的脑袋转了转,他的面容被撑得变形,如同百倍发酵的馒头,五官被放大,一双怨毒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赵福生看: “你竟然敢烧毁我张家——” 他身形胀大后,声音也与原先不同,有些瓮声瓮气,像是夹杂了回音。 “毁我人皮——” “……” 赵福生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情景,哪怕是前世的鬼片也演不出这样离奇的剧情。 她心中惊骇交加,恐惧压过了理智,她在纸人张的‘注视’下,飞快的扯下一侧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紧接着没有出息的拔腿飞奔,逃离了这个可怕的房子。 赵福生疯狂往前跑,也不敢回头去望。 她能感觉得到,纸人张的脑袋屹立在高高的‘人身灯笼’上,那双腥红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冷笑声如影随形。 这目光宛如淬毒的针,一直扎在她后背心上。 呼啸声中,纸人张的双腿软趴趴的扭曲着‘站立’,同时他袖口之中,钻出一只柔软修长的手臂。 那手臂迎风而摇,如同灌满了风的3d人偶臂,往她探了过来。 赵福生听到风响的那一刻,胆颤心惊的转头,接着看到这可怕的一幕。 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阴影覆盖住她的身体,赵福生的心跳瞬间停止。 苍白膨胀的手掌往她横扫而来,苍白鼓胀的指掌宛如一座大山盖压而来。 这一刻,赵福生如同传闻之中被如来镇压的孙悟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 那火焰燃烧力之下,纸人张吹气似膨胀的身体好似风筝一般高高飘起。 “啊!!!”纸人张尖厉的大叫。 冰冷阴寒的指尖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在纸人张不甘的怒吼声中,他的身体似孔明灯一般飞往天际。 赵福生死里逃生,眼睁睁看着纸人张点着‘灯’的身体飞空,逐渐跟她拉开距离。 “呼——呼呼!” 赵福生望着半空的诡异情景,拼命的喘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心脏‘呯呯’跳个不停,仿佛要撞破胸腔的架势。 她穿越入大汉朝,接受了这个世界有鬼的事实,从范必死的口中,她知道鬼怪的可怕之处,见识过了鬼咒语,甚至亲眼目睹了赵氏双亲险些厉鬼复苏的场景。 而她当时利用了厉鬼的力量制服了险些复苏的赵氏夫妇,她认为自己对于未来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当她与纸人张初交手,见识他瞬间化为巨大灯笼将火光笼罩入肚腹时的可怕场景时,依旧对她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这个时代是个危险至极的时代! 直到此时,她才深刻的理解了范必死的提醒,也明白他当时所说‘若能活个一年半载也算侥幸’是什么意思。 她面色铁青,既是恐惧又不甘心。 自己死而复生,难道就是为了怀揣恐惧,在绝望中等死? 赵福生的脸色阴晴不定,她的手颤抖着去摸自己的腰侧,那里揣放了一卷记载了四十年前鬼案的卷宗,还有一盒从纸人张那里拿到的灯油、一卷人皮纸,以及被她提在手中的一盏半成品的灯笼。 半晌之后,她激烈的心跳逐渐平缓,恐惧褪去,理智回归。 “不。”她摇了摇头,“我还不是必死的结局,我还有资本。” 她还有时间。 虽说身缠厉鬼,可厉鬼如今也是她力量来源之一。 同时她还身怀封神榜,将来开启神位,仍能将厉鬼封神,送入神位。 她有人皮纸、她有灯油,可以制作挡鬼的鬼灯。 完成这一桩鬼案,她可以获得功德—— 赵福生的表情逐渐镇定,她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恐慌变得平静: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的——” 她望着半空,一会儿功夫,纸人张已经飞离地面十数丈高,庞大的身体在她眼中缩小了许多,给她心灵带来的震慑力逐渐减去。 赵福生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知纸人张暂时是奈何不得自己了。 她心中一定,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事实上她先前从纸人张的家中逃出之后,慌不择路,早不知跑到哪里,也不知纸人张的房子在哪个方向。 可她仍是往身后看了一眼,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低矮、破旧的房舍。 张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纸人张活人变成‘诡灯’飞天而起,她能感应得到这在万安县绝对不算一桩小事,甚至许多破旧房舍中,仍有不少视线在偷偷的望着天上看。 ——但是却并没有人尖叫、惨嚎,仿佛对于这种怪异之事普通人早就习以为常,默默隐忍。 这座被朝廷放弃的县城,此时安静得如同一座鬼域。 赵福生清醒的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时代,人命卑贱如泥,她在这里孤身一人,没有后援、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遇到危险时,不可能有人救她、没有人帮助她,她只能依靠自己! 她又仰头看了飞天的纸人张一眼,目光逐渐坚定。 无论如何,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她会在范氏兄弟回归之前,解决要饭胡同的事! 范必死提到过,要饭胡同处于城南,在原本赵福生的记忆中,对于万安县的路况是一无所知。 好在据范必死所说,城南夫子庙应该是极为有名,她绕出偏僻的胡同之后,钻出街道,走了许久,才终于在街道上看到了零星的人影。 偌大一个万安县,此时竟然似是大半房舍空置。 她拉了人问路,一开始别人不愿多说,甚至见她独身一人,还反露恶意。 直到赵福生展露出镇魔司的名头,那被她拉住的人才面露惧色,指出城南的方向。 赵福生担忧此人撒谎,随意乱指,便拉了他带路。 被她抓住的人年约三旬,瘦骨嶙峋,听闻她要逼自己前去城南,顿时头摇个不停: “不去、不去。” 他一脸惊恐,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 “城南要饭胡同闹了鬼,好多人进了不能出,都被困在了那里。” “如果没有鬼,我还不去。”赵福生应了一声,将他手抓得更紧: “你在前头领路,到了要饭胡同门口,我就放你回家。” 她话虽这样说,心中却焦虑万分。 要饭胡同的事情看来闹得不小。 这个世界闹鬼一事虽说普通百姓也已经知晓,可若朝廷有心隐瞒,大多数百姓仍相信世道是太平的,不少人甚至认为自己格外幸运,受鬼祸而死的始终是少数人。 可万安县的情况竟然已经恶劣到这样的地步,要饭胡同的闹鬼事件县中百姓都能耳闻,可见在镇魔司出事的这段时间,县里情况已经处于失控状态。 第二更~~! 双更合一的4k字。 感谢:mkyjy、秒杀土豆打赏的萌主~~~ 这两章为萌主加更哈。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前往城南 第三十三章 “我不去,我真不能去。”那被赵福生拽住的男子根本不信她的话,听她执意要前往城南,竟吓得瘫软在地: “我去了就不能回,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此人一听要饭胡同,竟然吓得神智不清,街上零星数人一听‘要饭胡同’几个字,竟都接二连三溜走,顷刻之间大街之上再度空无一人。 赵福生见此情景,也觉得有些头疼,她想了想,索性道: “那你带我前往府衙,我请府中差役帮忙引路。” 那人吓得只知道哭,赵福生抓起他摇了数下,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次,他才清醒答应。 万安县的府衙已经衰败,赵福生到了衙门,将抓来领路的人放走之后,这才进了衙门之中。 明明是青天白日,府衙之内却空无一人。 门口摆了大鼓,上面蒙了灰尘。 她定了定神,喊了两声无人应答之后,举了一旁的鼓捶,用力击向大鼓,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鼓声传扬开来,许久之后,街道处才零星有人出现,但衙门内并没有动静。 直到许久后,才有人慌忙的喊: “别敲了、别敲了。” 一个留了山羊胡似的,尖嘴猴腮的老头儿提着长衫从内室出来,他穿了儒衫,作幕僚打扮,看着像是一个执笔的师爷,见到赵福生时,那忧心忡忡的脸色一愣。 “你——” 他见是个少女击鼓,正欲翻脸,赵福生不等他多说,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 那盒子一翻开,露出一张翡翠玉书: “镇魔司的人,我要前往要饭胡同办案,请衙门配合我,立即准备骡车送我前去城南。” 她时间紧迫,懒得与人再多费唇舌,好在当时得知魂命册重要之后,她便将这东西随身携带,此时拿出书令验明证身。 那师爷一听‘镇魔司’三个字,顿时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朝廷已经放弃了万安县,从去年来了个赵启明后,镇魔司便再也没有来过新人。 之后万安县镇魔司接连出事,死得几乎绝了根。 县中府衙的人都知道万安县必死无疑,县府官员有关系的早就使法调走,没有关系的绝望留下来等死。 最近几个月以来,县内诡异案子逐渐出现,正当众人以为必死无疑之时,突然出现了赵福生这样一个新面孔,竟自称是镇魔司的人要办案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你……” 那师爷跪倒在地之后,很快醒悟过神,还想再问什么,却见到了赵福生手中捧着的魂命册。 魂命册上布满鬼咒,带着阴森不详的气息。 这种鬼物无法仿造,确实属于魂命册无疑,赵福生手持此物,无须多加解释,自然便证明了她的身份。 “快去。” 赵福生喝斥了一声,那师爷回过神之后连声应是。 他慌忙爬了起来,在她目光之中仿佛腿脚一下利索了不少的样子,大步跑入内宅之中,高声喊: “县太爷、太爷,镇魔司来人办案啦,万安县有救啦——” 这一番折腾之后,整个府衙都被惊动。 不多时,万安县的知县匆匆赶来。 此人年纪不小了,头发花白,他身材瘦弱如豆芽菜般,愁眉苦脸的,一看便知不得志。 就连身上的衣裳穿得不大整齐,腰带都只是随意束起,看向赵福生的目光之中带着惊疑、揣测与畏惧——唯独没有听到镇魔司办案时的欢喜。 赵福生也不与他多说,将自己的要求告知,那知县连连点头,连忙吩咐师爷准备轿子,送赵福生去城南。 “不要大轿。” 赵福生皱了皱眉,拒绝他的好意: “最好马车,找个擅赶车的人,我时间紧急,想尽快赶去城南。” 她的话令得县令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应答了一声,打发师爷快去办事。 “赵大人——”那知县双手作揖,以胆颤心惊的神情偷偷打量了赵福生许久,才壮了胆气问: “要饭胡同的事已经闹了不少时日,那里结出了鬼域,能进无法出,您此行前去,可是还另有接应之人?” 他见赵福生面生,是想要旁敲侧击打听赵福生来历。 万安县的知县希望赵福生是朝廷派来收拾善后的人,若她身份证实,便证明朝廷还没有完全放弃此地,那万安县上下生灵还有一线生机。 “没有。” 赵福生没有给他无谓的希望,她摇了摇头,看这老知县听了她的回应之后,身体重重晃了两下,似是备受打击。 末了之后他又问: “那您如今的身份——” “我是万安县镇魔司新任令司。”赵福生答道: “如今镇魔司中人手不足,另外两人已经去办另一桩案子。” 那知县的脸色一白,手抖个不停: “还有案子?” 赵福生点了点头: “暂时没事。”她令范必死两人将祸水东引,只要中途这群人不遇鬼,便应该无事。 一旦赵氏夫妇的尸身送往宝知县的地盘,到时就是鬼变,也不关她的事。 那知县面色一苦,眼里露出绝望神情,显然并不太相信她的话。 “要饭胡同的鬼祸不轻,您、您可有把握驱……”他想了想,兴许是以往镇魔司积威甚深,他最终并没有将余下的话问出口,而是叹息了一声: “希望您一路顺利,平安归来。” 镇魔司办案死伤率可不轻,正常情况来说,一个令司带两个以上令使同行,随行之人都有可能会死。 如今赵福生独自前行,那知县总觉得她此行恐怕会有去无回。 可镇魔司的人地位崇高,脾气又古怪凶狠,他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赵福生对他态度也不以为意,点了点头: “我也希望我可以一路顺利、平安归来。” “若您回来,到时我为您设宴,替您接风洗尘。” “好。” 赵福生没有推拒,而是爽快的点头应答了一声。 两人说话功夫间,县衙很快准备好了马车,同时那师爷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差役与她同行。 府衙虽说准备的是马车,可不知是不是赵福生要求要尽快,那马棚简陋异常。 赵福生也不以为意,上了车中,那差役也不敢看她,待她一坐稳后,随即便一抖缰绳。 那瘦马半晌缓缓提足,吃力的拉着车子前行。 等车辆一动,赵福生回头往府衙的方向看去,见那年迈的知县与师爷站到一处,两人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仿佛她这一去,也决定着许多人的生死。 两侧围观的百姓不多,她先前击鼓的举动惊动了这一条街,许多人都得知了她的身份,此时得知镇魔司办案,不少人都一脸茫然的盯着她看,那神情有好奇、有纯粹就是看热闹的,却对她驱鬼一事并不抱希望的样子。 不知为何,赵福生被看得有些不大舒服。 她皱了皱眉,与那赶车的差役搭话: “大哥,伱贵姓啊?” 她一句‘大哥’,险些没将那赶车的男人吓得一头栽倒在地。 “不敢当大人这样称呼,我叫刘槐,家中行五,若您不介意,称呼我为刘五就是。” 他身材高大,但不算结实,留了络腮胡,头发也有些稀疏的样子。 赵福生沉默了片刻,问道: “万安县如今——” 她原本想问万安县如今的情况,可她来了这个世界不久,已经可以看到这个县中基本的样子。 县里富户几乎搬走,留下来的都是无力逃亡的人。 这里失去了希望,活着的人也如行尸走肉,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县中听不到欢笑,也没有孩子的哭闹声,县府如同一潭死水,整座县城失去了活力。 这又有什么好问的? 她活在现代时,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今重生之后自身难保,却肩负了压力。 赵福生缓缓往外吐了口浊气,却始终觉得心中像是压了块大石。 她不再试图去打听万安县的情况,转而问起要饭胡同相关的事: “你跟我说说夫子庙的情况。” “……是。” 那刘五一听她问起夫子庙,不由松了口气。 夫子庙在万安县可谓是一个传奇,无人不知。 “这夫子庙的前身其实是刘家宗祠——”刘五从刘家宗祠说起。 虽说案件的一些情况赵福生早就已经从卷宗及纸人张口中得知,但她并没有打断刘五的话,而是听他提起了昔日刘家的盛况。 刘氏以往在万安县可谓是数一数二的乡绅、豪门,曾是镇魔司、县衙各位大人物们的座上宾,在万安县极为有名。 “当年的万安县可不是如今这样子,那刘老爷告职还乡后,将刘家经营得风生水起,这刘老爷乐善好施,是城中有名的大善人——” 刘五说这话时,忐忑的看了赵福生一眼。 见赵福生并没有喝斥他,让他直说重点,他心中松了口气,胆子都逐渐大了几分,说话时也不再像先前一样拘束的样子。 赵福生见时机成熟,便问了一句: “听说刘老爷的寿辰之上,当时也闹过鬼。” “谁说不是?”刘五见她‘和善’,说话也敢露出几分笑意: “说来也巧,当年那场祸事,我爷也亲自经历,说是险些没了命呢。”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顿时精神一振。 “你说说。” “好。”刘五用力点头,来了劲: “当日刘老爷六十大寿,他的几个儿子孝顺,为他置办了流水席,宴请万安县的百姓,意在集万民祝福,祝他老人家寿数无穷呢。” “那时去的人多,官府怕出乱子,派了些差役前去,我爷那时也在班房当差,说来我们与刘老爷家都是姓刘,据我爷说,早前也是远亲,勉强搭得上点关系,靠着这个门路,我爷也争到了这个美差事。” 去刘家当值的人会受到刘家的关照,为了让这些人在值班时更上心,除了必要的吃喝刘家会安排妥当之外,同时管事会额外再给每个当值的人一份寿辰喜包,里面也包着一些铜钱。 “刘家出手阔绰,除此之外,还请了戏班,班台一摆,唱戏时也会有小厮抬出装钱的箩筐洒钱。” 这刘五倒是颇为能言善道,随着他的叙述,赵福生几乎可以想像得到四十年前刘化成大寿的盛况。 “这些钱可真不少,我爷也抢到了不少,那戏班子一天十二时辰不停歇的唱,这轮唱完便换另一轮,无论白天黑夜不带停歇。” 洒钱的人也随时会出现,因此前去参加寿宴的人都很亢奋,众人连吃带拿,且同时还有热闹看,别提有多欢喜。 “大家眼睛都不敢闭一下,深怕错过了钱——”说到这里,刘五的眼中露出憧憬向往之色。 但很快的,他眼角余光注意到赵福生皱了一下眉,他立时警惕,顿时如兜头被人泼了桶凉水,一下清醒。 他意识到赵福生是要问夫子庙的事,而非当年刘化成的寿宴。 “而变故就在流水席的第三夜发生的。” 他说到过往,脸上也露出惊色: “说是当天夜里子时,戏唱到了第三台,戏子们正收锣散场时,家丁拿出铜钱洒出去,有两个人为了捡一枚钱打了起来。” 说到正事之后,赵福生的神情变得认真,她的身体挺直,往刘五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这种情况也是常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个世道要想赚钱可不容易,原本的赵福生仅被五枚铜板就买了全家性命。 当时刘家抬着钱筐洒钱,怎么可能会不出争执? 之所以没有打出人命,兴许是刘家强势,请了人看家护院,其他人也怕事情闹大被刘家轰出去,绝了吃喝拿钱的路子而已。 “谁说不是?” 刘五点了点头,后怕的道: “当时两人都同时伸手要去捡那一枚大钱,双方都说这钱是自己的,互相争执不休。” 本来刘家办喜事,又有公门差役驻扎,一般来说打斗双方都知道好歹,适可而止,一人最终退一步就行。 但那一天却偏偏像是中了邪,两人越吵越来火,竟然动手打了起来。 “打斗中推搡倒了桌椅,我爷当时见有人闹事,心中怒火中烧,招呼了几个差役准备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轰出刘家。” 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哪知这两人打斗之中,竟撞到了旁边的桌子,其他人倒是忙不迭的闪避,其中一人避得慢了些,被一个人手臂扫到脑袋。” 刘五说到此处,牙关‘咯咯’直响,竟吓得面无人色,有些说不下去。 赵福生精明异常,见他吓得不轻,便接了句嘴: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此人被打,肯定心中愤怒,定要还手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接话后,刘五顿时连连摇头,但他刚摇了两下,又忙不迭的伸出一只手将脖子按住: “不是的,不是的,那被打的人脑袋顿时落地。” “!!!” 双更合一~~~ 下午两点还有双更合一哈~!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无头鬼尸 第三十四章 赵福生蓦地瞪大了眼: “这两人力量如此之大?!还是动了刀子?!” 但她话音一落,随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儿。 这个世界有厉鬼作祟,且当日刘化成的寿宴上是有鬼物闹事,据赵福生原本的记忆看来,此时铁制物品管制严格,若不经官府授意,私卖匕首、刀剑等物是犯法行为,轻则流放,重则死刑。 普通人铁制器具稀少,家中有的菜刀、镰刀、锄头等物都是家里的宝贝,是可以传家的东西,不可能随身携带,更别提带着进入刘家举办的流水席。 不是动了刀子,那必是有鬼物出没。 她心中一紧,再问: “是厉鬼作祟?” 这下她是问对了。 刘五的脸色煞白,点头道: “对!” 两人打架,推翻了桌子,还打掉了旁桌邻人的脑袋,初时大家都没意识到这是闹了鬼,还以为是发生了人命案子。 当时万安县还没有出现鬼雾,而坐镇镇魔司的令司是苏泷,此人颇有能力,品性也算正直,坐守一方,也置办了好几桩鬼案,声名显赫。 万安县当时在他治下颇为太平,大家也对鬼怪没有什么危机。 “出事之后,我爷当时大怒,提刀上前,要将两个闹事的流氓地痞抓起来,哪知、哪知、哪知——” 他说到关键处,又开始害怕,赵福生只好脸色一沉,喝了一声: “哪知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 她的喝斥比安抚更加管用,镇魔司威名赫赫,刘五被她一喝,顿时一个激灵: “哪知那脑袋掉了的尸身并没有倒下,而是从长凳之上起身,往那两个打架的人走了过去。” 刘五的神情呆滞: “我爷当时走到近前,看那无头尸身走到那两个打架的人面前,接着伸出双臂——”他说到这里,脸颊的肌肉抽搐: “像摘瓜似的,将那其中一个打架的人脑袋摘了下来,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之上。” ‘嘶。’ 赵福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头鬼!她的脑海里涌出卷宗上记载的鬼物名称,正好与刘五此时提到的厉鬼信息相对应。 后面的话刘五没有再说,可她几乎能想像得到当时的情景。 大寿之上,突然一个没有脑袋的尸身突然站起摘了活人的脑袋安装到自己的头上,可想而知会在当时的寿宴上造成多大的冲击。 不过刘五的话算是变相了补足了她对于刘家这个厉鬼的信息缺失,赵福生心中又是不安又有些庆幸。 “之后寿宴大乱,众人都大声的惨叫,我爷他们也被吓得不轻,大家这才意识到刘家是闹了鬼。” 一旦出了鬼祸,普通人无力解决,自然就该移交镇魔司。 “我爷他们第一时间准备分头行动,一面是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刘家人,一面则是要将消息通知镇魔司,让他们前去解决此事。”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刘五的祖父见到了刘化成之后,他好像对于这个事情并不是十分意外的样子。 “他第一反应就是通知镇魔司。” 刘化成对此早有准备。 从刘五话中透露出来的讯息,隐约可以与纸人张的话对应上。 刘化成当年丢官回家,果然是因为在任期间出了差错,带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厉鬼尸身回到刘家,不知依靠了什么方法镇压鬼物,但最终鬼物复苏,在他寿宴的时候大闹宴席。 “当时寿宴是在刘氏宗祠附近摆设的,就是如今要饭胡同那一带——那时要饭胡同还不叫这名字。” “文昌路?” 赵福生心中一动,问了一声。 刘五就连忙点头: “对对对,就是叫文昌路,要饭胡同是后面才改的名。” 她沉着脸: “你确定?” “确定!确定。”刘五虽说不知道她为什么重视这个问题,但他不敢怠慢,连声答应: “这文昌路也是有来历的,刘家的这位老爷当年是在朝廷任职,做了很大的官,他从小聪明,考中了举人,如同文曲星下凡,所以那条路因此而得名。” 说完,他又恭维道: “近些年万安县不少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大人果真是见多识广,可见是真心实意为了我们万安县的百姓办案子。” 文昌路。 赵福生没有理睬他的讨巧话,听到他确认了文昌路就是要饭胡同的前身之后,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卷宗内的资料上记载着当年刘家闹鬼的地方是在‘文昌路’,如今四十年后,要饭胡同再次闹鬼。 她去寻纸人张,想从他口中探听资料,听他一口笃定的认为这两桩鬼案实则是同一桩时,曾心生怀疑过。 毕竟虽说闹鬼的都是与刘家相关的地带,可四十年前的卷宗上闹鬼的地方是文昌路,而如今闹鬼的则是夫子庙那一带的要饭胡同,两个路名截然不同,兴许其中会有什么诡异。 但此时刘五的话与卷宗相互验证,解开了她心中的疑团,令她不安的心暂时松了些许。 “大人,文昌路有什么不对吗?” 刘五觉得她神情似是有些严肃,胆颤心惊的问了一句。 “没事,你接着说。” 赵福生心中对他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她前往县衙求助,万安县的县令看似临时授命,为她找了个赶车的差役,但这差役又恰巧与四十年前刘家鬼案的刘化成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且恰好他的祖父就是当年鬼案的见证者。 赵福生有些不安的想: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太过多疑,可这是一个陌生的时代,她手边没有可用、可信的人。 死而复生后,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无论范氏兄弟、张传世亦或是纸人张皆是居心叵测之辈,若是疑心不够重,恐怕最后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刘五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催促,便应了一声: “嗳。” 鬼怪出现之后,百姓吓得胆颤心惊,纷纷夺路狂奔。 可鬼祸已经发生,旧文昌路一带便出现了鬼域,大家被困在里面,根本出不去。 “反倒因为胡乱奔跑乱了套,不少人接连身死,整个刘家内外到处落满了脑袋瓜子。” “……” 赵福生想像当时的情景,喜事变成大型鬼丧,经历了当时祸事的人心中不知有多恐惧。 刘五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又道: “但我爷说,刘老爷有法子,竟离开了刘家,通知了镇魔司,镇魔司的人来后,便控制了局面。” 赵福生闻言,心中不由一动: “你爷是怎么活下来的?” 刘五精神一振,道: “本来我爷也以为必死无疑,但当时镇魔司的苏泷苏大人很有本事,他一来之后就喝止众人四散,将所有幸存者召集到了一起。” 他这样的话令得赵福生吃了一惊。 照理来说,若众人齐聚一处,更易成为目标,到时鬼怪若进入人群中,岂不是一杀一大片? “苏大人说,这个厉鬼杀人方式是要寻找脑袋。” 最初众人意识到鬼祸发生时,也是源于两个人争抢一枚铜钱,无意中打掉了厉鬼‘夺’来的头颅,迫使厉鬼寻头而杀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接着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这个厉鬼的主要目的在于寻头,杀人只是附带的后果而已。”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五的思维僵硬,初时听到这话,不明就里,不由下意识的问了一声。 问完之后,他又担忧赵福生误以为自己是在诘问她,会惹怒镇魔司的人,顿时又面露惶恐之色。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赵福生并没有生气,而是道: “我这样讲伱可能不明白,我若换个方式说,兴许你就能理解。”她耐心的向刘五解释: “从你的话中听来,这厉鬼是有身无头,它的特征就是寻找脑袋为主,它将人脑袋移走,装到了自己身上,其他人失头必死。” “是……”刘五仍听得似懂非懂,却对她的话本能的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又接着道: “假设我们说这个鬼有头无手,亦或者说有头、有手但无脚,亦或是失眼、鼻、耳等器官,有可能它寻找的就是丢失的东西。” 而人失手、足、眼、鼻、耳等则不会死。 她这样一解释,刘五顿时恍然大悟,开心的道: “原来如此!” 他似是发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我觉得镇魔司办案神秘又危险,却没料到其中竟有如此有趣的规律,赵大人真的好厉害,没有经历过四十年前的鬼案,却将这个事说得一点儿不错。” 赵福生并没有因他有意讨好的话而得意,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事后总结规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过刘五提到这桩鬼案,也给了她新的启发,令她隐约明白范必死提到过的:‘厉鬼杀人规则’的意思。 “你接着说。”她示意刘五继续说,刘五就点头: “是!” 不知是不是赵福生冷静自若的态度影响了他,使他对于这一趟行程多添了几分希望,一扫先前的萎靡: “苏大人将众人聚到一处,说大家只要老实坐好,不要乱动,更不要随意去摸自己或别人的脖子,不要给这鬼物可趁之机,这鬼兴许不会随意杀人。” 当然,厉鬼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苏泷的话也只是推测,并且存着一种‘赌徒’心理。 好在他最终十分幸运,‘赌’赢了。 没有人走动之后,刘家死人的恶况一下子被止住,之后的情况刘五的祖父也不大清楚,但大体跟镇魔司卷宗上的记载差不多——最终与苏泷同行的令使死亡,苏泷凭借着身上驭使的厉鬼之力侥幸未死,狼狈的退出了刘家的领地。 之后的情况赵福生也知道了。 苏泷本来不敢再踏足刘家,但刘化成有十分敢豁出去的果断,他以刘氏满门积攒的一半财富作为谢礼,最终打动了苏泷与张雄五二人。 双方联手再进入刘家,才解决了这桩鬼祸,使得刘氏自此消停,一直太平至今。 事情讲完之后,刘五安静了片刻,他眼角余光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赵福生,并不敢打断她的思路。 赵福生在思索刘五讲的故事。 范必死也就算了,纸人张也同样包藏祸心。 刘氏宗祠的鬼案他作为张雄五的后人,必定知晓一些外人不知的细节,但他并没有跟赵福生提起。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双方有恩怨在前,迟早是不死不休的结局,站他角度,半真半假的讲话,隐瞒关键信息才是正理。 而刘五的祖父作为事件当年的参与者之一,以他的角度,恰好又为赵福生弥补了一块卷宗、范必死及纸人张嘴中关于案件的缺失,使她对于这即将打交道的厉鬼又多了几分了解。 无头的厉鬼,以寻找头颅为主,导致人受鬼祸而死。 当年的文昌路,就是如今笼罩了鬼域的要饭胡同的前身。 “四十年的时间……”赵福生双眉紧皱,猜测着:是什么困住了厉鬼,使它徘徊于同一个地方,不肯离去? 如今她已经知道,大汉朝的厉鬼与她认知中的厉鬼是不一样的。 她认知之中:传闻的鬼怪大多受因果所系,未了结恩怨不入轮回。 可这大汉朝没有地狱、没有轮回,而且鬼物似是没有情感、没有思维,只有靠本能行事。 这样的鬼物很难会因为‘执念’而留在这里,除非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类似于万安县镇魔司的鬼祸,县府内的人没有死绝,它绝不肯放弃这块地盘。 由此推论,要饭胡同的厉鬼兴许也是因为没有彻底的完成它的规则,所以它仍留在那里。 不过这一切只是基于赵福生粗略了解之后的简单推论,并不一定为准。 与鬼打交道,她需要异常的小心谨慎,否则丢掉的会是她的小命。 她定了定神,又抬头与刘五道: “你再跟我说说文昌路改名的原因。”她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迷团。 范必死看似配合,但未必肯说真话,纸人张更不用说,讲话是半真半假,还留了一手。 她吃亏在才重生不久,对这个时代的种种都一无所知,信息的落后使她陷入了被动,只能尽量多套些话,自己再根据所有人的话整合线索,从中找出生机。 感谢:mkyjy、爱在左情向右,两个宝子打赏的萌主。 双更合一的4k字,为两个萌主加更~~!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进入鬼域 第三十五章 “好嘞。”刘五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这文昌路的来头赵大人也知道了,但经历鬼祸之后,刘家元气大伤,鬼祸一平,许多远亲便忙不迭的远离,认为此地晦气。” 许多攀附刘家的远亲、宗族纷纷离开,昔日偌大的刘家如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便显出了败落之相。 如范必死所说一样,之后刘化成子孙死了不少,他又散了一半家财,因此决定举家搬迁,离开万安县这个伤心地,从头另起。 而刘家宗祠因闹过鬼的缘故被人认为十分不详,因此刘化成在搬走之前,将此地改为夫子庙,供应儒尊,同时留了一个庙祝在那里留守。 “那庙祝很是心善,每月初一十五必定布施粥水,如此一来就引起许多人前往排队要饭。” 刘五有心讨好赵福生,知道她即将前往要饭胡同处理鬼祸,对要饭胡同的情况自然是所知越多越好,因此他尽力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说出: “时间一长,得知布施的情况,许多人闻风而来。” 不少无家可归者便聚集在当地,每当夫子庙布施时,那文昌路更是人山人海。 “庙祝心善,见不得穷人受苦,后来索性便时常布施,二十多年前,便每日布施一餐。” 如此一来,乞丐越来越多,最终夫子庙附近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乞丐们的栖息地,因此本地人便戏称其‘要饭胡同’。 至于那条路原本的名字,经历过几十年时间,恐怕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短命。 普通人生活艰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除了要为生计而奔走之外,还要遭遇鬼祸袭击,短短四十年的时间,早已经足够万安县换一代人了。 今日算她幸运,找到县衙时,当地的县令找来了一个曾与昔日刘家有沾亲带故关系的差役,且他的祖父恰好经历过四十年前的鬼祸,赵福生才能得知这桩过往的事。 “原来如此。” 赵福生叹了口气,正怔忡间,刘五突然有些忐忑的说了一句: “赵大人——”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是颇为害怕的样子,话音一落,见赵福生抬头看他,他就露出哀求之相: “求您饶我一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儿子如今还没有接我的班,我不想进要饭胡同——” 镇魔司的人向来喜怒无常,不将人命当人。 办鬼案时,时常会缉拿无辜者当探子,利用他们探测厉鬼杀人法则。 他今日被知县叫住前来赶车,也是知县存了要使他为赵福生‘办事’的心,这一趟行程恐怕是有去无回。 之前他一路胆颤心惊,但见赵福生性情平顺,不似是暴躁噬血,且与他说话语气温和,他也有意讨好,这一趟行程两人也聊得顺利,此时他才敢壮着胆子哀求。 与厉鬼打交道,驭鬼者都十死九生,令使更是时常死亡,更不用提面对厉鬼没有任何胆气、经验的普通人。 赵福生愣了一愣,还没说话,刘五就略带绝望的道: “城南到啦。” 说完,他打着摆子伸手一指: “往前行去,径走数十丈,便能看到要饭胡同。您看,那边天色阴沉,不大对劲儿。” 赵福生顺着他颤抖的手臂指认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远处的天色沉沉,上空积攒浓浓的黑气翻滚着,下方整个地段仿佛全笼罩在了阴云之中,不见一丝生机。 一股阴寒煞气扑面而来,刺激得她汗毛倒立。 鬼域! 赵福生心中一凛,刘五的面色苍白,呼吸之间鼻翼一张一合,发出压抑的喘息声: “赵大人,求您饶命——” 赵福生定了定神,见他面色惶恐,一扫先前谈话时的卑微与讨好,带出几分忐忑与不甘心。 她虽说知道要饭胡同之行危险,也从刘五表现猜出了镇魔司以往办案的‘规则’,但她生于和平的世界,做不到无视一条人命。 “你身上带了火折子吗?” 赵福生突然想起了一个事,问了刘五一声。 刘五怔了一怔,接着忙不迭的点头: “有!” 说话的功夫,他慌忙从身上掏出一个火折子,诚惶诚恐的递了过去。 “滚吧!”赵福生将其拿起揣入怀中,接着淡淡喝了一声: “不要妨碍我办事!” 刘五一听,如蒙大赦。 ‘哐铛’的声响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赵福生这才注意到,离马车十丈开外的街头转角处,竟然摆了个简易的摊子。 摊头摆放了灶台,上面架了口大锅,锅里沸水‘咕噜噜’的响,热气蒸腾而起。 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妇人此时正单手叉腰,一手提着的大铁勺落入锅中,发出了响声。 赵福生与刘五的对话似是引起了那老妇人的注意,她听到了女子说话的声响,顾不得落入锅中的大勺,往前走了两步,似是想要看清楚赵福生的面容。 恰巧此时她勺子落锅的声响也引起了赵福生的警惕,双方转头四目相对,那老妇人眯眼看了她半晌,接着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下去。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去捡落进锅中的勺子,被烫得呲牙咧嘴,面对刘五的目光,她有些畏缩,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两位客官,要喝碗热汤吗?” 刘五哪里还顾得上喝汤,赵福生允许他离开之时,他恨不得插翅飞离此地。 待赵福生从车上下来,他甚至顾不得说声告辞,便一抖缰绳,长鞭落到骡马臀上,那马匹吃疼,扬足而去。 那老妇人提着冒着热气的勺子,目光尾随那马车离去,接着又转头去看赵福生。 少女的目光沉稳,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这老妇人上了年纪,身材不高,又瘦又略有些驼背。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以一块洗得发毛的布巾束起。 系在她腰间的那条围裙有些陈旧,衣裳上打满了补丁,看起来生活很是穷困,不像是有什么诡异。 虽说这老妇人敢于在鬼案发生的附近摆摊,可她明显不是鬼怪,赵福生心中的怀疑逐渐消弥,目光变得柔软一些。 那老妇人初时被她看得十分不安,直到她眼神变化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小声的再问了一句: “您要喝汤吗……” “炖了什么汤?”赵福生随口问了一句。 她说话时目光左右四望。 兴许是要饭胡同闹了鬼案的缘故,附近显得格外的冷清,这条街道宛如一条死巷,竟似是比镇魔司的那一条街更加的空旷无人。 这摆摊的老妇人出现在此处显得格外的诡异,她锅里不知炖了什么汤,冒着热烟,闻着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好东西,可不知是不是她孤身一人即将深入险地,亦或是她重生之后至今粒米未进,她竟然觉得这锅里的汤香气扑鼻,勾得她直咽口水。 “就是一些寻常野菜炖煮的汤——您要来一碗吗?” 她有些不安的将手掌在围裙上搓了两下,说话时迈着小碎步就想去取一旁撂得很高的碗。 “不用了。” 赵福生连忙应了一句。 她又看了这老妇人锅里炖煮的汤一眼,想了想: “我现在不喝,如果我侥幸活着,下次再见你,兴许是可以喝一碗的。” 赵福生不知道这老妇人是何来历,为何敢在这条离鬼道不远处的地方摆摊卖汤,但她眼神温和,还有心跳呼吸,显然是人非鬼,这就够了。 “你——” 老妇人听她这样一说,不由怔了一怔。 赵福生笑了笑,转身要走,老妇人突然将她喊住: “娃子。”她将手里的大勺丢入汤锅之中,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提醒她道: “不要往前走了,那边闹鬼了。” 赵福生闻听此言,不由转过了头。 那妇人被她一看,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头,但最终仍是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前面的要饭胡同,闹鬼了……好些人进去了就再出不来了,被困在了里面,伱年纪还小,不要再往那边走了——”她殷声的劝说,目光又落到了赵福生穿着的一身不合体的衣裳上,眼里的神情逐渐变了。 从一开始的防备、猜疑,变得柔和。 赵福生不知她来历,同样她也不知道赵福生是谁,可从赵福生穿着打扮及瘦弱的身材,她也猜得出来赵福生恐怕经济并不宽绰。 见她从刚刚的马车上下来,又似是要往要饭胡同而去,还提到了‘侥幸活着’这样的话,老妇人心生怜悯,连忙回身要去拿碗: “你别往前走,是不是没有钱了?我请你喝碗汤,你暖暖身,找个地方躲着吧。” 不知是不是赵福生重生入这个世界后,便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的缘故,她如今即将孤身深入陷地,遇到这样一个陌生人,一心一意要请她喝碗热汤,顿时将她心中的孤寂之感一扫而空。 “好。” 赵福生笑着点了点头,但伸出右手往下一压,止住了老妇人盛汤的动作: “只是现在先不喝,等我回来之后,再来喝这一碗汤。” 说完,她转过了身: “走了。” “嗳——” 老妇人还想再说话,却见她头也不回的往前方行去,似是目标正往要饭胡同。 “唉!好好一个娃子,这世道哦——也不知我那——”老妇人叫不住赵福生,面露遗憾之色。 她自言自语了两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一红,接着低下了头。 赵福生并没有将这样一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照着刘五的指点,很快转进另一条街道。 如果说先前离要饭胡同尚远的地方还能看到摆摊的小店,此时越离要饭胡同近,便越不见人烟。 一排排低矮破旧的房舍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条街路面约丈许宽,地面凹凸不平,沿街两侧的店铺已经荒废,许多地方门板坍塌,上面结出朵朵霉斑,隐约可见店铺内乱糟糟的,显然其主人离去时惊慌失措。 街道上不见牲畜粪便,没有人声,也听不到风响,静得给人一种阴森压抑的感觉。 但赵福生的注意并没有放在这些之上,她的目光远望,望及街道的正中。 一股若隐似无的灰雾笼罩了街中央,使得一半街道光线明朗,而另一半如隐入暴风雨即将到来的阴云之中,将街道一分为二。 这就是范必死所说的,鬼域。 她感应到了鬼域内浓浓的死气,一股心悸之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死亡的阴影隔着数丈的距离笼罩了她,这种危险感远比面临纸人张时还要强烈得多。 赵福生手指发麻,微微颤了两下,双脚顺从内心的恐惧,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可两步之后,她的理智战胜了畏缩,令她牢牢的站在了原处。 她将自己的心神沉入进识海中,识海内浮现出那张还没有解封的神榜,榜单上血迹流涌,阴风阵阵,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赵福生试着以神识碰触榜单,榜单提示:是否消耗100功德开启神位? 接着封神榜的回馈迅速传来:功德不足100点,解锁神位失败。 提示:完成镇魔司的第一桩委托,以此获取功德。 …… 匡扶正义,重建地狱。 赵福生面无表情的长长吐了口气,封神榜的提示坚定了她的意志,使她将害怕控制住。 “好了,我没有退路。” 她小声的道。 只是这里静得落针可闻,那声音传扬开来,似是放大了数倍,钻入她的耳中。 她定了定神,接着下定决心,往那鬼域的方向大步行去。 ‘咄、咄’的安静脚步声中,赵福生离鬼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鬼域的灰雾似是感应到活人的到来,在她接近的刹那,迫不及待的松展开,将她一并包裹入其中。 雾气翻涌之中,赵福生的眼前逐渐被浓雾所迷。 在进入要饭胡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一来就遇鬼的思想准备了。 可她迈入鬼域的刹那,似是有片刻的失聪感。 周围的一切静到极致,空气的流通、光照、植物及人类残存的鲜活之感在此地被尽数抹去。 赵福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但见回首路上并非她来时所见的情景,取而代之的是被鬼域笼罩的世界!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老乡开门 第三十六章 一条斑驳陌生的巷径出现在赵福生的眼前。 街道凹凸不平,上面覆盖了厚厚的褐色血污,未彻底干涸的血液顺着街道边沿流入与两侧房舍相连的阴沟之中。 巷道的两侧密布低矮的平房,许多已经残破。 破裂的墙体泥沙夹杂着残肢碎肉坍塌下来,而露出里面被分解的尸身。 紧接着,浓郁的血腥气夹杂着粪便、秽物及腐臭味扑面而来,熏得赵福生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她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气,顿时头晕眼花,恶心欲吐。 赵福生连忙将呼吸屏住,半晌才将胸腔内翻涌的感觉压下去了。 不过经过这气味一刺激,赵福生的恐惧、紧张之感顿时被打消大半,她连忙以手掩鼻,转头眺望四周。 鬼域之中的天色还没有黑,空荡荡的街道似是萦绕着一层久积不散的阴霾,四处不见人影。 但她能感应得到,此时隐藏了人。 赵福生的目光往巷道两侧的房屋看去,见大部分尚算完好的屋子大多门窗紧闭。 可是在那门板的缝隙之后,似是有无数的视线在偷偷的看她,仿佛在推测着她的身份,揣测她的来意。 要饭胡同内还有活人! 赵福生心中一喜。 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躲进房舍之中,但她能感觉得出这条街此时尚算‘干净’。 受鬼域影响,这里的气氛压抑,且四处可见被撕碎的死尸,对赵福生来说,无论是视觉还是嗅觉都饱受冲击,如同贸然闯入了人间地狱。 可凭借她驭使厉鬼后带来的感知,此时她并没有感觉到鬼物存在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会儿厉鬼并没有现身。 既然厉鬼还没有出现,赵福生索性先观望四周,察看自己身处的环境。 她的突然出现使得要饭胡同内不少人都在偷偷看她,赵福生被这些偷窥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大舒服,她强迫自己尽量忽略这些注视,转而将目光看向远处。 这要饭胡同比她想像中的大,街巷纵横交错,说是一条街,可她放眼望去,却见到密密麻麻排列的房屋,整个要饭胡同宛如一个村坳般大小。 此时光线略暗,如同外间的傍晚六、七点的时候,天边晚霞被夜色包围,周围又静又暗,灰暗的天色下隐约可见层叠的屋顶,如映入水墨画中的山峦,向外蔓延开去。 但在那黑暗之中,有一座庙宇却拨地而起,在一众低矮的平房簇拥、环抱下,如同鹤立鸡群,格外引人瞩目。 那庙至少高达七八丈以上,足修了数层。 每层屋檐飞翘入云端,如展翅欲飞的雄鹰。 这庙宇修得恢弘大气,纵使是与赵福生前世所见过的名观古庙相较也毫不逊色。 一应低矮的平房将其簇拥在内,越发显得那庙宇气派无比。 但令赵福生在意且有些诧异的,并非是这庙宇的外表,而是此地四周皆暗淡无光,唯有这庙宇的每层皆挂了一个显眼异常的灯笼。 身处鬼域之内,鬼祸早就发生,可这庙宇之下的灯笼之中却全都点着灯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将这庙宇照得明亮璀璨,远远望去如黑夜中的一颗明珠似的。 光亮之下,可以看到那庙宇雕梁画栋,虽说因为时光的缘故,当年刷的木漆已经斑驳,显出几丝风霜。 可从那些镂空雕刻,依旧可以看得出来这庙宇当年的气派非凡。 灯光照耀下,庙宇似是四方都悬挂了蓝色牌匾。 有一面牌匾正对赵福生的方向,上书三个烫金大字:夫子庙。 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也是当年闹过鬼祸的刘氏宗祠! 虽说赵福生曾从范必死兄弟、镇魔司的卷宗,以及刘五等人的口中知道当年的刘家富裕,但当真正亲眼目睹这样一座夫子庙的出现时,她才真正对于万安县曾经的大户有了清晰的认知。 可这样曾经辉煌一时的刘家,竟因为一场鬼祸而分崩离析。 “……”赵福生心中一紧,接着又将注意力落到了那夫子庙上看了半晌。 此时四下无光,唯有夫子庙明亮异常,灯光照耀之下,将四周阴影驱散,可以看清周围的屋舍。 要饭胡同的情况诡异,但比她想像的要好些,被困在这里的人并没有全部死绝,有活口还躲在暗夜里。 照理来说,人都向往光明,这里又有厉鬼出没,人都该前往光明之下寻求庇护才对,怎么会此地大家分散四处,并不躲入夫子庙内呢? 她看着那些悬挂的灯笼,心中生出一个猜测:莫非这灯笼便似是火源,引诱着幸存的人如飞蛾般扑向那里? 纸人张提到过的一个重要消息浮现在她脑海中:当年刘化成带回的鬼尸就正好镇压在夫子庙内。 也就是说,此时的夫子庙中有鬼,是要饭胡同最危险之地,幸存下来的人估计也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不敢过去。 此地毕竟是在鬼域之中,虽说这会儿厉鬼还没有出现,但这里气氛压抑,厉鬼的阴冷、恐惧之感似是浸润入空气之中,赵福生仅站了片刻,就感觉被这种阴森之感粘附了周身,令她感到打从心里生出颤栗与恐惧。 她虽说也驭鬼在身,但身上的厉鬼按照封神榜的提示来说,最多还能借助鬼物一次的力量。 且借力之后,她如果没有获取功德,极有可能还会受厉鬼的气息影响,失去冷静的判断力。 身入陷境之中,如果她丧失了冷静,那无疑就死期将近。 想到此处,赵福生也不敢托大。 在没有弄清楚那夫子庙内的情况时,她绝不敢轻易的踏足。 她犹豫了半晌,决定先同隐藏在暗处的人一样,钻进一间屋子,静待时机。 无论是从范必死的提醒,还是她粗略看过的几个卷宗上记载的破案经过,都证明了要想破解鬼案,需要找出厉鬼的规律。 从差役刘五口中,她得知此地的厉鬼是夺取人头使人致死。 按照刘五所说,只要不将厉鬼头上的脑袋打掉,厉鬼应该就不会随意杀人。 她打定主意先观望一番,便转头看了看周围,选中一间房屋之后,便大步往那屋子行去。 那屋门紧闭着,她站到门前,开始推搡屋子。 屋门被推得‘哐哐’作响,里面似是有东西紧抵着,她用力推开一个缝隙,可以听到里面传来惊恐的喘息声。 ‘嘶。’ 从这一声倒吸凉气的声响,赵福生判断屋里应该只躲藏了一个人。 她心中一喜,有活人就好! 如果能从活人口中打听出此地情况,摸清厉鬼杀人法则,对她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老乡,开门。” 她又推了两下,喊了一声,‘哐哐’声传遍了整个大街。 回音传响开,四周若隐似无的呼吸声像是瞬间都停止了,使得这推门声一下被放大了数倍。 赵福生感觉得到不少从门缝亦或遮挡物后传来的惊恐交加的视线,这些人都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此时盯着她看个不停。 只是情况与她想像的并不一样。 她又是敲门又喊,可屋中的人仿佛并没有将门打开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却是看向了夫子庙的方向,点了灯的夫子庙方向却并没有动静,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赵福生不死心,再去推门,并且边推边喊: “老乡,快开门。” 数下之后,门内的人终于稳不住了,小声且凶狠的喊: “滚开。” 她不为所动,也小声的喊: “开门。” 门内再也没有动静,那先前以言语催促着她‘滚’的人又开始装死。 赵福生犹豫片刻,见夫子庙方向没有动静,眼中闪过坚定之色,接着将手握拳,用力一举,‘呯呯’的开始敲击房门! “快点开门,我是人。” 那屋门被撞出重响,她这样一闹,很快引起了整条街的人注意。 不过引起人的注意便罢了,就怕动静会引来厉鬼。 从满街泼洒的血液、大半破损的屋舍中残留的腐尸,以及此地的压抑气氛看来,要饭胡同的厉鬼已经杀了不少人,被困入鬼域中的人应该猜到了自己身处鬼祸之中。 大家此时屏息凝神,兴许都是为了躲避厉鬼的追捕。 她这样一闹,极有可能会引来祸事。 赵福生笃定总有人沉不住气,只要有一人害怕,率先出面,到时就破了僵局,是她问话之时。 果不其然。 她才刚敲了两下,那屋内的人没有动,隔壁另一间屋子却无声的打开了,一个身材矮瘦的男人佝偻着后背如老鼠般钻了出来。 他强忍愤怒与恐惧,一脸不安的冲赵福生招手示意,请她入屋,自己则忙不迭的往另一间破门的方向疾冲而去。 赵福生眼睛一亮,她并没有钻入男人让出来的房屋之中,而是追随着男人追了过去。 那男人先是准备将就那破开的大门钻进去,但眼角余光注意到赵福生跟来之后,他大吃一惊,顾不得说话,又连忙退转身出来,往另一侧的房子行去。 赵福生也跟在他的身后,他的表情一下变得异常难看,但仍没有理睬赵福生,而是加快了脚步,往另一间屋子疾奔而去。 他选的这些屋子大门早被抓破,上面残留了泼洒的血迹,地上摆了枯干的残碎肢杆,血迹干涸发黑,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男人蹲身从破洞口往里爬,赵福生见自己跟了他许久,此人仍不说话,顿时伸手抓住了男人的双脚。 那男人被她一拽,顿时吃了一惊,两腿用力蹬踢着想将她甩开。 可惜她驭使了鬼物后,力量变大了一些,而那男人不知是不是被困在了要饭胡同之中,许久以来惊魂不安的缘故,竟没有力气与她对抗,硬生生的被她从那破门缝中又拽了出来。 这是什么怪物! 那男人原本是好心想让屋给她,却没料到被她缠住,此时本想找间庇护之所藏身,却又被人拽住。 他甩也甩不脱,跑又跑不掉,顿时面露绝望与恐惧之色,怨恨至极的盯住了赵福生。 “我又不是鬼,你跑什么?” 赵福生被他一恨,不由啼笑皆非,蹲下身来问了他一句。 那男人一听‘鬼’字,浑身一抖,竟吓得当场失了禁。 “……” 赵福生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将人吓成这个样子,正怔愣间,那先前还吓得面无人色的男人‘哧溜’一声爬了起来,动作灵敏如灰老鼠般,飞快的蹿进了屋子里。 地面被拉出一条长长的湿滑拖痕。 她双手撑地,偏转头往破开的大洞去看,只见那男人凶神恶煞,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根木棍,高高举着呲牙咧嘴的看她。 这人眼睛通红,口水顺着他嘴角往下淌,显然在要饭胡同呆久了神智已经不太正常,大有她敢追进去就要与她拼命的架势。 这里的人谈鬼色变。 相同的招数恐怕只能用一次,其余人看到她缠着这男人不放,不会再中她的计。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最终仍选择了暂时退避,没有与这男人正面再相对。 这男人只是普通人,她闹出的动静已经够大了。 对于要饭胡同的厉鬼她还心存疑惑,有许多情况还没摸清,没必要在此时继续闹事,万一惊醒了厉鬼,在她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极有可能陷入被动。 反正她还有时间,可以选择等待下一次时机。 她挑了间空屋,钻了进去,将门房掩上之后,这才开始清理起自己进入鬼域之后见到的情景。 鬼域之内血迹斑驳,被困的这段时间是死了不少人的。 但剩余的活口好像保持了一人一屋的居住属性,这令得赵福生有些诧异。 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人都有从众属性,尤其是危险时刻,众人在安全感缺失的情况下,更应该紧抱成团才对。 可今日她试图尾随别人暂时共居一屋,却受到了其他人的抗拒。 她不免心中猜测:这是不是因为单人住一屋才更安全些? 从要饭胡同被鬼域笼罩,所有人被困在此地,再到厉鬼出手杀人,这中间的时间,必定是出了不少血案,才会使得幸存的活口被迫摸索出了应对厉鬼杀人法则的办法,所以这些人才能在要饭胡同出事后活到如今。 而一人一屋的居住特点,证明了要饭胡同的厉鬼杀人以一屋为目标,而非以人数量为目标。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仍在布施 第三十七章 赵福生想到此处,心中不由生疑。 她此时总结出的厉鬼特点,好像与四十年前的刘化成寿案上发生的鬼祸规则并不相同。 刘五清楚的说过,四十年前刘家寿宴上,当时大部分幸存者之所以没死的原因,是苏泷控制住了乱局,将所有人聚到了一处,禁止他们四处走动,避免了厉鬼‘换头’过勤的机会。 但要饭胡同内一人一屋闭门不出的特性又与当年苏泷‘禁止众人行动’相吻合,赵福生一时之间又无法肯定这厉鬼是不是因为杀人过多而进阶的缘故。 她总觉得其中有可疑之处,但她目前还没有真正与鬼打道,便不好妄下结论。 同时令她感到不安的,还有那夫子庙。 四处皆暗,唯独夫子庙此时仍点着灯,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范必死口中提到过的当日前往镇魔司报案的少年在被镇魔司拒绝之后,又去了哪里呢? 纸人张的消息半真半假,但他提到厉鬼藏于夫子庙中,而夫子庙内则有庙祝坐镇,四十年来,这庙祝莫非与厉鬼同居一处? …… 她表面看似镇定自若,可毕竟还是第一次主动处理厉鬼案件,此时又是独自一人,心中仍是忐忑恐惧,只能拼命的思考,避免自己思绪被害怕影响,继而失去理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越来越黑。 她选择的这间屋子没有半点儿光亮,要饭胡同安静无比。 每一个躲藏在此地的活口都像是有意的收敛了声息,黑暗之中,仿佛危险酝酿着,即将来临。 赵福生总觉得这屋子之前可能死过人,血腥气很是浓郁。 无尽的等待十分煎熬。 随着黑暗降临,失去了视物能力之后,赵福生的其他感官似是被放大,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的缘故,她的鼻端突然闻到了一股米粥的香气。 ‘咕——’ 肠胃疯狂的蠕动,肚子发出抗议声。 这声音十分响亮,在这屋中甚至显得有些刺耳。 赵福生呆在极静的环境中久了,初时听到声响,心中一缩,但很快的,她就顾不上担忧这个了。 因为随着那香气一飘开,接着远处传来‘铛’的敲击铜锣声响。 从赵福生踏入鬼域,迈进要饭胡同之后,第一感受就是:静。 这里的幸存者像是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存在感收敛得干干净净,无论是害怕还是躲藏,都收敛着声息,连跑步时也躬着腰身、踮着脚,深怕发出声响。 因此她在听到铜锣声敲响的第一瞬间,首先是恍惚了片刻,心中生出荒唐的念头:自己可能是听错了,这条鬼街大家都胆颤心惊,怎么可能会有人故意敲响铜锣呢? 但这个念头一涌入她的脑海,随即被她狠狠掐去。 她并没有出现幻觉,刚刚真的有人敲响了铜锣——因为随后又是‘铛、铛’两声洪亮的敲击声,传遍了整个要饭胡同。 接着有一个男子放声大喊: “来吃饭了!” 不知是不是太饿,赵福生一听‘吃饭’,嘴里迅速分泌出大量唾沫。 那男人并不多说其他的话,他的声音清亮,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像是处于过了变声期的青年,约摸二十来岁的样子。 喊话声伴随着铜锣响迅速传遍了整条街道,此地极静的环境使得他的喊话声可以充分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铛!’ 又一声敲锣声重重响起,接着那青年再次喊: “来吃饭了!” ‘铛!’ “来吃饭了!” 敲锣、喊话的形式一共进行了三次,接着赵福生听到‘隔壁’动了。 她这才意识到她的隔壁居所竟然有邻居,此时不止是隔壁的人动身了,其他人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纷纷起身。 ‘吱嘎’的开门声不住响起,不少躲藏起来的人竟然在夜晚之后纷纷出动。 赵福生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要饭胡同内初时是一人一屋,虽说与当年苏泷的‘众人聚集’行动的方法截然相反,但大家各自避开,也减少了单人撞鬼的机率。 如今一道‘开饭’的喊声一响,躲藏的幸存者竟然又开始起身聚合,这显然又悖离了众人先前分开躲藏的原则。 她隐约意识到要饭胡同的鬼恐怕有怪异。 根据纸人张的说法:要饭胡同内的鬼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内的厉鬼是同一个。 而赶车的刘五的说法则是:四十年前刘氏宗祠内的厉鬼以取头为主,趁众人乱成一团时,将人的头颅取走,安到自己身体之上。 这样的情况下,大家自然是越安静则越安全。 此时铜锣声响后,幸存者却偏偏离屋出走,这就怪异了。 能在此地生存下来,并且熬到现在的,对于厉鬼杀人法则应该是摸得很清楚了,不可能会明知死路一条,却偏要这样去做。 赵福生感觉到纸人张与刘五的话有相悖之处,其中必有一人说谎。 她对这两人都不是完全信任,但刘五虽可疑,可他深恐自己拉他入鬼域,对于自己问话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撒谎的可能性不高。 反倒是纸人张,原本的赵福生与他可是有血海深仇,如今自己驭鬼有成,掌握了镇魔司,且初次见面就展露出强势的一面,他内心必定是视自己为祸根,欲除之而后快的。 他想要杀自己,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借鬼杀人。 纸人张的话兴许八成真、两成假,如此一来,才会显得更加真实,而纸人张只需要隐瞒关键的讯息,再对自己稍加误导,极有可能就会令她陷入险境。 赵福生分析,纸人张提到过的刘化成当年在帝都任职时因案件造成厉鬼复苏的事是真的,此后刘化成戴罪立功,带被分解的厉鬼尸身回万安县,并以刘氏气运镇压也是真。 而事关厉鬼杀人法则,他含糊带过,因此这厉鬼来历可疑。 且他急于引导赵福生将四十年前与如今的要饭胡同鬼案相并,使得赵福生对他生出戒备。 虽说后来他主动示好,既送鬼灯又提刘家往事,却并没有打消赵福生的疑虑。 相较之下,刘五的出现、身份虽说也过于巧合,但说的话却显得更加可信。 想到此处,赵福生的思路越发清晰:如果刘五所说属实,那么要饭胡同的鬼祸恐怕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鬼祸并非同一个厉鬼所为。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她脑海,她顿时大感头疼。 她进入要饭胡同之前,针对当年的鬼祸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如今两桩鬼祸若是毫无关联,她对此地的厉鬼便相当于一无所知,且被困进了鬼域。 赵福生的脸色阴晴不定。 但此时别人都动了,她自然也不能留守在此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有时候不动未必是好事,动起来了,可能事情才会出现转机。 她拼命的在心中为自己加油鼓劲,接连深呼了两三口气后,终于下定决心,随后也跟着站起身来,猛地拉开了紧闭的房门。 此时外间天色已经大黑。 不过她在黑暗中躲藏了许久,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因此仍可以看到街道上的情景。 这会儿的要饭胡同与她才进入此地时截然不同,白天时所有躲藏起来的人此时都钻了出来,三三两两如游荡的鬼魂,冲上了大街,往街道的深处行去。 而他们前进的方向,恰好就是点着灯的夫子庙方向。 白天时显得冷清的街道,很快的挤满了人。 赵福生不明就里,可她也连忙混入了人群之中,跟着众人前行。 她发现这些人虽说在往前走,但每个人之间都隔开了一段距离,仿佛每个人都在有意识的避开他人。 赵福生试着贴近了一个人,那人表情惊骇不安,不停的咬着嘴唇,似是畏惧着什么,但在感应到她靠近的刹那,仍是本能的往一侧避去。 她再次跟了过去,那人又避。 数次之后,那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吃惊的转过了一张皮包骨似的脸,眼中惊恐之色未褪,看着赵福生的目光带着警告之色,示意她离自己远些。 “老乡。”赵福生笑嘻嘻的凑了上前,打了声招呼,那人转头欲走,赵福生伸手拽他。 碰到他的瞬间,那人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疯狂的甩手,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往地上睡了下去。 他这模样反将赵福生吓了一跳,她并没有松手,反倒蹲了下来,那人拼命蹬腿往前爬。 两人身后、两侧幸存的人也跟了上来,有意识的绕过了两人,往夫子庙的方向前行。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见此人吓得眼白乱翻,已经口吐白沫,顿时将手一松,那人刚一获得自由,立即将吐出的舌头一收,迅速往前爬行,拉开两者的距离,混入人群。 “……” 她眉梢跳了两下,见那人在人群中左右穿行,黑暗之中很快混迹于其中,再难区分。 算了! 反正四周都是人,她想要问话,也不一定非得拉着那个人。 但夫子庙肯定有诡异,她准备先随大众前往夫子庙一探究竟。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那饭香越发浓烈,空气之中萦绕着食物的香气,更是令得赵福生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她观察左右,发现同行的人神情十分复杂,似是既害怕又不安,全然没有即将‘吃饭’的欣喜。 莫非是这饭有什么问题? 范必死、刘五提起要饭胡同的鬼案时,都曾提到过一点:无论是以前的刘家,还是后来的夫子庙,都向来有向穷人布施粥水的习惯。 赵福生想到此处,心中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此时的夫子庙竟还在进行布施? “这不可能吧……” 鬼域已经笼罩,要饭胡同内有厉鬼出行,刘家的善举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在进行? 可她转头看向四周,前往夫子庙方向的行人如临大敌,仿佛大祸将至,又不像是要接受布施的样子。 赵福生压下心中的疑惑,疾步往前行,她穿入人群之中,众人见她靠近,纷纷闪避,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约一刻钟后,她终于看到了夫子庙。 此时的夫子庙仍旧灯火通明,数层悬挂的灯笼亮着白光,飞翘的屋檐下垂落了一支蓝布招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字:施。 夫子庙的大门敞开着。 与外间灯火璀璨相较,内里却并没有点灯。 大堂幽深,至少千尺以上。 数根双人合抱的巨柱撑于大殿之中,将庙堂高高顶起。 赵福生站在灯光下远远往里看,只见光影照入厅堂大半,但内里幽深,仿佛望不到尽底的深渊似的,放眼望去漆黑空洞,根本看不真切。 庙门口的正前方是一大片空地,空地铺垫了青色石砖,大门一侧外修建了类似贡桌样的石桌案,石桌上放置了一个大大的铜鼎,旁边摆了数摞叠得很高的碗。 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此时站在那桌案之后,手持一个汤勺,冷眼望着靠过来的人群。 竟然真的是布施! 要饭胡同闹鬼之后,夫子庙竟然仍有布施行为。 赵福生顿时意识到有鬼。 事有反常即为妖。 要饭胡同被鬼域笼罩,厉鬼出没的情况下人人自顾不暇,夫子庙却一如既往的行事,仿佛无视了厉鬼杀人的可怕情景,这中间必有缘故。 她本来想大步上前,向那青年问个究竟。 但赵福生犹豫了片刻,仍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 发现夫子庙有异,这少年的举动可能事出有因之后,她并没有急着表明身份去问话,而是站在一旁,开始打量着现场的情景。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先前急着往这边赶路过来的人群也没有上赶着朝前。 人人在出门时急切,但到了此地之后,反倒像是面露惧色,仿佛不敢去做第一个用餐的人。 “莫非越是往前吃饭,越会有怪事发生?”赵福生心中暗忖。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举勺的青年身上,开始打量起此人。 此人年纪不大,最多二十岁。 与周围面黄肌瘦的人相比,他的身材倒是很高,以赵福生估量,最少有1.8米往上,显得颇为魁梧的样子。 他脸颊骨骼分明,面容也算英俊,只是神色间的阴郁使他看起来无精打采,身上不见年轻人的鲜活生机,反倒面色略黑。 在他的身后,摆了一张铜锣,两个以红布包裹的木锤放在旁边,显然先前敲锣、叫吃饭的都是此人。 但赵福生的目光并没有被这些东西吸引,她注意到青年的左手旁摆了一本不算很厚的书册。 那书册以棉线串钉,外表没有写字,看不出是什么,但周围人看这书册的目光带着惊恐、畏惧。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一本名册 第三十八章 “吃饭了。” 那青年见众人畏缩不敢上前,不由低垂下头。 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眉骨略深,眼窝处盛满阴影,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郁。 半晌后,他脸颊的肌肉重重一咬,又喊了一声。 ‘哗——’ 人群传来骚动,但仍没有人敢擅自上前。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哐’的一声放下勺子,接着将手在身上蹭了两下,深呼了几口气后,才抬起了头,镇定自如的拿起那本摆在他左手边的书册,接着随意将其翻开。 此时的情景怪异极了。 刘家乐善好施,在万安县一直以来颇有贤名,要饭胡同甚至因为刘家在搬迁之后持续的布施吸引了四方穷苦受众而来才得名。 鬼域笼罩此地后,此地的人能进不能出,许多人没有吃喝被困守在此地,夫子庙竟仍持续布施--这几乎成了被困的人唯一获得食物的来源。 照理来说众人应该轰抢粮食,可此时饭熟了端出来,竟然没有人敢第一个上前讨食,还需要有人喊名字才行。 赵福生的疑问缓缓从心中生起:莫非大汉朝万安县的人如此有素质? 她正胡思乱想,却见随着年轻人翻书册的动作,周围的人各个面现不安惶恐之色。 不少人双手交握,似是坐立难安一般,半晌后,他目光落到书册的一处上,随后喊了一声: “王水财——” “王水财在吗?” 围在夫子庙周围的人听到他喊出‘王水财’这个名字时,不少人如蒙大赦。 正当众人欲露出笑意之际,青年却迟迟没有听到‘王水财’的应答。 现场安静了半晌,许多露出庆幸之色的人脸上的笑意一僵,一种诡异的紧张氛围再度笼罩在了众人心头。 青年紧接着再喊了一声: “王水财在不在?还活着吗?” “……”这话有些怪异,赵福生转头往四周看,人人表情麻木,对此好像见怪不怪的样子。 青年叹了口气:“王水财看来已经——” 他没有将话说完,但众人心知肚明这个‘王水财’应该是死了。 年轻人面无表情的重新翻开书册的另一页,再度喊道: “孙福——孙福。” 他话音一落,人群中突然有人‘咚’声倒地。 瘫软在地的人吓得面无人色,抖个不停。 但这情景一发生,原本死寂的人群瞬间‘活’了。 先前的冷场被打破,不少人热情的上前将倒地的那人架了起来,拖往摆放粥水的方向。 而那被架起的人则拼命的打着摆子,嘴里高喊: “我不要、我不要饭——饶命、饶命——鬼爷爷饶命。” 此人这一番话中竟透露出来不少有用的信息,赵福生眼睛一亮,看出了些许端倪。 夫子庙的布施果然有问题,被点到名的人如丧考妣,第一个被点名的人没有应答,看情况已经身死; 第二个被点名的人则是受惊过度,仿佛被点名之后就是死期将至。 这人口口声声喊‘鬼爷爷饶命’,莫非厉鬼杀人会根据名册而来? 这个荒唐的念头一生起,赵福生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紧接着,那布施的青年脸上露出木然之色,他盯着此人看了半晌,末了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转而取了一个碗,提勺从锅中盛了一大勺稀落落的汤水进碗中,递给了这个人: “我多给你一些——” “我、我不要——我不想死——” 但孙福惨叫也没有作用,点到他名字的刹那,便如阎王索命。 他瘫坐在地,双手紧握,两只细如麻杆似的腿不停的蹬,动作激烈得那双赤足在地上蹭出了血迹。 可周围的人哪管他要不要,数人合力将他的手臂扭了起来,力量大得他的骨头发出‘咯咯’的断裂声。 青年眼中露出一丝犹豫,但最终仍将那碗盛得满当的粥碗放到了他的掌心。 孙福接到粥碗的那一刻,瞬间放声大哭。 粥碗‘哐铛’落地,碎成数块,稀落的水粥洒了一地,里面零星浮着几粒米混杂着不知名的粟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疯狂的大喊,可惜在他接粥的那一刻,其他人如躲瘟神般,避开他些许。 有了第一个取粥的人,先前还对布施避之而唯恐不及的人顿时活络了过来,都往青年围了过去。 赵福生也忙不迭的挤入人群之中,她已经意识到了这桩鬼祸有些怪异,要围观这青年布施与厉鬼之间的瓜葛。 人群挤得十分激烈,与先前大家对粥摊退避三舍不同,此时的幸存者争先恐后的想要取粥,现场乱成一团。 赵福生被挤得险些断气,疯狂前进的人群裹挟着她,将她提起,使她足不沾地,让她没有死于鬼祸,险些死于这些挤着要取粥的人手里。 “咳咳咳——” 她咳得脸颊胀红,大部分的人以飞快的速度喝完粥后疾速离去,她站在粥摊面前,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青年也逐渐失去了镇定,露出几分焦急之色。 他频频抬头往四周看,似是在关注着什么,接着又一手机械似的取碗,一手打粥,在将粥碗递给赵福生的刹那,他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了头来,认真看了她一眼,接着‘咦’了一声。 “你有些面生啊!” 说完之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吃惊的道: “今日下午,大声敲门说话的就是你了?” 赵福生当时初入鬼域,闹出了极大响动。 鬼域静寂,声音传遍了整个要饭胡同,这夫子庙前布施的青年看样子当时也听到她闹出的动静了。 从赵福生进入要饭胡同后,一直几次试图与人沟通,但其他人不是惊恐就是充满敌意,根本没有人与她说话。 这会儿终于有人与她搭话,她眼睛一亮,正要开口,那青年面色一沉,迅速将碗往回一收: “伱快离去——” 他说完这话之后,又似是自己都意识到不对劲儿: “进了这里,哪还能出去。” “你——”他端着那碗清汤寡水的粥,一脸为难的样子。 “快点、快点!” 其他人拼命的催促,那原本自布施以来神情木然的青年此时兴许是初见赵福生的缘故,他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似是有些犹豫不决,仿佛不知该不该将粥交到赵福生的手中。 年轻人的神情阴晴不定,只是在周围人催促之下,他仍是将粥递了过来: “你是新来的吧?” 赵福生点了点头,那青年慌乱的道: “你对此地情况不熟,喝完粥后,你快找间空屋进去,听到声音也不要出来,熬到明天就好了。” “我有话想问你。”赵福生犹豫了一下,谨慎的没有敢去接那粥碗。 但她不去接,旁边有人如闪电般蹿了出来,接过粥碗,塞入了她的怀里。 “卧槽!” 她怒骂了一声,粥水倒了出来,洒了她一身。 那做完这一切的人冷笑着,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一双熬得通红的眼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恶意。 “没事、没事。” 青年连忙安慰她,但赵福生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接过粥的刹那,一股阴寒之感便遍及她的周身,仿佛在隐暗的角落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盯中了她,伺机要取她性命。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太熟悉了。 无论是她在触碰了魂命册,还是激起了身缠的厉鬼即将复苏时就是这种感觉。 当然,最令她感到绝望的,是封神榜的提醒。 此时识海之中,封神榜提醒道:宿主名字记入一名册中。 “什么是一名册?” 她眼皮跳个不停,身体打着摆子,脸上露出懵懂未知的神情,但她的身体却远比她的话语更加诚实,那目光往那青年手边的书册看了过去,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绝望的样子。 从先前的情况看来,那东西应该是一本记名册,兴许是接受过夫子庙布施的人会将姓名登记在上面,而被点名之后可能会面临厉鬼的袭击。 “!!!” 赵福生暴怒非凡,她将手里的碗一扔,伸手就想去拽那刚刚陷害自己的人。 但那人也不傻,陷害完人之后随即混入人群之中,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不见轨迹。 青年见她喃喃自语,目光还盯着那书册看,心中不由暗自叫糟: “不可能吧。” 他说完伸手去摸书,但手指尖沾到书本之时,便被激得缩了回去,嘴里发出‘咝’的倒吸凉气之声。 书册原本并没有温度,他先前拿过,可此时再碰,竟然阴寒无比。 这东西在要饭胡同呆久了,又涉及无数人命,已经出现了邪性。 青年的面色十分难看,他又深呼了口气,将那书册捧起。 一会儿功夫,他的手冻得乌青,他急不可奈的将书册翻开,迅速翻了数页,之后目光在某一处定住。 他在此地布施多时,每一个前来接粥水的人无论是面孔、名字他都已经熟悉了。 年轻人眼神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片刻,接着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你叫赵福生?” 他的眼中还带着希冀之色,赵福生脸色比他还要难看。 她没有说话,但表情无疑已经回答了青年的问题。 “快点!快点!鬼要来了!” 两人正欲再说话,旁边有人疯狂的催促,赵福生脑袋瓜子‘嗡嗡’的。 她被迫接下了一碗粥,而在接粥之后,名字就上了那书册,那书册之上有很强的煞气,似是与厉鬼相干的东西。 只是这会儿不是她问话的好时机,旁边的人喊着‘鬼要来了’,危机即将来临。 事情糟到了极点,赵福生反倒平静了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低头看了手中仅剩一小半汤水的碗,突然笑了一声: “看来注定我是要吃这一碗饭了。” 她说完这话,又将碗往年轻人面前一递,喊了一声: “喂,再给我一碗饭。” 她的名字反正已经被烙印上了‘一名册’,此时再是怒火中烧也没有用,她重生之后正好粒米未进,这碗粥不能接也接了,如果再没有饭吃,岂不是憋屈死。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捞干的,我饿了。” “……” 青年被她的反应怔了一怔,最终苦笑了一声,重新又打了碗粥给她。 如她所说,他特意在锅底捞出,大半都是谷粟,青年见她将碗接过,不由奇道: “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又怎么样,你把我名字划去啊。” “……”青年被她一怼,不敢吭声。 赵福生三两口将那碗苦涩难当的杂粟粥喝下,接着才道: “我有话问你。” 他忙着为其他人打粥,每递出一碗粥,看看面前的人,似是在确认这些人身份。 听到赵福生的问话,他点了点头: “此时不行,我忙得很,你赶紧找一间无人的屋子躲好,明天之后,明天你这里找我——” 说完,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提醒: “不要进来,不要进夫子庙内。” “就在门口。”他反复提醒着: “你一喊我名字,我就出来了。” 这里被鬼域笼罩,反正他逃也逃不出去,而且看样子他必须得在此地煮粥布施,赵福生听了他这话,点了点头,接着将空碗一放,立即转身离去。 要饭胡同围绕夫子庙而修成,非常的大,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鬼祸之后,这里的房舍空了一小半,她随意找了一间屋子钻进去,并锁好了门。 这一切做完之后,外面开始有稀稀落落的跑步声与拴门声响起。 很快的,她听到了有人搬动碗筷、杂物时的声响,很快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降临,厉鬼到来。 极致的静谧中,赵福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呯呯呯’的响了起来。 心脏每跳一下,胸腔便被撞得震颤,她屏住了呼吸,不知是不是极度的紧张,她的耳中突然听到了诡异的声响。 除了心跳的‘呯呯’声外,仿佛有另外的声音混杂入其中。 ‘呯呯呯——嗒——呯——嗒——’ 赵福生周身血液迅速冻结,一股阴寒鬼气袭入街道之中,破屋之内不知何时有浓浓的黑气翻涌着顺着门板缝隙钻了进来。 ‘嗒、嗒、嗒。’ 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摸清规则 第三十九章 从吃完布施的粥水后,所有幸存者已经躲了起来,要饭胡同内陷入诡异的沉静。 根据夫子庙中布施的青年提醒,布施之后,厉鬼将至,所有人都如同躲迷藏一般已经藏了起来。 此时还敢在街道上肆意行走的,除了厉鬼之外,恐怕便没有别的存在。 “……” 厉鬼来了! 赵福生寒毛倒立,心中第一个念头:厉鬼的慑压太可怕了。 危急关头,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入怀中,将纸人张送给她的那一盒灯油摸了出来。 据纸人张及张传世所说,这灯油有阻隔厉鬼窥探的风险。 只要灯光笼罩的地方,厉鬼就不可能发现她的存在。 这样一想,赵福生心中稍安。 一旦有了护身之物,赵福生心中的恐惧逐渐褪去,继而跃跃欲试之心又疯狂的钻了出来。 她进入要饭胡同,本身就是为了解决鬼祸而来,如今厉鬼当前,她自然不能躲闪。 “呼——嘶——呼——嘶——” 数个深呼吸后,赵福生强压下想要逃匿的心态,往门口爬了过来,在急促疯狂的心跳声中,小心的将门缝扒开。 那门年久老旧,稍微轻轻一拨动轻便发出声响。 平时听来并不大的响声,在极度寂静的时刻却显得刺耳非常。 赵福生在听到那响声之时,脑海有瞬间的空白,心跳急速飙升,手抖了两下,那手中握着的灯油盒险些掉落了下来。 她顿了片刻,死死将灯油盒子抓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危机并没有如影而至,她的脑海里突然想起范必死提到过的:规则。 厉鬼杀人自有规则。 触发厉鬼的规则之后,哪怕屏息凝神,依旧躲不过厉鬼索命; 但如果没有触发厉鬼的杀人法则,纵使与鬼物同处一室,也未必只有死路一条。 根据她进入要饭胡同之后的所见所闻,好像厉鬼杀人,与那‘一名册’有关。 ‘一名册’之上,先前被点到名的‘孙福’显然才是接下来触发了厉鬼杀人规则的倒霉蛋。 这样一想,赵福生的心思又迅速活泛。 她壮着胆子将头凑到门缝边,毕竟是要与鬼打交道,纵使她重生到这个时代,身缠恶鬼之后已经有了未来会与鬼交手的心理准备,但赵福生仍是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接着才倏地将眼睛睁开。 街道上的情景映入她的眼帘。 只见此时的要饭胡同街道之上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黑滚滚的煞气弥漫。 一股潮湿霉腐的味道率先传来,刺鼻的血腥味与尸身腐臭特有的味道绞缠在一起,形成一种死亡的味道,钻入赵福生鼻腔之中。 她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望向了鬼雾。 在那黑雾之中,有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缓慢的在黑气之中穿行。 ‘嗒、嗒、嗒——’ 脚步声响起,那僵硬的影子走出迷雾,逐渐变得清晰,并往赵福生藏身的街道方向靠近。 鬼! 赵福生尚未看清黑影面容,但那股厉鬼独有的煞气、阴寒已经率先弥盖开,那影子越走越近,逐渐脱离了黑雾的包裹,现身在她的眼前。 她空余的一只手紧紧抓住门板,极力的想要稳住瑟瑟发抖的身体,同时弹压着自己想要逃走躲藏的畏惧心态。 赵福生深知畏惧只会坏事,若不趁着时机记住厉鬼特征,将来轮到自己触发规则时,就是她的死期。 她瞪大了眼,看着那‘影子’一步步从黑雾之中走了出来。 看清那鬼的模样之后,赵福生的脸‘刷’的就阴沉了下来。 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鬼,与刘五口中所提到的无头鬼截然不同。 这鬼竟然有脑袋! 它的身材枯瘦,略有些佝偻,四肢细如麻杆。 厉鬼披着灰白蓬散头发的脑袋立于它细长的脖颈之上,值得赵福生注意的,是它垂落在腿间的双手,竟似是一长一短。 它身上血迹斑驳,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紫交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尸斑。 一条沾染了血肉的抹额松松垮垮的垂落下来,斜挡住了它一只如死鱼般泛灰的眼睛,而另一只眼睛则粘黏了灰色的雾膜。 厉鬼的尸身僵硬,行走时膝盖不弯,落脚也重,这使它动作有些怪异,使人一看便很轻易的能将鬼与人区分开来。 “……” 赵福生的脸色异常难看。 她知道范必死、纸人张不是好东西,他们知道她要探查鬼案,兴许是希望她死在要饭胡同,并不会将厉鬼真实的线索完全的说出来。 因此,她在进入要饭胡同之前,已经十分谨慎,再三作了准备,却没料到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要饭胡同的厉鬼并不是四十年前刘家的那一场鬼祸。 两个鬼的特征截然不同,她之前收集的线索相当于一下就作废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情况又未必是这样坏。 毕竟刘五提到过,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鬼祸虽说是无头鬼所为,但无头鬼杀人正是取生人脑袋。 也许此时厉鬼项上人头未必是它本来的面目,说不定是它杀人夺取而来。 这样一想,赵福生心中稍安。 她强忍忐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厉鬼的脖颈是否有拼接痕迹——可是黑雾弥漫,再加上身体受到本能恐惧的支配影响到了她,她瞪大了眼,却始终无法看清端倪。 厉鬼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来回的游荡,在巷道的尽头又转往另一端。 鬼影拖着黑雾消失于夜空之中,‘嗒、嗒’声逐渐离远。 赵福生心惊胆颤的将脸贴在门缝上望闻了半晌,侧耳倾听并没有听到远处有惨叫声传来。 厉鬼不知游荡去了何方,她正忐忑着要不要点上鬼灯出去一探究竟之时—— ‘嗒、嗒、嗒’的沉重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鬼似是重新折返,且来得很快。 不多时,那黑气裹挟着腥臭、霉腐味的鬼息卷土重来,厉鬼从另一端的巷道重新出现。 在巷道的转角处,它突然转身,那张青紫交错的可怕鬼脸转了过来,面无表情的与贴着门缝往外看的赵福生遥遥相对望。 “!!!” 赵福生被这一看,心脏重重一缩,以为自己大难临头之际,厉鬼又将头转开,接着往与赵福生所藏身的房舍对面的方向缓缓走去。 它沿着门坎而走,对面屋子的人也早听到了厉鬼的脚步。 对于厉鬼的气息,在要饭胡同熬到现在的幸存者比赵福生更加熟悉。 兴许是知道死期将至,藏身于这一片房舍的人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厉鬼一间房舍一间房舍的路过,最终停到了一间紧闭的房门前,定了片刻,突然开始敲门。 ‘咄!咄咄!’ 这样的举动出乎了赵福生意料之外,她没料到鬼竟然也如此有素质,竟然在欲进屋之前知道先敲门。 这荒唐的举动或多或少分散了她的恐惧,屋内的人自然不敢将门打开。 但在得知自己成为厉鬼选中的目标时,那屋子之中传来一道濒临死亡的绝望哀嚎。 呜咽声瞬间传遍整个街道,阵阵回音响荡开来。 ‘咄咄咄!’ 厉鬼并不受到惨叫声的影响,仍兀自敲门。 第三次敲门声响起之后,厉鬼原本凝实的身影逐渐溃散。 它青紫交错的可怕身躯如同液化的沥青一般渗入门板之上,房门被融解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来。 透过漆黑的门板洞,赵福生看到厉鬼的身影在屋内重组,它拖着沉重僵硬的身躯跨入了房屋之中,接着鬼影被黑暗吞没,少倾功夫,屋内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惊魂失魄的凄厉惨叫: “啊——” 但那叫声很快戛然而止,随即令人头皮发麻的撕扯声传了出来。 鬼域笼罩内的要饭胡同此时静得落针可闻,幸存者们屏息凝神。 也正因为如此,一丁点儿细微的响动被放大到极致。 血液喷溅时的声响,仿佛有大手搅入烂泥泞中转动时的细腻‘悉索’声清楚的传入赵福生的耳中。 紧张、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混杂在浓郁的血腥味中传扬开来,这些气息里还夹杂着内脏特有的瘴气味,略有些辣眼。 狩猎成功的厉鬼很快从黑暗之中走出,此时的鬼物与先前截然不同。 它原本干瘪的肚腹如同饱餐了一顿般,不正常的胀大了数倍。 身上、手臂缠绕了数截沾血的肠子,血迹及肠道残余的未消化的粪便‘淅淅沥沥’的洒落下来。 厉鬼的手中提着一个人头,那人头之上双眼大睁,嘴唇咧开,露出稀疏沾血的黄牙,临死前的惊恐与骇怕在这倒霉鬼的脸上定格。 赵福生亲眼目睹了一场厉鬼的猎杀,整个人饱受震撼。 这种震慑并非镇魔司的卷宗三言两语可以形容得出来。 但她深知此时不是她害怕之时,赵福生极力强迫自己忽视厉鬼杀人给她带来的恐惧感,将目光落到了那被鬼提在手中的人头脸上。 这个人的面容虽说因为死前的痛苦而扭曲,但赵福生依稀辨认得出来,这正是傍晚夫子庙前布施时,那第一个被点名的‘孙福’。 厉鬼杀人果然是按照‘一名册’而来。 也就是说,夫子庙的布施与厉鬼杀人有关,而‘一名册’也绝非凡物,应该是与厉鬼息息相关。 从目前的线索看来,夫子庙布施之后,每个曾端了夫子庙饭碗的人大概率会被登记在册。 而厉鬼会根据名册杀人,布施开始,第一个被点名的人会进入厉鬼的‘视线’,会在鬼物游荡的这一轮回合中成为厉鬼捕杀的目标。 赵福生思维转得很快,她从这一系列的线索之中迅速发现逃避厉鬼杀人法则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不端夫子庙的碗。 如果不受夫子庙的布施,名字不会出现在一名册之上。 没有出现在名单上的人,就不在厉鬼视线之内。 若是范必死所说的法则绝对准确,那么没有触犯厉鬼法则的人就是站在鬼物面前,它可能也会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脸色铁青。 她意识到了人性的阴暗。 能在此地活到现在的幸存者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一点,可当时在夫子庙前,仍有人强行将那年轻人布施的粥水塞到了自己手中,迫使自己上了鬼册名单。 她想到这里,心中生出一股烦闷、厌恶之感,这种怒火很快化为杀机,让她恨不能当即将那满怀恶意的幸存者揪出来,让他领教恶鬼手段。 赵福生很快意识到自己心绪之中的暴戾,这种情绪显然不大正常。 她使用过一次厉鬼的力量,虽说通过封神榜的功德消除了厉鬼的影响,但现在看来驭使厉鬼的后遗症比她想像的更强。 虽说当时她摆脱了厉鬼的控制,可鬼物对她的影响仍然很大,她极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尽量避免自己受到这股戾气的干扰,转而再将注意力集中到厉鬼杀人法则之上。 鬼物根据一名册点名杀人,而避开鬼物法则的方法她已经想到,但此时不大适用。 要饭胡同已经被鬼域所笼罩,被困在要饭胡同之内的幸存者无处可逃。 人生在世,必要吃五谷杂粮。 他们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夫子庙的布施便是他们唯一活命的契机,哪怕这碗饭是要命的断头饭,可他们也非端不可。 之后的情况赵福生也能猜到:夫子庙被困的幸存者通过布施续命,厉鬼则通过布施名单杀人。 两者形成完美死局,活在这里的人无法逃、无法避,只能煎熬且被动的等死。 如果自己不进入要饭胡同,不驱赶厉鬼,完不成任务,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鬼域! 想通这一切之后,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条人命死亡。 厉鬼‘满意而归’,又顺着来时的方向,‘嗒、嗒’的远去,鬼的身影被黑雾包裹,那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所有幸存者此时松了一大口气,若隐似无的抽泣声响了起来。 这种声响是一个信号,被困留在此处一段时间的人就算畏惧厉鬼,但许多人的死亡也令幸存的人比赵福生更早的摸清了这厉鬼的杀人法则。 他们被困在此地,绝望的等待死期,每日都在庆幸之中惶恐度日,周而复始。 黑雾充盈了要饭胡同的每一处,绝望与庆幸两种截然相反的氛围融入鬼气之中,在这片鬼域之中弥散开来。 赵福生将线索总结完毕,又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不,不对。” 她原本粗略的总结厉鬼每次布施后出现,出现则必杀一人。 但她随即想起被鬼域笼罩的街道房屋是一人一间,而夫子庙前布施的青年先前在递饭给她时,也曾提醒过她:要找无人的空屋。 也就是说,鬼杀人的规则可能并不是以‘人数’而计,而是以‘一屋’而算计。 当鬼敲门的那一刻,屋内的人无疑就已经被标上了鬼的猎物印记,预示着死期将至。 这鬼是何来历、怎么形成,且以什么样的手法杀人赵福生都没弄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与四十年前刘化成寿宴前的那个无头鬼并非同一个鬼怪。 虽说这桩鬼案她本来也是被迫无奈之下的选择,但纸人张确实骗了她,顺着她的需求诱使着她踏入了死局。 好在她烧了纸人张老窝,算是提前为自己出了口恶气。 她开始思索这个厉鬼来历。 鬼物与夫子庙的布施脱不了干系,且鬼物杀人又涉及了夫子庙布施的名单,而夫子庙又是当年的刘氏宗祠改建而成,两者之间必定有所关联。 而此时镇守夫子庙布施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解谜的关键。 赵福生想到这里,目光幽深。 她坐倒在地,蓄积了片刻力气之后,重新将那盒灯油放回怀中,接着四肢爬行缩回角落里坐好。 虽说她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且身上还隐藏了一个厉鬼,但亲眼目睹鬼物杀人仍给生于太平盛世的赵福生极大的心理冲击。 这种现场直观看到一条人命的消失与做梦不同,这比梦境更加震撼、更加残忍。 范必死的提醒在她脑海里响起:与鬼打交道,九死一生。 她摸了摸怀里的灯油,又摸了摸被自己贴身携带的魂命册,再摸了摸后背,同时意识又沉入识海中再看了看封神榜的神位,这才略略有些安心。 厉鬼已经杀人离开,可要饭胡同的警惕并没有褪去。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恐惧,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血腥气,死亡的气息传递在街道之上,被每个人吸入肺腑之内。 虽说赵福生已经猜到暂时安全了,可初时见到厉鬼杀人的她还没有做好与鬼物正面交锋的心理准备。 夫子庙前那青年的提醒响在她脑海中,令她不敢轻易的去赌,去打开房门。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黑雾逐渐消散,整条街被灰色的雾气所笼罩,那种令人窒息的阴寒感如潮水般褪去。 赵福生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今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总被困在此处,无意义的等死。 经历过一晚的沉淀,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等到血液流通,发麻的手足恢复了灵活之后,她这才拉开了紧抵了一晚上的房门。 屋门被‘吱嘎’拉开时,她能感应到四周有许多视线在偷偷隔着门缝盯着她看,一如昨夜她偷窥厉鬼时的情景。 她有些不适应的转了转头,顺着那种被窥探的感觉转头看去,那些偷窥的视线迅速的移开,接着又肆无忌惮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赵福生皱了皱眉。 她的时间紧迫,没必要一直浪费在与这些人对峙之上。 想到这里,她连忙抬头去看夫子庙的方向。 从昨日进入要饭胡同之后,她发现鬼域之中似是没有白天黑夜,但从一些细微之处仍可以勉强的分辨时间。 夫子庙布施之时,青年的话语透露出当时应该是‘夜晚’。 鬼在夜间出现,而鬼杀人离去之后会有短暂的‘安全时间’,此时黑雾变灰,青年所指的‘白天’应该就在这时。 夫子庙在鬼域之中一如既往的醒目,那亮起的灯笼此时竟然还没有熄灭。 赵福生定了定神,接着大步往夫子庙的方向前行。 她的记忆力很好,这桩鬼案又事关她的生死,所以昨夜无论是在去接拿布施前还是要完粥离开后,她都特意注意了周围的地形,将所有的建筑、道路的细节记在了心里。 这种谨慎与仔细曾使她在工作中得心应手,如今则极有可能会在关键时刻救她性命。 她很快来到夫子庙前。 此时的夫子庙与她昨夜前来时,形成鲜明的对比。 夫子庙堂前清冷空荡,四周静寂,一旁的布施粥案的石桌案空荡荡的,一应杂物被收得干干净净。 鬼域内既没有风也听不到鸟叫虫鸣的声响,昨夜厉鬼杀人之后,幸存者们收敛声息,静得落针可闻。 庙门依旧大大的开着,灯光照亮内里一半的殿堂,周围极度安静,感应不到半分活人气息。 夫子庙大门前的那一块空地青石地砖湿漉漉的,仿佛她来前刚下了一场大雨,冲刷了地面的石砖、地缝,水迹没入缝间的泥地里,冲起一股泥土特有的气息。 但不知是不是她昨夜亲眼目睹了厉鬼杀人的后遗症,她总觉得除了泥水气息之外,鼻端还若隐似无的萦绕着一股血腥味及厉鬼身上残留的霉腐味儿。 赵福生忍不住低垂下头,捻起自己的衣衫闻了闻,最终目光在被水冲洗过的地面上一扫而过。 此时天色将明,厉鬼才刚消失,幸存的人群都不敢出来四处走动。 要饭胡同处于鬼域之中,没有白天黑夜,所有的自然现象在此地被隔绝,自然不可能凭空出现大雨,这夫子庙前的地就不可能是意外,应该是有人提前冲洗过的缘故。 她咬了咬嘴唇,唇上干裂的死皮被她咬入牙齿之中磨了磨。 赵福生抬头往上看—— 夫子庙上方的灯笼还没有熄灭,看这情形,像是从昨夜一直点到了现在。 灯笼的光惨白,照亮上方靓蓝色的匾额,将周围一块空地笼罩进那白光之内。 赵福生站在光影之中,本能的生出一种不适之感,下意识的想隐匿自己的身形。 失去了热闹的人潮后,鬼域之中唯一光照亮堂的夫子庙竟显得异常的诡异阴森,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今天三更合一,6k字大更。 感谢:狂奔的洋葱,打赏的萌主,为洋葱的萌主加更哦~~~ 其实我上架这段时间二阳了,对我身体还是有影响的,一直都很想要摆烂,可是看到老朋友们的支持,大家的鼓励,又觉得我还是可以再坚持一下的~~~ 双倍的最后一天了,那就顺便求一下大家手中的月票,再给我鼓个劲吧。 新书幼苗期,需要大家的呵护呢。 在女频开这个题材其实满冷门的,也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给我一点动力呀~~~ (本章完) 第四十章 表露身份 第四十章 从目前的线索看来,无论是四十年前的鬼祸,还是如今要饭胡同的案子,都与这夫子庙脱不了干系。 纸人张谎话连篇,但他有一句话应该是真的——那就是四十年前刘化成带回万安县的无头鬼尸就镇压在刘氏宗祠之下,而刘氏宗祠也是夫子庙前身,也就是说——夫子庙内镇压着一个鬼。 想到这里,赵福生心脏‘呯呯’乱跳,目光往夫子庙的方向看了过去。 夫子庙的大门未关,露出幽静且深邃的内殿。 昨日她来的时候恰逢夫子庙布施,庙前乱糟糟的,自己意外名字被记入一名册内,再加上布施之后厉鬼即将复苏,情况危急,她来不及观察夫子庙内的情景。 这会儿四下无人,她来都来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胆气一生,下意识的往前迈了数步,往夫子庙的大殿内看去。 只见那收折的大门叠在两侧,殿内空旷安静,干净不染纤尘。 地面铺了齐整的青石砖,数根双人合抱的红漆大柱屹立于殿中。 刘化成当年捐钱造出的夫子庙高大宏伟,殿顶至少高达两丈有余。 惨白的灯笼光照入殿内,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殿中浮荡在灯光下的尘埃。 赵福生往前再走了两步,直到靠近夫子庙门前高高的门坎时才停止。 ‘呯呯呯’的急促心跳声中,赵福生转头面向殿内,闭上了眼睛。 黑暗降临,一种纯粹的恶意笼罩了她的周身! 恶鬼在暗处窥探。 她心中一凛,随即缓缓睁开一只眼睛,往殿内看去—— 不知是不是她驭使了厉鬼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这一望,便隐约可以看到内殿的最深处似是摆了一张长长的供桌。 供桌的上方立了一个神龛,神龛占了半壁内室,纵使赵福生看不清楚内里具体的布置,也能感受到这神龛布置得异常盛重的样子。 龛上垂挂了数重幕帘,因黑暗的缘故,看不清这些垂挂的布巾是什么颜色,重重幕帘之后,斜坐了一尊‘神像’。 赵福生双眼缓缓睁开,努力想瞧清楚‘神像’的模样。 可惜鬼域之内光线昏暗,赵福生又处于光源之中,越发衬显出夫子庙内殿格外的昏暗。 那‘神像’又隐于重重幕帘之后,压根儿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 但隐约可以看到‘神像’歪邪着身体,坐得不是很端正,黑暗之中有一个圆孤高高隆起,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这是弥勒的大肚还是脑袋…… 这供奉的‘神像’看起来不止不端庄神圣,反倒透出一股若隐似无的邪性。 她正看得入神,下意识的将头探入庙中—— 刹时之间,只见那‘神像’的眼珠反光,冷不妨那光影掠过,仿佛黑暗中有一双眼睛阴冷冷的在看她。 赵福生一个激灵,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安。 但她深知自己本来做的事就危险重重,越是畏首畏尾越是死得更快。 她心念一转,正欲往前迈过夫子庙的门坎入内,将那神龛内的‘神像’看个清楚之时,夫子庙上方悬挂的一盏灯笼内火光闪了两下,接着一股腐臭从灯笼之中传了开来。 这臭味儿瞬间笼罩了她周身,令她一个激灵,与此同时,那种诡异的窥探感便随着这臭气的出现而消失。 “什么味道?” 赵福生疑惑的抬起头,并牵起衣服闻了闻。 衣衫上也残留了一股淡淡的恶臭,夹杂着死亡的气息,这味道颇为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鬼灯!” 她很快想了起来,这是鬼灯的味道。 赵福生重生之后,发现自己身处异世,接受了原主记忆之后,跑到镇魔司大门口时,门前挂了两盏碎裂的鬼灯,灯油流得到处都是,而夫子庙前悬挂的这盏灯此时流露出的味道竟与镇魔司门口悬挂的两盏鬼灯相似! 不、不止是相似而已。 夫子庙前悬挂的灯笼气息远比镇魔司门口悬挂的鬼灯气息更加浓郁,此地竟然也挂了鬼灯! 赵福生还来不及细想,先前那种森然的窥探感又来了。 与此同时,悬挂在庙门上方的灯笼内的火光开始扑闪,灯焰‘噗哧、噗哧’闪烁了两下,灯焰瞬间‘轰’的爆裂开来。 只见灯笼上方映出一张痛苦而扭曲的鬼脸,接着整张灯笼皮质无声的碎裂,撕破一条奇大无比的缺口。 内里的灯油突然倾倒,火焰立时熄灭,灯油从中泄逸而出,‘滴滴答答’顺着破裂的人皮纸流淌了出来。 恶臭气瞬间弥满整个庙门前,若非赵福生反应及时往后退出一步,恐怕要被这灯油滴个正着。 灯油滴落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很快聚成一滩小洼。 而庙门前的光线也因为这盏灯笼的熄灭而暗了数分,同一时刻,那第二次出现的阴冷视线并没有捕捉到她,而是与她擦身而过,之后逐渐消弥。 赵福生目光一闪,心中想起昨夜那布粥青年的提醒:不要进夫子庙。 夫子庙内确实有鬼。 那大殿之中供奉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的‘神明’,反倒是另有乾坤。 那青年当时两次提醒她不要入庙,想必就是缘自于此。 他当时说来了之后不要进夫子庙,喊他名字他就出来了。 这青年也不算什么好人,他在此布施,做的是害人性命的勾当,昨夜端粥给自己时,应该明白自己的结局,却仍将粥水递了过来,不知他此举是心怀恶念,还是因为笃定她无法离开才这样做的。 但抛开这些,他当时提醒自己不要入夫子庙应该是出自真心实意。 也就是说,夫子庙内可能有危险,她贸然进入可能会出事。 她虽说有好奇心,但与小命相比,显然这点儿好奇心就不值一提。 这会儿进庙的契机并不成熟。 一念及此,赵福生果断放弃了要强行入内探个究竟的打算,她退出数步开外,远离庙门,末了张了张嘴。 正欲喊话时,她为难了片刻。 那青年让她来了之后喊他名字就是,但当时情况紧急,两人交谈不多,她压根儿不知道此人名字。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接着放声喊道: “打饭的、打饭的,我来啦!” ‘打饭的——’ ‘打饭的——’ ‘来啦——来——啦——’ 街道过于空寂,她的喊话声虽说极力压抑,但仍被传扬开来。 回音从四面八方空荡荡的房屋之中转回来,增添了些许幽怨瘮人的味道,令得赵福生搓了搓瞬间爬满鸡皮疙瘩的手。 好在那青年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不等她再出声喊人,很快庙殿深处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初时还没听到,仿佛走了一半,脚步的主人特意发出声响让她听见似的。 须臾之后,有人影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出现在大殿正中光与暗的交界处。 来者在黑暗中站了片刻,接着缓缓往前一迈,身影出现在灯光笼罩之中,正是昨日在夫子庙前排队打饭的青年。 他低垂着眉眼,灯光从上而下照在他身上,他眉骨突出,那眼窝、鼻梁笼罩了阴影。 昨日见面时看着沉默的青年,此时不知是不是受天色、气氛、环境的影响,甚至赵福生对他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的缘故,她总觉得此人身上阴寒之气缠绕,眉眼间带着一种阴鸷。 昨日打饭的青年神情有些不安的往身后看了看,接着转头看向了赵福生。 少女显然很遵守与他昨日的约定,且并没有自作主张,十分知趣的站在了距离庙门口五步之遥的地方,略有些歉疚的看着他。 “你昨天让我过来找你,说到了喊你名字,但我忘了问伱的名字,实在不好意思。” 她昨晚应该没有睡好。 进入鬼域之后,她昨夜应该是第一次经历厉鬼杀人,对她来说睡不好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这里的幸存者人人都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 可她此时竟然敢独自外出,真的应约前来,还站到夫子庙喊人,见了他面之后先出声道歉…… 这就给青年一种怪异之感,总觉得这种情形、这种对话仿佛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她还怪……怪有素质的。 “……” 青年心生荒谬之感,有些不知所措的抓了抓左侧眉头。 他长得倒是浓眉大眼,本该堂正的样貌,但不知是不是居住于夫子庙中,与鬼相伴的缘故,此人身上的气质阴沉,看起来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青年没有回答赵福生的话,他的目光落到了夫子庙正门坎前的地面上。 赵福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到了那里汇聚的一小洼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水洼之上,庙门上方悬挂的破了的灯笼内里正在漏油。 赵福生连忙澄清: “这可与我无关——” 她初来乍到,什么也没做,灯笼自己就坏了,油灯洒倒,还险些泼了她一身。 “可惜了,又毁了一盏灯。” 青年眉宇间带着阴郁,摇了摇头,叹息道: “希望此间事情快些了结,否则——” “否则什么?”赵福生听出他话中有话,似是在暗指什么,不由眼睛一眯,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 青年心中似是有万千句话要说,但他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 赵福生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按捺下,她来此地,心中的疑惑比青年还要多一些,既然此人这会儿不愿意多说‘鬼灯’之事,便由她率先开口发问: “要饭胡同的厉鬼与四十年前的刘家宗祠的厉鬼不是同一个吧?” 她一来便直奔主题,打了青年一个措手不及。 他几乎是有些怔懵的摇了摇头: “不是……” “厉鬼杀人的法则是不是与布粥有关?”她再问。 “是——” 兴许是赵福生气势斐然,身处鬼域不见惊慌失措,反倒像是保持了理智与克制,这让她在问话时,青年下意识的就顺应她的问题回答,甚至忘了率先去询问她的身份。 “如果说厉鬼杀人的法则是与布粥有关,那看来这鬼物的诞生应该就与布粥之举脱不了干系。” 赵福生分析着。 青年只能本能的点头: “是……” 她突然盯着青年看,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身材悬殊,但她从容镇定,气势反客为主,那青年见她靠近,反被她逼得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说,这要饭胡同的厉鬼仍是因刘家而生的?” 这刘家到底是什么来路? 照纸人张所说,四十年前的鬼祸是因刘化成而起,四十年后的要饭胡同再出现的厉鬼竟然与刘家又有关系。 “你……”那青年听到此处,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心中也对赵福生的身份生疑,此时不止没有问出好歹,反倒被她先逼问出好几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话。”赵福生没有理睬他试图反问的话,而是再道: “刘家当年在鬼祸‘解决’后,撤出了万安县,并且留下了庙祝守在这由宗祠改建的夫子庙内,并由庙祝仍颁布粥水,所以形成了要饭胡同。” “是。”青年欲问的话被她打断,面对她频频抛出的疑问,只好暂忍下心中疑惑,先点头答应了一声。 “一个月前,镇魔司接到了报案,说是一个少年前去,想请镇魔司完成当年约定。” 不过当时的镇魔司身处鬼祸之中,自身难保,范必死两兄弟拒绝了这青年请托,那青年随后不知所踪。 赵福生直言问道: “那报案的人是不是你?” 青年听到此处,怔了一怔,脑海里终于理出了一丝头绪,他平静的面容有片刻的破功,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赵福生上下打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惊道: “你是镇魔司的人?” 他反应了过来。 赵福生原本也没想过隐瞒自己身份,见他猜到,也就顺势点头应了一声: “是。” 那青年眉宇间阴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他上下打量着赵福生: “你——你是镇魔司新进的令使?” 说这话时,他音量略有些拔高。 赵福生的年纪很轻,身材瘦高,脸色略白,但她的目光平和,神态从容,与他印象中的镇魔司的人大相径庭。 小样,你看不起谁? 赵福生从怀里掏出魂命册: “我是镇魔司的令司主事,如今要饭胡同的鬼祸由我解决。” 魂命册在她手中,上面浮出鬼语符文,她的身份再无争议。 青年却更加讶异。 他对于镇魔司的了解不少,闻言便失声道: “你也是驭鬼之人?” “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那青年再度一愣,最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垂下了脑袋,苦笑了一声: “我没想到……”他有些烦闷,好似不知该如何说起,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你们来得太迟了——” 从他神情看来,似是有什么不妙的大事发生,赵福生心中一沉,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但她并没有被这种坏情绪影响,而是顺应自己原本的思路: “既然你是一个月前,前往镇魔司报案的人,提到了四十年前的刘家与镇魔司的约定,也就是说,要饭胡同的这桩鬼祸,照理来说应该是与刘家四十年前的鬼祸是有所相关的,对不对?” 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青年似是有所顾忌,他答话不再像先前那样的随意,而是略作思考,最终才叹道: “原本是有一些相关的——” 他的话语一下就引起了赵福生的警觉。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情况不妙 第四十一章 从两人见面到现在,时间虽短,交谈也很简略,但赵福生从这青年口中也知悉了不少的东西。 首先确认了青年的身份。 此人生活在夫子庙,如今接收了布施粥水的工作,可见他与夫子庙、原本的庙祝之间应该是渊源极深。 他知道四十年前的往事,提到了过往的约定,由此赵福生则能判断出接掌此地的庙祝必定是当年刘化成十分信任的心腹之人。 所以在刘家撤走后,他放心留下庙祝,交了不少家产给此人。 刘化成先为官,后经商,这样的人心性非凡,为人处事必定非常谨慎,但他放心将此地的事、钱交给庙祝,可见庙祝与刘化成关系异常亲近,甚至能得知一部分刘家当年鬼祸内情。 而在四十年后,庙祝与这青年之间也应该是十分亲近,所以青年继承了庙祝工作,也得知了一部分秘密。 他前后回答的问题中,提到了两个关键的信息: 一个是‘太晚了’,而另一个则是回答赵福生后面的提问时,他的原话是:‘原本是有一些相关。’ 这个‘原本’的意思是指最初有关,而如今则没有关系,亦或是关系不大了? 这一瞬间,赵福生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 她转头看向四周,此地空荡静寂,夫子庙内也是静谧无声,不像是有活人的样子。 而推算时间,刘化成寿宴鬼案发生在四十年前,当时庙祝临时受刘化成所托驻守夫子庙,此人必定不可能是个幼稚无知的孩童,最少应该是在20~40之间的岁数,因此临危受命。 四十年过去,当年的年轻人衰老,说不定已经—— “原本有一些相关?”赵福生心思极深。 她见这青年说话间双眉紧锁,似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知道自己身份后神色谨慎,担忧自己贸然问起重要问题他推脱不提,亦或拿话搪塞自己。 因此她顾左右言其他,故意顺着他的话题问: “意思是现在没有关系了吗?” 青年嘴唇动了动,他深深看了赵福生一眼,似是猜到了她问话的用意,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的,他爽快的道: “是。” 他的这个态度倒令赵福生有些诧异,她想了想,并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事,而是将话题一转,转向了另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上: “这里原本布施的庙祝去哪儿了?” 她看似提问随心散漫,两者似是完全搭不上关系,实则句句紧扣问题中心。 那青年突然抿唇一笑。 他原本神色阴郁,此时展颜一笑,倒是眉眼间阴霾尽去,展露出几分他这个年纪的气息。 “你猜出来了?” 问完,不等赵福生说话,便自顾自的道: “我的祖父已经去世。” 他的这个答案与赵福生原本设想的一模一样。 而且少年对庙祝的称呼,更是验证了她的推测,她再问: “你祖父去世的时间可是你上个月,去镇魔司报案的时候?” 青年神情平静,提起祖父之死,既不见悲伤落泪,也不见藏揶扭捏,微微颔首: “是。” 他说完这话之后,偏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从他口中获知了这个讯息,再结合已知的线索,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我明白了。” “伱明白了什么?”青年问道。 “你也说过,此地鬼祸与四十年前的鬼祸原本有些关系。”赵福生说到这里,两人目光相对,刹时都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 青年知道她已经猜到,点头道: “对。” “但随后你又再说要饭胡同的鬼祸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鬼祸又不相干。”赵福生再道。 “是。”青年也接着应道。 “苏泷很有能力,当年解决的鬼案可以维持四十年的平静而不被打破。”之所以四十年后鬼案再次发生,看样子中间必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之事。 “而要饭胡同在此之前并没有听闻过有大事发生,唯一的意外就是你祖父之死。” 赵福生总结道: “也就是说,你祖父之死,是导致要饭胡同如今出现鬼祸的主要原因。” 她连猜带蒙,说话并不客气,本以为青年兴许还会反驳数句,哪知他听到此处,却缄默不语,似是默认了她的猜测是真! “要饭胡同果然是你祖父死后造成的?” 关于要饭胡同的线索一一在她心中浮现,范氏兄弟、纸人张、刘五及面前青年所说的消息交汇于她脑海之中,她的目光逐渐锐利: “几十年前,刘化成在京都惹了大祸,最终带了一具被分解后封印的厉鬼残躯回到了万安县中。” 此后封印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刘化成六十大寿当天,这厉鬼不知为何意外苏醒。” 赵福生一面说着自己整理出来的线索,一面将目光落到了青年的脸上。 他神情不变,静静的听她接着往下说。 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嘴唇紧抿,听她说到‘厉鬼复苏’时,眼睫微微颤抖,显然内心并不如他表面所展现出来的平静。 “厉鬼复苏后,随即展开杀戮,致使刘家死伤无数,之后刘化成请求镇魔司、张雄五联合出手,平息这一趟鬼祸。” 青年并没有反驳,也就是说,这一段从纸人张处得来的消息确实属实。 赵福生嘴上不停,心中却仍在思索。 平息鬼祸的过程恐怕并没有卷宗之上记载得那么顺利。 “苏泷一开始可能想尝试用镇魔司常规方法驱鬼——” 青年的身体一抖,接着双手紧握。 他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似是这一刻心情紧张又忐忑。 原本赵福生只是胡乱猜测,但此时青年的反应无疑是验证了她的想法,她顿时道: “——但最终苏泷失败,因此他另觅蹊径。” 说到这里,她停了片刻。 可惜青年的失态只是稍许功夫,他住在夫子庙中,与厉鬼打交道,心理素质出乎意料的好,不多时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并没有出声。 “而这镇鬼的方法,应该就是与夫子庙有关了。” 赵福生的大脑飞速转动,回忆起自己怀中的那一卷关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鬼案文书。 她翻看的文书不多,但历代镇魔司卷宗记录治鬼事件,一般会将驱鬼的前情、后果一一说出,包括鬼的杀人方式及法则特点,都会记录在案,以供后人参考。 若没有办成的案子,也要尽量留足线索,再将其束之高阁。 可苏泷的这桩鬼案却记录得异常简单,对刘氏宗祠的这个厉鬼杀人方法一笔带过,也没有详细写他如何将鬼驱服,只警告后来者不要轻易踏足城南,这与苏泷在记录之中留下的形象截然不同。 莫非是苏泷办的这桩鬼案,办得并不光彩的缘故? 赵福生心中这样一想,不由皱了下眉头。 但就在这时,青年却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是的。” 他一出声,顿时将赵福生的思路打断了。 “当年刘家闹鬼后,苏令司与张先生联手,两次冒险深入刘家,最终想出了一个压制厉鬼的办法。” “什么办法?”赵福生闻言精神一振,她有预感自己在接近真相,这青年竟是四十年前刘氏宗祠鬼案的知情者,只要弄清真相,这夫子庙出现的厉鬼说不定就能被她摸清来路,继而彻底了解厉鬼的来历及破解它的杀人法则,将其驱赶出此地。 “……” 从两人见面之后,一直表现得颇为合作的青年听到她的问话,却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的摇了摇头: “具体的方法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只能告诉你,夫子庙的布施是与当年镇压厉鬼有关的。” 他不愿说出苏泷驱鬼之法,可对于其他事却并没有隐藏: “当年刘家将宗祠改为夫子庙,并由庙祝留守此处,只要庙祝在此一天,四十年前的厉鬼便绝对不会复苏。” 赵福生听了这话,不由展颜一笑。 青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笑起来,正怔愣间,她笑着道: “你真是幽默。” 说完,她脸色一冷,说翻脸就翻脸: “既然是这样,要饭胡同不应该闹鬼才对。” 按照青年说法,夫子庙的存在只要有人布施,那无头鬼便一直会受到镇压——虽说赵福生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原理,但这样平安无事了四十年,姑且算苏泷当年的处理是颇有手段的。 可如今老庙祝去世,眼前的青年应该是接掌了夫子庙布施的重责。 布施没有断绝,为什么却另有厉鬼复苏了? 此地诡异非凡,夫子庙前点了鬼灯,庙内镇压了厉鬼。 要饭胡同遭受鬼祸,并受鬼域笼罩,与眼前这青年祖父之死脱不了干系。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隐藏在鬼域中的少年与鬼相伴却不慌不忙,似是十分沉稳,并不害怕的样子,莫非他有什么脱身保命之计? 赵福生想到他手里那本连封神榜都会特意提及的‘一名册’,此物与昨夜复苏的厉鬼有莫大关联,名字入册后,夜里厉鬼依照名册摸上门杀人。 “这是一个意外,我们也不想的。”青年受她指责,却并不生气,而是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我祖父临终之时,我们担忧出事,所以他让我去了一趟镇魔司,想请他们出手收拾善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补充: “这是当年镇魔司答应了我们的事。” 他强调的是‘我们’这个词。 赵福生目光一闪,将这个小细节记在心中。 “可是后来的情况你也知道了,镇魔司也闹了鬼祸,全司上下几乎死绝,再也无法完成四十年前的承诺。”他咬了咬牙,长叹了一声: “我回来之后,我爷当天夜里就咽气了——” “也正因为如此,要饭胡同厉鬼复苏了?”赵福生问。 青年点了点头: “对。” “所以之后要饭胡同被鬼域笼罩,此后每日布施之后便有厉鬼出现敲门杀人。”她故意模拟两可的道,接着再补充说明: “这些全是你祖父厉鬼复苏所为?” “对——” 青年先是下意识的应答,接着他反应过来赵福生说了什么话,倏地抬头,目光逐渐变得锋利,但半晌之后,他淡淡的道: “不是,他不是我祖父。” 他的反应既在赵福生意料之内,却又出乎了赵福生的意料之外,令她心瞬间坠入谷底。 一个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寒气自她脚下生起,游走她四肢百骸,迅速夺走她身体温度,令她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不停。 青年的话中隐藏了太多的意思,但无疑他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不是你祖父,那是谁?” 她强作镇定,问了一声。 话说到这个地步,青年反倒镇定。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轻轻的笑了两声: “以令司大人的聪慧,应该是猜到了吧?” 赵福生后背发麻,鸡皮疙瘩瞬间立起,她突然头疼欲裂,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我不想猜到——” 那个问题的答案触手可及,她却心生恐惧,不敢去触碰答案。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逃避也无法解决问题,她已经进入了要饭胡同,不解决此地的鬼祸,她离不开这里,就算能想办法逃出,完不成任务,无论是镇魔司还是封神榜的奖励拿不到,她最终也难逃一死。 这样一想,赵福生顿时冷静,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面对现实。 当务之急,她是要先了解清楚最重要的问题: “如果说夫子庙的布施与四十年前刘家宗祠的鬼祸形成了平衡,如今你祖父一死,平衡被打破,要饭胡同的厉鬼还没有解决,四十年前被封印的厉鬼则有机率复苏——” “不会的。” 青年不等她说完,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她的话。 赵福生心中那个猜测因他的话而得到确定,她心中提起的大石顿时落地,嘴唇翘了翘,歪头去打量他。 他说这话时目光清澈,神色坚定,对于四十年前那被封印的厉鬼不会复苏一事极为笃定——想必这与他外祖父的死脱不了干系。 “你确定?”她再问了一声。 “我确定。”他肯定的道。 赵福生心中一喜。 这与她猜测的结果大致相同,但从青年口中得到的回复则令她瞬间放下心头提起的大石。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交换名字 第四十二章 青年既然如此肯定,必然有他的原因。 如今的赵福生自己就是一尊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没有多余的闲心管这些闲事。 她放弃了追根究底,首要的目标是要解决要饭胡同的鬼案。 “好吧,既然你说四十年前的鬼案不会再度重启,那我也相信你的话,暂时便不管这事儿,可要饭胡同的鬼仍要想办法解决的。” “没有办法。”青年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赵福生怔了一怔,问道。 “你来得太迟了。” ‘唉。’青年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声,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股无名火‘腾’的就蹿上来了。 她顿时翻脸,骂骂咧咧: “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鬼东西!我来得哪里迟了?” 从她重生之后,开启了封神榜,连原主爹娘的丧事都没有处理,便马不停蹄的围绕着这桩案子跑,趁着天色未黑闯入要饭胡同,连路口大娘请她喝汤都没有留。 “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年被她一顿喝斥,又见她脸色难看,怔了一怔,随即解释着: “我的意思是,鬼域已经形成了,很难再打破。”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 “这里的鬼,已经达到煞级了,不是好对付的。我想你也看出来了,鬼物杀人法则,是依据此地布粥名单。” 赵福生默认了他的话,接着想起了昨晚布施时封神的提醒,便问: “那个‘一名册’?” “什么‘一名册’?”青年眉梢一皱,对这名称有些不解,赵福生就道: “昨夜放在你手边的那本书册。” “一名册?”青年喃喃的道: “这个名字倒有些古怪,可是那并不是一名册——”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思,点头: “是。” “事实上,那是我祖父生前留下的布施之册——”他说到这里,看了赵福生一眼,脸上浮出遗憾之色。 “你接着说。”赵福生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青年听她催促,便再度叹了口气,道: “这些年来,每一个曾接受过夫子庙布施粥水的人,都曾被记录在册。” 听到此处,赵福生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青年又道: “这里的厉鬼复苏之后,鬼域笼罩了此处,厉鬼会根据名册杀人,这是无解的局。”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隐约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根据她看到过的几桩镇魔司以往破鬼案的情况看来,面对这种情况,解决方法有两个。 “要想解决这桩鬼祸,方法有两个。”很快的,青年就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要么是驭使大鬼的朝廷将级的人物出手,强行驱赶厉鬼,要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赵福生则是将他未说完的话接着说了出来: “要么就是任由厉鬼将名册上的人杀完,它自然就离开此地了。” 青年被她直言不讳的指出自己心中的打算,神情坦然的点头: “……对。”说完,又补了一句: “此次事件之后,我不会再布施粥水,会将夫子庙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这个厉鬼就不会再出现了。” 如此一来,夫子庙的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 ——事实上这种解决方法也是一贯以来镇魔司处理鬼祸的主要方案之一,普通人的性命不值钱,鬼杀够了人自然会消失在此地。 青年开口提到两个解决方法时,赵福生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 可当她真正听他将这话说出口,并将这些人的死活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时,心中依旧生出一股无名火。 范必死总说此时人命如草芥,生于这个世道,活一天算一天。 她听到时无法理解,此时仍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世界的强者视人命如蝼蚁,弱者受了算计丧失性命也要自认倒霉。 赵福生心中不快,淡淡提醒: “这里留存的人,还有至少上百人之多。” 要饭胡同占地之广,可见当年的刘家有多富庶。 被围困了一个多月后,在厉鬼屠杀之下的幸存者仍有上百众之多,可以想像当初要饭胡同的人口数量了。 在被鬼域困住的时间里,不知多少无辜者遭受厉鬼毒手。 赵福生越想越是恼火,语气逐渐有些严厉: “而且就算如你所说,要饭胡同鬼域内的人尽数被杀死,那厉鬼杀完此地的人后,又会前往何处?” 青年被她这样厉声指责,不由愣了一愣。 他此前一直居住于夫子庙中,与镇魔司打交道的时间并不多,但关于镇魔司的风评他也曾听说过。 一般镇魔司的令司大多是驭鬼者,驭使厉鬼的人,受厉鬼影响,性情阴鸷残忍,行事与‘鬼’无异,视人命如草芥。 可此时赵福生像是与传闻中的驭鬼令司并不相同。 他忆及两人昨晚初次见面,她思维活跃,反应灵敏,遭人构陷名字上了布施册,有可能成为厉鬼目标后,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继而仗着厉鬼之力屠杀无辜的百姓。 厉鬼杀人之后,她一早便出门寻找自己,可见胆识过人。 见面之后的一番交谈,青年觉得她冷静、克制且机敏。 如果不是她自称是镇魔司令司主事,且驭使了厉鬼,年轻人压根儿不信她是与鬼共存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知礼且有素质,听到他提起要饭胡同的鬼祸,甚至为了无辜平民遭受厉鬼屠杀而感到愤怒—— 也就是说,这位镇魔司的令司主事即使驭使了鬼物,她不止能保持清醒,甚至还富有同情心。 青年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平静与从容,有些好奇的盯着赵福生看,问她: “你真的是驭鬼之人吗?” 驭鬼之人喜怒无常,丧失人性,与她的表现是大相径庭。 而她要是没有驭使鬼物,此地危险,她是怎么敢独自进入的? 赵福生没有理睬他这个无聊的提问,而是见他顾左右言其他,心中更加不快,不由低喝了一声: “不要东拉西扯!” 她身为驭鬼之人,之前与他有说有笑,此时神情严厉的喝斥,倒也多了几分镇魔司令司主事的威仪。 青年垂下眼眸,答道: “兴许会离开此处,寻找其他曾经上过名册的幸存者——” 夫子庙建成四十年。 在这四十年中,夫子庙的布施受众难以计数。 不仅仅是乞丐,极有可能早年曾途经此地的商贾、路人,只要接受过夫子庙布施的一碗粥水,便会将名字登记在册。 那时接粥、记名的人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对这些人来说,他们兴许只是慕刘家的名而来,顺手接过一碗粥水,继而留下姓名罢了。 这些人兴许在喝粥留名之后,自己都忘了这个事,却不知多少年前无意的举止,极有可能会引来灾祸。 而这要饭胡同的厉鬼杀人法则并非只杀一人,而是以‘一家’为主。 一旦流落出要饭胡同,这厉鬼达到的杀伤力不可小觑。 最重要的,鬼物杀人进阶。 青年自己也提到过,此时要饭胡同的厉鬼经历一个多月的狩猎、捕杀,至少已经达到煞级之上。 要是任由这厉鬼继续杀下去,它势必还得进阶,到时一旦再度进阶,未来形成鬼祸又该如何解决呢? 坚决不能让这种情况恶化下去! 赵福生第一次心中生出信念之感,也终于明白了封神榜提到过的:‘宿主身为镇魔司一方令司,负责一县安危,当恪敬职守,守护百姓安宁。’的意义所在了。 范必死轻飘飘的提到过鬼祸只要离开自己的地盘,便该其他人头痛。 如果各地州县无法解决的鬼祸,则由朝廷头秃,朝廷也解决不了,便任由百姓自生自灭。 范必死说这话时,赵福生尚没有实际感觉。 可她昨夜亲眼目睹厉鬼杀人,亲眼看到一条人命消失,那种震撼感远不是几句轻飘飘的话可以带过的。 这个厉鬼绝不能让它进阶,继而逃脱! “那怎么行。”她冷冷的道。 “以往其他的鬼祸,也是这样解决的——”青年并没有因为被她指责而羞恼,反倒十分坦然的道。 赵福生将他的话打断: “其他人怎么办案我不清楚,我今晚再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解决这桩鬼祸。” 她说完这话,青年先是有些讶然,接着微微一笑。 他对赵福生的话不置可否,显然并不相信凭她一个新任的令司主事,可以解决要饭胡同的煞级厉鬼。 虽说他并没有出言反驳,但赵福生也感应得到他的不以为然,不过她并没有就此事与他争论。 她话锋一转,突然再问: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了正事,赵福生突然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问话之时,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自己的腰侧,碰到了那翡翠玉书。 一股阴寒感顺着指尖往她手掌上爬,瞬间功夫,她的手便阴冷麻木,想必是魂命册上的鬼符咒感应到她的动作,此时攀爬向她的手腕。 但很快的,那种感觉又如潮水般褪去。 青年对她的打算毫无察觉,闻言便答道: “我叫刘义真。” “刘?” 赵福生捕捉到了他姓氏的特殊之处,问道: “你也是当年刘家的旁枝亲属后代?” 卷宗上提到过,刘家出事之后,刘化成随即变卖家财,举家搬迁出万安县。 但她没想到,刘化成留下来镇守夫子庙的竟然也是姓刘,且极有可能就是当年刘氏宗族的血脉后裔。 不过得知青年姓氏之后,她又觉得刘化成这样的安排并没有问题。 毕竟夫子庙能持续布施四十年,纵使布施的只是清汤寡水的稀粥,但奈何时间足够长,这些年下来,这笔布施之费是个不小的数目。 这样一笔横财,相比起放到外人之手,自然是掌握在自己人手中更加可靠了。 不过赵福生心中仍有一个疑惑:夫子庙之事,钱财动人心倒在其次,毕竟是镇压厉鬼,究竟是什么样的刘氏后人,才会死心踏地的对刘化成的命令如此忠诚的执行,不因贪婪而中饱私囊、不因恐惧而挟财私逃,而是四十年如一日的留守此处? 这样的人重视承诺,一言九鼎,这种品性称一声圣人在世也不过分。 她心中的疑惑刚起,那刘义真就点了点头: “是——” 赵福生还有些怀疑他话语的真假,不过她也自有辨认之法。 想到这里,她压下心中的疑惑与得知鬼祸前因后果的恼怒,笑嘻嘻的从怀里再度掏出了那本翡翠玉书: “这样,你看我不是名字被记入了你那一命册上了吗?” 她想到昨夜名字被登记上了一命册,且这厉鬼又是按人名而索命,虽说赵福生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但毕竟这东西始终与厉鬼有关,她越想越有些不安,总觉得要想个办法将这情况平衡制约。 “……”刘义真盯着她看,似是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赵福生心中冷笑,也不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将魂命册往他面前一递: “我看你资质清奇,当日能在要饭胡同闹鬼的情况下敢进敢出——” 刘义真就解释: “当时我出入时,鬼域还没有形成。” “那个不重要,反正你留守鬼域,在厉鬼出行的情况下,还敢坚持布粥,有勇有谋,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我们朝廷要寻找的人才了。” “……” 刘义真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赵福生笑意吟吟,伸手去捉他手腕: “来加入我们镇魔司,如今我们这里职位多,正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加入,让你可以发挥所长,一展胸中抱负。” “且入职之后,将来要是立了功,朝廷不会亏待你的,若是未来朝廷论功行赏,我绝不贪功揽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刘义真下意识的将手往后背一收。 赵福生的笑意不减,但目光冷了下去: “要饭胡同的鬼祸怎么回事,你也清楚,与刘家有关,这个祸事我们最好共同解决。” 她打定主意要拉刘义真入伙,哪容他拒绝: “我们如果能达成共识最好,大家都是文明人,动手动脚终非我本意。” 她拉长了语调,含笑望着刘义真看: “不过——” “你误会了。”刘义真听到她这样一说,微微一笑,认真的道: “这个事情确实我们有错。” 他说道: “你说得对,这个事情我应该收拾善后,加入镇魔司,若能将功赎罪也可以的,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眼下还有事情没有办妥,暂时无法跟你回镇魔司中。”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恐怖真相 第四十三章 刘义真的反应略有些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 一入镇魔司,便意味着要入驻魂命册,从此被困在万安县,无法解脱。 刘义真生为刘氏族后裔,言谈间对镇魔司的情况也是颇为了解的。 但此时他一听自己提了要求,便立即答应——这显然不符合常理的。 通常人类做事必有所图。 加入镇魔司这种机构,要么是有利可图,要么如张传世一般受到协迫,走投无路之下妥协是最佳选择。 可这两种情况对刘义真来说都不适用。 这人与鬼作伴,手持一命册,能在鬼域之中存施粥水,存活这样长的时间,可见他是颇有手段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 赵福生对他的态度半信半疑,却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道: “没事。”她捏着翡翠玉书,笑着说: “你可以先加魂命册,待此间事了,办妥你的事情之后,再来镇魔司找我报到就行了。” 反正她的目的只在于想要借魂命册制约一命册,至于刘义真愿不愿意真为镇魔司效力,那是后续的事情了,先将人拉到再说。 “可以——”刘义真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进展实在是过于顺利。 赵福生皱了皱眉头。 刘义真看起来不止不是个傻子,反倒应该是异常精明。 他在要饭胡同出事后在此地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直都平安无事,可见此人颇有胆识,与鬼打交道也有一定经验的样子。 此人应该知道厉鬼的可怕之处,也应该明白加入镇魔司意味着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她原本以为自己想要说服他入魂命册需要花费不少唇舌,甚至她都做好了威逼利诱的打算,却没料到自己刚一提出建议,他便毫不犹豫答应。 他如此爽快的态度,反倒令赵福生怀疑他是拿话在应付自己了。 “——不过不是在此时。” 刘义真道。 他这样一说倒是对了。 赵福生手持魂命册,闻言不由发笑,随即问他: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要饭胡同的事解决之后。”刘义真坦然的看着赵福生: “伱手持魂命册,身份自然无疑,但你自称驭使了厉鬼,可实力如何还不得而知。” 他直言不讳道: “我们身处鬼域之中,如今你上了厉鬼名单,能不能逃出这一次鬼祸尚未可知,我不能贸然将未来赌在此时。” 他的意思很简单,赵福生必须要此次处理鬼祸的事件中,展现出足以让他信服的能力,他才愿意加入镇魔司。 而如果赵福生死于要饭胡同之中,两人之间的约定自然就不了了之。 说完这话之后,他看了一眼赵福生,又道: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就绝不反悔。” 赵福生略作思索,也痛快的将名册收起: “行。” 她识人极深,一眼看出刘义真性情坚毅,不是轻易受人威胁便会妥协之辈。 虽说她确实驭鬼在身,但她自知自己驭使的厉鬼力量最多使用一回,不能任由性子将厉鬼之力用在斗气之上。 双方初步达成一定共识,刘义真道: “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多说了,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说完,他冲着赵福生微微颔首,转身往夫子庙的方向退转回去。 “对了。”在重新迈入阴影中之前,他脚步一顿,半侧过头。 刘义真的脸一半露于惨白的光影下,另一半则隐入阴暗之中,这使得他整个人给赵福生一种割裂之感: “不要踏入夫子庙内。” “庙里有鬼吗?”赵福生把玩着魂命册,随口问了一句: “有几个?” “……”刘义真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接着转身提步迈进那大殿门坎,身影隐于黑暗里。 没有了说话的对象后,夫子庙前显得空旷且冷清。 赵福生重新将翡翠玉书揣入衣襟之中,她看了看夫子庙一眼,沉吟了片刻。 要饭胡同的问题很严峻了。 “唉——”她叹了口气。 刘义真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踏入夫子庙内,可见庙内情况凶险极了。 她多嘴试探的那一句问话刘义真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大的答案。 赵福生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神色逐渐变得严肃。 已知四十年前被分解的无头鬼尸被镇压在夫子庙内,这是夫子庙内的第一个鬼。 而苏泷、张雄五当年为了镇压复苏的无头鬼尸,又人为的‘请’出了另一个鬼,使得两鬼形成平衡,所以这四十年间夫子庙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掌握中间平衡的则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老庙祝。 此人是刘化成心腹,掌握了大宗财产,为刘家镇守此地,做的是安抚鬼物的事。 赵福生对这个老庙祝异常的关注,此人知悉不少秘密,临死之前恐怕早就得知他死后夫子庙其中那个‘请’来的厉鬼必定会复苏,因此派遣孙子前往镇魔司中。 无头鬼、要饭胡同根据名册杀人的厉鬼照理来说相互制约,形成完美的平衡,只要平衡不被打破,这种情况便应该一直持续下去才对——除非老庙祝一早就笃定自己死后平衡必破。 赵福生思来想去,要想打破两个煞级鬼物形成的平衡有三种可能性: 其一、两个厉鬼之中其中一鬼力量或增或减,双方品阶不再对等,致使平衡被打破。 其二、两个厉鬼本身力量就不平衡,其中老庙祝的布施起了极大作用。 其三、一个厉鬼消失,另一个厉鬼苏醒。 三个条件之中,第一个条件率先被赵福生否决了。 她对于这个世界厉鬼形成的原因不大了解,但鬼物的晋阶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而要想将厉鬼削弱品阶,恐怕唯有镇压亦或分解一途——这个条件太艰难了。 而第二个条件倒有极大可能,赵福生暂时不去深思。 至于第三点,可能性则极其微弱。 毕竟厉鬼不会无故消失,以她目前对厉鬼少量的了解看来,鬼物复苏后,随即会根据厉鬼品阶形成鬼域,鬼域一旦成形,不造大量杀孽厉鬼是不会消失的,除非有人为的干涉。 如今万安县情况就是这样,明面之上能干涉厉鬼的唯有自己了。 因此第三点赵福生并不考虑。 经过排除之法,第二点可能性最大。 但赵福生随即又想起了与刘义真的对话。 厉鬼平衡被打破的关键节点在于老庙祝之死,她试探性的问过刘义真,他祖父死后是否厉鬼复苏?要饭胡同的厉鬼是否他祖父。 刘义真的回答异常的微妙,他先是答‘是’,随即又断然否认。 从他的态度及结合要饭胡同的现状,另一个打破要饭胡同原本两鬼相互制约平衡的可能随即便浮现在赵福生心头:那就是第四种可能——要饭胡同出现了第三只鬼。 ——老庙祝死后随即厉鬼复苏。 他一变鬼,原本无头鬼、布施鬼的平衡迅速被打破,所以造成了其中一鬼复苏。 这一点从刘义真的话也能得到肯定,他十分笃定的说过:四十年前苏泷封印的无头鬼绝对不可能复苏。 刘义真之所以如此笃定,正是因为他知道老庙祝已经厉鬼复苏的缘故。 而他又提到布施之鬼并非他的祖父,因此赵福生断定,老庙祝死后成为品阶不下于煞级的厉鬼,与被封印的无头鬼尸相互制衡,两鬼形成奇妙的平衡,继而不会出现异动。 同时,原本与无头鬼彼此制约的布施鬼则因失去约束而复苏,这才有了要饭胡同的鬼祸。 (这一点,从刘义真说原本要饭胡同的厉鬼与四十年前鬼案相关,如今关联不大便能得到证明。) 区区一个围绕夫子庙的要饭胡同,内里竟然隐藏了三个大鬼! 正是因为在与刘义真谈话的过程中赵福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时她寒毛直竖。 苏泷当年解决鬼祸时也早知这一点,这位四十年前的镇魔司令司有人为‘请’鬼的能力,说不定他在四十年前就预知到了老庙祝死后极有可能化鬼,所以他才在后来的卷宗之上再三提醒镇魔司的继任者:不要踏足要饭胡同。 要饭胡同鬼祸一旦爆发,是三个大鬼横行,一个厉鬼都已经如此难缠,实力不足的驭鬼者若是贸然之下深入此地,那必然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唉——”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还只是个镇魔司的新人,被迫赶鸭子上架,没想到就要面临这样灾难级的难题。 偏偏她还没有后路可退,只有硬着头皮往前。 如今之计,驱走厉鬼,解救百姓,赚取功德值,保住自身小命才是她唯一生机。 赵福生再次按压住弹跳不止的眉心,又想起刘义真的提醒:不要踏入夫子庙。 此人心思深沉,说话另有玄机。 既然此事值得他再三提醒,便证明夫子庙内的诡异。 老庙祝死后要饭胡同随即布施鬼复苏,鬼域笼罩了此地,从种种情况看来,老庙祝死后尸身没有挪动。 而他一生居住于夫子庙,死后能与庙内被封印的无头鬼相互制约,可见老庙祝就在夫子庙中。 真相就呼之欲出:夫子庙内最少有两个煞级以上的大鬼存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义真的提醒便显得他格外的真诚与善良了。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脑海,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个提起解决鬼祸只能依靠大量死人的方法的陌生青年,她竟然会觉得此人有真心善意,可见此时她的精神状态是有很大问题的。 不过夫子庙的问题看似复杂可怕,但实则情况并没有预期之中的坏。 毕竟有两个厉鬼目前是封印状态,刘义真又暂时住在其中,可见暂时只有布施鬼才是当下最棘手的问题。 如今她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自然无力再趟这淌浑水,只要专心关注靠布施名单杀人的厉鬼。 因此赵福生想通这一关节后,就算没有刘义真的提醒,她也绝对不会试图闯入庙中一探究竟。 她准备接下来的时间在这要饭胡同之内闲逛,摸清此地地形。 如果可以的话,若是能找出这布施厉鬼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根据她昨夜的观察,以及与刘义真的交谈,赵福生确定了它的杀人法则以及出现的时间。 白日时光它应该不会再出现——也就是说,白天的时间对她来说是绝对的安全区。 赵福生只要在白天布施开始之前的时间四处溜达,应该是不会出事。 摸清路线后,到时她若与厉鬼对峙时,说不定对她逃生是有助益的。 想到这里,赵福生转头望了望四周。 夫子庙前的路呈‘丄’字形,庙的两侧各通小巷,隐入鬼雾之中,而正中的大门对处则又直对另一条路径。 此地当年是刘家的私地,曾是刘府的宅邸,虽说随着后来刘家退出万安县,捐出祖宅、宗祠,使得城南的这一块地在四十年中做了一定的改建,可基本的格局应该是不大会变。 只是真正在要饭胡同之内溜达后,赵福生才发现要饭胡同远比她想像的还要大得多,街道纵横交错,彼此相连接。 初入这街道,若是对地形不熟的人,恐怕极易在这长街小巷迷失。 不过赵福生转了数圈之后,倒是找到了识路的规则。 这街道巷尾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大体布局自有妙门,除开一些交横于正道的小巷,整个要饭胡同的主干街道布局像是呈‘囬’字样式。 夫子庙的存在就类似于‘囬’中间的那个‘口’字的位置,其他巷道、屋舍及铺面,都围绕这夫子庙而修葺。 如同众星拱月,将夫子庙包围在内。 她仗着自己驭使了厉鬼,又有‘鬼灯’在手,再加上白日是‘安全期’的缘故,她每到一个地方,便会拉开沿街铺门往内打量。 一部分的房屋残破,遭遇了厉鬼袭击,留下了残尸碎肉,恶臭扑鼻;而另一部分则有活人入驻,对她的到来又惊又怒,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样的举动花费了赵福生不少的时间,她最终一无所获,并没有在这些房舍中找到有用的东西,及感应到厉鬼的存在。 鬼藏到了哪里?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跟着鬼走 第四十四章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天色很快黑了下去。 赵福生再度强行拉开一扇紧抵的房门,在屋中人惊怒交加的怨毒注视下,她扫视了屋中的情景,接着耳畔就听到了那熟悉的敲锣声响起。 ‘铛——’ ‘铛——’ ‘铛——'' “来吃饭了。”锣声打碎了鬼域的宁静,刘义真的喊话同时响起: “来吃饭了。” 赵福生一时之间分不清这话是喊给幸存者听,还是喊给鬼听。 布施时间一到,意味着厉鬼猎食的时机将至。 屋中原本瑟瑟发抖的幸存者一听这话,先是一怔,接着眼中流露出绝望之色,身体抖个不停。 半晌之后,他又猛的弹身跳起,似是深恐落于人后般,冲出了屋子。 赵福生也失望的叹息着走上街道。 她今日除了摸清此地道路规则之外一无所获,只有等待晚间厉鬼出行时再找机会。 白天时空无一人的街道此时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人影,隐匿了一天一夜的人们在这个时机如同放风一般冲出屋子,勉强喘息一口气,并填饱肚子,借着一碗稀粥续命。 这些人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厉鬼的‘名单’,迟早会遭厉鬼索命,他们还贪图着生机,兴许幻想着终有一天朝廷的镇魔司会解救此地。 赵福生想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 夫子庙前,此时已经稀稀落落的站了不少人,远处的巷道之中,仍有许多人迅速的赶来。 庙前的石桌上再度摆好了一个大鼎,鼎内盛满了清粥,手持大勺的刘义真站在鼎前,那本一名册正安静的放置在他的右手边。 “来吃饭了。” 刘义真又喊了一声。 众人听到‘开饭’声跑得倒是快,但真到了近前这后,大家却都知道谁在最前头,谁有可能就是吃的最后一碗断头饭。 因此昨晚布施前开局的一幕再度发生,没有人愿意做那第一个接受布施的人。 “唉——” 刘义真的脸上显出无奈又纠结的神情,他叹息了一声,又要放下勺子,准备去取那名册。 就在这时,赵福生越众而出: “先给我打饭吧。” 她是镇魔司的令司,来此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鬼祸,逃避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更何况厉鬼的杀人法则她已经基本弄清楚了,再是逃避耽搁下去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她已经上了一名册,迟早逃脱不了厉鬼索命,又何必在此地多耗时间,看着更多的无辜者去死? 赵福生的出现令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人脸上露出狂喜、庆幸之色。 刘义真愣了一愣,提勺的手有些迟疑: “你——” 他已经知道赵福生的身份,也明白她为何而来此地。 但其中因缘他已经解释给赵福生听,若她聪明,便知道苟藏此处,静待生机才对。 此时出头,是自恃有鬼驭使,便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心存无用的仁慈,妄图解救生灵呢? “你也知道,这鬼——”他皱着眉劝说,但话音未落,就被赵福生打断了: “没事。”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赵福生不是一个犹豫不定的人,一旦有了决定,她一扫之前的踌躇之色。 见刘义真迟疑着没有动,她神色平静的从一旁取了个碗出来,递到了他手上: “打饭吧,我是镇魔司的人,来此就是为了解决鬼祸的。” 当然,她的目的也不全然是为公正大义而牺牲自身。 封神榜曾提示过她:匡扶正义,重建地狱。 无论是重建地狱,还是重启封神榜,都需要功德值。 而这功德值是怎么来的?自然是依靠完成办案获取。 在镇魔司时,她解决了赵氏夫妇厉鬼复苏,最终才赚取了1点功德值,赵福生事后曾猜测,这功德值的数额不知是不是固定的。 如果是固定的,那么鬼案危险且恐怖,付出与收获明显不符。 且封神榜的第一个神位开启需要足足100功德,她要是想开启神位,足足需要办100个案子——中间还有可能因为使用厉鬼的力量而受到鬼的影响,需要消耗一定功德值压制厉鬼。 这样一来,赵福生就推测每次办完鬼案后所获得的功德值并非固定。 但若不是固定值奖励,那么这功德值的多少,是不是与鬼祸的大小、拯救的人命多寡相挂勾呢? 这就如同前世时的打工业绩—— 不过一切都是她的猜测,最终结果还需要她亲自去验证,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她心中的小算盘刘义真自然是不知道,但听到她说这话时,那青年眼神略有些怪异。 半晌之后,他深深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并没有出声。 赵福生对他心中的想法并不感兴趣,见他将勺子伸入锅中,不由叮嘱他: “捞干的。我饿了,多打一碗给我。” 说完,又转头看四周的人: “我第一个吃,多吃一点,这很公平吧?” 周围没有人敢出声。 “……” 刘义真嘴角抽了抽,默默打了饭递给她,她连喝两碗,终于安抚住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在喝粥之时,她突然想到了进入要饭胡同之前,那个摆摊卖汤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的汤水闻着也很香,若是她能解决这桩鬼祸,出去之后她定然是要吃个饱的——老妇人说要请她吃一顿。 她三两下喝完碗里的清粥,将碗一搁,在刘义真复杂而又担忧的神情中转身离去。 凭借白天时闲逛摸找路径,赵福生几乎将要饭胡同的屋舍记了个大概。 这些房子之中,有一部分经过了人为的整改——不是每一个人在面临厉鬼的袭击时都是坐以待毙的,也有人试图想办法反击。 在她寻查的少量房屋中,有些屋子挖了地坑,制作了陷阱。 可惜厉鬼凶横异常,这些陷阱并没有将鬼困住,反倒被鬼盯中的人最终仍难逃一死。 虽说前辈们以血的代价验证了陷阱抓不了鬼,但他们留下的屋舍仍成为了抢手之地。 赵福生在白天溜达时,就发现这些屋子无论有没有死过人,都会有人躲在里面。 此时率先喝粥的优势很快就体现了出来。 赵福生脑海里浮现出数间房屋的方位,径直行去,很快选中了一间隐藏起来。 她选的屋子在进门口处被人挖了个约两尺深的坑,里面插了数根被削尖的竹刺。 陷阱下积蓄了一层黑褐色的厚厚血痂,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赵福生推门的时候小心绕开这深坑,跳进了屋里。 虽说经历过昨夜的惊魂,她知道厉鬼的身体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但她仍是不能免俗的寻了根木棒将房门紧抵,缩回角落之后,才准备开始清点自己的东西。 哪怕是已经做好了今夜要面对厉鬼的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的时候,赵福生仍是有些忐忑。 她才重生,随身的物品并不多。 一卷人皮纸、一盒灯油,还有一盏半成品的鬼灯笼,这是从纸人张处取来的保命物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魂命册。 如范必死所说,自己身处魂命册,从某一方面来说,已经相当于将自己‘卖’给了贾宜所控的鬼,成为了他的鬼伥分身之一。 “希望你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的利益,不要轻易放弃。” 赵福生捧着这魂命册,自言自语。 此时魂命册上的鬼语咒爬了她满手,她不止不惊,反倒有些欢喜。 如果到时索命的厉鬼到来时,魂命册也能这样超常发挥就再好不过,两鬼相争,她才能顺利保命。 但她不能只依靠这两样东西,她其实最依赖的,还是自己驭使的厉鬼。 根据封神榜提示,她驭使的鬼物已经达到了煞级,照理来说与这要饭胡同的鬼平级——如果这厉鬼没有因为过多杀人而晋阶的话,两者相争,她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打定主意之后,赵福生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 外间吃完了粥水的人迅速各自归位,找了房间隐藏,夜色一点一点降临。 中间赵福生的房门外响起了推门声。 经历过昨夜厉鬼敲门杀人事件后,赵福生一听这敲门声响,头皮发麻,破防大喊: “滚!” 外间的人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她,没有再纠缠,迅速离去。 等平静之后,赵福生捂着‘呯呯’乱跳的胸口,想起昨日自己进入要饭胡同时敲门的情景,难怪当时屋里的人死活不开门——后面有人无法忍耐让屋的举止,恐怕是精神濒临崩溃,从这一点看,昨日的幸存者没有骂街是很有素质的行为。 在惊魂未定中,时间飞快的流逝。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一切归于死寂。 在极度的静谧中,昨夜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再度来临。 诡异且可怕的氛围透过黑雾,无声的在空气中传递,‘嗒、嗒’的沉重脚步声又一次响起。 四黑的雾气逐渐变黑。 厉鬼又来了。 ‘呯呯呯——’ 赵福生虽说早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刻心跳却飞速飙升到极致。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的物品。 在厉鬼的脚步声响起之前,她压根儿听不出鬼是从哪个方向出来的,这也就无从辨别鬼藏身之地。 它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不远处的街道,正往着这个方向行进。 赵福生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她几乎是手掌有些僵硬的将翡翠玉书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咬紧。 无论是传闻中的无头鬼,还是昨夜的那个入户杀人的厉鬼,杀人之后都提了个脑袋在手上,她得先保护好自己的头颅,以免被鬼揪走。 鬼符咒迅速爬满了她的嘴唇、脸颊,她感觉到脑袋凉嗖嗖的,与此同时,隐藏在她身上的厉鬼之意似是感应到鬼息,隐隐有复苏的架势。 但好在鬼咒迅速褪去,那厉鬼的残意被压制。 赵福生拿出人皮灯笼,迅速将其抖开,并将灯油盒子也一并放置进去。 在她做这一切的同时,外头‘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那脚步声听来,那夜里狩猎的厉鬼好像正是前往赵福生所在的方向。 她强作镇定,将勉强收好的人皮灯笼提在手中,还未进行下一步动作,突然听到那厉鬼的脚步声一顿。 赵福生心生忐忑,爬坐起身,往门口处小心翼翼的爬了过去。 ‘哐铛——’ 纵使她的动作再是轻微,可门缝被拉开的瞬间,仍发出刺耳异常的响声。 赵福生屏住了呼吸。 厉鬼在街中站定,半晌之后,它缓缓转过了身,露出那张青白交错之后阴冷森寒的面容。 鬼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可所以被它‘看’到的地方,藏在房屋内的皆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惊悚感。 无尽的寒意与怨恶扑面而来,受这鬼意影响,赵福生感觉到自己身上隐藏的厉鬼蠢蠢欲动。 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心念一转,摸出火折子,火星在空气中闪了数下,还没等火光燃起,诡异的事情便再一次发生了。 只见那厉鬼站定半晌,接着又拖着沉冗的步伐,又往前走了几步。 ‘呼哧——呼哧——’ 隔壁房间里传来沉重的呼吸,赵福生这才讶然的发现她的隔壁竟然也住了人。 此时躲藏在房里的人兴许没有像她一样胆大包天,敢窥探厉鬼行踪。 但鬼物经行之处,恶煞滔天,那人应该感应到了不妙,但恐怕还没想到自己会大祸临头。 赵福生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刘义真也提到过,要饭胡同的厉鬼按照一命册索命,照理来说,自己名字在一命册上,布膳之时又是自己先吃,赵福生的名字首当其冲,厉鬼今夜应该先找到她才对。 莫非厉鬼杀人随机点卯,并非依照布施的先后排名?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那厉鬼一步一步迈近,鬼影逼压过来,黑气顺着门缝钻入隔壁房舍。 寒意蔓延开来,冻得人直抖。 ‘嗒、嗒’的脚步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鬼动作僵硬的抬起了胳膊。 ‘叩叩叩。’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来了。 但并非是赵福生的屋门被敲响,而是她隔壁的人被鬼选中,成为了今夜鬼的祭品! 赵福生简直不知道是该叹隔壁的人倒霉还是自己否极泰来过于幸运。 隔壁屋里的人大惊失色,一道绝望而无助的惨叫声响起。 鬼推门而入。 那紧抵的房门在厉鬼面前不堪一击,房门碎裂声响起,刺耳的尖叫响彻夜空。 夜色之下,赵福生能看到那墙壁微微抖动,被厉鬼选中的人剧烈挣扎着。 但下一刻,一股大力按压而下,她甚至清晰的听到了骨头被扭折时的脆响。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被暴力撕扯时发出的声音,惨叫戛然而止。 浓郁的血腥气顺着墙缝钻了进来,意味着又有一条人命被厉鬼收割。 隔壁不再有生机,但动静还没有停止。 极度的诡异静谧里,一种黏腻湿滑的声响传来,如同有‘人’在狼吞虎咽的吞食。 相比起先前厉鬼杀人的动静,这声音细腻微小,却听得人浑身发毛。 血液顺着泥墙缝隙,‘汩汩’的涌入,浸湿了赵福生的鞋底。 她这才从惊骇之中清醒,意识到刚刚那一瞬间,厉鬼并没有按照她原本所想的找到她,而另外杀了人。 此时鬼杀了人后,缓缓退出房舍。 ‘嗒、嗒’的脚步声中,伴随着‘淅淅沥沥’的血水往下淌落的声响。 鬼要走了!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的脑海,顿时刺激着她的神经,黑暗之中,她眼中露出挣扎之色,半晌之后,她用力一咬牙关,将所有东西动作粗暴的重新收回自己的怀里,‘哐’的一声将大门拉开了。 开门声在极静的要饭胡同无异于平地一声炸雷。 但已经完成了今夜杀人法则的厉鬼则并没有被她惊动。 如昨夜一般,厉鬼杀人之后抽扯出肠肚绕挂于自己的身上,一个被它强行拧下的人头则被它提在手中。 血液顺着断颈下滴,随着厉鬼的走动而洒了一路。 就在这时,一个疯狂且大胆的念头出现在赵福生的心中——她想要跟上厉鬼,看看它藏身之地。 这个念头一起,赵福生顿时便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了。 初时看来,赵福生的念头无异于异想天开。 厉鬼行走,普通人躲避都来不及,哪有主动凑上去的?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大胆细想之下,赵福生又觉得此事可行。 厉鬼杀人自有法则。 要饭胡同的厉鬼虽凶悍,但赵福生来了两日,也摸到了规律。 厉鬼依照一命册来随机确认受害者名单,继而在傍晚众人接受粥水布施之后游街敲门,杀人之后随即提着‘战利品’就走,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一定的安全期。 如果厉鬼不打破自己的法则,那么此时鬼杀人后,自己跟上危险也不会很大。 就算最后出现意外,赵福生也有心理准备。 她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鬼祸而来,今晚也做好了直面厉鬼的心理准备,到时如果正面遇上,不过将时间推晚了一些而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赵福生为自己打气,不身入险境,又如何解决得了危机? 想到这里,她借着这阵勇气上头,快步飞奔出房屋,不给自己半分害怕、后退的机会,往那提着人头的厉鬼追赶了上去。 厉鬼的狩猎结束,要饭胡同其他的人又侥幸的活了下来,多熬过了一日。 但接下来,所有幸存者的耳中都听到了街道上除了厉鬼‘嗒嗒’的脚步声中,夹杂了另一道奔跑声。 夜晚时分,要饭胡同已经沦为鬼的领地,尤其是在鬼杀人之后,谁还敢不要命的出行? 也有可能不是人,而另一个鬼。 不少人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魂飞魄散,此时的赵福生快步上前,追离至距离厉鬼两三丈的距离处便停止。 她一手提着人皮灯笼,一手则捏着火折子。 若厉鬼突然暴动,她立即点亮灯笼,逃离厉鬼视野。 可赵福生的运气不错。 她最初的猜测是对的,厉鬼完成杀人法则之后,对于身后跟上来的人压根儿没有再反应。 它仿佛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感应不到赵福生的窥探,而是提着人头,一步一步的前行。 垂挂在它身上的肠子交缠晃荡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它步伐沉重的穿过街道,直往街心处前行。 越往前走,赵福生就越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为了在这场与厉鬼的对峙中多一分保命的机会,白天的时候,她就将笼罩在鬼域中的要饭胡同逛了个遍,将每条巷道都摸清。 因无人阻止的缘故,她跑了好几遍,对这一带已经称得上熟悉。 而此时厉鬼前行的方向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夫子庙的位置。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区区一个夫子庙——怎么可能容得下三个鬼——” 她喃喃自语,一想到那种可能,顿时头皮发麻。 心生疑惑之下,赵福生壮着胆子离厉鬼更近了一些。 鬼对她的接近毫无知觉,只沉默着提着淌血的人头前行,赵福生屏息凝神,在与厉鬼拉近了距离,不紧不慢的跟在了鬼物的身后。 浓浓的鬼雾之中,受鬼域笼罩的要饭胡同街道之上空无一人。 但街道上,一人一鬼正安静的前后并行。 ‘嗒、嗒、嗒’的沉重脚步声中,赵福生尽量收敛了自己的声息,安静走在厉鬼之后。 所有人躲藏在临时隐身的屋舍内,还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人目睹到这惊悚至极的一幕。 赵福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她的精神紧绷到极致,反倒意识像是与肉身分离。 身体的本能恐惧使得她脚步极沉,但她越是紧张则越是冷静,一路与鬼同行没有发出半点响声。 远处夫子庙的轮廓纵使在浓浓的鬼雾之中也越来越清晰,鬼灯驱散了黑暗,受岁月腐蚀而显得略微泛黑的木料下,正中那蓝底黑字的‘夫子庙’三个字在两侧灯笼光的照耀下显得耀眼至极。 “果然是这里!” 赵福生心中一沉。 今天三更合一哦~6k字。 感谢:tsubaki,打赏的萌主哈~为萌主的加更哦~~~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反将一军 第四十五章 离谱的猜测成了现实,这个事震得赵福生久久无法言语。 三个厉鬼同时全隐藏在夫子庙中,刘义真是怎么敢的?他竟然与三鬼同居! 她脑海里浮现出昨日来此寻刘义真时,站在夫子庙前隐约看到的神龛,龛内供奉的‘神像’虽说她没看清楚,但当时就给她一种邪门异常的感觉。 只是当时鬼灯碎裂,随后刘义真出现,打断了她的窥探。 赵福生心情复杂,跟着厉鬼转过街角。 夫子庙的灯光越来越亮,惨白的灯光穿透鬼雾的封锁,让她一眼将庙门前的情景看清。 只见那大门口处,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双手各提着一只木要桶站立着。 兴许是时辰已至,他略有些焦急,不安的转头四处张望,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当他听到沉重的‘嗒、嗒’脚步声响起时,那人影猛的转过了头来。 僵硬死白的厉鬼提着淌血的人头,不紧不慢的走进鬼灯笼罩的范围。 提桶的青年见此情景,下意识的去看鬼物手中提着的人头—— “咦?”随即他似是发现了诡异,发出诧异之声。 那人头看样子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牙齿参差不齐,看来今夜被厉鬼捕食的人并非赵福生。 青年正惊疑未定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怎么,没想到不是我吧?” 这一声略带笑意的调侃在此时突兀的响起,给年轻人带来的惊恐无疑是巨大的。 他虎躯一震。 提在双手之中的水桶‘哐铛’落地,桶里的水溢了出来,‘哗哂’泼向四周。 只见厉鬼的身后,一道人影缓缓从阴影之中走出—— “是你!”刘义真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道: “你、你怎么、怎么敢——” 从赵福生见刘义真以来,这个年轻人给她的感觉便是极为镇定、老成。 他见鬼都不惊惧,此时却似是被她的贸然出现吓得不轻。 兴许是吃惊于赵福生不止没有死于今夜鬼祸,且还跟在厉鬼身后溜达了大半条街,他说话时直喘大气。 他双手被泼洒出来的水溅湿,手掌握成拳状又下意识的松开、再握紧,数次重复这一过程,整个人因为过度的震惊,瞳孔收缩不停。 赵福生也摇了摇头,看着那厉鬼缓步往庙门的方向一步步挪去。 灯光照在鬼的身上,将地面滴的血迹照得异常清晰。 鬼从一脸凌乱的刘义真身侧穿过,不知是因为鬼灯的影响,还是因为它已经完成了今夜的杀人法则,它仿佛并没有‘看’到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大活人。 它动作僵硬的上了台阶,迈过门坎,紧接着‘嗒、嗒’的脚步声从幽静的大殿之中传来,回音阵阵之中,厉鬼的气息逐渐被殿内的阴影吞并。 不多时,‘乒乓’的撞击声响起,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而此时两个大活人正站在庙门前,长时间相对无语。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赵福生说到此处,又摇了摇头: “不,我应该早就想到的。” 难怪昨日她心中一动,问刘义真庙中有几个鬼时,他笑而不语。 按照她原本的推测,如今要饭胡同中闹出的鬼祸原本就是为了对抗无头鬼而出现的,无头鬼被封印在夫子庙中,这提头的恶鬼隐藏在夫子庙内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只是刘义真居住在夫子庙的事误导了她,她没有想到一个大活人竟然敢与复苏的厉鬼同处一室。 再加上老庙祝死后厉鬼复苏——赵福生叹了口气,道: “没想到我们这万安县区区一间夫子庙内竟然是‘鬼才济济’。” 赵福生说话的同时,再抬头去看上方悬挂的鬼灯,随后再将目光落到了刘义真身侧的那两桶水上。 她随后想起昨日自己早上来此时,地面湿漉漉的,像是才刚冲洗过不久的样子,当时就令她生疑。 “……” 刘义真被她的话说得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应,最终平息了心跳,道: “我收拾了此地再和你说。” 说完,他示意赵福生让开些,随后弯腰将两桶泼洒了大半的水桶倾斜倒了出去。 水流‘哗’的冲出洗刷地面,刘义真从靠墙角的地方取了一把长条扫帚,开始洗刷起厉鬼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看得出来这些事情他平时就在做,因此动作很是麻利,三两下便将庙前打扫干净了,他收完扫帚与水桶,重新出来时,看了赵福生一眼—— 她的神色平静,但眼神幽深,对他很是戒备警惕。 少女穿了一双破旧的布鞋,两只脚的大脚趾处都有破裂,隐约可见里面的袜子。 鞋底及鞋面几乎被血浸泡,经过先前他倒水一冲,更是几乎全湿。 “你要不要清理一下鞋子?” 赵福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也看到了那快从鞋子破洞中漏出来的脚趾。 刘义真的目光落到她脚上,她眼珠一转,接着笑了一声: “也行。” 她作势弯腰脱鞋: “那你正好提去帮我刷干净——” “……” 刘义真被她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般来说,人都会有羞耻心,被人窥探到不体面的一面时,大多数人会下意识的想要逃避、辩解。 赵福生虽说侥幸成为镇魔司令司,但她出身较差,衣着破旧,这是与她身份并不相符的装扮。 刘义真故意提到她的鞋,是想令她难堪,继而避开与她之后的谈话。 哪知她身穿破旧的鞋子,却神情坦然,并没有半分扭捏,反倒她欲脱鞋的动作将刘义真吓了一跳。 “别——” 他再次失态,喊了一声。 赵福生的手还放在鞋子后跟之上,她本来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听到眼前这青年沉不住气后,她不由‘嗤’笑了一声: “逗你玩而已,瞧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她直立起身来。 刘义真的表情本来颇为懊恼,但听她一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滑稽,想要将人一军不成,反被人将计就计。 他忍不住失笑。 两人这一笑,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顿时一泄。 刘义真的神色看似缓和了许多,实则心中对于赵福生更加警惕。 她聪明狡诈,行事难以预测,且尤为擅长把握人心与气氛。 从厉鬼归来之后,自己的情绪好像一直被她拿捏,就连他自以为是想要逼退她的作派,仿佛都在她预计之内。 赵福生可不管他心中的想法如何,只平静道: “我将来要与鬼打交道,这些东西我总要习惯的。” 刘义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赵福生道: “只是我没想到,要饭胡同的鬼竟然是你养的。” “不——” 刘义真初时想反驳,但在赵福生注视之下,他最终叹了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慢慢说。”赵福生盯着他道: “我知道你还隐瞒了一些东西,但事到如今,涉及了这样多人命,你总不能再推三阻四。”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打定主意,要饭胡同的鬼是夫子庙养出来的,刘义真此人如果阴险狡诈仍发敢胡编乱造说些假话来忽悠她,她之后要想办法杀死此人,坚决不能留下祸根。 这个人很有些古怪。 他是活人,身上没有驭鬼后的阴戾之气,可同时赵福生又感应得到他时常与鬼打交道后沾染的那丝鬼息。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 赵福生驭鬼的时间不长,与鬼打交道的时间也不多,但她隐约感觉到,刘义真颇为特殊,仿佛她身上驭使的鬼物对他并没有‘恶意’,且鬼与他之间隐隐有一种说不清的联系。 他与老庙祝祖孙两人先后接掌布施之事,与鬼打交道,想必自有一套与鬼打交道的经验,不肯告知于旁人。 赵福生压下心中的杂念,刘义真的情况等她处理完要饭胡同的事情将来再慢慢去查询,当下最重要的仍然是要饭胡同的困境。 “夫子庙的鬼是什么来历,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刘义真点了点头。 今夜厉鬼行踪曝露,也意味着他想要隐藏的秘密又一个秘密曝光了。 从夫子庙建庙以来,这个事四十年来一直都隐藏得很好。 就算是要饭胡同出事后,厉鬼接连杀人,其他人就算从前人之死中摸清了厉鬼杀人法则,可普通人大多贪生怕死,没有谁像赵福生这样的逆天,敢近距离跟在厉鬼的身后,被她摸到了鬼的藏身之地。 刘义真皱了皱眉,想了想,突然又笑了一声: “算了,这个事本来也与镇魔司有关,说给你听也不丢人。” 他打定主意之后,也不再纠结,直言道: “许多事情我想你也清楚了,且要饭胡同的鬼祸,此地的情况,你也大概了解了。” 赵福生点头。 刘义真又问: “那四十年前,我们刘家的鬼祸你也知道吧?” “当然。” 赵福生挑了下眉,再应了一声。 “当年的鬼祸,苏泷和张雄五解决不了。”他直言不讳的道。 赵福生想起纸人张提到过的事,问: “是因为无头鬼尸的特殊力量?” “是。”刘义真点了点头,说道: “这无头鬼尸力量特殊,它能压制厉鬼,我祖父说,苏泷当时驭使的厉鬼也达到了煞阶,可在它面前却仍受压制,根本驭使不了它的力量。” 赵福生当时只听纸人张提过无头鬼尸的可怕之处,却没有想到无头鬼尸的能力竟然如此逆天。 她联想到自己身上驭使的厉鬼,顿时心中一动: “我感觉这个能力很妙啊——” 她驭使的厉鬼一旦使用力量过多,复苏之后会要了自己的命——假如她能得到无头鬼的尸身,是不是可以将来先借自己驭使的厉鬼之力,末了立即将无头鬼的尸身背起。 这样一来,无头鬼的力量克制住她驭使的厉鬼,变相封印她的厉鬼,她岂不是可以钻鬼的空子,无限制的借用厉鬼之力,让自己身上缠的这个厉鬼无计可施? “你不要胡思乱想!” 刘义真听她这样一说,再看她表情,顿时似是猜到她心中打算,大声喝斥: “这种天真的念头不是没有人试过。” 无头鬼确实可以克制其他厉鬼,使其他厉鬼陷入封印状态,但它一旦复苏之后,谁来克制?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一旦借了无头鬼的力量,它先就取你脑袋,让你立即陨命。” “……好吧。” 赵福生略有些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不过她并没有彻底死心。 无头鬼的力量对她来说大有可用,只是目前暂时找不到克制它的方法,如果她要是找到办法,这个鬼说不定将来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刘义真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心中,顿时大感头疼: “你不要乱来,当年这厉鬼尸身完整时,在帝京掀起过大祸,杀了一个金级大将——” 这些话赵福生从纸人张处早就听过,闻言笑眯眯的点头: “我知道。” “可你知道吗?镇魔司的将级之分除了跟功劳、资历、厉鬼能力有关之外,也与厉鬼品阶有关,听我祖父说,这金级大将驭使的是灾级以上的厉鬼!” 刘义真面色严肃道。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倒真的上了心。 纸人张提到过鬼的品阶之分,共分为:祟、凶、煞、祸、灾等五大阶。 也就是说,以人类为厉鬼划分的品阶之中,灾级大鬼已经是最恐怖的存在。 能驭使这样的厉鬼的将领,竟然会死于帝京之中的鬼祸,这才是令得赵福生在意此事的原因。 “灾级以上的厉鬼?”她皱起了眉。 这些详情,纸人张自然不会与她细说,此人心思阴毒,有意给她残缺不全的信息,就是想引她送死。 “是。”刘义真面色严肃的点头,见她终于认真之后,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这无头鬼尸的品阶竟然如此厉害,能杀死驭使灾级厉鬼的大将,那它当年——” “倒也不是完全如此。”刘义真道: “无头鬼尸规则逆天,但它之所以能杀死金级大将,也是有原因的。”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鬼的财产 第四十六章 赵福生闻言就问: “什么原因?” 刘义真说道: “无头鬼杀人的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但我听祖父说过,越是驭使品阶高的厉鬼,越容易失控而死,这位大将当时本来就处于失控的边源,无头鬼的出现变相的令他身上的厉鬼提前失控,将他杀死。” 说完,他顿了顿,接着又随口补充了一句: “而且厉鬼的品阶划分,除了根据它们的鬼域、力量估计之外,朝廷还会有其他考量,例如这位金级大将驭使的鬼物之所以能被评判为灾级,是因为这个鬼除了自身实力外,同时还拥有一件绝世的凶物。” 也就是说:鬼驭使鬼物。 “鬼也有财产?”赵福生问。 她的这个说法有些怪异,刘义真嘴角抽搐两下,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她说得没错,只好点了点头: “对。” “是什么凶物?”赵福生再问。 刘义真就老实答道: “听我祖父说似是一艘船,亦或是一辆车,不大清楚。只知一旦被这厉鬼捕捉,无论是人是鬼都难以逃脱,众鬼避逸。” 赵福生对这位曾经的金级大将驭使的鬼物倒有些好奇,闻言便道: “那金将死后定然厉鬼复苏,最后怎么解决的?” “朝廷人才济济,事情又发生在帝京之中,自然有人解决,这金将死后复苏的厉鬼应该也是被人封印,鬼物也兴许是藏在帝京镇魔司总部之中,有专人看守吧。” 刘义真的这个答案相当于没有。 不过他年纪不大,最多二十来岁,几十年前的往事知道得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值得赵福生在意的,是他提到这桩过往时,数次提到了一个信息:我听祖父说。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量,抿唇一笑: “你祖父知道得不少啊。” 刘义真神色不变,但却深吸了一口气。 赵福生就笑着问道: “你知道的秘密也不少,你祖父知道更多,你们爷孙两人接代布施,知道当年夫子庙鬼祸的过往,你祖父究竟是谁?” 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刘义真祖孙身上,说道: “夫子庙的布施进行了四十年之久,从开始的初一十五,到后来每天布施——” 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她心中涌出一股厌恶之感。 ‘布施’一举本来是好事,她最初听到要饭胡同的鬼祸,是从范氏兄弟的口中,之后纸人张也提到过,包括后来赶车送她的刘五——众人提及当年的刘家,无人不称赞其仁义之举。 可哪知‘布施’的背后则是血迹斑斑的人命。 刘家拿钱布施,喝了夫子庙粥水的人注定了迟早会命丧厉鬼之手,这种善举变成了隐形的恶意,偏偏人们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从一开始的初一十五到后来的每日布施,都意味着鬼物杀人的频繁。 如果要饭胡同的厉鬼不除,将来布施鬼晋阶之后,不知会杀害多少生灵。 大汉朝厉鬼横行,人命如草芥。 她初时听范必死说这话时,心中不以为然,这会儿总算是感知到这句话的份量了。 赵福生强忍下心中的反感,再道: “能支持这样长时间的‘善举’,可见背后所需资金不菲——” “是刘家的一半家产。”刘义真见她阴阳怪气,颇有些意外的挑眉看了她一眼,回了她一句。 赵福生愣了一愣。 她虽说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刘义真的话仍令她吃了一惊: “刘化成请出苏泷与张雄五联手就已经以一半刘家为代价,如果再以另一半刘家的家产作为夫子庙的布施资金,那么当年的刘家……” “刘家当时闹鬼之后四分五裂,剩余族人各奔东西了。”刘义真平静的回答道。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仿佛已经不再隐藏真相,决定将一切合盘托出: “临走之前,家主拿出自己积攒的私房分与众亲属,而刘家剩余的财产,则全部变卖,要饭胡同原本属于刘氏宗祠祖地,也被他老人家一并捐出建了夫子庙。” 既是这样,赵福生心念一转,再道: “那当年接任庙祝之位的,莫非就是刘化成的其中一个子嗣?”她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劲儿。 闹鬼之时,刘化成已经六十了,古人早婚,刘化成的儿子最大的当时恐怕孙子都有了。 她又连忙补了一句: “——或是孙子?” “不。” 刘义真终于转过了头,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赵福生的目光瞬间变了,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刘义真扯了扯嘴角,道: “留下来的,正是当时的刘家家主,刘化成。” 青年看着赵福生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仿佛她并不是十分吃惊,一切似是早被她猜到,真是聪明极了。 当年的刘化成是苏泷任务的一环。 无头鬼尸因他而出现在万安县,他身负皇命,无法逃脱。 而刘家一半家产数额庞大,再加上夫子庙责任事关重大,他不放心交到其他人的手里,因此最终自己留了下来,亲自管理这笔财富。 ——毕竟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人见了如此庞大的财帛而不心动,要想完美执行这样的计划,唯有刘化成自己。 自那之后,世上再没有当年的廷尉右监司,也没有望族刘氏的家主,只有要饭胡同的夫子庙中一个守庙布施的老庙祝。 “那时我爹年纪还小,众叔伯各自忙于逃命,没空管他。” 事实上当时的情况很乱,刘氏晚辈得知鬼祸因刘化成而起之后,心生怨怼,但刘化成积威甚重,众人敢怒不敢言。 他们不知苏泷计划,只当刘化成散尽家财平息鬼祸,心中怨恨父亲极了,到了逃命之时,大家相互指责埋怨,不肯将刘化成老来所得的儿子带走。 “我祖父逼于无奈,最终将我爹带在身边。” 刘义真并不准备对父亲的过往说太多,只一句话匆匆带过: “不过我爹身体不好,没熬过三十就去了,最终留下了我与我祖父相依为命。” 一切真相大白。 但刘义真说了许多,赵福生心中又觉得似是还有许多疑惑。 大汉朝206年时,刘化成就已经年满六旬,而据刘义真所说,他爷上个月才去世,也就是说,刘化成竟然足足活了百岁之久! 这个年纪可不寻常。 如果刘化成能活到百岁,他应该有长寿基因,他的儿子为什么又不足三十就去世了? 更何况长寿也就算了,活到九十七、九十八倒也罢,一百零一岁也非稀奇,为什么偏偏就在一百岁之时? 莫非苏泷当年做下的计划中,在夫子庙内设置了什么玄机,替刘化成逆天改命? 想到这里,她越过刘义真的身侧,就想往夫子庙内迈去。 “你干什么?” 刘义真神情微变,连忙伸手想来拦她。 他的动作令得赵福生笑出了声。 她慢条斯理的伸手将刘义真的胳膊推开,笑着道: “你祖父死后没有出殡吧?如今庙内是不是藏了三个鬼?” “……”刘义真一脸无语,一副‘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进去的架势’的神情。 “我进去看看。”赵福生道。 “不准!” 一直以来表现得颇为合作的刘义真此时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势,他神色严厉: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祖父去世之后确实停在庙中。”他望着赵福生,语气不容置喙: “你进去之后会惊动他老人家,引来祸事。” “什么祸事?说得这么严重?” 赵福生对他的话心中也有数。 无头鬼当年才刚复苏便能杀死帝京的金级大将,虽说事后鬼身被分解降阶,但刘化成死后厉鬼复苏竟能将他克制住,可见刘化成死后也成为了一个异常可怕的大鬼。 她突然想起镇魔司卷宗上提到过的关于刘化成生平记录。 当时她不明就里,心中在想:事关城南鬼案,为何苏泷在记录案件时,不提厉鬼杀人法则,也不说他封印厉鬼的过程,却偏偏详细提及了刘化成的过往,甚至连他出生之前的事都记录了一笔。 这会儿再度细想,终于明白这位前任镇魔司令司想为后人留下警示的苦心。 《城南鬼案》卷宗上提及:刘化成生来不凡,其母在怀他之时,便频频做梦,时常梦见他手持一卷古怪红册,游走于长街之上,十分神异。 刘化成出生之时更是天现异象,红气不散,被当时万安县的人传为美谈。 如果是初次观看卷宗的赵福生恐怕对这句话的记载会不以为意。 纵观历史,但凡在时光的洪流之中会留下些许痕迹的人物后世人为其著书立说必定会添加笔墨,加以自己的立场看法,或夸赞或抹黑,这决定了此人未来在历史上的地位。 面对这样的传说,赵福生早就见怪不怪。 这些过往者的生平在书帛之上给后人留下的印象如何,取决于为他写书之人的地位与手中的笔。 苏泷书写卷宗时提到刘化成过往,赵福生最初是很阴暗的猜测是不是刘化成给了钱的缘故。 虽说苏泷身为驭鬼之人,又任镇魔司令司,身份独特,但刘化成给得实在太多,也许能令苏泷吹捧他几句。 可这会儿结合如今的线索再细想这个记载,赵福生就意识到苏泷的意图了。 但她故意装傻: “我倒不信,我要亲自去确认一番——” “不行!” 刘义真面色大变,眼中露出杀意,大有要与她动手的架势。 此人与鬼作伴,但并非驭鬼之人。 他在明知自己驭使了鬼物的情况下,竟然敢与她动手,也就意味着刘义真可能有压制驭鬼者的把握——或者说能力。 可他凭借的是什么呢? 莫非是…… “红册——” 她喃喃出声,一语双关: “你祖父留下的布施之册……一命册?” 刘义真不知她这会儿功夫心中思绪已经不知转了多少遍,她聪慧反应又快,有些事情瞒她不过,闻言只好点头: “对。” 他放软了神色,语气也轻了些: “鬼也可以驭使凶物,你说的一命册已经成为了绝世的凶物——”他迟疑了一下,才道: “而且——还拥有可能会成长的契机,绝对不能使我祖父被打扰。” 反正事情都已经说开,他索性也不瞒赵福生: “福生,一旦你踏入夫子庙,可能会惊动厉鬼,我祖父复苏之后,定会搜寻一命册——” 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露出几分头疼之色: “要是让它将一命册拿到手,整个万安县恐怕都会笼罩在鬼域里!” 煞级的布施鬼复苏之后形成的鬼域是笼罩了要饭胡同。 事实上要饭胡同已经不小了,但在整个万安县却只算城南的一隅之地。 而刘义真提到刘化成若是厉鬼复苏则鬼域能笼罩整个万安县——赵福生面色大变,顿时将头一缩: “惹不起!惹不起!” 她心思细腻行事却大胆敢冲,可此时面对刘义真的话,也知道自己暂时不敢和这样的大鬼硬碰硬。 “……” 刘义真见她怂了,一脸无语。 他开始还真怕赵福生胆大莽撞。 毕竟眼前的少女有些痞气,像是浑不吝死,也很有点儿作死的天分在身上。 初入要饭胡同时闹出不小动静,众人害怕厉鬼,白天都龟缩在房中不敢出现时,她上蹿下跳寻找契机; 厉鬼杀人之后大家躲起来瑟瑟发抖,深怕被厉鬼看见,偏偏她胆大包天敢跟踪厉鬼。 种种行为简直一言难尽,她想往夫子庙内冲时,刘义真真的怕她不知天高地厚,执拧己见,搞出祸事——毕竟她的名字被记入了一名册中,少不得想搞点事的心情他也勉强能理解。 不过此时见她还有理智,刘义真心中大石瞬间落地。 只是他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被赵福生牵着情绪走,顿时又有些头疼。 “你不就是想看布施的鬼吗?要不,要不你还是站在门口看一看——” 他深怕赵福生不按理出牌,率先退让了一步: “没有了鬼灯的影响,站在门口就能看到神龛所在,它就供奉在神龛之中的。” 刘义真的态度也算是变相的向赵福生卖了个好,她笑眯眯的点头: “义真,你这样的做法就很好嘛。” 她说道: “两个大鬼的事我现在惹不起,不过要饭胡同的鬼祸我始终是要想办法解决的,它究竟是藏在了夫子庙,还是将此地当成一条入口,我也要亲眼确认才对,你说是不是——” “……”她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刘义真忍无可忍,终于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哈。”赵福生大笑出声。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与鬼交锋 第四十七章 两人达成共识。 刘义真识趣的退让一步,赵福生也知晓厉害关系,不愿打破现有厉鬼平衡的情况下不强行入庙,双方皆松了口气。 在刘义真半防备、半警惕的陪同注视之下,赵福生谨慎的往前迈了数步,站在了夫子庙及膝高的门坎前,探头往内看了一眼。 只见庙堂大殿内幽静非凡,一片黢黑。 黑暗中,似是有一股恶意在‘盯着’她,让她胆颤心惊,本能想要退避。 赵福生强忍下这种被窥探后的不安感,瞪大了眼睛往里看——许久后,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到黑暗中模糊的影子。 只见殿堂的深处果然设有一个壁上神龛,离地区数尺,位于半空之中。 龛内供奉了一尊‘神像’,‘神像’盘腿坐在供桌之上,身上缠扭了数圈诡异之物,殿内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之味。 黑暗中,‘神像’目光阴冷与她对视。 厉鬼的面容在阴暗中若隐若现,那双灰白的眼睛不怀好意,恶意扑面而来,带着血腥与戾气,令她感到了最恐怖的杀机。 赵福生确认了厉鬼行踪,无声的后退了数步。 直到退回鬼灯光照之下,那种被恶鬼窥探的惊悚感才悉数消失了。 “我看完了。” 她强忍瘮人的阴寒感,说了一句。 刘义真沉默了半晌,问道: “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今晚就对它动手。”她略作沉吟,随即果决的应了一声。 “这么快?” 刘义真虽然从几次交谈,已经隐约摸到了一点儿她的脾气性格,但听她这样一说时,仍不由吃了一惊。 “这个鬼已经煞级了——” “没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熬下去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厉鬼的杀人方法、规则她都已经基本弄清楚了,继续观察浪费时间不说,死人越多,只是越增加厉鬼的力量。 “我不想再拖了,今晚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刘义真听她这样一讲,虽说仍不看好她的行动,却仍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也另有事做,便提前祝你顺利了。” 赵福生笑了笑。 刘义真这里她已经探听不出多的线索,他或许还知道一些隐秘,但从他神色看来,兴许他并不愿多说。 要饭胡同的鬼祸进展到现在,赵福生已经掌握了许多的消息,足够她分析出很多东西,之后就是她与鬼的对峙了。 她不是第一次与厉鬼对峙。 赵氏夫妇复苏的尸身也是由她镇压的,但当时赵氏夫妇只是才刚苏醒,与要饭胡同内这个被供奉的煞级厉鬼不同。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她退缩的余地。 赵福生失去了闲逛的心,随即退回了自己之前隐匿的房舍。 她隔壁的房屋大门留下了厉鬼进出的痕迹,被鬼影融开的破门挡不住屋里的惨烈。 血洒了满地,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人的眼睛。 赵福生虽说知道将来要与鬼打交道,这样如修罗地狱般的现场迟早会再次面对,但绝对不是此时。 她想了想,果断的放弃了想要利用这个房间的打算,转而目光落到了旁侧的屋子上。 要饭胡同的这些房子修建紧密,且墙与墙之间的隔段做得并不严密。 大部分下方是竹篱笆糊成的土墙,上方则是以编织的竹帘相隔,遮蔽简单的视线而已。 这样的墙壁应该经不起用力撞击的。 厉鬼每日出巡杀人,以‘一屋’为计量单位,如果她挖开屋子之间的隔阂,在厉鬼来时在两个屋子之间乱蹿,不知算不算逃出‘一屋’的规则? 事关她的性命安危,虽说这样的揣测并没有经过测量与验证,但赵福生仍是说动手就动手。 她拿起抵门的扁担在手上掂了掂,这东西用来抵门毫无用处,毕竟厉鬼进屋可不讲武德。 不过如果用来砸墙,倒是个好工具。 驭使鬼物后,赵福生的力气远比原主大了许多,她打定主意便不再拖延,手持扁担用力敲击旁侧的墙壁。 ‘呯——’ 重击声响下,伴随着大量沙石落地,整个房舍都颤个不停。 “啊——” 隔壁房间传来惊恐绝望的凄厉惨叫。 赵福生没想到自己的房侧除了住了倒霉的左邻外,竟然右舍也有人。 她数下将墙壁砸出一个大洞。 飞溅的尘烟中,露出里头破损的竹条,她头探了过去,见房屋的角落缩着一个惊恐交加的幸存者。 “抱歉了。” 她咧嘴露出笑容: “这个房间我有用,你去隔壁找位置吧。” 这两夜经历过厉鬼敲门杀人的恐惧支配,她深知这种敲击声对于幸存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幸存者比她有素质,见到她说话,确认她是人之后大大的松了口气。 一股尿骚味传来,半晌后,本来被吓得半瘫的幸存者积攒起力气,无声的打开房门迅速逃离。 “……” 赵福生继续自己的工作,直到将两屋之间的墙壁砸出一个可供人通行的大洞之后才停止。 之后的时间她布置陷阱,甚至不知试了多少次逃走的方位,将在自己逃生路线上可能会绊绕自己的杂物、泥沙全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她这才开始养精蓄锐。 时间很快过去,傍晚布施的铜锣声再度响起时,她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了。 ‘铛、铛、铛——’ 刘义真敲起了铜锣,赵福生留在房屋中并没有动,并没有再去领今日的粥食。 厉鬼杀人是依照布施的一命册而行,但并非死板的依照每日布施首名,而是随机抽录。 她的名字早入一名册中,只要等厉鬼出现,想办法截留它的脚步就行了。 而她这一战关系她的生死安危。 如果输了,吃不吃这一顿都不影响;而她如果赢了,那她要留着肚子,去享受那老妇应允她的汤羹。 虽说已经做好了要与厉鬼正面交锋的心理准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赵福生的心弦依旧被一点点拉紧。 外头的铜锣声消失,受施的人群脚步声响起,而后又各自归位。 赵福生趁着这段时间,清点自己准备的物品。 虽说从之前一次压制赵氏夫妇厉鬼复苏的情况印证了范必死说的话:人类的蛮力在厉鬼面前不起作用,只有厉鬼的力量才能对付厉鬼。 但与鬼打交道付出的代价太大,赵福生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得谨慎。 因此她仍准备了木棍、尖刺等物,并在地面设置了几个小的陷阱,试图阻挡厉鬼脚步。 除此之外,人皮灯笼已经展开,灯油已经放置进去。 她提前试了火折子也没受到影响,可以点出火光。 清点完自己的准备工作之后,她平心静气调整自己,静待着时间过去。 街道之上,慌乱的人群脚步声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接二连三的关门声、抵门声响起,不多时,这些声音都归于平静。 须臾后,熟悉的压抑感重新来临,黑雾弥漫,一种瘮人的阴寒感瞬间笼罩了整个要饭胡同。 极度的静谧之中,夫子庙内的刘义真靠坐在一个漆黑的棺椁之后,看到神龛之上终于传来了‘悉索’的动静。 那被供奉起来的神桌上,苏醒的厉鬼缓缓走下神台,顺着桌案爬下地面。 ‘嗒、嗒’的脚步声中,它走出夫子庙,开启新的一轮捕食。 …… 破旧的木屋之中,赵福生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当她听到有脚步声从夫子庙的方向传来的时候,就知道厉鬼将至。 该来的躲也是躲不掉。 厉鬼连杀两人,她亲眼目睹过房门根本挡不住厉鬼袭击。 想到这里,赵福生索性将房门‘哐’的一声拉开。 这个动静响彻长街,震得所有人在这一刻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黑雾之中,隐约能辨认出鬼影正从雾中缓缓走出。 赵福生的心跳也开始加速,但她仍冷静的盯着远处,亲眼看着鬼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仍是那阴冷而可怕的身影,鬼在街上游荡,搜寻着今夜准备要杀的人。 它并没有因为赵福生的开门及窥探而转头,显然鬼物杀人自有自己的挑选准则。 很快的,它选定了对象,正欲转头往街巷的另一处转身而去之时,赵福生提起人皮灯笼,以指甲挑开了那灯油的盖子。 这一下异事发生。 灯盖挑开的刹那,一股恶臭之感从密封的油灯盒中钻涌出来。 那灯油不用火光去点,竟然‘噗’声自燃。 灯光惨绿,人皮灯笼上顿时浮现痛苦的人脸,似是发出了绝望而又痛苦的惨叫声。 这惨叫声一下吸引住了厉鬼视线。 原本准备转头的厉鬼停下了脚步,倏地转身,那双灰白的眼珠转向了赵福生所在的方向,接着竟似是改变了原本的主意,大步往她迈行而来。 赵福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 “……” 随着鬼的接近,可怕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鬼灯的意外自动亮起及鬼的连锁反应出乎了赵福生意料之外,略令她慌乱了瞬息。 纸人张骗了她! 她对纸人张再三防备,却仍没料到会在灯上栽了跟斗。 镇魔司内避鬼的人皮灯笼、张传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误导了她。 此人送她的鬼灯并不是避鬼的灯,而是引鬼的灯。 幸亏她今夜本来就预计与鬼交手,也没有将所有的希望全放在纸人张送的鬼灯身上,若真是尽信纸人张的鬼话,最终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那鬼来得很快,赵福生心中骂骂咧咧,又庆幸自己提前先报了仇,烧了纸人张的房子,否则此时更感晦气。 她用力去吹那灯火,这绿灯却颇有诡异,她吹了数口仍旧不熄,反倒臭气更浓。 厉鬼很快走上台阶,它离得越近,那灯笼内的光亮越发旺盛。 灯油之内一条黑色的灯芯燃烧得十分旺盛,火光‘轰隆’作响,将要饭胡同的这间屋舍照亮,如同在黑暗中为厉鬼引路,使它第一时间关注到赵福生的存在。 这就是纸人张的目的,他想借鬼杀人! 赵福生吹不熄灯光,索性放弃了吹灯的打算。 阴冷、腥臭之感顺着敞开的大门传入屋中,厉鬼走至屋门之前,一双灰白滑腻的眼珠盯住了屋内的赵福生。 它并没有第一时间踏入,而是在门口站定,接着它举起了手,‘咄咄’的敲响了房门。 ‘咄、咄、咄。’ 这鬼的举动令得赵福生愣了一愣。 她观察了这鬼两夜,自然也知道鬼杀人前必先敲门。 可在此之前被它杀死的人房门大多紧闭,她也摸不准鬼的意图,究竟是杀人法则的一环,还是破门前的准备。 直到今日她房门大敞,那鬼仍会敲门,便应证了此乃鬼杀人前的法则之一。 她犹豫了一下,手持扁担站到屋后,喊了一声: “进来。” 她虽然知道自己就算不说这话,鬼下一刻也必定是会强行入屋,但话音一落,却见那鬼似是根本听不到她的话一般,仍是抬手再度敲了两次,接着才如完成仪式一般,踏入屋内。 一入屋后,鬼息瞬时令得屋中温度陡降。 厉鬼的一脚踩空落入陷阱,身形掉入半截,同时踩中了一只赵福生早准备好的绳环,她将手中的灯笼一扔。 那灯笼落地未熄,人皮纸上浮现出的鬼脸扭曲。 她抽紧草绳,用力一提—— 从她驭使厉鬼后,身体力量就大了许多,可此时这一提,却并没有将厉鬼撼动,反倒将那辛苦搓出的草绳‘啪’声拉断。 一计不成,她再使二计。 抡起早准备好的扁担,用力往厉鬼的头上敲了下去! ‘嗖’的疾气声响中,扁担穿过厉鬼身躯,眼前的鬼物化为黑影消失,她用力过猛,身体被这力量带着侧往一边。 就在这时,黑影重新汇聚,重新化为厉鬼苍白的身躯。 赵福生惊骇非凡,慌忙扭头往另一间屋子逃蹿。 这个路线她在白天时已经试过了无数次,身体早就适应,可以在数秒之内闪身而去。 但她的速度虽快,厉鬼的动作却更快。 她才刚一动,便感应到阴冷的腥风一拂,身上鸡皮疙瘩顿时立起,厉鬼两条青紫交错的枯白手臂不知何时诡异的出现,一下缠住了她的脖子。 阴冷的鬼手如同捏橡皮泥般,掐住了她,将她身体提得离地而起。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分解厉鬼 第四十八章 与鬼初次真正的打照面,赵福生的逃蹿计划瞬间被掐灭于摇篮之中。 早已复苏的厉鬼力量远非赵氏夫妇那种才刚复苏的鬼物可以比拟的,赵福生第一次与厉鬼打交道,总算明白了厉鬼真正的可怕之处。 鬼的力量大得惊人,提着她行走之时如同摆弄一个玩具。 肌肤迅速塌陷下去,颈部脆弱的骨骼在鬼的力量下传来‘喀嚓’的碎裂声。 窒息感传来,血腥气弥漫她的喉间,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赵福生的心里。 寒意自脖子处蔓延开来,恐怖的厉鬼气息笼罩下,她竟然感觉不到颈骨被扭折的剧烈疼痛。 但她还留有后手,并没有彻底的绝望。 兴许是驭使厉鬼的缘故,赵福生的生命力远比普通人顽强得多。 她颈骨几乎被扭折成麻花的情况下,竟然还没有气绝,甚至还有力气反攻。 此时赵福生强忍眼前阵阵发黑,握紧手中扁担,凭借直觉往面前使出浑身解数用力敲出。 ‘咚!’ 她仿佛敲中了坚不可摧的巨石,巨大的回震力传来,赵福生手掌一松,扁担脱手落出,‘哐铛’落地。 与此同时,赵福生被鬼提起,天旋地转之间,她耳畔听到鬼灯之中传来‘哧哧’声响。 随着鬼物靠近,火焰烧得越发旺盛,火光偏绿。 绿焰之中,她极力睁开一双通红充血的眼睛往四周看,厉鬼却不知何时从她面前消失。 可那掐制住她脖子的窒息感仍旧存在,头顶阴风阵阵,有一道阴寒的气息从上而下盯着她看。 她吃力的转动眼珠,便见那消失的鬼物双脚倒踩于栋梁之上,此时头脸倒垂下来,近在咫尺,与她的脸庞正逆相对。 只见那厉鬼一张阴冷麻木的鬼脸早就干瘪,仿佛风干多时的腊肉一般,灰白的眼珠盯着她‘看’。 这绝非活人的身体。 冰冷、干枯,皮肤失去了光泽,那满头长发枯干如荒败的野草,凌乱的散飞落下,证明它生机早绝。 死气缠绕于厉鬼周身,可这样一个死物,此时却仍在活动,且力量大得诡异。 赵福生被它抓住,毫无还手之力。 土墙因为厉鬼的行走而震颤,整间屋子发出‘嗡嗡’晃动。 此时的赵福生终于理解了范必死提到过的‘厉鬼的力量人类无法抗衡’这句话的意思。 厉鬼苍白麻木的眼珠没有转动,滔天的恶意从它身上传来。 紧接着,它突然松开了挟制赵福生的一只手。 鬼的松手短暂的给了赵福生喘息之机,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庆幸。 因为厉鬼那只略长的右手顺着她喉咙往下,寒气渗透入肺腑,布满了尸斑的手掌爬至她胸膛,接着五指一立,用力往她胸腹下刺去。 血液喷溅而出,泼洒到赵福生的面门。 生死关头,她感应不到疼痛,只觉得寒意钻入五脏六腑。 但下一刻,异变发生。 厉鬼的手掌在刺破她胸腔的刹那,被她揣在身上的魂命册感应到了厉鬼的气息。 属于自己的‘鬼伥’即将被夺,魂命册哪里能忍。 鬼符咒当即被激活,自动爬满她的身体。 只有厉鬼的力量才能对付厉鬼! 鬼咒密布之处,鬼手再难寸进。 符咒顺着赵福生的身体爬满厉鬼青紫交错的手臂,两股阴寒气息相互较量、抗衡,厉鬼的动作一顿。 这一停顿至关重要,为赵福生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但范必死说得不错,魂命册受控于贾宜,而贾宜远在帝京,离此十万八千里。 鬼咒的力量虽强,却比不过眼前的厉鬼。 只瞬息功夫,那厉鬼的手臂一握,覆盖了鬼手满臂的符咒瞬间碎裂。 符咒隐匿消失,鬼手重新碰到了她的身体。 “看来还得靠自己。” 赵福生心中暗叹了一声。 此时她哪里还敢有所保留,顿生拼命之心,启动厉鬼之力。 她心念一转时,那原本被她压制的厉鬼顿时复苏,寒意自后背袭来,阴影瞬间将她吞噬。 识海内,封神榜的提醒再一次响起:借助厉鬼的力量,损耗三分之一的生机。 赵福生驭使的厉鬼法则先予后取,她借助的福运却在这生死时刻达到极致。 厉鬼摆弄她的身体,她手臂垂落,乱抓间竟将不知何时垂落到地的鬼灯笼抓于掌中。 她如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且驭使厉鬼的福运持续发挥作用。 厉鬼染血的手掌震碎鬼符咒后正欲刺破她的胸腔,掏出她的肠子之时,那血迹滑腻,鬼手顺着她的胸口竟侧滑至她手臂,一下将她紧握在掌中的鬼灯提起! 只见那鬼灯一落入厉鬼手中,竟疯狂燃烧。 人皮灯笼内的灯油迅速沸腾,发出‘汩汩’的气泡冲击之声。 火焰顷刻之间燃得很大,厉鬼一握住了灯笼,似是满足一般,竟缓缓松开了抓握赵福生脖子的手掌。 灯笼内的光焰很快燃烧殆尽,鬼却像是完成了法则一般,欲转身后退。 而此时的赵福生厉鬼附身,鬼物复苏的刹那,死气遍布她的周身。 ‘喀喀’的声响中,拧折的颈脖迅速扭回原状,断裂的颈椎骨被一一扶正,推回原位处。 鬼手留下的印迹被抹除,破开的胸腔复苏,胸腔的皮肤平整、苍白却又冰冷。 一股嗜血、暴虐的破坏欲充斥赵福生的心中,她的神情麻木,脸色苍白。 受她自身驭使的厉鬼影响,她迫切的想要从面前欲遁走的厉鬼身上留下某件东西。 见那提灯的厉鬼转身欲退,赵福生终于不再压制内心的破坏欲。 “不准走!” 她涩声的道,接着抓住了那厉鬼持灯的手臂。 厉鬼的身体在有形与无形之间来回的切换,可当赵福生驭鬼之后,厉鬼便失去了这一切换优势。 她欲强留厉鬼,但那鬼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要饭胡同的厉鬼是煞级,赵福生驭使的鬼物也是煞级,双方品阶相等,照理来说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厉鬼杀人自有法则、规矩。 要饭胡同的厉鬼是借名册杀人,它被供于神龛之中,杀人后取走肠子、人头作为贡品——这也吻合要饭胡同名字的由来。 要饭鬼! 如今赵福生借运之后以人皮灯笼替代自身,使它法则完成。 而她驭使的厉鬼则是先予后取,要饭胡同的要饭鬼已经拿走了她的东西,则轮到她的厉鬼‘后取’之时。 两鬼相逢,此时必有一胜。 鬼不可被杀死、不可被消灭,只能被驱赶、分解或镇压。 赵福生心念一动,转而撕扯厉鬼手臂。 厉鬼的身体也是绝世凶物之一。 她心中这样一想,驭使的鬼物规则之力运转到极致,只听一声清脆的骨头撕裂之响,那要饭的鬼右臂一下被她抓扯下来,握在手里。 与此同时,要饭鬼不止丧失右臂,同时丧失获得的供奉,正欲再动手之际——赵福生眼疾手快,拿起鬼手之中那盏早就已经熄灭、破碎的鬼灯,塞进了要饭鬼的另一只手里。 厉鬼没有思绪,不知疼痛,一旦获得东西,便相当于完成了法则。 哪怕它断口处流涌着大量的黑气,它仍是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木然着一张脸,以独手提着破烂的灯笼转头出门,往夫子庙的方向行去。 而被赵福生抓握的鬼手则是在被强迫与鬼尸分离之后仍未‘死去’,它一抓一握,似是仍在本能的讨要着什么东西。 完成这一切后,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提示响起: 成功分解要饭胡同的厉鬼尸身,获得鬼手一只; 成功打破要饭鬼的品阶,使其降至凶级,并改变了它的杀人法则; 成功的解决了要饭胡同的鬼祸,解救了要饭胡同内剩余的生灵性命,功德+150。 刘氏宗祠鬼案完成1/3。 你驭使的厉鬼成功的完成了法则,增强了力量。 …… 提示音接连响起,但赵福生来不及因为完成了任务而感到欣喜。 因为她驭使厉鬼力量,硬生生扯断了要饭鬼的手臂的那一刻,她所驭使的厉鬼同时也完成了法则,增强了力量。 几乎是在封神榜提示的同一时刻,她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阴寒之气袭来。 恶梦中的情景再度发生。 一个鬼影无声的往她逼近,阴冷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垂涎着她的寿命与气运。 惨白森寒的手往她后背心探了过来,指尖碰到她后背的刹那,熟悉的惊悚感笼罩了赵福生全身。 与此同时,封神榜的提示随即再次响起: 你受到了煞级厉鬼的影响,消耗10功德清除鬼物的残念。 那提示音一落,赵福生脑海之中的封神榜随即展开。 血淋淋的榜单之上红光闪烁,凶悍异常的煞气铺延开来,那厉鬼受封神榜的力量所镇压,鬼手如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赵福生倏地转身,只见一个面目惨白的厉鬼正与她相隔一步之遥,一双阴冷的眼珠牢牢的盯着她看。 厉鬼的两只手正高抬着,以想抓扯她的方式僵停在半空之中,最终似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压制,厉鬼怨毒不甘的气息传来,它的身体一点点黑影化。 见她转身过来,那鬼影再度试图伸手。 阴气袭来,碰触到她的身体,惊心动魄的杀意传入她胸腔之中。 赵福生惊恐后退,但鬼的速度比她更快。 下一刻,鬼爪的阴影刺入她的胸口,却因为厉鬼受到压制的缘故,而失去了杀伤力,最终十分不甘的化为十道残留的沥青似的黑气。 厉鬼的身影瞬间如同倾垮的沙堆,直泄而下。 那抓扯的残影化为一道道黑气,黑影散碎缩小,接着如水流一般涌入她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惊魂一幕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赵福生一时不察,险些被自身驭使的厉鬼反噬,落得与原主相同的惨局。 厉鬼已经消失,可鬼物靠近时试图将她开膛破腹的那种怨戾杀念却透过那只阴冷的鬼手传入她的心中。 她生出危机。 自己已经使用了厉鬼两次的力量,被它抽取走了2/3的生机。 有了封神榜的存在,将厉鬼对自己的伤害数字化,可若用赵福生自身的观察来看,那就是她每使用一次厉鬼的力量,厉鬼就离她越‘近’。 等到有一天厉鬼伸手可以碰触到她时,就是她的死期。 她越想越是不安,正忐忑之际,她手里抱着的厉鬼之手抽搐了一下,唤回了她的思绪。 此时不是解决她身上驭使鬼物的时候。 根据封神榜的提醒,要饭胡同的鬼祸暂时得到了遏制,她算是成功的完成了此行的任务。 她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中牢牢抱着的鬼手之上,鬼手离体之后仍没有死,似是残留着本体的意识,不停的张开手指摸索着什么。 ‘要饭鬼的一只鬼手。’ 赵福生伸手去碰触那只鬼手,封神榜提示着:被这只手索要东西,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能拒绝。 “……”赵福生一听到此处,眼睛不由一亮,封神榜再次提醒: 要慎重的使用厉鬼的物品,它也许最后拿走的会是你的命。 赵福生心中一凛,但她如今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 身上驭使的厉鬼力量在没有找到解决方法之前,暂时不能再使用,而她要想完成鬼案,则必须要有借助之物才行——这从要饭鬼身上扭下来的胳膊就可以解决她目前的困境。 她如获至宝的抱着这断臂翻来翻去的看,一点儿也不嫌它丑陋狰狞。 见它干枯的鬼指一开一合,她想了想,怜爱的从怀里掏出从纸人张处得来的人皮纸,塞进了鬼手的掌心: “诺,拿去。” 她宝贝似的摸了摸鬼手,自言自语: “好好听话,下次驱鬼可全靠你了。” 鬼手一将人皮纸抓握在掌心,顿时心满意足。 随后那原本活动不停的鬼手臂抓紧人皮纸后不再动弹,鬼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缩小,化为一根巴掌大的迷你枯掌,宛如模型一般,安静的躺在赵福生的手心里。 这异变初时吓了赵福生一跳,还以为鬼手是离体之后失去了厉鬼能力。 她抽动人皮纸,却见那干枯细小的手指上突然黑气大盛,本来一动不动的鬼手迅速将五根缩小的细指握紧。 赵福生心念一动,顿时明白过来,这鬼手完成了法则。 第四十九章 入魂命册 第四十九章 封神榜提示过,从要饭鬼身上截取下来的鬼手有特殊能力,被它索要东西,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能拒绝。 如今自己给它人皮纸后,相当于是满足了它的法则,所以它暂时陷入安睡状态;一旦抽走人皮纸,则是它复苏之时——鬼手一旦复苏,应该便会重复每次复苏必讨要一物的法则,若不能满足它的愿望,说不定会反噬自身。 赵福生毕竟不是鬼身,一旦受厉鬼断手反噬,后果如何还不清楚。 不过她的情况本身就不乐观,鬼手的特殊法则将来对她应该有大用。 她驭使的厉鬼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在没有解决这个祸患的方法前,她驭使的厉鬼力量暂时是不能再动用了。 如此一来,这个鬼手来的时间就太妙了。 这样一想,赵福生心中又开心了。 她比划了一下缩小后的鬼手尺寸,将其小心的缩回自己的袖口之中藏定,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打量周围的情景。 先前她驭使厉鬼,与鬼大战时没有感觉到有多凶险,此时一看,却见她藏身的房屋几乎坍陷。 两个厉鬼搏斗的力量是异常恐怖的。 四周的墙壁垮塌,屋顶的横梁斜落下来,地面还泼洒有未干涸的血液——那是她险些濒临死亡的证据。 这一夜真是惊心动魄。 赵福生想到当时厉鬼出现的情景,余悸未消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受厉鬼附身的缘故,她身上的致命伤已经全部消除,但当时险些死在厉鬼手中的阴影仍残存在她心中,令她不寒而栗,越发感到人与鬼之间的差距。 她走出房屋,随着厉鬼身躯被分解,鬼物的法则被更改,要饭胡同的鬼祸已经消弥。 笼罩此地的鬼域逐渐散开,此时天边天光微熹,浓重的雾气中,天边一缕晨光照入,将整个要饭胡同照得青蒙蒙的。 随着黑气散逸,她隐约可以看到巷道的另一端,原本隐藏在万安县中的那条通道缓缓出现。 清晨的微风吹入鬼域之中,吹散了此地的寂静与死气,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一丝若隐似无的熟悉羹汤的香气随着清风吹了进来,引起赵福生肚子‘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站在屋门口,鼻端萦绕着汤香与血腥交织的气味。 厉鬼带来的阴影在逐渐消弥,赵福生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半晌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走上了街道,冲着街道大声的喊: “镇魔司办案,此地鬼祸已经解决,厉鬼离开了,鬼域也消失,大家可以出来,自行决定是去是留。” 街道之上空无一人,她的回音来回响荡,传遍整个要饭胡同。 许久后,并没有人打开房门。 赵福生笑了一声。 她深知要饭胡同的鬼祸形成已久,在这里存活下来的人在厉鬼作祟的环境下存活至今,养成了极其谨小慎微的性格,绝对不会相信她的话。 说不定她这样喊话之后,其他人还当她胡说八道,故意骗人出来送死而已。 她并没有将这些人的举动放在心上,反正鬼域解除之后,时间一长,总有人发现情况不对,迟早会离开房间的。 到时这些人一出来,看到要饭胡同之外的光景,自然知道祸事解除,逃离此地。 当务之急,她是要去找刘义真。 此人有‘一命册’在手,而‘一命册’上又记载了自己的名字。 这本名册属阴物,异常邪门,虽说要饭鬼被自己分解,又打破了它的法则,可这样一个记载了自己名字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上,赵福生始终不踏实。 刘义真答应了要加入镇魔司,赵福生本来笃定了此地受鬼域笼罩,他逃出逃不出去,便暂时没有管他,而将心思全放在办理鬼案之上。 此人号称要留守夫子庙,看押两个陷入封印状态的厉鬼,但她对人性并不信任,担忧这只是刘义真取信于她的借口。 如今鬼祸解决了,可不能让这刘义真离开此处! 想到这里,赵福生顿时提步疾奔,往夫子庙的方向行去。 她跑得很快,还未到夫子庙,便听到了庙门前传来的响动。 赵福生放缓了脚步,调匀了气息,慢慢从街道的一侧转出,看向了夫子庙—— 只见一个人影正搭着梯子爬到了夫子庙殿门前的一侧,将那悬挂在上方的‘施’字布帛取下。 那人取下布帛后,似是听到了她先前一路赶来的脚步声,不慌不忙的转过了头来,正是刘义真。 他抱了这招牌,从梯子上跳了下来,看到赵福生时,露出一丝笑意: “你竟然真的解决了要饭胡同的鬼祸。” “是啊。”赵福生原本还担忧他跑路,却没料到此人行事倒也很有原则,鬼域解除之后并没有趁机逃离,反倒像是打定了主意仍旧要留在夫子庙的架势。 她心念一转,顿时猜测: “你莫非准备将来一直看守此处?” 刘义真点了点头: “我不能离开此地。” 时至今日,要饭鬼已经被分解,从散碎的线索之中,赵福生已经整合出此次要饭胡同闹鬼事件的完整真相: 当年刘化成带鬼回乡,之后厉鬼复苏。 而后为了解决鬼祸,刘化成散尽家财,请求苏泷与张雄五联手,人为的制造出鬼祸,将复苏的无头厉鬼克制住。 这人为‘请’出来的鬼,就是要饭鬼了。 要饭鬼按照名录杀人,刘家以人命养鬼维持平衡——赵福生先前认为的四十年风平浪静的时光,其实全建立在背后不知多少人命填充的基础上的。 这里是要饭胡同,聚集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穷苦乞丐之流。 这些人无家可归,兴许是一身孤寡,全靠夫子庙布施才得以存活,哪知他们在刘化成的眼里,便是他圈养起来喂食厉鬼的行走的供奉。 按照苏泷的做法,以鬼压制鬼,本来一切应该风平浪静才对。 但刘化成不知用了什么方儿,活了一百年后,突然身死了。 刘化成死后厉鬼复苏,要饭胡同原本以鬼制鬼的平衡顿时被打破。 三个厉鬼同时出现,两个实力相当的厉鬼相互制衡,而另一个品阶、实力略弱的厉鬼失去制约,继而复苏。 想到这里,赵福生心中自然生出许多疑惑,同时她想起了案件之中的关键人物:纸人张。 他曾提到过刘化成是当年造成了帝京无头鬼尸一案的核心人物,鬼尸觉醒就是煞级,之后厉鬼尸身被分解封印,话里行间给人一种无头鬼尸被分解后实力、境界皆下降的感觉。 此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赵福生一开始怀疑纸人张是想要借刀杀人,毕竟自己与纸人张之间有仇隙,赵氏夫妇是因纸人张、范氏兄弟的祸水东引而死于厉鬼之手,她一驭鬼成功,纸人张不安且想扼杀她于危险之中也是常理之事。 双方只是维持表面平和,彼此都在找机会想动手。 所以赵福生在与纸人张见面后,获得了想要得知的消息,便即刻先对他下手。 她当时打的主意是:若能杀死纸人张,便永绝后患;若是杀不死他,反被他所制,便立即认怂求和。 哪知最终纸人张竟显出诡异之相,最终化为一盏奇大无比的人形诡灯飞空而走…… 之后双方首轮交手不了了之,赵福生此时回想,总觉得纸人张被她烧出诡异形态时的愤怒,有种伪装之感,仿佛以杀机掩饰着他的真实目的。 此人想利用她得到什么好处? 赵福生揉了揉眉心,将心思又重新放回到无头鬼的身上。 要饭胡同的鬼祸目前看来暂时是解决了,但因布施而衍生的要饭鬼只是夫子庙三庙中品阶最低的一个鬼罢了。 它就像是展露在外的冰山一角,更大的危险则隐匿于冰山之下。 而这桩鬼案的起源,则在于无头鬼尸之上。 “……” 赵福生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凭借敏锐的直觉与细致的分析,她认为纸人张的身份在这件事情上起了微妙的作用。 但此人说得太多,真话假话混杂,有时候过多的线索反倒混淆了她的认知。 赵福生索性抛开目前所有已知的线索,将所有的心思全放在无头鬼尸身上。 夫子庙的鬼案看似复杂,实则最终都是围绕无头鬼尸而形成的。 刘化成办案——厉鬼复苏——尸身被分解——刘化成将厉鬼带回万安县中——厉鬼被封印——厉鬼复苏。 将所有的线索在脑海里过滤一遍之后,赵福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厉鬼被封印并带回刘家镇压,而封印无头鬼尸的物品是什么? 莫非是一件与鬼相关的绝世凶物? 既然朝廷当时敢拿出此物封印无头鬼,证明此物对厉鬼有特殊的克制之处,那为何这物件又突然失效,使厉鬼复苏?这封印中间有没有发生过问题呢? 无头鬼的再次封印与张雄五有关,而此次要饭胡同厉鬼复苏后,自己进入要饭胡同,中间也有纸人张的影子。 这祖孙两人在这桩刘氏宗祠的鬼案里,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隐约觉得摸到了一点事情的真相,但与真相之间又好像还隔了一层若隐似无的迷雾。 赵福生长吐了口气,再次回想无头鬼本身。 无头鬼的尸身不全,但是这个鬼的品阶绝对是在煞级之上了。 这一点从要饭鬼身上可以得到验证。 毕竟无头鬼虽说有天然克制鬼物的作用,但它尸体残缺不全,境阶大降,要饭鬼死后还得受它驱使,为它奔走打工——而要饭鬼在没有被赵福生分解之前,实力就达到煞级了。 而这样的凶物,则能被刚死不久而复苏的刘化成克制住,可见活了百岁而死的刘化成也非一般人物。 刘义真留守此处,想必也是看着这两个厉鬼,防止二鬼复苏。 想到这里,赵福生突然心中一动,好像隐约猜到一点儿端倪了。 她想到此处,眼睛一亮,虽说她极力掩饰自己的神情不要露出端倪,但刘义真眼睛则锐利非常,看出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处,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赵福生敏锐的察觉到刘义真这一瞬间目光的变异,她抬起头来,二人目光相对,俱都沉默了片刻。 “嘿嘿。” 赵福生率先笑了两声,掩饰内心的想法,随即开口问道: “你以后不会布施了吧。” 这话并不是在提问,而是很肯定的。 “不会了。”刘义真摇了摇头:“夫子庙本来也是为了这厉鬼而存在,如今鬼祸暂时被你解决,我也没有再继续布施的必要。”说完,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 “兴许将来都不用再布施。”随后他主动提出: “你将魂命册拿出来。” 他这样的表现倒正中赵福生的下怀,她也立即露出笑意,笑嘻嘻的取出魂命册递了过去: “你倒是讲信用。” “也是因为你实力不错,分解了厉鬼,解决了要饭胡同的鬼祸。”他平静的道,“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就是想讲信用也没有机会。” 说话时他举起右手食指放到唇边,用力咬破之后,血液涌出,赵福生迅速将魂命册凑了上去。 血液一滴落到那翡翠玉书之上,只见上面迅速凝结出一个黑红色的小人之影,那人影脸上血红双瞳中闪过怨毒,最终化为一个人名浮现在魂命册上: 刘义真! 见事情办妥之后,刘义真将仍在淌血的手指放回自己的嘴中,见赵福生宝贝非凡的将魂命册重新揣回怀里。 “运气好罢了。”赵福生终于放下悬起的心,笑眯眯的应了一句。 刘义真闻言只是笑了笑,半晌之后才说道: “我不能离开夫子庙,所以镇魔司一般的案子我可能无法参与。”他话音顿了顿,接着又道: “不过如果你情况危急,需要人手协助的时候,也可以来寻我,只要时间不长,我应该也能帮一些忙的。” 他的表现比范氏兄弟更加率直。 虽说中间两人的交流也曾各怀心思,赵福生也曾因他递粥之故而被一命册记录在案,但此后这人讲信用,也愿意入魂命册受她反制,双方算是彼此受制,此时才终于愿意各自放下一些戒心,试着与对方暂时的和平相处。 如今他主动提出帮忙,可见是相信赵福生潜力,愿意与结交为朋友。 《我在异世封神》福生的第一次驱鬼暂时告一段落。 我相信追到这里的宝子们应该能看出来,要饭胡同的鬼祸中,要饭鬼只是一个开始,不是结束。这一次的鬼祸算是后面鬼案的开胃小菜,夫子庙的重头戏,是暂时没有复苏的无头鬼、刘化成两个大鬼。 所以前期这个故事,我需要花大量的笔墨去铺垫、挖坑,中间经历了反复的修改,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其实上架之前,我攒了七八万字,但后面边修边删,几乎每天重新大修再写已经霍霍得差不多了,而这个过程耗费了我很多精力,让我状态非常的差,每天心情很低落,对于码字生出抗拒,甚至有点反感了呜呜呜呜 在重修之后,很多东西我都推翻了原有设定,例如刘义真的性格,我原本设定的是纯朴善良。 夫子庙三鬼的设定本来是以铺线的形式隐晦出来,设定后期刘化成变鬼后揭穿才会有惊悚感。 但后面我发现隐晦铺线很多人不喜欢,所以大修之后干脆是直接明确线索。 我讲故事满喜欢慢条斯理,将线索一点一点布置在故事中间,希望大家不要着急。 (本章完) 第五十章 封印之物 第五十章 这个世界厉鬼横行,百姓生活艰苦,赵福生重生之后接触过的人中,无论是范氏兄弟还是纸人张等,无一不是狡诈凶残的冷漠之辈。 刘义真虽说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但他聪明、稳重,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最轻松。 且他适时的向赵福生释出了一定的善意,表明了合作的态度,赵福生露出笑容,点头应了一声: “好。” 有了这一个小插曲,二人再说话时表面神色都放松了许多。 刘义真好奇赵福生的来历,便问起她主掌镇魔司的缘由。 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赵福生随即将‘自己’被范必死兄弟当成替死鬼买入镇魔司,继而父母受厉鬼害死的事说了出来。 她借尸还魂的事是她的大秘密,她自然不可能告别旁人,因此便编了个借口: “……我侥幸未死,驭使了镇魔司的厉鬼。” “原来如此。” 刘义真听她说完之后,对她的经历也颇感惊异。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能从厉鬼手中逃脱,并且反将厉鬼收服,这样一想,她敢独身闯入要饭胡同,并最终能解决要饭鬼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过你要小心。”刘义真提醒道: “厉鬼被分解后,暂时会陷入沉寂,不过这段时间并不长,一旦它复苏,它的杀人法则可能会随之而改变。” “变成搜寻它丢失的鬼臂?” 赵福生心中一动,问了一声。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刘义真眼中浮现出笑意,他微微点头: “夫子庙当年的厉鬼是苏泷以人点鬼——” 他对赵福生印象不错,此时双方相互交换名册之后也算互受彼此限制,他看好赵福生,此时愿意与她交好,自然也不希望她太快就死了,一些事情也愿意与她多提点几句。 当然,这也是因为要饭胡同的鬼祸已经彻底解决——赵福生以实力证明了自己的缘故。 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些。 刘义真感觉得到,这个镇魔司新任的令司与他以往从传闻中听到的驭鬼之人大不相同。 赵福生身上有厉鬼的气息,就算收敛得很好,但他天生对于鬼的气息异常敏锐,仍能感应得到她曾使用过厉鬼力量。 可她此时眼神平静,言谈克制,神智、反应都很敏锐。 刘义真不清楚她为什么借助了厉鬼的力量,却没有受厉鬼影响而变得疯狂,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并不准备追根究底。 可刘义真明白,以赵福生的聪慧,从要饭鬼的杀人法则、外形及与他交谈之时零碎的线索,兴许已经猜出了要饭鬼的来历。 要饭鬼归来时,失去了索物的右臂—— 刘义真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的身上,他感觉得到赵福生身上除了有厉鬼的气息之外,还有另一种鬼物的气息。 “这个方法当年大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只是拼死一试而已。” 大汉朝受鬼祸之苦来源已久,人人都知道厉鬼的恐怖之处,也知道鬼不死不灭,但鬼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却无人能够知晓,也无人能控制厉鬼。 “当年张雄五的家族数代都在研究人转化为厉鬼的过程,苏泷也急需鬼来压制鬼,加我祖父出报酬,三方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 他神情平静的提起过往,说道: “要饭胡同之中最不缺的是乞丐,因此我祖父借刘家之便利,选中了一个时辰八字都适合的乞丐,张雄五以制尸之法将其杀死。” 期间苏泷也借助了厉鬼的力量‘点鬼’,三方商议的内容是:这乞丐以特殊方法杀死之后,将其供奉在庙中,以刘氏财力布施,吸引来无数无家可归的穷人留居此地,以‘买命’的方式供养这只厉鬼。 许多无辜者感恩于刘家夫子庙布施的粥水,求取短暂活命的同时,却不知道自己是靠贩卖自身‘福寿禄’的命道求得短暂的生存。 这一‘点鬼’方法残忍且血腥,但最终侥幸成功。 要饭的乞丐被以特殊方法杀死后顺利厉鬼复苏,却最终又受无头鬼的压制,被控制在夫子庙内。 中间因为两鬼力量其实也有悬殊,但刘化成以布施之法‘借命’之举增加了要饭鬼的筹码,因此两鬼达成了平衡。 而刘化成一生之中与两个厉鬼打交道,就足以可见此人本身就非泛泛之辈。 兴许是涉及到了自己的祖父,刘义真并没有详说刘化成的过往,而是将他的生平一笔带过,直到提及他死去的那日。 “那天是我祖父百岁寿辰,他在大寿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因此才吩咐我去镇魔司。” 后面的过往赵福生也知道了,他就没有细表。 刘化成一死,与无头鬼相互制约,此时被压制了四十年的要饭鬼随即复苏。 它生前要饭,死后要人命。 人死之后化为厉鬼没有规则遵循,但厉鬼杀人法则,则可以从它生前窥探出数分。 “它每夜在街上巡回,会随机挑选一家人,敲门入内要‘饭’。” 被选中的人全家死于厉鬼之手。 四十年的时间中,要饭鬼受无头鬼压制,与夫子庙、刘化成等达成了一定的规则:刘化成以粥买命供奉要饭鬼,而要饭鬼则又变相的借这些万家生灵之气供养无头鬼。 所以它厉鬼复苏之后,不止杀人,还要在‘饱餐’一顿后提走一个人头,就是为了安抚无头鬼所用的。 一切事情真相大白。 以人命养出一个厉鬼继而压制厉鬼——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并不光彩,而苏泷当年兴许是仍残存了一定的羞耻心,因此并没有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记录在案。 “它要饭的胳膊代表着它杀人的法则。” 无论是敲门还是提头,那只鬼手是异常关键的。 如今赵福生强行将它肢体分解,把它的手臂扯了下来,使得这要饭鬼的尸身残缺不全,将来这鬼再度复苏,第一件事就是要寻找自己的身体。 “也就是说,它会杀人取手,但最终的目标是找到我,将它的鬼手取回去,把鬼尸拼凑完整。” 赵福生这话算是变相的承认了厉鬼的手臂就在自己手上。 “对。”刘义真听她这样说也不吃惊,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你自己仍要小心。” “之后再头疼。”赵福生大大咧咧的一挥手,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刘义真笑了笑,并没有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 她看似粗枝大叶,可实际心思细腻,疑心极重。 要饭鬼的事恐怕早被她放在心上,只是故意装出这模样用以迷惑旁人而已。 “除此之外,鬼物阴邪,你随身携带,也要保重。”他再次提醒。 赵福生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正如刘义真所言,她留下鬼手放在身上,但却并没有受到鬼手影响,是因为鬼手如今暂时没有复苏,还是因为封神榜之前扣除了功德清除了影响的缘故? 不过这些问题可以之后再寻找答案,她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刘义真来解答。 她正在思索如何将话题引到自己想问的事情上,刘义真便打破沉默: “不过我留在庙中,如果厉鬼即将复苏,我会通知你的。” “你不怕出事?”赵福生顺口问了一声。 “不怕。”刘义真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自有保命之法,厉鬼‘看不见’我的。” “鬼灯?”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便顺势仰头去看夫子庙的上方。 那里挂了许多灯笼,此时仍未熄灭。 ——这也是赵福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纸人张家传的鬼灯有个十分邪门的特点,若没遇厉鬼时,灯油好似永远烧不干,不会熄灭,但若一遇厉鬼,便烧得异常激烈,甚至灯笼会很快破裂。 她想起自己在要饭胡同时度过第一夜后前往夫子庙,试图窥探庙内情景时,感应到了厉鬼气息。 当时灯笼出现异状,随即涌出恶臭,之后鬼息再现,灯笼很快破裂,盛油灯的盒子碎裂,恶臭的灯油洒了一地。 那时她不明就里,事后想想,应该是当时鬼灯保护了她不受厉鬼窥探。 从这一方面看来,纸人张无论为人性情如何奸诈残忍,在对付厉鬼方面却颇有些本事。 想到这里,她又生出一个疑惑: “夫子庙中鬼灯如此之多——”她眼珠一转,露出狡黠之色,故意问道: “‘纸人张’又非善人,怎么会给你如此多鬼灯?” 这东西如此珍贵,历任镇魔司的令司都愿意为此而与张家交好,可见张家确实这制鬼灯的本事非”一般。 而张雄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福生不知鬼灯是什么由来,但从名字听来,此灯就透出一种诡异。 且点人化鬼,这就是一种邪门异常的术法。 她与纸人张打过交道,此人阴狠毒辣,擅剥人皮造灯笼,家中豢养半尸半人的鬼仆,手上人命累累。 这样的人可不会单纯的好心做善事。 “当年你祖父以刘氏一半积蓄请动了苏泷——” 苏泷还残存了一定的人性(这里的人性并非是指良知),所以他面对刘家的巨额财富生出贪婪之心也是常理。 赵福生笑着问: “可是你祖父又以什么代价打动了张家人,让那老头儿几次三番不顾生命安危,陪同苏泷三进三出被厉鬼占据的刘家宗祠?” 她偏着头,看向刘义真: “你也说过,这里的无头鬼可非一般的鬼物,对厉鬼有一定压制。” 苏泷这样的驭鬼之人在无头鬼面前实力受到了约束,张雄五敢在这样的情况下陪同他进出,无异于拿命来拼。 “你猜出来了?”刘义真听她问完后有些诧异的挑眉,最终又似是并不意外的笑了笑: “纸人张得罪了你,可不是个好消息。” 她的洞悉力实在惊人,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视线。 反正当年的过往已经说了出来,这桩‘不光彩’的事也瞒不了赵福生,双方又彼此交换了名册,从某一方面来说,两人相互受制,同时也算变相互绑合作,因此沉吟片刻之后,他答道: “我祖父送了他一件物品。” “这件物品非凡物吧?”赵福生笑了笑。 张家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能打动得了张雄五不顾生命安危数次出面,且事后赠灯,这个物品肯定是好东西。 “是一件很厉害的大凶之物。” 刘义真点了点头。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索性道: “其实是一个棺材盖。” 他知道赵福生生性多疑,涉及鬼案事关人命,她更是细致谨慎,会将许多细节刨根问底。 与其被她想法套话追问,最后不由自主说出更多的消息,不如一开始就将这些事说给她听。 “无头厉鬼当年尸身被分解之后,他的尸身被装进了一口棺材里。”他将怀里抱着的那‘施’字招牌放到一旁的石桌案上,专心与她说话: “那棺材是绝世的凶物,当年应该是伴随了某个大鬼觉醒的厉害物品,厉鬼一入棺中便会被镇压。” 之后棺材不知道怎么落到了朝廷手中,是朝廷重要的至宝之一。 “无头鬼的法则特殊,为了解决这个祸患,朝廷才取出这件宝贝,将无头鬼的尸身装了进去。” 他叹息了一声: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朝廷此后对万安县也颇为重视。” 除了担忧无头鬼再度厉鬼复苏之外,也是担忧有人得知事件真相后铤而走险,不顾生灵涂炭,偷取这件宝贝。 刘化成回到家乡之后,前往万安县镇魔司任职的令司大多都是非凡人物,因此万安县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辉煌、平稳时期。 “可惜——”刘义真说到后来,顿了片刻。 赵福生接着说道: “可惜后来棺材仍旧出了问题?” “你怎么知道?”刘义真下意识的反问。 但问完之后,他又不由苦笑了一声: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驭使的厉鬼是不是有读取人心的能力。” “不是。”赵福生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 “……”刘义真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赵福生随即笑嘻嘻: “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说完,又正色道: “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是这个道理。”刘义真点头,赵福生问: “棺材丢了哪个部件?” 他低低的道: “丢了一颗棺材钉。” 棺材本身是个整体,才能形成一件完美封印厉鬼的绝世凶物。 一旦失去了其中一个零件,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棺材钉,其封印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棺材钉失踪之后,内里封印的厉鬼随即复苏。 第五十一章 分解鬼棺 第五十一章 事情的前因后果俱都理清,赵福生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她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抬起了头来: “丧失了零件的棺材困不住厉鬼,而厉鬼在刘宅复苏,鬼域笼罩此处,便会先杀刘家人。” 按照此时她对鬼物粗略的了解: “刘家子嗣血脉杀尽之后,按照你先前提到要饭鬼的话,想必这厉鬼是会先搜寻它自己的脑袋,拼凑它的鬼身,是不是?” “是。”刘义真再次答应。 “而鬼祸发生的关键节点是在你祖父六十大寿之时。” 按照卷宗所提,刘化成富甲一方,他的大寿众子侄早就在筹办中。 刘家人置办流水席,宴请万安县四方人士,只要有意者俱都可以前往刘宅痛饮一杯水酒。 赵福生抿了抿唇,喃喃道: “要办这样一场酒席,得需要提前准备吧?” 刘义真聪慧非凡,听她这样一说,便似是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看了她一眼,点头应道: “不错,早在一年前,刘氏的人就开始着手准备我祖父大寿之事。” 也就是说,刘化成六十大寿会大办的事早在万安县已经传扬开了。 以刘家当时的声望,此事不说人尽皆知,但至少县城内大部分人应该是有所耳闻的——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一桩秘密了。 “有没有可能,有人早前得知了你祖父寿辰之事,所以故意在这个关键节点偷走棺材钉呢?” 赵福生猜测: “一来当时刘家忙于你祖父大寿之事,疏忽了对鬼棺的看守;二来背后偷棺材钉的人是有意找准了时机,想让厉鬼在你祖父生辰当天复苏。” “偷棺材钉的人想要闹出一场大祸。”刘义真平静的道。 从他语气、神态看来,赵福生的猜测也在他(或者说刘化成)的揣测之中,这对祖孙兴许也猜到了什么。 无头鬼复苏后,鬼域随即笼罩当时的刘宅。 要知道当时的刘宅可不止是刘氏宗族及家仆,同时还有万安县中大部分赶去赴宴的祝寿人。 这一场鬼祸一起,波及的可能是成千上万之数。 所以事件一发生,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刘化成不忍心自己刘氏子嗣血脉尽数死绝,才有了后来与苏泷、张雄五合作之事。 请动苏泷好谈。 他虽说是驭鬼者,迟早死于非命,可他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难逃利益。 苏泷命不久矣,但他还有家人子嗣,刘氏的一半家财足以让他的后世子孙过上富足挥霍的一生。 最重要的,他坐镇万安县镇魔司,刘氏宗祠这样一桩大鬼案一出,他根本无法逃避。 而要说服张雄五就难了。 张家擅制鬼灯,这鬼灯的作用玄妙,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这样的东西镇魔司中那些常年与鬼打交道的人不惜豁出所有身家也要求得一盏的。 镇魔司的人坐镇一方,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乐挥霍,若能以钱财换取鬼灯,这些人自然不会吝啬,因此张家就是外表看似不显眼,但人间富贵对他们来说兴许不值一提。 他们想要的,恐怕是更特别的东西。 刘化成行事果敢,当即想到了那口鬼棺材。 此棺已经丧失了棺材钉,再难困住厉鬼,因此他再分解这件凶物,以棺盖为筹码,向张雄五提出了请他与苏泷联手的建议。 中间详细过程刘义真也未必清楚,知道这一切的刘化成已经与世长辞。 不过双方的合作顺利,可见这桩交易应该是彼此都很满意。 鬼棺材先丢棺材钉、后丢棺材盖,更难困住无头鬼尸,因此苏泷与张雄五另觅蹊径,‘供奉’出了要饭鬼,变相的替代了棺材钉与棺材盖的作用,再度封印住了无头鬼。 苏泷的这个办法血腥残忍。 但在当时,他的处理手段是成功的。 以未来万千无辜者的性命为代价,拯救了四十年前的刘氏宗族血脉,以及当时参与刘化成寿宴的普通人。 赵福生无法评价苏泷这一行为,兴许在人命如草芥的这个时代,苏泷的办法说不定还会被人尊称一声‘上策’。 但苏泷最终确实残存‘人性’,亦或是还有一些其他因素的影响,所以他并没有将这一过程记录在案。 这桩鬼案,展现出了一些残忍的东西。 普通人的性命贱如泥,富贵者则可以以财富换命。 人生来就没有平等。 “嗤。” 她笑了一声,心中所有的情绪随着这一声‘嗤’笑展现出来。 不过赵福生并非圣人,过往的事她无力去逆转,也没有办法拯救那些被鬼害死的无辜之人。 她将心思重新放到了那口鬼棺之上,理清一切前因后果后,赵福生的心中已经有了思路,她笑着问刘义真: “义真,你说这棺材钉是谁盗走的?” “我不知道。”刘义真面色木然的摇头。 她眉梢一挑,笑着再问: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臆测?” 刘化成生平经历坎坷,此人可不是个吃素的,既有远见又有气魄,他雄据万安县多年,论人脉、资历都非同一般人。 他敢拿着鬼棺的棺材盖去与张雄五交易,可见中间定是有内情的。 张家人在万安县很有地位,人人畏之如虎,赵福生可不怕纸人张。 见刘义真言语谨慎,她直言相问: “这棺材钉是不是张雄五偷走的呀?” “我不敢臆测,毕竟没有证据。”刘义真再度认真的道。 但他也不是傻子,这样的话可以透露出不少讯息了。 他只是不敢臆测,没有证据,可心中对此应该也是有一定怀疑的。 也就是说,张雄五盗走了棺材钉的可能性很大。 再一细想,张雄五觊觎鬼棺,但他深知刘家防守极严,镇魔司恐怕也收到了皇命,要严守此棺。 他想要拿到棺材,一般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若偷棺材盖,目标太大,容易曝露,且鬼棺材在失盖之后里面封印的厉鬼会立即苏醒。 但如果只是从鬼棺材之上偷个棺材钉,相对来说就较为容易。 棺材钉目标小,且鬼棺封印了厉鬼,只要不出现异动,刘化成派来镇守的人恐怕不敢时时接近,一旦丢失,很难被人发现。 而鬼棺材不再完整后,力量下降,时间一长无头鬼复苏闹事,这个时候一旦刘氏宗族开始死人,刘化成必定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刘家当年在万安县有头有脸,可非一般人家。 卷宗之上记载刘氏宗族连带家中仆从,共计有592人,刘化成要想保全族人,只能求助于有本事的人收拾这个烂摊子。 一旦受制于人,便唯有任人予取予求。 当时万安县能收拾善后的唯有苏泷与张雄五。 这两人一个驭鬼,一个能制避鬼的鬼灯,都是有可能会偷窃鬼棺材盖的贼人。 之所以赵福生没有怀疑苏泷的原因,是因为抛除开苏泷本身所背负的义务之外,同时还经刘义真亲口承认,当年刘化成是以钱财将苏泷打动,而没有收取钱财的张雄五则是获得了无法用钱财衡量的鬼棺盖。 ——这样的东西,其隐形价值远比金钱要重要得多。 如果没有这样一场鬼祸,张雄五要想拿到这个鬼棺盖,可不是容易的事。 因此赵福生怀疑他贼喊捉贼。 她的思路越发清晰,甚至在脑海中整理出了事情的大概脉路: 以张雄五的身份,兴许一早就得知了刘氏宗祠之下以鬼棺封印了一具无头鬼尸。 (这并不是赵福生凭空猜测,而是她根据早前范氏兄弟、张传世等人一句无心的话总结出来的,那就是:张家历来与万安县镇魔司令司维持了良好的关系。) 但赵福生并非单纯之人,自然不会被简单一句‘良好关系’糊弄住。 这样轻描淡写的词汇下,张雄五与镇魔司之间的合作应该是盘根错杂,许多秘密是共享的。 张雄五得知无头鬼尸过往,就打起了鬼棺的主意。 他一直隐忍,静待着时机的来临,刘化成大寿便是他动手的契机。 因此趁着刘家办寿之机,他想办法偷走了棺材钉,厉鬼随后复苏,继而刘家出现鬼域。 鬼祸一起,刘化成必定会有求于解决鬼祸的人。 到时张雄五只需要安心坐在家中,刘化成自会主动拿着他想要的东西上门。 …… 从刘义真的反应看,刘化成在生时兴许也怀疑张雄五策划了这桩鬼案,可站在他的角度,他若想保全刘家,便明知是陷阱也只有捏着鼻子跳下去。 赵福生想到此处,突然想起了一桩事,顿时面色微变。 她不由自主从怀里掏出了翡翠玉书,接着刘义真就见她手指尖在一个人名之上搓了几下,直将那黑红的怨毒小人搓得直冒血光了——才边搓边微笑着骂: “狗东西。” “……”他有些怀疑赵福生精神状态。 下一刻,她若无其事的将翡翠玉书重新塞回了怀中,装出没事儿人一般道: “此间事情我已经了解了。夫子庙的鬼祸暂时已经解决,你留在这里也好——”如今两人已经将话挑明,对于夫子庙的情况赵福生已经了然于心。 刘义真绝对不能离开夫子庙。 他相当于肩负着看守无头鬼、刘化成的重任。 前者还在躺棺材,后者也暂时受到无头鬼克制,并没有完全的复苏。 鬼棺材虽说不再完整,但如今仍然十分重要,万安县经不起折腾了,在赵福生没有彻底启用封神榜,且拥有绝对实力前,这两个大鬼绝对不能苏醒。 “你不要离开,看好它们,镇魔司的事我会尽量解决,非必要不会麻烦你的。” 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与刘义真之间相互交换名册本身就是为了彼此挟制,知道内情后她自然不能真的将刘义真当成一般的令使来用。 “好。”刘义真的目光温和了许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并没有看错人。 赵福生聪明又机敏,非一味鲁莽的愚蠢之辈。 “你也要小心。”他颇为克制的说完,又补了一句: “争取多活一些时日。” 镇魔司的令司主事更迭换代极勤,当年的苏泷在万安县也没有呆多长时间,便厉鬼复苏,最终死于邵文勋之手,不得不说镇魔司的驭鬼之人几乎都拥有悲剧却又短暂的一生。 他希望赵福生多活一段时日的话并非诅咒,而是出自于真心。 “祸害遗千年,要想我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福生微微一笑。 刘义真也跟着轻笑出声。 两人此前对彼此的猜忌、防备在此时暂时搁置,也许此时双方还无法做到对彼此十分信任,可经过语言沟通,却仍对对方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二人静默了片刻,都享受着此时难得的平静。 半晌后,赵福生收拾了自己的心情,说道: “在走之前,我得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刘义真点了点头。 赵福生就道: “此地鬼祸已经解决,但我看幸存者早被厉鬼吓破了胆,不肯相信我的话。” 幸存的人们在厉鬼的威慑之下,大脑僵化,身体维持着躲藏、进食的机械举动,面对厉鬼,不敢出门、不敢试图逃离。 “好。”刘义真应了一句,转身回大殿之中,从门板的角落背后找到铜锣拿了出来,接着取锣‘铛铛’敲了数声。 这声响就是一个信号。 原本死寂的街道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开门声,窝居在房舍之中的幸存者一一出街,如行尸走肉般往夫子庙的方向潮涌而至。 “……”赵福生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消失,她上扬的嘴角紧抿,神情逐渐变得严厉。 刘义真偷偷以眼角余光看她。 自她进入要饭胡同,两人打交道以来,她嬉笑怒骂,性格略有些痞气,令人难以捉摸,喜怒不形于色。 夫子庙要饭鬼的来由没能令她发火,刘化成的身份也没有让她吃惊,夫子庙中装了三个鬼的事她也能接受良好…… 可唯独此时看到远处蹒跚过来的百姓时,她的脸色有片刻的难看。 这一刻她双拳紧握,似是克制着内心的情绪。 但很快的,她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那一瞬间的严厉只是刘义真看花了眼而已。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离开鬼域 第五十二章 刘义真好像隐约能猜到赵福生的心情。 他在要饭胡同呆了很多年,对这里的人、景、物都很熟悉。 鬼域笼罩此处后,他与人、与鬼打交道,看多了生死事。 实际要饭鬼的杀人法则并不难摸清,可是在鬼杀人事件后,却没有人有勇气踏出第一步。 因此哪怕白天就是绝对的安全时期,但更多的人却觉得阴暗潮湿的屋子更加的安全,宁愿躲在其中,等到布施时间的来临,被动的等待着鬼物出现狩猎。 今日要饭鬼的狩猎时间刚过,才回夫子庙时间不长,可听到铜锣声后,所有人竟然对此没有半分怀疑,便下意识的纷纷出屋。 可见这些人身体还活着,只是精神却已经因为恐惧而死去。 赵福生兴许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所以还有些不大适应。 “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一面敲着铜锣,一面问了一声。 赵福生自然不会与他细说这样的问题,她只是摇了摇头,道: “不是,我在找人。” 说完,她踮起了脚尖在涌来的如行尸走肉般的人潮中四处观看,不久之后,她似是终于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 “找到了。” 她握了握拳头,大步往她目光所看的方向行去。 赵福生走的方向与涌来的人潮相逆,许多人目光呆滞,却在她靠近的刹那本能的闪避。 先行至夫子庙的人见到了提锣的刘义真,却唯独没见以往熟悉的盛粥大鼎。 原本麻木、呆滞的人群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安静得有些诡异的人群终于发出了不安的躁动。 “诸位,今日没有布施了。” 刘义真手举铜锣,大声的说了一句。 众人呆愣愣的看他,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从此以后,夫子庙没有布施了。”刘义真手举着锣锤,平静的解释: “两天前,镇魔司的令司赵大人进入了这里,要饭胡同的鬼祸已经解决,鬼域散去,这里安全了,你们可以自行离开此地。” 他说话时,现场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到赵福生逆行时发出的‘嗒、嗒’的脚步声。 刘义真的目光往赵福生看去,见她很快冲入人群,将一个骨瘦如柴的矮小男子提在手里。 男子被她一提,身体缩成虾米,足跟离地,双手抱头,不敢反抗的样子。 要饭胡同的鬼域已经笼罩了很长时间,刘义真每日布施,将剩余者的面孔几乎都牢记于心,定睛一看,顿时认出被她抓拽之人的身份。 此人正是赵福生初入要饭胡同时,强端了粥碗塞入她怀中的那位。 刘义真没想到赵福生办完了鬼祸还记着这场恩怨,顿时抿了抿唇。 不过镇魔司的令司在当地无异于土皇帝般的存在,赵福生想要杀死一只乞丐如捏死一只蚂蚁。 他对此并不感兴趣,正欲转头之际——却听赵福生冷笑: “可算找到你小子了。” 说完就是‘梆梆’两声重响。 只见赵福生抡拳就打,两下就打得那乞丐鼻歪血流。 她出气之后将手一松,被打的乞丐‘噗通’倒地,身体蜷缩成团,抖个不停。 赵福生甩了甩手,‘哼’了一声: “看你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害人。” 这一动静终于打破了人群的沉寂。 那被打的人因为脸上剧烈的疼痛也回过了神,小声的喘息着,颤巍爬起身,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赵福生打完人后神清气爽,一扫进入要饭胡同之后的压抑,单手叉腰,大声的道: “镇魔司办案,此地鬼域已除,大家迅速离去!” “快走!” 她说话时,伸腿踢了还躺坐在地上的男子一脚。 这话音一落,所有幸存者如大梦初醒。 “什么……” “鬼域解了?” “镇魔司的人来了吗?” 初时有零星数人问话,但说完之后又似是惶恐非凡,双手交叠,死死的捂住了嘴唇。 “……” 现场安静了片刻。 目睹了这一切的刘义真愣了愣,他没想到赵福生只会将人打一顿出气,而没有要人性命。 以她聪慧,她应该明白那乞丐塞粥的恶意。 赵福生性情多狡,且不是会吃亏的人,最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令刘义真感到诧异无比。 但他的怔忡只是在片刻之间,随着人群躁动,他也跟着解释: “诸位,此地鬼祸已解,从此之后夫子庙不再布施。” 他举着铜锣,又敲击两次。 死寂的人群逐渐被注入生机,后知后觉的幸存者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惊喜,有人不敢置信,除了少数人仍是神色麻木呆滞,大部分人却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从这一场恶梦般的鬼祸中全身而退。 “解、解决?” “鬼被赶走了?” “鬼域没有了吗?” “我们是不是活下来了——” …… 许多人纷纷提问。 刘义真想到了那一本一命册,犹豫了片刻,仍是道: “这一次的鬼祸已经解决,将来的事我也说不准。” 他这话落入不明就里的群众耳中,便无异于是死囚等来了大赦的佳音。 众人纷纷大喜。 许多人这才试着往四周看去,果然见鬼雾散逸,天色微亮——这是鬼域散开的标志。 “天亮了!” “鬼离开了,我们安全了。” “可以走了!” “我再也不会来这要饭胡同了--” 幸存者惊喜的开始往四周散开。 初始的时候他们身体因为长久的蜷缩而有些僵硬,但之后便越走越快,纷纷往四周逃离,一刻都不敢在要饭胡同多留的样子。 原本瘫软在赵福生脚边的那男子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悄悄从地上爬起,飞快的混入人群之中,像是深怕再被赵福生逮到。 “……” 赵福生冷眼看他身影如泥鳅般在人群中左右穿梭,不多时便再难分辨,最终转头往刘义真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松了口气: “回去喽!” 她也没有再停留,往来时的方向行去。 阴霾散开,要饭胡同之外不知何时站立了许多的人。 为首的正是范氏兄弟,赵福生曾见过的知县及师爷等陪站在二人身侧。 曾为她赶过车的刘五等一干衙役站在身后,旁边还稀稀落落的站了一些不怕死的围观者。 “哥——” 范无救不安的望着要饭胡同的方向,此时鬼域已经解除,大雾正在散开,被封锁在鬼域内的尸臭、血腥及粪便的臭气便率先传了出来,令人闻之色变。 “我们还要等多久?” 范无救的表情异常憔悴: “鬼域已经散了……” “再等等,还没有动静。” 范必死冷静的道。 一旁的老县令及师爷听到兄弟二人对话,相互看了一眼,也不敢出声。 “你说福生她还活着吗?”范无救问了一声。 这话没有人敢接声。 “不知道。” 许久之后,范必死摇了摇头。 “要饭胡同的鬼祸哪那么容易解决?” 一道略有些猥琐的声音响起,‘悉索’声里,张传世从范必死兄弟二人身后探出了头来: “我看赵福生受鬼影响不轻,精神不大清醒,又是刚驭鬼的人,没经验,哪里能轻易驱赶厉鬼。” 他说话时,踮着脚尖将脑袋探出,一双绿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要饭胡同的方向看,挤出额头‘王’字纹。 “说不定就是因为她这一死,身上厉鬼复苏,恰好与要饭胡同的鬼相互平衡,这才歪打正着解除了鬼域。” 张传世说话时眼睛‘骨碌碌’的转动,虽说看不到他隐藏在范必死肩膀后的下半张脸,但范无救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范必死没有出声。 但范无救却是知道他的心意,他对驭鬼不死的赵福生似是颇为忌惮的。 当日两兄弟在城中与赵福生分头行动,二人带着一群抬尸人将赵氏夫妇的尸身连夜送往宝知县的地盘安葬妥当,在第二日晌午后匆匆赶回万安县,却并没有见到赵福生的身影。 后来棺材铺的张传世出现,两兄弟才从张传世口中得知了赵福生烧掉了纸人张的府邸,向县令借人送她到了此地。 经由路口摆摊的老妇人指点,确定赵福生进了要饭胡同之内——此后三天,这里鬼域不散,赵福生生死不知。 从两天以前,万安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守在了这里。 赵福生的死活,代表着一部分人的去留。 如果这位万安县最后一任驭鬼的令司主事也死,此地镇魔司便相当于全废,有来路的人自然不肯再留在这里。 老知县与师爷等恐怕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偏偏镇魔司的人受制于魂命册的缘故无法离开,张传世被逼进了镇魔司,又因赵福生将纸人张得罪狠了而畏惧,此时对赵福生怨恨不已,恨不得她就死在这一场鬼祸里。 “老张别胡说。”范无救喝斥了一声,接着又转头: “哥——” “我觉得福生没死。” 范必死应了一声。 他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的耳朵一抖,就连知县也往前靠了半步,想听他详细说下去。 “福生没死?”范无救愣了一愣,提高音量问了一声。 范必死思索了片刻,就道: “福生驭鬼之后性格有些变化,我总感觉——”他一时之间说不出适合的词语来形容与死而复生后的赵福生相处时的感受。 但他却觉得赵福生精明、谨慎,行事却又大胆甚至有些狂悖。 张传世说她烧纸人张的府邸是发了疯,但范必死却又觉得这像是她能做出的事——她绝不肯吃亏,有仇立即就要报,不愿隐忍。 “之前三天鬼域没有动静,我觉得是她在隐藏着摸索厉鬼法则,总而言之,我觉得她可能不会死在这里。” 范必死想了想,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张传世听到此处,先是一惊,接着一双吊梢眉抖了抖: “不死也没用,镇魔司的厉鬼是个什么情景你们也心里清楚,她不使用厉鬼之力还好,如果使用了厉鬼的力量,恐怕会受鬼物反噬。”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就算暂时没有反噬,也有可能受厉鬼影响,变得疯疯癫癫的。” 他的话正好说中了范氏兄弟内心的隐忧。 范无救顿时想起赵启明身上厉鬼失控之后的情景,脸色有些阴沉。 “我……” 范无救正欲开口,突然远处传来‘嗒嗒’的凌乱脚步声,似是有许多人奔逃而来。 “嘘——”范必死眼睛一亮,即刻喊了一声,“有人来了。” 说话的几人立时噤声,只见稀薄的雾气中,不少衣衫褴褛的幸存者从要饭胡同之中奔逃而出。 初时人还少,后面人越来越多。 知县连忙令差役拦住人问话,但不等衙役动手,范必死就似是看到了什么,喊了一声: “来了!” 众人连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赵福生跟在一群仓皇逃蹿的人身后,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要饭胡同。 “福生——” “福生!” 范氏兄弟见她走出,俱都先惊后疑。 她在要饭胡同内呆了几天,身上沾了血迹,但神情并不萎靡,目光也不见疯狂之色,整个人神色平静,甚至嘴角略带笑意。 仿佛这一趟她并不是来处理了鬼祸,而只是逛了个庙会而已。 前面的人逃跑的同时还慌忙的转头往后看,仿佛深恐有鬼追。 而她镇定自若,异常从容的样子。 要饭胡同内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福生既然还活着,鬼祸的平息肯定是与她有关的,她有使用厉鬼的力量吗?还是利用厉鬼杀人法则,将鬼诱离此地? 数种疑问涌上众人心头。 范必死压下心中的惊恐,率先往前迎了上去: “福生。” 范无救跟在他的身后。 先前还一脸幸灾乐祸的张传世在见到赵福生出现的刹那,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又有些绝望的神情。 但下一刻,他脸色一变,一扫之前的恶意,也颠颠跟在了范氏兄弟的身后,谄媚的喊了一声: “赵大人!赵大人吉人有天相,平息了鬼祸,真是我万安县之福——” 知县等人面面相觑,俱都又惊又喜。 等待的众人迎上来,将赵福生如众星拱月一般,包围在内。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开启地狱 第五十三章 “要饭胡同的鬼祸已经解决了。” 赵福生见到范氏兄弟的那一刻扬了下左眉梢,但她随即意识到这两兄弟在此等候的原因,露出了笑意。 她的语气平和,与先前一般无二。 众人内心猜测,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随意搭话出声。 之前的赵福生虽说驭鬼有成,可她尚无实战经验,威信不足,全凭厉鬼慑人。 虽说后来她制止了赵氏夫妇厉鬼复苏,但赵氏夫妇刚死,厉鬼还没有彻底复苏,也可以说是她侥幸。 但要饭胡同的鬼祸不同。 这里的鬼是与四十年前的城南遗案有关,是真正成了气候的大鬼,已经出现了鬼域,她不带一人,单枪匹马进入,还能解决鬼祸,光是这份本事,就是上一任令司赵启明在世也不敢说比她强的。 张传世的话虽说是恐惧之下的有意恭维,但他说的话却确实是许多人此时内心的想法:莫非万安县在绝境之中,竟真的迎来了一位福星? 赵福生凭借自己的表现震慑住了众人,范必死彻底掐死了心中的异心,恭顺的低头站在她的面前。 “这里的厉鬼因为被我分解,暂时陷入了沉睡,但是——” 赵福生说的话令得众人心中一个‘咯噔’。 ‘分解厉鬼’听起来简单,可在镇魔司多年,对厉鬼了解极深的范氏兄弟深知这一点是极难办到的。 两兄弟的脸色一白,嘴唇颤了颤。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知县的身上,县令满头大汗,被她一盯,身体一晃,还是一旁的师爷以肩膀顶了他一下,他才回过了神,连忙一手提衫上前回应: “下官姓庞。” “厉鬼如今被封印在夫子庙中,你稍后派人加强此地巡逻,不要让人误闯。”赵福生吩咐着。 “是是是——”庞知县连忙回应。 赵福生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此时所有人心中都有疑惑,范必死壮着胆子: “福生,我们前几日……” “晚些时候再说。” 赵福生摆了摆手,她闻到了羹汤的香气。 “让我吃个饭。” 说完话后,她越过众人,往当日那摆摊的老妇人方向前行。 “下官可以在县府中摆桌酒水,为大人……” 庞知县连忙大喊,赵福生却没有理他。 众人不敢打扰,见她出了街口,往远处支的小摊行去。 要饭胡同的鬼域无论有没有解除,那妇人似是一直停留在此地。 见远处有人过来时,那老妇人愣了一愣,接着认出了赵福生,不由吃惊道: “是你——” 她的摊位冷清,从要饭胡同闹了鬼祸至今,一直没有人前来光顾。 倒是赵福生进入要饭胡同后的第二日,此地便来了不少生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轮流守在这里。 赵福生走近摊子,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小摊上扫了一圈。 老妇人的面容有些憔悴,身上仍系了一条破旧的围裙,这围裙沾湿了水。 此时在她的脚边,摆了一个装水的大木盆,盆中装了大堆未洗干净的碗筷,一旁锅里的羹汤只剩了一点铺桶的底。 赵福生之前来时,看到有几张小桌,而此时仅剩了一张桌子,远处的墙角下数个断裂了腿脚的桌椅靠着墙根而放。 地上湿滑,沾水后的泥泞中印着无数凌乱的脚印,直通往远处。 赵福生的心思何等敏锐,她放慢了脚步,点头应了一声: “嗯。” 她自顾自的在那独剩一张的桌子面前坐下,双手搁在桌上,回头看了远处一眼—— 范必死等人老实站在先前的位置等候,人群中不少人露出懊悔害怕之色,见她转头时,缩头耸肩,不敢与她目光交汇。 “当日我进要饭胡同的时候,你答应要请我吃一顿。” 她对眼前的情况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出声点破,而是看向老妇人,咧了咧嘴: “我饿了几天,就想着你这顿羹汤呢。” 老妇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往远处看去,却见那些前几日看起来还凶神恶煞的官差此时安顺本分,仿佛十分畏惧的样子。 再想到眼前的少女孤身进入鬼域,如今却平安出来——要饭胡同的鬼祸解除,大量幸存者逃离。 她一下就明白了赵福生的身份。 “嗳。” 老妇人应了一声,连忙将双手在裙围上蹭了两下,又去取干净的碗提勺盛汤。 那汤仅剩一点儿贴锅底的,反倒浓稠,一直放在炉上煨着,里面的粟米炖得软烂,让这几日在要饭胡同中一直神经紧绷的赵福生顿时大松了口气。 汤碗略有些烫手,但她如今驭使了厉鬼,体温偏低,这点儿热量她捧着反倒觉得舒适。 她小口小口的喝汤。 这个朝代没有丰富的调味料,汤中只有粟米的香、野菜的涩,还有一些不知名菌菇的碎沫混杂其中,略以盐调味,对此时的赵福生来说才是进入了这个世界真正的第一餐饭食。 热汤喝进肚中,热气一路向下,打开肠胃,使她自重生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就被放松了。 老妇人初时还忐忑不安的双手交握在腹前,不安的盯着她喝汤,深怕她还有吩咐。 但见她吃得香甜,逐渐便放下了内心的忐忑。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老妇人的目光不时落到木盆之中那一大摞碗筷之上,又偷偷看赵福生,许久之后,她终于试着挪动脚步,见赵福生没有喝斥,这才松了口气,蹲下身洗起盆中的碗筷了。 两人一人喝汤,一人洗碗,倒是气氛和谐。 远处范氏兄弟、庞知县及一干衙役安静的等待着,老妇人初始神经紧绷,见赵福生性格安静,逐渐动作便麻利了许多。 “老人家,你姓什么?我该如何称呼?” 赵福生喝着羹汤,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老妇人不妨她开口发问,身体一抖,手中的碗险些滑回盆中,她及时抓住,扭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赔着笑道: “我夫家……” 她说到这里,话音一止,接着又道: “我姓孟,原本附近前来喝汤的人都称我一声孟婆。” “可是万安县人士?”赵福生再问。 “不是。”那孟婆摇了摇头。 兴许是赵福生年纪不大,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印象过于深刻,那时的赵福生孤身一人进入鬼域,孟婆见她身形瘦弱,对她心生怜悯,此时就算知道赵福生的身份不凡,孟婆也很难对她生出防备之心。 见她与自己闲话家常,语气温和,孟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紧锁的眉宇逐渐放松,不再像先前一样紧张了。 “我原本是常州人,后嫁到通州五里县,十年前才来此地。” 原本的赵福生只是万安县治下九门村的一个乡下丫头,一生从未踏出过万安县,对于大汉州县是半点儿都不清楚。 她听完便一个感受:孟婆并非本地人士,兴许有其他原因才会来到此处。 “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赵福生喝了一口汤,问了一句。 孟婆洗碗的动作一顿,半晌之后,她才摆弄着手里的碗: “有个孩子,不在身边,如今就我一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话,赵福生将汤喝完,不用她说话,背对着她洗碗的孟婆似是能听到她响动,连忙起身又为她添满。 她连喝两碗,觉得手足发热,起身之后整个人心满意足,道: “你说了请我,这一顿我可不付钱的啊。” “……”她这样一说,倒令孟婆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抿了抿唇露出笑容: “不收钱,请你喝。” 赵福生笑了笑: “那就多谢你的款待了。”她顿了顿,再道: “将来如果你有事请我帮忙,来万安县镇魔司寻我,我叫赵福生,你到时报我的名字就行了。” 说完之后,她往范必死等人的方向行去。 趁她喝汤的功夫,庞知县等人已经将马车备妥,眼见赵福生吃完过来,一群人簇拥着她上车。 孟婆见马车启动,万安县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便都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等赵福生一离开,不少人便慌忙往她摊位走来,许多人喊着: “老婆子,替我将前几日饭钱结了——” …… 赵福生来要饭胡同时孤伶伶的,回去之后则是前呼后拥。 范氏兄弟跟在马车左右,看着跟在周围的万安县乡绅,不由生出一种重振了昔日镇魔司威风的感觉。 “福生,庞知县设下了宴席,想为你庆功——” “今天不去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袖口里隐藏的那只冰凉的鬼手。 这一次要饭胡同鬼祸的解决给了她一定的底气,完成了这桩鬼案,她一共获得了150功德,扣除10点压制厉鬼的功德,如今还有140点功德。 有了这些功德值,让她气势与之前又不相同: “留着下次办完案子之后。”她吩咐着: “我们直接回镇魔司,让庞知县找人将我们镇魔司府衙清扫了,招揽一些打杂的人手,并告知这些留在万安县的乡绅大户们,万安县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受鬼祸之苦。” 她这话说得太过狂妄,令得范必死愣了一愣。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赵福生这样说怕是另有缘由,正欲说话,就听赵福生道: “让他们不要走,如果留下来的人,将来会受我庇护,要是这个时候走了,将来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是。”范必死点头应了一声。 之后两人没有再出声,赵福生没有再理睬范必死,而是将心思放到自己的封神榜上。 此时她共有140功德值,开启第一个封神位需要100功德值,如今的功德值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但赵福生犹豫再三,并没有准备将第一个神位解锁。 虽说她驭使的厉鬼离得越来越近,但她清楚的记得封神榜提示过:煞级厉鬼不具备封神的资格。 也就是说,自己就是开启了神位,暂时也没有办法将自己身上的厉鬼送走。 要想将其封神,需要先将这厉鬼升级晋阶至祸级——可新的问题又来了,要想使鬼晋阶,还需要使用它的力量,使它完成法则,有所收获。 而她仅剩1/3的寿命,根本不敢再使用这厉鬼的力量。 “……”这就仿佛一个悖论,使得问题重新回到原点。 思来想去,赵福生决定暂时不开启封神之位,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地狱之上。 封神榜启动之初,曾提示她开启地狱,只当时功德值不足,最终开启失败。 她顿了顿神,随即意念一动:开启地狱。 这念头一起,识海内的封神榜顿时有了动静。 赵福生的耳畔突然响起阵阵阴风,她的意识瞬间坠入无边深渊之中,封神榜的提示音同时响起: 扣除100功德值,成功开启第一层地狱! 第一层地狱:可将祟级或祟级以下的鬼物收入其中,进入地狱的厉鬼会被地狱压制。(注:这一层地狱还很浅,无法困住凶级以上多个鬼物。一旦厉鬼品阶超出地狱自身容纳限制,厉鬼可能会逃出。) 赵福生的眼睛一亮。 这地狱的出现对她来说便如同一个关押厉鬼的隐形空间了。 范必死等人此前提过,大汉朝对于厉鬼的处理方法无外乎以下几种:驱赶、分解、封印。 但这几种都有隐患在,并不能真正解决厉鬼的问题。 而自己如今开启的地狱却能将厉鬼关押入其中,且厉鬼会受到地狱压制,岂不是表明只要被她送入了地狱的厉鬼,从此以后对人类世界来说,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了? 她强忍心中欢喜,顿时试着掌控地狱。 赵福生的意念很快渗透那阴影,她意识所到之处,便会受第一层地狱覆盖。 阴影如潮水般,无声从马车之上蔓延开来。 此时走在马车两旁的范必死、张传世等人浑身突然一抖。 先前还光线明亮,不知何时,阴云遮蔽了太阳,阴霾笼罩了这一行队伍。 一股寒意从众人脚下蹿起,范必死打了个哆嗦,范无救搓了搓胳膊,喊了一声: “哥,咋突然有点冷呢?” 他话音一落,那地底蔓延开来的阴影迅速回收,化为一股黑流,缓缓的顺着马车爬回赵福生的脚底,继而钻入她的身体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章完) 第五十四 摸清规则 第五十四章 与此同时,那股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云层被风吹开,阳光重新洒落下来,范必死一头雾水,不知先前那一瞬间的怪异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马车之上,赵福生有些遗憾的听着识海内的提示: 摄收厉鬼失败。 虽说封神榜已经提示过她地狱等级过低,无法困住凶级以上的厉鬼,但她仍试图想利用地狱的特点试着想将自己驭使的厉鬼送走,最终如她所料一般失败了。 不过赵福生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她并不气馁,而是想了想,取出隐藏在袖口中的那只鬼手,并再次施展地狱。 阴影无声将鬼手吞没。 萎缩的鬼手一入地狱的刹那,迅速开始涨大,并且被它握在掌中的人皮纸‘啪’的一声掉落。 但鬼手恢复之后并没有动静,而是被地狱的力量限制住。 赵福生的神识与地狱紧密相系,此时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随时可以‘碰触’找到鬼手及掉落的人皮纸所在位置。 地狱的一切尽在她意念之中,这种感觉太玄妙了。 但她能隐隐感到鬼手的不可控,鬼手一张一握,仿佛在本能的寻找着本体,想要突破地狱的封锁。 要饭鬼本身的品阶已经达到了煞级,虽说赵福生将其分解,但分解下来的鬼手本身就代表了要饭鬼杀人法则,是要饭鬼身体最强的部分—— 因此第一层的地狱要想将这鬼手彻底控制,对目前的赵福生来说还是略有些困难。 地狱的好处也很明显。 鬼手一旦被收入地狱,便似是彻底的与这个世界隔离了开来,仿佛相处两个不同的时空。 赵福生思索之时,感应到鬼手的挣扎,顿时意念一‘抓’,又将鬼手与人皮纸同时抓出。 那鬼手一被抓出地狱,刹时便要凭借本能杀人,赵福生面色一沉,将人皮纸塞入鬼手之中,同一时刻,她识海内封神榜提示: 感应到鬼手复苏,扣除5点功德值镇压。 地狱使用过度,引起宿主驭使鬼物的躁动,扣除10点功德值安抚。 “……” 赵福生没料到这一进一出功夫,自己仅剩的功德值便被再扣除了15点,如今只剩25点功德值了。 她皱着眉看手掌里重新缩小后化为迷你手臂的鬼手,一张人皮纸被它牢牢紧扣在手中。 经此一试,赵福生虽说损失了一部分功德值,但也试出了几个重要的信息: 地狱的使用不是无限制的,尤其是在她目前功德不足、自身筹码不够的情况下,地狱的频繁使用可能会引发她驭使的厉鬼复苏; 将受控的厉鬼收入地狱后重新放出来时,厉鬼会再次失控——例如这只鬼手,她原本利用驭使鬼物的法则已经将其制服,但从地狱一进一出,仍重新触发鬼手法则。 最重要的,是鬼手复苏之后,好像‘胃口’变大了,人皮纸不能再满足安抚它的需求。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封神榜使用功德值将其镇压,鬼手可能会再次失控。 理清楚这几点规则后,赵福生不自觉的长舒了口气。 这一次试验完全值得,提前消耗功德值总结出的有用经验,将来可以避免自己在危急关头犯错误。 如今看来,功德值真是一个好东西,她完全不够用。 “福生,刚刚——” 马车之外,范必死思来想去觉得刚刚那阵阴风有些邪门。 万安县如今可不是一般的大凶之地,鬼雾的出现使得朝廷放弃此处,一般的驭鬼者轻易不敢踏上这片土地,就怕有来无回——一来之后受鬼雾影响,身上的厉鬼加速复苏,到时死在这里。 这样的情况下,一有风吹草动,范必死便提心吊胆,担忧有鬼作祟。 虽说那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范必死仍越想越是不安,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声。 赵福生不紧不慢的将那重新缩小的迷你鬼臂塞入袖口,听到范必死说话,便道: “没事,刚刚我试了试鬼的力量,没有问题。” ‘嘶!’ ‘喝!’ 庞知县等人倒吸凉气,范必死的疑惑也被憋回咙中。 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偏头互看了一眼,眼中都带着震惊之色。 他们两人当年被赵端收养,与赵启明从小一块儿长大,陪同赵启明前往万安县赴任,亲眼看到赵启明驭使了厉鬼,后被厉鬼影响失控。 每使用厉鬼的力量多一分,便会被鬼同化,变得冷漠而残忍,失去人类的情感,让更多的本能、杀戮感占据上风。 赵福生驭使的鬼物就是当初赵启明失控的同一个,当日在镇魔司时,她镇压了复苏的赵氏夫妇已经使用过厉鬼的力量,而这一次她进入要饭胡同,能分解要饭胡同内的厉鬼,必定也是使用了厉鬼力量的。 一个侥幸驭使了厉鬼的新人,如何会在驭使了凶悍的厉鬼后能将其彻底制服,且连使用两次厉鬼力量,却像是半点儿不受其影响似的? 她甚至有事儿没事的还敢摆弄厉鬼,难道不怕遭鬼反噬么? 范必死心中满是疑问,但他并不敢轻易的去问,深怕将赵福生触怒。 他甚至有些不安且阴暗的想:赵福生的表现太诡异了。 她识字、数,且性格精明而冷静,驭鬼之后她不慌不忙,她本身是不是一个隐藏的非凡驭鬼之人?而这一切纸人张又知不知道? 如果纸人张一无所知,天下又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要是纸人张一早就知道赵福生非凡之处,当日收了东西,指点自己兄弟祸水东引之法,是不是故意想要引自己兄弟与赵福生结仇的? 他越想越是不安,看向张传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恨色。 赵福生不知他心中所想,在试了一番地狱用处之后,她忍不住又试着想再次开启第二层地狱。 识海内,封神榜的回应传来: 宿主功德值不足1000点,开启第二层地狱失败。 失败的反馈在赵福生预计之内,但她得知开启第二层地狱所需1000点功德值时,仍是皱起了眉头。 事到如今,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功德值的获取是与她办理的鬼案大小、鬼物的品阶高低以及涉及的范围、受救的民众人数有关的。 1000点功德值虽说不少,但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个无法触及的天文字数。 令她感到有些不安的,是第二层地狱开启的功德所需数目恰好是首次开启的10倍,如果之后开启地狱都是按照这个倍数来算,那她可有得忙碌了。 “没钱也就算了,功德也不够——” 她喃喃自语: “看来要努力抓鬼了。” 马车之外,张传世隐约听到她提到‘没钱’,继而又听她说努力‘抓鬼’,不由打了个激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之后再也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庞知县等一行人按照赵福生的吩咐,先回了镇魔司中。 赵福生在要饭胡同呆了三天,需要洗漱。 她下了马车没有与庞知县等人寒暄,便径直回了镇魔司内自己临时的住所。 范必死兄弟二人办妥了当日她交待的事情归来后,显然找人将镇魔司重新打扫了一遍。 衙门大堂内沾染的血迹被清理,破碎的地方也被简单的修补。 赵福生居住的房间也有人提前整理了,干净的衣服、鞋袜尽数放在她的床铺上,床上的被褥用品一应换过。 范氏兄弟也不知她这一趟能不能回,但两人表面功夫却已经做到了。 这个世界强者为尊,她一旦展现出值得人畏惧的力量,生活顿时就便利了许多。 赵福生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时,外头的差役及一部分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暂时离开了。 大堂外的院子里摆了一张大桌,上面放了饭菜,庞知县与几位年迈的乡绅仍在等候。 见她一出来,众人忙不迭的上前来行礼,庞知县就道: “本该为您接风洗尘,但怕您劳累,便将大宴留到之后,今日县中几位乡老感念您驱鬼有功,特送来一些薄礼,想请您赏脸收纳。” 说话时,庞知县招了招手,一旁师爷连忙喊了一声,外间便有五六人抱着一个尺长的木箱鱼贯而入。 几人站成了一排,师爷碎步上前,将盖子一一揭开,里面摆满亮灿灿的银锭。 令司上任有当地有头有脸的乡绅供奉,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则,这也是隐藏的‘保护费’。 范必死偷偷抬头以眼角余光偷看赵福生。 她出身贫寒,此前曾被五枚铜板买命,之后更是为钱所困,甚至连父母下葬的棺材都买不起,还要靠连哄带威胁找张传世‘借’。 一般来说,镇魔司内的令司有一部分是像赵启明父子这种传世之家,而有更多的人则是巧合之下驭鬼有成。 而这一部分人出身并不显达,穷人乍富有个特征:那就是初时嗜钱如命。 之后大多会横征暴敛,鱼肉乡里百姓,最终又会畏惧死亡,寻找救命契机。 一旦发现求助无门,自己必死无疑,便再不克制本性,变得凶横残忍,令人畏惧如鬼。 范必死见赵福生的目光在银子之上转了一圈。 她沉着冷静,并没有露出什么贪婪欢喜之色,而是点了下头: “收起来吧。” 范必死愣了好半晌,接着才恍然回神,撞了弟弟肩膀一下,两兄弟急忙上前,将所有银子尽数收起。 见她将银子一收,庞知县与几位年迈的乡绅顿时露出喜色。 庞知县急于表忠心: “赵大人,万安县的情况您如今也清楚,各地鬼案频发,我也知您公务繁忙,若有一般鬼案,也会提前通知各镇乡尽量不打扰您,但若是实在——”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就一摆手,面色严肃的道: “不行!”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脸色一苦。 相反之下,范氏兄弟及躲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张传世则是面露喜色。 面对鬼案,普通人与镇魔司可是两个极端的态度。 庞知县及县中乡绅富豪怕鬼、惧鬼,也同样怕驭鬼的令司。 前者要命,后者则是敲骨吸髓。 可有时刀架脖子上,纵使明知镇魔司令司不好打交道,但与性命相较,钱财又是身外物,有时该使还得使。 而对于镇魔司的人来说,钱财易得,但性命可只有一条。 尤其令使历来牺牲机率奇高无比,范必死兄弟如今不求钱财,只图保命,赵福生不接鬼案,对他来说自是一桩天大好消息。 “那——”庞知县满头大汗,正嘴中发涩,不知要如何开口讨好赵福生时,却听她又笑着说道: “有鬼案尽量上报,我如果有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一次要饭胡同之行,她赚取到功德开启了地狱,目前有了暂时收取一个厉鬼的能力,同时有一只鬼手,自然有了说话的底气。 经历过这些,赵福生意识到封神榜的潜力,自然想要多抓取厉鬼,换取功德,争取早日能将自己驭使的厉鬼晋阶封神。 她话语的转折顿时令两拔人变了脸色。 庞知县等人先喜后惊,范必死三人则是先惊后畏,双方对她的话不知该如何回应,竟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这一顿饭众人食不知味,庞知县等人几乎没有动筷,赵福生虽说喝了羹汤垫肚,但孟婆的汤虽好,却仍不大饱肚子,一路回来她早就饿了,因此饭桌上倒是吃个不停。 等她吃饱喝足放下筷子时,其余陪吃的人才都松了口气似的跟着放筷。 之后庞知县等人寒暄了数句,才一一告辞离去。 等这些人一走,范必死顿时变了脸色: “福生,你真要再办鬼案?” 他与重生驭鬼后的赵福生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在打交道的过程中,却摸清了她的性格,知道她先前的话并不是在与众人开玩笑的。 庞知县等人以为她是随口应答,唯有镇魔司三人知道她说这些话是出自真心,因此坐立难安,直到此时将客人送走,范必死才出声询问。 “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说话时,她身体往身后椅背一靠,同时提腿放到另一侧的椅子上。 一旁张传世见面的上前推了椅子一把,让她调整姿势能斜躺得更舒服一些。 她冷笑着看张传世没有说话,这糟老头儿‘嘿嘿’干笑着,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就是不敢与她目光对视。 “可是——”范必死还想开口,赵福生就摆了摆手: “没有可是。” 她态度强势,办了要饭胡同的鬼案之后彻底奠定了她在镇魔司的地位,使她的决定无人敢置疑: “我早说过,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令司、令使,维护一方百姓,匡扶正义,就是我们该做的事。” “……” “……”范必死兄弟二人无奈对视,但却并没有死了想劝她收手的心。 赵福生也不理他们,转头往一旁的张传世看了过去: “老张。” 她这一喊,一旁的张传世身体一抖,双肩迅速垮了下去。 不等赵福生再说话,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下地——接着这老头儿膝盖快速挪上前来,跪到赵福生身侧: “赵大人饶命、赵大人饶命啊,一切与我无关——” 赵福生险些被他逗笑。 她还没问话,张传世就已经先喊起了‘饶命’。 “什么事情与你无关?”她笑着问了张传世一声,神态轻松,看不出来喜怒的样子。 但她越是这样轻松随意,张传世的心中则越是警惕。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同是驭鬼 第五十五章 当日赵福生强迫张传世加入镇魔司前,也是笑意吟吟,看起来既是随和又好说话,哪知之后便让他栽了一个大跟斗,至今被困在了镇魔司。 “……是、是跟纸人张有关的事?”张传世一张老脸皱成一团,犹豫半晌,苦巴巴的试探着问了一声。 赵福生不置可否,足跟压蹬着椅子,上半身往后一仰,她坐着的四脚椅前面两条足凳离地,仅剩后两腿支撑,她一前一后的晃荡,椅子发出响声。 张传世咬紧了牙关,道: “跟我无关啊大人。” 他心中暗道‘晦气’。 当日没有逃出这一条街巷,哪知留下来之后便再也走不了,如今上了魂命册受制于人,跑也跑不了。 赵福生福大命大,进了要饭胡同也没死,还分解了厉鬼,这更让他觉得恐惧。 此时被赵福生盯着,张传世压力山大。 他撑了数息功夫,最终熬不住,满头大汗的收敛了周身的油滑,哀求道: “大人,那天的事您也清楚,我去了后头泡茶,不知您与我那叔叔谈了些什么……” “纸人张在哪里?”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不再与他绕弯子。 “纸、纸人张——”张传世被她的直接吓了一跳,那眼睛挤了挤,下方眼袋鼓出鱼泡似的包,他低声的道: “当日张家突然起了大火,我那叔叔——不,那纸人张化为诡异的纸人飞走了呀——” 范氏兄弟见二人谈起纸人张,不由收起对未来的忧虑,盯着赵福生与张传世二人看。 赵福生足跟压着椅子,自己一前一后的摇晃,看着张传世笑: “可不要骗我。” “不敢骗人、不敢骗人。” 张传世连忙摆手摇头: “当日纸人张飞空离开万安县,许多人都看在眼里,此后范家兄弟也去查看过,不信您问他们。” 说完,他连忙将手指向范必死二人。 范必死咬了咬牙,不满的瞪了张传世一眼,但见赵福生转过头来,范必死踌躇了片刻,仍是道: “我们确实去看过,原本的张宅已经化为一片废墟。” 对于这桩事情,两兄弟其实心中很是诧异。 他们当日办妥了赵福生交待的事后,便一刻都不敢停留的逃回万安县中,深怕被宝知县的郑副令知道了要来寻自己二人晦气。 哪知一回县中,便听说了城中发生的大事:新上任的镇魔司令司火烧了纸人张的家,纸人张化为诡异的纸人飞空而走,不知所踪。 开始两人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躲藏的张传世硬着头皮出来,确认了这个事实。 几人不知道当日赵福生与纸人张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两兄弟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结为:赵福生受厉鬼影响,冲动易怒,且吃了一点儿亏,要找纸人张发泄。 此时赵福生就在眼前,可几人都不敢去询问缘由,范必死道: “我们后来让庞知县派人寻找过,没有发现纸人张踪迹。” 虽说不知道赵福生为什么要和纸人张结仇,但她既然摆明了立场,范必死等人自然也要摆出与纸人张为敌的样子。 他当时就是性格使然,做事力求滴水不漏,直到赵福生平安归来,范必死才开始庆幸自己当时的安排。 “兴许他得罪了你,已经离开了万安县。”范无救猜测。 其余两人不停的点头。 “他骗你们的。” 赵福生笑了笑,说了一句。 “啊?”范必死听闻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赵福生此时也不多解释,反而看着张传世: “张家在万安县潜伏了四十多年,怎么会在目标没达成时轻率离去?”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话中内容却令范氏兄弟吃了一惊。 张传世的瞳孔一缩,脸色僵了一下,接着也装出吃惊不已的样子。 “你别装了。”赵福生摇了摇头: “再装就不像了。” “福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必死突然感觉有些疑惑,连忙问了一声。 赵福生就道: “这件事情,得从要饭胡同的鬼祸提起。” 她看了院中的三人一眼,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将来这就是她临时的班底,虽说并不可靠,但她不可能每次鬼案都单枪匹马出行,之后的鬼案总有需要用人之时。 要饭胡同的鬼案并非秘密,有些事情可以说给他们听,同时也是赵福生变相展现推理能力的时机,用以镇压范必死这样自作聪明的人,好让他老实本分。 对于要饭胡同的鬼案,三人确实也好奇。 张传世以前不是镇魔司的人,虽说与镇魔司比邻而居,但他对镇魔司内部的运转一无所知,只知他们是‘办鬼案的人’。 而对于范氏兄弟来说,这样众人一起讨论鬼案的情景既是熟悉,又因为时间久远而显得有些陌生。 这会儿赵福生愿意说给几人听,范无救性格大大咧咧一些,便搬了凳子坐下,迫不及待的催促着: “福生你快说。” 范必死有些无奈的扶额,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这个缺根筋似的弟弟。 “要饭胡同的鬼案,我开始受线索误导,还以为是与四十年前的案子一致的。” 说完,她将自己拿到卷宗之后,找到了张传世,并通过张传世的引路前往寻找纸人张,且从纸人张口中得知无头鬼来历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自以为准备充分,哪知进了要饭胡同之后,才发现并不是这一回事。” 她略过了与纸人张起冲突的过程,提到进了要饭胡同后发现厉鬼杀人,并发现厉鬼杀人法则一事。 赵福生说得简约,但大概经过并没有隐去。 范必死听她说起直视厉鬼的行踪,事后更是胆大包天跟踪厉鬼,发现厉鬼藏身之处时,心脏‘呯呯’乱跳,吓得手足发冷。 “……” 这太乱来了!太作死了!她怎么敢的? “之后我从刘义真的口中,得知了一部分线索,然后推断出了一些事。” 她说到这里,又将目光落回了张传世的身上: “几十年前,刘化成带了被封印的鬼回乡,之后大寿之前鬼棺材钉失窃,此后刘化成逼于无奈,以棺材盖请张雄五出手镇压复苏的厉鬼——” 赵福生语气一顿,看向明显表情有些慌乱的张传世: “这一切应该都在张雄五的掌控中吧?他偷了棺材钉,迫使无头厉鬼复苏,就是为了制造乱子,继而迫使刘化成主动交出棺材盖的一部分。” “不——不可能——”张传世下意识的反驳。 赵福生就冷笑: “你也不用急着否认。我这样说,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四十年前城南鬼案的真相并没有记录在案,镇魔司对于这桩案子是有信息缺失的。 此时赵福生将这部分缺失的信息补充,却令范氏兄弟震惊得久久无法回神。 “张雄五能制鬼灯,鬼灯可以干扰厉鬼的感知,这样的人物若是留在帝京,恐怕要被人抢破了头的拉拢。” 就算他制造的鬼灯并不完美,可就是有一线生机,他也会受人追捧,且更不用说他与苏泷当年合作人为‘点鬼’,这样的壮举一旦记录于镇魔司卷宗之上,朝廷可不会放过这样的‘人才’的。 “而他不图名利、不图权势,就窝居在万安县,为的是什么?”赵福生问。 张传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心神被她分析拿捏,听她问话,竟下意识的反问: “为的是什么呢?” “可能他想当个好人吧。”赵福生感叹。 “……” “……” “……” 范必死兄弟及张传世俱被她这个答案震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赵福生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和你们开玩笑的。” 初时没有人开口说话,不多时,张传世尴尬的僵笑了两声: “哈、哈哈——” 他笑完,见范氏兄弟沉默不语,那声音又被他收进喉间,似鸽子般‘咕’了两声,接着也不声不语。 “他可能就是想盗走这个棺材呢。” 赵福生也不在意几人的表现,说出自己的推断: “如果当年刘化成送出去的棺材盖满足了他的胃口,张家当时应该是搬出了万安县。”之所以四十年不走,可能是想要将整个棺材一并带走。 “之所以纸人张诱哄我进入要饭胡同,可能是想骗我去送死。” 她分析着: “已知夫子庙中有三个鬼,两鬼达成平衡,一鬼是街溜子,成天出门晃荡,所以纸人张没有出手的契机。” “……”范氏兄弟一脸凌乱。 虽说他们早前看到鬼雾,就知道夫子庙的鬼案不简单,但区区一个夫子庙内竟然蹲了三个大鬼,仍令两人光是听赵福生一说,都觉得坐立难安。 “他要想动手,必须得找到合适的机会,令那要饭鬼被封印。” “所以他想要你动手收服要饭鬼?”范无救傻傻的问。 “他想我死。”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回了他一句。 范无救还以为她是在斥责自己,顿时一缩脑袋,范必死看了一眼弟弟,解释道: “福生也是驭鬼者,她如果在要饭胡同出事,驭使的厉鬼必定复苏,到时反倒会与要饭鬼达成微妙的平衡。” 他这样一说,范无救及张传世才明白了其中缘由。 范必死从这一番话中,再次感受到赵福生的可怕之处,她似是精明异常,仿佛能洞悉人心。 莫非正是因为她猜到了纸人张的想法,所以才会冲纸人张动手?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赵福生突然问: “纸人张是不是驭鬼之人?” 她这话一说出口,镇魔司内三人俱都大吃了一惊。 “不、不是吧!” 张传世脱口而出: “我自小——”他语气顿了一瞬,接着道: “我们是亲戚,我认识他几十年了,他没有驭鬼。” 范必死也解释道: “驭鬼的人脾气反复无常,而且厉鬼对人的影响很大,驭鬼的人不可能活得了这么长时间的。” “那也未必。” 赵福生笑了一声。 她敏锐的捕捉到张传世先前震惊之下的失言——‘自小’,赵福生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他身上有若隐似无的鬼息,我开始以为是他制造鬼奴的缘故。” 张传世连忙点头,想要说话,赵福生却没给他机会,又道: “我当日火烧他时,发现他身体竟似是纸张裁制而成,却保存了人的意识,受了火焰焚烧竟也不死,事后飞空而走,这哪里是人的能力?分明是驭使了厉鬼。” 她这样一说,范必死顿时也不敢再肯定。 近来发生的许多事接二连三的超出了他原有的认知:纸人张可能是驭鬼者、赵福生死而重生之后如同换了个人、本不该同时厉鬼复苏的赵氏夫妇竟成了气候——以及最可怕的,夫子庙内竟然隐藏了三个大鬼。 赵福生将三人反应尽收眼底。 从几人神情看来,纸人张驭鬼在身一事,万安县中的人恐怕都不知道。 若非这一场大火将他逼出原形,人人都要被他蒙在鼓里。 他有意隐瞒,赵福生猜测以往万安县中曾与他合作的数任令司主事恐怕都对此一无所知。 “可是、可是人如果驭使了厉鬼,怎么可能会不死?”范必死不明就里,喃喃自语。 赵福生想了想,道: “可能是因为棺材盖的缘故。” 鬼棺材有压制无头厉鬼的能力,按照刘义真的说法,无头鬼被放入鬼棺之中封印,便如陷入沉睡,从此再没有生过事非。 “我猜测,兴许张雄五借此找到了压制厉鬼的契机,因此他冒险驭鬼在身,继而想法拿到棺材,迫使自己驭使的厉鬼‘沉睡’,进入一种封印状态,使驭鬼的人可以驭鬼在身而不死?” 她说到这里,眼睛不由一亮,似是终于找到了一条不仅只是靠封神榜对付自己驭使鬼物的道路。 从这一点看,张雄五可真是个人才。 但她刚生出的希望之火很快被范必死的话泼熄: “可能很难行通。”他说道: “万物相生相克,鬼有凶物,必是与它相配才会发挥更有力的作用。例如你说的无头鬼寻找脑袋,虽说中间也曾杀人,但对它来说,肯定是原本自己的脑袋是最适合的。” 所以没有寻找到它本身的头颅之前,它的鬼身并不完整,自身力量会受到一定的限制。 “而这封印它的鬼棺材虽说作用玄妙,但必定是与它最是相生相配,换了其他的厉鬼,未必鬼棺材的压制力会有这样惊人。” 范必死的话说得直白简单,赵福生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又陷入了沉思。 第五十六章 再接鬼案 第五十六章 “算了。”一时之间既然想不通前因后果,赵福生索性不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纸人张的目标在鬼棺材。” 如今要饭胡同鬼祸已经解决,而要饭鬼并没有被彻底的封印,若是纸人张真是像赵福生猜测的一样是驭鬼之人,他贸然进入夫子庙,极有可能会令厉鬼复苏,继而使他自身陷入危机之中。 驭使厉鬼的人始终没有办法与真正不死的厉鬼相提并论,以此人性格,他定会潜伏在左右,再寻找适合的时机动手。 “反正他不会走,总有一天会沉不住气露出端倪,到时逮到他,一切就真相大白。” 赵福生挥了挥手,其他几人也点头应了一声。 跪倒在赵福生身侧的张传世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赵福生眼角余光觑见这一幕,不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嘴唇一抿,似是没注意到张传世异样般,又看着范必死问: “你们去宝知县可还顺利?” 范氏兄弟神色一凛。 范必死踢了弟弟一脚,范无救连忙起身,回道: “顺利。” 范必死也点头: “你镇压了两鬼后,中间并没有出现怪异,我们一路快行,只求速度办完事回来,没有惊动‘旁人’。”他口中所说的‘旁人’自然是指宝知县的镇魔司郑副令。 但范必死的神情并不见欢喜,他欲言又止: “不过福生……” 他只提了个开头,赵福生却猜到了他未了之语: “你是担忧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我爹娘尸首会再度复苏?” 范必死将头低垂了下去,没有出声,但态度却无疑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不用担忧。”赵福生摇了摇头,又摇了两下椅子: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她这样一说,范氏兄弟紧绷的神情一松。 不知为何,范必死现在对她既是忌惮又有些畏惧。 她死而复生后,整个人气势大变,如同脱胎换骨般。 要饭胡同的鬼案办好后,更是增添了她的威信,让范必死此时再听她说提及鬼祸时,心中竟对她能力并没有生出半分怀疑。 “厉鬼复苏只是暂时被我打断,如今鬼雾出现,这种封印并不久远,过段时间等万安县的情况稍稳定一些,我们再去想办法解决这桩鬼案。” 赵福生的话令得范必死两兄弟都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当日两人迫于无奈做了选择,将赵氏夫妇尸体偷偷掩埋到了宝知县的地盘上。 若是这件事情曝光,郑副令必定不会饶了两人。 两兄弟并没有驭使厉鬼,如今靠山又死了,要是得罪强大的驭鬼人,未来也会很头疼。 赵福生要是愿意出面收拾善后,对兄弟二人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赵福生将兄弟二人的细微神情变化看在眼中,笑了笑,接着吩咐: “从明天起,宣告万安县,我之后会接鬼案,各地若有案子,由当地乡镇上报,不得延误。” 说完,又看向范必死: “你是镇魔司的旧人,按照以往规矩,招揽一些杂役、仆人,打理庶务,将所有的厢房收拾出来,尤其是卷宗档案室,最好是找个能识字数的人来,将打乱的卷宗分门别类收好。” 她如今办完了要饭胡同的鬼案,暂时有了空闲,在接下一桩鬼案的空隙也会看些卷宗,增加自己对这个世界以及对厉鬼的了解。 范必死听她这样一说,心中大石落下,连忙点头应是。 “乡绅们送来的银子——”他正欲开口,赵福生便打断了他的话: “归入库中,用来发放杂役、仆从的工钱。”她说完,又随后叮嘱了一句: “但账要记得细。” 她的话令范必死吃了一惊,道: “可是这些是你的私产——” 大汉朝各地镇魔司都不贫穷,但富的并不是府库,而是衙中的令司、令使等。 当地乡绅、豪强都有向令司缴钱、上贡的习俗,这是‘保护费’,是大家都默认的事。 至于府衙额外开支,只要当地令司实力强悍,杂役等事多得是人愿意进入受强者庇护。 “这些也不用给钱。”范无救道: “到时镇魔司若重新恢复运转,不止不发工钱,他们还得给你上贡!不如高价招些令使,也有大用。” 范必死、张传世都点了点头,二人显然并没有觉得范无救的话哪里有错。 “……” 赵福生突然反省了片刻。 她目前小有资产,盘算了请人干活要如何压制工钱,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心狠手黑,却没料到身边这些人比她还要会盘剥。 但范无救的话却并没有令赵福生心动。 银子不会凭空生出,照众人所言,如果招揽杂役不给工钱,反倒要他们上贡,这些‘上贡’的钱从何而来,自然可以想像得出来的。 “镇魔司暂时不添加令使。”赵福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随后一锤定音: “就照我说的话做。” 范必死虽说不解,但赵福生如今实力最强,自然众人就听她的。 这两兄弟分到事做,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张传世身上,他隐约感到不安,连忙主动开口: “那我也可以分担一些做账工作——” 他右眼跳个不停,深怕说得慢了,便有大祸临头: “我开店多年,擅长算账——” “这个用不着你做。” 他不说话,赵福生也不会遗忘了他: “你的账算得不清楚。” 张传世想起两人初次打交道的情景,有些心虚,听赵福生这样一说,正欲辩解之时,赵福生看着他笑: “而且你还有其他的事做。” 她的笑容落进张传世眼里,总觉得她不怀好意,正胆颤心惊之际,就听赵福生道: “下次办鬼案,你跟我一起出门。” “……” 张传世的脸色煞白,一下瘫软到地上了。 他的眼珠迅速充血,转了一圈,接着双眼之中冒出凶光,双拳一握,正欲反抗,但抬头看向赵福生的一刹那,见她冷眼望着自己,似是等他发作一般,张传世满心的愤怒与怨恨又消退了下来。 “赵——赵大人——”他喊了一声,身体颤颤巍巍的。 一旁范氏兄弟相互看了一眼,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之色。 赵福生的话表明了两个态度: 一、她记恨纸人张,而张传世与纸人张关系紧密,且从刚刚对话,可以听出张传世对她有所隐瞒。 赵福生提出下一次办鬼案要带上张传世,分明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并且也有借此杀鸡儆猴之意,让范氏兄弟看看。 二、她安排了镇魔司的任务,提出让范氏兄弟管理司中杂事,并提名让张传世同行,也就是说下一次鬼案,范氏兄弟不会参与。 这对二人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范必死心思重,他不由猜测,这应该是自己兄弟二人之前办妥了赵氏夫妇的下葬事,所以赵福生给他们的嘉奖。 如此一想,他顿时就知道未来应该怎么做了。 张传世也不傻,范必死能想到的东西,他也想到了,因此连忙喊冤: “我是真的不知道纸人张去哪了,他确实没死,至于有没有驭使厉鬼,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赵大人……”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便提脚落地,坐直了身体。 她俯身看向张传世: “就只有这些事吗?” 张传世见她靠近,惊得坐倒在自己脚后跟上,闻言拼命点头: “是,我只是普通人,跟纸人张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平时借他虚名狐假虎威,混口饭吃罢了——” 赵福生笑了笑,提醒他道: “老张,我爹娘厉鬼复苏的时候,停放的那两张门板留下了鬼影,你告诉纸人张了吗?” 她这话一说出口,张传世顿时满头大汗,不敢吱声了。 “我们这边前脚出殡,你后脚报信——” 经历了要饭胡同的鬼祸,她对于厉鬼的了解已经比之前才进入这个世界时多得多。 与鬼伴生的东西都有可能转化为凶物,例如刘化成的一命册、无头鬼的鬼棺,以及赵氏夫妇的门板。 张雄五不仅止是觊觎鬼棺,张家人有可能还收集大凶之物。 当日赵氏夫妇出葬时,张传世关闭店铺并非巧合,有可能是去通风报信的。 他的棺材铺就在镇魔司对门,且镇魔司出事之后仍旧不走,对镇魔司是必有所图。 “你留在这里想要什么?”赵福生再问了一次。 张传世汗如雨下,嘴唇颤了颤,没有开口。 赵福生也没有逼他的意思,冷笑了一声: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有的是耐心,之后就看是你命大,还是我命大了。” “……” 张传世闻言抖了抖,整个人如霜打过的茄子,一下瘫软在地上了。 赵福生也不再理他,之后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这一夜是她异世重生以来最平静的一个晚上了,没有复苏的厉鬼,房间也远比要饭胡同舒适了不知多少倍,但赵福生却罕见的失眠,一晚都睡不着。 好在办完一桩鬼案后,庞知县识趣的并没有来烦扰她。 白天她补了一觉,晌午起来时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范必死虽说心狠手辣,但他为人识趣,且办事很利落,在领到赵福生命令后,一天时间很快就将任务办妥。 他选的人看起来也颇老实、可靠,趁着赵福生睡回笼觉的时间,先将置放档案、卷宗的厢房清理打扫了。 赵福生起来之后,范必死就端来了一盘烙好的面饼递到她手上,一边说道: “先找到的都是杂役,至于整理卷宗的合适人手还需要一些时间——” 说话时,他偷偷以眼角余光看赵福生的神情,见她卷着饼子大口吞咽,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中不由一松,接着又道: “所以我只让人暂时将厢房打扫,散落的卷宗也先收起,后面找到人了,再分门别类收好。” “不错。” 赵福生点头。 那卷饼是粗粮,吞咽时有些割嗓子,范必死一见她皱眉,连忙就道: “前些日子镇魔司遭了鬼祸,城中大户不少跑了,很多东西都不齐全,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很多。” 大汉朝的生活条件确实落后。 光是赵福生这盘中的卷饼,已经是这个世道中大部分人都无法享用的‘美食’了。 她如今的首要任务并不是吃,而是争取积攒功德值将自己的性命保住。 “嗯。”她应了一声,道: “这几天小事你做主,没事不要烦扰我,庞知县那边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知会我。” 魂命册在她手上,她暂时将范氏兄弟镇压得死死的,在大事上她不怕范必死兄弟生出异心——她也没准备大事交托这两人,至于小事,赵福生清楚知道哪些该抓哪些该放权。 从目前的情况看,范必死对她交待的事也做得很不错。 她将空盘一递,范必死接了过去,赵福生推开厢房门进入,这里与她第一次来时已经截然不同。 厢房内被清理很干净,碎裂的桌椅、书架等已经被扫走,泼洒的血迹也被刷洗干净,还残留着水印没有完全干透。 原本散落在地的卷宗也被人收了起来,暂时叠放于一侧的书架中。 而原本洒落了灰尘的架子也擦拭得异常干净,头顶裹血的蜘蛛网等也一并清理了,窗户推开,整个房间一下显得明亮舒适。 范必死端着盘子,跟在她身后,踌躇了半晌,赵福生便道: “你有话就说。” 她明明在打量屋内,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将他的表现看在心中。 范必死心中一颤,连忙道: “福生,那门板——”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片刻: “我们在安葬你爹娘时,我也担忧出事,因此自作主张,让人将门板、棺材分两地安葬。” 厉鬼伴生之物什可能会转化为大凶之物的事儿他一早就知道,但他先前防备赵福生,说话时有意讲一半留一半。 但张传世的事情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让他今日主动来找赵福生投诚了。 赵福生笑了笑,知道自己处理张传世的事已经初见效果。 范必死果然是个聪明人,如果用得好了,对自己显然是有助益的。 “你做得很好,之后等我腾出空闲,再去将两块门板挖出。” 范必死虽说老成,但毕竟年岁还不大,之前一直提心吊胆,此时被她一夸,不由露出笑容。 之后的时间里,赵福生诸事不管,全心全意扑在卷宗之上,观看万安县镇魔司这些年来的办鬼经历,以此学习经验。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 而这一天,庞知县亲自坐了小轿,带着师爷与两三个神色惴惴不安的老者,一并踏入镇魔司府衙之中。 他们带来了新的鬼案,是想请赵福生出面解决的。 第五十七章 武村怪事 第五十七章 范必死带着庞知县几人进屋时,赵福生看的那卷案宗正近尾声。 厢房之中虽说重新收拾过,血迹也被清理,但庞知县几人却都知道镇魔司早前发生过惨案,进门时有些不大自在的样子。 “坐。” 赵福生听到动静,头也没抬,目光粘在案宗之上,偏头说了一声。 两个杂役上前将长桌案旁的椅子拉开,庞知县等人胆颤心惊,坐了下去。 桌面还没来得及修补,残留了抓痕,几人头皮发麻,大气也不敢喘。 赵福生将手里的案子看完,这才将卷宗重新合上,目光落到了庞知县等人身上。 与庞知县同行的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唯有一人有些面生。 这人年约六旬,穿了肥大的深蓝色衣裳,以一条靓蓝的腰带将不太合身的衣袍束紧。 那衣裳的面料也是半新旧,有些皱褶,像是做了许久,却平常不大穿、压在箱底的东西。 他脸颊消瘦,下巴处留了山羊胡子,面对赵福生打量的目光,他有些忐忑不安,频频往庞知县的方向看去,甚至有些坐不住,手撑着腿想起身。 “赵大人——” 庞知县连忙起身开口,神色有些为难的样子。 上次要饭胡同的鬼祸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日的时间,当日当着万安县众乡绅,赵福生曾亲口允诺愿意接办鬼案,事后范氏兄弟也私下警告过众人,不许轻易离开县城。 若赵福生真愿意接鬼案,且能庇护万安县,城中乡绅富户们自然是不会离去。 可这些人与一般的平民百姓不同,他们常年与镇魔司打交道,深知令司、令使的德性。 驭鬼的令司与鬼相伴,性情凶残暴戾,且喜怒无常。 他们时常游走在生死边沿,对鬼的畏惧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深,因此真正提到办鬼案,不要看他们怎么说,得看他们怎么做。 大多数令司也是人,同样贪生怕死,真遇到鬼案,能推则推。 当日赵福生虽说当众提到愿接鬼案,但落在庞知县及众乡绅们的耳中,则认为这只是一种场面话而已。 毕竟驭鬼的人使用厉鬼的力量越多,越接近死期。 赵福生表面看起来虽一团和气,但背地里范氏兄弟又出面威胁,这使得万安县的众乡绅惴惴不安,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大家想要离开此地,但又怕得罪了驭鬼之人。 若是不走,到时出了鬼祸,赵福生不管不顾,死伤的还是没有庇护的普通人。 这些日子以来,庞知县的府衙之中每日都有人拜访,大家都在商议镇魔司新任的令司,并请庞知县出面拿个主意。 庞知县也有些顶不住压力了,思来想去,决定按照当日赵福生所说的话,以鬼案试探这位新任令司主事的脾气。 毕竟当天赵福生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过:她愿接案子。 众人商议一番之后,打定主意,若是新任令司好说话,且真愿意接案子,证明万安县镇魔司还有用。 不止是如此,这位令司若是真能再平息一桩鬼案,便证明这位令司的实力甚至远在当日的赵启明之上,万安县有她坐镇,众人自然安枕无忧,从此有她的地方众人便扎根此地,哪都不去; 而她要是不接,或是接了案子之后不幸身死,大家自然便要各寻他法,不能被捆死在万安县这里。 要想以鬼案试探并不难。 万安县出现鬼雾之后,鬼案频发,之前只是镇魔司无心搭理案件,便积压在各地,县中治下的村镇遇了鬼案便唯有自求多福而已。 如今庞知县等人存心留意鬼案,不出十日功夫,果然就探听到万安县治下的一地出现了诡异事件。 …… “您上次办完要饭胡同的案子才不久,本该让您歇息一段时日——” 庞知县小心谨慎的斟酌用词,唯恐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使赵福生心生不快。 他在万安县已经当值了两年,曾与镇魔司上一任令司赵启明打过交道。 赵启明在驭鬼之前也是个读书人,看似儒雅,可驭鬼之后脾气阴晴不定,动辄杀人,看人时目光森冷,像是没有感情的野兽一般。 与他说话的时候,旁人只觉得像是与厉鬼对话,直教人头皮发麻,深怕一言不合触怒了他。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庞知县浑身一抖,下意识的转头与其他人对望,心中打起了退堂鼓,觉得不该在今日就走这一趟。 “我——” “你有话就说。”赵福生拿起手里的卷宗,敲了两下桌子,发出‘梆梆’声响: “是不是有鬼案了?” 她主动提及这话,庞知县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心一横、牙一咬,点头道: “上回您提过,有鬼案要及时上报,下官也是怕误了事——” 说完,又看向周围: “诸位乡老,你们说呢?” 其他人硬着头皮点头,都连声附和。 若是以往,大家都知道与鬼打交道会要命,自然不敢轻易催促。 可如今万安县情况与当年强盛时不同,镇魔司之前出了大事,险些覆灭,朝廷也没有要再派人前来接手此地的意思,像是任其自生自灭了。 虽说赵福生之后接手了镇魔司,也办了一桩鬼案,可大家对这位新上任的令司并不是很了解,自然对她信心不是很足。 赵福生一听有鬼案,一时怔愣了片刻,也不知是该紧张还是松口气。 其余人等大气也不敢喘,范必死的目光偷偷落到赵福生的脸上,见她神色间并不见紧张、忐忑,他正心中纳闷,却听赵福生又很快开口: “那就说一说这桩鬼案吧。” 她的神态平和,没有闻鬼色变,这令得庞知县紧绷的身体一松,一时之间站不稳脚,‘砰’的坐回椅子上,推得那椅子后移,发出刺耳的声响。 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有嘲笑他失态,甚至众人都露出感同身受的戚戚之色。 庞知县捏了袖子擦脸,末了喊向那面生的蓝衣老头: “武大敬,你来说说。” 那老头儿连忙起身,应道: “是。” 他有些不安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在众人注视之下开口: “小老儿来自万安县治下的武安镇狗头村……” 随着这武大敬颤巍巍的开口,赵福生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 这狗头村背靠一座形似狗头的大山而得名,村落中人口并不多,共有二十一户人家,计一百六十五人,村中人大多姓武,大多都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村子离镇上并不远,约三四里地。 诡异之事发生在十几天以前。 因村子人并不多,且人际关系简单,村里平日彼此有什么鸡毛蒜皮的茅盾,大多都是请村长、村老主持公道。 “半个月前,我们村的武立富说是村头的武九放了他家田里的水,因此就跑到武九家砍了他门前的树……” 这武大敬不知是不是紧张,说话完全没有章法,提到村里人之间的矛盾,顿时便忘了鬼案: “要说这两家人也是早有积怨——” 赵福生皱了下眉,范必死擅长察言观色,见此情景便厉喝了一声: “哪个要听你说这些,快继续说鬼案!” 他这一声大喝,吓得武大敬一个激灵,连声应: “是是是。” 有了范必死这一喝,武大敬也不敢再东拉西扯,连忙将话题拉了回来: “当时他们两家打得很凶,双方拉扯着要去找村长评理。我们村长叫武立人,他爹当年可有本事了,曾在万安县做过生意——” 武大敬说到这里,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见她不出声,不由道: “当时发了一笔横财,衣锦还乡,被人推举为村长,可风光呢。” “他爹叫什么名字?在万安县做什么生意?”赵福生顺口问了一句。 武大敬一听赵福生搭话,顿时来了劲,连忙就道: “回大人的话,他爹叫武大通,当年与我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们那会儿上山下水,关系可好了,只可惜大通他家贫穷,他年纪一把却尚未娶妻——” 赵福生握着卷宗敲了一下桌子。 ‘砰’的声响中,武大敬浑身一抖,连忙道: “……做的什么生意不清楚,说是傍了个很有本事的大东家,他回家之时,给了他一大笔银子。”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相关吗?”赵福生发现武大敬讲话随心所欲,抓不住重点,索性主动发问。 “他爹有了钱,所以回家之后就给武立人纳了好几房姨太太——” 武大敬见她问话,面色也有些害怕。 庞知县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没讲到重点,深怕赵福生不耐烦,情急之下伸手一拍桌子: “大胆刁民,胡扯些什么东西——” 他这一拍桌,武大敬便下意识的跪伏下地,身体抖个不停。 “不要急。” 赵福生皱眉看了庞知县一眼,庞知县立即一缩脖子,连忙踹了武大敬一脚: “还不赶紧将事情经过告知赵大人。” 武大敬挨了他一脚,却只是匍匐在地,身体抖个不停,后背上的汗液很快透体而出,将他身上的衣裳打湿。 “……” 现场陷入沉寂。 庞知县的心一片冰凉,脸色煞白,深怕赵福生要拿他问罪。 但好在赵福生并没有喝斥他,而是问武大敬: “这武立人多大岁数了?” 她深知循序渐进的重要性。 这老头儿生于乡野,却是村中的村老,也算有些见识,因此见了县中的‘大人物’们还敢开口谈话。 可一被喝止之后,性格之中的懦弱惶恐便占据上风,千万急不得。 这个时候无论对他喝斥还是打骂,只会令他更加恐惧,到时前言不搭后语,可能会错过一些重要的信息。 与厉鬼打交道,每一分线索都异常的重要,忽视不得。 她没有温声细语的安抚武大敬,而是以他擅长的闲话家长的方式与他重新搭话。 半晌之后,‘喀喀’的牙齿碰撞声逐渐消弥,武大敬重新抬起头来,他一张老脸如同水中捞出一般,眼睛都找不到焦距。 赵福生很有耐心,再问了一句: “武立人年纪多大了?他爹与你从小一块长大,武立人年纪应该在三、四十岁吧?” “武、武立人……”武大敬剧烈收缩的眼瞳逐渐稳定,许久后他眼中才重新对焦,似是这才听清楚赵福生说了什么话般,连忙应答: “是、是、是。我今年六十七,武立人四十一了。” 说完,他畏惧的看了庞知县一眼,庞知县深怕自己再出声干扰了赵福生问话引来问罪,此时目光都不敢与他对视。 见知县老爷没有责备,武大敬胆子稍大了些,又道: “他爹比我还大几岁,那会家里穷,讨婆娘晚了,三十出头才有他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再问: “你说武大通发财后衣锦还乡,立即给儿子讨了几房姨太太,莫非在此之前武家子嗣不丰?” “是——不不不,武立人那会儿有三个——”他说到这里,眼中露出迷惑之色,后面又十分肯定的道: “是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孩子是武大通的大……”他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大确定,想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小、小儿子。” 他的这个表情实在怪异得很。 武大敬自称与武大通从小一块儿长大,双方曾互相称兄道弟,且两人同住一村,村子又不大,彼此知根知底的,此时提起武大通的后人,竟似是记不清楚的样子。 “到底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赵福生皱眉问。 武大敬有些不安的再想了想,接着颤声道:“小……小儿子,肯定是小儿子……” 说完,似是十分不安的伸手去抓了一下屁股。 这个动作极为不雅观,尤其当着万安县一众官员乡绅,庞知县厌恶而又恐惧,心中已经开始后悔带了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老头来见赵福生的面了。 赵福生并没有理睬其他人的思绪,她以指尖蹭了蹭卷宗,将武大敬的这一点奇怪反应记在心中,接着再道: “那武立人既然有了孩子,武大通为什么还要给儿子纳妾?” “……” 范必死、庞知县等人心中都觉得很怪异。 明明武大敬的到来是要上报鬼案的,结果这老头儿说话不靠谱,东家长西家短的,早将话题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赵福生也是奇怪,竟与他闲扯,似是聊得有来有回。 几位年迈的乡绅不由怪异的在想:莫非这位赵大人借此闲聊时机,想要推脱办鬼案的事儿? 大家各怀心思,武大敬却不知众人心中想法,听到赵福生问话,便答道: “自然是为了他这一支脉开枝散叶。” 他说着这些旁人的隐私小事,逐渐压制了恐惧: “听说他在万安县给人当差时伤了身体,自此不能有后代,因此便将传宗接代的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 武立人纳了不少妾室,当地许多家里有漂亮女儿的,都愿意送进武家为妾,从此吃穿不愁,一家子都能过上好日子。 “之后十几年的时间,武立人可风光了,娶了七八个小妾,还有一些没有名分的,生了好些孩子——但很是奇怪。”说到这里,武大敬顿了顿,接着眼中露出怪异之色: “一个都没有女儿,全是儿子,二十多个,全是儿子——” 第五十八章 记忆干扰 第五十八章 赵福生听到这里,陷入了沉思。 屋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范必死、庞知县等人见她不说话,俱都下意识的收敛了声息,深怕打断了她的思路。 目前通过武大敬说的话,赵福生大概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时间线: 武大敬当年与武大通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武大通家贫,成年一直未能娶妻,直到三十岁后才有了武立人这个儿子。 兴许是有了儿子后,他出外打拼。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离开乡镇进入县城已经是见过了外间大世面的人,武大通运气也很不错,跟了一个好的东家,最终衣锦还乡,为儿子娶了数房妾室。 自此之后武大通这一支脉开始在狗头村出人头地,武立人被选为村长,应该是村中大户。 而武立人有了妻妾之后,开枝散叶,之后多年生了不少孩子,但奇怪的是所生的全是儿子,一个没有女儿。 到了这个时候,赵福生之所以将问题的焦点关注在武大通一家上,是因为这个故事中虽说还没有出现厉鬼,可却处处透出诡异。 她理清了思路后,又将目光落到了武大敬的身上: “武大通一家的事我已经清楚了,你再接着讲武立富和武九的事——”说到这里,赵福生又摆了摆手: “不要讲他们的恩怨。” 就是武大敬不说,赵福生也猜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积累,但武大敬从这两人打架说起,顺嘴提到武立人身上,便证明村子的怪事应该是从这两人吵架之后请村长武立人评理而引起的。 “是不是他们两人去了武立人家,发现情况不对劲儿?”她问道。 武大敬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倒在地,好半晌后才大喊: “大人莫非是神仙下凡?猜得一点儿也不错。” 他一脸信服,口沫横飞: “那两人闹架不是一两天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乐得看笑话呢。直到半个月前,两人又在田间巧遇,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双方差点儿闹出人命,便有乡亲扭送了二人到村长家,欲请村长出面说理。” 说到此处,武大敬那张脸上终于露出恐惧之事: “当时我听到外头吵得厉害,也跟了过去,远远见村长家大门紧闭。”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从原主的记忆中可以得知,这个年代穷苦落后,鸡鸣狗盗之徒不少,可一般乡下人若是有人在家,大门是不会紧闭的,除非一家人要出门一趟,才会铁将军守门。 青天白日,武立人家又人多势众,儿子都有二十多个,可不怕一般宵小上门。 “是大门紧闭,还是大门紧锁?” 赵福生追问了一声,武大敬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赞道: “大人是明眼人,是紧闭!没有锁门,一家人不像是外出,是从里以门闩将门拴上的,并非外出上锁呢。”说完,又道: “就是他们有人要外出,可家里还请有奴儿,武立人儿子又多,总不至于无人留守,哪用锁门呢?” “之后你们就见鬼了?”范必死听到此处,也觉得有些怪异,跟着问了一声。 “没有——” 武大敬的表情骇怕,喃喃道: “若是见了鬼还好,就是没见着鬼。” 庞知县听着这话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下意识的转头往身旁的一个老者看去,那老者也面色胀得通红,双手交握,十指扣得很紧。 众人都急于用鬼案试探赵福生的反应,在此之前只圄囵听了个大概,只知武安县狗头村的村长一家遭遇了鬼祸,情况危急,却没料到这桩鬼案中竟然还没有出现鬼。 若非此时在镇魔司内,庞知县就要暴跳如雷,非得拿这武大敬下大狱,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深怕赵福生大发雷霆。 正忐忑不安间,却听赵福生问: “那你们之后见到了什么?” 她语气平和,不像是因为遭武大敬耍弄而生气的样子。 庞知县心中大石落地,转头往她看去,却见她似笑非笑,说话时也扭头来看自己。 两人目光交汇,庞知县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似是无所遁形,颇感心虚的将头低垂了下去。 “村民敲了半天,不见响应,便都议论纷纷。”武大敬接着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狗头村的人反倒不大在意武立富和武九之间的恩怨了,都在纷纷议论武立人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满门连奴仆在内共计数十口人,竟然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 外头闹得这样大阵仗,屋内的人就是睡得再死,肯定也吵醒了。 大家商议了半天,怀疑村长一家是不是昨夜进了贼。 “听说现在的拐子、拍花子们,有一种迷魂药儿,给人下到水中,让人喝了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失去意识,任他摆布。” 武大敬说道: “武立人家恰有一口水井,说不准是遭人放了药,一家睡得人事不省呢。” “这些不过是猜测。”赵福生淡淡说了一句。 武大敬连忙恭维: “大人说得是。”说完,又略有些骄傲的道: “这个时候,有人就提议让我来想个法子,解决这个事儿。” 他提起这个事,颇为得意。 武大敬年纪不小了,当年又与村长的爹武大通曾是兄弟,在狗头村地位不凡,被人视为村中颇有名望的老者。 此时村长武立人家出事,众村民自然就推举他出面来做主。 “你想了什么法子?”赵福生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声。 “我想了——”他急忙要回答,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珠一转,像是深怕大人物们怪罪,略带了些狡黠的道: “我担忧武立人家出事,他们家前不久才办了丧呢,若再出事可怎么得了呢?因此我就提议让村中几个壮汉,将门顶开,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老头儿倒也不傻,说话间知道明哲保身。 赵福生啼笑皆非: “最后发现了什么?” “武立人家空无一人!” 武大敬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眼中重新浮现出恐惧。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等赵福生再次发问,连忙重复了一声: “武家已经人去屋空,根本没有人!” “……”庞知县等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老头儿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了半天,此时总算是点到了正题。 “没人?” 赵福生皱了皱眉,她并非刑侦专业,对于常规办案的过程不大清楚,但她有一点却知道: “检查其他门窗可有开关的痕迹?” 武立人家大业大,武家的宅院应该不小,进出入的门怕是不止一处。 此案初时听来诡异,但毕竟厉鬼还没有影儿,也不排除人为的可能——赵福生要先将其他概率一一排除出去。 “这个——这个倒是没有留意——” 武大敬听到赵福生问起这话,也有些心虚,下意识的往庞知县及坐在庞知县旁侧的老者望去: “我们只是乡野村民,也不懂这些——” 庞知县也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得草率,听到这里,心中又怕又急,连忙道: “下官先立即派遣差役去一趟武安镇狗头村,查明案件之后再报知赵大人。” “不急。” 赵福生摇了摇头。 面对鬼案,她展现出了非凡的耐心与包容力。 凭借自己的直觉,赵福生已经预断武安镇狗头村的这桩案子不凡。 武立人一家处处透着诡异,虽说没有厉鬼出现,可十有八九是与鬼有关的——这一点看来,庞知县并没有将案子送错。 “武大通、武立人、七八名妻妾、二十多个儿子——”她先将自己已知的涉及此案的人物先理了出来,至于武立富及武九等这种与鬼案暂时无关的人便先择出去。 “好像还有疏忽——”她说到这里,隐约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 赵福生的记忆不错,她凡事喜欢在心中先打腹稿,这样再办事时,便提前有准备,行事有条不紊,减少出错的机率与可能。 尤其是她重生之后,办的是与自身性命相关的鬼案,她就更加谨慎,照理来说绝不可能出现遗漏才对。 兴许是受厉鬼附身影响,她借体重生,不止是身体素质远胜从前,记忆力更较以往好些,此时怎么会记不住事呢? 她意识到不对劲儿,顿时便不再执着于去回想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武大敬之前说起事时,也曾出现神情迷茫的时候,仿佛遗失了什么记忆。 这样旁敲侧击的回忆,似是受到干扰的记忆一下复苏,她想起了一个事:她问起武大通子嗣时,武大敬曾一脸迟疑,仿佛不记得的样子。 断档的回忆刹那通透无阻,她一下想起来了自己遗漏的东西:武大通的儿子! “武大通有两个儿子——”赵福生说到这里,露出笑意: “除了武立人之外,他还有一个小儿子。” 说完,她的耳朵背后似是有些发痒,忍不住伸手去抓了两下,竟摸到了那里不知何时结了一个指甲盖似的痂,她扣了两下,将其撕了下来。 那伤口兴许才长好不久,痂一被撕下,略有些火辣辣的疼。 赵福生摸了两下耳朵,竟不知何时受了伤,再往前细想,唯有在要饭胡同时与要饭鬼搏斗才动过手,兴许是那会儿受了伤也说不定。 好在耳后的伤口并不大,此时撕掉痂后并没有流血,她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本该将手中的皮屑弹落下地,但不知为何,赵福生鬼使神差的将这块皮痂展开。 这好歹是她第一次与鬼交手后留下的证据,哪能随意就丢弃。 想到这里,她将这块皮痂顺手夹入卷宗之中,当成了‘书签’。 做完这一切后,她抬头往众人看去,却见众人面色茫然,似是不明就里一般: “大人,什么儿子?” 从众人反应看来,赵福生已经笃定这个案件有诡。 看来武大敬的遗忘并非偶然,而是有诡异力量作祟。 他与武大通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熟悉非常,可提到武大通的子嗣时,竟似是想不起来了。 不止是武大敬,就连镇魔司内其他的人,刚刚明明听到自己问话,可此时自己再提起武大通的另一个子嗣,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迷茫之色。 这些人未必对自己心服口服,但对她肯定是又畏又惧,绝对不敢在鬼案一事上与她装傻充愣,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人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力量影响,失去了关于武大通另一个儿子的记忆。 也就是说,这件事的怪异中心,就在这个武大通的‘小儿子’身上。 赵福生通过与武大敬之间的对话,很快锁定了问题的核心。 其他人还有些迷惑不解,赵福生看着武大敬,他自己都记忆缺失,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哦——对对对,武大通还有个儿子。” 他似是有些尴尬,又伸手扯了扯裤子,并不着痕迹的抓着外层的裤子用力蹭了两下: “是有个儿子。” 赵福生并没有急于在此时就追问武大通这个小儿子的线索,而是转提起另一件事: “这样多人,不可能一夜之间突然悄无声息的消失——除非他们自己离去。你们既然没有留意门窗是否开启,那前一天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 武大敬十分笃定的摇头: “村子并不是很大,我家离武立人家不远,平时他家屋中婆娘吵架,我那边贴墙还能听得到动静呢。” 说完,又扁嘴摇头: “那一天夜里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天呢?白天可有人看到武立人的家里人离开?”赵福生问道。 “也——也没有。” 说到这个,武大敬倒没有刚刚那样笃定了,不过随后他又再次补充: “可是大人,此时正值秋忙啊,大家都有事做,又不出门闲晃,村中田里、地里都有人,武立人家人多,若真是出行,怎么可能没人看见呢?”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天,村里人什么样的谣言都有人说,却并没有人提及看到武立人家出行之事。 第五十九章 去狗头村 第五十九章 武大敬的话说到这里,赵福生几乎已经有八成把握武立人一家是出事了。 村子并不大,仅有一百多人,村长武立人一家就占了村中人口的十分之二还有余。 这样一家人出行,哪怕再是轻车简从,也不可能完全避开人耳目。 既非夜晚出门,白天又没看到行踪。 “本该人就在家里,却偏偏武家人又凭空失踪——” 室内一片安静,唯有赵福生拿着手里卷好的卷宗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节奏的声响。 她的声音在这有节奏的敲击声里,显得沉稳、冷静且有条不紊,与她时而展现出来的强势与作死、胆大且有些冲动的形象又截然不同。 范必死在这样的情况下略微有些走神,他想起了赵福生冷静镇压赵氏夫妇、逼迫自己祸水东引、火烧纸人张及办要饭胡同鬼案之中展现出来的非凡特质,再与此时的赵福生形象相结合。 他心生纳闷:赵福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怔愣之际,他听到赵福生又道: “我假设门窗是从内拴上,而武大敬等人在破门而入之前,武立人家门窗完好无损,此时武家数十口离奇失踪,显然就不正常了。” 这种情况确实有诡异,赵福生再结合自己及众人先前记忆受到干扰之事,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此案没有出现厉鬼,可处处却都透出诡异气息,确实可能与鬼有关。”她将卷宗一握: “既然是这样,反正我近来没有事,便干脆去武安乡狗头村一趟。” 说完,她转头看向范必死: “将张传世叫来,让他收拾一些行礼,随我同行。” 她倒是雷厉风行,一说要走,便半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庞知县等人此行前来压根儿没有指望说服她立即再办鬼案,甚至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自己这一行人刚刚一提出话茬,赵福生立即便应准。 众乡绅脸上是又惊又喜,又隐约有些不可思议,还夹杂着一丝迟疑: “大人,您、您真的要去?” “是啊。”赵福生点了点头,紧接着就看庞知县等人面面相觑,众人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她笑而不语,一眼将这群人心中的想法猜透。 当日自己许诺要办鬼案后,这些人对她并不信任,今日带武大敬上门,恐怕也不是为了真的要办鬼案,而是想要借此试探自己的态度。 一旦自己答应了要办鬼案,庞知县等人心中有了底,恐怕便舍不得她出行了。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众人顿了片刻,一个手拄着拐杖的乡绅便率先开口: “大人——我们倒觉得这个事情不急于一时。” 有了人先发声,庞知县松了口气,也接连附和: “是啊。”他说道: “这件事情确实有诡异,但是人、是鬼办案如今尚不清楚。” 说完,他双掌纵横交错一拍,面露懊悔之色: “都怪下官没有提前查探清楚,不如这个事情交给我来办,我先派差役前往狗头村,详查武立人一家失踪一案,确定与鬼有关后,再由大人出马如何?” 他说得冠冕堂皇,其余几人都点了点头。 范必死面色冷淡,仿佛像是没听到几人的商议一般。 万安县中这些人虽说有头有脸,可赵福生如今展现出非凡的能力,她才是万安县的灵魂领头人物。 如果她不想去狗头村,这些人劝不动;而她如果想去狗头村,这些人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武大敬面色忐忑,听这些‘大人物’们左一言、右一语的劝说。 他屁股后面似是痒极了,不知是不是这新穿的衣裳压在箱底放久了,长了虱子的缘故,他穿在身上十分扎人。 虽说当着众人的面抓痒不太雅观,但他实在忍不住,便偷偷将手放到背后,抓着衣裳用力搓了两下后背。 那衣裳粗砺,大力磨蹭皮肤后有些火辣辣的,他这才解了痒,略略觉得舒服了很多。 就在武大敬抓背时,范无救已经领命出门喊了张传世过来。 这老头儿从得知自己要陪同赵福生办下一桩鬼案时,便已经胆颤心惊,成日魂不附体。 这一天听说庞知县领了一众乡绅前来镇魔司,他顿时既怕且怒,一路骂骂咧咧过来,在心中将庞知县等人诅咒得体无完肤。 但他往门口一站时,就听到庞知县等人劝说,心中不由一喜,弯折的背脊都一下挺直了许多,正欲说话,就听赵福生道: “不用了。” 她沉声道: “这桩案子我已经有了些眉目。” “眉目?”那最初说话的老乡绅闻听此言,一脸茫然: “什么眉目?” 武大敬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明明事情就是武立人一家失踪,他却偏偏先说武大通外出打工发财,后又提武立人儿子很多,末了再拐到乡里两个村民吵嘴,简直是分不清先后主次。 “赵大人——”那乡绅拉长语调: “赵大人有心为我万安县办鬼差,这是万安县的福分,但这刁民说话颠三倒四,全没章法,要按我说,赵大人不如还是留守万安县中静观其变——” “是啊、是啊。”庞知县等人齐声应和。 张传世也夹在众人中间偷摸出声: “是啊!是啊!是啊!” 赵福生皱了下眉: “我已经决定要去武安镇狗头村一趟。” 庞知县就道: “赵大人治理了要饭胡同鬼祸,已经使用了厉鬼力量。” “两次了……”张传世幽幽的道。 众人神色一凛,庞知县又苦口婆心的劝: “赵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要被厉鬼掏干了精魂——” 赵福生被这些人逗笑,故意道: “你们的意思,以后我不办鬼案?” 那怎么行?! 众人语塞,唯有张传世一脸窃喜。 “……就是再办鬼案也不要急于一时,再将养一些时日。”乡绅们再道。 “不要再说了!”赵福生沉下脸,拍桌而起:“我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要去狗头村,不是和你们商议,是通知你们。” 她态度强势,一位乡绅情不自禁失望道: “您要走了,那万安县城中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赵福生淡淡的道: “我守护的是万安县,要维护的是一县安危,不是你们的私人护卫。” 赵福生发现自己太有素质,她之前表现和气,是相互尊重,但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竟有得寸进尺的架势。 她沉下脸说话,其他人顿时醒悟过来她是驭鬼之人,顿时不敢再出声。 “武大敬留在这里,其他人回去,范大哥替我收拾一些行装,张传世准备马车——” 张传世一听自己被点名,脸‘刷’的惨白,想要说话,被范必死一把架了出去: “老张快些行动。” “我不想去——不想去——赵大人饶命——饶命——呜啦——”后面似是被人捂住了嘴,只听‘吱哇’两声后再没有声音。 其他人见赵福生沉了脸,不敢再惹她生气,也忐忑不安的相继离去。 厢房内人很快走了个精光,只留了武大敬匍匐在地。 赵福生重新坐回椅子上,她目光落到手里的卷轴上。 这桩鬼案可能涉及一些诡异的力量。 武大通的小儿子有问题,众人对‘他’存在的记忆似是模糊,哪怕前一刻听到,很快也会忘记。 就算她驭使了厉鬼,但她也会受到这种力量的干扰。 想到这里,赵福生似是头皮又有些轻微发痒,她伸手挠了两下才舒服了一些。 她重新将思绪关注到武大通的‘儿子’身上,如果连她也会遗忘一些东西,那么她得需要有个媒介时时‘提醒’自己。 这种时候受到了诡异力量干扰的‘人’是最不可靠的,唯有物件最真实。 她目光落到卷宗之上,那里面夹了一小块皮痂,这是她想到武大通的儿子后撕下来的。 借由这一点关联,她就不会忘记武大通的‘儿子’! 想到这里,赵福生将卷宗收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另一只袖口里。 …… 不知范必死和张传世说了什么,等赵福生出来时,这老头儿已经如同赵福生先前吩咐的一样,套好了马车,等她出行。 简单的行李已经收拾好。 这一趟鬼案不知要办多久,但根据要饭胡同案子的解决时间,范必死提前准备了三天的干粮,还有一套她的洗漱用品。 “镇魔司的事务交给你们,如果有鬼案,收集线索,找到相关干的人,等我回来就行。” 她冷静吩咐范必死。 一旁范无救欲言又止,但在哥哥警告的目光下不敢出声。 赵福生说完这话之后,也没多的话说,示意武大敬上车指路,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张传世一抖缰绳,喝斥了一声,马儿提步,拉着车子前行。 等马车驶离镇魔司大门,忍了多时的范无救才问: “哥,你觉得福生她——” “不要想太多,做你的事。”范必死打断了他的话: “我觉得她能死能活没有用,只看最终结果就行。”他平静的道。 范无救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另一边,马车一路疾驰,赵福生问武大敬: “狗头村离此有多远?” “回大人的话。”武大敬瘦小的身体缩在角落之中,听到赵福生问话,连忙打起精神回应: “如果走路,这可不近。我三天前进镇报案,镇上老爷带我入城,是坐的牛车——”他说到这里,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我估摸着进城可能花了五、六个时辰,若是走路,我估计至少怎么也要一天一夜。” “至于这一趟路有多远……” 他露出为难之色: “……我也不知道。” 说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赵福生脸色,见她没生气,再道: “至于从镇上回乡,走路就快了,两个时辰足矣。”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再次细理这一趟案件的线索,武大敬不敢出声。 好一阵后,她突然开口发问: “你刚刚提到武立人家前不久办了一场丧事。” 武大敬突然听她说话,连忙抬起了头,赵福生问他: “谁死了?” 他伸出左臂绕到自己右腋下抓了两下,道: “前不久,我那老伙计刚去世。” 他抓得不过瘾,不着痕迹的以后背在马车厢壁上蹭了两下。 张传世偏了下头,眼角余光恰好看到这一幕,露出嫌弃似的神情。 “说清楚些。”赵福生吩咐道。 “是。”武大敬连连点头: “前不久——”他说到这里,见赵福生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连忙又改口: “大半个月前……” “到底多久?”赵福生打断他的话,询问了一声。 武大敬额头现汗,努力回想了半天,突然似是想起来了,眼睛一亮: “是七月二十一号的事。” 至今已经八月十七号,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天时间。 “七月二十一号那天,武大通去世。”他确定时间后,长松了口气。 赶车的张传世也在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听到这里,不由插嘴: “你俩同村,又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应该不错,怎么他的忌日你都记不清楚的样子?” 张传世看不惯这老头儿,说话时带着嫌弃的恶意。 这一趟鬼案他很不想出行,虽说赵福生一早就点了他的名,但张传世心中还是想着能拖则拖,以求一线生机。 哪知这武大敬突然出现报案,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自然令他对这老头儿恨得咬牙切齿。 他不敢怨恨赵福生,只好对武大敬阴阳怪气。 面对镇魔司的‘大人物’,武大敬可不敢生气,陪笑道: “是是是,我年纪大了,确实记忆力大不如前。” 赵福生没理睬这两人的对话,她的心思放到了武大敬的记忆不佳上。 张传世虽说是心中有气才出言插话,但他这句话却说对了:武大敬的记忆又出现了问题。 这老头儿是村老。 他的年纪在此时已经算是高寿,在村中威望不小,所以才会被村民推举出来向镇上报案。 可以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老糊涂,进了镇魔司后还能与人对话。 虽说提起案子时确实讲话没个重点,可该说的事仍是说了——至少赵福生从他的话中已经提炼到了许多有用的讯息。 也就是说,这武大敬还并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可他提起两桩事时,记忆却出现了混差,似是意识受到了干扰的样子。 一是武大通的儿子。 二是武大通之死。 事实上赵福生对武大通此时才死感到有些诧异。 狗头村这一桩案子表面看是武立人一家失踪,可处处却透出武大通的影子。 武大通晚婚——武大通有两个儿子——进城发财——衣锦还乡——给武立人纳妾生子——扶立儿子当村长。 这是从武大敬口中提到的武大通的一生历程。 (本章完) 第六十章 厉鬼气息 第六十章 武大通的一生仿佛都围绕着儿子在进行。 按照这一点来看,鬼案应该是以武立人为中心。 武大敬的说法也确实是如此——毕竟此案失踪的就是武立人一家数十口。 但赵福生却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点,那就是记忆干扰。 她不受错综复杂的线索干扰,直指问题的中心:记忆混乱。 而记忆的混乱则是因武大通的另一个不知名的儿子而起,赵福生敏锐的抓到了这个重点,原本看似凌乱没有头绪的鬼案,顿时就有了主要重心。 以武大通这个神秘的‘儿子’为重点,赵福生再去串连其他的线索,再办这鬼案就不再像无头苍蝇。 马匹拉着车子,行驶过凹凸不平的小道,发出‘哐哐’响声,车厢剧烈摇晃,震得赵福生必须要大马金刀的坐稳,才不至于屁股离开垫子。 她双手紧抓车厢壁,回想武大敬第二次记忆混乱的时机,脑海里浮出一个念头:武大通的死可能与他神秘的‘儿子’有关,武大敬的记忆混乱就是证据! 想通这一点后,赵福生的思绪刹时便如拨云见日,清爽了许多。 她对武大敬说道: “你跟我说说武大通。”说完,想起这村老可能受了厉鬼力量的影响,提及武大通时思维未必会清晰,索性转变了提问的方式: “武大通7月21日去世,他多少岁了?” 她问题一明确,武大敬果然就精神一振:“他四十一。” “……”赵福生怔了一怔。 张传世毫不犹豫就开喷: “你这老头儿有毒。” 他之前虽说晚到了一步,但后续范必死把他拉走时,应该与他大概说了一下这一桩鬼案前因后果,他对狗头村的事心中也大约有数。 此时他被迫去办鬼案,本身就忐忑不安,还要听武大敬胡说八道,顿时就忍不住了: “你自己都说了,武大通比你还要大几岁,上个月才刚死,我看你不像是才三十多岁的人啊?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说话这么疯疯癫癫的?” 他心情恶劣,骂骂咧咧的: “武大通三十出头才有孩子,如今儿子都四十一了,你说他老子比他还小?你自己听听像话吗?除非他在当年就死了——” 张传世不想办鬼案,心中怨言颇多,他对赵福生敢怒不敢言,便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到这个讲话颠三倒四的狗头村村老身上了。 武大敬被他一骂,身体一震,眼中流露出茫然不知所措之色,接着又如大梦初醒,连忙补充: “是是是,是我的错,我记错了,武大通他今年七十一……” “我看你这老头儿——”张传世听他道歉,并没有见好就收,还想再骂,赵福生懒洋洋招呼了一声: “好了。” “可是——”张传世心中有火,听到赵福生招呼,还想壮着胆子反驳: “他说话——” “闭嘴。” 赵福生再说了一声。 张传世听出她话中警告,顿时心态就崩不住了: “赵大人,我们怎么也是自己人,你为什么让我闭嘴,这老头儿明明胡说八道,我看他居心叵测。” 他说话时半转过头,一张脸尖嘴猴腮,上唇两侧留了八字须,说话时一颤一抖。 “那你说,他有什么居心?”赵福生问了他一句。 说话时,她目光落到了武大敬的脸上。 这村老神色还有些茫然,手不自觉的在腰侧抓痒。 与此同时,她敏锐的感应到一股诡异的戾气在蔓延开,一种厉鬼的气息若隐似无的浮动。 赵福生发现自己开启了第一层地狱后,对于厉鬼的气息感应上升,她十分笃定有厉鬼的存在。 趁着与张传世闲话之时,她无声的展开地狱,想试着将厉鬼逼现出形,收入地狱之中。 阴影乍然铺泄开来,以马车为中心,向四周一丈之内蔓延。 封神榜提示:一无所获。 地狱展开之后,她并没有捕捉到厉鬼。 反倒因为贸然使用了地狱的力量,引发身上的厉鬼及袖中的鬼手躁动。 张传世驾驭着马车,半点儿没有察觉到情况的危急,还在说话: “……我看他可能是想骗我去狗头村,这世道,什么样的人没有?” 赵福生袖口里的鬼手将紧攥的人皮纸松开,五根手指复展,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阴冷的鬼手贴了上来,死气蔓延开,赵福生不着痕迹使用了5点功德值,重新令鬼手及厉鬼陷入沉睡之中。 这一瞬间看似一掠而过,实则惊险无比。 赵福生额头现汗,不慌不忙的撩起衣袖,低头往手腕内侧看了一眼,同时还回答张传世的话: “骗我也就算了,你一个老头儿有什么好骗的?” 她手腕处留下了数个骇人的乌青手印,而先前险些复苏的鬼手重新在功德值的作用下被镇压,化为小巧玲珑的迷你手臂,老实的躺在她袖口中。 赵福生虽经历险境,但心态惊人。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以至于张传世完全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对劲儿之处,闻听她这话,不服的嚷嚷: “大人这是看不起老头儿了——” “好了别胡扯了。” 赵福生平息了一番气息,打断了张传世的抱怨,又看向武大敬,神色严肃道: “武大敬,这武大通究竟多少岁了?” “大人,这武大通七十、七十有一了。”他被张传世骂了之后,也感到异常惶恐: “我可能确实糊涂了,连这也说错了。” 他自己显然也想不明白,怎么会稀里糊涂就说武大通四十一岁呢? 但赵福生听到此时,已经笃定他受了厉鬼的影响。 这狗头村的村老身上有鬼,他自己压根儿没有意识到什么时候带鬼出村。 且这鬼有问题。 她想到了要饭胡同与要饭鬼搏斗时的经过,对人来说,厉鬼的身体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切换,除非使用同样厉鬼的力量,才可以真正抓住这鬼的‘身体’。 可诡异的是这武大敬身上的鬼与一般的厉鬼又不相同,她试图以地狱的力量捕捉,竟然捕捉了个空! 也就是说,武大敬身上的厉鬼似是虚幻的存在,就连地狱也捕捉不到它。 遗忘在人的记忆里、消失在鬼的视野中…… 武安镇狗头村的这个厉鬼,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复苏? 赵福生找出了它的存在,但它的杀人法则及规律又是什么?到时要如何将它逼现出形来,继而将它捕捉? 种种疑问浮现在赵福生的心中,只能由她自己之后去慢慢寻找答案了。 “人的记忆难免会有疏忽。” 她压下心中繁杂的思绪,温和的安抚武大敬: “偶尔说错也没什么。” 不知为什么,张传世听到这话心中却有些酸溜溜的。 他自从与赵福生打交道以来,见过她狡诈多疑且又强势、可怕的一面,对她又怕又恨,却没见过她温言细语安抚人,闻听这话,便不以为然:“一个乡下老头儿罢了……” “大人有什么话,打他两个巴掌,他就老实了,什么都能交待。” 赵福生眉头一皱,恶声恶气: “那我现在打你两个巴掌,你能老实吗?” “……”张传世将头一缩,果然老实不敢再吭声了。 将他镇压住,赵福生再问武大敬: “你跟我说说武大通。” “是……是。” 武大敬连连点头。 他此时已经有些惶恐,不知为什么,他平日在狗头村时,也是说一不二,人人敬重。 但这一入城里,兴许见的都是大人物,反倒反应不大灵敏,变得有些畏首畏尾的。 被张传世一指责后,他又羞又怕,可听到赵福生对他温言细语,他又逐渐生出一种自己能帮上‘大人’忙的感觉。 他担忧自己再说错话会令赵福生失望,因此认真想了许久,接着才问: “大人想从武大通哪里听起呢?” “你想从哪里说就从哪里说,如果实在没有准,就从他年轻时候说起吧。”赵福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你与武大通年岁相差不大,又是村老,我想狗头村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了吧?” 她这样不着痕迹的将人一捧,武大敬顿时眼睛一亮,将胸一挺: “大人这话说得不错。” 他受了夸奖,情绪与先前又不一样了,思索了片刻: “武大通的爹在世时,与我爹是隔了房的堂兄。”武大敬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点,说道: “以前听我老子说,武大通的爷死得很早,他爹早年很苦,寄养在亲戚家靠别人指缝间接济点吃的好不容易才长大,身体很差,有了武大通后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了孤儿寡母。” 赵福生没想到自己让他随便说,他竟然从武大通的出生说起。 好在这一趟行程还很长,时间足够,她暂时没有其他事做,索性便任由武大敬接着往下说。 可能是认为自己的话对赵福生有很大帮助,受到了‘重用’的武大敬热情很高,他提前整理了思路,再说起武大通过往时,竟不再显得话语杂乱无章,反倒很有条理了。 “武大通的老娘独自将他带大,因为年幼的时候他家里穷,他们母子时常饿饭,他娘为了活命,便拉着他四处讨口吃的。” 这样一来,村中许多人便看他不上,一些孩子时常打骂他,往他家扔泥巴、虫鼠等物,也没人与他玩耍。 “那时我们两家沾点亲戚,我爹见他与我年岁差不多,偶尔也背着我娘给他们送点汤食杂物。” 这个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这样磕磕绊绊的,时间就过去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养成了武大通异常极端的性格。 “他最好吹牛,时常跟人说自己长大要发财,要让他老娘过好生活,将来让看不起他的人给他磕头。” 他也爱出风头,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 人家拿他当乐子,他也不介意,反正只要能出名、让人看到就够了。 可惜到了三十岁时,武大通因为家贫的缘故,仍没有娶上媳妇。 成年后,他性格开始大变,变得内向不多话了,但武大敬与他关系好,双方仍有走动,知道他是对于现状开始心生愤怒。 “他时常不满,抱怨命运不公。”也不再出风头,被人嘲讽时心中有怒,却学会忍气吞声,听到有人嘲讽只是快步走开。 “我那会儿比他小了几岁,但三儿都七岁啦,他却越发深居简出。”说到这里,武大敬顿了片刻,才接着道: “有一天,他突然神秘的来我家,说是他找了个媳妇。” 听到这里,赵福生不由来了兴趣,问道: “这媳妇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婆娘,我猜是拐的,感觉精神不大正常,见人就呜呜的哭。”他说完,似是有些困惑: “长相嘛,也没看得很清楚,当时武大通叫我过去是傍晚了,屋中黑灯瞎火,只隐约看了个大概,有些年轻。” 末了,他长叹了口气: “后面就再没见过,武大通将她关得很紧的,村里人都不知道。” “直到后来过了一年多,突然他老娘来找我老娘和我家婆娘帮忙,说是他媳妇发作,要生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脑袋似是奇痒无比,便举手抓了数下,似是摸到了什么,指尖钻入发髻之中扣挖,竟撕下了一块不小的头皮屑。 那皮屑连着数根被他强行扯断的花白头发,武大敬看了两眼,以双指捻住搓了几下,从敞开的车厢前弹出去了。 卷成一团的皮屑弹飞过张传世的脸颊,他骂骂咧咧: “你这个老东西扣了什么东西扔我?” 厉鬼的气息再次出现,赵福生没有理睬张传世的咒骂,她神情镇定,心中却是一紧,武大敬被骂完有些尴尬,不停的搓着手指头。 他不敢与张传世搭话,只好又将话题拐回武大通生子上: “我婆娘那会儿有事走不开,我娘先赶过去,事后回来说是生了个儿子。” “是武立人吗?” 赵福生听到这里,再结合厉鬼气息的出现,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个猜测。 武大敬接下来说的话果然如她所料。 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 在关于武大通另一个儿子的回忆上,他再一次的出现了问题。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过往因果 第六十一章 先前在镇魔司内说是武大通除了武立人之外还有个小儿子,此时却又说在武立人出生前,武大通还有个大儿子出生—— 两者的说法虽前后不一,与其说武大敬人老糊涂,还不如说他是受到了厉鬼影响的缘故。 但一样的记忆干扰,以及他提到这个武大通出世的儿子有厉鬼气息乍现,赵福生就可以断定,这个不愿被人言说的厉鬼应该就是武大通的‘长子’了。 “这是武大通的长子,叫——叫——” 武大敬手还维持着弹出皮屑的动作,但提起武大通的长子,却又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他叫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说话时,武大敬的双眼开始泛红,嘴唇干裂,神情有些癫狂,整个人明显不大对劲儿。 赵福生感应到越来越浓的厉鬼气息,武大敬的眼珠中红血丝越来越粗,鼻腔内缓缓淌出两管鼻血—— 不好! 她瞳孔一缩,袖子一抖,被她揣在袖口中的要饭鬼的手臂便从内滑了出来,一下被她握在掌心。 赵福生抓着干枯的鬼臂,用力的敲击了一下武大敬的脑袋,厉声喝斥: “想不起来就算了!” ‘咚’的脆声响起。 厉鬼的力量才能对付鬼。 这一敲击之后,余音震荡,那股怨毒阴冷之气煞时褪却。 先前神状扭曲疯魔的武大敬眼中的血丝逐渐隐去,他的神态变得迷茫,赵福生心跳如鼓擂,将右臂一竖、手掌一松,那被她握在掌中的鬼臂又‘嗖’的滑进了她袖口里。 鬼掌手中握着的人皮纸无声的化为灰烬,赵福生心中滴血,听到封神榜提示再被扣除了1点功德。 好在这一敲作用明显,无形的厉鬼再次被逼退。 “赵大人——”武大敬还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开口,两股鼻血便顺着他上唇往下流,一下淌入了他嘴中。 “啊呸——呸——怎么回事,我流鼻血了——” 村老惊呼了一声,但很快他又叹息着以手掌将血擦去: “看来是这几日赶路,症状严重了些。” “……”赵福生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他,却没料到他自己就已经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 他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厉鬼缠身,随时都有可能命不久矣。 “你……”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武大敬却很是坦然的道: “大人不用替我担忧,这是旧症状了。”他‘呵呵’笑了两声,顺手将掌上的血蹭到了车厢壁上,末了他嘴里还有血,又‘呸呸’往地面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引得赶车的张传世频频传头,见此情景咒骂不停: “你这个遭瘟的乡巴佬,竟然随地吐口水,真是恶心。” “……”武大敬被骂得有些尴尬,连忙伸脚去蹭地上带血的唾液。 赵福生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制止张传世: “闭嘴。” 张传世调头恶狠狠瞪了武大敬一眼,但对赵福生的话却不敢顶嘴。 “你这症状是怎么回事?”她没理睬愤愤不平的老张,转而问武大敬: “多久前开始的?” “您有所不知。”提起这事儿,武大敬叹息了一声: “我这毛病是家传的,当年我娘也是时常流鼻血。” “可找大夫看过?”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她的脑海,她看着全然没有察觉的武大敬,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声。 “流些鼻血,这有什么稀奇……”武大敬听她这样一说,有些吃惊: “乡下受些伤流些血是家常便饭,哪用得着看大夫呢?” 赵福生见他胡须上还沾了血珠,不由伸手指了一下,他眼睑下垂,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自己胡须末梢的血迹,连忙伸手擦去。 “你娘早年没有这流鼻血的毛病吧?”赵福生不着痕迹问了一声。 武大敬手掌上沾了胡须上的血,下意识想往车厢壁上擦,但眼角余光往车前看去——张传世老实在赶车。 可这老头儿有点凶恶,先前几次三番喝斥他,对他异常嫌弃的样子。 他畏畏缩缩将手收了回来,纠结了半晌,一脸肉痛的将掌上的血擦到了布鞋旁侧,末了才回答赵福生的问题: “早年?没有、没有。”他连连摇头: “我娘身体一向硬朗,没有这毛病。” “那流鼻血的情况是几时出现的?”赵福生再问。 武大敬想了想,露出茫然之色: “几时……我那老娘都死几十年咯……” 可很快的,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不过我依稀记得,我那三儿那年刚好八岁。”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就想起了一个事: “也就是武大通长子出生那一年?” 赵福生话音一落,不知为何,手臂钻心的痒,她没忍住隔着衣裳用力揉搓了手臂数下,直揉得手臂有些火辣疼痛了,那股痒才被杀住。 提到了武大通的‘长子’,武大敬的神情又有片刻的茫然。 赵福生索性道: “你刚说过,你三儿七岁时,武大通没有娶妻,有天突然兴奋的说找到了媳妇。” 她记忆很好。 且这事儿又关系到鬼案线索,任何细节都不能疏忽,所以武大敬说的话几乎被她牢牢记住,并在脑海之中反复回忆,深怕错漏了关键的线索。 “啊!对对对!” 武大敬经她一提醒,突然点头: “大人真是好记性。” “一年之后,武大通的儿子出生,你娘当时去帮忙接生了吧?”赵福生问到此处,心中已经有几分笃定。 “是是是。”武大敬连忙点头。 “那你娘就是在武大通的儿子出生之后不久去世的吧?”赵福生话音一落,武大敬就用力点头: “半年!”说完,他双掌用力一拍: “我怎么会记不得我娘的死期?老了!老了!” 他叹了两声: “我想起来了,我娘是九月十七去世的,武大通的儿子是七月三十一出生。”他被鬼臂敲击,暂时压制住了无形的厉鬼力量影响,似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出生那天,我娘去帮忙回来后惋惜,说是——” 说到这里,他面露警惕,似是有些话不想说,但见赵福生定定盯着他看,虽说一语不发,但那目光却带着威迫之感,他讪讪的道: “这些事情本不该说,可如今武立人一家都失踪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说完,他话音一转: “不过大人,您能不能替我保密?我是年纪大了,是死是活倒不重要,可我一家几代,也有十好几口人呢——若被武立人知道我乱传他家的事,可不会放过我的。” 天高皇帝远,对于偏远山村的人来说,村里的村长无异于当地土皇帝,足以决定一家人的命运。 赵福生有预感武大敬接下来说的话颇重要,她说道: “事关鬼案,我不能保证一定事事保密,但我敢保证武立人无法找你或者你后人的麻烦。” 这桩案子与厉鬼有关,武立人一家这会儿恐怕早已经死了,只是尸体暂时还找不到而已。 就算他不死,以赵福生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想使他无法报复武大敬一家,也是轻而易举的。 “有您这句话就行了。”武大敬听她这样一说,反倒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接着说道: “我娘当时回来后,说是这孩子生产当天,发生了怪事。”他说起当时的回忆,脸上现出恐惧: “此前我们没有见过武大通老婆,只知有这么个人儿。直到这一回——” “我娘到了他家,他将这婆娘藏得很紧,屋门上了锁,窗户什么的都钉了板子,那会儿女的还留了口气,我娘去时,她抓了我老娘的手,直喊‘娘,救命。’。” 当时灯光昏暗,武大敬的老母没有看清她的脸,但是听声音却能感觉得出来这女子年纪颇轻。 武大敬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二’的数字: “我娘猜测,这女娃不超过二十岁。” 要知道当时的武大通年纪可不小了,是村里知名的老光棍,又穷又老,且远近闻名,谁又会将家中年轻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人? “且那女娃虽瘦,手却很软,没有茧子,我娘当时就猜测这武大通恐怕是不知从哪里拐了个小姐……” 他叹了口气: “她老人家当时这样想,却顾不上追问,因为这女娃情况危急,小孩还没生出来,就咽了气。” 大人都没了,小孩又是如何出生的?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武大敬将声音压低了些: “武大通当时急了,拿刀劈开了他婆娘的肚子。” 这个答案在赵福生预料之内,但她听到之后仍是皱了皱眉。 武大敬的娘当时被武大通这一举动吓得不轻,回过神来时,是武大通抱着孩子,喊她帮忙搭把手的。 出了这样的事,屋里必定点了油灯,武大敬老娘当时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满屋都是血!”武大敬道: “那孩子也有问题,浑身冰冷,根本不像是活人儿——” 武大敬的娘对于侍候初生的小孩也有经验,他媳妇当时已经生了三个,每胎都是由她帮着村里接生的婆子搭手的。 可当时无论她怎么推拿,这刚出生的孩子也不哭不闹。 “偏偏怪异的,是这小孩睁着眼睛,看起来又像活的。”当年的记忆,武大敬此时像是全都记起来了,一些细节还说得格外清楚: “我娘猜测,是不是因为母亲难产而死的缘故,使这孩子在肚中‘闷’了许久,错过了投胎的时辰,便因此失了魂?” 他说道。 这些话说来口齿清晰,再也没有像之前讲话颠三倒四,就是前头的张传世也觉得有些怪异,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 “之后武大通便连呼晦气,赶我娘回家。” 武大敬老娘也被他吓得不轻,便不敢停留,连忙回家。 后面叹惜:“说害怕当时武大通杀她。” 这个人虽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也算是武大通长辈,可越长之后,武大通性格便越发怪癖。 不知从哪弄了个见不得光的年轻小媳妇,怀孕生产也不敢见人,生产女人难产而死,他竟敢剖开人腹取孩子。 “我娘猜测这女孩身份不一般。”他说道:“此后也没听说武大通孩子的事,倒是我娘过了不久,便开始流鼻血,接着躺床一病不起。” 没过多久,便一命归西。 “她老人家去世以后,曾有人进村来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说是县中有个富户家的小女儿走失——” 武大敬说到此处,看了赵福生一眼: “我想起我老娘临死前的话,猜测怕就是这个人!” “那你可举报了?”赵福生问。 武大敬顿时目光躲闪,结结巴巴道: “那、那可不敢哪——”他手不停的摆,头摇得像打拨浪鼓似的: “对方衣着光鲜,且很是焦急,看起来有些凶悍,我也只是猜测,哪敢招惹是非?更何况这可是武大通家的事,与我无关,怎么好去掺合这样的闲事?” 赵福生冷笑了两声。 他见到此景,有些心虚,嘴唇动了动,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但赵福生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之后呢?” “后面不了了之,哪找得到人?”他见赵福生转回了原本的话题上,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虽说我猜是同一个人,不过始终只是‘猜’,又作不得准,就算是同一个人,死了这么久,尸体早埋进土里,又怎么找得到呢?” 更何况当时对方也只是挨村盘查、寻找,并没有什么证据,因此例行盘问后不见人,便很快离去。 武大通此前保密工作做得好,在这一轮危机中并没有露出马脚,暂时逃过了一劫。 “后面过了不久,武大通就来找我借钱。”兴许是他先前赵福生的问话让武大敬有些心虚,他很快将话题重新带回武大通身上: “他说他老娘吐血不止,怕是活不久了,他想借笔钱,如果老娘去世后,就将她安葬,并带着孩子出外讨生活,离开狗头村。” 看来之前狗头村有人来寻女儿之事让武大通心虚了,想要逃离家乡。 赵福生若有所思: “吐血不止?” “不清楚。”武大敬就道: “村里人不和他往来的,他讨了老婆后,也不许我们去他家,反正过了不久,他娘就没了。” 他说道: “我借了他一些铜板,帮着张罗了他娘丧事,他娘一入葬,他就离开了狗头村。” 赵福生问: “去了万安县哪里,做的什么营生,你可知道?” 武大敬就道: “听说是进城找了个东家,他后来托人给我带钱回来提到过,东家像是——像是姓——”关键时刻,他好像再次记忆出现了混乱。 不知是鬼臂的力量太弱,压制不住那隐形的厉鬼,还是因为他确实年纪大了,事情又过去了几十年,他记得不大清楚。 但这桩过往涉及鬼案,武大通曾经的事是‘因’,如今武立人一家失踪则是‘果’,若是线索一断,对赵福生此行可不大有利。 她心中一紧,正要说话,武大敬苦思半晌,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般,欢喜的道: “我想起来了,说是他的东家姓张,在城中开扎纸人铺的!” 第六十二章 时间吻合 第六十二章 武大敬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正在赶车的张传世身体一震,转过了头来,正好对上赵福生锐利的眼神。 “你胡说……” 他脱口而出,唇上两撇细长的胡须一震一颤的。 “你急了?” 赵福生似笑非笑,问了他一声。 “我没有。”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便如屁股底下被针扎了一下,险些跳了起身。 他这动作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传世自己喊完都觉得心虚,顿时不敢吭声。 “你接着说。” 赵福生也没有与张传世继续纠缠。 这桩鬼案疑似涉及到了万安县张家,她顿时脑海飞速运转,开始思索两者的关联处。 “是。”武大敬莫名其妙被张传世喝斥了一句,心中惶恐,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事。 但好在这位镇魔司的‘赵大人’明事理,总站在他这一边,令他心中稍安了一些。 “之后又过了几年,武大通才回来,身边带了一个儿子,就是武立人。”他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 “说是在外面娶的老婆留的后。” 这一趟武大通归来便如衣锦还乡,在村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他在外赚了大钱,一回家便是请人吃了流水席,又修宅子,当时附近十里八乡许多都跑来看过热闹的。 “之后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武大通自此之后就是专心给武立人讨小老婆、生儿子,后来武立人被推举为村长,直到这次离奇事情发生。” 事情的前因后果赵福生确实也大概了解了。 但她心中还有一些疑问,因此她对武大敬道: “接下来我问你答。” 武大敬点了点头,连连应答: “嗳!嗳!” “你说武大通出村进城时,是在办了他老娘丧事之后。”赵福生话音一落,武大敬就道: “是。” “而他娘的死,是在他第一个儿子刚出生不久。而生下他长子的女子来路不明,极有可能是走失的富家千金,他可能拐了别人的女儿,将人害死之后不敢出声,因此事后掩埋了尸体悄悄离村。” 武大敬听她这样一说,略显心虚,但如今武大通人都死了,武立人一家失踪下落不明。 他胆气略壮,又点头应承: “……是。” “在此之前,他家中父亲早亡,与寡母相依为命。”这些话武大敬之前就已经说过,他此时不明白赵福生为什么又单独再问一次。 但赵福生是镇魔司令司主事,他心中虽疑惑不解,但仍要乖乖听命。 正准备答话之时,赵福生再问: “他娘一死,拐来的女子也死了,也就是说他是与刚出生的孩子共居。” “……”武大敬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道: “孩子?” 赶车的张传世也问: “什么孩子?” 几人说话的功夫,马车不知不觉已经出城。 城外的道路年久失修,地面凹凸不平,颠簸得异常激烈。 夹道两旁树荫茂密,繁盛的枝条不知何时遮挡住了阳光,阴影铺盖满整条道,使得说话的几人无端感到浑身阴冷。 赵福生再次感应到了厉鬼的气息,若隐似无,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罩纱,无法感应到它具体的存在。 “武大通的长子,就是拐来的女子所生的,你娘接生的那个孩子。” 她索性一口气将话说完。 武大敬听完恍然大悟: “是——” “他在狗头村除了你们之外没有亲近的人,如果他要进城,孩子无法托付于人吧?” 赵福生看着武大敬: “他是带着孩子一起离村的?” “是,他是带着孩子偷偷走的,走时还再找我借了些吃食——” 武大敬本能点头,说完之后又茫然的抬起头来,问道: “……大人,你刚问了什么来着?” 赵福生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耳后又开始痒了,正是先前受伤后结痂的位置,她伸手去搓了两下,竟又搓下一大块死皮。 这一下令得赵福生心生警惕。 事有反常即为妖。 一次结痂也就算了,第二次再抓竟又撕下一块死皮。 她想起在镇魔司内时,武大敬失礼的抓了屁股,他抓痒时,庞知县等人只当这村老失礼,可此时再想,分明不对劲儿。 这村老在第一次抓痒的时候,好像恰好就提到了武大通的长子。 之后马车上武大敬也数次抓痒,且先前提到当年这位武大通长子出生的时候,更是从头上撕下了一大块死皮。 “真是糟糕。” 赵福生叹息了一声,她竟不知不觉中再次受到了厉鬼的袭击。 而第一次被袭击的时候,她还全然没有察觉与防备。 “什么糟糕啊?大人?” 张传世听她叹息,转过头来,恰好就见赵福生一手抓着一块寸许长的东西。 那东西薄如蝉翼,有些像是蛇蜕。 “这是什么啊,赵大人?”他问了一声。 赵福生就好脾气的应道: “这是死皮。” 她答完,从袖口里掏出裹起的卷轴,将其摊开后,把这块死皮夹了进去。 “……”张传世目瞪口呆。 赵福生夹完死皮,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又将合拢的卷轴重新摊开。 只见内里粘贴着两块大小不同的皮肤痂蜕,她想了想,手将刚刚放进去的那块痂蜕揭了起来,比划了数下方向,最终似是确定,贴着那最初指甲盖大小的皮痂贴了下去。 两块皮肤碎片相拼接,连丝合缝。 赵福生目光一转,不动声色的将卷轴重新合上。 张传世脸色青白交错,不时以眼角余光偷看赵福生,一脸怪异。 “我可能遇鬼了。”赵福生道。 这话将武大敬、张传世都吓了一跳,但武大敬还在浑身哆嗦时,张传世突然想起赵福生就是驭鬼之人,又觉得她说这话可能是为了幽默搞笑,不由捧场的笑了两声: “哈哈哈,大人真会开玩笑。”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再看吓得瑟瑟发抖的武大敬: “你说武大通入县后找了个营生,后面托人送回了借你的铜钱是不是?” 已经确认了武大通的‘儿子’是个禁忌,且每提到一次便有可能身体发痒,且抓痒之后会撕下一层死皮,赵福生便故意避开了这一点,不会去特意提及。 没有提到这个‘儿子’后,武大敬的记忆顿时好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赵福生问: “他这个东家你知道多少?” 武大敬就仔细想了想,道: “我知道也不多,只记得那送钱回来的人说,大通如今有了大出息,在五爷店里帮忙扎纸人呢,说他之前替五爷办了一桩大事,立了功,五爷赏了他一大笔钱。” 说完,他又道: “再多就听说那五爷姓张,是万安县城中的大人物,老爷们席桌上的座上宾,除此之外再也不清楚啦。” 他说完,苦着脸道: “大人,其他的我真不清楚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想我已经知道这位五爷是谁了。” 姓张、纸人铺、万安县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且还是老爷们席桌上的座上宾——这几乎就只差没有点出张雄五的名字。 “老张,你那叔叔,当年可雇佣过一个名叫武大通的小厮?”她转头问张传世。 张传世心中暗暗叫苦。 他没料到狗头村这样一个此前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偏僻小村庄,出了一桩鬼案,竟然也会牵扯到了张雄五的身上。 赵福生本来就因为纸人张的关系对他颇感戒备,如今这鬼案又与张氏人有了瓜葛…… 张传世越想越觉得忐忑,连连喊冤: “大人冤枉啊——” “你说这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武大通如今都多少岁的人了,那会儿我才几岁?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叫苦连天: “再说了,我和纸人张一脉只是远亲,平日借他名字养家糊口而已,真不关我的事啊大人——” “你急什么。” 赵福生笑着道: “我又不是问你的罪。你后面的话真假我不知道,但你有句话说对了。” 她的语气之中听不出喜怒,但张传世在她手里吃过亏,根本不敢掉以轻心,正欲再说话时,就听赵福生道: “这确实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张传世拼命点头,赵福生又问: “可这到底是几十年前的事,你有没有算过?” “这……” 张传世没料到她的话题竟会又调转到时间上。 赵福生的这个问题本来也不是问他的,说完之后也不等张传世说话,再度看向武大敬: “你说武大通三十岁还没有娶妻,后来不知哪天拐了个女儿回家,之后得子、娘死并离家,是在哪一年?” “三十一岁时!” 武大敬也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但他很快答应。 “确定?”赵福生问。 “确定!”武大敬肯定的点头: “我说了,他生儿时,我家小三子那年八岁,他三十一岁时外出,对,没错,就是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外出,他今年七月死,也就是说,他外出之时,是四十年前。”赵福生意味深长的道。 “四十年前——” 这一下张传世也浑身一震,喃喃出声。 他这下不敢再肯定的说这桩案子与张雄五无关了,赵福生最近刚办了要饭胡同的鬼案。 而要饭胡同的鬼案之所以会出现,则是四十年前张雄五与苏泷人为的制造了一个厉鬼用以压制复苏的无头鬼。 人物特征、时间太过巧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这原本八竿子也不该打到一块的鬼案相连接在了一起。 “对!是四十年前。”武大敬不明就里,问道: “大人,这四十年前怎么了?” 赵福生没有理他,她又想到了一个细节: “武大通的长子出生日期你说过,是七月三十一日对不对?” “是——”武大敬话没说完,赵福生将他的话打断: “不对。” “对的,大人,当天是我老娘亲眼目睹他孩儿出生——”武大敬抓着脑袋说道。 “不对。”赵福生摇了摇头。 城南刘氏宗祠的鬼案线索与此时狗头村鬼案线索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她惊人的记忆力将所有细节在脑海里组成一张严密的‘思维导图’: “城南刘氏宗祠的鬼案发生在六月十五日。” 她将时间线记得很清楚,大汉朝206年6月15,是刘化成的大寿之日,也是城南鬼案爆发的时间。 如今狗头村的这桩鬼案之中厉鬼没有现身,但整桩案件的脉络被她抓到,厉鬼的来源、杀人规则也被她摸到了一些。 赵福生可以肯定的说,狗头村武立人一家失踪确实与厉鬼有关,且这厉鬼有八成可能就是武大通那神秘异常的‘长子’。 她将整桩事情重头到尾的梳理了一遍: 当年武大通以卑劣的手段弄到了一个女子,生了个见不得光的儿子,之后为了逃避追捕,背井离乡进入万安县,因缘巧合之下入了张雄五的纸人铺,成为了他的伙计。 (对于这一点,赵福生也存在疑惑。) 张雄五可非一般人,此人有些诡异的旁门左道的‘才华’,且颇有心机。 武大通能被他看中,可不像是巧合而已,必是武大通身上有他看中的东西。 (之后根据受武大通之托送钱回来的人告知武大敬说,武大通为张雄五立了一件大功,受到了他的嘉奖。) 这句话要结合时间线来看。 四十年前,张雄五有什么需要别人来帮忙立大功的事情吗? 赵福生立时想到了那颗失窃的棺材钉! 刘氏宗祠的那具镇压无头鬼的鬼棺材,是怎么在有人看守、且里面镇压着一只鬼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将棺材钉盗走呢? 她初时怀疑张雄五是使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手段,此时再结合武大敬口中所说的线索,一个离奇的想法浮现在她心头:莫非张雄五利用了武大通将棺材钉盗出来的? 这个想法一起,赵福生心中一跳,仿佛过往的迷雾再褪散了一些。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急切。 因为时间线! 这些种种推理,全建立在‘四十年前’这个异常巧合的时间线上;可同样的,这桩推理亦有不对劲儿之处,那同样也是时间线不对。 正如赵福生之前所说,刘氏宗祠城南鬼案发生在大汉206年,而武大通离开狗头村前往万安县的时间虽然照理说也是大汉朝206年,可两桩事情发生在不同的月份。 一个是六月中,一个至少是八月之后了。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亦或是她之前的推测其实方向是错的? ……………………………………………………………… 今天不请假了,把假条推到明天,明天不更新,大家别刷新。 第六十三章 进入村庄 第六十三章。 但还有一种可能—— 赵福生的目光转向了武大敬。 这老头儿面色青白,双颊凹瘦,胡须上沾了血迹,须尖凝成一缕。 莫非这村老讲的话半真半假,在欺骗自己?亦或是他受了厉鬼影响,记忆紊乱,所以说出的话前后矛盾。 她的眼神闪了闪,手不着痕迹的摸到了那只枯干萎缩的鬼臂,指尖在鬼臂之上磨蹭了半晌,最终缓缓平静了略有些浮躁的心绪。 事到如今,这桩鬼案仍有很多可疑之处,但到了此时,赵福生也收获了许多意外的讯息。 在鬼案之上她展现出了非凡的耐心,并没有因为一时思维陷入困境而气馁。 这条线索暂时想不通赵福生就先不想,她再问武大敬: “你流鼻血是几时开始的?” 村老还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半脚踏进了鬼门关,闻言就道: “就前几天的事儿——” “武立人家失踪之后?”赵福生说这话时,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 武大敬愣了一愣,接着竖起大拇指: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确实是这样的。” 他说得轻松,赵福生却心中一沉。 厉鬼已经开始杀人。 事到如今,她几乎可以断定武立人一家已经遇害。 而这一次鬼祸之所以失控,原因则出自于武立人的父亲武大通之死。 这次的失案,武大通是事件的中心,同时这桩鬼案极有可能涉及到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鬼案,与纸人张的祖辈也有关系,可惜纸人张此时隐匿,找不到踪迹。 武大敬见赵福生面色凝重,还以为她在为自己的病情而担忧,当即感动道: “大人不必为我担心,我们村子兴许是风水不好,这些年也陆续有人这样出血而死。” 赵福生闻言抬起头来看他,武大敬就道: “我们猜测是不是哪家坟没埋好,祸及子孙。”说完,眼中露出几分希冀之色,看着赵福生道: “不知大人这一趟能不能去我们村中看看坟地,指点指点我们风水,看能不能整改——” 赵福生对他的情况已经有七八分把握,闻言就摇头: “我不会看风水。” 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啊,镇魔司的人不会看风水吗?” 赵福生摇了摇头,他眼里的光彩一下暗淡下去,先前还有些健谈的老头,此时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恐惧: “那、那我该怎么办——” 赵福生没有说话,张传世幽幽答了一句: “人生死有命,你活了六十七岁,早就够本了。” “我不想死——”武大敬喃喃的道。 之后车子里再也没有人出声,唯有武大敬不时抓着痒,偶尔发出几声咳嗽。 一路上,武大敬除了指路外,便再没说话。 赵福生的话像是掐断了他的希望,让他整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振。 车子出了县城路并不好走,颠簸得车轮都像是要散架似的,到了天黑前,沉寂了一路的武大敬终于像是恢复了几分精神,道: “到了。” 他的话打破了满车的静谧,一路受这气氛影响而憋了一路的张传世大大的松了口气。 赵福生从车子探头往外看,果然见到青蒙蒙的夜色下,远处有一个靠山而建的山落,隐藏于山坳之中。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本该一家人齐聚一堂的时候,但村落上方既不见炊烟也不见灯火,冷冷清清的,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荒村。 如果不是武大敬指认,张传世恐怕压根儿发现不了这地方还有人生存。 “黑灯瞎火的,怎么也不点个灯?”张传世嘀咕了一声。 山里雾气重。 从四周地势看,狗头村位于下方山坳之中,雾气环绕于村庄上方,此时月亮还没出来,天色很暗,没有半点儿灯火的村庄看起来有些瘮人。 “哪里有钱点灯——” 武大敬陪着笑脸应了一声。 张传世就道: “煮饭的火光总该有吧?” 武大敬回道: “晌午时分就会煮些吃食,这个天热,晚上哪还用热,费灶费柴呢——” 说话时,他又伸手抓了抓后背,发出‘悉索’响声。 两人这一说话打破了沉默,张传世虽说不喜欢这个‘带来鬼案’的村老,但他憋了一天无人说话,此时武大敬和他答腔,他也愿意与这老头儿说上几句。 “你们这村子这么穷?” “不算穷的。”武大敬就道: “我们至少还有吃的,算是过得去。” “这一年能收入多少银子?”张传世随口问道。 “我们家人多,我生了三儿两女,两个女儿嫁出去了,三个儿子又生了七个孙子,都娶了妻生了子,家中共有二十多口劳动力,一年一家人能挣这个数。”说完,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银子?”张传世接话,武大敬就点头: “是。” 这个话题与鬼案无关,赵福生本来没有出声,听到这里,倒是看了武大敬一眼,略有些吃惊: “你家竟然是富户。” 她接收了原主回忆,只知原本的赵氏夫妇一年干到头根本余不了钱,反倒债台高筑。 每年秋收之后,上门要债的多不胜数。 一年辛苦劳作,粮食却被接连搬走,最终颗粒无收。 今年实在走投无路,将女儿卖入镇魔司,最终一家人落得死于厉鬼之手的结局。 “那可不是。”张传世摇了摇头,解释给赵福生听: “你别看他们家一年能挣三十两,但每年要交不少税,说不定只是驴粪蛋子表面光,背地里还欠着债呢。” “谁说不是。” 提到银钱,武大敬的表情顿时比先前听到赵福生无法看风水时还要难看一些: “我们家一年人头税、过路费、保护税,一共得交二十八九两银子。” 余下的银钱供一家人吃喝,根本不够,农闲之时,一家人还得出外打零工,养牲畜补贴家中。 除此之外,“这还得老天保佑,不要遭遇灾祸。” 若遇上灾荒年,地里收成不够,不止赚不了钱,还得倒贴,卖儿卖女的就在多数。 “到了灾年,你往县镇城中一走,不要说给钱,给口饭吃就能将人牵走——” 张传世说到这里,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他知道赵福生的来历,怕她听到这话发怒。 赵福生愣了一愣。 她是知道大汉朝百姓贫穷,但重生之后她进入了镇魔司,虽说驭使了厉鬼,生死难料,但吃喝有人侍候,还没有尝过生计之苦。 此时听到武大敬提起这些事,竟像是比谈起遇鬼还要恐怖。 “税收这么高?”她问了一声。 张传世转头与武大敬对视了一眼,两人俱都苦笑。 气氛冷了片刻,半晌后,张传世打破沉默: “朝廷量地而收。”他赶着马车往村庄方向行去,说道: “反正我们这块儿地方朝廷半放弃了,说说也无妨。” 他道: “前些年,老皇帝在位时,鼓励农耕。” “农耕是好事啊。”赵福生犹豫了一下,答了一句。 “哪儿好啊!”武大敬摇了摇头: “我看就是一个昏招。当初朝廷鼓励开荒,说是开了多少有奖励米粮,我们当时就去开了,忙活了大半年,最终米粮也没领到,官府说是记账。” 当时众人怨声载道,而开荒有功的官员则丈量土地后受到了朝廷嘉奖,没过多久平步青云,升官调任了。 “开后的地记到了我们头上,到了来年,便该要上交税赋。”这些地当时开是开了,可惜穷苦人家自己吃都不够,留的种也不多,开的荒地大多也就不了了之,最终逐渐荒芜。 但民众没有种地,这些开过荒的地却留记在册,成为了铁板上钉钉的田地,每人要交的税是实打实的。 “一年年累积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赵福生听武大敬这样一说,脸上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这岂不是官员做假业绩,把糊涂账留给老百姓了?” 武大敬苦笑: “除此之外,地方还有另一笔税收。”他说到这里,忧心忡忡。 “什么税收?”赵福生问。 “镇魔司的保护费呢。”张传世顺口答道。 “什么?”赵福生匪夷所思,奇怪道: “我没有收过镇魔司的保护费啊?” 张传世的脸上露出懊悔之色,他说话太快,有些话不过脑子便提了,这会儿听赵福生一问,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大人您仁慈,确实还没有收。” “但按照镇魔司以往规则,上头的令司、令使确实不沾手收取保护费、税费的活,都是由底下的杂役去做,这笔钱比朝廷的苛捐杂税还要多,摊派到每个人头上,非交不可。” 他说完,又小声的道: “以往我们也得交,我店里的尸奴每年都得交二钱银子呢。” 杂役们收了钱后,分出一半交到镇魔司令司手中,一部分交给令使们花用,另外一部分则揣入自己的腰包之中。 所以当时赵福生提起要招揽杂役时,范无救感到困惑异常:招杂役还要花钱?那不是消息一放出去,便有大量的人抢着要做? 赵福生面色有些难看。 张传世感觉得出来她心情不妙,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是不是不该与她提起这个话题。 “但大人您与以往镇魔司令司可不同,您上位之后,我们万安县——” “好了别拍马屁了。”赵福生将张传世的话打断,又问武大敬: “这几个月以来,你们可被收了镇魔司的保护费?” “……”武大敬不敢吭声,看了张传世一眼,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 他再傻也知道这个话题让赵福生心情不好,本不欲再说,赵福生就道: “说!” 村老吓得一个激灵: “收、收了。”他点头哈腰: “镇上的大人说了,朝廷的税收可以暂时拖欠到明年开春,但镇魔司的钱是一刻都不能拖缓的。” “你们一家一年得交多少银子?”赵福生再问。 武大敬就老实道: “一家一年得交二十两银子。” “……” 赵福生突然觉得万安县的问题并不只在于厉鬼杀人了。 这世道苛捐杂税之重,几乎逼得普通人走投无路,再加上厉鬼纵横,一般人怎么活得下去呢? “镇魔司收了这么多钱,一些鬼案还敢不做?”她有些惊奇。 张传世就撇了撇嘴角: “那有什么奇怪的,谁的命不是命呢?” 令司使用厉鬼力量,可是要拿命去拼的。 收钱的时候归收钱,要命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强大的力量掌握在令司手中,百姓敢不付出?就算镇魔司收了保护费,令司不愿意出手,那又如何?百姓有什么办法呢? “这可不好说。”张传世摇了摇头。 赵福生呆愣当场,半晌没有说话。 这一会儿功夫间,马车已经离村子越来越近,可以看到村口前方高大的门牌匾额。 正如武大敬所言,狗头村并不大,人家也不多。 村里人兴许是沾亲带故,住得也近,村子的造型类似于一个很大的胡同合院,围绕着山坳之内而建,从村口的牌坊大门进出。 这里离镇上颇远,平日来访的人应该不多,马车的到来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不少人端了碗站在门口往远处看,一脸好奇与揣测。 武大敬临近家门,探身出来看,见到远处一个端碗的中年男人,突然冲他招手: “立有、立有!” 他喊了两声,那男人转头过来,一见到他,便喊: “爹——” “快回去喊你娘带着你媳妇马上生火,家里来客了,我请来了镇魔司的赵大人及张大人一路来村办案子了!” 一听‘镇魔司’,人群传来倒吸凉气的声响,纷纷后退了数步。 那武立有一脸不知所措,武大敬恨铁不成钢: “快去呀!” “哦哦哦。”他应了一声,接着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娘、娘——” “……”武大敬又是有些尴尬,又觉得风光。 车辆在入村大门前停住,马匹进了门槛,但两个木制的车轮却被卡在了门槛的外头。 “赵大人——” 张传世跳下车来,喊了一声,赵福生不等他催促,也跟着下了马车。 她一下车,武大敬也跟着下了车来,周围村民便朝他拥了上来,众人搁了碗筷,帮着扛抬车辆,一把将车子顶入院中。 “立功,你去将马牵走,好好侍候。” 武大敬吩咐: “大人来我们村子办案,你们看家里有什么好的,全都拿些出来,不要藏了——” 此时的武大敬与在镇魔司时的唯唯诺诺截然不同,他腰背挺得笔直,喝斥之下村民全都应答,帮忙拉车的拉车,牵马的牵马,有人甚至热情的想招呼着张传世前往自家洗把脸和手。 这些人认错了人。 误将张传世当成了镇魔司的大人物,将赵福生视为他的随身侍候的丫头,闹了个大乌龙。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再得线索 第六十四章 众人争着想接客,吵得面红耳赤之时,武立有迅速的赶了回来,见其他人争先恐后的想拉走客人,连忙上前推挤着其他人: “我家已经在生火了。” 说话时,他伸手一指,赵福生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远处有一座房屋亮起了灯火。 “先不忙去,我要去武立人家看看再说。” 一听到‘武立人’的名字,先前还热情靠上来的村民顿时萎缩了,俱都退后了半步。 “大人,这武立人家可不吉祥啊——” 有人迟疑着开口: “自八月初他家人失踪,至今仍不见影踪,好几十口人呢,一夜之间去哪儿了?” “准是闹鬼了!” 有人接嘴说道。 “肯定是鬼。”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 “说不定武立人他老子当年在县中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儿,惹来了厉鬼索命。”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武大敬也劝道: “大人,不如明天再去,您看,这会儿天也黑了——” “就是。” 张传世本来很是看不上这个乡下老头儿,闻听此言,连忙帮着说话: “黑灯瞎火的,看也看不清楚,不如明天再去。” 他是最怕办鬼案的,恨不能将时间一拖再拖,最好是拖到案子不了了之,这桩鬼案没有眉目才好。 到时在这穷乡僻壤呆上两天,他与赵福生一无所获平安回去就是最理想的结果。 “不行。” 赵福生断然否决。 她转头往张传世看了过去,这老头儿心中的想法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来此就是办鬼案的,躲是躲不了的。” 她这话说得张传世心中发毛,闻言就反驳: “也未必是鬼案呢,事到如今,鬼的影子都没见着。” 赵福生险些被他的乐观逗笑,闻言也不说话,反倒是张传世被她这样一笑,浑身发毛。 “我现在要去武立人家,你们来个人给我领路。”赵福生摇了摇头,说道。 一听现在就要去武立人家,先有围上来的热情村民顿时接连后退,许多人甚至仓皇想往屋中躲。 就连一路同行的武大敬都目光闪烁。 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为了狗头村办案,厉鬼虽说隐匿,但杀人法则已经显现。 按照她这些日子察看卷宗对厉鬼杀人规则的基本了解,可以断定一旦鬼物成了气候,便会先杀触发规则的相关人。 狗头村的人沾亲带故,且从她先前与武大敬一番对话聊天中可以得知,这些人恐怕早被厉鬼‘选中’,成为了厉鬼法则下的人。 若不处理这桩鬼案,整个狗头村都会死于厉鬼之手。 “不是我危言耸听,这桩案子我既然来了,便可以断定是桩鬼案。” 她严肃道。 周围人一听这话,却都纷纷交头接耳: “果然是鬼案。” “我早知道是有鬼了。” “武大通在外可能作了孽,引起了厉鬼索命,难怪武立人一家不见了,说不定是被鬼吃了。” …… 众人议论纷纷,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之色,半点儿没有即将大祸临头的危急感。 “你们不要觉得这鬼只祸害武立人家,鬼可不懂冤有头债有主,如果这桩鬼案我不办,狗头村迟早会出大事的。”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事……” 一个男人壮着胆子嘀咕了一句,不等赵福生转头,他连忙缩身躲入人群。 张传世对这样的情况满意极了,脸上却露出愠色: “大胆刁民,敢对大人这样说话。”说完,又讨好的对赵福生道: “大人,我去替您教训他。” 赵福生摇了摇头,止住了他装模作样的表忠心举止。 “目前厉鬼已经出现了。”她说道。 “鬼在哪儿?”有人问了一声。 “鬼就隐藏在我们之间。”赵福生回道。 “哪儿?”众人闻听此言,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左右观望,见都是熟人,又逐渐放下心来: “大人莫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经此一闹,众人各自就要一哄而散,深怕被赵福生强行逮住,被迫去武立人家中。 “站住!站住。”张传世假装不快的喊。 武大敬也感到有些尴尬,也大喝: “你们站住,先不要走。” 赵福生心中生出荒谬之感。 她心思敏锐,且长袖善舞,对于与人打交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再清楚不过。 村民自私懦弱,目光短浅且冷漠,对于这样的人讲大道理没什么用,反倒是以强权镇压,以武力驱使是再适合不过。 “……”可惜她还不够与这个时代融合,纵使知道什么样的方法省心省力,却仍是犹豫了片刻。 但她毕竟非一般人,心念一转间,另一个法子涌上心头。 “这样吧,我要办鬼案,在我办案期间,听我调遣,告知我消息的人,回头之后,我依功劳、贡献减他家的税赋。” 先前与武大敬的谈话让她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负荷有了一定的了解,赵福生话音一落,先前还不停退后的人脚步一下顿住。 “朝廷的税赋我没有办法作主,但是镇魔司的税我却可以承诺。” 按照武大敬所说,他一年交税将近三十两银子,光是镇魔司的税收便占了三分之二之多。 这样一个条件说出来,不止是其他村民心动,就连武大敬顿时也急了。 “大人此言当真?” 他们家一年收入三十两银子,几乎全年都在为朝廷、官府打工,若是能省下一笔税收,对于一家人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掉落。 “我不开玩笑。”赵福生点了点头。 与这些人谈起鬼案,他们不为所动; 对乡下村民来说,不知厉鬼的可怖之处,尤其是这一桩鬼案不见影踪,连赵福生的地狱都无法网罗,这些人感知不到厉鬼的存在,和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也无用。 但一说起税收,涉及到未来生活,所有人顿时都不肯走了。 “大家如果能提供鬼案线索,有用的,我减免的税收更多。” 武大敬又惊又喜。 想起她在镇魔司时说一不二的威信,不止是镇上官员对她恭敬有加,就连县中的大老爷在她面前都是顺从温和。 他顿时信了赵福生的承诺,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青白交错,懊悔道: “糟了。” “我来时与您说了那么多——”他的脸色垮了下去,愁苦道: “不知这些作不作数。” “抵你半年税收。”赵福生沉声道。 她目光落到武大敬身上,这村老还不知道厉鬼恐怕就在他身边不远处,他先前流鼻血、抓痒,恐怕都是因为厉鬼缠身的缘故。 期间他提到过数次武大通长子之事,触发厉鬼法则,这半年税收减免是他应得的奖励。 “我带大人去武立人的家中!” 武大敬一听这话,喜出望外,立即果断的道。 他在村中颇有威望,众人一见他表态,连忙都七嘴八舌要跟上,深恐落后。 “我也带大人去,武立人家离我家不远,很多事情我都清楚。” “我老子当年是与武大通一起长大的,他家的事我们也知道。” …… 先前一听‘武立人’便避之唯恐不及的众人此时争抢着想要带路,深怕落后便再没机会了。 “既然这样,那大家一起走。”赵福生话音一落,有人讨好道: “我回家取火把,给大人照路。” “快去快去。”武大敬催促。 说完,又转头看赵福生: “大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张传世被挤到一旁,含恨看着这一幕,心中又怕又怒,整个人精神一下萎靡了许多。 “既然案子与武立人一家失踪有关,便先从武立人说起吧。”赵福生道。 “大人想知道武立人什么事?他今年四十一,娶了一个老婆抬了八房姨太太,生了二十七个儿子——”有人率先开口。 这些消息赵福生此前已经听武大敬提起过,这会儿再听有人提起,她正欲说话,却听一个老汉反驳: “什么四十一,他上个月底才刚满四十,正吃四十一的饭呢。” 这一岁之差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赵福生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时间差: “你——” 她即刻出声打断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话,冲着说话的老头儿伸手一指。 那老汉被她指住,先是有些恐慌,本能的想缩回人群之中,但他身后有人顶了他一下,他又想起赵福生身份,壮着胆子冒出头: “大人……” 此人年约五旬,穿了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灰蓝短打,赤着一双脚。 “这是武九的爹……” 武大敬挤到赵福生身侧,小声的对她解释了一下。 赵福生一下就想起‘武九’是谁了。 正是因为武立富与武九打闹不休,双方都想找村长评理,武立人一家失踪的事才在村里曝光的。 她点了点头,向这老头儿招手: “你说武立人不是四十一岁,是四十岁,你来跟我说说。” 武九的爹见她语气温和,便忍了心中忐忑,挤开其他村人上前,向她拱手: “是的,大家都可能是记错了。” 他说道: “我们这里有些人是记虚岁的,武立人是大汉206年7月31日出生的,这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 武九爹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要,一下子解开了赵福生心中的疑惑。 照武大敬原本的话说,武大通的长子是由来历不明的女子所生,生于四十一年前的7月31日。 这个日期他记得异常清楚,因为在武大通长子出生之后不久,武大敬的老娘随即在9月17去世了。 武大通在得子后偷偷离开了狗头村,前往万安县,成为了张雄五店铺的伙计,并在他手中立了大功,得到了他的奖励。 因两桩事件同时发生在四十年前,赵福生自然而然的就将武大通立的功劳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案件联系到了一处。 但是两件案子的日期不吻合,她一直心怀疑惑,也曾想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出了错。 此时再听武九爹提起武立人的出生日期,她顿时就恍然大悟。 这个消息很重要。 她转头看向张传世: “将武九家今年的税赋减三个月,回去之后立即交待范必死去做。” 张传世听了这话,既惊且喜。 惊的是赵福生仍一意孤行要办鬼案,喜的则是她话中透露出的讯息:回去之后交待范必死去办事! 也就是说,这一趟鬼案,她可能会保护自己,使自己不会死于厉鬼之手。 他半信半疑,大声的答应: “是!” 武九爹一听赵福生承诺,喜出望外: “多谢大人!” “你跟我详细说说武立人的生辰,你可敢肯定他是7月31日出生的吗?”赵福生问。 武九爹得了她承诺,此时异常兴奋,闻言便笃定的点头: “敢!” 他说道: “不瞒您说,我早年前是走山货的,我们村穷,许多货郎都不来此地,早年附近几个村子便约了人一起进城卖些山货。” 武九爹指了指身后的狗头山: “那年我跟我家婆子一起进城,不巧便遇到了武大通,他说他在一处纸人铺做活,如今的东家很是威风。” 武大通早年在村子不如意。 他年少失父,家境贫穷,村中与他一道长大的孩子很多都看不起他,养成了他极度自卑又极度自大的性格。 事隔几十年后,昔日的伙伴在城中相遇,武大通跟对了东家,很是威风得意,哪有不炫耀的? “我开始不信,当他吹牛。”武九爹说话时,远处有人取了火把回来。 人群见不得他一人得到奖励,都心急的催着赵福生往武立人家走。 “边走边说。” 赵福生招呼了一声,武九爹就点头应道: “我们村早年都知道武大通这人不靠谱,这个人就喜欢出风头,真话假话根本分不清的,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盲流。” 人群内几个村中老头闻听这话,俱都点头应和,武大敬也答了一声。 “他见我不信,便非要拉我去看,不过他说他的东家脾气古怪,让我到时躲在暗处,隔着门缝看一眼就成了。” 武九爹似是想起当年情景,心中也觉得有些恐惧,不由抓了抓脸颊,将暗黑的脸膛抓出数条印痕,火光之中,似是有皮痂飞了起来。 但这会儿大家的心神全在减免税赋及武立人家的事情上,除了赵福生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我当时闲着无事,便跟了他去,他的东家不止是卖纸人,还卖一些古怪的灯笼。” “生意做得倒挺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瘮人——” 武九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那屋子黑不溜秋,我年轻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当时还真被吓到了。” 他进屋之后,武大通拉他藏进一间厢房中。 “你见到他东家了?” “见到了。”他点头: “一个白头发老头儿,穿了一身漆黑的衣裳,袖口很大,当时双手一叠,几乎要拖地了,看着像是拖了一块棺材板横挡在身前似的。” 他比划了一下,赵福生心中一动。 村里人的言语朴实,说话的形容词也不大丰富,但武九爹无意中说的话却令赵福生想起了自己在城南宗祠的无头鬼案之中的疏忽之处。 白发老头、一身漆黑的衣裳,她想起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纸人张。 第六十五章 村老之死 第六十五章 但问题的重点在于武九爹的形容:袖口很大,双手一叠,像是拖了一块棺材板横挡在身前。 无头鬼案之中,刘化成以鬼棺的棺材盖作为报酬,请出了张雄五帮忙解决鬼祸。 她只知道鬼棺盖必定在张雄五手上,却疏忽了张雄五的袖口古怪之处,如今突然得到这老农提醒,赵福生心生茅塞顿开之感。 “我当时又怕又慌,觉得这老头儿很是让我不安,他跟武大通说了些话——”武九爹走了几步,才又道: “说是如今县中风声紧,刘老头可能怀疑了什么,让他自己避避风头。” 赵福生听到这里,转头看了张传世一眼。 张传世强作镇定,一双眼睛却是不安的乱转。 “后面他好像发现我了,说屋中有生人,我当时又慌又怕,恰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屋里有女人的呻吟。” 接着武大通就道: “我婆娘要生了。” 这个孩子来得很是及时,那个老头一听有孩子出生,顿时一扫先前的警惕。 “他好像不喜欢产妇生子,迅速离去,后面大通和我说我命大,逃过一劫,遇到了他婆娘生孩子。” 也正是因为这段小插曲,所以武九爹对于武立人的生辰时间记得格外准确: “武立人就是大汉206年7月31生的,我记得很清楚。”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老头儿什么来路,也不知道武大通为什么会说自己逃过一劫,但凭借本能对生死的反应,却使武九爹因此将武立人出生的时间牢牢记在了心中。 “好!武九家再减三月税赋,今年半年镇魔司的各项杂税一并抹除。” “好嘞!” 张传世欢喜的应了一声。 这一回轮到武大敬忐忑不安了: “大人……” 兴许是年纪大了,他的记忆凌乱反复,忘性很大。 可在马车上与赵福生说的话却不知为什么,又印象很深刻的烙印在他心中。 他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的跟赵福生提起武立人长子的出生时间,就是在7月31日的时候。 如今武九爹讲的话与自己截然不同,他又说大汉206年曾在万安县与武大通相遇,且亲自碰到武立人出生,还说出了具体的时间。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两个人却遇到了相同的一个人——武大通。 这件事情如果不是有人撒谎,就是见鬼了! “你别着急。” 赵福生摆了摆手,她心中已经有九分把握,这个村子里关于武大通‘长子’的记忆出现问题了。 她原本猜得果然没错! 武大敬原本所说的武大通长子出生日期是错误的,‘他’盗用了武立人的出生日期,模糊了人的记忆。 而武九爹说的话也验证了赵福生此前的猜测,武大通极有可能是协助了张雄五当年偷盗棺材钉,继而立下大功。 但此人最后替张雄五办事却不死,还能衣锦还乡,也有值得可疑之处。 张雄五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剥人皮做灯笼、养尸奴、与鬼打交道的能是什么好人?武大通凭什么能从他手里全身而退,还能衣锦还乡,守着儿子娶妻生子呢? 莫非这武立人也有什么怪异之处? 一部分疑惑被解开了,但又有新的疑惑从她心中浮出。 她定了定神,决定先将注意力放在武大通那个神秘的‘长子’身上。 这个‘长子’成为了不可言说的存在,并形成杀人法则,可见这个‘长子’死后厉鬼复苏。 偏偏这个厉鬼特殊的法则使它拥有隐藏属性,就是杀人之后人们也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赵福生想到这里,突然明白武大通能盗窃棺材钉凭借的是什么了。 极有可能,武大通当时已经发现自己‘长子’的怪异之处,利用‘他’的特性,才能悄无声息的在刘家人的看守下,将棺材钉取走。 “……” 赵福生想通了这一层关键处,整个人精神一振。 接下来,她只需要确定武大通的长子出生年月,便能笃定自己的猜测。 涉及到了厉鬼法则,一提到武大通的这个‘长子’,众人的记忆会陷入混乱之中。 她准备迂回曲折的提及—— 想到这里,赵福生定了定神,问武大敬: “你娘是哪一年去世的——” “这个我知道!” 人群之中等了许久的武立有顿时大声的回道: “我奶是大汉205年9月17去世的——” “你别胡说!” 武大敬听闻儿子这样一说,本能的就喝斥。 “我没有胡说啊。” 武立有被他爹一骂,顿时有些委屈: “我记得清清楚楚呢。” “你那不是胡说?”武大敬瞪大了眼睛,眼珠中出现了红血丝,气极之下甚至有些咳嗽: “你奶分明是大汉206年9月17去世的,你这小兔崽子,连你奶忌日都不记得了——” 赵福生先前为他家减免了半年镇魔司的税赋,这笔钱足有十两银子之多。 他深恐赵福生以为自己先前胡说八道,一怒之下将这恩赐取消了,情急之下,他眼角、鼻孔大股鲜血涌出: “你,你气死我了——”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令得众人吃了一惊,武立有也被父亲的激烈反应吓住。 他有些委屈,又有些急切的道: “我奶确实是205年9月17去世的,立功十二月出生,恰逢过年前几日满七岁,当时我奶死前还叹息,说是怕熬不到过年了,也吃不上立功的七岁饭了——” “胡说、胡说!” 武大敬大声反驳。 阴气此时笼罩了他周身,原本若隐似无的厉鬼气息越发浓了。 他不停的伸手扣着手背、脸颊各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抓痒声。 这会儿四处点燃了火把,将这一条村间小径照亮。 只见火光下,无数细碎的皮屑如雪般在半空之中乱飞,武大敬的脸色漆黑,眼神逐渐失去光泽,黑红的血迹顺着他鼻孔、眼角往下淌,看起来可怕极了。 ‘哗——’ 众人俱被吓住。 大家本来只是讨论当年武立人的家事,谁都没有想到说着说着,武大敬突然如此激动。 赵福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厉鬼的气息在辐散开来,可惜普通人反应迟钝,大家还以为这两父子起了争执,武立有将他老爹气得流鼻血了。 狗头村这几十年来时常都有人血流不止而死,一见武大敬这模样,众人顿时就道: “武大叔是不是上火了,立有,你快将你爹背回去。” “我不走!” 武大敬此时却像是中了魔: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跟大人说话,我家要再减税赋,武立人家要到了,我不会走的。” 他越是说话,便将身上抓得越急。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转头往远处看去,果然就见田间小径的不远处,一栋漆黑的宅院就屹立于大山阴影笼罩之中。 而此时的武大敬情况不妙极了。 这村老一路进城,提起了武大通父子,本身就触发了厉鬼杀人法则,命悬一线,此时他好像因为税赋的原因着急上火,再次惹得厉鬼复苏。 赵福生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鬼臂,咬紧了腮帮子—— 就在这时,鬼精鬼精的张传世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靠近赵福生身侧,有些不安的道: “大人,这脏老头儿是不是要发疯了?” 他不敢去提‘鬼’字,但他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多年,相比起眼前这些愚民,他算是见多识广,明显知道武大敬的情况诡异。 赵福生没有说话。 她袖中的鬼臂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此时不安份的蠢蠢欲动。 上次要饭胡同的鬼祸她处理之后得到的功德值开启了地狱之后,已经被她折腾得七七八八,仅剩了九点而已。 厉鬼还没有现形,她若此时取出鬼臂镇压武大敬,不知需要多少功德值才能重新将越来越不安分的鬼臂镇压住。 赵福生犹豫的瞬间,武大敬身上的厉鬼气息大炽。 封神榜的提示传来:感应到煞级大鬼的气息。是否使用地狱捕捉? ‘煞级大鬼’! 赵福生瞬间熄灭了取出鬼臂的念头。 要饭鬼尸身完整之时,也只有煞阶品级,更别提鬼尸被分解后,鬼臂虽说承载了要饭鬼的法则力量,但仅只一条手臂,绝对不能达到煞级之上。 她有预感武大敬恐怕会出事,便向他厉声大喝: “武大敬,你清醒一点,这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再提了!” “大人,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记得很清楚——” 武大敬此时根本顾不得血‘哗啦啦’的流,他只一心想着绝对不能让自己家被减免的税赋回收。 那足足有十两银子,可以供一家多口舒服的过上一年,不用再望着地里的收成提心吊胆了。 “大人,你听我说,那一年,武大通拐来了一个小媳妇,那小媳妇姓沈,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他武大通不敢带出来见人,一直藏在他家地窖之中。” 他越说鼻孔、眼睛便越是血流如注,更有甚者他的耳朵里也开始有血涌出,唇齿之间血泡带着唾沫不停的往外流。 与此同时,他伸手疯狂的抓挠身上各处。 前胸、后背、脸颊、脑袋。 此时天色大黑,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先前还你一言我一语争着说话的狗头村众人见此情景,惊得俱都不敢出声。 远处是漆黑的武家大宅,武大敬的世界一片血红,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此时的诡异与可怕,声音沙哑的道: “那沈氏生了孩子,孩子出生不会哭不会闹,像死人似的,正是7月31出生的,半点儿没有假,我娘抱过,说是像死人似的,却偏偏还会动——” 他话音一落,整个人突然一僵。 武大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此时他那张皮屑翻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露出一种惊恐交加的神色—— 他那双已经几近全红的眼珠哀求似的盯着赵福生看,似是祈求她的救命。 可厉鬼杀人法则一旦显现,以赵福生的力量哪能救得他呢。 地上阴影蠕动,厉鬼像是隐藏在武大敬身后,阴冷的盯着赵福生看。 随着武大敬拼命的抓挠身上的痒,张传世也觉得身上钻心的痒,他不停的抓着自己后颈、手臂,小声嘀咕: “这老头是不是身上有传染病啊——” 赵福生没有理他。 她生出一种明知事情真相,却又无能为力救人之感,心绪起伏: “武大敬家这一年的税赋都免了。” 赵福生已经预料到了武大敬之死,除了免去他家税赋,她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话音一落,濒临死亡的武大敬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多谢……” 他话音未说完,整个人如同炸开的气球,‘嘭’的爆炸开来。 无数皮肤碎片在四周飞溅开,沾到了赵福生及周围的村民等人脸上。 这些碎裂的皮肤组织一沾身体,便如附骨之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抓挠着身体。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人都吓到了。 有人大喊: “鬼啊!” 但他喊出‘鬼’的那一瞬,厉鬼的气息像是顷刻之间褪去的潮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赵福生身上钻心的痒。 武大敬爆炸之后,尸皮碎块炸裂开,她避闪不及,一部分粘贴到了她脸颊之上,她用力揉搓,竟撕下一层小儿巴掌大似的薄如蚕翼般的皮痂。 她强忍身上的痒意,取出袖口中藏着的卷宗,将皮痂贴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空气中飞扬的皮肤碎片化为灰尘,一点点的散了开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切尘埃落定,摇曳的火把重新恢复了平静,厉鬼的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 先前还拼命抓痒的村民等疑惑的放下了手,有人转头望着远处,兴奋的喊道: “大人,武立人家就在前面了!” 赵福生茫然的低垂下头,一卷随意合拢的卷宗正被她握在手上。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赵福生记忆力很好,可她什么时候带着这卷案宗,又是什么时候将其取出来捏握在手竟然全然都不记得了。 这一刻,她心中一寒,突然生出一个笃定的念头:厉鬼出现了。 厉鬼出现做了什么,但她以及周围的人竟然半点儿没有察觉。 第六十六章 集体失忆 第六十六章 赵福生一想到此处,转头往四周看去。 却见周围人似是并没有异样,站在她身边的张传世脸似是很干,一大块皮痂飞起来了。 他无意识的撕着脸上的死皮,一面小声的抱怨: “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们赶了一天路,好不容易来到狗头村,还没有吃上一顿呢,就要立即去办鬼案,来了这里又不走——”他小声的哼唧: “以往镇魔司办案多威风,所到之处当地官员作陪,好酒好肉上着呢。” 说完,又碎碎念: “出来拼命,还得吹冷风。” “好了别说了!” 赵福生总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但她细细思量,却又并没有发现怪异。 四周仿佛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气,可却并没有感应到厉鬼的气息。 ——是她多疑了? 她悄无声息的将案卷重新塞回袖口。 如今她的记忆没发现怪异之处,但这卷突然出现的卷宗总是十分可疑,等查看了武立人的房子,她到了歇脚处,再来细细盘复。 “走。”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便都打着火把往武立人家的方向走。 “大人还想知道些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武立人他娘是个什么来路,有人知道吗?”赵福生想了想,问了一句。 她提到武立人时,觉得有些别扭,仿佛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话音一落,村里人就七嘴八舌道: “武立人的娘倒真没见过,武大通说是在城里找的小媳妇。” 说完这话,有人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神秘的道: “说起武大通的媳妇,我倒是知道一个事——” “什么事?”有人问了一声。 那说话的人就道: “四十一年前你们记得不,我们村来了一拨外乡人,说是要来找走失的闺女的。” 狗头村位置偏僻,只是武安镇所管辖之下的一个小小的山坳,常年不见外人。 而四十一年前来找人的那群人衣着光鲜,一看就非普通人,所以这说话的男人一提起,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就眼睛一亮: “是是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猜是武大通将人拐了。” “什么?!”有年轻人不敢置信。 那说话的人就洋洋得意: “他那一年足不出户,跟人炫耀说是找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处女——” “我娘当时偷偷隔着墙壁也听到过他家传来女孩哭声。” …… 赵福生将这个重要的信息记在了心中。 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也听过这样的消息,但无论她怎么回想,又想不起来了,仿佛只是错觉。 “先进武立人家。” 众人迈过田坎,来到武立人家的大门前。 狗头村的房舍大多都是土墙草盖,而武立人家的房屋则是方正的石泥墙砌成,看起来确实是村中的大户。 那掉漆的大门已经被人撞开,此时屋内没有点灯,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众人急于立功,几个持火把的人率先进了屋里。 他们进屋时撞到了大门,门开合间发出‘吱嘎’的幽幽声响。 从武立人家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院落无人打理之后已经生出了荒草,给人一种诡异森然的感觉。 “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有鬼啊?” 有人一入这房间,顿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如果不是赵福生有言在先,众人可减镇魔司的税赋,这会儿恐怕村民早就跑光了。 “村子是有鬼,但不是在这屋中。” 赵福生沉声回了一句。 但她一说完,自己便愣住。 她说这话仿佛脱口而出,似是早就笃定,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凭据与怀疑呢? “那鬼在何处?” 那问话的人怔了一怔,又问了一句。 赵福生摇了摇头,目光落到那对朱漆大门之上。 门上的漆因为年生日久的缘故,掉了一部分,露出内里本来木头的原色。 上面残留了不少凌乱的足印,门后不见门拴,她蹲下身来,看到地面一些被踩进泥中的木头碎屑。 “你们当天是破门而入的?”她问了一声。 其他人便交头接耳,不敢吭声,末了有人壮着胆子答道: “不是我们让撞门的,是,是村老——” “是大敬叔让我们撞门的。” “谁是大敬叔?”赵福生疑惑的问。 她问完这话,心中一紧,总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段重要的线索。 有一个人影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擦除,无论她如何回想,都无法回忆起。 “大敬叔——”那人说话语塞了一下,接着转头喊道: “立有,立有,说你爹呢。” 武立有连忙钻了出来,答应道: “大人,武大敬是我的爹,他老人家在村里辈份高,所以被人尊为村老。” 他解释着: “我们不是有意闯空门,实在是当天武立人家没有声响,大家担忧,才推举了我爹作主,将门撞开,这才发现武立人一家失踪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 “你们当天进来之后,发现门窗可是从内拴上的?其他地方还有出入口吗?可打开过?” “没有。” 一个年轻的男人大声的应了一句。 赵福生转头向他看去,武立有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 “少春,你是不是进你立人叔家摸东西了?” 武立人家富裕,出事之后大门不闭,家里又没人,村里一些闲散胆大的青年便趁夜色钻入武立人大宅之中,将其家里的摆设偷偷搬走。 被武立有一喝,那武少春脸上露出怏怏之色: “叔——” “先别管这些。” 赵福生道: “武少春,你来说。” “是,大人。” 武立春眼睛一亮,连忙钻上前来: “立人叔家里还有两个后门,那天出事后,我跟几个兄弟都查看过,从内里上了拴,没被人打开过。” 一大屋子的活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相比起其他人麻木的神情,他眼睛晶亮,神色灵活——但值得赵福生注意的并不是他的神情,而是他的脸上,数道抓痕十分明显。 抓痕之上,一层经由指甲抓挠后呈细碎鳞片状的皮肤碎片浮在四周。 她看了一眼,又转头去看张传世,向他招手: “老张,过来。” 张传世听到此地发生了诡案,已经是浑身都不自在。 他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多年,可是见识过镇魔司办案的方法的,那令使死亡率奇高,像是一茬一茬被割的韭菜似的,死了又有人来补充…… “大人——大人饶命——” 他哭丧着脸喊,不敢上前,担忧赵福生坑他。 “过来!” 赵福生沉声喝斥了一句。 张传世不情不愿的磨蹭着脚步向前。 他在赵福生面前站定之后,赵福生突然伸出手,伸手往他脸颊处抓去—— 张传世下意识想躲,却慢了一步,赵福生牵住他脸上的死皮一撕——‘嘶!’ 这老头儿发出倒吸凉气声响,突然一把将脸捂住: “大人您——” 一块叶片大似的皮痂落到赵福生手中,像是一层蛇蜕,张传世摸了摸脸颊,隐约觉得脸有些火辣辣的痛。 “这是什么?”他一见赵福生手上捏的死皮,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可是这死皮什么时候有的,他竟全然不清楚,而且赵福生为什么要撕这死皮,他也不得而知。 “皮。” 赵福生回答了一句。 她总觉得这皮肤组织十分重要,可惜一时之间无法将所有的线索串连起来——仿佛有一部分重要的信息缺失,使得这桩鬼案仍陷入迷雾之内。 “你先收好。” 赵福生总觉得这皮痂不简单。 这狗头村的风水确实不好,她注意到这些村民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抓痕,张传世的脸上竟然也有。 一个诡异的念头涌上赵福生心中,那她呢? 她伸手去摸脸颊,却摸到脸部皮肤光滑细腻,仿佛新生婴儿一般,并没有摸到飞扬的皮屑及粗糙的手感。 赵福生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消失,而是皱眉道: “我们先进屋看看。” 说完,她将手里的残皮往张传世怀中一塞: “收好。” 张传世打了个寒颤,将那皮握在手中,看了半晌,一脸嫌弃: “谁会收这东西——” 说完,他眼珠咕噜一转,接着顺手一扔,甚至以鞋底踩上去压了压,回望四周时,发现并没有人看他,赵福生已经在村民们众星拱月的包围中往武立人的大宅内行去。 照村民们所说,武立人的爹在村中算是高寿,活到了七十一岁,上个月二十一号才死,武立人家中一妻八妾,共生了二十七个儿子。 因此武立人的房子在武家村是最大的,修建得异常气派,在村民眼中无异于皇宫似的。 但赵福生一踏入房舍内部,却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死气。 房子确实很大,按照并不十分讲究的三进制修成。 每进院落之间左右两侧坐落厢房,曾有幸进入过武立人家中的村民热心的指点着第一进院落中靠左手的厢房道: “这应该是武少光的屋子。” “武少光是谁?”赵福生心细却又胆大,问话的同时伸手一推门——‘吱嘎’声响中,房门摇开,大量灰尘落了下来。 一只在门缝之间结网捕猎的蜘蛛受到惊吓,垂吊了根蛛丝落在了赵福生肩头。 她伸手捏起蜘蛛,若有所思的往门顶上方望。 武少春就抢答道: “武少光是立人叔的七子,比我大了五岁,是黄三娘生的。” 赵福生闻言点了点头,她将手中的蜘蛛一扔,顺手在腰上擦了擦手: “武少光是离家很久了吗?” “没有呀。” 武少春就摇头,道: “在立人叔家出事前还好好的呢,上回我俩约过去帮附近黄岗村走货——” 他话音未落,一个女人突然咬牙切齿的诅咒了一声,伸手往他后背重重一拍: “你这个狗东西,好的不学,朝廷逮到砍你脑袋。” “娘——”武少春被打了一掌,回头看了一眼,怏怏不敢出声反驳,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往赵福生看来。 但见她皱眉沉思,心思像并没有在‘走货’之上,他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这里不像是几天不住人的样子。”赵福生若有所思。 她没有理睬这两母子小声的骂骂咧咧,而是踏步进入屋中。 这屋里一股霉腐之味,仿佛常年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屋中的家具简单,上面积了很厚一层灰尘,桌椅边角有腐朽长了白毛菌斑的架势。 她往床的方向走去。 床铺上摆了被褥,床旁放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柜,上面摆放了茶盅,但赵福生上前揭开盅盖,只见里面一半呈漆黑色,下面铺了一层煤灰似的东西,已经干裂,隐隐可见发黄的杯底。 赵福生放下杯盖,再伸手往床上一摸—— 床上被褥潮湿,那被套用料倒是不差,但已经有些粘手,给人一种年生日久的恶心感。 她揭开被褥,在床头枕角处找到了一块已经泛黄的碎屑。 皮肤组织! 这个古怪的念头涌上赵福生心中,她伸手去捡,但那块碎屑却早与床褥融为一体,她手指刚一碰到,那碎屑便如烧过的灰烬,被压进床单内。 “走,再看其他房间。” 赵福生招了招手。 其他人不明就里,又跟在她身后。 之后的时间,武家大宅的大部分屋子赵福生都检查过了。 许多房间几乎都与最初武少光的房间一样,呈现出一种久未住人的荒凉感,有些更甚。 赵福生甚至在一个名叫‘武少财’的房间床脚找到了一丛长出的菌子,可偏偏狗头村的人都言之凿凿的说在半个月前,武立人一家都是齐全的,每个人时常出来与众人打过照面的。 三进大宅除了武立人与正室太太所住的内院主屋之外,其他赵福生都看过了。 在每间房屋中她都找到了皮肤的碎屑,有些年生久远,有些则较新,而且形状大小也不一样。 赵福生将稍新一些,且偏大的全都收集了起来,一路走来时收集了厚厚一撂。 最后就是武立人的房舍。 她站在武立人的房间面前,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她会在武立人的房间有所收获。 第六十七章 查看武宅 第六十七章 想到此处,赵福生喊了一句: “老张。” 张传世浑身一抖,缩进人群,装死不吭声。 赵福生警告: “张传世!” 老张苦着脸上前,她顺手将手里一叠皮屑塞到了他手中: “给我拿好,不要丢了,我有大用。” 张传世一见她不是要让自己去斗鬼,顿时大松了口气。 “您说您收这玩意儿干啥啊——” 这些东西怪挺恶心的,细想还是一堆人皮,而且有可能是死于鬼祸之中的死者人皮,他嫌不吉利。 但一摸到这一叠皮屑,一股不妙的预感又涌上心头。 不对!这是人皮! 且刚刚赵福生从他脸上也撕下了一块人皮! “!!!”张传世倏地瞪大了眼睛。 能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多年,张传世自然也不是傻子。 赵福生精明非凡,她不会做无用功,既然她当时撕下了自己脸上一块皮屑,并让自己收好,必是有原因的。 他当时觉得赵福生可能是赶了一天路昏了头,也嫌那皮无用,早扔地上。 并且怕她发现,还狠狠用脚辗进了泥里。 此时赵福生既然在曾经的鬼案现场找到了如此多人皮,说不定这种人皮就是厉鬼杀人法则之一。 “……” 也就是说,他一路千躲万躲,念上天保佑,可不知何时早被厉鬼标记? “大人,我、我……” 张传世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他脸色青白交错,心中惊恐交加,说话结结巴巴,却想着此时再去将那块皮子捡起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赵福生却没理他,而是定了定神后,一把将大门推开了。 在她推门之前,先前还七嘴八舌说话的狗头村众人似是都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儿,不约而同的住了嘴。 众人屏息凝神,心中惴惴不安。 虽说赵福生之前说武立人家现在已经没有鬼,大家一路行来时也确实顺利,没有发现厉鬼,但武立人一家失踪却是事实。 也有可能是武立人昔日积威甚深,众人站在他门口时,多少感到有些压抑。 但随着房门被‘吱嘎’一块推开,并没有厉鬼显形。 反而是幽幽夜风‘呜’的顺着敞开的大门吹入屋中,吹起满天银白的碎屑。 武立人的房间之中像是飘起了鹅毛大雪,一下迷住了众人眼睛。 大家一见这异像,顿时惊慌失措的喊叫起来。 无数碎屑四处飞扬,有些轻飘飘的贴到了众人的脸上、手上、脖子上。 接着众人不停的开始抓痒,发出刺耳且密集的抓挠声。 赵福生身上也开始钻心的痒,她抓了两下,再次抓下一大块皮。 虽说失去了一段记忆,但一路行来的收获仍让她意识到了这皮痂的诡异之处。 她并没有轻易的将这东西交给张传世来处理,而是自己牢牢握在手中,接着踏入武立人的屋子。 “别喊、别喊!” 张传世初时也险些被吓得尿了裤子,但他反应最快,见赵福生已经进了屋中,便也连忙跟了上去。 他已经意识到赵福生办案的不同之处。 她行事看似莽撞,实则粗中有细,出手果决,跟在她身边目前来说是最安全的。 众人还在惊声喊叫,慌成一团。 如果不是有赵福生有减税之言在先,此时恐怕早作鸟兽散。 就算是大家没跑,却也不敢进屋,只敢围在外头,双股颤颤不敢进去。 武立人的房间相比较其他厢房算是很新,抛除开漫天飞舞的大量碎屑,屋内的一切都符合武立人一家‘消失’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点。 照之前检查厢房的老规矩,赵福生查看了桌椅、柜子、床脚等处,并没有发现菌斑。 但诡异的是衣柜之中仅有一两套换洗的成衣,柜子里空落落的——这可与武立人家财大气粗的形象不大符合。 她摸了摸衣裳,衣裳有些粘手,似是时间久远,仿佛稍用力一捏这织布便会粉碎,像是许多年没有穿过的样子。 赵福生再去揭开床铺。 床上倒像是时常有人睡过,但没有闻到丝毫汗臭、体味,反倒像是残留着一丝若隐似无的鬼息。 她感应到了鬼息的存在,顺着自己的感应摸去,很快在被子的夹层中间摸到了一张细软的皮。 这皮滑腻柔软,且异常宽大,略微冰凉。 赵福生顺着这软皮往四周摸,那皮有拼接的痕迹,且摸了两下似是没有边际。 她心中涌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莫非这一整层夹层都是一张拼接好的人皮?” 她越摸越笃定自己的猜测,随即喊道: “老张!” 这一下张传世犹豫了半晌,接着应了一声,踏步上前: “大人?” 赵福生之前几次随口喊他,并没有害他死于厉鬼之手,甚至隐隐有指点他之意。 他站上前来,赵福生就吩咐他道: “找把剪刀来,将这被子的线挑了。” 说完,又吩咐道: “仔细些,不要伤了里面的东西。” 此时人的被单大多喜欢用大针缝制,密密实实,需要将线挑开,才能完整的将上下两层被单取开,露出里面的人皮。 张传世就应了一声,其他人面露尴尬,武立有道: “大人,这、这武立人家中,恐怕连根筷子也不剩啦。” 狗头村的人贫穷,武立人一家失踪后,家门大开,就连有鬼都挡不住村中的人想占便宜之心。 除了大件暂时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搬,稍值钱一些的小东西几乎都被薅走了。 这还是赵福生来得及时! 要是再过数月,恐怕被子、床柜等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赵福生扶额。 武立有就小心翼翼道: “大人,天色已经很晚了,您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我家,洗把脸吃了饭,有事明天再来查看也成。” 夜里的武立人家大宅阴森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就连连附和: “是啊大人。” “您若想要看这被单,不如我替您抱着,到了立有叔家,您点着灯慢慢看。”武少春就殷勤的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行。” “去我家吧,我爹之前——” 说到这里,武立有突然一顿。 他面上显出疑惑之色: “奇怪,我怎么会说到我爹?我爹他——”他想了半晌,脑海里记忆一片混乱: “我爹他,他几天前好像有事外出,说是要去镇上报案——” 说完,他下意识的抓了抓脸。 火光下,他脸上的皮屑像是被人洒了一把粗盐纷纷飞扬,他自己全无察觉。 “算了,大人先去我家,我娘和我媳妇她们已经在做饭了,还点了灯。” 赵福生并没有异议。 一行人退出武立人的大宅,浩浩荡荡的往武立有家行去。 武立有家在村中的房子自然比不上武立人家气派,却也是井然有绪的农家小院,被家中人收拾得很是干净。 见到众人进来,几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安的站在角落,武立有的兄弟们候在大门口处,激动得不知所措的样子。 “大人,可要让这些村民连夜赶往镇上,让镇上派些人手过来协助您办案?” 张传世靠近赵福生耳侧,小声的道: “我看这屋里寒酸,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不如顺便让他们再带些吃喝过来,量他们不敢不听。” 这是镇魔司办案的常规排场——所到之处有人前呼后拥,就是再穷乡僻壤,好好整治也能收出一桌美味佳肴。 “不用了。” 赵福生看得出来张传世除了贪吃,恐怕还存了想让武安镇的人过来当替死鬼的心。 她笑了一声: “我们是来办案的,那些人不是令使,帮不上忙的。” 张传世忍不住觑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吐槽:真是个怪人。 这一趟出行真是不好。 以往镇魔司的排场他一概没享受到,反倒如今被厉鬼标记,生死难知。 但他心中腹议,却又不敢反驳赵福生的话,只好将满腔不快发泄到武立有家人身上,沉脸大喝道: “还不快点杀鸡杀鸭来侍候客人,小孩回避,女人过来服侍大人,男人们明天去约人过来杀猪办酒席。” 武立有唯唯诺诺,但想到减免的赋税,又都压下心中不舍应答了一声。 赵福生看了张传世一眼,张传世还担忧她制止,但她并没有反对,只是道: “不用搞那么大阵仗,你如果饿了,杀鸡就行,吃不了那么多。” 张传世是镇魔司令使,出外办鬼案确实承担了一定的生命危机,吃一两只鸡耍耍威风也不算很过分。 更何况,她要是再三拒绝,武立有家人恐怕反不安心。 减免了镇魔司的税务后,武立有一家明年应该会过得不错,不至于损失不起这两只鸡。 张传世开始还怕遭她喝斥,后面见她默许,顿时大喜。 他数次在赵福生手中吃亏,这会儿一被她纵容,那被善待的感受更是成倍的上升,久违的委屈感涌上心头,他气血澎湃,甚至有些感激: “大人——” 一时激动,险些将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他及时收嘴,赵福生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笑意。 “收拾一个干净房间出来,其他人都先散去。”赵福生对着跟来的村民道: “今晚随同我前去武立人家的村民俱都减免三月税赋。” 她话音一落,其他人顿时大喜,赵福生一见此景,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前提是我要办完这桩鬼案,如果中间有人阻挠,导致这桩案子不了了之,那之前的承诺便一概作废。” 众人一听这话,神情一凛。 武九爹急道: “您放心,这桩案子我们全村人帮忙,谁敢不尽力,谁就是狗养的!” “对、对!” “要不我们现在再去武立人家一趟。” …… 众人争先恐后喊,赵福生摇了摇头: “明天再说。” 她就是担忧村民目光短浅,贪图蝇头小利怕事。 且从之前众人所说的只言片语中,她意识到狗头村人数少,但大多沾亲带故,彼此间有矛盾,但对外时却很团结。 例如武大通四十多年前曾拐带了一名富家小姐,在此之前村里人看不起武大通,甚至不少人欺负他。 可在武大通犯事后,对方家人找到村子时,却人人都不约而同的闭嘴,一致排外,使得那小姐家人失望而归。 这一切都说明狗头村的特点:落后、蛮横且又护短。 他们对办鬼案并不积极,赵福生如果不许以重诺拿捏不住他们,而太早轻易答应,要是最终案子涉及到村民,恐怕这些人会一致排挤,不愿提供线索。 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税赋为饵,钓着他们,使他们不敢不尽力。 人都是趋利的动物。 她说完话后,其他人依依不舍相继离去。 倒有一些与武立有等人交好的村民不愿走,闻着屋中饭香想留下来蹭一顿。 这个时期家中粮食大多珍贵,更何况武立有要招呼的是赵福生两人,便催促赶人: “快走快走,大人要好好休息,明天才好办案子,你们不要影响了她。” 剩余几人便都接连离开,唯有武少春抱着被子没走,喊道: “婶,这床褥大人要的,放哪个房间?” “已经将东面的正屋收拾出来了,大人今晚暂歇那里。” 一个女人略有些拘束道。 武立有就解释: “大人,这正屋是我爹娘住所,是家里最宽敞的,床褥被套都是新换,您不要嫌弃。” 赵福生此行目的是在办鬼案,也不在意居住环境。 更何况武家再差也不可能比她第一次办案时临时居住的要饭胡同内的屋子差,因此她点了点头,道: “放进去吧。” 但她想了想,又似是无心问了一句: “你爹出行报案,是单人还是有人同行?出去多久了?如今在哪里?” 武立有也没想太多,闻言就答道: “是大前天的早晨天还没亮,就一人去镇上报案的,说是如果顺利,三五天准回。” 赵福生心生疑惑。 狗头村距离万安县可不算近,她与张传世驱赶着马车,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几乎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这样的偏远小镇发生鬼案,如果无人报案,她肯定是不知道的。 但她现在既然来了,证明武大敬报案是成功的,可此时武大敬人在哪里?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我家有鬼 第六十八章 最重要的,赵福生才刚重生于大汉朝不久,对于当地路况不熟,而张传世此前在镇魔司对门开棺材店,也不像是常年走村蹿镇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喊了一句: “老张,你是怎么一路赶车到了狗头村的?” “就这样到的啊。”张传世不明就里,下意识的就应答了一句,接着问道: “大人,可有什么不对劲儿?” 赵福生没有回答他,而是再问: “你此前来过狗头村?” “从来没有。”他摇了摇头,露出晦气的神情: “我以前在城中做生意——” 他背靠纸人张,打交道的是镇魔司,小日子过得春风得意,哪儿会有事无事往这穷乡僻壤的跑。 “没来过、没来过。”他连连摇头。 “那我们来时,可有人同行?”赵福生又问了一声。 “没有啊。”张传世露出茫然之色,接着又怪异道: “当时就您一路同行,哪有外人……” 他话没说完,脸色立即就变了。 坏了! 张传世也并非蠢货。 他如果没有几分小聪明,也无法与纸人张打交道,并从中谋利。 在回答了赵福生两个问题之后,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儿。 他此前没有来过武安镇狗头村,若凭他自己,绝对不可能顺利的一路到达此地,必是有个同行熟悉当地路况的人一路指引才行。 而武立有的爹三天前出发去镇上报案,照时间来说,应该是被镇上的人送到了县中,赵福生决意要办鬼案了,才会有了他们这一路的行程。 可此时一个活人平白无故消失,而他与赵福生却像是丢失了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 张传世的手开始抖个不停。 他想到了武立人大宅中四处脱落的皮屑,想到了自己脸上被赵福生撕脱下来的死皮。 厉鬼恐怕早就已经出现,武大敬这会儿不见踪影,怕是早遭了厉鬼祸害,可惜他死之后大家竟像是被抹除了关于他的记忆。 这……这个鬼好凶啊! “大人……” 张传世哭丧着一张脸,想要劝她赶紧离开此地。 赵福生平静的道: “把泪水收一收,如今撞上了它的法则,跑是跑不掉的,只有正面应对。” 武立有还不知道他爹死讯,此时也不是揭开这个事的时机。 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弄清楚厉鬼来历,摸清它的杀人法则,下次它再出现时,她才好应对。 “武少春,将被褥抱进去。武立有,你找两个女人,将被子拆开,小心一些,不要伤了里面的东西。” 武少春人憨胆大,闻言点了点头。 武立有也不知道赵福生两人先前一番对话打的是什么机锋迷语,这些村民实际上并不傻,但他们每日活计繁重,且常年忧心税赋、收成,大脑压根儿不愿意浪费力量去思考与自身无关的事,因此错过了重要的讯息。 他唤了自己的媳妇与两个弟妹进去帮忙。 屋中罕见的点起了油灯,地面被清扫过,柜子四处还有擦洗过的痕迹,上面的水印都没有彻底干透。 三个女人收敛了足步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摊开到了床上,拿了剪刀从三头开始剪线。 张传世局促不安的跟在赵福生身边。 他最初对原本被骗的赵福生是鄙夷加些轻视,因为她胆小无知,人之将死却被蒙在鼓里。 之后在赵福生手里吃亏之后,他对赵福生是怨恨有加; 可随着赵福生烧掉了纸人张的房子,他对赵福生又变得有些忌惮,直到她展现实力,独自办完了要饭胡同的鬼案,这种忌惮又变成了更深的畏惧。 而此时他被厉鬼盯上,极有可能死于非命时,拉他下水的赵福生则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让他步步紧跟。 赵福生也没理他,进了屋之后找了个角落站定。 她转过头,还没喊人,张传世已经给她扛了张凳子过来,讨好的道:“大人坐这里。” 赵福生坐了下去,张传世极有眼色: “我去问问武家有没有小桌子,再额外给您点个灯。” “嗯。”赵福生点头应允: “去吧。” 张传世得她首恳,欢天喜地的离开。 不多时东西一一送了过来,几个女人边干活边转头往这边看,见到那小桌上点的油灯时,眼中都露出肉疼之色,却没人敢吭声。 张传世守在赵福生身边,看她低头去摸袖口,不多时,便从袖口之中掏出一张卷轴。 “大人出外也不忘观看卷宗,这真是勤于政务,我万安县——” 赵福生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卷轴展开了。 她瞳孔一缩。 卷宗内粘贴着三张大小不一的皮痂碎片,两块相连接处严丝合缝,一块贴得并不平整,像是匆忙贴上去的。 随着卷宗被展开,那段受到厉鬼干扰的记忆重新浮现在她心头! 庞知县带领武大敬进镇魔司、提起武大通,之后说到他‘儿子’时她耳后发痒,撕下第一块皮痂,继而发现诡异之处,临机一动决意带上卷宗。 当时的她就是担忧自己之后会再受厉鬼干扰,失去记忆,哪知最后这一谨慎的做法果然为她带来了极大的益处! 之后她力排众议要来狗头村,一路上武大敬提起村中过往,再到武大敬身上出现鬼息,险些被厉鬼所杀,她借鬼臂暂时逼退厉鬼。 …… 种种记忆浮现在她心头。 到了狗头村后,众人受减税吸引,争抢着提供线索,并说出了武立人生于大汉206年7月31日的话。 这些话推翻了武大敬原本的一部分说辞,他情急之下当众提到了武立人的‘长子’出生之日——最重要的是此婴出生格外不同。 (他提到此婴出生不哭不笑,身体冰冷,如同死人,却又还在挣扎扭动。) 这些形容此时在赵福生心中想起,总觉得他像是在形容一个‘厉鬼’。 一个由死人腹中剖下来的‘活着’的厉鬼。 之后武大敬说完这些话,便像是犯了鬼物必杀忌讳,瞬间被秒杀。 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爆炸开来,皮肤碎片乱飞,连赵福生当时也未能幸免,沾染到了一丝阴物。 正是那个时候,她抓下了这一块最大的皮肤碎片,贴到了卷宗之上。 回忆完过往,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找回记忆之后,她得到的线索更多了。 她的目光落到卷宗内粘贴的人皮上,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武大通的‘长子’因为其生母是拐来的缘故,注定了这个孩子见不得光。 假设这个死人腹中被生剖出来的孩子本来就是天生的鬼物,那么赵福生现在几乎就可以给它的杀人法则标注一定的特性了: 阴影、隐形、见不得光;它的存在是忌讳,提到了它便相当于主动进入厉鬼的感知之内。 与赵福生驭使的厉鬼杀人‘赐福’再索命不同,这厉鬼是每提到一次,便会抓挠身体,继而会有大量皮肤脱落。 ——最终厉鬼取命,人会爆裂,此人一死,其他人关于他的记忆便会扭曲、混乱,甚至于彻底遗忘。 这个厉鬼的法则是相当厉害了,改变人的认知与记忆。 若非赵福生生性多疑且细心,稍糊涂一点,恐怕最后怎么死得都不清楚。 她随即想到了今晚查看武立人家的怪异之处。 从村民的口中可以得知:武立人家有钱有势,儿子众多。 但今晚一入武宅,赵福生却发现许多房间像是久未住人了,并且经过她的检查,在每个房间都分别发现了不同的皮肤碎屑,还像是年代不同。 虽说村民坚持认为武立人的儿子时常出外走动,但赵福生并没有受这些旁枝末节的琐碎线索干扰。 无论如何,她只牢记一个认知:此次厉鬼拥有改变认知、改变记忆的逆天能力。 如此一来,真相就随之浮出水面——武立人早受厉鬼祸害,他生育的二十七个儿子在之后的时间里先后死去。 不过厉鬼的逆天法则发挥了作用,村民并没有感知到村中有厉鬼的存在,浑然不觉。 甚至武立人恐怕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被蒙蔽在鼓中。 一想到武立人多年来一直与鬼同居,直到最后自己也死于厉鬼之手,赵福生不寒而栗。 她担忧自己之后记忆再受影响,正想抬头叫张传世去为自己寻支笔来,却听到了不远处有个女人的尖叫声: “啊!” 接着剪刀‘哐’的一声落到了木脚踏上,其他两妯娌靠头过去,正要说话,那女人抖着喊: “有……有东西……” 她一面喊,一面壮着胆子掀开被子一角,其余两妯娌见到里面的情景,发出惊呼声。 “大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卷宗一收,重新放回自己的袖口内,大步往床榻边行去。 武立有家三个女人见到被子里的皮后,早吓得魂不守舍,赵福生伸臂将她们排开: “走开。” 她上前一看,被子上的线大半已经被拆除。 只是其余两个女人较为老实,一直低头拆线,没敢往被子里摸。 而另一个女人则心眼稍灵活,她听到这被褥是从武立人家搬出来,便联想到武立人家是村中有名的大户,家里富得流油。 赵福生又让她们拆被子,指不定被子里藏了什么值钱之物。 一想到这,女人心生贪婪之心,挑线挑到了大半,眼见其他两个妯娌都在老实干活,她便忍不住伸手摸入被子中——结果摸到了一张冰冷滑腻的皮。 她一摸到这物,生物本能预感令她大惊失色,因此尖叫出声。 赵福生一站过来,便看了这女人一眼,喝斥了一声: “闭嘴!” 她的目光锐利,女人的小心思在她眼神之下似是无所遁形,女人又慌又怕,捂着脸哭。 两个妯娌也一脸不知所措,簇拥在她身边。 “出去。”赵福生懒得安抚她。 被子里的人皮关系着鬼案线索,而鬼案又与她性命息息相关,这女人乱抓乱摸,希望没有把这拼接的皮破坏了。 她吩咐张传世: “提灯过来。” 张传世自然也看穿了女人小心思。 如果不是赵福生有事要他办,他非得给这人两巴掌不可。 他提灯上前,两个女人安抚着哭泣的女人出去。 候在外头的武立有连忙上前询问,几人低声私语中,不多时怒骂声、摔打声并夹杂着女人的细声哭泣一并传进屋中。 “他们是在做给您听呢。”张传世恨恨的道。 赵福生摇了摇头,小心的将剩余的线头挑开。 几人先前做了大部分的工作,余下的线头很轻易被她拆除。 她将上面的被单揭开,再将包布一并拉下垂落,被子里裹夹了两层细薄的麻布缝制而成的褥子。 赵福生将上面一层厚褥小心的揭开,中间夹着的一层薄软人皮便映入她的眼帘中! 因为先前女人随意乱摸的缘故,那人皮有一侧略有些皱,但那妇人害怕被人发现,动作不大,这人皮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损伤。 这张拼接而起的人皮与被褥同宽同长,赵福生粗略估量,至少有一米五宽,近两米长。 它与普通的皮痂截然不同,它更加平整,近乎光滑细腻,质感要比抓挠之后普通的皮肤好许多。 最令赵福生与张传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人皮的一角被人匆忙写了几个大字上去。 字体不大,从位置看,是在盖子横面的中间,歪斜扭曲,有些怪异。 两人初时一看,竟没认出是什么字。 赵福生并没有急着去辨认字,而是试着比划了一下,说道: “被子是武立人盖的,如果他睡在床上,被子盖至他脖子,那么他只需要稍微用指头一拨,便能将针脚拨歪一些,露出这一排字。” 以他躺睡的位置,字就在他面前,他是能看到的。 也就是说——“这字可能是武立人写的。” 说完,赵福生弯下腰,将那字看得更加清晰。 字体像是被人以针点戳刺,墨汁沁入内里留下淡淡的印记。 且字是反面的,应该是武立人挑开被子时所写。 她想到这里,伸手便将人皮被子牵了起来。 张传世见到这一幕,后背发麻,总觉得既不详又有些不妙,他心生抗拒,后背都开始钻心的痒起来了。 此时的他还没有切入记忆的关键节点,回忆不起武大敬死亡的全部经过,但他已经知道村中有鬼,且鬼的杀人方法就是与‘皮’有关。 他瑟瑟发抖,但他想起赵福生睚眦必报的性格,且又格外记仇。 自己若在此时退后,将来总有他生不如死之时。 这样一想,恐惧感甚至压过了厉鬼的威慑,他提着灯上前,将人皮纸照亮。 人皮被子被牵起来后,从正面看去,那字果然就清楚了。 上面写着: “我家有鬼。” “我家有鬼!!!” 第六十九章 厉鬼现形 第六十九章 张传世的脸色变了。 他缩着头脑与肩膀,又开始抖。 赵福生掌握了不少线索,已经接近了鬼案真相,在看到疑似武立人亲自手书的‘我家有鬼’的人皮被子时,只略微吃了一惊,很快又平静下来了。 “莫非武立人在生时,就察觉到家中有鬼了?”她暗自思忖,随即又摇头:“可厉鬼的杀人法则本身就包含了记忆抹除——” 武立人受鬼的力量影响,认知应该出现了错误才对,怎么会发现家中有鬼的? 莫非这被子不是他的? 这个念头一浮上赵福生心中,首先就被她剔除。 经村里人指认后确认,武家大宅最内里的正院主屋就是武立人的居所,绝对不会有错。 既然是武立人的房间,使用床褥的不会是旁人。 那么也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了。 赵福生想到这里,转头喊张传世: “去替我寻些笔墨。” 张传世正举着灯,突然听她要笔墨侍候,心中摸不准她的想法。 但两人地位悬殊,如今他生死又掌握在赵福生手里,自然不敢多嘴发问,连连点头: “好。” 说完,他又强忍恐惧,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皮被子,假惺惺的道: “可是此物邪性,大人一个人与它相对,会不会有危险,不如——” “我们此时还活着,不代表鬼不在我们身边,之所以还没有死,是因为没有彻底触及它的杀人法则。” 赵福生一眼看穿了张传世的小心机,她笑着道: “我们早就上了它的名单,不是逃到哪里,亦或是多人行动就安全的。” 武大敬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厉鬼杀死,围观群众,但记忆顷刻被抹除。 赵福生推测这厉鬼的杀人手段是属于标记、感知类。 也就是说,凡提及它、知道它的存在,必被它感知,而被它感知的人,迟早死期会至。 这个特性注定了这样的厉鬼是群体攻击范围的鬼物,但单次杀伤力较小。 所以无论是当年的武大敬娘,还是村中人、亦或是武大敬,俱都是被厉鬼缠上后在一段时间内慢慢‘流血而死’(众人眼中的感知)。 如此一来,赵福生就放心了。 对她来说,这就相当于多了试错的成本,她可以在厉鬼的法则之内来回跳跃,找到厉鬼的特点,解决鬼祸! “大人的意思是——”张传世听她这话,像是对于鬼物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眼睛不由一亮。 “这次单独行动,说不定生存机率还要大得多。” 赵福生意有所指。 有她这句话,张传世佝偻的腰背一下子就挺直了,整个人竟然少了几分猥琐: “我现在去寻武立有,让他找文房四宝来。” 说完,整个人便溜了出去。 赵福生就知道这老小子之后的时间恐怕不会再时时缠着自己了。 但他天性怕死,再加上又受魂命册影响,躲是躲不远的,必要时候必定能唤得应他,因此也不将他点破。 她将床上的人皮被子小心翼翼的卷折了起来。 这东西摊在床上时看着不小,但却极其轻薄,卷折之后仅剩两个巴掌并列大小,薄薄一沓。 虽说目前不知道此物有什么用,但武立人明显与鬼同住多年,却是最后一个才死,可见其命硬、命长。 这人皮被子陪他多时,就是没有作用,也沾了几分特殊的‘幸运’。 但不知是不是与鬼相伴,人皮的手感冰凉,此时屋中空荡荡的,灯光下赵福生的影子被拉长着斜照到床铺之上,仿佛‘躺’到了那拆开的被套上,显得有些诡异。 阴影之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这是隐形的厉鬼的注视。 所有的回忆复苏,赵福生已经知道自己早被厉鬼标记,面对这瘮人的一幕却并不惊,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人皮纸上,举到灯下端详了片刻。 办狗头村这桩鬼案虽说赵福生是冲着功德而来,可她却要身临险境: “狗头村的人穷得就像鸡脚趾上刮不出油,我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又拿命去拼、还要减免税赋,拿床人皮被子,这很合理吧?” 她自言自语说完,毫不客气将其塞进自己的怀中。 不多时,武立有很快一脸尴尬的将文房四宝送了进来。 在赵福生指使下,他将东西摆上,人却没走。 一旁柜子上摆了早泡好的茶水,此时天气还没有转凉,茶水放置了一会儿也不算冷,他倒了些进砚中,笨手笨脚的拿起墨条来研磨。 “大人——” 他刚刚听到了女人的哭诉,知道了房内发生的事,焦急如焚,是进来请罪的。 “不用担忧,东西没有破损。”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人皮被子没有被破损,她一句话可能会决定一个乡下女人的命运。 虽说武家人受厉鬼影响,如今记忆没有恢复,但武大敬已经死去,她没必要为这个受到折磨的家庭再增添矛盾。 因此赵福生淡淡的道: “下次让她小心一些,好好磨墨吧。” “……” 武立有怔了一怔,他不知道赵福生是真的没看到女人的小动作,还是宽宏大量有意放武家一马。 但不论如何,武家的危机立即解除。 他大松了口气,有些感激的道: “是。是是!下次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说完,专注磨墨不再出声。 墨汁砚好,赵福生示意他出去,他倒退着离开,关门之前动作顿了顿,真心实意说了一声: “谢谢大人。” “嗯。” 赵福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承了他的感谢,武立有并非傻子,闻言露出笑意,接着轻轻将门拉上,自己亲自站到了门侧。 屋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赵福生坐到了简易的桌边,将油灯挪近了些,接着把袖内的卷宗重新摊开。 她提起笔,沾了墨汁后先在卷宗上写下了几个大字:遗忘鬼! 字一写上去,瞬间将原本卷宗上的内容覆盖。 赵福生用不惯毛笔,字写得并不秀气,但‘遗忘鬼’三个字却胜在醒目,一开卷宗一眼便能注意到。 接着她再在‘遗忘鬼’三个字之下又备注道: 特长:隐形、无法捕捉,没有实体,提名字即触发禁忌。 杀人特点:抓痒,每次一痒掉落大量皮屑,最终爆体而亡? 赵福生写到此处,对于自己亲眼目睹武大敬的死亡场景又心生怀疑。 厉鬼既然掌控的是认知能力,改变众人的记忆,那么自己之前看到的武大敬死亡画面又是否是真实的? 赵福生想到这里,不由毛骨悚然。 她回头再看了四周的环境。 屋里简陋异常,墙壁是土墙,许多地方裂开了缝隙,上方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天窗,窗口处正对床铺方向。 床上有一床散开的被褥,被单已经拆解开来,露出里面的褥子。 整间屋子透出一股幽静之感,但这是否又是真实的场景? 赵福生缓缓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接着再度提笔: 目前已知死于厉鬼之手的人有:武大敬娘、武大通?武立人一家、武大敬。 光是这几个字,几乎占满了卷宗之外除了贴皮的所有地方。 赵福生抓了抓脑袋,接着在粘贴的皮屑上写道:7月31日。 这是武大通长子的生辰,也是武大敬临死之前用命换来的宝贵信息! 虽说在进村之后,武九爹也言之凿凿说过武立人的生辰才是7月31,但他当时受厉鬼影响并不大,只是抓痒,没有碰触到厉鬼禁忌。 反倒是武大敬,慌乱之下也提到武大通长子生于7月31日,最终惨死于厉鬼之手。 厉鬼杀人有一定过程,武大敬死得如此之快、惨,定是他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两相比对之下,武九爹可能会受鬼的法则影响记忆不见得真实。 但武大敬的认知可以受影响,他也有可能会撒谎,可厉鬼不会撒谎,厉鬼的法则就是最简单、最真实的验证。 所以赵福生大胆笃定,武大通长子生于7月31日! 她想了想,又想起武大敬临死前父子争辩,接着在日期之前补了一句:大汉205年。 这几个大字一落,屋内阴影汇聚。 屋中两盏油灯瞬间受到压制,灯焰缩小一半,赵福生眼前一黑。 黑暗之中,厉鬼的气息显现,她身上突然钻心的痒。 厉鬼来了! 赵福生早猜到厉鬼法则,此时并不是十分慌乱。 狗头村的这个鬼与要饭胡同的鬼不同,它不可能一次就将她杀死,只要杀不死她,她就还有机会。 这个念头一落,赵福生当即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身体,大量细碎的皮屑飞扬,但她还保持了一丝理智没有胡乱的抓,而是强忍痒意,将抓下来的皮抓握在手,且尽量不要撕碎。 ‘滴答’声响中,有一股湿滑的液体顺着她鼻腔滑落。 她鼻子也痒得钻心,赵福生伸手又去抓自己的鼻尖,结果再度抓下一大块皮。 她眼前一片模糊,此时仅凭本能动作,颤巍巍的伸手去摸桌上的卷宗。 但乱摸之时,有什么东西被推翻,热油淋到了她手上,烫得她一个激灵,她混乱的思绪有片刻的清明。 趁着这一清醒的功夫,赵福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被推翻的一盏油灯,灯芯落到了桌面,油倒了出来淋湿了卷宗。 豆大似的火光顺着热油蔓延的方向开始旺盛的燃烧,她猛地将卷宗提起,把自己先前抓下的数块人皮胡乱粘了上去。 那皮肤一粘上后,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卷宗上所有的皮肤像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影响,如同厉鬼复苏一般,所有皮痂先是疯狂的舒展拉长,很快蔓延出卷宗页面大小的距离,接着又开始往回缩,缩成了大如龙眼,小如黄豆似的皮肤碎片。 这些皮肤碎片相互组合并列,形成一个残缺不全的纸人剪影! 纸人的身上透着一种不详诡异之气,令人望之心生畏惧。 但这一切赵福生根本无暇顾及。 她身上痒得钻心,普通的抓挠根本无法缓解,那种痒意像是骨头缝中夹了一颗种子。 种子吸饱鲜血破土发芽,挤压着她的骨头,疯狂舒展叶身。 她既痛且痒,备受折磨,恨不能将这苗头连根拔除。 赵福生身体痉挛蜷缩,蹭撞着木桌,发出‘哐哐’声响,卷宗接落到地,她全无察觉。 可好在这种折磨的时间并不长,随着卷宗上残缺不全的纸人一成形,赵福生身上钻心的刺痒顿时停止。 她收住了抓痒的手,趴坐在桌子之上,满身大汗淋漓。 屋内阴森的厉鬼气息褪去,诡异消失后,受到压制的灯焰‘轰’的一声重新大燃,并发出‘嗡嗡’的燃烧声。 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赵福生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但下一刻,她看到了燃烧的桌面。 此时要想治火可不容易。 好在这火光不大,赵福生捏住衣袖,往那火上压了过去。 ‘嗤’声之中,火光被压熄,灯油浸入她的袖子,有细碎的火苗也沾到她袖子上,她摆动手臂滚了滚,将火焰全部压熄。 接着又伸手去扶倒塌的油灯,将那根浸在油中的灯芯提起,重新扔回灯内。 做完这一切后,她这才注意到桌面全是滴溅的血迹。 先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坐在桌前,桌上还有这么多血? “血?” 她声音嘶哑的道,接着闻到了自己口腔之中浓重的血腥味儿。 赵福生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她在下巴、唇峰与鼻子相连处摸到了满手湿滑,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接着将手一举,果然见到指间满是鲜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响: “大人,您还好吗?” 武立有略有些不安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需要我唤人进来服侍。” 赵福生此时还震惊于自己莫名其妙怎么流起了血,她对片刻之前的记忆好像消失了。 只记得她与众人去了武立人家,拿到了一床被褥,并从被褥中拆出了一张人皮,之后武立有进门研好了墨离开。 之后的事她竟全无记忆! ……………………………………………………………………………… 和大家解释一声哈。 非常不幸的,我在9月底时又二阳了,开始我没以为意,但后遗症还挺严重的,这个月复查肺部有阴影、积液,肺炎非常严重,而且高烧不退,所以从11.2号我就已经住院了,每天是上午、下午、晚上向医生请假回家抓紧时间码字的。 但是打工效率不是很高,写得也满吃力的。 所以今天更新后,明天要请假哈,后天还是正常更新。 我主要是想请个假让自己缓一下,至于后面会不会请假,我会再根本实际情况说,如果要请,我会提前一天和大家说。 第七十章 残缺纸人 第七十章 赵福生眼胀头疼,仿佛有人在生抠她的眼珠,令她皱眉发出一声痛哼。 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从武立有离开后,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稍一细想眉心便钻心的疼。 赵福生索性坐倒在地,背靠矮柜喘息。 半晌后,她举手看了一眼满手掌的血,顺手在腰间擦了擦,歇息片刻后,这才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哐哐’拍门声再度响起。 武立有没听到她的回音,有些急切: “大人,你……” “没事。” 赵福生强忍头疼,应了一句: “刚刚踢到了东西,不要吵我。” 武立有听她回话,这才松了口气,应了声是。 赵福生伸手按揉了两下眉心,这才开始整理起脑海里的线索。 这一趟狗头村之行,处处透着诡异。 从头到尾没有见到鬼,但厉鬼却像是无所不在。 她转头环视屋中,两盏灯火摇曳,屋里静寂只能听到她低低的喘息,并没有其他人。 床上凌乱的摊着拆开的被褥,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 桌面狼藉,残留着油渍。 角落摆放了一方墨盘,里面还有少许墨汁,大部分墨迹则扫得桌面到处都是。 除此之外,桌上不见毛笔、纸张。 赵福生多看了两眼,头又隐隐作疼,她倒吸了口凉气,闭了闭眼睛,同时伸手进怀中摸索—— 身上衣裳内里缝制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个袋子。 她将袋子掏出,从内里掏出一本翡翠玉书。 这是镇魔司的魂命册。 魂命册一翻出来,受鬼伥者掌控的魂命册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鬼咒顿时爬满赵福生的手掌,并顺沿着她手臂往上攀爬,很快爬满她的脖子、脸颊。 诡异的黑红色符文密密麻麻,带着不详的阴冷之气。 赵福生的脑袋、手臂被冻得僵疼,但那原先的胀疼之感却一一褪去。 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大半精神。 “果然厉鬼出现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竟然触发了厉鬼杀人。 但显然狗头村的厉鬼并不是一击毙命的杀人法则,因此厉鬼现身,她却并没有死,只是流了大量的血,外加剧烈的头疼。 赵福生想到这里,翻身坐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自己丧失的记忆。 “以我的性格,涉及鬼案,我必定会仔细、谨慎。”她恢复精神之后不慌不忙的将魂命册重新装回袋子中,塞回衣凳内的暗袋内。 她还摸了摸袖口,袖中枯缩的鬼臂抓了一张泛灰的人皮纸,仍塞在她袖口内。 从武立人床褥之中拆除的人皮被子叠成一团,被她放在衣襟中,除此之外,她身上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确认自己的重要物品没丢,赵福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思忖道: “狗头村的鬼案,除非我没有线索,如果我发现不对劲儿,必定会留下记号的。” 她想到了记号,目光随即落到了桌面上。 桌面摆了砚台,她还记得:这是她找张传世让武立有寻来的。 可此时再看砚台,赵福生又不记得自己拿这砚台有什么用了——这一点就是最大的问题。 事关鬼案,她不会做无用功。 狗头村穷困无比,文房四宝可是个稀罕东西。 她找人要了笔墨,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且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遗忘,所以才想借助书写,保留记忆。 想到这里,赵福生神情一振。 既然有写字的打算,必然是有笔、纸掉落在地。 武立有家虽说打的过,可乡下房屋整体布局杂乱无章,她大略扫了一眼,并没有找到笔与纸的踪迹。 赵福生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东西看似乱掉,实则有可能是‘鬼藏’——就类似于她记忆紊乱,并不是真的缺失了记忆,兴许只是认知受到了干扰,因此明明有这一段记忆,却无论死活也想不起来而已。 眼前丢失的东西找不到也是一样的道理,说不定就在她面前,可因为触发了厉鬼法则的缘故,她也能视而不见。 赵福生并没有慌乱,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后徐徐吐出。 她想:假设自己片刻之前被鬼操控了身体,失去了记忆,而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的是翻倒的油灯、桌面起火,她口鼻流血,洒了满桌子都是。 再结合武立有研墨之后即离开的举止,赵福生顿时笃定自己在丧失记忆的那一段时间没有离开过桌子。 她的目光落到了桌面上。 桌面上有凌乱的墨痕,混迹着翻倒的灯油,并没有干透。 她低头往桌下也看了一眼,桌下也空荡荡的,只是泥地,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赵福生咬了咬嘴唇,撕下一块死皮,接着伸手往桌上摸去。 桌子并不大,上面只摆了一方砚台、一盏灯,桌面本有些粗糙,但上面泼洒了墨、油与血,又有些滑腻。 她一摸之下并没有摸到什么东西。 但赵福生并不气馁,又俯身往桌上去摸,地面凹凸不平,她爬到桌下摸了一圈,却仍无收获。 桌子四周都没摸到有用之物,莫非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赵福生皱了皱眉。 “我‘失忆’之前就在桌子附近,如果我有东西丢失,必定就掉落在这里。” 鬼没有情感、记忆,只是依照法则行动的存在,不可能如此聪明,知道隐藏她的物品。 除非她记录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触发了厉鬼法则,因此被迫隐形。 她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要饭胡同时与厉鬼相斗的一幕:她抡起木棍重击要饭鬼时,要饭鬼的身体顿时化为虚影消失。 对于人类来说,厉鬼的身体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因此人类无法与鬼相斗,唯有厉鬼才能克制厉鬼。 这个念头一钻入赵福生的心中,她眼睛一亮。 接着她袖口一抖,枯缩的鬼臂从她袖口之中滑出,被她握于手中。 她抓着鬼臂四处抓动。 ‘悉索’声响中,鬼臂横扫过空无一物的地面,指尖却像是突然勾到了什么东西。 赵福生心中一喜,抓着鬼臂再往那一处勾。 那地面明明干净且并没有多余杂物,但借助鬼臂,她却分明感应到那里摆放了一件物品。 像是一张散开的卷轴。 她脑海里想起镇魔司中堆放的卷宗,同时以鬼臂将那物轻轻挑起。 东西一离地,干扰她认知的法则顿时在厉鬼手臂的力量下消失。 隐匿的东西重新显形,一张羊皮卷宗晃晃悠悠的挂在枯干的鬼臂之上。 赵福生心中一喜。 可就在这时,原本受到了功德值力量镇压的鬼臂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竟隐隐有复苏的架势。 那抓握的手指动了动,紧攥的五指缓缓松开,反手抓住了卷宗的一角。 赵福生目光一凝,一手抓拽鬼臂,一手握紧大半卷宗,接着用力一扯! 她驭鬼之后力量不小,而鬼臂抓到了这东西也并不放松。 两股力量相抗,那卷宗一角应声而裂。 鬼臂不甘的动了两下,重新化为枯臂落入她的掌中。 赵福生不慌不忙的将鬼臂重新送入自己的袖口之中,这才将目光落到缺失了一角的卷宗之上,这一看之下,她顿时目光一凝。 卷宗之上以并不大工整的毛笔字写着:遗忘鬼! 字迹色泽略淡,但这正是她的笔迹无疑。 她毫不犹豫,中指与食指相并伸入砚台之中,蘸了墨汁,往纸上一点。 新点的墨汁浓黑,与这‘遗忘鬼’三个字的色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福生提着卷宗,凑近到灯旁看。 灯光下,‘遗忘鬼’三个字写得不大工整,字体色泽略淡,几乎像是要淡去。 在字体之下,另有数行工整小字,记录的则是另一卷案卷。 ——这是镇魔司的卷宗,应该是被她临时带走,在先前用以记录厉鬼相关的事件。 她动了动卷宗,借着灯光,她看到在‘遗忘鬼’三个字的周围,仍残留了若隐似无的淡色痕迹——仿佛这里原本也记录了什么,此时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擦除痕迹!” 赵福生心中一寒。 这种举动,与擦除记忆相似,都是在擦除厉鬼留下的痕迹。 她原本写了什么,竟然连字迹都能消失。 “遗忘鬼……” 赵福生敢肯定,这三个字是自己所写。 不止是遗忘鬼的称号与她此时的情景相吻合,更重要的还有笔迹、简体字,都是证据。 她正望着这三个字出神之际,突然心头一寒,头皮发麻。 一股瘮人的感觉瞬间笼罩她全身,暗夜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看。 厉鬼! 鬼就在附近。 这个念头涌入赵福生心中,她并没有急着去唤人进来,也没有四下翻找角落,寻找厉鬼影踪。 她突然想起鬼臂先前的异样之处——断臂突然复苏,紧抓着羊皮卷宗不放。 一念及时,赵福生展开卷宗,往灯下一举。 灯焰舔烧着卷宗的背面,火苗却并没有将这卷宗点燃。 火红的灯光将薄薄的皮纸照亮,一双暗红淌血的眼睛浮现在卷宗之上,阴森森的与赵福生对视。 夜晚时分、四下无人! 荒村老宅之中,武立有等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诡异阴森的房间内只有赵福生一人。 四周的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那双诡异的眼睛麻木阴冷,仿佛不带半分感情,看得人毛骨悚然。 赵福生性情之中疯狂而又大胆的一面突然占据了上风。 恐惧到了极点,她突然变得镇定。 她没有尖叫恐慌的将卷宗扔出,而是极为冷静且又残忍的伸出手,往那一对眼珠狠狠抠去! 手指钻破羊皮纸层,将那一双眼珠抠出—— 但赵福生想像中的血喷如泉的黏腻感并没有发生。 她的手指钻破卷宗纸张的刹那,一切幻像瞬间消失。 带血的眼睛消失了,流淌了满卷宗的血迹也消融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约巴掌大小的、且残缺不全的纸人落到她的手掌心上。 那纸人是由大小不同的皮痂拼组而成,看起来像是要散架,却不知为何又被粘黏在一起。 赵福生呆了一呆,密封的记忆之锁被撬动,杂乱无章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里翻滚。 她下意识的翻转纸人身体,只见纸人的后背,以小字写着:大汉205年7月31日! ‘轰!’ 记忆的枷锁瞬间碎裂,丢失的记忆重新复苏。 武大敬报案——武大通之子——回狗头村——提起武大通之子生辰时武大敬惨死——去武立人家发现被褥——继而推算出武大通长子生辰——赵福生落笔在抓落的皮蜕瞬间,皮蜕化为纸人——她七窍流血失忆—— 所有记忆瞬间复苏,赵福生如一场大梦初醒: “第二次——” 话音未落,她又警觉: “不对,第三次!” 她已经是第三次失忆。 第一次记忆受到干扰,是在镇魔司内,当时武大敬提到了武大通的长子,继而使她记忆出现了一定的断层,后通过旁敲侧击回忆; 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再度记忆受到影响,是在武大敬死后。 狗头村的人被抹去了关于武大敬的种种,连他的儿子对他认知都出现了错误,以为他进城未归。 而第三次,则就是刚刚。 看似神不知鬼不觉,实则凶险无比。 来时的路上,武大敬无意中说过,狗头村风水不好,村里的人上了年纪之后便有可能会七窍流血,他娘也是如此,最终不久就故去。 而武大敬临死之前赵福生也看他流过两回鼻血,据他说这个毛病前些日子就有了。 乡下人不明就里,不知道这是厉鬼杀人的法则。 也就是说,赵福生此时血流失忆,完全符合武大通这个隐形长子杀人的特点。 可武大敬与武大通一起长大,且对武大通之子知之甚多,却能坚持了数天之久,最终提及这厉鬼生辰才惨死。 而赵福生才接触这桩鬼案不久,却在短时间内七窍出血,并在记下厉鬼生辰之后立即失忆—— 她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自言自语: “看来我摸索到了重要的线索,弄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厉鬼特征:隐形。 而提及它、探听它过往的行为,无异于是要将它从隐匿的时光河流之中挖出来,这触发了它的法则,所以才会遭法则反噬。 与其说规则杀人,不如用‘诅咒’形容更加贴切。 第七十一章 又有人死 第七十一章 提到厉鬼的存在,并且说得越详细、越真实、越具体,便越容易触发诅咒。 赵福生现在身缠鬼咒,如果办不了狗头村的案子,她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她将残缺不全的纸人夹在指缝之间,来回转动,思索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纸人是由皮痂组成,而皮痂则是由她自己身上抓落而拼组成,最终在她记录上武大通长子生辰后自动化成一个纸人的雏形。 出现这样的变化令得赵福生有些不解,但她可以肯定,此时的人皮蜕上必定发生了十分怪异的变化。 之前鬼臂帮她摸到卷宗后,突然复苏抓着卷宗不放,兴许不是抓卷宗,而是要抓这纸人。 她暂时不想通前因后果,但可以肯定这人皮纸与鬼案是息息相关的,且沾染了厉鬼气息后,极有可能形成一件凶物。 她想了想,将这张纸人夹入卷宗之中,又将破开一个洞的卷宗重新叠起,塞入自己另一只袖口里。 记忆复苏之后,受到干扰的认知也重新恢复。 一只旧毛笔掉落在桌脚边,她弯腰捡起。 消失的武家人的声音再度出现,饭菜的香气、夹杂着众人做事时的声音一一涌入赵福生的耳内。 她喊了一声: “武立有,找人进来收拾。” 听到了她的喊声,外间武立有答应了一句,接着大声呼唤一个女人名字。 不多时,两个女人神色忐忑的进来,看到凌乱的桌面时,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两人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见她满脸油污血迹,不由吓了一跳: “大人……” “突然流血,给我打点热水来,我要洗脸。” 说完,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皱眉道: “找套换洗的衣裳,我这件衣裳也有换的。” 两个女人连连点头,赵福生再吩咐: “把那床褥子也收起来吧,对我没用了。” 二人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都争先恐后的想去抢收褥子。 一旁武立有深怕二人争斗起来让贵客看了笑话,警告似的盯视了二人一眼,道: “先打水让大人梳洗,再擦桌子,其他的东西后面再分。” 两个女人应了一声,赵福生洗了脸手,又重新换了衣裳,这才觉得舒适了一些。 她对于这桩鬼案已经心中有数,便不再留在屋中,而是出了屋子。 一出来后,见武少春等人还没走,留在武家帮忙杀鸡褪毛,见到赵福生出来,几人很是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武立有家点了几个大火把,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而张传世则不见踪影。 这老东西恐怕是听她说此次单独行动反倒能保命,这会儿不知躲到了哪里去。 赵福生暂时用不上他,也没有找他。 她一出来后,武少春等人就很热情的招呼: “大人忙完了?” 她点了点头,往武少春几人走了过去。 “刚听我立有叔说,您流鼻血了?”武少春一手提着鸡头,一手抓着鸡脚,将拨了毛的鸡放在火上来回翻动烧着。 上面没有拨干净的绒毛被烧焦后发出一股股焦糊味,令得赵福生倒真有些饿了。 “是。”她点了点头。 武少春就道: “您可要小心一些。” 他动作麻利,翻滚间还吞咽了一下口水,与赵福生道: “我们村的风水可不太好,很多人都有这流血的毛病,流血之后就命不——” 他一时嘴快,险些说了不吉利的话,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手里捏着的鸡都险些掉入火堆里。 武少春及时止住,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眼珠一转: “您流了些血,吃十个鸡蛋也补不回,回头让我婶子给您多煮些鸡蛋,您多吃些。” 他话音一落,抱着被褥出来的女人恰好听了这话,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吱声。 赵福生笑了一下,并没有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里。 反正厉鬼只要一次杀不死她,她就不怕,流点血算什么? 她问: “你们村既然有不少人都有七窍出血的毛病,你跟我说说,这些流血的人一般从出现症状到死有多长时间?” 武少春就道: “大人倒问对人了。”他笑着答了一句。 一旁他娘斜眼瞪了他一下,他有些尴尬的咧了下嘴,轻声道:“我爹也是这毛病去世的。” 这年轻人机灵,很会察言观色。 他看得出来赵福生对于流血之事并不大忌讳,因此壮着胆子说道: “早几十年前,村里人就有好些人流血就死。”说完,见赵福生没有喝斥,便又道: “开始大家以为是得了什么毛病,村中大夫抓了清热解表的药吃,都不见效,后来死的人多了,又找了神婆观花看水,也不得行。” 武立有见机的搬了条长凳出来,放在赵福生的身侧,她略微后退了半步,坐下去了。 这边点了火堆,其他人见武少春与赵福生闲聊,也都略带好奇与畏怯的围过来。 “后面便没有办法了。”武少春将鸡烧完,又提起另一只鸡开始烧: “反正一旦流血,就意味着命不久矣。” 他说完,他娘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缩了下脑袋,再看看赵福生,却见赵福生并没有生气,心中大石这才落回原处。 “从流血开始,到死亡为止,一般多长时间?”赵福生问。 武少春看了他母亲一眼,他娘抓着鸡,有些不知所措。 但赵福生之前减税的举动令她心生胆气,想了想道: “前些年还好,感觉近些年快些了。” 她说完这话,又怕自己没说清楚,连忙补充道: “最早前,我婶子也染病了,那会儿是我刚成婚时,开始是流鼻血,后面是吐血了,前后从病发到病逝,应该是持续了一个多月。” “对。”提着菜刀与菜板过来的武立有也接了句嘴: “我奶去世时,也差不多,我记得是七八月份的时节,她有天夜里热得睡不着,半夜突然流了鼻血,还将我爹吓了好大一跳呢。” 赵福生此时记忆找回,听他提起武大敬的娘,顿时来了兴致: “八月几号出现症状的?” 武少春闻听这话,表情略有些怪异的看了赵福生一眼。 武立有反应并没有那么敏锐,没有意识到赵福生对他祖母‘病发’时间把控精准,甚至像是比他还清楚许多。 闻言顺手将手里的菜板递给了武少春娘,那妇人便将菜板一放,提刀剁肉。 ‘哐哐’的剁宰声里,武立有想了想: “大人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像是八月初一。” 几十年前的记忆原本已经尘封,可随着赵福生稍一点拨,他想起一个关键的节点: “那天月亮很圆,我家立功——就是我三弟,吵着看月亮,说是月亮里有个人,我奶当时骂了他,说月亮不能指,是要割耳朵的。” 他回忆过往,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那会儿我爹笑,说立功看走眼了,月亮里哪有人影?” “我奶当时表情不大好看,说是小孩的眼睛纯净,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影子呢。”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当初发生的种种便齐齐涌上武立有心头: “不过她老人家后面又说,相传月亮里是有人的,住了一个嫦娥——”他说着,伸手抓了抓腰侧: “后面话没说完,我就见她两股鼻血流出来了。” 一家人当时不以为意,武大敬当老娘天干物躁上了火,第二天进山采了些夏枯草,熬了些汤水给她喝。 开始两天没有管用,后面却又流鼻血,且越流越多,到了后来咳血不止,耳朵、眼睛都流血。 “还有个症状,身上似是生了疮,开始痒。”武立有道: “到了九月十六,我奶就说她不行了,让家里人准备丧事。” 棺材寿衣都是现成的。 这个时代的女性成婚之初,嫁妆里就有一副棺材,从年少时期摆到年迈之后。 因此稍有些讲究的人家就算家里有丧事,也是不慌不忙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再问: “你奶临死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她想起武立有提到他三弟武立功曾看到过月亮里有‘人影’,兴许是武立功看到鬼了。 “您这样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武立有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我奶临去之前,喊着说是鬼索命了。” 他话音一落,似是头皮痒得钻心,又拼命伸手抓了好几下,一大撮头发应声而裂,拽着一块指甲盖大的头皮屑一并被拉扯下。 “鬼索命?”赵福生已经知道了真相,见此情景也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何时,面前烧得噼里啪啦的柴禾声安静了许多,‘轰隆’咆哮的火苗上方大股黑烟升起。 遮盖了月亮的乌云散开,露出上方饱满的圆月。 月华如水,倾泄而下。 此时已经八月了,天气还有些热,狗头村的夜晚虽说降了些温,但烧着柴禾堆时周围仍炎热。 可顷刻功夫,却有一股莫名的寒意笼罩,使得围坐在火堆边的人下意识的靠近了火堆一些。 云散月出的那一瞬,赵福生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 这会儿还不到八月中,但今夜的月亮却格外的圆润明亮,她脑海里想起了武立有说过的话:大汉205年的八月一日,他奶夜里观月,年幼的武立功看到了月亮里有一道人影。 兴许是受这言论影响,她望着那明月,竟果然见到月亮之中似是有一双血红的眼睛闪过。 一道细微的黑影从月亮之中探出了头来,阴冷麻木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武家众人看。 ‘咕——咕咕——’ 远处有夜枭的鸣叫声传来,山坳地势低,回音经久不歇,赵福生后颈、双臂浮出鸡皮疙瘩,猛地回神,再定睛一看时,却见月亮四周缠了氲氤的雾气,哪有人影? 不过是一场虚惊罢了! 武立有不知她的走神,还在道: “……她老人家说是厉鬼索命,报应来了。” 先前那一瞬间被窥探的感觉太强了,不太像是幻觉。 她想到了自己办要饭胡同鬼案时,站在夫子庙门前窥探,结果却反遭厉鬼窥探的情景—— 赵福生心中一寒,笃定:厉鬼就在附近! 不知是厉鬼隐形的缘故,还是众人认知受了干扰,看不到鬼的存在。 她目光从武少春、武立有,以及武少春娘、其他帮忙干活的村民们脸上一一扫过,每个人的神情生动、鲜活,且都有些面熟,是先前带路的人。 鬼在哪里? 赵福生强忍心中的不安,又问:“这话怎么说?” “赵大人,您减免了镇魔司的赋税,是我们村的恩人,不瞒您说,当年这事儿,武大通是办得不地道的。” 武少春的娘提着刀,一面宰鸡,一面壮着胆子接了句嘴。 “他早年丧父,家里贫穷,一大把年纪却没有人家看得上他,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于是这个人便起了歹毒心肠——” 她说话时,‘呯呯’两刀,麻利的将鸡分剁两半,又切成条状,剁成一块一块的,放进一旁的簸箕内: “他那个媳妇来路不正,早年我婆婆说,他那婆娘,是杀了人抢来的。” 武少春娘说话时,一滴汗水顺着她鼻梁滑下,落到她鼻尖处,她似是有些痒,伸手用力抠了数下。 指甲缝间不知是沾了鸡血还是人血,染得满鼻头都是。 一层脱裂的皮痂飞扬在鼻尖处,她满不在乎的伸手撕去: “我听说,县城有一个什么讨饭胡同——”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打断了她的话: “要饭胡同?” “不清楚。” 武少春娘摇了摇头: “我一辈子也没去过县城,就听人这样说的。说是那里一条街全是花子、拐子,这些人走南闯北不干正经营生,拐骗别人家的儿女,用来贩卖。” 她说话的同时,赵福生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直觉:武少春的娘看起来不声不响,但可能会说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此次的遗忘鬼十分厉害,掌控了认知法则,她必须要提前做准备。 想到这里,赵福生连忙将袖口中的卷轴摇了出来,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很多被拐的人都会被藏在那里,用以交易,据我婆婆说,武大通早前的婆娘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不知道她是姓孟还是姓沈,反正开始时哭闹得很凶,村里人都有所耳闻。” “大家想,女人嘛,开始不从,有了娃后始终会认命的,哪知她没熬过那一关。”武少春娘摇摇头,叹了口气: “后面就难产死了。听我荣婶子说,武大通切了她肚皮将孩子抱出来,但兴许是晚了一步,孩子在娘胎多呆了一会儿,出来时就是个死婴。” 她说到这里,气氛顿时不大对劲儿。 风声停了。 夜枭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 燃烧得十分旺盛的木柴火焰被压制,诡异的阴森感再度来临。 武少春的娘不知大祸临头,赵福生寒毛倒立,感觉到厉鬼气息。 她强忍颤粟,转头四处探望。 只见武少春娘的脚下,阴影蠕动着。 黑暗中,一个漆黑的脑袋缓缓从阴影里探出小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死鱼似的眼睛,森然与赵福生对视。 “本以为这武大通是大人、小孩双失,哪知听荣婶子说,小孩却并没有死。” 没有温度、没有呼吸与脉搏,不会哭喊、叫闹,却偏偏还会动弹。 武少春的娘机械的摆动着胳膊宰切鸡肉。 两股殷红的鼻血顺着她鼻腔往下流,涌入她嘴中,沿着下巴往下滴,将她衣裳染红。 血流如注,像是两股开闸的泉水,滴落到了她面前的菜板上。 她像是并没有察觉,仍道: “听我当家的说过,那武大通当时还给孩子取名武立人——” “武立人!” 赵福生震惊万分。 而武少春娘将这名字说出口的刹那,令人胆颤心惊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她的眼睛、耳朵里喷涌出大股鲜血,一个不足一米的鬼影攀爬到了她的后背,与她影子合而为一。 紧接着她的身体‘呯’声爆炸。 武少春娘甚至来不及抓痒与惨叫,瞬间惨死于厉鬼之手。 第七十二章 厉鬼现形 第七十二章 黑暗的篝火旁,皮屑乱飞。 赵福生坐离得近,被喷了满头满脸都是。 她听闻了厉鬼过往也同样触犯法则。 熟悉的钻心巨痒感再度传来,她疯狂抓脸与撕扯胳膊,搓下大量的皮,胡乱粘贴到卷宗上残缺不全的纸人身上。 大股大股的鼻血滴落而下,汇聚成溪,成为天然的粘合剂,将赵福生才撕扯下的废皮与原本的人皮纸人相黏合,使其‘修复’身躯。 血液诡异的流涌,‘修剪’着皮痂,残缺的纸人身体被弥补了大半,看起来比先前更加的完整。 赵福生拼尽最后一丝清明,见到厉鬼现形的刹那,展开地狱捕捉。 地狱延展开来,往武少春娘所在的方向笼罩过去。 封神榜提示:捕捉失败,厉鬼已经离开。 3点功德值被扣除,赵福生来不及心痛,认知再度被厉鬼法则扭曲。 ‘轰隆隆。’ 火焰突然旺盛的燃烧,原本被武少春娘举在半空的菜刀失去了抓握者,‘呯’声落回菜板之上。 泼洒到鸡肉块、菜板上的人血诡异的隐匿消失,正疯狂抓痒的武少春、武立有等恢复了冷静与清明。 消失的枭鸟声重新出现,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啼叫。 …… 赵福生抬起困顿万分而显得格外沉重的脑袋,一时之间有些神情呆滞。 一切复苏,除了少了个武少春的娘,武立有家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样子。 “这好端端的鸡肉,怎么切了一半就跑了?” 武立有醒来之后,并没有察觉异样,而是有些心疼的看着摆在地面菜板上的鸡肉。 虽说为了减税,他心甘情愿杀鸡杀鸭待客,但毕竟是他家养的家禽,眼见无人收拾打理就这么摆一摊,他也心疼: “是谁给胡乱摆在这的?立功、立功,叫你媳妇过来把鸡赶紧切了煮上。” 他说完,看向赵福生,见她神情茫然,表情困倦不堪,连忙又道:“大人一路奔波是苦了,不如早些吃了,洗了脸与手脚,今晚早些歇息,明早再查案也不迟。” 赵福生没有说话。 她已经意识到厉鬼来过了。 在苏醒的瞬间,虽说认知受到了干扰,但依她谨慎、多疑的性格,她率先查探了自己识海。 识海内的封神榜未开启,地狱开启了一层,一切情况与才来狗头村时没有什么异变,而她的功德值则发生了变化,由原本的14点直接减少到了6点。 与厉鬼无关的东西是不会受到干扰的,更何况封神榜的存在又高于厉鬼法则之上,是不受鬼影响的。 她记得,自己从镇魔司前往狗头村时,分明还有14点功德值,而到了狗头村,住进武立有家后,功德值减少到了9她点。 期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而如今她从屋中出来短短一会儿功夫,则又减少了三点。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手中半摊的卷轴之上,上面记录着多年前镇魔司曾办过的一桩鬼案。 她转动卷轴,见上面隐隐残留了些许印记很淡的墨痕,像是有人曾在这张卷宗上题过字。 可惜此时墨痕像是被人清洗过,只留下了数道印记,却看不出来具体是写的什么字。 火光之中,那半展开的卷轴被光照得半透明,似是有一双诡异的眼睛透过卷轴的另一面在盯着她看。 “大人……” 武立有见她没说话,不由喊了她一声。 “嗯?”赵福生应了一句,接着手腕一转,将卷宗翻转过来。 另一面略微泛黄,并没有看到什么诡异的存在。 但那种被窥探的危机感并没有消失,她很肯定这张卷宗必定有秘密。 消失的功德值,再加上她不可能平白无故带张废旧的卷宗在身上,卷宗内应该隐藏了关于鬼案的线索,但她此时没有找到打开秘密的钥匙。 赵福生定了定神,将卷轴重新卷起,抬头问道: “把武立功叫来。” 武立有愣了一愣,接着应了一声,回头大喊: “立功、立功,大人叫你呢。” 一旁武少春抓了抓脑袋,还在自言自语: “今夜立有叔家杀鸡杀鸭,饭菜丰盛,我娘咋不来呢——” 赵福生对这个颇为机敏的年轻人很有印象,闻言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娘很爱凑热闹?” 他‘嘿嘿’笑了两声,伸手用力抓挠后脑勺,大大咧咧道: “这年头,粮食精贵,谁家有个席桌,只要请了,村里哪个不去凑热闹呢?” “我们家好久不见油水了,我娘要是知道立有叔家今晚杀鸡、杀鸭,肯定是要来帮忙吃顿饭再回去的。”他有些疑惑不解,最终道: “算了,稍后我回去看看。” 武立有喊弟弟的同时,听到这两人对话,瞪了他一眼,转头看赵福生时又露出笑意: “少春这娃有孝心,他爹去世得早,是他娘拉扯长大的,他早前跟着黄岗村那拨人做事,赚了些钱,但他娘不允许,说是犯朝廷忌讳,怕他被砍了脑袋,他娘无人送终。” “叔儿——” 武少春深怕武立有将他底子抖露出来,连忙喊了一句。 武立有连忙警惕住嘴。 赵福生正欲再问,正好此时武立功被武立有唤过来了,打断了几人之间的对话。 反正武少春干的活犯不犯法与她也无关,当下破解狗头村的大案才是首要之事。 赵福生看向武立功,此人生于大汉……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赵福生心中,她自己率先吃了一惊。 她此前从来没有来过狗头村,对武立有一家也并不熟悉,只是暂居此地—— 心中这样一想,赵福生又发现了不对劲儿之处。 她既然与武立有一家不熟,又为何会决定暂宿武立有家?而且好似她对武立功的生辰十分了解,仿佛冥冥之中已经牢记在心中,形成了条件反射。 “你生于——”她想了想,顺从本能反应: “大汉198年?” 她说这话纯粹没过脑子,凭借的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话一说完,武立有吃了一惊,接着赞道: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武立功站在一旁诺诺不敢吭声。 他今年已经48了,但看起来远比实际年纪还要苍老一些。 此人身材瘦弱如麻杆,衣裳破烂,打着赤足,脊背因常年劳作而弯弓,肩膀一高一低,看人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似是比武立有还要不擅言词。 “立功,大人有话问你,好好回答,大人会减免咱家赋税的。” 武立有叮嘱道。 一听减税,武立功眼睛一亮,努力挺了挺弯折的背脊。 赵福生点了下头,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我听武立有说,大汉朝205年,也就是41年前的8月初1,你曾手指月亮,说是在月亮上看到了一道人影。” 这点记忆对于武立功来说,已经过去了四十一年的时间,日复一日的劳作使得他反应很慢,但有了赵福生减税的承诺,他努力回想—— 好在当年武大敬的娘流了鼻血,这对当时的武家来说也算是一桩大事,他想着想着便似是忆起了什么,连连点头: “是、是、是!” 但说完这话之后,他嘴唇动了动,偷偷觑视了赵福生一眼,又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赵福生一见此景,瞳孔一缩,厉喝道: “你有话直说,不要隐瞒误了大事,否则到时我查明你撒谎,明年武家税赋不减反增!” 她一下拿住武家人命脉。 武立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大喊: “大人明察,小人当年看到的不是什么人,是看到了鬼!” “什么?”这个回答本该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却又让她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我当时看到月亮之上出现了一个鬼,像是个刚出生的小鬼。” 随着回忆的闸笼被打开,当年发生过的一幕出现在武立功的脑海内,他打着摆子: “那天8月初1,我调皮不肯睡,夜里歇凉时,看到月亮上有个孩子,像是刚出生,拖了根血红的带子,绕着月亮爬,盯着我奶看呢。” 他当时年纪还小,不懂害怕,转头看自己的奶躺在竹椅上,似睡非睡。 年幼的武立功便摇醒长辈,喊她道:“奶,那里有人看你呢。” 武大敬娘当时从睡梦中被孙儿唤醒,接着听到他说的话,便茫然的问: “哪儿呢?” 武立功便伸手往月亮指去: “在那呢。” 当时老妇人见孙儿指月,连忙制止,说是指月不吉利,要割耳朵的。 后来武家人再看月亮,月光清亮,哪儿有人呢? 众人便当童言无忌,兴许是看花了眼。 可后来武立功悄悄附在长辈的耳畔,告诉她: “奶,看你的像是个孩子,拖了一根红带子——” 恰在此前,武大敬娘帮着去了武大通家接生出一个诡异的孩子,闻听到孙子的话,顿时胆散魂飞。 之后武大敬出来打了个岔,他老娘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但她鼻腔却莫名开始出血。 武大敬娘的娘那会儿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将其中因由说给儿孙们听,这也使得武大敬一家难得有了四十来年的安宁。 …… 赵福生心中想着事,突然武立功道: “月亮里又有人影啦——” “奶,您看啊。” 这个身形佝偻的男人好像一时间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他的认知好像回到了四十年前,竟将赵福生认成了他的祖母,伸手来扯她袖子。 篝火不知何时再度被压制,四周的空气阴寒。 武少春、武立有等人虽说没有驭使厉鬼,但鬼物到来前的那种可怕的慑压却使得两人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 武立功对周围的一切全无察觉,他拉扯着赵福生的袖子,一手指着天空: “看,那里有个人。” 赵福生心脏瞬间像是被人攥紧。 她下意识的抬头往天空之中看去,只见此时的月亮已经变了颜色,一层若隐似无的黑雾萦绕在月亮的四周。 黑雾之中,一个黑影缓缓从月亮的一角探出了头来。 月亮朦胧的光晕之下,那黑影像是被照透出一层淡淡的红光。 紧接着,那双血红的眼睛睁开了,与赵福生四目相望。 被那阴影盯住的一瞬间,寒意笼罩赵福生的周身。 随后高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开始下沉,只见那一轮圆月越来越大,拖着血色脐带的鬼影无声从圆月之上爬落。 月光照耀着地面,浓郁的血腥气开始扩散,四周出现了若隐似无的鬼雾。 “不要指——” 赵福生的脑袋重逾千斤,喊了一声。 痴痴指着月亮的武立功压根儿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的意识到回到了四十一年前,仍在喊着: “奶,那里有人看你呢。” “……像是个孩子,拖了一根红带子——” 他身影被笼罩在月光之下,一道鬼影顺着月光走入他身后的阴影中。 武立功还维持着举手指月的动作,下一瞬,他脸上的皮肉如同脱落的瓷砖,纷纷滑落而下,整个人瞬间解体,化为一滩血肉,消失于众人眼前。 …… ‘呼!’ 赵福生突然惊醒。 她之前像是陷入了窒息状态,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这会儿大口的呼吸着,吃力的抬起眼皮环顾四周。 赵福生的视野有些模糊,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摊熊熊燃烧的篝火。 地面摆着一个脏兮兮的菜板,上面放了半只未切完的鸡加一堆剁成块的鸡肉。 几个男人围站在旁,一人拿鸡,略微有些面熟。 她一手用力抓拽着一张卷轴,而另一只手则抓了一块巴掌大的薄皮握在手中。 赵福生眨了眨眼睛,她脑袋胀痛,重启思绪时,脑袋内的零件像是生了锈,好半晌,一部分零碎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中。 武少春、武立有—— 几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她终于将眼前这些人的身份与脑海里的记忆挂上号了。 她是接到了鬼案,来—— 想到这里,她愣了片刻,接着又恍然大悟:她是来狗头村办鬼案的,这里的村长一家离奇失踪了。 她住进了武立有家里,武立有一家正在为她准备接风宴,她是出来与几人闲聊,不知不觉中便失去了意识,睡了过去。 兴许是白天赶路太急,过于疲劳的缘故?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心中,随即被她否决了。 她遇鬼了! 第七十三章 亡者归来 第七十三章 “大人看起来似是有些疲乏,可是一路奔波的缘故?” 武立有刚刚见她低垂着头,突然又瞬间惊醒,不由关切的问了一句: “可要先进屋歇息一会儿?”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很确定自己是遇鬼了。 狗头村的案子比她想像的更加复杂、棘手,她的功德值莫名其妙减少,如今仅有6点,中间必是出现了什么变故,所以被她花使了。 而最可怕的是,她脑海里竟然半点儿印象都没有留下。 这一次的厉鬼有掌控人记忆、认知的能力,将她一部分关于鬼的记忆清除。 她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到了手里抓着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 那东西极薄,有些透明,上面残留有细白的点状,很像是皮肤受伤后撕脱的薄薄死皮—— 她既然将此物握在手中,这东西对她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极有可能是有关于这一桩鬼案的线索。 赵福生想了想,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卷轴,将这块死皮贴进了卷轴中。 她原本是秉持着与鬼案相关的线索不可丢弃,因此夹入卷轴暂时当成书签,却不料那死皮一粘入卷轴的刹那,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整张卷轴吞进去了。 赵福生浑身一抖。 她急忙将卷轴翻转过来,却见这张卷轴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卷宗上记录了一桩关于镇魔司的陈年旧案,她在镇魔司时已经看过,不知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拿到了狗头村中。 怪事连连发生,但武少春、武立有等人却不见半分怪异之处。 “刚刚可有什么人来过?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了一句。 武立有就与武少春对视了一眼,二人茫然失措,摇头道: “没、没有啊——” 武少春就道: “我们从立人叔家回来后,立有叔就张罗着杀鸡煮饭,您刚刚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出来说要和我们闲聊几句,不知不觉您就睡着了——” “大人累了就回房歇息吧,吃饭时我们再叫您。” 说完,武立有又大声的喊: “立功、立功!叫你媳妇赶紧过来把鸡切了赶紧煮上,是谁给胡乱摆在这的——” 武立有一说到此处,见宰切好的肉块乱扔,顿时有些心疼。 他喊完之后,意识到不对劲儿,下意识的怔了一怔: “咦……” 他对自己说的话隐约有些熟悉感,约摸像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相同的事,他也喊过相同的话似的。 赵福生对这种场景的熟悉感就更强了,可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武立有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喊过同样的话。 这一次并没有人应答武立有的喊话,武立有的语气逐渐焦躁: “立功——” 武立功出事了! 赵福生刚生出这样的念头,接着心中一寒。 武立有没想到弟弟出事,只是久喊不到人,顿时有些愤怒: “爹出门在外未归也就算了,我这个弟弟也是不省事,家里来了客人,怎么到处乱闯呢。” 他骂骂咧咧中,一个妇人很快过来,坐到了那菜板面前,很快重新宰起了肉。 离吃饭时间还早,赵福生这会儿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厉鬼可能就在他们四周,且已经显形过,她虽记不得关于鬼物的种种,但她明显感应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虚弱。 她站起了身来: “我四处走走,晚点回来。” “大人,天都黑了——” 武立有连忙劝道: “明日再转吧。” “不。”赵福生摇了摇头,道: “你们自顾忙,不用管我。” 武少春提着鸡,连忙就说: “这会儿天黑路不好走,不如我拿个火把,陪您走走。” “不用。”赵福生再次摇头,又喊: “老张、老张!” 她先前将张传世打发走,这老东西不知跑到了何处。 赵福生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将张传世打发走?她说了什么话,张传世竟敢不怕此地有鬼,独自躲起来了? 记忆紊乱带来了剧烈了头疼,她稍一细想,不止是脑袋胀疼,就连身上各处都觉得疼痛无比。 好在她一喊话后,张传世的应答声很快便传了过来。 他躲在暗处,不敢离众人太近,却也不敢走得太远。 此地人生地不熟,村中还有厉鬼,他深怕一旦遇鬼,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在哪儿也没人知道。 听到赵福生喊话,他连忙从屋后柴垛之中钻了出来,问道: “大人什么事?” “你陪我出去走走。” 赵福生见他满身狼藉。 他不知钻到了哪堆柴垛里,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粘了不少草叶,露在外头的脸、手都被锋利的干草叶边割出细微的伤口。 这会儿天热,他闷着不敢动,汗水又多,一流过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一听赵福生要出门走动,张传世顿时露出不痛快的神色。 “这、这天都黑了,村子里还有鬼呢——” “您胆子倒大,有没有考虑过别人不敢出门呢——” “别废话了,拿支火把,跟我出门。”赵福生将他话打断。 张传世敢怒不敢言,只好无声的怒骂,取了一支火把,哭丧着脸跟在赵福生身后。 两人出了武立有家的院门,直走到无人处,赵福生才问: “我们来时的马车停哪儿了?” 张传世没料到她急着出来竟然是询问马车,不由面露异色,但他脚步不停,仍往前走: “当时——” 他提起当时进村时的情景,本该记得十分严实,但张传世的脑海里记忆竟然一瞬间有些紊乱,好一阵后才道: “当时村里人多,乱糟糟的,便提议先将车辆停放在进村口的武立富家,马也暂时由他们侍候,不会出什么问题。” 狗头村并不大,村中人的房舍大多围着囤里修建,真正的大门出入口只有一处,夜里将门闩一拴,外面贼都不易摸进家里。 “马车上也没带什么重要的东西,您是不放心?” 张传世试探着问了一句。 赵福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催着他快走。 两人来到武立富家时,武立富一家人刚洗了脚躺下,听到敲门声时开始有些生气,但一听张传世喊话,一家人又慌忙起身开门。 “车拉到后头的院里停放着,怕夜里露水重,我爹让我搭了床草席子,大人放心。” “你们不要慌,我就是来车上看看,白天坐车时似是丢了些东西,你们先回屋中,我要在这里坐一会。” 赵福生将忐忑不安的武立富一家人打发走。 他们有些担忧,对赵福生的来意感到很是害怕,却又不敢驳了她的话,一家人只好回到堂屋坐着,不时转头往这边看。 “大人——” 张传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问道: “您有什么东西掉了?要不要我帮您找找?” 赵福生此时神色有些冷。 不知道是不是张传世的错觉,他觉得赵福生的脸色煞白,嘴唇泛青,那眼神幽幽,看得他心中发怵,后面声音逐渐消失。 “你提着火把上来,找找车厢里,有没有——” 她想到了那块消失在卷轴中的皮痂,便试探着道: “找找看有没有碎落的皮屑。” “找那玩意儿干啥?” 张传世不明就里。 但赵福生办过鬼案,又展露过手段,他不敢抗拒,心中虽说不解,但身体倒很诚实的爬上了马车,说话的同时已经在低头查看。 他随口一句吐槽,原本没指望赵福生回应,却没料到她回应道: “我怀疑鬼已经跟在了我们身边。”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张传世身体一抖,手里的火把‘哐铛’落地。 “别点着火了。”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他眼疾手快将掉地的火把重新捡起来,提脚将火把内掉落的碎火星子踩熄了,嘴唇抖个不停: “您别吓我。” “狗头村有人进城报案,说是村中闹了鬼祸,我们才会来到村里。”赵福生冷静说道。 张传世听到此处,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怪异之色。 赵福生也觉得有些怪异。 她与张传世这样的对话总有种似曾相似之感,仿佛两人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也讨论过相同的话题,但二人愣是想不起来。 “我打听过了,报案的人是武立有的爹,他是村中的村老,名叫武大敬,三天前进城,至今不知所踪。” 车上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张传世瞬间明白了赵福生未了之意。 狗头村位处偏僻,无人领路,两人是断然不可能平白无故来到这里。 村老进城报案,他们既然来了此地,这报案就是成功的了,而此时村老人又在哪里? 赵福生强忍失忆后的不安,故作镇定: “我们肯定是同路回来的,但我们两个都想不起与武大敬同行的经历。” ——这分明是厉鬼作祟。 就算是再三失去了记忆,但赵福生仍凭借敏锐的直觉,推理出了重要的真相。 她想到自己在武立有家中突然失去意识,又陡然惊醒。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清楚,但武大敬的离奇‘消失’又给她敲了一记警钟。 如果厉鬼拥有操纵人认知的力量,那么在她之前的‘失忆’这段时间,狗头村有没有其他人再度‘失踪’,而众人全无察觉? 她越想越觉得惊悚,又因为失忆的缘故,心中更感忐忑,迫不及待想要再查探关于厉鬼的线索。 赵福生失忆后十分被动,不止是身体虚弱,记忆的紊乱更使她神经紧绷。 她苏醒后手里紧握了一张死皮,而死皮最终的消失也很是诡异。 以她性格,重要的东西她喜欢随身携带,虽说她想不起来了,但她十分笃定:卷轴内有秘密,死皮的出现说不定也与此次厉鬼杀人有关。 因此她当时急着想要重回马车,看能不能找到重要的线索。 有时人的所见、所记会受影响,但留下的线索是不会凭空被抹除的。 武大敬如果曾与他们同行,必会在车上留下印记。 事关鬼案,也涉及自己生死,张传世不敢马虎大意,立即在车内开始四处观看。 “不要急。” 赵福生冷静的将他喊住,并且坐回了自己来时的位置: “我来时坐的是这里,如果有人同行,你赶马车,那么与我说话的人必是坐我左右手的位置。” 她居于马车正中,这是方便透过敞开的门往四周看,武大敬不敢与她平起平坐,会坐下首位置。 “你看左,我看右。” 赵福生这样一说,张传世便匆匆点头,两人沿着马车四周查看,深怕错漏一丝线索。 不多时,赵福生果然在右侧下首发现了数道淡淡的抹擦印迹。 “火把举过来。” 她平静的喊了一声。 张传世心中一个‘咯噔’,连忙颤巍巍转过身来。 熊熊火光之下,赵福生的数根手指正按压在车厢的某一处。 她的指尖细长,指甲修得略短,但这并不是让张传世注意的地方。 在她指尖之下,只见数道暗褐色的印迹拉长了寸许,由下往上,斜着拉出了数道印子。 “这个像是血迹。” 赵福生借着灯光凑近了看,一股若隐似无的血腥气冲入她鼻腔之中。 这绝非车上的印痕所留下的。 车上的血指印就算是武大敬留下的,经历数个时辰的挥发,气味会淡一些,不可能如此浓郁。 这种闻到血腥气的场景,倒像是她看到眼前的血迹,便引发身体本能的记忆。 赵福生想了想,抿唇以鼻腔深呼吸,果然感应到血腥气是从自己呼吸道中传出的。 她似是流过血——也有可能吐过血。 这个念头一起,她寒毛倒立。 她吐过血,可她自己却半点儿没有记忆,如果不是眼前的血印令她身体复苏,她恐怕全无察觉。 她定了定神,将心里的惊悚压下,再往那数道血印看去。 “有四道。” 两道略深,一道稍浅,而最后一点有些细,像是指头无意中搭上去沾了条印迹。 赵福生试着往右侧长凳上一坐,反手放在车厢处,顺手往上一带一擦。 张传世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样子的。” 也就是说,当时有人坐在这里,兴许是某处受伤出血,他\/她以手去擦,血迹最终顺手被他擦到了车厢内。 而这个人就是—— “武大敬。” “武大敬!” 两人异口同声。 说出这个名字的刹那,二人表情都有些难看。 “大人,武大敬是不是死了?” 张传世忐忑问了一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哆嗦了两下: “是不是死在车上,死在了我们面前,而我们——” 这样一想,就很可怕了。 厉鬼可能在两人面前杀过了人,但二人对此却全无印象。 有时亲眼目睹倒还好,凭空的想像简直能吓死人。 赵福生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她注意到车厢内的那数道血迹在逐渐淡去,似是有消失的趋势。 “老张——”这一幕实在瘮人,她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张传世还没说话,突然外间的大门传来‘呯呯’的敲击声。 “谁啊!” 堂屋之中被赵福生二人吵醒的武立富披着一件外裳,没好气的冲着外头嚎了一嗓子。 狗头村位势偏僻,这里很少来生人,偶尔有借宿的外乡人,但这种事一年遇不上几回。 若是平常也就算了,今夜家中有镇魔司的大人在,武立富一家本来就不安,再遇到夜里有人敲门,语气便有些不善。 他问完之后,外面敲门声一顿。 不久,一道陌生却又夹杂着一种诡异熟悉感的苍老男声响起: “是我。”他慢吞吞的,说话时口腔像是含了把沙子,有些嘟囔不清,末了他轻咳了两声,再道: “武大敬。” 这话一出,马车上的赵福生与张传世顿时僵立原地。 第七十四章 虚虚实实 第七十四章 说曹操、曹操就来。 两人猜测这一路前往狗头村是有人领路,且猜测领路者是武大敬。 而后二人又在车上寻到了血指印,结合武大敬离奇失踪,且两人记忆中再没有与武大敬相关的回忆,便都猜测这个村老是不是已经死于厉鬼之手。 哪知前一刻还被二人揣测死去的人,后一刻又再度活生生的出现敲门。 孤村暗夜之中,赵福生纵使胆大包天,此时也不由后背汗毛倒立。 “真是可怕。” 她叹了口气: “似假还真,虚虚实实的实在分不清。” “大、大、大人——” 张传世吓得想要尿裤子。 他只是野路子出身,并不是真正的令使——不,就算是令使,真正见识这样大阵仗的情况也不多,一般令使是消耗性的‘产品’,出一次任务死一堆。 能经历两次以上鬼案的,那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 镇魔司人人提鬼色变,他只是个小小棺材铺老板,不该来这里的。 厉鬼就不是他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敢面对的! 他转身想下马车,但想到外面可能有鬼,他又不敢动弹,只得哭丧着脸往赵福生身边挤: “大人,他、他是不是鬼啊……” “我们该怎么办?”张传世抖个不停,恨自己今夜不老实呆在武大敬家,为什么要跟着赵福生来到这里。 “不要慌。” 赵福生惊到极点,反倒镇定。 她转头看着车厢右下角的那一处,那里原本四条印记此时已经全部消失。 “世间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她眯了眯眼睛,那双眼之中露出凌厉之意: “我们一猜测武大敬一死,武大敬就立马出现。” 这种情况倒像是厉鬼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的探查触发厉鬼法则,因此自动修正‘错误的bug’似的。 但鬼物没有思维与智慧,这种修正太过巧合僵硬,反倒更令人心生怀疑。 而为了弥补这种疑惑,极有可能人的认知与记忆会再度出现紊乱——赵福生猜测这也许就是自己之前失去了某部分记忆的原因。 “是鬼。肯定是鬼!” 张传世听她这样说,更加笃定门外的武大敬不是人。 “不能让它进来。” “不。” 赵福生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止要开门让‘他’进来,我们还要去看一看,这武大敬究竟是谁。” “……” 张传世露出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 明知武大敬不是人,她还敢往前冲,这位令司行事真是令人摸不透底细。 “大人,它、它可是鬼啊——” “你也知道它是鬼?”赵福生‘呵呵’笑了两声: “触动厉鬼法则,它要杀人,你躲也躲不了;如果没有触及法则,你就是跟它同行也没事。” 她想到要饭胡同中,自己当日壮着胆子跟在要饭鬼身后找到了它的老巢,若非如此,还逼不出刘义真口中的秘密。 “如果不主动出击,躲避之下,我怀疑我们会再次失去关于武大敬的记忆,到时压根儿不记得他‘可能’已死的事。” 赵福生这句话才是真正‘说服’了张传世的原因。 他恐惧厉鬼。 但如果他因为恐惧而逃避,继而失去关于厉鬼的一部分记忆,到时不知不觉中与鬼相处,那才是仅靠想像,都足以令张传世肝胆俱裂的恐怖事。 “我——” 张传世哆嗦个不停。 他后悔自己这一次跟随赵福生前往狗头村,与厉鬼打交道压力太大了。 “大人,救命啊,这次只要能活着回镇魔司,我什么都招——” “我再也不想办鬼案了,大人饶命。” 赵福生闻言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道: “走。” 她率先跳下马车。 此时门外的‘武大敬’还在敲门。 ‘哐哐哐。’ 村中老门并不严合,轻轻一拍,那门框都在震个不停。 ‘武大敬’表明身份之后也不说话,只是机械的拍门。 武立富一家在听到武大敬的声音后,下意识的就想去开门。 “且慢。” 赵福生伸手制止了他,武立富怔了一怔:“大人?” “让我来开。” “只是开个门而已,何必劳烦大人——” 武立富还想挣表现,赵福生却知道外间的‘武大敬’身份有诡异,连忙制止了他。 她大步往房门方向行去,张传世胆小怕死,远远的躲在武立富等人身后,手里的火把往前举,一面嘴里还表忠心: “大人小心。” 赵福生没有搭理他,她在门前站定。 虽说已经决定直面厉鬼,但与鬼打交道仍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她深呼了一口气,接着将门闩一取,用力将门拉开。 ‘吱——嘎。’ 大门打开,夜风‘呼’的吹灌入屋里,张传世手里的火把被风一压,火焰顿时都熄灭了许多。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惨叫声,躲到武立富身后抖个不停。 武立富不知道城里来的这个‘大人物’怎么如此胆小,他还不知道‘武大敬’的真实身份,只道村老回归,见‘武大敬’站在门外,顿时露出笑意: “大敬叔,您可终于回来了。” “三天前您就去了镇中报案,今日镇魔司的大人们都来了,还不见您影踪,大家伙都还在担心呢。” 赵福生拉开门后,盯着外头的人看。 此时外头夜色漆黑如墨。 头顶的月光仿佛无法穿透狗头村外的夜色,借着张传世手里点的火把,隐约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雾珠,将村外的农田、草地一并笼罩在黑暗之中。 鬼雾! 赵福生的脑海里突然浮出这样一个念头,随即心中一缩。 傍晚入村时,村中一切还算正常,但入夜之后,村中竟然笼罩在了鬼雾之中。 只见大门前站了一个约摸六旬的老汉,穿了一身肥大的深蓝色衣裳,腰系靓蓝色汗巾,脸颊消瘦,皮肤苍白之中透着黑气的感觉,像是气色很差的样子。 “路上耽误了,遇到一点儿事。” 他说完,转头看向赵福生: “便让大人先走一步,到了村里。” 随着他话音一落,诡异的事情发生。 武大敬的到来像是唤醒了赵福生‘尘封’已久的回忆。 脑海里受到干扰的记忆瞬间破冰、复苏,镇魔司中村老在庞知县等人的带领下到来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闪过。 之后三人同行赶路,她与武大敬一路交谈。 但具体聊了什么,她又半点儿都想不起。 随着武大敬说话,赵福生的脑海中生出武大敬在半路时临时说有事,突然下车与她跟张传世分离,最后两人先到,武大敬此时才归村。 先不说这种记忆出现得过于贸然,就是武大敬半途与两人分道扬镳一事也实在不合理。 事关鬼案,以她性格,必定会询问得十分仔细。 可她与武大敬之间有过对话,但对话内容她竟全然不记得——这是疑点之一。 而武大敬是鬼案相关的重要证人,她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人离开自己的眼皮底下,让他自由行动的——这是疑点之二。 两种疑点一生,赵福生更加笃定面前的武大敬有诡异。 只是赵福生并没有冲动的揭穿这一点。 正如她跟张传世所说,此时厉鬼法则的种种行为就是为了‘隐藏’真相而所做出的弥补措施。 一旦她揭穿真相,法则会再度出现异变,极有可能会为了‘合理化’,再干扰她的认知,抹去她的记忆。 这样一想,赵福生决定将有关武大敬的所有记忆全部标记为‘疑’,继而顺着他的话说: “啊对对对,我们经过你的指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狗头村。” 张传世一脸惊恐的看她与‘厉鬼’对话。 而随着她胡说八道,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张传世的脑海中,竟然真的出现了有关于武大敬指点着他们如何前往狗头村的回忆。 要不是这种‘记忆’是随着赵福生开口而突然出现,张传世早前又对武大敬心生防备,因此及时意识到不对劲儿,这会儿恐怕半点都意识不到这段记忆是强塞进他脑海的。 武大敬听她这样一说,脸上露出笑容。 “平安到了就好,我立即回家,吩咐立有他们生火做饭,招待大人。” 武立富一家人完全意识到不怪异之处,闻言就道: “早就做好饭了,正杀鸡杀鸭呢,可热闹了。” 一个妇人酸溜溜的道: “不知饭煮好了没有,我们能不能也去吃点呢。” 武大敬正要说话,赵福生就率先出声: “今夜不要折腾了,大家早些歇息,有事明早再说。” 那妇人被她一打岔,心中敢怒不敢言,只好卑微的应是。 赵福生转头看了张传世一眼: “老张,我们也走吧。” “……” 张传世一脸拒绝,拼命摇头,但还没说话,赵福生便看了他一眼,他浑身一哆嗦。 赵福生在他心中留下了十分可怕的印象,他此时不敢与她逆着来,只好苦着脸道: “大人,这、这天都黑了,不如让这老头儿自己回家,我们,我们暂时在武立富家歇息不好吗?” 他不想与鬼同行。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与鬼同行有危险,但同时风险又意味着可能会有收获。 数次记忆被抹除令她感到十分不安,她尽力想要搜寻新的线索,否则在确定自己已经身中厉鬼法则的情况下,最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有话要跟武大敬说,我们一起走,你提着火把照路。” 张传世愁眉苦脸,偷偷看了武大敬一眼,无精打彩的点头。 三人顺着武立富家入村,赵福生如识途老马,走在前头。 “武大敬,你今天和我们分开之后,办什么事去了?” 赵福生虽说明知眼前的武大敬有问题,但她仍装着一无所知,按照镇魔司办案的程序开始问话。 “我去祭拜武大通了。” 与她同行的武大敬听她问话,随即对答如流。 随着他提起‘武大通’这个人的存在,赵福生脑海里自然浮现出相应的讯息:武大通,村长武立人之父,死于7月21日。 在她开口问话前,赵福生十分笃定自己并不记得这些线索,可武大敬开口后,他的话便如一把钥匙,打开了被封锁的记忆盒子。 赵福生随即意识到:在她失忆之前,关于武大通的线索她早就已经查询清楚了,却因为受到了厉鬼的影响,导致她将一切又遗忘了。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似是找到了搜寻记忆的方法。 但此次厉鬼可以对记忆、认知进行干扰,就是不知道她‘回忆’起的这些信息准不准确。 若是记忆出现误差,对于办理鬼案的她来说,可能会引起无法估量的后果。 她摸了摸袖口里的鬼臂,再问: “你跟武大通关系很好吗?他死了你也要去祭拜。”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远房的堂兄弟。”武大敬恭敬的回道。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 “听起来关系是挺亲近的。这一次狗头村的案子,是——” 她的记忆越发混乱,说到鬼案本身,赵福生甚至停顿了片刻,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件案子的前后经过。 每一次回想,她都有些头疼,识海内仿佛有个意念在提醒她:不要想了。 赵福生揉压了两下眉心,熬过这一阵头疼后,再极力去回忆。 从她目前可以想得起来的回忆入手,武大敬进镇魔司——诉说鬼案经过——提起武大通——武大通的儿子是村长武立人—— 想到这里,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进入狗头村,是因为村长武立人一家离奇失踪了。 “是武大通的儿子一家失踪了。” 她说到这里,武大敬也并不吃惊,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武立人一家都不见了。” 他的话仿佛治疗失忆症的灵丹妙药,说到这里,赵福生顿时如打通任督二脉,武大敬在镇魔司内提及鬼案的情景一一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事关武立人一家数十口失踪,赵福生本该从武立人的情况入手。 但她想起武大敬率先提到祭拜武大通,出于敏锐的直觉,失忆后的她哪怕目前所知线索残缺不全,案件信息也并不明朗,却做出了失忆前一样的判断与选择: “你对武大通了解多少呢?” 张传世听她不问武立人反问武大通,不由诧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武大敬神色不变,答道: “以前了解不是很多。” 他这话一说完,赵福生顿时抓到他话中的怪异之处: “以前了解不多,后面的了解呢?” 武大敬顿时停下了脚步,盯着赵福生看。 第七十五章 记忆操纵 第七十五章 这老头儿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可是张传世做的是棺材买卖,与死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他的隔壁就是香烛纸人铺,时常看铺子里的老板带领着伙计扎纸人,那些扎好的纸人就是这样僵硬着脸笑的。 照理来说,张传世见多了这样的诡异笑脸,胆子应该练得大了。 但看纸人与看真人又不同。 尤其是他知道面前站的可能是厉鬼,自己与赵福生说不定是陷入鬼域之中。 这一次的厉鬼操纵的是记忆与认知力,说不准两人只是在这偏远孤村内的夜间田埂上打转,兴许根本没有武大敬,也没有这样一番对话; 甚至可能面前站的是一个死去的尸首,只是二人受厉鬼迷惑,认为在与鬼对话。 他越想越是害怕,身体直抖,伸出一只手捅了捅赵福生的后背,示意她不要与这个人多说,快些走。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与武大敬对望,坚持着再问了一句: “你对武大通的早前了解不多,对之后的他了解多少呢?” 武大敬顿了半晌,就道: “他31岁时出村,进了万安县,投靠了一个名叫张雄五的纸人铺老板。” 散碎的记忆被重新串连,马车上武大敬与赵福生交谈的内容以碎片的画面形式,重新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这个人很欣赏武大通的才能,请他帮了一个忙。” 武大敬这句话就有些陌生了,赵福生敢笃定在此之前,两人没有这样的谈话内容。 这样的对话太过新奇,引起了她的不安。 兴许是几次莫名其妙的失忆,赵福生鬼使神差的将原本揣在袖口里的卷宗取了出来,握到了手中。 武大敬继续说道: “武大通答应了。” 赵福生想起了要饭胡同鬼案,再结合闪现的回忆,开口道: “他请武大通帮忙去偷棺材钉?” “不是武大通偷的!” 武大敬连忙喝斥。 “是谁偷的?”赵福生隐隐觉得问题有些诡异。 此时天空之中月亮再度开始变了颜色,雾气受到光线折射影响,呈现出血红色泽。 一个黑影从月亮里缓缓探出了头。 血红的带子从月亮之上垂落,‘滴答’声中,像是有水流落下。 “是武立人偷的。” 武大敬答道。 张传世突然觉得后背奇痒无比,用力隔着衣服抓了两下。 粗砺的衣裳磨蹭着后背皮肤,解了痒后随之而来又是火辣辣的疼。 “大人,我有点害怕——” 兴许是此时气氛诡异,冷汗瞬间透体而出,他感觉衣裳都要粘到后背上了,湿答答的异常不舒服。 赵福生也感应到此时气氛的森然,不仅止是如此,识海内的封神榜提示:感应到煞级大鬼出现,是否使用地狱捕捉? 她想起了自己被凭空扣除了不少的功德值,期间发生什么事她已经不记得了。 但她推测应该是自己试图使用地狱捕捉厉鬼,兴许是捕捉失败,而又动用了地狱地力,最终扣除功德值弥补。 如今的她只有6点功德值在手,绝不能随意再滥用。 赵福生相信封神榜的提示,厉鬼绝对在她身侧,可她目光不着痕迹的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厉鬼影踪。 鬼物隐匿在暗处,蠢蠢欲动。 她心跳瞬间飙升,但就在这时,她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另一处。 从武大敬敲开山村大门,她发现村中已经被鬼域笼罩,怀疑武大敬本身就是厉鬼化身后,她与武大敬同行的这段时间,却并没有受到封神榜的提醒。 ——也就是说,那会儿的武大敬就算是鬼物化身,但有可能只是没有完全复苏的厉鬼,兴许只是受到了鬼的力量操纵。 亦或是与张传世所想的一样,此时她与武大敬的同行、对话都只是一种幻觉。 她跟张传世兴许是被困在黑暗的孤村之内,在鬼域之中打转行走罢了。 赵福生及时将飞远的思绪打住。 此时的封神榜提示对于赵福生来说无异于黑暗之中的明灯,在她记忆、认知出现问题的情况下,赵福生对封神榜的信任是前所未有的。 封神榜突然提示厉鬼现形,而此前没有现,也就是说之前没有厉鬼显形的契机。 是什么刺激到了鬼物?她与武大敬的对话吗? 武大敬提到了什么? “四十一年前,武大通受张雄五的委托,去刘化成家偷了一枚棺材钉。” 她心中默想道,随即又否认:不、不是武大通偷的,是武立人去偷的! 武大敬这话一说出口时,厉鬼现形了。 也就是说,关键的节点就在武立人的身上。 ‘武立人’是个禁忌的存在,提到他的名字,便会导致厉鬼复苏—— 赵福生想到这里,又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之处: “不!不对。”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赵福生问: “武立人一家是几号失踪的?” 她转换了话题,天空中月亮内的黑影重新隐匿,淌血的红带子被一双黑手无声无息的拉回月中。 厉鬼的气息不甘的隐匿,那种令人心怵的慑压感消失了。 赵福生神情自若的提起‘武立人’,武大敬闻言就道: “八月初四那天。” 这一次并没有出现怪异,封神榜静悄悄的,并没有同样的提示。 也就是说,‘武立人’三个字并不是厉鬼真正的禁忌。 她心念一转,猜测道:莫非武大敬口中所提到的‘武立人’并非村长武立人,而是另有其人? “武立人今年几岁了?”她再问。 武大敬就慢吞吞的回道: “大人,41了。” 赵福生将这个线索记在了心中。 她摸索到一点关于厉鬼的法则,心里大约也有了数。 此时的赵福生不敢轻易的再触发法则,她已经被厉鬼标记,身在鬼雾之中,不知何时会死于厉鬼之手,在没有找回完整的记忆之前,她不能再轻易的冒险,将此时获得的线索再度丢失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不再多问,而是道: “行了,有话回家再说,走!” 她冲着武大敬招手,同时自己反客为主,对张传世道: “我走前面,老张点灯,跟在我身后。” “……” 张传世一听这话,险些吓得尿了裤子。 赵福生要走最前头,而他走中间,武大敬走最后,这岂不是证明他要夹在厉鬼与赵福生之间了? “我?”他下巴回缩,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上写满了畏惧、惶恐: “这、这可使不得啊。” “别废话,回武大敬家的路你熟吗?你走什么前头?”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张传世连忙就道: “我当然——” 他话没说完,便见到赵福生警告似的目光,剩余的话顿时被他咽回腹中: “——当然不熟。” 赵福生大步往前领路,张传世惊慌交措,提着灯亦步亦趋紧跟在她身后。 而在两人数步之遥,武大敬的身影不慌不忙的随着两人前行。 赵福生走过两条小道,突然方向一转,并没有往灯火通明的武立有家行去,而是转向了另一处漆黑的大宅。 “大人……” 张传世一见她调转方向,顿时吓得双腿一哆嗦。 他来狗头村的时间不长,但村子并不大,从武立有家一进一出,也知道个大概的方向。 此时赵福生并不是领着武大敬回家,她前行的方向分明就是要去武立人家。 赵福生没有回话。 张传世顿时明白:她是故意领错路的。 以赵福生的聪慧,自然不会不识路,她此时为什么带着武大敬往武立人家走? 张传世浑身哆嗦,不敢回头,只能半闭了右眼,同时强挤开左眼一条缝往地上看。 火光下,只见武大敬的身影往前映倒,几乎要与他的影子相接了。 张传世初始不以为意,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身体一震,推挤着赵福生往前跑了数步。 “大人——” 他四肢冰凉,一连吞了数口唾沫,同时伸手捅了捅赵福生的后背心处。 说话时,他低头还在往下看,恐怖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武大敬的影子里,像是另有一道阴影探头而出。 一条血红的带子拖在他阴影之后,那从阴影内探头出来的黑影似是睁开双眼‘看’了他一眼。 仅是这一眼,便将张传世吓得从头凉到了脚。 “大人!” 他提高音量再喊了一声。 赵福生转过头,张传世冲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低头看脚下。 三人之中,赵福生走最前面,张传世走中间,武大敬走最后。 而这几人里,唯有张传世提了火把。 火光亮在中间,因此走在前头的赵福生影子是斜直往前倒映,而张传世的影子则落在脚下。 按照常理来说,武大敬如果是正常的情况,阴影应该往后倒才对。 可此时他的影子却往前爬,几乎要与张传世的影子碰到了一处。 张传世当时想明白这一点,魂飞胆颤之际,在见到对方影子险些碰到自己的刹那,急忙往前跑,拉开了距离。 赵福生低头往下一看,那影子内的黑影已经缩了回去。 “怎么了?” 武大敬见二人停下脚步,不明就里的问了一声。 在他说话之时,他足下往前倒映的影子像是意识到不对劲儿,竟蠕动着缓慢的往回缩,直至缩回他身后,老实的在他脚下不再动弹了。 “……” 张传世险些被这一幕吓得口吐白沫。 赵福生胆子大,闻言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快到了,不如你走前头。” 她说话时,侧身让开,伸手指了指前方武立人的旧宅。 张传世吓得直往她身后缩,根本不敢去看武大敬的脸。 武大敬也不客套,点了点头。 他缓步上前。 张传世听到他‘嗒嗒’的脚步声,既不敢去看他,又想起先前两人阴影诡异相近的情景,吓得接连倒退,恨不能缩起手脚,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赵福生手掌缩回衣袖中,死死的握住了鬼臂,表面却镇定自若,提醒他道: “老张,好好点灯。” 她镇定自如的态度缓解了张传世的紧张,张传世强忍哭音,一双鱼泡似的眼睛强挤开一条缝隙,眼里泪水涟涟: “是——是的——大人——” 他高举火把,火光将武大敬的身影往前拉长丈许。 三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武立人家大门口。 两人进村之时,最先来的就是武立人家,此时武立人家的房门大敞着。 武大敬如老马识途一般进了屋中,径直入院。 赵福生与张传世默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 他连进三道门,入了主院后,推开了武立人居住的主屋厢房大门,当着赵福生与张传世的面走向床铺,接着鞋也不脱,躺到了床铺上。 “……” “……” 赵福生与张传世面面相觑,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异响。 张传世的精神已经紧绷,稍微有一点响动便令他一蹦三尺高: “谁?谁?谁?” 他一连三问。 外头很快传来有人怯生生的回应: “回、回大人的话,我是,是武少古,少春让我来还、还东西的——” 赵福生一听这话,略一思索,便出门去看。 “等等我。” 张传世见她一走,哪里还敢留。 他不敢去看床上躺平的武大敬,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连忙跟在了赵福生身后。 这一回来武立人家的村民还不少,大多手里都抱抬着东西。 原来傍晚的时候,赵福生见武立人家中器物几乎被村里人搬空了,当时顺口便问了一句。 她来狗头村是为了查案。 但此时鬼案陷入迷雾,她曾许诺:若案子破解,全村都能减免税赋。 武立人家的器物虽说值些钱,但与税赋相较,这些物件便不算什么了。 因此村里人回去一商量,都决定将从武立人家搬走的东西再搬回来——大不了等鬼案破解后,大家再重新瓜分就是了。 恰在此时,赵福生又领着武大敬来到武立人家,正好便撞上了。 问清缘由后,赵福生便不再理这些人,示意他们赶紧将拿走的物品放回原处。 她与张传世再赶回武立人的房间,怪事再一次发生——原本躺在武立人床上的武大敬失踪了! 第七十六章 最后一夜 第七十六章 张传世见到床上空荡荡时,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这鬼可算走了。” 赵福生望着空无一人的床铺,若有所思: “我们是不是真的见到了武大敬,且与他同行还不好说呢。” “……”张传世不敢去细想她话中之意,闻言便问: “大人,那我们现在——” “先回武立有家,事已至此,我心里大概也有数。” 虽说接连失忆,但赵福生连猜带蒙,也掌握了一定线索,她笑道: “我们饿了一天,像你说的,总要吃顿饱饭再说,吃完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召集村里人,问题应该就能解决了。” 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不由大喜: “大人有眉目了?” “有一点。”她点了点头。 张传世松了一口气: “您想到办法赶走那厉鬼了?” “那倒不是。”赵福生笑眯眯的道: “我目前确实有些线索,但能不能赶走厉鬼我可没有把握。” “那您——”张传世不明就里,赵福生就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明天不能解决鬼案,可能我们就要被鬼解决了。” 狗头村出现了鬼雾,且这桩案子的厉鬼法则极凶。 赵福生不止遗忘了与鬼相关的线索,甚至她可能受过厉鬼伤害也全然不记得了。 这种情况危险至极,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 张传世此时可没办法理解她的冷幽默。 他一脸惊骇,正要说话,赵福生就催促: “好了,快走吧,天都黑了,早些回去吃了洗漱。” 说完,她转身就走。 她一走后,便留张传世一人独立原处。 虽说点着火把,但这屋中曾是失踪的武立人居住之处,且武大敬之前二话不说进了这间屋子,躺上了武立人的床,那一幕无论怎么看都诡异非凡。 张传世呆立了一会儿,便被无形的恐惧感包围。 他打了个寒颤,哪里还敢多呆,大声的喊: “大人等等我。” 两人出来之时,村中其他人还在纷纷拿着东西放回原处。 他们不知道村里闹了鬼,也不知道出事的武大敬此前回了这间屋,因此并不害怕,见到张传世狂奔出来时,还有人热情的上前跟他打招呼。 张传世根本不理睬这些村里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赵福生。 两人从武立人家出来,走了半刻钟,便回到武立有家的院子了。 远远的还没有进门,两人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说笑声,声音很大,可在这有些冷寂的夜晚听来,却多了几分人气,令今晚备受惊吓的张传世感到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许多。 ‘呼——’ 他不着痕迹的长舒了口气,接着闻到了空气中食物的香气。 正如赵福生所言,两人来都来了,他名字在魂命册上,跑是跑不掉的,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先享受美食,好好歇息一晚,有事明天再说。 屋门大敞着,赵福生走在前面,她在进屋的刹那,不知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张传世今日可累着了。 白天时他不情愿的上了前往狗头村的马车,一路上担惊受怕; 到了狗头村后,又是随同赵福生去武立人家查案,后又陪她外出,甚至遇到了鬼—— 此时心中又累又慌,整个人疲乏急了,恨不能立即找个地方躺下。 他见赵福生在进门之时便立住了脚步,不由急着道: “大人怎么不进屋呢?饭可煮好了,我可早就饿了——” 张传世话没说完,待他看清院内的详情时,整个人一下僵立原处。 只见院坝之内,武少春与武立有的儿子们正在忙活着做事,几人围着篝火,上面架了一口大锅。 锅内炖煮了鸡汤,此时雪白的汤汁‘咕噜噜’冒着泡,丰沛的油脂香气随着汽泡的翻涌,盈满了整个院落。 火堆前,武立有正添着柴禾,一个穿着肥大蓝色短打上衣的老头正叉腿坐在他身侧。 八月的天气,他却像是有些冷,正举着双手往火堆上烤。 此人面颊消瘦,腰系靓蓝汗巾,不是先前在武立人床上离奇失踪的武大敬又是谁呢? “……” 张传世一口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气顿时又梗在胸间。 他突然觉得呼吸急促,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就知道,不该加入镇魔司的——” 他与纸人张有亲戚关系,店里也豢养尸奴,胆子远较寻常人大,可此时再见武大敬时,依旧吓得肝胆俱裂,甚至悔不当初,觉得不该招惹赵福生这样一个恶魔。 “我、我、我——” 张传世正‘我’个不停,院中说着话的武立有却发现归来的两人了。 他眼睛一亮,连忙站起了身来,喊道: “两位大人回来了!” 他热情的道: “今日真巧了,您二位刚走不久,我爹便正好回来了,原来他说与你们二位中途分道扬镳,是为了去祭拜我大通叔。” 火堆旁的武大敬也跟着站起身来,憨厚的望着赵福生二人笑。 此时的武大敬一扫先前与赵福生、张传世同行时的诡异,他仿佛已经遗忘了片刻钟前的记忆,变成一个面对镇魔司的令司时,略有些束手束脚的乡下老农。 “这——” 这种可怕的场面对张传世来说无异于修罗场,他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只是脸色铁青转头盯着赵福生看。 赵福生初时见到武大敬时也饱受冲击。 但她好歹曾办过一桩鬼案,又曾在要饭胡同时与要饭鬼近身肉搏,再加上她驭使了厉鬼,本身就是处于死亡边沿的人物,因此对于面前的诡异事件很快就接受了。 她定了定,接着平静的进了院中: “武大通?武立人的父亲吗?” “是的。” 武大敬连连点头。 随着他恭敬的点头哈腰,此时的武大敬与赵福生记忆中的村老形象逐渐融合,远比先前敲门的‘武大敬’显得要真实许多。 但这样并没有令赵福生放松警惕。 她意识到厉鬼的力量在进阶——它的干扰认知能力更强了,兴许是有鬼雾的影响,也有可能是所有人受厉鬼压制,自主意识在降弱,受到了厉鬼的摆弄。 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说你下午怎么突然说有事要离开,原来是去祭拜故人,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起来祭拜他了?” 她故意开口说道。 随着这话一说出口,一段陌生的记忆再次凭空被植入她的意识之中。 赵福生的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下午时分,武大敬突然面现难色,说临时想起有事要办,想要下车与她分道扬镳的情景。 当时问他何事他不说,事后只给张传世指了路,便下车匆匆离去了。 这一段记忆远比先前在武立富家时更加具体、更加详细,却也更令赵福生毛骨悚然。 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脑海里的记忆。 这段虚假的记忆太过真实、具体,当时武大敬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历历在目。 如果不是赵福生意志坚定,且这段记忆出现得太过突兀,根本不会让人怀疑它是假的。 武家众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听她发问,便都热情的接二连三开口:“我那大通叔命苦。” 武立有率先开口: “他去世得早,那会武立人年纪还小,丧事一直办得不太隆重。” 武大敬也点头: “直到上个月初,武立人才请了人做道场,重新替他择了阴府。” 说完,他咳了两声: “我早前身体不大利索,兴许是年纪大了,突然流起了鼻血,武立人替他爹办71阴寿时,我就没去参加。” 他话音一落,鼻腔之中突然流涌出两股黑色的血液,一下将他唇上胡须浸湿了,流入他的嘴唇中。 武大敬咧嘴一笑,唇齿上一片血红。 “……” 张传世呼吸急促,死死咬住舌尖才没有发出惨叫。 武大敬漫不在乎伸手一抹,顺手就擦到自己的裤腿上: “您看,又流血了。” 赵福生没被他这可怕的模样震住。 她的目光落到了武大敬的腿上。 村老穿了一条浅灰色裤子,他顺手擦血的动作使得裤子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四条往上斜飞的血杠。 三道略深,一道稍浅,是小指尖沾了血后顺手搭到了。 最重要的是,这几道血痕,与马车上先前她找到而后又消失的血印是一模一样的。 此时赵福生基本可以断定自己与武大敬同行的记忆属实,马车上的印记也是这老头儿留下来的。 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双方分离。 结合此时诡异的事件看,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出现在赵福生脑海之中:武大敬恐怕是遭受了厉鬼法则诅咒而死,此时说不定是他在生时某一时刻的记忆重复。 赵福生搓了搓胳膊,鬼使神差的揉了揉鼻子。 她早前在马车上时也闻到自己鼻腔、喉间有血腥气,她会不会某一时刻也像武大敬一样血流不止呢? 她正想着事,武立有就道: “大人里头坐,有话坐着说,您是不是饿了,我让人给你洗个碗,呈碗汤喝。” 赵福生压下心中杂念,点了点头。 武立有连忙招呼着人架桌子,几个女人忙碌着将准备好的食物上桌。 众人一一坐定,张传世站在赵福生的身后,警惕的盯着陪坐的武大敬看。 “你们说的这武大敬,几时去世的?” 武大敬就陪笑道: “他命苦,大庆215年的7月就去世了,那会儿他儿子武立人还小,没办法张罗丧事,还是村里人帮着置办下葬的。” 武立有也点头: “后来武立人有了出息,趁着他爹71阴寿生辰,便补办了当年的丧事,还宴请了村中人,请了走阴的神婆,办得热闹极了。” “可惜不久后,立人叔就出事了,我怀疑是动了老坟的缘故。”在一旁陪坐着被赏了一块鸡肉啃的武少春也接了句嘴。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话锋一转: “对了,我看狗头村并不是很大,村中共计有多少人呢?” 武大敬本以为她要谈武大通,哪知她突然又问起狗头村人口。 武立有与武少春相互对望了一眼,武立有试探着问: “大人问这话做什么?” “肯定是与案子相关,你只管回答就是,哪有那么多问题?”张传世化恐惧为愤怒,大声喝斥武立有: “是你当差还是我们当差查案?” 武立有被他骂得连连认错,武大敬就道: “我们村共21户人家,如今一共有165口人,大多都姓武。” 之后赵福生没有再说话,众人便各自说些话暖场,一顿饭下来,赵福生对于狗头村的情况也了解了许多。 饭后,武家的人正收着残羹剩菜,赵福生突然道: “明日一早,将村里人都喊来,我要再去武立人的家中一趟。” 她这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 武立有问: “全村人都喊来?” “可有问题吗?” “没有。”说话的是武大敬,他笑着道: “此时农忙时节,所有人都正好在村中,大人若有召,定能全部唤来。” 见他说了话,武立有也忙道: “既然如此,少春回去就辛苦一趟跑个腿,跟乡亲们打声招呼。” “好。”武少春满嘴油光的点头。 众人一一散去,赵福生简单的梳洗后准备歇息,张传世焦躁不安的跟在她身侧,围着她打转: “大人,您怎么还吃得下、睡得着呢?” “怎么吃不下睡不着?”狗头村虽说偏僻,可村民恭顺热情,比她第一场办要饭胡同鬼祸时条件不知好了多少。 张传世一张老脸皱成苦瓜似的,抱怨道: “可是、可是这村中有鬼啊,你看那武大敬——” 他一想到武大敬这样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便心中犯怵。 赵福生还与他同桌吃饭,同住于一个屋檐下。 若不知内情也就算了,知道了怎么还睡得着? 他愁眉苦脸,又问: “您明天有几分把握?”说完,他目光闪了两下,忐忑不安的望向赵福生身后。 他想起了赵福生驭鬼之人的身份,猜测她明日是不是要利用厉鬼力量大展神威,将狗头村的鬼驱赶走。 赵福生见他坐立难安,便安慰他道: “你安心休息,养好精神,若是事情顺利,明天回去还要赶一天的路。” 她没有回答张传世的问题,但她话中的意思,却一下就使张传世忐忑不安的心彻底落回了原处。 他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不长,对她的性格也不算十分了解,可不知为何,偏偏对她说的话却是信任极了。 她既然说了明日若是事情顺利要带自己回家,便应该是不会拿自己当卒子对待,赶他送死了。 张传世眼眶一湿,连忙答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双手交握,不停的拱手,道完谢后,又说道: “我今夜就睡您门口,替您守夜,若是鬼来了,我……我……我能顶住!” 这老头儿贪生怕死,又胆小鸡贼,他说这些话只是表忠心。 但赵福生也并不拆穿他,只是含笑点头。 张传世忙不迭的退了出去,还体贴的拉上了房门,故意在门外做了些大动作发出声音,示意他就在外头。 等人一走,赵福生脸上笑意一收。 武家村的鬼恐怕并不是武大敬,极有可能厉鬼就跟在她的身侧,伺机而动。 第七十七章 全村集合 第七十七章 赵福生所住的房间是武立有家最好的主屋。 据说是早年前武大敬的父母所住。 武大敬爹娘去世后,武大敬夫妇中间修葺过一次,后老俩口居住。 赵福生到来之后,武家人收拾了这间最好的房屋让出来,屋里打扫过,床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 但她躺下后,一拉被子,却闻到了一股若隐似无的血腥气。 被褥床单看得出来已经买了些年头,但平日应该舍不得拿出来盖,专门用来待客用。 因常年压箱底,床单上带着深深的抓痕印,为了防止被虫蛀,应该塞了一些防虫的木料香草,床单上都带着一股草木的刺鼻味道。 赵福生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血迹的存在,这血腥味儿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她伸手摸了摸胸口,摸到了折叠好的人皮被子。 赵福生将人皮被子取了出来,将铺叠好的床被推开,并将这床从武立人被褥中取出来的人皮被子展开摊盖到了自己身上。 那种血腥气顿时便淡了。 这一夜赵福生睡得很沉,第二天凌晨是被张传世的拍门声唤醒的。 “大人、大人。” 张传世的声音幽幽从门外传来,赵福生睁开眼睛,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之内还是现实之中。 她歇息了一晚,并没有觉得精神有所好转,反倒说不出的疲累。 可能是昨天长途奔波,她身上四处疼痛,且脑袋胀疼。 识海内一片混沌,许多记忆乱糟糟的,竟忘了应答张传世的喊话。 她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表情有些憔悴,往四周看了一眼—— 只见屋内昏暗破旧,屋角上方布满结了灰尘的蛛丝网,她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放了一口半人高的柜子。 柜子上面有一盏小油灯。 油灯亮了一夜,里面的灯油少了大半,灯光微弱。 一床古怪的、呈淡粉色,柔软得像是某种硝薄后的皮子经过拼接成被子盖搭在她身上。 “大人——” 张传世的声音再度传来。 赵福生恍惚的思绪一收,她强打精神坐起身来,正要牵开被子时,却看到被子的正中被人刺写了几个蝇头小字:我家有鬼! “我家有鬼!” 这四个字仿佛一把钥匙,瞬间将她封固的记忆之门打开了。 昨夜的种种齐齐涌上赵福生的心头:她接到武大敬报案,与他同往狗头村——中途武大敬祭拜早死的武大通,因此与她和张传世分开——她到了村子查看武立人旧宅,发现床上被褥——经过拆解,看到被褥内有一床人皮被子。 之后武大敬夜半归来,她想到了案件眉目,因此让武少春召集村里人今天在武立人的旧宅内准备解决这桩鬼案。 此时张传世喊她,应该是武少春等人来了! 果不其然。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外头的拍门声更急了,同时响起数道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熊熊燃烧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武少春压低了嗓音问: “大人还没有醒吗?” “不清楚。”张传世略有些焦急的摇了摇头。 “昨夜可听到有什么事发生吗?” 武立有也问了一句。 “没有,昨夜我没敢合眼,大人屋里的灯一宿没熄过。”张传世答道。 “是不是出事了?” 一个女人胆颤心惊的问。 她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顿时就慌了。 狗头村此前武立人一家离奇失踪,都说这是村子里出现了鬼祸,才请来了镇魔司的大人物驱鬼的。 要是赵福生死在这村子里,怕是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赔命的。 “不行,要赶紧进去看看。” 张传世一听也慌了。 就在这时,赵福生理顺了脑海里的记忆,她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像是遗失了一部分记忆。 她还记得昨夜让武少春召唤村里人今日集合的情景,可为什么召集村里人,她却全都不记得了。 就在这会,张传世等人已经商议着要拍门进来,赵福生将心里的恐惧压下,喊了一声: “我没事,进来吧。” 她昨夜担忧出事,和衣而眠。 此时起身下床,刚一站稳,便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赵福生连忙扶住一旁的木柜,好半晌才觉得舒缓许多。 而外头的众人听到屋里的声音,也大松了口气。 众人推门鱼贯而入。 只见赵福生扶柜而站,低头喘着气。 床上被褥被推开,一床薄薄的人皮被子凌散着落在床上,这一幕看得众人毛骨悚然,不敢吱声,觉得这位镇魔司的大人真是怪极了。 赵福生熬过了最初的难受,站稳了脚步后,这才不慌不忙的转头去收折床上的人皮被子,随后将这物品塞入怀中。 “大人,武少春已经将村民们唤起来了,此时都在外头等候。” 张传世上前说了一句。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洗把脸,这就走。”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召集村民,但既然她有此念头,证明她应该是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想要在武立人家解决此案的。 虽说她失去了这一段重要的记忆,但赵福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诡异的虚弱。 自她驭鬼以来,虽说生命受到鬼的威胁,可身体素质却因为受厉鬼影响,远比以前的赵福生要强上许多。 此时她却感受到了明显的不适,有极大可能是她受到了厉鬼伤害的缘故。 “武立有摊了面饼,我替大人带些,稍后边走边吃。” 有了昨夜赵福生的承诺,张传世的态度明显要殷勤许多。 赵福生也没有拒绝。 武家的女人端了洗脸水进来,她粗略的拿帕子擦了一下脸与手,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赵福生擦脸时感觉脸颊、手上沾了水后火辣辣的疼。 软巾落回水盆里,水盆清亮透彻,不见血液与皮屑。 赵福生将脸映入水盆中,盆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荡漾的水波里,她的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漆黑,与盆中自己的倒影相望。 其他人不敢催促,半晌后,赵福生伸手一拍水面,将水里倒影拍碎,喊了一声: “走!” 她领着张传世等人出来时,武少春也带了一部分狗头村的年轻人等候在武立有家外头。 见到赵福生出来,武少春眼睛一亮,上前一步行礼: “大人。” 赵福生看了看他身后。 跟在他身边的约有十几个人,大多数的年纪与他相差不多,都是村中的年轻人。 武少春解释着: “您昨夜发话后,我回去便敲了村里人的门将您的要求交待了,此时村子里大部分的人去了立有叔家等候,我们是来跟您一同过去的。” “全去了吗?”赵福生问。 武少春就道: “全都通知了。”说完,又补了一句: “事关税赋,没有人会落后。” 他说完这话,盯着赵福生的脸看,见她点头认同之后,心中大石落地,露出笑容。 武立有的女眷在一旁听了这话,便问: “我们也要去吗?” “大人已经见过我们了,我们就不去了吧,家里还有事情要做——” 另一个女人也接话道,但还没说完,赵福生便将她的话打断了: “必须要去,这一桩案子,所有人必须要全到武立人家。” 几个女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虽说有不解与不满,但最终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低下了头。 一行人出了院门,武立有想着减税,深怕走得慢了便少了好处,催着家中的女人快些锁门跟上。 众人浩浩荡荡来到武立人家时,武立人家的大门前已经围满狗头村的村民了。 见到赵福生过来,所有人都激动了,一拥而上: “大人来了。” “少春说今日聚合,大家是要谈减税赋?” “减的是什么税?” …… 众人七嘴八舌的发问,吵得赵福生脑袋疼。 张传世见她气色不好,连忙大喊: “不要吵了,不要说话!” 众人被他喝斥,说话声顿时小了许多。 “大人还没说话,你们倒先聒噪了,要怎么减税,减多少税,大人心中自然有数。” 张传世骂道: “你们这样的小人性情狡诈,时常说话不算数,便以为别人也跟你们不一样了?大人说了减税,就是要减税的!真是人穷见识少,我们大人可是来为你们办案的。” 其他人被他骂得不痛不痒。 对狗头村的村民来说,所谓的厉鬼案存不存在还不好说。 就是真的有鬼,目前看来受害的只是武立人一家,与其他村民又有何瓜葛?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人,就是有鬼又如何? 镇魔司的大人物办案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她要想办案子,请求大家配合,自然减税要比拿所谓的鬼祸来吓唬人更好使得多。 张传世看得出来这些人心中所想,还想开口再骂,赵福生将他制止住: “来了多少人?” 武少春往四周看了一眼,乌压压一大群人,他略一点数,就回道: “差不多都来齐了。” 赵福生一听这话,心中顿生怪异之感。 但此时她并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说道: “先进屋中再说。” 武立人家大业大,房子也不小。 院落共三进,中间的院子很大,此时横七竖八堆满了杂物。 这些都是武立人失踪后,村民们搬走的物什,昨晚连夜送回来的。 赵福生示意武少春组织人将东西搬往四周,将院落中间空出来后,她说道: “接下来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做,这桩鬼案完成后,每家免除镇魔司今年半年的税赋。”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顿时来了劲,纷纷喊道: “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大汉朝的百姓深受税赋之苦。 朝廷的税倒还好说,可以拖欠,每年只要交上一笔就行了;可镇魔司的税务却涉及当地官员性命,那是半点儿都拖欠不得。 每年这笔税如沉重的大山压在村民们身上,如今挪去一半,许多人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 赵福生就道: “接下来你们按家庭为组,分别找个位置依次坐下,之后老张点数。” 其他人连忙照她话说,都纷纷各自坐下。 张传世听明白她话中意思,不由怀疑:“大人是怀疑狗头村的人数不对?”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睡了一觉后,起床时是遗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召集狗头村的村民来到武立人家。 可是当时她对自己是十分信任,猜测自己这样做必有缘故。 而到了武立人家后,她一下就明白自己要召集村民的原因了。 一部分记忆虽说缺失,可昨夜与武大敬在饭桌上闲聊的记忆却涌上了她的心头。 当时她问起狗头村的人员数目,武大敬回道: “狗头村共有21户人家,一共126人。” 可此时她一到武立人的家门前,却发现到此的村民加武立有全家,最多不过数十口,远不足一百之数。 她转头问武少春时,武少春却说:几乎所有的村民全到此地了。 这是明显的错漏。 众人一一坐定,现场安定了,张传世咳嗽了两声,开始点数:“1、2、3……” 他先从户数点起,数了三遍,最终在数字‘19’时停住了。 “大人,狗头村共人19户人家。” 张传世报数道。 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随着他话音一出,赵福生脑海里的认知顿时开始发生变化。 昨夜与武大敬同桌吃饭的记忆扭曲,他话谈中关于狗头村的村民户数也异变,从原本的‘21’户变为‘19’。 可赵福生心中早有警觉,因此她坚定了自己原本的认知,并没有受到这种改变的影响。 张传世的记忆被扭曲,他并没有察觉有哪里不对,数完户数后,见赵福生点头,便准备再数人口。 他与武少春商议: “先每家报数,我再统算,这样方便许多。” 武少春应了一声,接着家家户户开始数报人口数量,张传世在一旁计数。 他是常年做生意的人,心算也是了得,不多时,便报上了数来: “大人,狗头村总共人口是79人。” 与此同时,赵福生脑海里的狗头村的人口数字再次发生了异变。 村民还不明就里,不知她做这一切目的为何之时,赵福生终于开口了: “我看这个数字不对。” 她摇了摇头。 “不对?” 坐在前排的武少春愣了一愣,接着抓了抓头: “大人,村子里的人就这么多啊。” 他转头望向四周,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坐在院子之中。 武少春坐的地方孤伶伶一人,他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们报数狗头村的户数一共19户,村民人口79人。” 第七十八章 记忆复苏 第七十八章 所有人的认知已经被扭曲,就连张传世闻言也点了点头: “对呀,昨夜武大敬说的,就是这个数。” 其他人也跟着应和。 赵福生闻言并不慌乱,她在赌。 “不对。” 她神情肯定的摇了摇头: “武大敬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这么说的?”武少春等人一下迷惑了。 昨夜饭桌子上,武立有、武少春及张传世等人都在,分明听到武大敬说了,村中就是‘19户人家,共79口人’。 张传世的心眼儿灵活,他见众人犹豫迟疑,立即就大声道: “对!大人说得对!” 他无条件拥护赵福生说的话,哪怕明明赵福生所说与他记忆相悖,他也大声道: “昨夜武大敬说的不是这么多,我们家大人可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哪会与你们这些乡下人撒谎呢?” 说完,他讨好的看着赵福生: “大人,您说我讲得对不对?” “不错!” 赵福生满意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昨夜武大敬不是这样说的,他说的是,狗头村共有21户人家,一共有126口人,如今只来了19户人,79个村民,还有哪些人躲藏在家中,没有出现呢?” 她再三失忆,虽说以前的一些记忆已经不记得了,但赵福生已经意识到这应该是厉鬼杀人的法则。 攻击人的认知,混淆人的记忆。 但她想试试,鬼可以混淆人的记忆,那自己能不能反向利用这厉鬼法则,扭转认知呢? 厉鬼影响人的记忆不知是为了什么,但如果自己强行扭转村民的认知,厉鬼的法则又会不会因为村民的认知被扭曲,继而再迫使厉鬼法则让步,为了弥补认知的改变,继而出现其他的变化填补认知漏洞。 她心中这样想着,又看向张传世: “我来时看过户籍资料,狗头村确实如武大敬所说,共有21户人家,一共126口人。”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昨日搜寻武立人家时,也找到了村中户籍,记载的人数确实也是这么多。” 她的记忆里,在武立人家除了搜寻到一床夹藏在被褥内的人皮被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收获。 可随着她言之凿凿的将话一说出口,她的记忆再次发生改变,尤其是随着张传世毫不犹豫的应和之后:“对,大人说得没错。” 紧接着,所有离奇的记忆再次出现在她的识海。 她在镇魔司内翻看关于狗头村的户籍资料、到了武立人家后找到村中人口记录的画面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回现。 果然如此! 厉鬼的法则干扰人的认知与记忆,可厉鬼只是死物,没有思维,它的法则同样可以被活人利用。 当人的意志坚定,对厉鬼有了防备后,这种意识的干扰也同样可以改变。 一旦众人受到影响,厉鬼的法则会自动修复这种‘错误’,继而让赵福生抓到更多关于厉鬼的漏洞,并加以利用。 “好像是啊——” 村民们的头脑简单,又受到鬼的法则操纵,赵福生的身份属于权威,他们一旦相信,便再也没有怀疑过。 “确实有人没来。” 武少春也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最为可怕的,是原本安静的武立人的大宅内的厢房中,也传来了响动。 ‘咳、咳咳咳。’ 房屋内侧的一间厢房内传来咳嗽声,这声响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但下一刻,村民的认知被扭曲、更改,所有人的记忆再度发生了改变。 而赵福生在听到咳嗽声的刹那,身体紧绷。 她来狗头村是为了什么? 武立人家失踪一案,武立人一家离奇消失了。 张传世也有片刻的惊恐,他下意识的回头与赵福生对望,紧接着他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 他的眼中先是出现恐惧,随后变成迷茫,不久之后变成了抱怨与不耐烦: “武立人是怎么回事?我们是来为狗头村的人办案的,这武立人身为村长,明知道您要全村人在此地集合,他们却偏要最迟出现。” 这老头儿甚至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厉鬼法则影响,记忆在瞬间扭曲。 他没有遗忘自己来狗头村是为了办鬼案,但他却遗忘了案子的细节,甚至连武立人一家早就失踪都记不得了。 村民们在刹那间也像是忘了武立人家失踪一事,都不满的抱怨着: “我看武立人一家太大势了,连镇魔司的命令也不放心上。” 赵福生眨了眨眼睛。 记忆扭曲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厉鬼的法则再次发挥了作用,她感觉到有什么认知被改变了,可她突然间想不起来。 屋子两侧的厢房门被打开,武家的人鱼贯而出。 正中间的大屋子内,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慌里慌张的扣着衣裳,跑了出来,边跑边喊: “我来晚了,来晚了,大人恕罪。” 说完,又冲屋里喊: “婆娘,快些。” “来了来了。” 一个妇人有些不耐烦的回应。 随后外间厢房接连被打开,无数陌生的面孔从房内走出。 “少光。” 武少春见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突然冲他招手: “来坐我旁边。” 那男人挤出一个笑容,冲他木然摇了摇头,往武立人走了过去。 所有村民极有默契的移开位置。 才从厢房内出来的武立人居于正中,武家其他子嗣接连围绕在他身侧。 屋里咳嗽声更大了,不多时,厢房门被人拉开,一个眉目森然,脸色泛青的老头儿披了一件外衫,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武立人喊了一声: “爹,您老慢些。” 赵福生后背发麻,下意识的转头。 而在她转头的瞬间,厉鬼法则再次发挥作用,她关于‘武大通之死’的记忆被扭曲,所有与‘武大通死讯’相关的记忆一并被抹除。 武立人的子嗣上前搀扶着老头儿坐定。 紧接着,大门之外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若隐似无的薄雾。 雾气很快蔓延了整个武家大宅,大门之外,有影子接二连三的到来。 最先到来的是一个佝偻着后背,赤足的男人。 他脸颊苍白,高低肩十分严重,面容憨厚,武立有见了他后,脱口而出: “立功,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才来?” 来者是武立功。 他之前没到,可众人关于他的记忆像是都消失了,竟然半点儿不记得。 而此时他的到来,却又令在场众人十分亲热,这中间的反差众人竟然全不觉得有何怪异之处。 紧接着到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身材消瘦,花白的头发绾在脑后,却有两缕没有梳住,垂落在她脸颊两侧。 “娘!” 武少春一见她也惊呼: “您老人家怎么现在才来?” 他似是此时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母亲,连忙上前将母亲搀扶住。 “……” 赵福生看着面前荒谬又可怕的一幕,心中觉得怪异极了。 她隐约觉得村民们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操纵,但同时她的记忆、认知再度被干扰,先前不合理的‘怪异点’被一一抹除。 迟来的‘村民’纷纷坐定,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武大敬的老娘是最后到的,她咳嗽着,拿张帕子将鼻子掩住,被她的儿孙们扶着坐回了位置上。 “老张,重新点数。” 赵福生喊了一声。 张传世点了点头,又道: “以家庭为单位,先报数给我。” 众人应他要求,一一数数。 约半刻钟后,闹哄哄的场面重新安静了下来,数目报了上来,张传世再三数认,最终确定的跟赵福生道: “大人,狗头村应有21户人,也到了21户人家。户籍记载有126人,也实到了126人。” 说完,他抓了抓后脑勺: “您果然是对的,狗头村确实有这么多人——” 他自己说完,都怔了一怔: “咦,我怎么会说这句话的——”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落到了坐得密密麻麻的院子之中: “我来此,是为了查询——”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随即愣住:“我是来狗头村做什么的?我为什么要来狗头村?” 所有的记忆颠三倒四,识海内的认知一片混乱。 晕头转向间,她的大脑内血管‘突突’的跳动。 她极力试图去回忆自己来狗头村的缘由,但有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止着她,两种意识相抗衡,赵福生觉得鼻腔一酸,一股血腥味儿冲出。 两股温热的鼻血顺着她鼻腔流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后。 不知何时,村中鬼雾开始弥散,厉鬼的阴影若隐若现。 就在赵福生昏昏沉沉之际,她胸口突然感到一凉。 被她随身携带的魂命册的袋子突然解开,原本安静的鬼咒爆发,密密麻麻的可怕鬼语顺着魂命册蔓延开来,铺向她身体四周。 而在她身影之下,原本使用了两次驭鬼力量后受功德值压制的厉鬼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隐隐有复苏的架势。 鬼雾内本来若隐似无的影子逐渐像是晕染开浓雾,阴影出现,赵福生的面容雪白,那往外急流不停的鼻血刹时止住。 她原本混沌的大脑突然变得冷静无比。 所有的情绪被抽离,她眼里的情感褪去,整个人如同一具死尸。 混淆摇摆的记忆瞬间被定住。 赵福生短暂的借助厉鬼的气息,摆脱了厉鬼法则的把控。 但她心里清楚,这种清明只是短暂的。 鬼伥者远在京都,鬼咒只能护她一时,不能护她一世。 而她驭使的厉鬼即将复苏,再使用时,就是她陨命的时候。 趁着此时思维短暂的清醒,赵福生将自己目前仅有的底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手里有一条鬼臂、有一床人皮被子、有一张从镇魔司带出来的卷轴。 想到这里,她将揣在怀里的人皮被子抽出,抖开之后披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已经遗忘了人皮被子是怎么来的,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缘由,但她记得自己昨夜入睡时是搭着这床人皮被子而睡,这样做必然是令她感到安心的。 披完人皮被子后,她拿出从镇魔司内带来的卷轴。 这是一卷记录了过往案件的卷宗,上面记录了一桩离奇的生人起火案,不知与狗头村的案子有什么瓜葛。 她已经想不起狗头村的案子,但赵福生却相信自己必不会带无用之物。 既然她选择了将这卷轴带在身边,必有自己的缘故。 上面她曾留下的印记已经完全消失,以她的肉眼,看不出这卷宗的怪异之处。 时间已经不多。 她驭使的厉鬼不知感应到了什么,隐隐有要复苏的架势。 赵福生心一横、牙一咬,袖子一抖,将藏在袖内的鬼臂抖出。 鬼臂受此时气氛、环境的影响,隐隐也有些不大安份,她抓住鬼臂,往那卷宗之上摸抓了过去。 卷宗之上空无一物,鬼臂对于一般物件是不感兴趣的。 但在碰到卷宗的那一瞬,萎缩的鬼臂却突然开始伸长,枯萎的五爪伸手,被它抓在掌中的人皮纸无声掉落。 要饭鬼的法则在这一刻发动:只要它伸手,无论是人是鬼,都无法拒绝它的讨要要求。 鬼手抓破虚空。 厉鬼可以对付厉鬼。 它无视鬼的法则,没有记忆与认知,不会因此而受到干扰,穿破阻隔,将一张拼凑而成的血红剪纸抓到了手中。 剪纸一被鬼手抓住,便疯狂抖动。 赵福生识海内,封神榜提示:捕捉到煞级厉鬼气息,是否捕捉? 她没有理睬封神榜的提示。 因为在看到那晃动不停的纸人的刹那,所有紊乱的认知与记忆像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曾经遗失的记忆归位,混淆的认知被一一强行矫正。 庞知县带着武大敬报案——提起狗头村武立人一家失踪一案——诉说案子的过程中她意识到武大通曾经有一位隐形的、且不可被提及的长子——前往狗头村—— 武大敬在车上险些因厉鬼法则而死,侥幸被她以鬼臂暂时镇住。 到了狗头村,众人谈议中,武大敬提及武大通长子出生之日而惨遭厉鬼害死——‘武大敬’归来——她失去记忆—— 种种回忆冲击着赵福生的识海。 宛如一场无限轮回的噩梦终于苏醒了。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真是凶险啊。” 第七十九章 封印厉鬼 第七十九章 一旁的张传世听到了她的叹息,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大人,什么凶险?” 他脸色泛青,双眼通红。 受到厉鬼法则影响,他认知被严重的干扰,恐怕已经遗忘了自己来此的缘由,与本地的村民一样,生活在了被厉鬼支配的认知中。 赵福生没有顾得上回答他的话,恢复记忆之后,数次询问得到的线索在她脑海里汇聚——化为真相浮现在赵福生的识海中。 四十一年前,狗头村内的武大通家穷人丑负担重,年过三十还未成婚。 因此他以卑劣手段拐来了一个少女,将其隐藏在自己家中。 之后女子难产而死,生下一个鬼胎,而因为其出生见不得光的缘故,这个特殊的鬼胎则自带‘隐形’效果。 凡得知它的存在的人非死即失忆,提到它的存在便会触及厉鬼法则。 所以四十一年前,惊慌失措之下的武大通离开村庄,进入万安县后,他的‘特殊’之处很快被张雄五察觉。 那会儿的武大通恐怕也意识到了自己厉鬼缠身,与张雄五一拍即合。 他答应为张雄五办事,而代价是张雄五替他化解灾厄,保他一命。 之后,张雄五则利用他身缠的鬼胎特性,将当初刘化成家中镇压着无头鬼的鬼棺上的棺材钉盗走。 …… 当年这两人具体的交易详情,如今武大通已死,纸人张又失踪的情况下,赵福生不得而知。 但她猜测,这种保命之法,应该是与武大通的第二个儿子‘武立人’有关的。 兴许武立人出生后,因差阳错驭使了自己的‘哥哥’,成为了另外的驭鬼之人,此后一人一鬼共处。 早前十年前,武大通在世,不知以什么方法延长了自己的性命,后来武立人之所以能活了多年没死,兴许是因为早期狗头村知道真相的村民相继‘替他’去死的缘故。 到了武立人成年,他生的儿子又先后惨死于厉鬼之手,延长了他的死期。 但在与鬼相处的过程中,武立人应该也察觉到了怪异之处,所以有了那一张夹在被褥中的人皮被子。 人皮被子的存在与赵福生从镇魔司内拿出来的办案卷宗是有异曲同功之妙,都是提醒自己不要遗忘记忆的。 只可惜武立人虽然意识到了怪异,但他只是普通人,只能被动等死,无法主动出击。 武立人的儿子尽数死绝后,最终轮到他。 狗头村的案件里,武大敬报案时说武立人一家数十口失踪,实际上从赵福生掌握的线索看来,武立人的家人在这几十年的时间中早就死了。 武立人是最后死的,所以他房间内尚算‘干净’,还残留着居住的痕迹,人皮屑也是最多。 村民们对当年武大通拐来女子占有之事都心知肚明,也都知道那一年鬼胎的诞生。 因此狗头村的村民早就被厉鬼标记,这些年来接连死人,而这些人受到厉鬼法则干扰,竟然全无察觉。 如果不是赵福生的到来,武立人死后,村子里的人全都会死于厉鬼之手,而鬼抹去世间最后的踪迹,到时一旦成长,世间无人知它来历、法则,将来一旦遇到,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赵福生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心中不寒而栗。 她抬起头,往‘武立人’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儿子、妻妾们依偎在他的身边,神情阴沉的武大通也坐在他的左侧。 这个人临死前独居于大宅中,与鬼、与虚幻的人影相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知道临死前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而这一切的孽因,又是他父亲当年一手造成,最终由他承担了所有的恶果。 鬼臂掌中的血红色纸人疯狂颤动。 这个隐匿的厉鬼本不该被‘人’捕捉,偏偏赵福生手里又拥有可以索要一切的鬼手。 封神榜的提示仍在:发现煞级厉鬼,是否使用地狱捕捉。 赵福生记得,这样的提示已经出现过两次,她曾使用过一次地狱力量,最终一无所获。 第一层地狱无法捕捉、关押煞级的厉鬼,尤其是针对这样掌握了隐匿法则力量的厉鬼。 但她聪明敏锐,看着那纸人时,心中早有定数。 煞级的厉鬼暂时无法被捕捉,但可以用它的特点将其封印。 为了扭转她的认知,干扰她的意识,她在与张传世意识到武大敬死时,‘武大敬’在法则的作用下再度归来。 而他归来之后,曾提到过四十一年前的过往,无意中说了一句话,被赵福生记在心头。 她问起张雄五当年偷盗棺材钉之事,武大敬说:是武立人偷的。 在她昨夜入村时,武九爹又十分肯定的提到武立人出生日期,是在四十年前。 武大通有两个儿子,长子不可言说,次子是武立人,而厉鬼法则影响下,又曾提到不可言说的长子是武立人。 这是一个十分关键之处。 赵福生的理解是:鬼胎与武立人之间当然不是同一个人,但厉鬼法则不会骗人,它默认厉鬼就是武立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见不得光的隐形鬼,不可单独存在,只能作为某个人物的替身,隐匿在这个人的身后? 她看向了鬼臂掌中紧捏的挣扎不停的血红纸人。 这个纸人是由她身上抓下的皮屑拼接而成的,当初之所以化为纸人,是因为她将厉鬼生辰写在了那些皮肤碎片上的缘故—— 写下生辰的刹那,便形成纸人,且人皮纸人拥有了厉鬼的隐匿法则……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 自那之后,厉鬼一直隐藏在她四周,她明明是狗头村的后来者,但‘死亡名单’却排在了前侧。 纸人拥有鬼的隐匿属性,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以自己的人皮形成替身纸人,将厉鬼的一部分封印在其中? 而封神榜的提示则又昭示着厉鬼还没有被完全封印,也就是说,她没有完成将厉鬼彻底收入替身纸人内的最后一部分。 是哪一部分还没有完成,使得替身纸人不完整,从而无法将厉鬼彻底封印在内呢? 她想到这里,鼻血‘滴滴答答’的直往下流。 赵福生能感应到生命迅速在流逝,魂命册上的鬼伥感应到她身上厉鬼的力量,拼命的施展鬼咒试图挽留她的性命。 她驭使的厉鬼也有要复苏的架势,似是深怕她落入另一个鬼物之手。 赵福生此时不慌不忙,她甚至吃力的将鬼手抓近一些,将滴血的鼻血流到了替身纸人之上。 反正已经流血了,这血可不能白流。 滴出的血液很快被替身纸人吸收,赵福生感应着生命的流逝,一面冷静思索。 生辰日期是纸人成形的原因,如果说还欠缺一个条件,那就是写出厉鬼身份了。 厉鬼的身份她早就清楚:武大通的长子。 她颤巍巍的抬手,用力将残缺不全的替身纸人从鬼臂手中扯下。 鬼臂失去掌控之物,顿时就要复苏。 可此时的赵福生本身处于生死之间,三方厉鬼的力量都在争夺她的小命。 正如她自己之前所说,这会儿的她处于‘奇货可居’的特殊位置。 本该顷刻间陨命的赵福生在三方厉鬼法则作用下,达成微妙的平衡,为她获得了一线宝贵的生机。 她任由鬼臂抓住了她的手掌,自己另一只手沾了滴落的血,飞快的在纸人身上写字。 但写字的刹那,纸人‘替身’属性的特点、武大通长子无法见人的身份等种种回忆浮现在她的脑海。 种细碎的线索凝在一起,化为一个猜测浮现在赵福生心头。 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含糊不清的道: “拼了。” 时间紧迫,她性格果决,一旦下了决心,便再不犹豫了。 话音一落,她吃力的虚空写下:赵福生。 ‘赵福生’三字写成的刹那,化为一道红光涌没入纸人身体之中。 被她抓握在手中的血色纸人上爆发出可怕的厉鬼煞气,顿时血光大盛。 与此同时,她脸上身上奇痒无比。 而在厉鬼力量影响下,她又格外的清醒,因此脱皮的瞬间,她又感觉到钻心的剧痛。 可怕的法则力量撕裂她的身体,掉落的皮肤纷纷被纸人吸收。 随着她将名字写下,完整的纸人终于形成,将隐形的厉鬼收入其中。 在赵福生濒临死亡之际,她识海内的封神榜提示着:感应到替身纸人的存在,是否将其收入地狱。 ‘是!’ 她拼尽最后一丝意念,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抓住了裹在身上的人皮被子——地狱被启动。 阴影如流水般涌来,将赵福生的手覆盖。 被她抓握于掌中的冒着血光的替身纸人被阴影无声吞没。 厉鬼的杀人法则戛然而止。 一切虚幻被打破;紊乱的认知复苏; 在替身纸人被地狱封印的刹那,赵福生感觉到了浑身尖锐的剧痛。 满身鲜血喷涌而出,将她披裹在身上的人皮被子一下吸紧了,牢牢贴上她的身体。 她幸亏早有心理准备。 厉鬼真正的杀人手法是剥皮抽骨,她认知受到干扰时,以为浑身发痒,抓挠下的死皮,其实是被厉鬼剥下的人皮。 初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之后她越来越虚弱,且浑身疼痛的时候,她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受到厉鬼法则摆布的人真实的感受被剥夺,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刹才会觉得意外且措手不及。 张传世等人之前也脱皮发痒,却全然没有感觉到痛苦。 唯有赵福生,因为驭使了厉鬼,又身怀魂命册,所以认知虽说混乱,但感知仍残存,真实的疼痛感与虚弱感提醒着她情况危急,才使她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 而此时武立人家的大宅之中,随着厉鬼一旦被封印、收服。 厉鬼的影响力瞬间消失。 大院之中,武大通的咳嗽声在刹时消失,武立人伸出去试图去搀扶他的手瞬间化为灰雾。 狗头村里,一个个曾经熟悉的面容灰飞湮灭。 武少春大声的惨叫。 没有了鬼的力量加持,他全身一半以上的人皮被剥走,露出内里血淋淋的肌肉。 鲜血与衣物相粘连,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 “娘——” 他下意识的喊母亲,可转过头的刹那,却见到原本盘腿坐在他身边,面容惨白的母亲竟似在刹时之间化为灰色的雾气散开。 被干扰的记忆复苏。 他想起了昨天夜里在武立有的家中,母亲提刀杀鸡,却在瞬间被厉鬼杀死于无形。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又化为丧母后痛苦的大哭。 武立有想起了父亲、弟弟的死,但心灵的痛苦随即被肉体更大的疼痛所覆盖。 …… 惨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噩梦这一刻复苏——不,赵福生甚至说不出来对这些村民来说,受厉鬼摆布的幻境算是恶梦,还是清醒的人间更加痛苦。 幻象散去,鬼雾逐渐消失。 武立人的大宅真实的情况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四周是破败的院子,杂草丛生。 木柱四周因为疏于打理的缘故,长满了不知名的菌菇。 无数纵横交错的尸骨散落在杂草之间,曾经被村里人争先恐后拿走的各式样器物残留着漆黑的干涸血液,武家大宅四处泼洒了褐色的血污,森白的人骨凌乱的散落,无数被撕裂的、夹杂着污秽毛发的人皮垂挂在屋檐、栅栏的各处。 四周全是涂抹的血迹,整个院落宛如人间地狱。 张传世也在惨叫。 他前一刻还在认真的执行赵福生的命令,数着村里人的数目,下一刻陡然清醒。 这老头儿想起了来狗头村的目的,想起了武大敬的死,也想起了昨夜见鬼的种种。 他失忆后与鬼同桌吃饭,与群鬼同处一个屋檐下…… 心灵的恐惧姗姗来迟,他爆发出尖叫的惨叫,与此同时,他的后背、前腹、手臂及脸颊大块皮肉消失,血流如注。 “大人——救、救命。” 张传世大声的惨叫。 而此时赵福生没有功夫理他。 在血色替身纸人被地狱收服的刹那,封神榜的提示接连响起: 成功封印了无形鬼,获得煞级替身纸人一个。(注:该纸人与宿主同名同姓同血同肉。) 成功的解决了狗头村厉鬼杀人事件,阻止了一个大鬼的晋升,将未来灾劫级的鬼祸掐灭于萌芽。 成功拯救了狗头村的生灵,获得功德值1000。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成功的以地狱收服了第一个厉鬼,奖励功德值10点。 感应到宿主有死亡倾向,消耗10点功德值恢复。 宿主驭使的厉鬼有复苏倾向。 分解的鬼臂有复苏倾向。 消耗20点功德值消除。 …… 封神榜的提示接连响起。 随着这一声声提示,赵福生身上披裹的人皮被子诡异的与她血肉相融合,紧接着化为她外层的皮肤,与她紧密相贴合,伤势瞬间完美恢复。 疼痛消失,大脑也在须臾之间清醒了许多。 失去了替身纸人后紧拽着她的鬼臂在功德值的作用下不甘的松手,但在人皮被子与她贴合前,鬼臂仍倔强的撕扯下一块皮,牢牢握在手中。 之后鬼臂被镇压,重新萎缩化为一根枯瘦的骨臂,落于她的掌中。 即将复苏的厉鬼无声的化为阴影,重新融于她的脚下,安静的等待着下一次机会的来临。 第八十章 再收新人 第八十章 赵福生伤势一恢复,整个人瞬间神情气爽。 张传世惨叫着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疼得他满地打滚。 “大人、大人救命啊。” 他脸颊被撕裂一大块肉,那张以往略有些猥琐的脸血肉模糊,大股大股的血液顺着脸颊破开的大洞往外涌,露出一侧白森森的染血牙齿及带着筋血的眼球。 赵福生盘坐在地,低头盯着他看。 这老头虽说奸诈且另有打算,但此次狗头村一行,他并没有捣乱,将来要想找到纸人张,他还有作用。 她从怀里掏出魂命册,塞到了张传世的手中: “抓住。” 张传世此时痛不欲生,一听她说话,身体的反应大过了思维的转动,他立即便如接圣旨一般,牢牢将她递来的东西抓握住。 他甚至来不及去细看是什么东西,只觉得物件到手的刹那,像是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流转到了自己的手心上。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传来,鬼符咒瞬间爬满他的手背、脸颊,阴凉入骨。 但这种寒气却恰到好处的镇压住了剧烈的痛楚,他停止住了惨叫,喘着粗气浑身直抖。 眼里的血光渐渐褪去,痛楚控制在张传世可忍受的范围内后,他这才低头去看赵福生递给自己的东西。 魂命册上,‘张传世’的名字闪着血红色的光,一双怨毒的眼睛透过翡翠玉书在盯着他看。 张传世一见此景,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魂命册扔出。 可他随即看到了赵福生警告的眼神,立即又反应过来是这东西将自己的命保住了。 “厉鬼的力量才能对付鬼。” 赵福生提醒他: “你差点儿死于厉鬼之手,只有靠魂命册保命,在回镇魔司之前,你将这东西抱好了。” 张传世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止痛的原因,疯狂的点头: “您放心,不放手,不放手。” 这老头儿也不傻,他意识到了魂命册的妙用。 自己上了魂命册后,便属于贾宜的备胎伥鬼,厉鬼绝不可能甘心到手的鬼伥死于别处。 虽说因为天高路远,这魂命册内的厉鬼力量未必有多强,但暂时止疼保命应该是够了。 只要他手持魂命册,足以将伤养到不致命的程度。 他想通这一点,连忙就道: “我绝对会用命将它护住,谁都不给,纸人张要也不给的——”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接着站起了身来。 张传世抱着魂命册,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狗头村的人还在拼命惨叫。 有人熬不过剧痛,已经昏死倒地,武少春疼得满地打滚,鼻涕眼泪齐流。 她进入狗头村办案后,这年轻人鞍前马后帮了她一些忙,他年轻力壮,心眼也算灵活——可惜生在狗头村,一出生就被厉鬼打上了烙印,此时没有死,却也与死差不多。 武少春的伤势十分严重,若没有人为的干扰,他是活不下来的。 赵福生在他面前站定。 不等她开口,张传世见她脸色,便强忍身上的疼痛,蹲了下来,喊了一声: “喂、喂。” 此时的武少春已经没有人形了。 他身上血肉模糊,仿佛被生生剥去了大半的皮肉,垂死间恍惚听到有人喊话,他转过了头—— 那张脸皮被剥开了一半,露出内里的肌肉,雪白的筋及血管若隐若现,混染了泥沙草屑,吓得张传世接连倒退,发出惨呼。 “大——大人——救命——” 半晌后,他才像是认出了赵福生,向她伸出了手呼救。 张传世一听这话,伸腿想要踹他,赵福生连忙伸手将他止住,问道: “武少春。” “我、是我——” 武少春极力想要撑起身来,但他浑身乏力,最终手只往前虚空抓了一把落下,挣扎着摸到了赵福生的鞋尖。 他的手掌下拖了长长的血印,赵福生目光落到他露出白骨的手指上,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的命,但现在活着,将来仍旧危险重重,可能会死。” 捧着魂命册的张传世听到这里,愣了一愣,似是猜到了赵福生想说什么。 “你愿意加入镇魔司吗?”赵福生问。 武少春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但他听到了‘救命’二字,使出浑身力量,拼命的点了下头。 赵福生转头看张传世:“魂命册让他点血。” 张传世应了一声,抓起武少春的手,点到了魂命册上。 武少春手指上的血已经干涸,但伤口在碰到魂命册的刹那,魂命册上却像是有一张隐形的嘴,一下将他手指‘咬’住。 血液‘汩汩’涌出,一个充满怨煞之气的迷你黑影在玉书之上闪现,最终化为一个人名,出现在魂命册上。 ‘武少春’! 张传世对镇魔司的魂命册早就有所耳闻,当日他自己甚至亲自点过血,但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时,他仍是十分惊惧的将头别开。 直到见名字烙印在册,知道事成了,他才宝贝似的将书收起,捧在怀中。 “狗头村的案子已经结束了——” 赵福生的事情办完,准备打道回府。 张传世听到狗头村的案件办完,心中又惊又喜。 其实在所有记忆恢复的那一瞬间,他就猜到这桩鬼案应该是完结了。 从两人决定办鬼案,到真正进狗头村,不过才过去一夜的功夫。 这次的案件诡谲恐怖,他甚至没有见到厉鬼,但却身陷危机之中。 记忆数次三番受到干扰,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是怎么将这桩鬼案办完的? “鬼案、鬼案完结……了?” 张传世有些不敢置信。 赵福生轻轻点了下头。 他染血的鼻翼剧烈收缩,瞳孔放大,下意识的问: “真完结了?” 赵福生皱了下眉,张传世心脏一缩,声音又压小了些: “那鬼呢?鬼离开了吗?” “鬼被我……” 赵福生话没说完,远处便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是有许多人冲入了村庄之中。 说话的两人下意识的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此时鬼雾已经散开,天边微亮,许多人边走边喊: “大人、大人,赵大人?” “这里。” 赵福生应了一句。 张传世眼睛一亮: “可能是武安镇的人来了。” 按照他对镇魔司以往的了解,令司出行在外规矩极多,排场也大,当地村镇是要大张旗鼓的迎接,以好酒好肉及大量金银珠宝替令司接风洗尘的。 昨日赵福生避开了镇上,令马车直接进村,武安镇的人应该后来得到了消息,深怕赵福生事后降罪下来,所以一大早才敢在此地等候。 “哼,来得太迟了!” 张传世一喜之后随即又是一怒: “大人,您案子都办好了,这些狗东西才姗姗来迟,要他们何用?” 赵福生摇了摇头,出了庭院。 外头赶来的人听到了张传世的话,惊恐交加,还没急着进院请罪,便见赵福生出来,当即‘呼啦’一片跪倒在地上,不敢起身了。 “大人,请大人恕罪。” 为首的人双手趴地,诚惶诚恐的道: “我们是武安镇的人,小的庞标,是镇上捕头。昨日傍晚才接到县中消息,得知大人来了武安镇,当即连夜就召集了人手赶往狗头村——” 他深怕说得晚了,会遭赵福生怪罪。 驭鬼之人脾气阴鸷暴躁,一言不合便会杀人泄怒。 “赶到村子时,天色已晚,我们发现、发现村中已经出现了鬼雾……” 武大敬进县里报案时,只说狗头村疑似出现了鬼案—— 可武安镇的人真的到了狗头村时,发现此地出现了鬼雾,那么就意味着村中确实出现了厉鬼,普通人没点本事,哪敢贸然进入。 “我们也怕进来帮不了大人的忙,反倒要给你们添乱,所以、所以——” “所以你们就龟缩在外,等今日看到鬼雾散开,知道案件了结,才敢进来。” 张传世冷笑着: “一群贪生怕死的狗东西。” 他此时面容恐怖。 一半松垮的皮肤挂在脸上,而另一面则像是被人以钢刀刮下了一大块皮肉,露出内里的牙龈与眼球。 他说话时血液还在‘滋滋’往外冒,那眼球一转一动,看得人毛骨悚然。 不知名的鬼咒密布在他伤口上,将那些涌出来的血牢牢封住。 伤成这个样子,张传世不止没死,还活蹦乱跳,似是精神极了。 这诡厉的一幕直让武安镇的人魂飞魄散,被骂得一愣一愣,根本不敢开口。 赵福生将这些人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她任由张传世骂了小半刻钟,才懒洋洋的出声: “好了。” 她已经办完了两桩鬼案,充分展现了自己非凡的实力。 此时威信建立,话音一落,在武安镇人面前凶神恶煞的张传世立即住嘴,露出恭顺之色。 “大人。”他一半尚算完好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就看不惯他们怠慢您了。” “这一次就算了。”赵福生看了庞标等人一眼: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将功补过。狗头村的鬼案已经解决,厉鬼被我封印了。” 她说到这里,不止是庞标等人惊愕之下抬起头来,就连张传世也张大了嘴巴,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办鬼案与封印厉鬼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张传世好歹与纸人张曾往来密切,又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多年,他深知镇魔司的令司办鬼案时,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这些年他是亲眼见到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一职换得有多勤的,长则一年半载,短则熬不过一个鬼案。 办一个案子已经拿命去拼,更不要说将鬼封印了。 赵福生是怎么办到的? 她连办了两桩鬼案,但看起来目光清明,神态温和,性情冷静,半点儿都没有暴躁癫狂之相,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受厉鬼的影响。 张传世死死将魂命册抱住,不敢开口。 赵福生看了身后一眼,说道: “这些是村子的幸存者,他们曾被鬼标记,受到了鬼的伤害,你们立即从镇上找人来,将伤者治好,把死去的人下葬。” 庞标等人不敢抬头,安静的听她吩咐: “我不想听到狗头村及附近村落有瘟疫横行,办妥事情后,让镇长亲自来县镇魔司见我,我要知道事情结果。” “是。” 庞标等人恭声答应。 赵福生又道: “我答应他们要减免半年税赋,狗头村今年的税收减半。” “……”庞标初时听她办了鬼案时,虽说震惊,但赵福生之前成功办过要饭胡同的案子,声名早传扬整个万安县及治下,再成功办理一桩鬼案也并不是那么让人不可置信的。 可她减税的话一说出来,好几个差役都下意识的抬头。 如果说大汉朝朝廷是压在民众头上的一座大山,那么各地镇魔司在大汉朝百姓心目中,则比这座大山还要沉重。 朝廷的税赋可以缓交。 但镇魔司的税是一刻也不能拖延的,甚至这种税不分读书人与公门中人,都得统统上贡。 就连庞标等人也有每年上税的数额,此时听到赵福生为狗头村减税,吃惊之下俱都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之色。 “我们的马车停放在武立富家——” 赵福生说到武立富,回头去看,只见院内哀嚎遍野,村民各个浑身是血,没几人有完好的血肉,往地上一滚,哪里还分得谁是谁? 庞标也是见机,听她话音一顿,连忙就讨好道: “我们得知大人来了狗头村,害怕他们招呼不周,也备了马车前来,大人如不嫌弃,不如先乘这马车回镇,后面我们找到您的车辆,再将其赶回镇中。” 赵福生闻言点头: “去镇上就不用了,稍后你们派个人替我们赶车,我今日就要回县里,余下的你收拾善后。” 她说完这话,又指了指武少春: “这个人已经被我收入镇魔司,他伤重,不适宜赶路,你们将他带回到镇上照顾,令他伤愈之后来县上找我。” 交待完所有的事后,她随即不再停留,往村口的方向行去。 张传世连忙一路小跑跟在她的身后。 庞标果然没有撒谎。 数辆马车停靠在狗头村的门牌之外,其中一辆装扮得格外豪华,她毫不客气上了马车坐定,张传世也跟着爬上了马车,安静的坐在角落。 武安镇上安排来驾车的马夫很快坐定,战战兢兢与赵福生打了招呼后,随着鞭子声响起,马儿扬蹄而走。 狗头村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 直到上了马车之后,赵福生才终于有时间去盘点自己此次的收获了。 识海内封神榜还是未解封神位的状态,开启的一层地狱已经收纳了第一个厉鬼关押其中。 第八十一章 鬼灯秘密 第八十一章 此次狗头村的鬼案凶险非凡,可说是九死一生。 但赵福生来得恰是时候。 庞知县等人急于试探她的态度,因此她赶在替身鬼尚未完全将昔日知情者全部杀死之前来了此地。 从细碎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最终找到厉鬼的过去,摸清它的特点、法则,最终成功将鬼案破解。 虽说案件凶险,可赵福生侥幸保住了性命不说,还额外有巨大的收获。 替身鬼绝对非同一般。 赵福生想起封神榜在清算奖励的时候,特意提到了一句话:阻止了大鬼晋阶,将未来灾劫级的鬼祸掐灭于萌芽。 正因为替身鬼的法则无敌,因此赵福生完成这桩鬼案后,竟直接获得了1000点功德值之多——足足比当初解决要饭胡同的鬼祸时奖励多了五六倍。 看来赵福生当日的猜测果然正确。 办完一桩鬼案后,所获得的功德值除了与厉鬼等阶高低及被解救的百姓数量相关之外,同时厉鬼造成的危害也被封神榜计算在内。 赵福生感应着识海内剩余的986点功德值,既有些欣喜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可惜鬼手及她驭使的厉鬼在她濒死之际险些复苏,使得封神榜消耗了20点功德值将其镇压,否则这一次狗头村之行后,她完全可以解锁第二层地狱。 地狱的好用之处赵福生已经体会到了。 只要她将地狱多升级几回,功德值又足够,将来遇到煞级的厉鬼,她甚至根本不用如此辛苦,直接就能将厉鬼收入地狱之中。 不过就算这一次地狱无法升级,下一次鬼案一办完,必定就能凑够开启第二层地狱的功德值了。 赵福生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封神榜的神位上。 目前开启神位所需要的功德值不多,仅需要100点,可惜神位对现在的她来说暂时算是鸡肋。 她驭使的厉鬼品阶不够,达不到封神资格。 如今功德值对她来说更加重要,只要她不再动用驭使厉鬼的力量,那就可以借用功德值压制,神位自然暂时就不用开启了。 随即赵福生这才开始将意识落到地狱之中。 她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那个被她收进地狱里的替身纸人。 此时厉鬼被纸人封印,安静的呆在地狱之内,完全看不出它在狗头村兴风作案时的凶残恐怖。 赵福生心念一动,阴影铺泄开来,她的手掌迅速被无形的暗影笼罩,一张约巴掌大的血红纸人被她捏到了手掌中。 只见那纸人是以细碎的皮肤组织拼凑而成,碎片衔接之处流溢着暗红的血丝。 就算有地狱的笼罩,但那血光之中透出一股邪气。 在纸人的背后,似是有一道视线在暗地里窥探着她。 她捏了两下纸人,一股阴寒透过她指尖钻入她的身体之中。 封神榜曾提示过她:该纸人与她同名同姓同血同肉。 “替身纸人——替身——” 赵福生想起封神榜对这纸人的称呼,不由又摩挲了纸人两下,心中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疯狂念头: “我解决完狗头村的案子获得了1000功德值,如果我将厉鬼放开,再将它封印,岂不是可以再刷功德值?” 如果她办事顺利,说不定仅靠这样一放一捉,她能顺利将地狱连开数层呢。 但赵福生也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 先不说替身纸人内封印的厉鬼太凶,一旦放手,她未必还能捉得住。 再者替身鬼的杀伤力太强,逃走之后为祸一方,会造成普通人大量伤亡。 “不妥、不妥。” 她沉吟片刻,忍痛放弃了这个刷功德值的念头。 地狱的阴影褪去,连带着将替身纸人也一并收走。 识海内提示功德值被扣除了1点,如今这一点消耗对赵福生来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盘点完自己此行收获,目光转到了马车内的张传世身上。 他满身血肉模糊,抱了魂命册缩在角落,先前似是见自己在深思,这老头儿识趣的没有出声,深怕将她打扰了。 此时见她终于转头看他,张传世精神一振,连忙蹲着挪步上前,脸上肉一挤,露出谄媚的笑容: “大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问他: “身上伤口痛不痛?” 他脸上肌肉抽了抽,又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的伸手去碰脸颊,结果碰到了伤口,摸了满手的血,吓得他将手回缩。 “大人英明神武,这一次——”他正想拍马屁,赵福生就打断了他的话: “问你伤口痛不痛。” “有一点。” 张传世老实的点头,又道: “不过有了魂命册,尚可忍受。” 赵福生笑道: “这一次我们都算福大命大,能在这个厉鬼手里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她提醒着: “有了魂命册,你死是死不了的,但伤势估计是要养一个月了。” “都是大人保护,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真是该死啊!”张传世仅剩一半勉强保持完好的面容上挤出一丝笑容: “将来我养好了伤,一定好好听大人您的话,要当大人您养的一条老狗!” 他赌咒发誓: “我以后替您管镇魔司账务,司里将来有人死了,我家的棺材选最好的!” 赵福生被他的话逗笑了。 这老头儿寻思着:镇魔司如今有好几个人了,除了赵福生之外,那个叫刘义真的暂时不在镇魔司中——真是命好极了。 而府衙之内目前只有范氏兄弟及他,还有一个新收的武少春了。 武少春那小子只是个无知的乡下村民,侥幸得了赵福生救命,但他看那小子愣头愣脑,不大聪明的样子。 这次他随同赵福生出行办了鬼案,下次这种倒霉事总不能又让他轮上了吧? 如果下回鬼案武少春同行,这小子必死无疑。 到时就是他表忠心的时候…… 他依靠着镇魔司开了多年棺材铺,也积攒下了不菲的家底,如果武少春不幸死了,那他就得将自己铺子里最好的棺材抬出来,非让赵福生看看自己也是有可用之处…… 张传世正胡思乱想着,赵福生突然问他: “纸人张此时藏在何处?” “他在——”张传世下意识的开口。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大意之下露了馅时,便见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他。 张传世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那唯一完好的独眼之中露出哀怨之色: “大人早就猜出来了,又何必再戏耍我呢?” 他叹了一声气: “我只是个普通人,与张家确实沾亲带故,但这个世道,仅凭这点儿关系,可不能被人另眼相看的。” 纸人张极有可能是个驭鬼者,毕竟当时他的状态可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活人。 张传世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儿,就算是与纸人张有亲戚关系,但也不大可能被纸人张过多看重。 但赵福生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容,张传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魂命册,咬了咬牙,血顺着他伤口直往外涌,他连忙伸手去接,嘴里说道: “不过这些年我替他也办了不少事,所以有些秘密我也知道的,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你替他办了些什么事?”赵福生问。 张传世眼珠转了一下。 失去了眼皮包裹的眼球稍一动,便看得格外清楚。 他似是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再拿鬼话糊弄人,这一次鬼案之行他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眼下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张传世略微犹豫了片刻,接着毫不犹豫的道: “我替他牵过几桩生意。” “镇魔司内的几任令司都是通过我与他搭上线的。”张传世话一开头,便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索性道: “这些年来,万安县的令司之中不乏幸运者,完成鬼案后,会有极少数人获得大凶之物。” 他说完,补充了一句: “就是您之前提到过的鬼棺,也是凶物之一,与鬼相关的东西,有了邪性之后,都是大凶之物。” “纸人张需要这种东西,一直都在极力收罗,我就住在镇魔司隔壁,若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就告诉他。” 张传世说到这里,赵福生不由冷笑了两声。 他缩了缩脑袋,眼里露出心虚之色: “当日、当日您——” “当日我父母厉鬼复苏后,留下了一对门板,拓印了鬼印,这也算是大凶之物。” 赵福生说完,张传世眼珠左右的转动,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她早猜到这老头儿不是好东西,当日关门想必是得到了风声要去通风报信的,如今听张传世承认,倒也并不怎么恼火。 “我、我那天原本是想要去告知纸人张这个事,但不是恰好路上遇到您了吗?事后我俩同行,还没机会与他搭上话呢,大人别恼,这个消息还没有曝露。” 张传世见她没有出声喝斥,顿时便猜到她并没有生气,不由又露出嬉皮笑脸之色: “现在我对您忠心耿耿,您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这种镇魔司的秘密,自然不会告诉他了。” “是吗?”赵福生含笑反问了一声。 “是是是。”张传世拼命点头。 “那下回再有鬼案,你仍跟我一起出行。”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张传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大人饶命——” 他这一回鬼案前因后果还没有搞清楚,稀里糊涂被鬼标记,如何逃出生天保住性命的半点儿都不清楚。 如果不是赵福生本事大,封印了厉鬼,恐怕他到死都没醒悟过神来。 与鬼打交道这样的恐怖差事可不是他这种年纪的老头儿该碰的,他正想求饶,却突然想起当日镇魔司内,赵福生决定让他出行后说一不二的态度。 张传世与她相识的时间还不长,但对她的性格多少也有些了解的,当即意识到自己只是嘴上求饶没有用。 他心念一转,急忙道: “大人留着我的命有用。” “什么用?”赵福生知道自己的威慑起了作用。 “纸人张的鬼灯能使人避开厉鬼的感知,大人是知道的吧?”张传世神色变幻,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赵福生点了点头。 张传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可大人知道他的鬼灯是怎么制作的吗?” 赵福生虽然猜到他可能会说出一个重要的秘密来保命,但没料到他竟然会抛出这样一个话题。 鬼灯的重要性确实非同寻常,她果然来了兴趣。 但赵福生并没有如张传世所料一般开口反问,她想了想:“你先说大凶之物,后又提起鬼灯——” “大凶之物与鬼相关,鬼灯的作用是避开厉鬼‘视线’,使人处于安全状态中。” 她猜测应该是鬼灯燃烧后,释放出一种与鬼域相似的‘领域’,灯光照耀的范围将人笼罩在内,使鬼感知不到活人的存在,因此站在灯光内的人才可以避开厉鬼杀戮。 “能达到这种效果,莫非鬼灯是以大凶之物制造的?”赵福生问道。 “……” 张传世的脸上顿时露出苦色。 他原本想要拿捏一下姿态,哪知赵福生一下就猜到了。 不过这件事情,在万安县镇魔司的驭鬼者眼中也不算什么秘密——当初纸人张与镇魔司内的人做过交易,早有猜测他鬼灯的原料就是大凶之物,但关键在于如何将大凶之物转化为可用来保命的鬼灯了。 “是。” 想通这一点后,张传世也不纠结了,他抹了把脸,应道: “纸人张不止是以大凶之物制作灯油,其实厉鬼复苏的尸体制油是最佳的,只是‘鬼’可不好捕捉,才退而求其次罢了。” 他说完,又道: “我那叔——侄以人皮为灯笼,以大凶之物熬制灯油,虽说他行事隐秘,但也不能完全避开我,这些年来,我也无意中窥探到几次他熬油后收拾善后的情景。” “都是姓张的,没道理他能熬油,我就不能制作鬼灯了。大不了往后棺材铺子不开了——”他正要许下豪言壮语,随即又想到棺材铺才是自己根本,连忙又补充: “铺子还是要开的,将来请人打理,我就专心为大人研制鬼灯,大人您说呢?” “往后再说吧。” 赵福生从张传世口中得到了鬼灯的‘秘密’,便如得了个鸡肋。 昨日狗头村中,武九爹提到当年见过张雄五一面,说起张雄五时,他是这样形容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穿了一件黑袍,袍子袖口很大,双手交并放在胸口,那黑袍袖子一并,像是一口棺材盖横梗在胸口。 当时这话就给赵福生启发,怀疑纸人张的那身黑袍可能是棺材盖所炼化。 他是怎么改变了棺材盖的形态她不清楚,但如果张氏的人能做到炼化凶物,自然也能将凶物、厉鬼炼化成‘鬼灯’的灯油。 张传世如果只说这些可不行。 她想了想,再问: “纸人张让你盯着镇魔司,想要从这里得到什么?” 鬼灯的秘密都被说出来了,张传世破罐子破摔,答道: “他想要魂命册。” “我也不知道他要这东西有什么用,但他曾嘱咐我要将这东西拿到手——”说完,再补充了一句: “范必死他们也应该与他有过这样的交易,可惜……”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赵福生也明白他话中意思了。 纸人张应该与范必死两兄弟也有过类似的交易,两兄弟以魂命册为筹码请纸人张帮忙出手,若交易顺利,原主一家引走厉鬼,范必死再找人入主镇魔司,将二人名字从魂命册上剔除,到时纸人张再自己想办法将万安县的魂命册弄到手。 第八十二章 回归府衙 第八十二章 一个受范氏兄弟摆弄的挂名令司压根不被纸人张放在眼中。 万安县如今只是朝廷的遗弃之地,魂命册丢失不会引起朝廷注意的。 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哪知事情在原本的赵福生死后出了纰漏。 原主死后,赵福生借体重生,因缘巧合驭鬼成功,反倒掌握了镇魔司。 范氏兄弟二人的打算落空,纸人张最初的盘算自然也不了了之。 赵福生第一次去见纸人张时,他对她的身份早就了解,显然也是因为他一直在暗地里关注着她。 发现赵福生没死后,纸人张立即改变了策略,又想利用她搅乱要饭胡同的局势。 “……”张传世说完这些话后,一直在偷偷看赵福生的脸色,见她久久不语,又吱唔道: “他要用魂命册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说完,深怕赵福生发怒,连忙又表忠心: “不过如今我加入了镇魔司,自然唯您马首是瞻,我一定会守好魂命册,坚决不会交给纸人张的!” 赵福生闻言露出笑意。 她与以往的赵福生性格截然不同。 原主性情懦弱,与人交谈时畏畏缩缩,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而她与人交流时笑语吟吟,但做事可不像表现出来这样好亲近。 张传世一见她笑,心中就有些发毛。 “魂命册的来历你应该也清楚了吧?” 赵福生虽说是问话,但语气却很是笃定。 张传世与范氏兄弟有交情,此前纸人张又表露出了对魂命册的渴望,范必死告知自己关于魂命册的那些消息,张传世肯定也是知道的。 这老头儿一听她说完,果然露出有些心虚的神情,目光躲闪的点头: “知道一些……” “这是厉鬼的东西,从某一方面来说也算凶物,纸人张一直收集大凶之物熬制灯油,想要这些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赵福生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但她的目光从魂命册上扫过时,却飞快的闪过一丝谨慎。 纸人张阴险狡诈,心思缜密,做事必有后手。 魂命册上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嗯嗯嗯。” 张传世不停点头,附和道: “一定是这样的。” “你记录在魂命册上,暂时不会死,但如果失去了魂命册,罪却是少不了要受的。” 赵福生看着张传世那张被剥了一半皮的烂脸: “你可以将这东西守护好了。” 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也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村中‘苏醒’那一刻的剧痛,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将怀里的魂命册抱得更紧: “大人放心,我一定守好魂命册——”说完,他自己又觉得不大放心: “我想暂时搬入镇魔司内住一段时间。” “可以。”赵福生点头,“回去之后,你让范必死安排人收拾一间厢房就行。” 镇魔司占地极广,厢房也多。 她才重生时之所以见府衙破破烂烂,是因为小半年镇魔司内闹了鬼,又接连死人,屋子时间一长无人打理,显得破败。 如今有了她坐镇,办完了鬼案之后招揽了杂役,多了人气后,房屋重新打扫,虽说仍不能与全盛时期相比,但也比赵福生才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好些。 张传世松了口气。 “对了。” 赵福生这时又再度开口: “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之后,你与范必死一起去一趟宝知县。” “您想——” 张传世的脸皮一抖,没受伤的那一半眼睑开始疯狂的抽搐。 他是知道范氏兄弟当初想要坑害赵福生一家后投奔宝知县的郑副令的,而赵福生在苏醒后则是命令范必死二人将赵氏夫妇已经厉鬼复苏的尸体葬到了宝知县的地界。 如今事情过去了半个月,她又重新提起宝知县—— 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张传世心里猜测:她肯定不会是因为意识到这样太坑害宝知县的人,要将她爹娘的尸体挖回…… 如果不是赵福生良心发现,那么她让自己去宝知县的原因肯定是—— “你跟范必死把当日停放我爹娘的那两张门板带回来。” 张传世感觉自己破开的脸颊处好像有点漏风,他甚至后悔自己当时在狗头村时应该不要接魂命册。 他天真的想:如果自己当时因为剧痛而昏死过去,也许就不会有马车上的对话,赵福生就不会和自己提出这么要命的要求。 “老张,我们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 赵福生笑眯眯的俯下身来,以双手肘撑腿,将脸凑近看着缩成一团的张传世: “那两张门板沾染了厉鬼的气息,变成了凶物。你都说了,纸人张要寻找这些东西,我不能让这两张门板落到纸人张的手里。” “可是、可是——” 可那是宝知县的地盘。 之前范必死两人作死抬了两具关押了关的棺材去埋就已经很过分了。 厉鬼只是暂时受到克制,几时复苏尚未可知。 一旦复苏之后,郑副令得到消息,恐怕会气得想杀人。 要不是朝廷规定各州县的令司不得轻易外出,说不定郑副令早就杀到万安县,剥了范必死两兄弟的皮。 这会儿万安县的人躲都来不及,又怎么敢主动凑上前去? 当日去人家地上送鬼,如今还要再去将宝贝挖回,对郑副令来说,这岂不是打了他的左脸,还要让人家将右脸也探出来打个巴掌吗? “大人……” 张传世瑟瑟发抖,提醒她: “那郑副令可是个驭使了煞级鬼物的猛人啊。” 大汉朝的令司也有地位高低之分。 而令司的实力强弱,则取决于驭使的鬼。 普通令司已经是坐镇一方的大人物,但令司之上还有将领。 将领分为上、中、下,而这三将之上,又有金、银大将,以及统领整个镇魔司的王将。 像郑副令这样已经驭使了煞级厉鬼的大人物,已经达到了下将的实力标准,只是朝廷一时还没有来得及册封而已。 张传世目光闪了闪,小声的道: “这样的大人物,您、您说您招惹他干啥呀?” “煞级怎么了?” 赵福生懒洋洋轻哼了一声: “煞级就可以挖我墙角了?当时范必死两人还想着要投奔他呢?” “可——”张传世欲言又止:可那郑副令也不知道范必死两人要投奔他啊? 他面对赵福生的目光,没敢将这句话说出口。 赵福生就道: “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与宝知县比邻而居,关系闹太僵也不太好,将来若是我爹娘尸身厉鬼复苏,郑副令如今解决不了,又羞于求助朝廷,可以请我帮忙嘛。” 她笑着道: “我一向认为邻里之间是要互帮互助的,你说对不对,老张?” “……” 张传世没敢吭声,但他敢肯定,郑副令不会喜欢这种‘互帮互助’的邻居。 “大人您说得对。” 他最后恭维了一句,赵福生没再理睬他,而是笑了一声,重新直起腰,靠回马车厢中闭目养神了。 赶车的人不敢多话。 一路无路,到了傍晚时,马车回到了万安县镇魔司中。 “大人,到了。” 车夫率先跳下车,恭声说了一句。 赵福生这一回办鬼案去得仓促,回来得也快,车辆停在万安县的大门前时,早有杂役探到了动静。 有人正想上前喝斥,结果眼角余光看到了赵福生的影子,连忙朝里便大声的喊: “大人回来了!” 府衙之内此时还只围绕着赵福生一个令司而转,人手都在镇魔司内,一听喊话,以范氏兄弟为首的众人立即就从衙门内冲出。 “大人回来了?” 范必死此时心中既是吃惊又有点忐忑。 从赵福生准备去万安县办鬼案到归来,不过才一日功夫。 除开路途上耽搁的时间,满打满算最多在狗头村呆了一夜的时间。 此时回来得如此之快,是狗头村并没有鬼吗? 昨日武大敬提起村子失踪案时,范必死也在旁听,案子虽说诡异,但从始至终并没有出现鬼—— 他正心中胡思乱想着,却在冲出镇魔司后,见马车内一道人影钻出。 那人影满身是血,佝偻着后背,他定睛一看,此人大半脸皮被剥,面容格外恐怖。 正惊骇间,就听那人将手往马车一探,讨好的道: “大人下车。” “……” 这声音谄媚耳熟,不是隔壁棺材铺老张又是谁呢? 范必死心念一转,顿时大骇。 张传世竟然变成了这个鬼样—— 接着他意识到张传世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必然是遇鬼了。 随后范必死的面色再度大变,张传世遇鬼而不死,必然是赵福生再次破坏了鬼的杀人法则! 厉鬼杀人法则一被打破,就意味着鬼会暂时收手,并且会离开原有领域,等待下一轮出手。 这样的情况在镇魔司看来,已经算是鬼案破获。 范必死反应过来:狗头村果然出现了厉鬼,而赵福生的第二轮鬼案已经办完了! 他一意识到这一点,脸颊肌肉顿时不受控制的抽搐。 要饭胡同的鬼案赵福生办完也就算了,她驭使了厉鬼,因缘巧合之下将要饭鬼分解了。 但她驭使的厉鬼范必死十分熟悉,赵启就是死于这个鬼的手中。 鬼的力量并不好借用,用得越多死得越快。 赵福生一个月内连用两次,恐怕受鬼的影响会很大。 他正忐忑不安间,见赵福生弯腰出来了。 与张传世满身狼藉,伤痕累累不同。 赵福生的身上虽有血迹,但她神色平静,表情温和。 不止没有受伤,简直连半分受厉鬼影响后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感都没有! “大人——” 范必死一见此景,不由失声喊了一句。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冲他点了点头,问他: “我出门两天,府衙内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镇魔司如今重新运转,在赵福生没有出事之前,整个万安县都要围着镇魔司转,不要说两天时间,就是赵福生一去半月也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范必死此时心中的疑问重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得知赵福生这一行的线索。 她可能遇到了鬼,解决了鬼案,甚至连张传世这老东西竟然也还活着。 两人同行,两人回归,这在镇魔司以往记录上都是闻所未闻的! “就是这两天庞知县日日都来,叮嘱我们一定要时时留意着大人的行踪——” 按照以往镇魔司办案规则,令司出行,一般少则十天,多则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都有。 庞知县及县中士绅虽说也关心赵福生办案结果,但众人都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短的时间就回来,所以压根儿没有想过此时就要派人站岗放风。 否则她马车一入城的消息,众人早该出行完结了。 因为太不可思议,范必死甚至猜测:张传世的伤是不是与人打斗,赵福生这一行并没有遇鬼呢? “我们没想到您这么快回来,因此没有提前迎接——” 赵福生摆了摆手: “事情办完,我们就回来了。” 范必死就试探道: “事情办完……” “鬼案破解了!” 一旁的张传世忍了许久,此时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不由抱了魂命册,得意洋洋的道: “大人神机天纵,此次前往狗头村,已经将狗头村的鬼祸解决。” 他此时受了重伤,但看着范必死惊骇不敢置信的眼神,却一下将腰板挺直,连身上的疼痛都觉得一下松缓了许多。 周围人瞪大了眼,不敢吭声。 张传世得意洋洋的咧开了嘴,血顺着伤口往外涌,他却半点儿都不以为意,大声的道: “不仅止如此,大人还将狗头村的鬼封印了,一夜功夫,救下了村中剩余的人,事情办完后,武安镇的那些喽啰还跪着想求我们大人留下来吃饭,大人急于办公,只向他们要了一辆马车,赶路回来的!” 他说的虽是事实,但事情在范氏兄弟听来依旧离奇极了。 一夜之间办完鬼祸也就算了,竟然还将厉鬼封印了? 赵福生是怎么办到的? 范必死转头与弟弟对视了一眼,因为太过荒谬,超出了兄弟二人的认知,两人面面相觑,竟然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张传世的话太过骇人听闻,迟疑了一下,范必死往赵福生看去: “大人……” “差不多。”她点了点头,跳下马车后抬头看了一眼镇魔司: “先准备热水让我洗漱,稍后吃些东西,再将这次的鬼案记录。” 她话音一落,也不管范必死兄弟二人饱受震撼的神情,赵福生的眼角余光落到了镇魔司招牌上,不由目光一动。 第八十三章 记录鬼案 八十三章 镇魔司的上方挂了一张招牌匾额,但因为年生日久,赵福生重生时,发现那招牌似是蒙了层灰,上面的字迹模糊,看不大清楚。 但此时她重新归来时,发现招牌上的蒙尘似是被擦去,上面的烫金大字也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大人……”范必死见她仰头,脸色略微一变,赵福生敏锐的意识到这一刻范必死的目光越过了她的身体,看向了她的身后。 她转过头,只见张传世的嘴唇紧抿,目光也在往上方看。 赵福生突然转身的动作将他吓了一跳,他想要撤回视线的动作慢了一步,又下意识的咧嘴露出讨好的笑容。 “大人可是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 范必死上前一步问道。 赵福生眉头皱了皱,接着笑道: “没有。”她状似不经意间的道: “你们干得不错,这镇魔司的匾额好像比之前擦干净了许多。” 范必死松了口气,正欲开口,赵福生已经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大步进了府衙之中。 虽说只出门了两天一夜,但她房内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府内杂役不敢怠慢,趁她与范必死、张传世等人说话的功夫,洗漱的水及一应用品已经为她准备齐全了。 赵福生泡进热水里,遇鬼后的紧绷精神此时在热水的抚慰下逐渐放松。 她目光落到了自己浸泡在水中的手臂上,那手臂皮肤细腻雪白,但她似是透过表像,看到了内里的血肉模糊。 狗头村的厉鬼十分厉害。 从张传世及村中幸存者的惨状,可以看出鬼是剥皮抽骨的杀人方式。 如果不是她侥幸在武立人的房间内找到了一张拼接的人皮被子,且在关键时刻将人皮披到了自己的身上,最后就是有封神榜功德值的加持,她也未必能完全的恢复如初。 武立人的人皮被子常年与鬼相伴,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变异。 不过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别无选择,就算是有后患在,但她有封神榜在手,又积攒了一笔功德值,暂时不需要担忧。 …… 赵福生洗漱完从心中出来时,范必死已经为她准备好了食物。 厅堂内不止是范氏兄弟、张传世在,就连庞知县及县中一干乡绅都来了此处。 如今万安县内明面上的驭鬼之人只有赵福生一人,随着万安县受鬼雾侵蚀,厉鬼案越来越多,整个县的安危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因此她的行踪备受县中人瞩目。 她前脚刚进镇魔司不久,后脚消息便传开来了。 庞知县连衣裳都顾不得换,便令人抬着轿子来了镇魔司。 过来时,发现县中乡绅们几乎都到齐了。 趁着她洗漱的功夫,众人围着此次鬼案的幸存者张传世问了此桩案件的前因后果。 虽说亲身经历了这桩鬼案,且险些被鬼杀死,但对这桩鬼案,张传世其实也不大清楚。 他稀里糊涂的跟着赵福生走,期间饱受惊吓,可从始至终连鬼的影子都没见过。 但这妨碍他吹牛。 他将过程说得惊心动魄,提起武大通时,便说这是一个‘携带’了诅咒的老头儿。 提及他当日带着厉鬼的标记入镇魔司,与赵福生说了一路的话,回村之后不久立即被鬼杀死。 ——接着众人记忆被清除。 这老头儿胆子不大,人又奸诈,但却不愧是做生意的,一张嘴皮子很溜,哪怕是他从头到尾连鬼都没见,却愣是将一桩案子说得跌宕起伏,听得厅堂内众人直发抖。 “……大人英明神武,当时猜到武立有家有鬼,于是大人心疼我,怕我留在武立有家中有危险,便喊我赶紧出了他家中,赶往武立富家。” 张传世添油加醋: “大人怕我被鬼所害,所以一路处处拉上我,对我百般爱护——” 范无救听他吹了半天,这会儿终于忍无可忍: “你别扯了,大人怎么可能对你百般爱护……” “怎么不可能了?”张传世闻言顿时急了。 他抱着魂命册站起身来,那一只失脱了眼皮的眼珠大大的鼓着,血管、筋络相连看得一清二楚,他稍一转动,那皮肉便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眼珠仿佛要脱眶而出。 范无救一见此景,顿时怂了: “老张,别这样看我,怪瘮人的。” 他拨拉了两下自己的眼皮,指了指眼珠: “你不要太激动,我怕你这招子掉下来了。” “哼。”张传世‘哼’了一声,也想伸手去摸眼睛。 他这个动作落在别人眼里都觉得浑身犯怵,张传世手指一沾到无皮的血肉,嘴里发出倒吸凉气的‘嘶’声,接着道: “大人就是对我百般照顾,不然这趟鬼案,我怎么平安回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顿时不反驳了。 “众所周知,你们镇魔司……” 他话没说完,便见范必死冷笑着看了他一眼,他及时醒悟: “——我们镇魔司一贯以来令使伤亡很大的,不管多少令使随同令司出门办案,就没有不死人的。” “可如今我回来了,还活着,这不能证明大人对我的照顾?” 众人哑口无言。 虽说范无救不太相信赵福生会对他多加照顾,但张传世办了鬼案却没死是事实。 他嘴硬道: “这是大人实力过人,你侥幸捡命罢了。” “呵,你这是嫉妒!” 张传世不跟他多说,庞知县等人听这两人说了半晌,连忙打岔: “张老,接着说、接着说。” 张传世被庞知县一抬举,下巴一扬,半张嘴角上扬,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好,接着说。” “我们当时出了武立有家,大人就跟我商量鬼案,说是怀疑武大敬出事了。马车停在武立富家,我们就一起赶了过去,准备探查鬼案。” 他半点儿不提自己当时的恐惧与不情愿,范无救与他相处两年,对他也有些了解,闻言撇了撇嘴,不相信他会如此英勇。 但提起鬼案,他心中也很是好奇,因此没有出言反驳。 张传世便接着道: “我们到了马车上后,果然就发现了血痕,当时我就猜测这武大敬恐怕是真的出事了,但这会儿怪事发生了!!!” “什么怪事?”众人连忙问。 张传世就一拍大腿: “我们一说武大敬出事,那血痕消失,接着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失踪的武大敬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 众人听他提起怪事时,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一听这话,仍被吓出一声冷汗。 想想当时的情景:荒野山村、夜晚时分、黑灯瞎火,一个可能死去的亡者突然在夜晚归来,那情景光是想想就让范必死发抖。 “我——” 张传世还要说话,但眼角余光却似是看到了什么,他吓得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大声的喊: “大人!” 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他正全神贯注听他吹牛的人也跟着颤了一下。 范必死最先转头,看到赵福生时,也连忙起身,其余人反应过来转身去看,却见赵福生不知何时出来,这会儿正靠着府衙大门的一侧在听他们说话。 “大人。” “大人——” 庞知县等人连忙行礼,众乡绅也起身让座。 赵福生点了下头: “说得挺好的。” 先前还洋洋得意的张传世顿时如霜打的茄子,眼中闪过尴尬之色: “大人怎么突然出来也不打声招呼。” “打了招呼就听不到这精彩的演说。”赵福生道: “大家坐。” 厅堂内已经摆好了席桌,一些菜式是由庞知县及乡绅们赶来时临时带的,勉强凑齐了两桌。 众人簇拥着赵福生坐下,庞知县端起一杯酒: “我们万安县真是福泽深厚,有了赵大人力挽狂澜,下官在这里恭贺大人再办了一桩鬼案。” 他话音一落,其余人都端起酒杯。 这老知县与赵福生无怨无仇,从她掌控镇魔司以来,对她恭敬有加,赵福生也给他面子,拿起酒杯碰了碰。 她去了狗头村一趟,并没有吃饱喝好,此时回到镇魔司才算放松了一些。 说了两句客套话后,她提筷就吃。 庞知县等人只是陪客,略微动了动筷子,等她吃饱放筷,范必死连忙让人将残余的席宴收下去了。 寒暄完闲话,便开始提起了正题。 乡绅们相互对望了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庞知县身上。 他踌躇片刻,小心翼翼的问: “听张老所说,大人此行鬼案办得顺利极了?” 赵福生捧着茶杯。 茶香顺着热气冉冉升起,镇魔司的大厅内点满了烛光,远不是武立有家那贫穷的农家小院可比拟的。 大汉朝贫穷、落后且又危险,可她重生之后,手中掌控了一县的权柄,事事有人服侍,说话众人遵守,就连一县之尊及县中乡绅也对她十分恭从。 赵福生的神情恍惚了片刻,直到庞知县的话音将她的杂念打断,她喝了口茶,感受着唇齿留香,点了点头: “还算顺利。” “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庞知县拱手道: “如今我们一县安危全系您身上——” 一旁的蓝色锦袍老者轻轻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硬着头皮道: “这鬼案破获虽好,可是与鬼打交道毕竟危险,您也不宜使用力量过多——” 驭鬼之人脾气暴戾古怪。 庞知县在万安县呆了几年,也是与几任镇魔司令司主事打过交道的。 除开赵福生之外,在他印象中最后一任令司的赵启初时脾气算好,后面随着使用厉鬼力量次数增加,整个人便性情大变。 到了后来,与他说话时,便都能感觉到寒气扑面而来,仿佛在与厉鬼对话般,让人不敢与他目光相视。 而赵福生这个令司则是个意外,她坐上令司主事之位时,没人能指望她真会办鬼案。 第一个案子她单枪匹马,却能将要饭胡同的厉鬼分解; 到了第二个案子时,她破获的时间更短,且张传世竟说她已经将厉鬼封印了。 她只是一个万安县治下的普通女孩,在此之前没有与鬼打过交道,她手中既没有大凶之物,驭使的厉鬼照理说已经使用过两次力量,濒临复苏阶段,她是怎么将这一次的厉鬼封印的? 狗头村的案子张传世说得虽然精彩,可具体过程却讲得不清不楚。 事关万安县安危,众人都想知道赵福生在此次狗头村案件中,有没有使用厉鬼的力量—— 最重要的,距离她身上的厉鬼复苏,大概还有多久时间呢? “这一次我没有使用我身上的厉鬼力量。”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对这些人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 但面对众人试探,她并没有恼怒,她如今拥有的一切,本来就是靠实力换回的,要想让这些人顺服,且顺利让万安县重新回到昔日的繁荣,有必要时,她得展示自己的力量,让这些人心服,老实呆在万安县中。 “您——” 庞知县听了她这话,先是一喜,正欲再说话,赵福生伸手一举,将他的话打断了。 “既然你们都在这里,狗头村的案宗正好还没有记录,接下来我口述,你正好替我写下来。” 县里还没有师爷,她用不惯毛笔,字写得不大好看,庞知县等人既然想知道案件原委,正好便替她记录。 庞知县一听她吩咐,顿时行礼: “愿为大人效力。” 范必死连忙令人备卷宗、笔、墨,一切准备妥当后,赵福生略微沉吟了片刻。 她在心中想了想,很快便准备好自己要说的话了。 “这一次的厉鬼,就暂时先定名为——”她想了想,道: “不可说。” “不可说?”庞知县提着笔,一下愣住。 赵福生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随即耐心解释: “这次的鬼是不可被提及的存在,不是不能说……” 说完,她摇了摇头,换了个说法: “叫替身鬼吧。” 庞知县老脸一下胀得通红,知道自己误解了她的意思,连忙唯唯喏喏应答,接着在羊皮卷宗上写下‘替身鬼’三个字。 他在赵福生面前出了个丑,又怕被赵福生瞧不起,有心想要展示自己作用,落笔时十分专注。 “狗头村的人口稀少,以武姓为主。当时报案的武大敬提到了一个人——武大通。” 她将武大通拐来女子,将其逼奸有孕,且使少女难产而亡,生下鬼胎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赵福生讲起案件不如张传世绘声绘色,但她逻辑清晰,言语清楚,又亲身经历了鬼案,三两下便将狗头村惹下的祸患来由说得一清二楚。 “这个鬼的特点是不可言说。因为它出生来历,所以提到它、听到它存在的人,都会受到厉鬼的标记。” 她这话一说出口,便将满堂老少吓得重重一哆嗦。 第八十四章 展示实力 第八十四章 “该死的武大敬。” 庞知县手一抖,笔尖便往卷宗上一杵,落下一个浓重的黑点,破坏了卷面的清秀。 “大人——” “大人,当日我们也听他说了,我们——” …… 府衙之内,须发皆白的乡绅及庞知县等人脸色顿时变了,屋里如炸开了锅,庞知县几乎连笔都要握不住,哭丧着脸道: “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庞知县之前只担忧赵福生不肯办鬼案,得知武安镇有人报鬼案时,便立即将人带来了镇魔司,此时知道真相,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用担忧,厉鬼已经被我封印了。”赵福生淡淡的道。 张传世之前也提过她封印了厉鬼之事,可张传世说时,众人半信半疑,这会儿赵福生再一开口时,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府衙大厅顿时静了片刻。 范必死与自己的弟弟相互对视了一眼,庞知县则转头与一旁的乡绅视线交流。 受伤的张传世得意洋洋。 赵福生没有去关注其他人的反应,她陷入沉思之中。 替身鬼被她封印,此时提起它的存在不再是禁忌,不用担忧被它标记,继而杀害。 可武大敬当时进入镇魔司时,确实是带着鬼的‘诅咒’同行的。 以替身鬼杀人法则,提起它、听到它的人都会受到标记——最大的证据就是当时她听到武大敬提起武大通的长子时,并说起这个人,便觉得耳后发痒,忍不住伸手去抓挠了耳朵。 并且抓挠后在耳朵下方撕下了一块疤痂。 当时撕完耳后便觉得火辣辣的疼,赵福生那会儿对替身鬼不大了解,只当自己是在与要饭鬼的搏斗中受伤。 事后再一回想,才知道应该是当时触发了法则,一块皮肉被鬼撕下。 而自己当时都触发了鬼的法则,没道理其他人半点儿事没有。 就算当时她提及了武大通长子的存在,所以情况最严重,但范必死他们或多或少应该都留下了被鬼伤害后的烙印…… 想到这里,赵福生抬头往众人看了过去。 庞知县这会儿一脸后怕,但却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本应该被标记的人为什么半点事都没有? 赵福生回想自己与范必死等人的不同之处,思来想去,发现双方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她离开了镇魔司前往狗头村,而范必死兄弟等人并没有离开万安县。 如此想来,万安县的县城莫非还有什么庇佑? 鬼使神差的,赵福生突然想起了镇魔司门口悬挂的那方匾额。 她这一趟回来,镇魔司的招牌好像比之前更亮了,她当时看向那块牌匾时,范必死与张传世的目光都似是有些不对劲。 她生性多疑,顿时便想:莫非这块牌匾有什么典故? 赵福生心中将这一点记了下来,此时并没有点破,而是接着又道: “言归正传,接着记录。” 庞知县心有余悸,听到替身鬼的杀人法则后,总觉得头皮发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但他眼角余光落到张传世身上时,又被他身上的伤口镇住,顿时不敢动。 “狗头村全村被标记,目前据我所知,最先死的受害者是武大敬的母亲,她替武大通长子接生,随后在同年9月17日去世——” 中间陆续有人死亡,但赵福生并没有去细查名单,事后自有武安镇的官员会做统计。 “此后武大通于大汉2015年7月去世,但村民的记忆受到干扰,误以为武大通是直到今年7月才死的。” “其子武立人成年后娶妻生子,儿子皆尽数被杀死,但在村民眼里,他却是多子多福。” 这些真相不止是庞知县等人听得头皮发麻,就连张传世也眼神恍惚。 他也去过狗头村。 赵福生此时所说的话,他也在场,听武大敬及村民们提起过,可他当时听时只觉得不耐烦,半点儿都没觉得这些就是办鬼案的线索。 “武立人家中的厢房发现了早未居住人的痕迹,家具发霉生菌,有碎皮屑的存在,所以我当时怀疑厉鬼的法则是记忆操纵。” 后面的事情与张传世讲的差不多,她粗略带过。 从她怀疑武大敬已死,到寻找证据,接着武大敬凭空出现,她当时就猜到厉鬼就在自己身边——也就是说,将这桩陈年旧案追得最紧的她,当时就是厉鬼下一个杀害目标。 “我将身上收集的人皮拼凑成纸人,当成诱饵,以此引鬼现身。” 她说起办案经过语气平静,可众人一想到她与鬼相伴,且收集人皮拼凑纸人的举动,却都不寒而栗。 “事后我利用大凶之物将它逮到,最终将它封印了。” 赵福生并没有将自己真正的办案经过全盘托出。 她隐去了在武立人家搜寻到人皮被子的事,也没有提起鬼臂的存在。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令众人惊叹。 厅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其他人不敢出声,唯有赵福生叙述,庞知县提笔疾书。 这一桩鬼案办得实在漂亮,赵福生的办案手法别具一格,心细胆大,且将厉鬼封印,一劳永逸的把鬼祸彻底解决,而非赶走。 这样的办案手法在万安县历史上都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范必死微微走神:若是万安县没有受鬼雾笼罩,光凭赵福生这一个月以来两次成功办鬼案的表现,便会即刻获得朝廷的嘉奖。 到时封将自不用说,怕是她还会立即调任升职,前往州府。 那时他与弟弟还想投奔宝知县的赵副令,如今看来,赵福生有勇有谋,驭鬼的同时还能维持性情的稳定,宝知县的郑副令给她提鞋都是不配的。 可她好归好,但始终驭鬼在身,这是一个隐患。 赵氏夫妇、要饭胡同鬼祸她已经使用过两次厉鬼的力量了,若是再办鬼案,又动用厉鬼之力,就是强如赵福生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范必死的目光闪了闪,最终无声的轻叹了一声,低垂下头。 “好了,案件到这里差不多就告一段落。” 赵福生说完案子,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庞知县将最后一个字写完,将手里的笔往砚台上一搁,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手臂酸胀,满身都被汗湿透。 “大人请过目。” 他此时不敢捏手,而是将卷宗吹干,起身踱步递到赵福生的面前: “中间有污渍,您看完之后,下官再重新抄录。” 赵福生接过卷宗大概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点了点头: “可以。” 讲完鬼案,她又提起旁的事: “这次狗头村之行,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说完,她的目光落到了庞知县身上。 庞知县被她一看,顿时浑身一抖。 “大人请说。” “狗头村的鬼祸追其根源,是由武大通拐卖良家妇女而起。” 她皱眉道: “武少春的娘提到过,说是这些拐卖的人口是由万安县内的要饭胡同藏匿,继而运往各村镇中,贩卖于村民之手。” 赵福生重生大汉朝后,经手过的两个鬼案因差阳错的有了交汇。 甚至从这两桩鬼案,她隐约意识到一个规则:贫穷滋生罪恶,而罪恶极易滋生鬼祸。 不过这只是她初始的判断,她破解鬼案的时间还不长,论证也不充分,只是有这样一个朦胧的念头。 至于是不是,将来自会有时间验证的。 她摇了摇头: “严查要饭胡同,不要使一干无家可归的人聚集在那处。” 庞知县毫不犹豫点头: “若再发现刁民作奸犯科,立即将其赶走。” 赵福生沉默半晌,又叮嘱: “纸人张这个人不简单,你在要饭胡同一定要多加派人手,注意他的行踪,若有疑似者,即刻让人报我。” “是。”庞知县再度点头。 赵福生说完了这桩事,又提起另一件事: “狗头村的鬼案受害者不少,我答应村民,减免半年税赋,这件事情,范大哥去办理。” 这一次狗头村之行,赵福生意识到了大汉朝百姓税收极重。 镇魔司的税便如压在万安县百姓头上的一座大山,她有心想要将大山搬开,但此时却不是时候。 府衙的工作是与鬼打交道,如今衙门内令使人手不多。 此次狗头村鬼案侥幸没有人死,但据过往办案经历来看,令使死亡率奇高,一旦身亡,府衙支出的抚恤金也不少。 在暂时得不到朝廷支持的情况下,这笔钱暂时还需要税收来支撑着。 范必死听到她点名,连忙起身答应了一句。 “这一桩案子我收了个令使,名叫武少春,只是他此时伤势过重不宜移动,稍后好一些应该会进入县中,到时你们看着安排就行了。” 其他人俱都点头。 说完了正事,其他乡绅这才找到开口的契机: “大人这一次办案辛苦了,您在万安县劳苦功高,我们无以为报,便各自商量着,为大人凑了些礼物。” 听到礼物二字,赵福生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一个手持乌木拐杖的老头道: “不过是些金银俗物,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不嫌弃。” 赵福生露出笑意: “像你们这样的县中绅老,我们万安县是最欢迎的,如今县中有我坐镇,各位家中要是还有什么亲朋好友,便都可以拉来万安县居住嘛。” 她看着外间抬箱子的人鱼贯而入,笑眯眯的道: “只要我在万安县一天,自会保各位不受鬼祸之苦。” 众人见她欢喜,也都跟着露出笑意。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拍赵福生马屁,张传世数次想要说话,却都插不了口。 “大人自然是天上神人下凡,办起鬼案英明果断,我们全靠大人庇照,如今才有安稳日子过。” “是啊是啊。” “说起来,我也确实有个老友,家资颇丰,他早年亲眼见过鬼祸,侥幸不死,把他吓破胆了,如今暂居在宝知县中,每年交大量的税费,就是期望受到镇魔司的庇护。” 那拄乌木拐杖的老头儿恭维得最是来劲,张传世一直想说话,数次刚一张嘴,还没开头,老头儿眼角余光见他动作,便猛地提高音量,将他话音盖过。 “……” 张传世恶狠狠瞪他,觉得这老家伙是故意想要别自己话头。 正要想办法将他打断,哪知他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一个老友。 而且这朋友恰巧就居住在‘宝知县’中。 一提到宝知县,回来时马车上的对话便浮现在张传世脑海中,他一下就萎缩了,不敢再开口。 “您听说了吗?那宝知县的镇魔司有个郑副令,是个非凡的人物,据说驭使了一个煞级的厉鬼,办了几桩鬼案,特别的威风。” “……” “……” 这下不止是张传世想要骂人,就连范必死也开始坐立不安了。 范无救瞪了这老头两眼,说道: “于维德,你当着大人面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心虚的站起身,指着老头道: “宝知县的郑副令拿什么和我们家大人比。” “坐下。”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看了一脸尴尬的范氏兄弟,张传世的眼珠也转个不停。 她话音一落,范无救满头大汗的听话坐下。 被他喝斥的于维德就咧嘴一笑,露出左侧缺失的大牙豁口: “范令使这话说得不错,我也是这样跟我那老友说的。” 这老头仗着年迈,装着糊涂没看范氏兄弟及张传世几人难看的脸色,又道: “哪知我那老友却不敢赌。” 他摇了摇头: “唉,我们早年一见如故,也曾许过儿女亲家,若能搬到一处住,那是再好不过,可惜、可惜我那老友却有顾虑——” 说完,他抬了一下眼皮,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知道这些人心中打的主意,无非就是装傻充愣,想要摸清她的实力底细。 她也有心想要展露一些自己的实力震慑县中众人,闻言便顺着于维德的话问: “你的老友对于搬入万安县有什么顾虑?” “大人您也知道,我们县中如今鬼雾出现,朝廷都不管了。”老头提着拐杖拄了下地面,发出‘咚’声轻响。 赵福生不气不恼,平静的道: “说重点吧。” 于维德偷偷看了庞知县一眼,其他乡绅冲他不着痕迹的点头。 他咬了咬牙,声音放轻了些: “我那老友说,万安县的实力,至少不要与宝知县差太多——” 一县镇魔司的实力不在于令使、杂役的人数,而在于主持镇魔司的令司实力。 “也就是我不能比郑副令弱?”赵福生问。 她太过直接,众人一时有些尴尬,不敢开口。 半晌后,挑起话题的于维德怕她恼怒,便硬着头皮道: “应是差不多吧……” “你们说郑副令驭使了煞级鬼物?他办案几桩了?”赵福生再度发问。 堂内一时间陷入静寂。 随着赵福生问话一说出口,众人莫名感受到了压力,一时之间无人敢吭声。 “说话!” 赵福生沉声道。 庞知县左右转头,其他人在他目光下接连退后。 他心中怒骂,只好拱手道: “听说宝知县的郑副令确实驭使的是一个煞级的鬼物,至于办案,已经办了三桩……”他怕自己说话触了赵福生眉头,连忙又补充: “但他只是将鬼赶走,可不是像大人一样厉害,是真正的解决了鬼祸。” 这话一小半是恭维,但大半却出自庞知县的真心: “而且大人年轻力壮,远比郑副令厉害得多。” “你这话说得不错。”赵福生被他吹捧之后并没有谦虚,而是神色坦然的接受了他的夸奖,淡淡的道: “我确实比郑副令厉害得多。” 说完,又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 “至于煞级的厉鬼嘛,我也有。” 这话一出,如石破天惊,整个厅堂内听到这话的人全都呆住。 第八十五章 命该如此 第八十五章 赵福生说完这话,便端着茶杯,打量着众人反应。 庞知县、于维德等乡绅一直都想试探她的实力。 正如于维德所言,县中出现了鬼雾,传闻之中,鬼雾一生,红月将起,大祸随后会至。 在这样的前提下,朝廷都不敢再管万安县,赵福生却让众人不要搬迁,且还想拉人来县,自然是需要展示出她非凡的过人之处,有实力便要展示出来,不能藏藏揶揶的。 要饭胡同、狗头村两桩鬼案她办得都很体面,这使她积累了一定的声望。 可论个人实力,邻近的宝知县的郑副令声名远振,还是要比她有优势得多。 这种情况下,赵福生想要抢人,就要表现出她的实力。 庞知县等人猜到赵福生有后手,但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不声不响的驭使了一个煞级的鬼物! “您、您说、说什么?” 于维德一时激动,口吃都犯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 赵福生微微一笑,说道: “我驭使的厉鬼也是煞级,说起办的案子,我虽然只办了两桩,但只要有鬼案,我仍旧会办。” “……”范氏兄弟陷入震惊之中,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赵福生目光从堂内众人惊骇交加的脸上扫过,她察觉到自己展示出的实力已经给了这些人震慑后,这才笑了两声,再次开口: “至于你们说的郑副令嘛,他虽说多办了一桩案子,但他如今精神状态如何?” 驭使厉鬼的人会受鬼反噬,她是因为有封神榜的缘故才没有受到鬼的影响。 郑副令只是普通驭鬼者,他的精神状态肯定不像自己这样稳定。 赵福生要想从邻县抢人,对于拉踩郑副令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镇魔司以往办案卷宗我也看过,人员更换的名单我更是心中有数。”她扯了扯嘴角: “各地司府衙门一年要死多少令司令使,不用我来多说。郑副令虽好,可他这样的状态下,还能再办几桩鬼案呢?” “……”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还沉浸在她的话中,不敢出声。 “说个不好听的,宝知县要是再出现鬼祸,郑副令搞不好还得向朝廷求救。” 朝廷若是来人,就是郑副令死期将至;朝廷要是不来人,郑副令恐怕就是想管鬼祸也是有心无力。 “闹个不好,他管鬼祸不成,自己说不定还要搭进去。” 就是没有鬼祸,郑副令自己处于厉鬼复苏边沿,“他一旦失控,宝知县恐怕就要被鬼祸笼罩,先前我们万安县镇魔司的惨状就是宝知县的前车之鉴。” 赵福生漫不经心睨了老乡绅一眼: “这样的情况下,你那老友若仍坚持要住宝知县,怕不是嫌命太长的上吊老寿星了。” 赵福生展示了自己一部分实力,也不惯着这帮乡绅。 她一直以来表现得脾气温和,但如果这些人认为自己好说话,那就是他们打错如意算盘了。 “于维德,你回头立即给你的老友写信,若他愿意来万安县,我特许他可以在县中自己圈出一方地修建房舍,若是请也请不来,将来想来我也不准。” 她语气强硬: “机会只有一次,我会让范无救盯着这个事的!” “是——” 于维德颤巍巍的应声。 范无救还在震惊中,直到范必死伸肘撞了弟弟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答应。 范必死心中惊骇交加,他极力抿紧嘴唇才能勉强使自己维持平静的面容。 见弟弟出声表态后,他也连忙起身道: “其实大人不止是办了两桩鬼案。” 他还算是聪明,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表态、站队,开口的时机也选得恰到好处: “大人您不记得了吗?当日您爹娘尸体也厉鬼复苏,也是您出手镇压的。” “对对对。” 忍了多时的张传世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道: “那可是两个即将复苏的厉鬼,大人将它们同时镇压,这也算是消弥了一桩鬼祸,这可不比一般的鬼案差,说起来,大人也是办了三桩鬼案的人了。” 镇魔司这桩鬼案并没有对外大张旗鼓的宣布,毕竟当日赵氏夫妇掩埋地点在宝知县中,范氏兄弟自然不好说。 此时赵福生想要重振万安县,她又展露出实力,有她撑腰,范必死胆子壮了,此时才将赵氏夫妇尸体复苏的事说出来了。 众乡绅及庞知县听闻这话,俱都惊愕。 一样的一府令司主事,一样的驭使了煞级厉鬼,同时还都办了三桩鬼案。 不同之处在于,郑副令如今处于死亡边沿,与鬼没什么分别,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而赵福生虽说也办了三桩鬼案,却一桩比一桩办得巧妙,且她性情内敛稳重,情绪受控,半点儿没有受厉鬼影响的架势。 若是这样再能保持两三个月,被朝廷放弃的万安县说不定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呢。 众人初时确实只是想试探她以解心中疑惑,却没料到得到的答案远超大家的预期。 庞知县此时心花怒放,赵福生还在说话,他强忍着没有露出失态之状,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他以为自己晚年被困万安县,是必死无疑,哪知柳暗花明,死了一个赵启后,万安县竟迎来另一个足以镇住局面的赵福生。 将众人的神情一一看进眼里,赵福生笑了笑: “总而言之,现在进入万安县的人,只要愿意交钱纳税,进来我可以允许他们免费圈一块地修建宅府安置家人。” 她顿了片刻,又提醒着: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错过,将来再想进来,未必有他们的位置了。” “是是是。” 其他人连忙应声。 众人此行得知了狗头村办案详情,又听赵福生主动曝露了拥有煞级厉鬼之事,此时都急着想离开镇魔司,私下再商议。 因此又客套了几句,庞知县便率先以‘天色已晚,不愿耽误赵福生歇息’为由起身告辞了。 这些人离开之后,镇魔司内一下便空出来,厅堂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赵福生坐在原地没动。 许久后,范必死试探着道: “大人驭使的鬼真的煞级了?” “确实已经煞级了。” 赵福生端起茶杯,一旁张传世连忙上前,想要替她将热茶倒上。 但他太激动,脸上的伤口淌血,血‘滴答’落下来,范无救嫌弃的将他推开,自己上前替赵福生将茶斟满了。 范必死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又问: “是、是之前那个厉鬼吗——” “不错。”赵福生点头。 范必死失神: “已经煞级了,难怪、难怪启明哥这么快失控……”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片刻功夫又将情绪收拾好。 他心中疑问重重。 既想问赵福生驭使的厉鬼何时进阶,也想问她为什么驭使了厉鬼,且使用了厉鬼的力量,为什么还没有受鬼物反噬,且如今她的脾气性格半点儿没有受厉鬼影响。 但这些话到嘴边,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 最终,范必死的嘴唇动了动,便又将疑惑咽回腹中。 赵福生没有将他的欲言又止放在心上,事实上到了此时,随着她办的鬼案增多,力量逐渐加强,范氏兄弟对她已经生不成威胁。 范必死的小心思不再被她放在心中,她的注意力放到了加强自身实力之上。 大汉朝这样的环境下,提升实力才是办鬼案、保性命最重要的事。 “今夜庞知县等人送来的银钱一概归入库中。”她吩咐着: “把府衙修一修,门前的路也整理了,这一条街无主的商铺一概归入镇魔司,之后对外放租,价高者得。” 她毫不客气的将这一条街的地盘纳入自己的名下,范必死点了点头,将她的话记在了心中。 商议完正事之后,赵福生提起了之前与张传世说过的话: “你找个时间,跟老张一起前往宝知县,将当日与我爹娘分开下葬的棺材板取回来。” “……” 范必死闻言一下怔住。 范无救听到这里,按捺不住: “福生,这样不好吧?” 他一时情急,连‘大人’也忘称呼了,范必死很快反应过来,无奈的瞪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眼,连忙出声: “大人。”他加重了‘大人’二字的称呼,范无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露出尴尬之色。 好在赵福生对于这种小事并不看重,没揪着范无救的小失误不放。 范必死松了口气,心中对于赵福生的性格又有了新的了解。 他定了定神,说道: “大人,您今夜让于维德写信拉人,我们之前又埋了鬼尸在宝知县,如今要再去挖回大凶之物——” 这种种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宝知县的郑副令,处处在欺负老实人…… 就算是郑副令脾气再好,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恐怕也很难忍住。 更何况驭鬼的人就没有脾气好的。 就像赵福生自己之前所说的一样,郑副令驭使的是煞级厉鬼,他已经办了三桩鬼案,此时恐怕处于鬼物复苏边沿,本来就是苟延残喘,死亡的恐惧加厉鬼的影响,使得这个人肯定是很难打交道的。 “您、您又何苦去招惹他呢——” 范必死冷静分析: “像您说的,他驭使了煞级厉鬼。” 一般来说,令司驭使的厉鬼等阶越高、越厉害,受厉鬼影响也会更深,相对来说死得也快。 赵福生当时对庞知县等人提到的郑副令可能处于厉鬼复苏边沿的话并不是骇人听闻,而确实是事实,所以当时没人反驳。 范必死提议道: “不如等他死了,我们再去偷偷将门板挖回。” 一旁张传世也点头: “这样听起来最稳妥。” 这老头儿贪生怕死,又胆小如鼠。 他如今是上了赵福生的当,被捆在万安县的镇魔司中,同时又畏惧驭鬼在身的郑副令。 最好是两边都不要得罪,日子且过得过是最好的。 “不行!” 面对两人提议,赵福生断然拒绝: “不要耽误,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 她盯了张传一世: “纸人张如今下落不明,此人收集了不少大凶之物,我不能让这对门板落入他的手中。” 她一提到‘纸人张’,几人就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可能再更改心意了,便都沉默不再出声了。 张传世如霜打的茄子,哭丧着脸。 “至于得罪郑副令——” 赵福生露出笑容,看向范必死。 范必死眼皮一跳,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接着听她说道: “如今世道就是这样,我所做的种种选择也不是为了打谁的脸,纯粹只是世道就这样,我也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 范必死越听这话越觉得熟悉,他不敢吱声,本能的转头去看自己的弟弟。 却见范无救侧垂着脑袋,拼命冲他打眼色。 “人命如草芥,大家都不想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赵福生笑着说道: “更何况他郑副令身经百战,对付厉鬼经验又多,一生遇过的麻烦不知道多少,怎么会与我这样的新人一般计较?”她满不在乎的放下手里的茶杯: “他这样的老令司应该清楚,他就是不遇上我这桩麻烦,也会有其他麻烦,我多给他添点麻烦又怎么了?说不定只是他命中有此劫数,如今正是应劫了!” “……” 范必死哑口无言。 范无救冲他打眼色后,他终于想起来,这是当日赵福生死而复生后,兄弟两人与她谈话时说的话。 原话大概如此,是劝她认命,不要思图复仇。 如今没想到她反手就将这些话用在自己的身上,且想劝其他人吃亏就要忍住。 她不是不记仇,也不是能吃亏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必死哪里还有立场多劝,只好牙关一咬,点头应了。 几人之中,范必死心眼灵活,诡计最多,他一败下阵来,其他两人自然不敢再多话,便都应了。 接下来就是几人商议何时出发前往宝知县,又要找哪些人行动。 赵福生也不理睬他们,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才办完了鬼案,如今又有了986功德值在手,赵福生这一夜睡得格外的踏实,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府衙之内的杂役早为她备了洗漱热水及早餐,她没见范必死兄弟二人,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两兄弟一早便出了门,说是今日有要事要做。 赵福生猜测这两人应该是在为了挖回门板做准备,她既然将事情交到几人手上,便要看范必死表现出来的能力。 正怔神间,那杂役问: “大人,您可是要外出?” 镇魔司重启后,赵福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府衙之内察看卷宗。 此时她突然问起范必死,杂役还以为她是有事外出,需要范必死帮助准备出外事宜。 赵福生摇了摇头: “没有——” 她话音一落,心中却是一动。 狗头村的案子从某一方面来说涉及到了要饭胡同。 这个地方可邪门极了。 既是当年的刘氏宗祠,如今内里沉睡了三个厉鬼,纸人张可能守在要饭胡同左右,伺机而动。 镇魔司内的挂名令使刘义真如今也在那里,她如今得了空闲,出门走走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赵福生点了点头: “去要饭胡同,你们准备马车,将我送过去。” 第八十六章 再见孟婆 第八十六章 赵福生临时起意,准备前往要饭胡同一趟。 要饭胡同十分重要,里面还有两个相互镇压的厉鬼并没有复苏,而失去了一只胳膊的要饭鬼也迟早需要她解决。 最好是等她再办完一桩鬼案,积攒下1000功德值,开启第二层地狱后。 一旦将要饭鬼收服,夫子庙就剩下两个大鬼相互制约,如此一来,就是隐藏在暗处的纸人张也暂时不敢出手将平衡打破。 万安县的危机也能缓解片刻,让她专心将注意力放在解决鬼案,增涨实力上头。 她心中想着事,面上却不露端倪。 那杂役听她吩咐,连忙应了一声,急着出去准备套马备车。 府衙内其他仆从替她搬来椅子让她等候,不出一刻钟功夫,外头便有人进来传话,说是马车已经备好了。 赵福生起身出门。 今日的万安县出了太阳,但不知是不是赵福生错觉,这八月的阳光并不明媚热辣,照到县中各处时,反倒有种灰蒙蒙的感觉。 镇魔司外的长街上落叶已经被清扫过,但两旁许多荒败的店铺还没有重新维修,显得有些破旧。 她看了一眼这些大门紧闭的铺子,赶车的车夫注意到她的眼神,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讨好的开口: “大人别看此时冷清,昨夜范大爷就吩咐过了,今日就要找人来将这些铺子修理了。” 他等赵福生坐好,连忙一抖缰绳,道: “等铺子修好,您声名远扬,到时这里的铺面千金难求,将来怕是会人挤着人呢!” 赵福生探头往外看: “你见过以往热闹的情景?” “见过。” 那车夫点了点头: “我小时也随我爹来过此处,那会这里可热闹了,大家都想往这里走,就是游街蹿巷来这卖货的货郎,也要交钱才能进呢。” 他似是回忆当时的盛况。 赵福生就笑着问: “你是万安县内的人?” “是的,我们家世代居住在城东张家口巷子,我爷曾在县府任过杂役。” 从他的话里,赵福生发现范必死挑人还颇有讲究,并不是为了应付自己胡乱找人,背后应该是请庞知县出手调查过,请的都是身家清白好控制的人。 她点了点头,有一搭没有一搭的与车夫闲话。 此人祖父在县府当过差,算是有些见识,胆子也不很小,说话有分寸也不算无趣,且世代居住在万安县,对万安县的事情知道也多。 他有意讨好,这一路倒也不无聊。 很快马车到了城南,在进要饭胡同口之前,赵福生鬼使神差的探头往远处的路口看了过去。 孟婆的摊子还摆着。 要饭胡同鬼案解决后,这里也零星有了人气,摊子上坐了两个喝汤的人。 似是听到了马车的声响,那边的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往这边看来。 赵福生心中一动。 “大人可要去打个招呼?” 车夫敏锐的察觉到赵福生这一刻视线的停留,问了一声。 她之前办完要饭胡同的鬼案在孟婆的摊位上喝了两碗汤,消息早在万安县传扬开来了。 如今县里的人都知道这老婆子与新任的镇魔司令司主事有交情,随着县内情况逐渐安定,许多人闲暇时节,也愿意跑来这里坐一坐。 “先暂时不用。” 她摇了摇头: “直接进要饭胡同,在夫子庙门前把我放下就行了。” “好嘞。” 赶车的车夫应了一声,马车没有停留,直接进了要饭胡同。 这是她第二次来要饭胡同。 没有了鬼雾笼罩,这里看起来明朗了许多。 庞知县知道她重视此地,派人将这里洗刷收拾过。 但许多坍塌的房舍还没有修复,残留着厉鬼肆虐过的痕迹。 街道上有衙门的人巡逻,见到马车的到来,兴许是认出了镇魔司的标识,连忙都上前打招呼。 马车停在了夫子庙前,赵福生才刚一下车,就见刘义真站在了庙门口。 她愣了一愣,接着转头对车夫道: “你先回去,傍晚之后再来接我。” 车夫应了一声,接着驾车离去。 赵福生目送车子离开,接着才转身看着刘义真,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接着才笑道: “看来你早知道我要过来了。” 她话中有话。 刘义真听出来了,摇了摇头: “向我通风报信的不是人。” 赵福生闻言,心中一动:“是鬼?” 刘义真微微颔首。 他这个动作让赵福生心里一惊: “要饭鬼有复苏的迹象了?” “暂时还没有。”刘义真摇了摇头。 兴许是长年与鬼相伴,他看起来显得有些冷漠:“只是因为你分解了它,取走了它的胳膊。”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臂: “所以你靠近之后,它的反应是最大的。” 他留在夫子庙的任务就是看守三个暂时陷入安睡的厉鬼,因此每一个厉鬼的异变他都一清二楚。 开始感应到庙内鬼息出现变异时,刘义真也吓了一跳,随后猜测应该是赵福生的到来引起了厉鬼的变化。 “出来一看,果然是你来了。” 他说完,又道: “不过毕竟不是完全的驱赶,也没有彻底的封印,只是因为分解的缘故暂时安分,更何况还有人虎视眈眈——”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两人视线交流,都明白纸人张的存在是个巨大的隐患。 此人觊觎鬼棺材,迟早会再度出手,不将这个毒瘤拨去,万安县迟早会再次出现大祸。 赵福生点了点头: “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在要饭胡同的鬼祸中展现出的非凡手段使得她的话极具说服力,刘义真紧绷的面容一松,露出笑容。 他正欲开口,赵福生接着就道: “过段时间,我就将要饭鬼先请走。” 刘义真这下真的松了口气。 别看他此时镇定,但毕竟是与三鬼同住一屋,尤其是其中一个鬼并不稳定,外面又有纸人张的威胁,其威险性不言而喻。 如果赵福生能将一只鬼请走,那是再好不过。 “你准备将鬼送到哪里?” 他心中松快的同时,顺口问了一句,甚至提出建议: “不如送到宝知县算了——” 刘义真的脸上露出真诚之色: “宝知县的镇魔司实力不错,驭使煞级厉鬼的郑副令估计命不久矣,他要一死,煞级厉鬼失控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他说道: “你要是在这个时候送个煞级厉鬼过去,就算郑副令厉鬼复苏而死,两鬼相克,恰好达成平衡,朝廷说不定要给你嘉奖,百姓也会对你感恩戴德。” “……” 他一番话说得赵福生哑口无言。 “我以后会考虑的。”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 “不过要饭鬼就算了。” 被她拒绝了提议,令得刘义真略微愣了一愣: “不送宝知县,那你想将这鬼请到何处?” 万安县的情况危急,周围的县大多实力低微,若是厉鬼流往其他县,杀的人不知又有多少了。 当日解决要饭胡同鬼祸时,赵福生所展示出来的心性脾气与刘义真以往印象中的驭鬼者截然不同,他还以为赵福生不喜无辜者死亡,会尽量避免鬼祸呢。 “我准备将鬼请到镇魔司中。” “……”这一下轮到刘义真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他失声道: “你准备将鬼带走?” “是。” 她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 “近来庙里可有什么异动?” 刘义真心中疑惑重重。 要饭鬼尸身残缺不全,一只胳膊在赵福生手里,一旦复苏,厉鬼本身就会先缠她取回胳膊。 人家都是急着想将鬼送走,她倒好,反而要将祸事往家里揽。 她到底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竟想要主动将鬼带走。 厉鬼分解的尸身近在咫尺,厉鬼复苏的时间是迟早的。 刘义真猜得出来她另有打算,可两人交情尚浅,她就是有秘密,也不可能和他说。 赵福生不欲再详谈这个问题,刘义真也只好将疑惑忍住,转而说道: “暂时还好。” 话虽这样说,他眉头却紧皱,显然还有难言之隐。 赵福生心中一动,问道: “暂时?莫非还有什么麻烦没有解决?” 刘义真犹豫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确实有点麻烦,不过问题不大。” 他与三个鬼共处一室,其心性之沉稳自然可见一斑。 能被刘义真称为‘麻烦’的,自然不可能是小事。 不过他此时选择不说,赵福生暂时也没有强求。 她如今自己还有一大堆麻烦,有些事情只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以后再说。 不过她担忧夜长梦多,仍决定早些再办鬼案,先将要饭鬼的尸体弄走。 “对了,听说你前日又接了一桩鬼案——” 刘义真也主动转移了话题,赵福生也顺着他的话点头: “是接了一桩鬼案,说起来,这案子与你们刘家也有点渊源。” 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涉及自身秘密的话题,转而提起鬼案,倒也算是相谈甚欢。 赵福生说起狗头村的案子,在要饭胡同呆了大半日,到了傍晚时,才向刘义真告辞外出。 刘义真准备送她,赵福生就笑道: “如今万安县里,恐怕没有谁敢不长眼的宵小来惹我。” 就算是有作奸犯科的人,她驭使厉鬼后力量大增,一般面黄肌瘦的人未必是她对手。 哪怕遇到壮汉,她有鬼臂在,也足以将人收拾了。 “我叫了镇魔司的人傍晚来接,这会儿功夫我准备在外头坐坐。” “外头?”刘义真好奇的问了一声。 “要饭胡同外有一个汤水铺,摆摊的是个老妇,姓孟。”她解释着。 刘义真听她这样一说,便明白了: “孟婆。” “对。”她点了下头,又好奇的问: “你也知道她?” “听我爷说过。”刘义真答道: “她十年前来的这里,最初说是寻亲,后面没了下文,兴许是家里回不去了,便在那里摆摊卖汤为生。” 赵福生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刘义真低头看她: “你觉得她有古怪吗?” 他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不长,可聪明的人在某一方面都具备同样的默契。 赵福生机敏、多疑,她不会无缘无故就要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婆子交好,她这样做定有自己缘由。 “没有。”赵福生笑着回他: “只是觉得孟婆运气很好。” 当日要饭胡同鬼案发生时,鬼域笼罩了整个要饭胡同,恰好止于孟婆摆摊的路口。 而鬼案发生后,她仍在那里日日摆摊,却从没出事,这实在奇怪极了。 “你怀疑她有问题?”刘义真听出她弦外之音,皱眉说了一句。 “她不是鬼。” “我知道她不是鬼。” 鬼没有理智、记忆,全凭本能法则害人。 而她与孟婆曾有对话往来,自然知道孟婆并不是鬼。 “我只是过去坐坐。” 刘义真便点了点头: “随你,不过你办了两桩鬼案,虽说狗头村案子没有动用厉鬼力量,可也要小心鬼复苏。” 他指了指赵福生的脚下影子,提醒着。 赵福生笑着应了一声: “知道,走了。” 她出了要饭胡同,便往孟婆的摊位行去。 这会儿功夫,摊位上还有几个人在,她独身一人过来时,几个原本正端着汤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孟婆便站起身,往她迎过来了。 “大——” 赵福生摆了摆手,说道: “好久没过来了,今日有空,正好来坐坐。” 孟婆听她这样一说,便知道她不想要过度张扬曝露身份,便忐忑的抓了围裙擦手,略有些局促的点头。 “我请您喝汤。”孟婆站了半晌,又急着要回身盛汤,赵福生就道: “不用请,我带钱了!”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晃了两下。 铜钱撞击中发出清脆响声,几个正在喝汤的男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到她手里的铜钱,眼里露出垂涎之色。 但近来要饭胡同管制森严。 庞知县不知发了什么疯,每日在这附近增派了不少衙役,此时几人就算见钱心痒,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却都极有默契的端着汤小口抿,一个个坐在原地不动。 赵福生见此情景,心中不由冷笑。 这些人目光不正,见钱之后神情凶恶。 要饭胡同之内有大量衙役这些人还敢生出歹心,这种人就算今日不犯案,难保他日不会作奸犯科。 与其将来有其他人受害,不如落到她手上,她一举将人收拾了。 她心中生出戾气。 就在这时,孟婆端着一碗汤,放到了她的面前。 汤一送来,热气冲上她的脸庞,令她心里杀机一滞。 赵福生闻着那香气,顿时意识到自己险些情绪失控。 她不是真正的大汉朝的人,道德的钢印早就烙于她的心中。 可刚刚那一刻,她想起杀人时,却一点犹豫也没有。 看来厉鬼附身对她仍有影响,封神榜仅能消弥一些厉鬼对她情绪的干扰,而一部分观念则是潜移默化的改变,使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 她深吸了口气: “好香。” 说完之后,她将钱往桌上一拍,端碗之时说了一声: “近来生意如何?可有宵小敢在你这里闹事耍疯?” 孟婆本来见她拿钱出来时,心中不安,深怕自己的摊位上要出现祸事。 接着听她这样一说,又觉得这位镇魔司的大人是不是有意要表明身份,将这些不相干的人驱走。 她定了定神,试探着答道: “托您的福,从上回您办完要饭胡同鬼案后,来我这里坐了一会儿,这半个多月以来我这里太平多了……” 孟婆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在看赵福生脸色,见她并没有反对,心里一松。 而她这话一说出口,其他喝汤的人顿时面色大变。 就是再蠢的人也意识到赵福生是谁了。 第八十七章 深夜马车 第八十七章 几个原本心怀歹意的人吓出一身冷汗,各自纷纷丢了钱就走,连剩余的汤也不敢喝了。 他们一走后,孟婆大松了口气,接着转身向赵福生正色道: “多谢大人高抬贵手。” 她在这里摆摊可不容易,一旦有事发生,其他人不敢找赵福生麻烦,可怕自此后却无人敢来她这里喝汤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摆的汤碗: “是你的汤好,提醒了我。” 她自以为自己清醒没受鬼的控制,却自大而不自知,幸亏心生戾气的那一刻受汤的热气、香气一冲,顿时反应过来了。 孟婆怔了一怔,赵福生却转而问道: “你平日就靠这摊位营生吗?” 那婆子点了点头。 先前那几个男人走得仓促,急行间将凳子带倒了,她一一扶起,又将桌面的钱收了。 看到碗里没喝完的汤水,她面露可惜之色,将碗内汤水倒成一碗,其他东西收起来放进水盆中泡着。 此时反正没有客人来,赵福生在这里,一时之间怕也没有其他人敢光顾,她索性也搬了根凳子坐在赵福生的面前,与她闲话家常: “就靠这摊位营生,每天卖些吃食,够我自己吃住。” “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摆摊呢?” 赵福生端起汤,热气顿时笼罩了她的面庞,她的目光晦暗莫名: “镇魔司那一条街的店铺如今归属于我的名下,我让人重新修葺一番,到时铺子就空出来了。” “……” 孟婆怔了一怔,露出不知所措的颜色。 赵福生喝了口汤,和颜悦色道: “我们有缘,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曾答应请我喝汤,我也愿意报答你,若是你愿意,那条街上的店铺你可以先选,如何?” “不用、不用。”孟婆一听闻这话,连忙摆手。 她开始还怕自己的拒绝是不识好歹,但话音一落,却见赵福生笑意吟吟看她,顿时就叹了口气: “大人不要奚落我啦。” 她有些不安的擦了擦手,说道: “您有什么想问的话,就直接问吧。”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她手掌颇粗,指关节处可以看到明显开裂的老茧,裂开的茧缝内有洗刷不干净的污垢——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她穿的是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裳,一条围裙打满了补丁,却洗得很是干净,不见半分脏。 每日摆摊卖食可不是个轻松活。 听刘义真说,十年前她来这里寻亲,之后估计没有下文,便留在这里不走,一留十年。 想到这里,赵福生说道: “前两天我接了一桩狗头村的案子。” “……” 孟婆本来以为她有话想问自己,她甚至都做好被赵福生盘根问底的思想准备了,却没料到赵福生话锋一转,竟突然提起镇魔司的案子。 镇魔司非一般地方,寻常案子也轮不到令司去办,能被她提起的自然是一桩鬼案。 可孟婆只是个普通妇人,与赵福生的交情也没好到能谈论鬼案的地步。 老婆子心中忐忑不安,却并没有出声打断赵福生的话,而是双手紧攥着围裙,认真听她接着往下说。 “这桩案子的厉鬼有些特殊,”赵福生顿了顿,又喝了口汤,才道: “不过最特殊的,就是这厉鬼的来路。” 孟婆越发紧张,两只手将围裙死死抓住,不明白赵福生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话。 赵福生不慌不忙:“这鬼的出生见不得光,它的父亲是村中闲汉,到了岁数没有娶妻,因此穷生歹意,便拐了个小娘子带回家中。” 她说到这里,孟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赵福生说话的同时一直在看她,见她神色有异,便知道自己说的话切中她心中痛处。 这老婆子几乎是有些坐立难安,她急着想要起身,却又强行忍耐着才没有转身就走。 她泛着血丝的昏黄眼睛内浮现一层水气,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哭。 “经过打听,我才知道这村中闲汉拐来的姑娘是从要饭胡同带走的。” 赵福生放了碗,直直盯着孟婆: “我听夫子庙内的刘义真说,你十年前来到这里,原本最初是为了寻亲的。” 孟婆几欲落泪,赵福生又道: “上回你说你原本是常州人,嫁到通州五里县,家中还有一个孩子。” 她记忆力惊人,与孟婆闲聊之时随口说的话也被她牢记于心中。 “事后我回去查了一下,通州离这里可不算近,我们万安县所属徐州,从五里县到这里,就是舟车换乘,怕也要走七八日了吧?” 孟婆轻轻啜泣了一声,低头牵起围裙的一角轻轻擦了下眼角,接着才低声道: “走了两个多月。” 赵福生听她说完这话,愣了一下,接着脸色稍柔,又道: “要饭胡同以前鱼龙混杂,汇聚了三教九流,听狗头村的人说,万安县内拐卖的妇女、小孩,几乎都藏匿在要饭胡同,等待转手。” 孟婆一听这话,低头再低声哭泣。 赵福生叹了口气,见她这样,许多事情不用再问,她心里都有数了。 “你当年走了两个多月来到万安县,最终留在这里,是不是打听到你女儿曾在此出现过?” 她一句话戳中了孟婆内心隐藏多年的伤心事,她几乎再难维持平静,恸哭出声: “是。” 赵福生轻轻的将汤碗放在桌上。 热气带着米粟的清香袅袅升起,孟婆极力隐忍,却仍发出啜泣。 好半晌后,她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挤出一丝笑意: “让大人见笑了,提起我的女儿,我总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父母爱子女,是天性,孩子失踪父母痛哭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的?” 她语气平静,这话说得孟婆又是泪眼婆娑,怔愣了片刻: “是啊。” 两人这一番简短的对话后,似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孟婆擦了擦眼睛,平复了下心情: “我本是常州苏县人,我爹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年轻时候与书院的一个同窗关系好,早早替我定了娃娃亲。” 孟婆不知道赵福生为什么会对她的来历感兴趣,但她与赵福生打了两次交道,对这位镇魔司的令司大人不知为何颇有好感。 她来万安县已经十年时间,孤身一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这里摆摊,见过来来往往不少客人,也向人打听过自己失踪的女儿,可别人对她的事并不感兴趣。 期间也遇到过一些试图利用她女儿骗钱的人,也见过不少地痞无赖及市井混子,拿她女儿打趣,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多说,心里倒闷了满肚子话语。 “我早年丧母,母亲死后留了一双弟妹,几乎是我带大。” 她说起过往,语气平静: “十九岁时嫁到沈家——” “沈家?” 赵福生听到这里,打断了孟婆的话。 她想起狗头村中,有人提起武大通拐来的女子时,有说姓张、也有说姓沈的—— “我父亲的这位同窗姓沈,在当地也算书香门第。” 孟婆解释了一句,末了问道: “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她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急切之色。 “不确定。” 赵福生摇了摇头,没有瞒她: “我在狗头村时,曾听村里人提过武大通拐来的女子,有说姓张,也有说姓沈。”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十一二年,当年的知情者几乎都被厉鬼抹杀,她叹了口气: “无法确定。” “狗头村?”她有些坐立不安,一双手不停的抓握着围裙,五指松了又紧,不停的咬着嘴唇: “我怎么不早些知道——张、张——沈——” “大人,那狗头村的这个小姑娘……” 她急切的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有些畏怯,说着说着,泪珠滚滚: “大人……” 赵福生虽说不确定当日要饭鬼的鬼域止步于此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但孟婆是人却毋庸置疑。 她生活在万安县内,是赵福生辖区内的百姓,留守此处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若有线索,又不涉及隐秘,赵福生也愿意说给她听。 “详细内情我不清楚,但我招了个村里的人进镇魔司当令使,只是如今受了伤,暂时留在武安镇,等他进县里报到,到时我让他来你摊子坐一坐,你再问问。” 她这话一说出口,孟婆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我……” 她神情激动的撩了下花白的头发,末了似是想起什么,连忙要去掏兜里的钱: “我请大人喝汤。” “不用。”赵福生摇了摇头,又说起另一条线索: “据狗头村的人说,在那女子被拐的第二年,曾有她的家人到村中寻人。” “……” 赵福生话音一落,孟婆的表情一滞,掏钱的动作僵住,半晌之后才苦笑了一声: “那、那可能不是——” 见赵福生面露不解之色,她勉强道: “您有所不知,我的夫家在五里县也算有头有脸。”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内里详情她没有明说,但从她黯然的眼神,赵福生也猜出孟婆女儿失踪之后,她与家中人应该是生了很大矛盾,否则不可能独身一人在此,一留就是十年。 “总而言之,多谢大人了。” 她有些失望,但兴许寻女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失望,因此面对线索的又一次中断,她反倒能平心静气的道谢。 “如今我还没帮上什么忙,你用不着这会儿就道谢。”赵福生道: “不过后续我也会请庞知县多加留意,你将关于你女儿的情况跟我说——” 孟婆听到此处,脸上露出喜色: “多谢大人!” 她说完这话,才接着道: “我的女儿名叫沈艺殊,四十三年前,她——” 从孟婆的年纪看,她就是有女儿,年岁也该不小了,只是她十年前才来万安县,赵福生初时还以为她的女儿是十多年前才失踪,却没料到她会从四十三年前说起! 四十多年前可是个特殊的年份,因为四十二年前,狗头村的武大通拐来了一个女子,一年后女子死后生下鬼胎—— 而四十一年前,武大通利用这鬼胎偷走了棺材盖。 无形之中,许多事情先后串连,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背后操纵。 事关女儿下落,孟婆便将自己所知及这些年的线索合盘托出: “那一年,我丈夫被调到五里县任职,同年九月初,他一位当年读书时的好友前往五里县拜访他。” 此人携家眷而来,孟婆夫妇自然也要应酬待客。 “他们家也有个女儿,年岁与我们家艺殊相当,两个孩子一见如故。” “那一天我们在同知楼宴客,吃到一半,我就发现我女儿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对方的女儿,双方开始不以为意,以为两个孩子关系好,躲哪儿说悄悄话。 直到将酒楼翻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孩子,两家人顿时都急了。 双方连忙奔出大街,问了附近的人,店铺掌柜、跑堂的堂倌都没留意,倒是后来孟婆急了,四处追问酒楼附近的人,在一个摆摊卖帕子的老妇口中得知,似是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矮瘦老头儿与两个女孩说过话。 之后双方都试图找过符合那卖帕子老妇所说的矮瘦黑袍老头儿,可偌大一个五里县,这样的老头儿何其多? 事后沈家并没有找到人,两个孩子也不见影踪。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孩子,四处漂泊,如今四十多年过去,我也渐渐要找不动了——” 孟婆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孩子如今在哪里,有没有——”她说到这里,语气哽咽,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双眉往上挑,眼皮下垂,挡住了眼里的泪水: “有没有怪我。” …… 赵福生在孟婆摊位上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与她闲聊完起身时,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远处要饭胡同内夫子庙的灯光若隐若现,隔着长街远远传来。 身后孟婆正忙着收拾碗筷——如今的万安县人少又冷清,太晚在街上走动可不大安全,她急着想赶紧收拾了东西回到临时栖息处。 赵福生有些纳闷,她与镇魔司的车夫约好了,早晨送她来夫子庙,傍晚赶车来接她,如今这都天色将黑,仍没有见到镇魔司的马车,莫非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她来了要饭胡同两回,对镇魔司的方向心中也记了个大概,便索性往回程的方向走,兴许路上便能遇到来接她的马车。 打定主意之后,赵福生便往前走。 身后正在收拾摊子的孟婆见她孤身一人,不知为何,眉心一跳,喊了一声: “大人,不如您再坐会,等镇魔司的人来接您了再走。” “不用。” 赵福生没有转身,只是扬了扬手: “你赶紧收拾了摊子早些回家吧,如今的万安县还不算太安全。” 入夜之后,街道罩起了若隐似无的薄雾,远处夫子庙传来朦胧的灯光,赵福生的身影在光影的引照下,融入那雾气之中。 孟婆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不安,她又喊了一声: “大人——” 这一次赵福生没有再回答她。 她仿佛并没有听到这婆子的声音。 事实上在赵福生说完话后,周围一切便都寂静下去了。 要饭胡同自从闹过鬼后,附近的人气并不足,入夜之后更是静得有些瘮人,可此时这种静实在太奇怪了。 赵福生连办了两桩鬼案,警觉性出奇的高,她在喊完话之后,顿时意识到了不妙。 ‘呯呯、呯呯。’ 她胸腔之中心脏急促的跳动了两下,正感到不安之际,突然耳畔听到了若隐似无的‘叮铃’声。 好像是铃铛撞击的声响,紧接着,‘嘚嘚’的马蹄声连带着车轮转动轧地时的声音响起。 赵福生神情一凛,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她苦于无代步工具回家的时候——似是有一辆马车正在往她的方向行来。 第八十八章 有缘同乘 第八十八章 “镇魔司的马车来了?” 赵福生心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马车的到来而欢喜,今夜天色黑得极快,且她留意到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雾气。 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她回头往身后一看,孟婆的摊位也看不大清了,倒是远处夫子庙的灯光仍能看到,这令得她心中紧绷的心神暂时一松。 万安县虽说出现了鬼雾,导致鬼案频发,但厉鬼不可能凭空出现。 她此前又没听到有人报案,自己不可能如此走运,撞鬼了吧? 赵福生心中安慰着自己,不多时,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眺目远望,只见远处青蒙蒙的雾气下,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因为是逆着光,她看不大清楚马车的模样,但她却认得出来这并不是镇魔司的马车。 镇魔司才刚恢复,一切排场还没有恢复到以往的规格。 赵福生出行坐的车辆略有些简陋,最多可供两三人同乘。 且她早上才坐过车,十分肯定车辆前头没有挂吊铃铛。 远处缓缓驰来的马车虽说因为距离的缘故,看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但可以肯定车头前挂了铃铛,因为赵福生这会儿耳中已经听到了清脆的‘叮铃铃’声响。 ‘嘚嘚嘚、嘚嘚嘚’。 马蹄声不绝于耳,车轮‘哐哐’的滚动,车子徐徐前行,不多时离赵福生越来越近。 除了车轮轧地声及马蹄声外,赵福生隐约听到了车厢里传来的热闹说话声。 “……呼。” 她顿时松了口气。 有人说话就好,只要是人不是鬼,这万安县中赵福生就无所畏惧。 马车近了,赵福生看清了那拉车的马。 这匹马颇为神骏,比一般的马匹要健壮许多。 马匹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 它脖子后鬃毛飞扬,夜雾迷蒙之下,似是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心怵的邪性之感。 但最令赵福生感到吃惊的并不是这匹非凡的黑色骏马,而是这辆马车是无人驭驶的。 车前没有坐人,像是马匹随意拉着车前行。 车厢很大,不知是用何种木材制成,刷了黑漆,近距离观看时,似是马匹拉了一座移动的小房屋。 一个约拳头大小的金铃挂在车体之上,随着马匹靠近赵福生的身侧,那马缓缓停下脚步,铃铛响了两声后归于平静。 赵福生的脸上露出玩味之色。 “无人驾驶的马车?” 先前她还听到车里有人在说话,此时随着马车停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切静得诡异。 赵福生靠近马车侧,那车板木料传来一种诡异的香气,她嗅了两下,这种味道她以前并没有闻到过。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金铃之上,伸手想要去摸: “这是真黄金还是假黄金?” 深夜前行的马车,没有驾驶人,却大张旗鼓的将一个疑似拳头大小的黄金铃铛挂在车头前,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正当她的手要碰到那黄金铃铛时,突然车厢的门一下就被打开,有人探出了小半个头来: “嘿,夜半三更的,你不回家,怎么在街上乱走啊?” 一见有人出来,赵福生顿时寒毛直竖。 照理来说,厉鬼不能说话、无法交流沟通,一切凭本能行事,只要有人与她对话,便证明这辆马车没有诡异。 可赵福生被这人一看,心中越发不安。 她可不是才重生的新手。 正如范必死所说,加上镇压赵氏夫妇,她已经经历过三桩鬼案,对于与厉鬼打交道已经算是颇有经验了。 此时她面对这辆马车却心中犯怵,甚至比在狗头村时还要紧绷。 “我出来访友,约好了让家人傍晚来接,兴许是遇到了其他的事耽搁,这会儿还迟迟没来。” 赵福生应了一句。 探头出来的人仅露出一双眼睛,听到她这话似是笑了一下。 她看不到这人的脸,但他眼尾却似是拉挤出鱼尾的弧度: “上车吧,马车送你回去。” 赵福生听闻这话,心中揣测:车里的人还没问过自己的身份便说要送她回去,莫非是认出了她,知道她是镇魔司新任的令司主事? 她心中想着事,又觉得这夜里突然行驶来的马车略有些诡异。 做着与厉鬼打交道的工作,此时的赵福生是异常信邪的。 她顿时听从了内心的指引,决定离麻烦远一些。 因此她摇了摇头,拒绝道: “好的。” 话一说出口,她顿时惊住。 她原本觉得这马车出现了蹊跷,无人驾驶,垂挂金铃,处处透出诡异,本着尽量不与麻烦打交道的心态是要拒绝这人邀请的。 哪知一张嘴不止没有拒绝,反倒身体本能像是违背了她的理智,答应了这人的邀请。 那人的眼睛又眯了一下,似是笑了笑,说道: “快上车吧,等你许久了。” 赵福生已经感到了抗拒,但她仍是点头: “那就劳烦你们了。” “不劳烦,这辆车都是这样走的。” 说完,也不见有人推门,那车后两扇门突然‘哐铛’大开。 夫子庙的灯光此时暗淡了下来,车内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 赵福生的心脏‘呯呯’乱跳,身体像是感知到了一股吸引力的拉扯,缓缓踏上了马车。 一入车厢,便似是摸到了一侧有人。 她还未坐定,便听先前说话的人道: “坐好了,车子要启动了。” 话音刚落,金铃‘叮铛’响了起来,马儿扬蹄声重新响起,车厢体重重一晃——赵福生在这样的颠簸下没有站住脚,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 这一落座,耳畔传来‘哐铛’的重重关门声响。 车厢门带着阴风吹入车内。 随着门一关上,被门挡在身后的人影顿时探出了头。 ‘呼呼’的吹气声中,有火光亮了起来。 有了灯光,赵福生一下就将车内的情况看清楚了。 她最先看向持火的人。 那人先前站在门后,因车门打开,宽大的门板将他身体挡住,使得赵福生一开始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会儿灯光亮起来后,赵福生一下就看到他了。 此人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穿了一身青色的袍服,腰间系了一条金带,带子上还有一块碧绿玉扣。 他手里拿着一支火折子,看着赵福生,露出笑容: “吓到你了?” “……”赵福生迟疑了一下,接着也跟着笑: “没有。” 说完,她转头往车内看去。 只见车内对着车门的左右两侧摆了两条丈许长的凳子,此时凳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至少挤了十几人之多。 “这么多人?” 赵福生先前远远就听到车内传来欢声笑语,猜到车里有人,却没料到会有这样多人。 “是啊。” 她这一句话像是一下将车里原本冷凝的气氛激活。 坐她斜对面的一个女人眨了下眼睛,表情一下变得鲜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原本正说着话呢。” “你们在说什么?” 赵福生好奇的问。 她已经猜到这辆马车有问题。 可是这种感觉朦胧,她并没有感应到鬼息,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有危险,她身上驭使的厉鬼应该会出现复苏的架势才对。 毕竟自己与驭使的厉鬼已经做了两场交易,再驭使它的力量一次,便会被它收割性命。 这厉鬼没道理会放任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任由自己死在其他的厉鬼手里。 赵福生想到这里,心下稍安。 “我们在讨论刘员外生辰呢。” 那坐在女人旁边的另一个人接话道。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此人年约四旬,穿了一身蓝色短打上衣,下身配灰色打补丁的麻布裤子,裤腿挽到脚踝之上,露出一双沾泥的赤脚。 她看到这里,又觉得怪异。 赵福生的目光从车内的十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她注意到这些人穿着不一。 开门邀她上车的大汉身穿青色衫袍,车内灯光不是很明亮,看不出布料的好坏,可他衣衫没有打补丁,且腰间系的那根缠了金丝的腰带一看便非凡物。 尤其是中间那块翠绿的玉牌,更是价值不菲。 除了有这样一看出身非富即贵的人外,车内也有赤脚破衣的男人,有衣料看起来寒酸的农妇,也有打扮秀气的少女。 她的视线落到了一个女孩身上,那少女年纪不大,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滚毛边大氅。 一只纤细的玉手从大氅的边沿伸出,半牵着大氅的毛边儿将脸挡住。 似是察觉到了赵福生的注视,她羞答答的将一双缀满了珍珠的鞋子藏进了宽大的斗蓬中。 “真是怪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什么怪了?” 持着火折子的大汉笑着问了一句。 他一面说话,一面对着椅子旁边的人道: “坐过去些。” 那人被他一说,露出畏惧之色,连忙就要往另一边挤。 这车里两排位置,众人坐得满满当当的,哪里还有空余? 他这一挤坐下来,其他人便要给他挪个位置,每人一一挤让,便必有一个人要站立起身。 赵福生冷眼旁观,只见每个人都没有抱怨,人人往前挪让了一步,不多时,车门‘哐’的一声打开。 外头的夜风吹了进来。 青袍大汉手里的火折子被风一吹,顿时火光被压制。 车里光线暗了下去,但少时后,车厢门重新关上,吹入车厢内的风立时消失。 火光重新燃起,赵福生再看向对面长椅,发现这些人果然给大汉腾挪出了一个位置,让他顺当的坐了下去。 让赵福生感到意外的,是这样一番挪让之后,车内并没有人站立。 先前人人挤挨着坐,位置刚刚好。 此时多了一个人坐下之后,仍是每个人挤挨着坐,位置不多不少,仍是恰到好处。 “……” 她更加确定自己怕真是撞了邪,遇到了了不起的东西。 只是车内还有活人在,应该不是单纯的厉鬼案,说不定是万安县出现了除纸人张及她之外,另一个驭鬼之人。 赵福生首先想到的是宝知县镇魔司的郑副令,她心中阴暗的揣摩着:莫非自己接连在宝知县埋鬼、挖大凶之物的行迹传扬开,真的欺人太甚,导致那位郑副令忍无可忍,想法要给自己一个教训? 可惜她之前没有找范必死等人打听一下,这位郑副令驭使的是什么鬼,法则是什么,也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心中正遗憾着,那大汉坐定之后,手持着火折子笑着问她: “对了,你刚还没说,什么怪了?” 既来之,则安之。 车子不想上已经上了,赵福生将心底的疑惑压下,好奇心随之升起。 “我看你们身份不同,穿着打扮也不一样。” 她索性直言不讳: “看起来大家不像是同路人,怎么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这些人中看起来似是有贩夫走卒,也有商贾闺秀,同时还有青袍大汉这样一个看似气势非凡的领头人物,这不由得让赵福生怀疑这辆马车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竟能将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网罗在内。 没有车夫的驭使,车前悬挂金铃,那马匹看起来既是神骏又有些邪性—— 一辆夜半出行汇聚了不同的人的马车,赵福生深吸了口气,觉得万安县的水还是很深。 “同乘一辆马车,就是一场缘份。” 青袍男人笑着答道。 “缘份?” 赵福生抬了下眉梢,也跟着笑道: “那这样看来,你们这辆车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男人点了下头: “确实是来接你的。” 他竟半点儿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赵福生心中一沉: “郑副令派你们来的?” “郑副令?”青袍男人的脸上首次露出迷茫的神情,转头问身边的老头: “那是谁?” 被他问话的老头约七十岁的样子,头发半秃,黝黑的光亮及门上系缠了一条汉巾。 他被青袍大汉一问,脸上也露出不解的神情,伸手抓了抓脑袋: “我也不知——” “不是郑副令派来的?那你们是谁?”赵福生看他们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不免再生狐疑。 “我是、我是周口村的人,姓余——”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他旁边的老妇人身上,她也笑呵呵的答道: “我是杏花镇的人,夫家姓林。” 她与老汉并肩而坐,但两人却不是同村人,彼此也像是不熟的样子,真是怪异。 第八十九章 上鬼马车 第八十九章 那身披滚毛大氅半遮面的少女羞答答的抬起眼皮。 她留了刘海,遮住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此时目光透过刘海缝隙偷看赵福生,却没料到赵福生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碰,少女一个激灵,连忙将脸别开。 坐在赵福生斜对面的女人见此情景,抿唇笑了一下: “你不用猜了,我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就像——” 说到这里,她转头想去看青袍大汉,但她转头时身体却坐着没动,因此这一转只能看到自己身侧的人,并没有看到青袍大汉的脸。 可赵福生与她斜对坐,看得清楚她这个动作应该是要看大汉的。 伴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她脸上露出畏惧的神情: “像那位大人所说,我们是有缘才坐上了这辆马车。” 青袍大汉笑道: “既然此前大家都不熟识,不如相互介绍一下,如何?” “好啊。”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整齐划一的点头。 “……” 眼前的情景实在怪异。 赵福生初时见这些人有说有笑,虽说认为马车及这青袍大汉古怪,但并没有往厉鬼方向联想,只猜测是万安县中隐藏了其他的驭鬼者。 她近来办了两桩鬼案,声名鹊起,可能引起了隐伏在暗地里的人注意,有意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这会儿她见到这些人齐齐点头的时候,惊悚感油然而生,顿时将她原本的猜测冲碎。 她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的是一个大麻烦,她见到的马车内的人未必是真的‘人’,她极有可能陷入了类似于在狗头村时,受替身鬼干扰记忆时的处境。 “就从新人开始吧。” 青袍大汉语气随性,却带着隐隐使人无法反驳的威严。 随着他话音一落,车上其他人都含笑转过了头来。 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到赵福生身上,使她瞬间压力倍增。 她对马车已经心生警惕,哪里还敢真正的曝光自己的身份。 就算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赵福生仍欲出言拒绝。 但是可怕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她的身体似是违背了她的意志,赵福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 面对青袍大汉的点名以及众人的注视,她心中生出自豪得意之感,开口前甚至清了清嗓子: “咳咳。” “……”见鬼了! 赵福生的心中开始拼命的回想自己今日的经历。 从青袍大汉口中的话可以听出,这辆马车是冲着她而来的,可她压根不清楚自己如何招惹来这样一辆邪性的马车。 自己重生的时间并不长,原主身份简单,在与范氏兄弟打交道前,与厉鬼事件没有牵扯。 她重生之后,办了要饭胡同的鬼祸便呆在镇魔司中并没有外出,直到狗头村的案子落到自己手上,她才再次出了镇魔司的大门。 而解决了狗头村案子后,她今日去了夫子庙,与刘义真说过话后便来到孟婆摊子,期间从未与其他人打过交道。 可以说赵福生的生活简单,行踪一目了然,照理说不应该与这样的诡异事情搭上关系。 她深吸了口气,心中还在拼命的思索与青袍大汉、无人驾驶的马车相关的线索,就听到自己在说: “我原本出生九门村,家中——” “——如今在万安县任令司主事,驭使了一个厉鬼,正要处于复苏边沿——” 她毫无隐瞒。 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如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 那青袍大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册子,此时正提笔记录,看得赵福生胆颤心惊,心中思忖: 我的名字如今一个记在魂命册上,一个记在夫子庙内的一名册上,如今看这架势,还要再记一笔在这诡异的马车之上。 如果这马车也与厉鬼有关,这样一算,她已经被三方厉鬼势力登记在册。 “人果然不能太受欢迎了啊——” 她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也出自她的口中,说完之后,赵福生自己都愣了一愣。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彻底的失控,应该只是她无法抗拒青袍大汉的吩咐,一旦对他的话心生抵触,身体便会背叛自己的思维,做出与她想法截然不同的决定。 想清楚这一点后,赵福生顿时反应过来:如果自己之后不再与青袍大汉对抗,而是顺从他的吩咐,身体便不会失控,说不定还能从与众人的对话之中找出线索,继而寻求契机脱身。 她打定主意,顿时失控的感觉完全消失。 上扬的嘴角垂落下来,她的表情不再僵硬,而是变得自然了许多。 正在书写的青袍大汉似是感应到她这一瞬间心理的变化,本能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赵福生冲他露出笑意,提醒着: “你写、你写,写好没有?我叫赵福生,九门村人。” “……” 其他人抿着嘴唇怪异的笑,没有出声。 青袍大汉没有理她,低垂下头又开始奋笔疾书。 就在这时,先前与赵福生搭话,提到过‘刘员外生辰’的男人突然表情有些古怪。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 赵福生看向他,他松了口气,这才道: “万安县的镇魔司?” “对。”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察觉到这个人对‘万安县镇魔司’好像很是在意,想到这里,赵福生又发现了奇怪之处。 照理来说马车在万安县内出没,车上坐的应该是万安县人…… 不对! 赵福生想起先前两人的介绍,只说是哪个村、哪个镇的人,却并没有提到‘万安县’三个字。 她心中浮现猜测:莫非车上的人并不是万安县人?这辆马车也并不是本县的车辆? 正思索间,那男人笑着道: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大人。” 青袍大汉似是对于二人之间的叙旧并不感兴趣,他也没有出声阻止二人的交流。 赵福生定了定神,问他: “你也是万安县人?” “对。”男人局促不安的点头,答道: “小人名叫刘跛,家中行三,人称刘三,” 赵福生听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久远的记忆似是呼之欲出,却始终像是有一层薄纸隔着,令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刘三’这个名字。 她正心神紧绷之际,那刘三又道: “正是万安县黄泉村人。” 黄泉村、刘三! 两个关键信息一听入赵福生的耳朵,顿时像是钥匙打开迷宫大门。 杂乱无章的记忆冲破雾障,范必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有人曾在黄泉村附近发现了一辆诡异的马车。” “提及马车的人,第二天离奇消失……且与别人提起后,听到过的人中也有一部分跟着失踪……” “这马车不知道什么模样……” “……报案的刘三在之前听过有邻居提起这马车之事,结果第二日……” “刘三必死无疑!” 范必死当时说这话时的神情浮现在赵福生的心头,最后的这句话在她脑海中来回响荡:刘三必死无疑!刘三必死无疑!刘三必死无疑! 慢慢的,这句话逐渐变了味,赵福生自动将其转化成: 赵福生必死无疑! 赵福生必死无疑! 赵福生必死无疑! “该死!该死!该死!” 赵福生突然破防大骂,“该死的范必死!该死的范氏兄弟!这两个乌鸦嘴!” 她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危险处境。 当日她重生开启了封神榜,在弄清自己的处境后就急着想要接任务赚取功德。 而范必死当日提起了三桩鬼案,而首个鬼案就是鬼马车! 鬼马车的线索并不多,可恰好范必死提起了报案人名叫‘刘三’,且马车曾在黄泉村附近出现。 如今车上这男人自称刘三,又是黄泉村人。 两个重要的线索与当日案情相吻合,赵福生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登上了鬼马车! “造孽啊!造孽啊!冤孽!” 赵福生长叹了三声。 范必死说过,无论是提及鬼马车,还是听到鬼马车事件的人,都有可能会失踪。 那会儿的她不懂,此时才明白,鬼马车的存在就是禁忌,与替身鬼的存在相似,一旦提及或是听人提及鬼马车,便如触发禁忌,踩入禁区。 她听范必死提起此案,触动厉鬼法则。 所以她后来就算足不出户,也没有犯什么事儿,仍招来了这样一桩麻烦,原因就在于当日她听到鬼马车案件时,就已经被鬼马车标记。 想通了这一点后,赵福生迅速的平静了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她再是怒骂范氏兄弟也无用,不如想想办法,要怎么从这诡异的马车脱身。 “你怎么了?” 青袍大汉宛如没有听到她的怒骂,仍低头书写。 而那先前搭话的女人性情似是开朗一些,听她先是咬牙切齿的骂,后又长长叹息,不由感到好奇,问了她一句。 “唉,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被邀请上这辆车了。” 赵福生有些忧伤的道: “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家都听了,就拉我一人,明明说的也不是我啊?怎么不拉范必死、范无救两人?” “范**?范**?” 一直写着字的青袍大汉听到此处,终于抬起了头。 但不知为什么,他提到范氏氏兄弟二人时,好像两人的名字被他含在嘴中,无法发声。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说话时又去翻动名册: “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不是受邀请人。” “……” 赵福生又想骂人: “他们说的人不是受邀者,我听一听就受邀请了???” “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大汉没有理她的话,而是微笑着再翻册子: “不过你刚提到的郑副令倒是很有意思,已经被我登记在册。” “……” 赵福生突然语塞,一时之间感觉有些对不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宝知县镇魔司令司主事。 “唉。” 她叹了口气。 如今确认了这马车是鬼物,难怪她先前没有见到驾驶者,原来驾车的是鬼非人。 她目光落到青袍大汉手中的册子之上,突发奇想:自己现在真是出息了,被三方厉鬼势力登记在册。 如果厉鬼有记忆、有思维、有意识,恐怕要指着她鼻子大骂她三姓家奴。 赵福生眼珠一转,她脚踩了三条鬼船,只是不知道这三方厉鬼哪个更凶一些。 鬼伥不用说了。 它远在帝京,就是有些力量,也弱得惊人——更何况此时魂命册不在赵福生身上。 狗头村案件后,为了让张传世利用厉鬼力量止疼,她将魂命册借给了他。 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一命册。 这里恰好离夫子庙近。 刘化成可不是好惹的,此人死后厉鬼复苏,能克制住无头鬼,可见他不是什么软桃子。 一名册是他衍生的大凶之物,自己此时在一名册上,只希望刘化成感应到自己的处境,迅速复苏赶来抢人。 …… 不过一切只是她的美好幻想。 刘化成与无头鬼相互镇压,根本不可能在此时复苏。 反倒赵福生开始担忧,夫子庙内可是镇压着三个厉鬼,鬼马车突然在今夜闯入,会不会将平衡打破,令得暂时没有危险的三鬼复苏?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表情有些难看。 但瞬间之后,她又面对现实,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如今她自身尚且是泥菩萨过河,万安县纵使有危难,她也有心无力。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离开鬼马车。 范必死说鬼马车只能上不能下,至今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从鬼马车上逃脱,因此这桩鬼案诡谲离奇,线索不多。 她想了想,压下心中对郑副令的愧疚,对青袍大汉道: “打个商量,反正你迟早要邀请宝知县的郑副令上车,不如你现在去请他,把我找个地方放下,怎么样?” 大汉笑意吟吟: “此时不是邀请他的时候。” “为何?” 赵福生愣了一愣,反问道。 青袍大汉耐心的道: “车上坐不下。” “坐不下?” 赵福生环顾四周,说道: “先前车里也是人满为患,可你分明挤出了一个位置来。” 在知道这辆马车是厉鬼驾驭后,她已经猜到车上这些人都不一定是活人。 与自己对话的青袍大汉兴许是鬼,兴许只是厉鬼法则营造出来的幻觉。 可鬼马车太过神秘,自己名字被记录在册,就算此次成功逃离,将来这辆车仍是隐患,不如趁此机会尽量交谈,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 第九十章 纸人替身 第九十章 “时候到了,位置便能挪开,时候不到,便挤不出位置来。” 大汉的嘴角上扬的角度恰到好处,仿佛经过测量,说话时也并没有垂落。 面对赵福生的再三诘问,他耐心极佳,解释着: “车上的位置固定,都是依照名字对号入座,未经邀请的人上不了车,上了车的人也没办法离开。” 随着青袍大汉话音一落,被他握在手中的火折子的火光突然由明黄转绿,车内顿时鬼气森然。 绿光之中,所有人的面色被蒙上一层可怕的青光,这些先前还笑意吟吟的人一下变得阴森诡戾,看人时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最诡异的不是环境的异变。 每个人的头上似是垂下一条泛着血光的红线,线的末端系了一方黑色木牌。 木牌约巴掌长短,上面以血涂写着名字。 刘跛、林洪福、方玉容…… 赵福生心生不妙预感,她仰头往自己上方一看—— 只见这一望之下,她头顶上方已经看不到马车的顶棚。 目光所及处,上方似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一条血线垂落滴下,尽端挂着一块木牌,牌上书写着她的名字:赵福生。 她一望这木牌便心生怵意,本能的便想起身逃离。 可她刚一动,便觉得五脏六腑钻心剧痛。 木牌上的字体似是化为液体流淌,血线在木牌之中乱钻。 剧痛下,无数血丝垂落,从她头顶、肩膀四处钻缠了过来。 与此同时,身下的板凳上也开始钻出血丝,捆缚着她的身体,仿佛这些血丝开始织茧,要活活将她缠固在马车凳子上面。 赵福生心中一沉,立即便想抖衣袖抽出鬼手。 只是她刚一动,血丝便缠住了她的手腕,这些丝线仿佛如活着一般,想要钻破她的皮肤,冲刺进她的血管。 可怪异的是赵福生的皮肤滑溜极了,那些泛着血光的红线戳刺了数下,却无法钻入她的身体,只好牢牢将她捆缚着。 此时危在旦夕,赵福生心中一沉,便想唤醒驭使的厉鬼。 但她意念刚起,封神榜却提示:煞级厉鬼受到制约! “……” 赵福生心中暗叫晦气。 她没料到自己驭使的厉鬼竟然受到了鬼马车的压制,难怪自己上车之后它全无异动。 这鬼之前耀武扬威,杀得万安县镇魔司几乎绝了命脉,关键时刻竟然如此不中用。 不过让她更加吃惊的,是她驭使的厉鬼已经是煞级鬼物,在鬼马车面前竟直接被完全的压制住。 看来今夜这一行凶险非凡了。 赵福生定了定神,强作镇定: “看到了。” 青袍大汉见她识趣,脸上笑容不变,但他手里的火光却再次由绿转黄。 阴冷的怨煞之气褪去,车内被明亮的光芒照耀,先前死气森然的人各个喜笑颜开,气氛再次热闹起来,仿佛赵福生之前看到名字木牌,且被血线缠绕的一幕只是幻觉。 虽说看不到那煞气翻涌的血线,可赵福生却越发感觉死亡的阴影逼近了。 她精神紧绷,脸上却露出笑容: “那这位置什么时候才能腾出来?” 青袍大汉微笑着道: “时候到了就腾出来了。” 赵福生意识到眼前与她对话的未必是人,而双方实力悬殊极大,她再是追问,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略一沉吟,又看向自己斜对面的妇人,再次问道: “对了,我上车之前就听到你们在说话,说得热闹极了,都在聊些什么?” 说话时,她眼角余光看向青袍大汉。 此人双手放置在大腿上,身体坐得笔直,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并没有喝止众人闲聊的意思。 “我好像听到你们提到了刘员外。” “不错。” 那妇人笑道: “我们今夜都是去向刘员外庆贺的。” “向刘员外庆贺?”赵福生音量略提高了一些。 那刘三就道: “不错。这刘员外可是万安县中有名的大户。” 他说话时也拉着嘴角笑。 这些车上的人不知何时,全都嘴唇上勾,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神情,令人一望便心生惊恐。 “万安县中哪里来了这么一个姓刘的大户?” 赵福生将自己自身鬼马车的恐惧抛开,开始思索起这些特殊的‘客人’嘴里提到的‘刘员外’是谁了。 如今的万安县并不安全,县里知名的大户早就逃的逃、走的走,哪有什么大户? 留下来的乡绅之中范必死整理过他们的名册,没有什么姓刘的。 倒是她想起了一个事。 这里是要饭胡同之外,而要饭胡同原本是刘氏宗祠前身。 四十年前,刘化成在时,那会儿的刘家倒称得上一声大户。 她正想着事,却听刘跛笑道: “怎么没有?” 他双手搁置在腿前,道: “刘化成刘老爷,今日正是六十大寿,据说他的子孙们为他开了几天流水席,任凭客人去吃喝,不止不要钱,还倒给赏钱呢。” 赵福生在意识到自己上了鬼马车后,便已经做好了不能将鬼马车内发生的一切以常理去推断的心理准备。 可当她真的听到刘三提起‘刘化成’的时候,她依旧瞳孔紧缩。 “听说万安县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要去给刘老爷祝寿,热闹极了。” 一提起刘老爷生辰,车内其他人顿时都来了兴致,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 “听说这位老爷早年曾在帝京当官——” “他儿子找人订了几十头猪呢。” …… 这些话听起来正常,可越是正常,赵福生越觉得惊悚。 原本她的耳中只能听到车内的说话声、铃响声、马蹄行走时拉着车轮滚动的声响,可随着众人提起‘刘老爷’的次数增多,外间环境的声音顿时起了变化。 不知何时,本该极静的要饭胡同之外突然响起了喧嚣之声。 无数人急促行走的脚步、此起彼伏的吆喝,间或夹杂着戏子们清亮长吟的震天锣鼓声响穿透本该密不透风的车厢,传入了她的耳朵。 “让让,猪头肉端来喽!” “你这遭瘟的,动作快些,稍后老爷出来看到桌子没收拾好,将你皮都扒了——” 催促、叫骂及听戏的人大声喊好的声响一一传进车厢内来,一切过于真实,并不像是幻像。 赵福生死死咬紧了牙关,不可思议的道: “我们真要去向刘化成祝寿?” “自然。” 青袍大汉点头: “来都来了。” 他说话之时,赵福生感觉身上越发憋闷了。 车厢内火光通明,她看不到血线、名字牌的出现,可先前诡异的一幕早映入她脑海中,此时她知道应该是有无数的血光之线正在捆绑着自己,将自己与鬼马车束缚到一处。 不知何时,车外的金铃声响得越发急促。 车内逐渐弥漫起薄雾。 在这雾气影响下,青袍大汉手上的蜡烛火光被压制,变得暗淡了许多。 火光再度由黄转绿,阴森诡厉的场景再度出现。 赵福生看到了若隐似无的血线垂吊着黑色的木牌落到每个人的头顶,先前正热闹探讨着刘化成生寿的声音戛然而止。 笑着的‘人们’露出古怪的笑意端坐在原处。 车顶之上垂下来的血线系缠到了每个人的脖子之上,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啊——” 这声音惊恐非凡,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一幕: “鬼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赵福生心中一沉,她想起四十年前刘化成的生辰宴上,无头鬼复苏。 鬼马车竟然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一旦进入刘家宗祠,就意味着一车人被带入了鬼域—— 不,不是一车人! 赵福生很快反应过来,车上的人看这架势应该是全都死了。 刘三就是最好的佐证,范必死提起这桩鬼案时,是半年前的事了,刘三被鬼马车带走,此后音讯全无。 也就是说,车上的活人只有她一个。 如果她不想办法下车,那么她也会死在车上,而宝知县的郑副令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赵福生心急如焚。 她不能留在车上,也不能闯入四十年前无头鬼的鬼域。 想到这里,她问青袍大汉: “你说车上的位置是固定的,在没有腾出空位时,无人能上车。” 先前还笑容满面,看起来十分和气的青袍大汉此时看上去吓人极了。 他的脸色泛青,一双眼眸带着死气,虽说仍是在笑,可这种笑意却有种生拉硬扯的僵硬之感: “不错。” 他自己像是半点儿都没有察觉,点了下头。 “那我下车,腾出个位置呢?”赵福生问。 她这话音一落,车里本来僵笑着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过了头,古怪的笑看着她,眼里露出不怀好意之色。 面对众鬼注视,赵福生不以为意,仍是盯着青袍大汉看,等待他的回答。 “下不了车。” 青袍大汉阴冷的道: “一人一坐,上了车的人就没有离开的道理。” 赵福生叹道: “也就是说,我上了这车就走不了,一定要留在车中。” “今夜是要参加刘老爷寿宴的,大家相聚是缘,一起进刘家喝杯寿酒。”青袍大汉诡笑着道。 “我不饿。”赵福生倔强的摇头: “我也不喝酒,戒了。” “……”众鬼冷冷看她。 青袍大汉微笑不语。 铃铛响得急促,车内雾气越发浓郁,厉鬼的气息更重。 恶寒夹杂着戾气扑面而来,有人高声的喊: “有一车贵客来了。” 话音一落,马车重重的颠簸了一下。 ‘滴答’声响里,一滴腥臭的血液落到赵福生头顶。 阴冷感瞬间从头弥盖而下,寒气顺着她脑袋走,一下将她脖子拴住! 死亡阴影涌来,她目光落到对面所有被血线吊挂的死人身上,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再在鬼马车上继续呆下去了! 鬼臂无法使用,驭使的煞级厉鬼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全面压制。 但生死关头,赵福生并没有恐惧,她还有另一个后手。 “开启地狱!” 她心念一转,神识瞬间沉入识海,封神榜启动,地狱无声的打开,黑影蔓延开来。 封神榜提示着:在特殊鬼域开启地狱需要功德值维持。 “开启!” 赵福生此时性命攸关,哪里顾得了许多。 随后封神榜提醒:开启地狱。 功德值-10! 功德值-10! 功德值-10! …… 接连串的功德值消耗提醒不断响起,但此时不是赵福生肉痛的时候。 趁着黑影将她覆盖,那些约束着她身体的红线刹时被切断。 绿色的烛光瞬间被地狱的力量扑熄,马车内真实的场景映入她的眼帘中! 她身处一个漆黑的密封环境内,坐在门边的青袍大汉离奇消失,左右两排本来正与她说话的那些人此时僵直的站立着,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吸贴到了车厢壁上,变成了风干的死尸,早就失去生命特征了。 所有人身上的血肉像是被抽干,仅剩了一层枯干的皮包裹着骨头。 尸体仰着头,失去水份的唇肉包不住外露的牙齿,像是在无声的呐喊着。 这一幕情景对赵福生虽说有冲击,但她早就有预感,因此并没有慌乱。 让她觉得棘手的,是车内没有门。 四周密不透风,仿佛一个焊死的密闭空间,若无意外,她就是窥探破了鬼马车营造出来的幻像,她也无法离开此处。 青袍大汉先前说的话浮现在她心头: “一人一座,没有多余的位置——” “时候不到,外头的人上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功德值-10! 功德值-10! …… 这一会儿功夫,赵福生的功德值再次被大量消耗。 她觉得自己储蓄功德值的识海像是开闸的洪流,此时她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功德值,而是将意念一转,转入了地狱。 地狱内此时除了一个被她封印收入的替身纸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厉鬼。 狗头村封神了此厉鬼时,封神榜曾提示过她:替身纸人,与她同名同姓同血同肉。 这是一个完美复制了她的替身纸人,内有厉鬼,不知道此时在鬼马车上适不适用。 青袍大汉的话如果是真的,她一上鬼马车,便再也不可能离开,那么车上一定是要有她一席之地的。 此时车上位置刚好,如果凭空多个人(或者是多个鬼),车内名额超标,相当于车子超载,便逆了厉鬼杀人法则,应该会有车门打开,挤出一个名额的时候。 ——不过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一旦猜错,她会立即死于厉鬼之手。 只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赵福生多想了。 第九十一章 贼不走空 第九十一章 危险迫在眉睫。 “赌了!” 赵福生二话不说,以意念将替身纸人从地狱之中抓出。 她将厉鬼释放,替身鬼的戾气顿时扩散开来。 但它的鬼域还没有形成,又立即被鬼马车的力量压制住。 就在这时,赵福生将自己的地狱一收。 功德值被扣除的提示顿时停止。 随着地狱的阴影一收,替身鬼还没有动,马车上方便垂落下红线,将它牢牢束缚。 那股紧紧吸纳着赵福生身体的力量刹时一泄,她从车厢壁上弹落下地,踉跄往前跑了数步站住。 血线将替身鬼的脖子拴住,制约了厉鬼的行动。 它的上方垂落下名字牌,上书:赵福生。 与此同时,马车内已经有了一个‘赵福生’的存在,真正的赵福生则开始被已经坐满的鬼马车排斥了。 人员满额后,鬼马车上没有了她的位置。 赵福生赌赢了。 ‘哐铛’声响之中,马车头顶的盖子一下掀开,阴风灌入车内。 排挤的力量将赵福生挤出车外。 她顺着这股力量跳出车顶,她站在车顶之上,这才发现自己哪里是在马车之中—— 先前宽绰的车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穿着青袍的厉鬼坐在车前,驾驭着鬼马,正面无表情的往前行驶着。 厉鬼一只手握着一本诡异书册,另一只手则抓握着一个金色的铃铛。 它手摇了一下铃铛,清脆的铃响声传来,那鬼马便似是找到了前进的方向,顺着厉鬼的目标行走。 赵福生脚下的棺材盖重重关上,她的身体被棺材盖合闭的力量往驾车厉鬼的方位颠落。 鬼马车会收拾被‘排挤’出车的多余者,这也是鬼车行驶多年,却始终让镇魔司的人抓不到任何线索的缘由。 这个陡然发生的意外令她有片刻的惊恐,可又在她预料之中。 她试图蹬腿踢向棺材借力,想远离厉鬼的抹杀,可在脚尖碰到棺材身的刹那,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更改了主意。 俗话说贼不走空。 富贵险中求! “我损失了一个替身纸人,总要捞点好处回来吧?” 她心中贪念一起,胆子随即变大。 赵福生跃跃欲试,当即任由厉鬼的力量将自己‘抓’走。 在靠近驾车厉鬼的刹那——阴沉泛青的鬼脸僵冷的转过了头,张开了嘴,露出漆黑而深不见底的口腔。 与厉鬼面面相觑,那种恐惧感自是不用多说。 赵福生身上泛起战栗。 她尽量迫使自己忽视恐惧感,将全副心神都落到了厉鬼手中抓握的金铃上。 一只苍白的鬼手一下将她脖子攥住,寒意瞬间游走赵福生周身。 厉鬼的力量奇大无比,抓着她往鬼的嘴中塞去。 只见此时鬼物的嘴在她眼里迅速被放大,顷刻间张大至百倍之多。 她在即将被鬼塞进口中那一刻,伸手抓住了鬼手里的金铃。 鬼的力量反噬。 ‘铛铛铛--’ 急促声响起,厉鬼的气息笼罩她全身,她的血肉迅速被吸干,皮肤塌陷下去,而外表的皮则完好无损,松松垮垮的覆盖在她手臂。 厉鬼与金铃似是合二为一,她根本无法将铃强行抢走。 危急时刻,赵福生手臂下垂,藏在她手里的鬼臂迅速滑出,被她握在掌中。 鬼掌里被撕下的人皮脱落,她举起鬼手敲击了两下驾车厉鬼的手臂。 要饭鬼的断臂刹时激活,手掌张开,一下掠夺金铃! 这是一只能索要物品的手掌,被它伸手索取物品,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能拒绝! 鬼臂的法则发挥作用。 驾车鬼在被它拽住金铃的片刻之间,本能的松开了握铃的手。 金铃被要饭鬼抓在手中。 铃铛一脱离驾车鬼的手掌,那厉鬼法则顿时被打破。 丢失金铃的重要性大过于‘收拾车里排挤物’的级别,驾车鬼张开的大口合闭,它紧抓着赵福生脖子的手掌一松,那空闲的手往金铃抓取而来。 赵福生死里逃生,身体迅速堕落的瞬间,她眼角余光从摆放在厉鬼腿上的鬼册之上闪过,看到上面标记着的名字:郑河。 而此时鬼臂夺得金铃的刹那,疯狂颤动。 金铃的等级压制住了鬼臂,要饭鬼能讨要此物,却无法掌控此物。 鬼臂迅速萎缩,无法抓握金铃。 ‘叮铛铛’! 铃响声中,金铃迅速掉落,驾车的厉鬼面无表情驭使马车调头。 铃铛要是重新落回驾车鬼的手上,她今夜就白损失了替身纸人不说,连鬼臂都受到了折损,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 “要死了!要死了!” 眼见要被鬼车撞上,赵福生心中尖叫,趁着铃铛未落入驾车鬼的手中时,她强忍鬼的慑压,伸出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将金铃抓入掌中。 铃铛一入她手,极致的阴寒气息瞬间将她身体包裹。 厉鬼的大凶之物反噬力量惊人,不是此时的她能徒手抓握的。 她立即启动地狱,将震天响的金铃摄入其中。 铃声搅得地狱翻涌,封神榜提醒她:是否消耗100功德值镇压时空鬼铃? 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功德值一被扣除,原本疯狂震动的金铃刹时安静了。 一切归于平静。 金铃的气息在人间消失,转头的厉鬼失去了目标,机械的将头摆正。 它仿佛没有意识到金铃已经消失,还在本能的举手做着摇铃的动作。 失去了金铃指路,鬼马第一次发出嘶鸣,它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赵福生摔落下地。 在鬼车的前方,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 马墙围立,一座高达三丈的大门出现在赵福生的面前。 屋檐之下挂满了灯笼,虽是夜晚,却被照得如同白昼。 那大门上方以小篆书写着四个大字:刘氏宗祠。 此时朱红的对门大开,露出里面热闹的情景。 只见当初还没有改造过的刘氏宗祠内部宽敞非凡,不是后来街道林立的模样,中间空地上摆了不知多少的桌椅。 无数的仆奴在席间穿梭。 前去贺寿的宾客极多,人人坐在桌前吃喝。 远处可见搭的戏台,灯火璀璨,唱得热闹极了。 而在赵福生下鬼马车前的一刻,内里像是出了事,有人大声的惨叫,喊着有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门前穿得喜气洋洋,正准备迎接宾客入内喝寿酒的管事转过了头往里面看。 一个身穿黑袍的古怪男人站起了身来,将一个人的脑袋取下,端到了自己的颈上。 似是察觉到了外间的窥探,刚接好脑袋的厉鬼下意识想转头。 可怕的鬼压扑面而来。 被厉鬼一注视,心悸感油然而生。 …… 就在这时,昔日的豪华大宅开始变得虚透。 灯光逐渐暗淡,刺耳的尖叫、惨嚎逐渐被拉远,逐渐变得细小。 脸色大变的管事影子淡去,朱门、红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小巷及夹道两侧低破的矮房。 两个不同时代的场景在此夜、此时离奇相重叠,诡异的时空拉扯着赵福生的意识,像是都在争取着她留下。 “客人是来向刘老爷贺寿的吧?” 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里,一个头戴青色小帽,身穿小厮袍服的人向她笑着道: “快请进吧。” “呼--呼--呼--” 赵福生大口的喘着粗气,想要拒绝,却在受到此人邀请后,身不由己的想往宗祠大门内迈入。 她心中惊恐,残余的理智逼着她退后。 两个时空同时在争取着她,厉鬼的注视令她心神被烙印下惊悚恐惧之感,极大的干扰了她的判断,让她陷入短暂的恍惚。 正当她如行尸走肉,身体浑浑噩噩不受控制的走向刘氏宗祠的大门之时——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低喝了一声: “是谁!” 这一声厉喝顿时将先前两个时空重叠带来的诡异感抹消,赵福生的意识如在混沌之中听到空山钟鸣,刹时之间似是受到当头棒喝,一下回归现实之中。 鬼马车停留在了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大门口前,那些悬挂的灯笼如同被云雾遮挡住的星光,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朱红的大门及围墙的色泽被迅速流逝的时光抹褪,取而代之的是低矮林立,破旧的巷道。 赵福生‘蹬蹬’后退了数步,心有余悸的大口喘息着。 她转过头,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几乎令她忽视了周围所有的响动。 此时天色蒙蒙亮,在离她约两丈开外,一个手持长棒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戒备不安的盯着她看。 赵福生死里逃生,半晌之后眼睛恢复了焦距,将他认出: “义真,是我!” 她开口时声音还在轻颤,举着长棍的刘义真听到她说话的那一刻,大松了口气。 青年犹豫了片刻,仍是大步上前: “你怎么会还在这里?” “我——” 之前发生的种种一言难尽,赵福生嘴唇刚一动,便立即将到嘴边的话止住,接着看向刘义真: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义真见她不答反问,沉默了半晌才道: “夫子庙内出现了异动。” “什么异动?”赵福生想到鬼马车的到来。 她上车之后,车辆载着她前往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替刘化成贺寿。 虽说因处于不同时空之中,四十年后的要饭胡同看不到鬼马车的存在,但鬼车在此地出现,四十年前的时光中,无头鬼、刘化成应该都看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而四十年后的现在,面对曾经的时空客—— “刘化成与无头鬼出现了异动?”她心念一转,将话问出口。 刘义真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破功,他几乎是惊骇失态的问: “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如此! 赵福生心中沉了沉: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原因。”她见刘义真的眉头皱了起来,解释道: “这个事情你不能听,一旦告诉你,你会被厉鬼标记,到时事情更加棘手。” 刘义真初时还以为她心怀戒备,有些话不愿意告知自己。 此时一听她这样说,顿时明白她的意图。 他活到这把年纪,又与鬼打交道,深知鬼的可怖之处,明白有些话能听,有些话不能听。 “那你别说了。”他立即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义真说道: “昨天傍晚你离开之后,不久镇魔司的马车来接你,说是在孟婆的摊位上扑了个空,没有见到你人。” 当时刘义真还以为她另有事情要办,因此独自离开了。 她是驭鬼人。 至少在明面上,万安县内她是横着走。 众人并没有猜到她会出事,这样一桩小插曲也没有被刘义真放在心中。 直到天明之时,他发现庙内三个鬼都不对劲儿了! “要饭鬼的鬼息靡弱了,而我祖父的尸身与鬼棺内的要饭鬼的气息都有波动。” 当时夫子庙内弥漫起鬼雾。 这一异变将刘义真吓出了一身白毛冷汗,以为三鬼要同时复苏。 好在片刻之后鬼雾散去,本来处于复苏边沿的两个大鬼重新陷入安静。 事情发生后,他当时第一个怀疑的目标是纸人张! 此人家传贼性基因,诡计多端,对鬼棺早就心怀叵测。 刘义真一想到这里,立即提棍在要饭胡同巡逻。 刚走不远,便见到远处有人影,他说道: “我喊了一声,你就回我话了。” 赵福生对于三鬼的异动原因心中十分清楚,她余悸未消,按压着仍疯狂疾跳的心脏,道: “与纸人张无关,因为要饭胡同的平衡险些被打破。” 鬼马车不知道是何来路,竟然能强行打破刘化成、无头鬼两大凶鬼形成的绝对平衡。 而要饭鬼气息萎靡,应该是与她使用鬼臂盗取了金铃受到反噬的缘故。 “……” 刘义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对夫子庙的情况能给出解释,证明她应该知道某些内情,再联想到她提起这件事情无法告知自己,会引来厉鬼标记,刘义真顿时就明白她昨夜遭遇了鬼祸。 狗头村的鬼案过去还没有多久,她便再遇鬼祸。 他的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见她双臂无力垂落,神情有些疲惫,除此之外,她神情坚毅,目光锐利。 若非他隐约可以感受到她此时气息紊乱,脸上还残留着若隐似无遇鬼后的心悸之感,刘义真竟然完全看不出来她与鬼打过交道的。 驭鬼的人很难不受到鬼的力量反噬。 能撼动刘化成、无头鬼两个大凶级别的鬼物,可见赵福生遇到的鬼祸非同一般,她是怎么能完好无损从这样一个鬼祸之中逃脱? 此时刘义真的心中掀起了惊天波澜,种种骇然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他甚至迷惑于赵福生的存在。 如今万安县里许多人都在关注她,稍有关系的人都知道她的来历:曾被范氏兄弟掌握在手中的棋子,本该是顶祸的替死鬼,但因差阳错之下侥幸驭鬼有成,最终逆袭掌控镇魔司。 这样一个在绝境之中出现的小人物,却在短时间内让本该失控的万安县迅速安定。 她表现出了非凡的办鬼案才能。 从时间线来说,她明明还只是一个新人,却能频频从鬼案之中脱身。 刘义真的心里涌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这世上真有与鬼打交道的天才,赵福生就是此时万安县的救世主? 他识趣的没有再去询问昨夜发生的事,只是旁敲侧击的打探道: “那如今情况稳定没有?” 赵福生面色一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纠结片刻,她摇了摇头,神情略有些谨慎: “这可不好说。” 第九十二章 灾级鬼祸 第九十二章 这是什么答案?刘义真顿时哑然。 赵福生苦笑道: “具体情况我不能和你说,但我认为问题很严重。” 这个事情涉及到了鬼马车上的时空金铃。 金铃被她利用鬼臂盗走,而驭使鬼马车的厉鬼则又靠金铃指路。 失去了这个铃铛,这个在万安县肆无忌惮横着走的鬼车算是暂时的熄火了——它有极大的可能被困在了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之中,停在了刘化成六十大寿生辰的那一天。 乐观一点想,赵福生也算是彻底解决了一桩鬼案:鬼车案此后应该暂时不会再发生,无辜的万安县百姓暂时安全。 但不幸的是:夫子庙危了。 无头鬼与刘化成本来形成相对的平衡,但鬼车停在这里,稍有异变,两鬼受到刺激说不定会立即复苏。 这两个鬼可不是什么软桃子,一旦形成鬼祸,也是格外棘手。 想到这里,赵福生戴上痛苦面具。 同时她还想到一个问题——在被驾车鬼甩掉的那一瞬间,她看到驾车鬼摆在腿上的鬼册,上面写了一个名字:郑河。 虽说这个名字她此前从未曾听闻,可目前她听到过最熟悉的姓郑的人则有一个…… 想到这里,她突然开口问道: “宝知县的郑副令叫什么名字?” 她的思维简直天马行空。 刘义真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她的思路,但听她发问,仍是道: “叫郑河。” 果然是他! 赵福生呲了呲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叹道: “我可真对不起他啊。” 鬼车铃铛丢失,但驾车鬼可有两件大凶之物。 失去定位的金铃,它还有一本鬼册。 若是再按照鬼册名单抓人,这位郑副令兴许会是移动鬼车下一个倒霉的猎物。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金铃被她薅走后,鬼车失去方位,郑副令如果运气足够好,就算鬼车仍会到处乱钻,但在没有引路金铃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要想准确的抓到郑副令并非容易的事—— 好在郑副令即将厉鬼复苏,兴许他熬不到鬼车出现的时刻便一命呜呼。 赵福生由衷的期盼: “希望他运气够好。” “……” 刘义真听她没头没脑的叹息了两声,只隐约猜测她昨夜经历的鬼案恐怕跟郑副令扯上了关系。 虽说不知道两者间怎么会产生联系,但他好奇心并不是很重,也知道鬼案与性命相关,因此并没有发问。 “算了,他自求多福吧。” 赵福生摇了摇头,问刘义真: “有没有饭?我饿了。” “……” 刘义真一时之间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但闻听此言,仍是摇了摇头: “还没煮。” “没煮?”赵福生突然向他点头示意: “既然是这样,那不如去孟婆的摊位上喝汤,我正好有话问你,边走边说。” 刘义真有些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因此心生戒备,站在了原地没动。 “走吧。” 赵福生见他不走,劝了一声:“我请客!” 与她相识以来,她并非不择手段的阴险狡诈之辈,两人彼此受制于对方,都在小心翼翼的探索和平相处之道。 如今她释放出善意,又只是请自己喝汤,且喝汤地点又不远,孟婆也是熟人,想必没什么问题。 他的不安可能是一种错觉。 想到这里,刘义真点了点头。 两人对话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出了要饭胡同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孟婆的摊位已经摆上了,摊子上有几个人正在喝汤。 见到赵福生的到来,那几人狼吞虎咽的将碗里的汤全倒进嘴里,丢下两个大钱在桌上之后,连嘴都来不及抹,连忙起身向赵福生打招呼: “赵大人,早!” 这是衙门的差役。 庞知县对赵福生的安排执行得一丝不苟,从她发话要在夫子庙附近严防死守,布置巡逻人员后,庞知县便立即执行,将其当成万安县首要大事了。 赵福生向几人点头示意。 几个差役得到她的回应面露激动之色,但接着又对她驭鬼者的身份感到恐惧,迅速溜走。 先前还坐了人的摊位迅速冷清,正在灶前忙活的孟婆转头看到赵福生时,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赵大人来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两碗汤,我饿了。” 孟婆应了一声,舀了两碗汤端上来,将汤放在桌上之后,她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拿起围裙擦了擦手,看着她道: “昨夜我看赵大人上了一辆马车,当时叫了你几声都不答应,还担忧你出事——” 正端着汤碗刚饮了一口的刘义真耳朵里猝不及防的听到这句话,一口汤顿时呛了出来: “噗!!!” 汤汁混着口水喷了满桌都是,孟婆一下呆住。 “咦——” 赵福生的脸上露出嫌弃之色,吐槽道: “你真是恶心。” 刘义真冲她怒目而视。 他果然不该轻易离开夫子庙,与赵福生打交道的。 这个人就是个麻烦,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昨夜她遇到了棘手的鬼案,此时孟婆又提起‘马车’,刘义真哪里还猜不出来,这桩鬼案就是与马车相关的! 与马车相关的鬼案可不多,他面色难看: “你骗我!” 刘义真心生恼怒,失去了以往的平静从容。 他脸色青白交错,半晌后重重将碗搁在桌上,表情有些凝重。 “义真——”赵福生语重心长的喊: “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这怎么能叫骗?”她露出无辜的神色: “我只是请你喝汤,我什么都没说。” “……” 孟婆见自己一说话后,原本相处平和的两人突然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引起了两人的矛盾,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对、对不住了,是不是我——” “与你无关。” 刘义真再是恼怒也分得清黑白,他叹了口气,看了赵福生一眼: “她阴我。” “我可没有。”赵福生不背这口黑锅。 她反驳完,以眼神示意刘义真稍安勿躁,接着转头看向孟婆: “你昨晚看到我上车了?” 问话之时,她的思绪迅速转开。 孟婆点了点头,不安的再度擦了几下手: “是辆无人驾驶的黑车,我看着觉得不大对头,也不像是镇魔司早上送你来时的那一辆,便喊了你几声——” 她说话时,深怕刘义真再度发作,偷偷看了他一眼。 只见刘义真脸色异常凝重,双手攥拳,却并没有出声,一副强忍怒火的认命神色。 “但你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摇摇晃晃就爬上车了。”孟婆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哪里不对,只好将话匆忙说完: “后面我追了两步,马车离开,一眨眼功夫就不见影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之后不久,我看镇魔司的马车就来接你了,还有些担忧。” 她收了摊子回家,一晚都没怎么睡得着。 “幸亏早上见你回来,可见昨夜是我想得太多了。”孟婆道。 赵福生微笑着点头。 昨夜的凶险无法用三言两语形容,但她并没有与孟婆多说,只是道: “没事,昨夜遇到了熟人,便上车说了两句话。” 刘义真无奈的瞪她,赵福生与孟婆闲话两句后,这老妇人才转身去收拾其他桌上的脏碗了。 等她离开,刘义真面上显出恚怒之色: “你害我!” “我没有。”赵福生摇头。 刘义真就道: “你昨夜遇到了鬼马车。”他淡淡的道: “而这个事不能对外提及,否则会被厉鬼法则标记。” 两人在要饭胡同内再遇时,赵福生故意说无法将事情告知他,这个举动迷惑了他,让他误以为赵福生并没有将自己拉入这桩鬼祸里的打算,所以放松了对她的警惕,继而被她暗算了。 “是。” 赵福生笑眯眯的点头: “但提起这桩鬼案的又不是我,一切只是巧合。” “巧合个——” 刘义真想要骂脏话,但他素质还不错,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又将最后一个字咽下去了,转而道: “你当时拉我出来,说是有话问我,你当时就打算跟我讨论这桩案子了。” 他阴沉的盯着赵福生看。 孟婆有些担忧的转头偷偷盯着两人,桌面被刘义真喷出的汤水还没有收,两碗才熬好的米粟菜汤摆在桌上,热气夹杂着食物的香味冉冉升起。 刘义真与赵福生之间的气氛有些紧绷。 半晌后,赵福生突然笑出了声音: “噗。” “……” 刘义真神情木然的盯着她看。 半晌后,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讽刺,忍不住也跟着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想通了?” 赵福生挑眉问了一句。 刘义真恢复了镇定,点了点头: “你这样做自然有你的理由,我只需要接受,面对现实就行了。” 当日要饭胡同的时候,他知道要饭鬼杀人法则,最终仍选择盛出一碗粥递到了她的手上; 如今只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需要自己帮忙时,将他拉下水中。 那会儿赵福生被坑后不声不响,如今憋着劲此时报复。 世道不太平。 两人生于这样厉鬼当道的世界,本身就没有绝对安全之处。 刘义真如今本身居住于夫子庙内,与三鬼同居,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事情了。 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不愁! 他想到这里,索性直接发问: “你想要我做什么?”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赵福生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个事情还跟你有关,我就是不提醒你也跑不掉。” 她的话令刘义真怔了一怔。 “什么意思?”他虽说发问,但实则脑海里已经开始回忆起与鬼、马车相关的事了。 赵福生给出的线索明确,两人曾经有过的对话在他脑海里闪过,一桩陈年旧案在他脑海里浮现: “几十年前,我祖父经手过的——” 他瞳孔收缩,惊声道: “无头鬼案引发的帝京鬼祸,死去的驭鬼金将——” “不错。” 赵福生点了点头。 “你当时提到帝京鬼案的时候,说无头鬼的复苏导致了帝都一位金将之死。” 当时刘义真提起这金将时,顺嘴说了一句:这金将驭使的鬼拥有一件大凶之物,似是驭使了一艘船亦或是一辆马车。 那会儿赵福生并没有将刘义真提到的金将与鬼马车案件相并,但昨夜逃离鬼车后,她亲眼目睹厉鬼驾车,便怀疑这辆车就是当年帝都镇魔司金将曾驭使过的厉鬼与鬼车。 “可是——”这个消息冲击着刘义真的认知,他一时语塞: “你有证据吗?” “没有。” 赵福生摇了摇头: “但这是一辆由鬼驭使的鬼车!”她说道。 大汉朝如今厉鬼横行,大凶之物绝对不少,但落入厉鬼掌控之中,且是交通工具类的大凶之物并不多。 刘义真也无法反驳。 赵福生又道: “厉鬼的特征明显,穿青袍缠玉扣金带。” 不过当年的金将已经死了好几十年,刘义真并不知道当初金将的容貌特征,赵福生更是才重生大汉朝不久,虽说如今身为镇魔司中的人,但她只是临时上任,对镇魔司的规则并不熟,一切还要依靠范必死的指点。 “这些将来有机会进京一问便知,最重要的,是我的厉鬼已经达到煞级。” 她这话一说出口,刘义真的表情顿时变了。 如果说他之前得知自己被赵福生拉入离奇鬼案时表现出来的怒火有佯装成分,那么此时他的惊愕显得要真实得多。 他虽极力控制,但脸部肌肉的走向却依旧有片刻的抽搐。 “不过一上马车之后,就被鬼车完全的压制了。” 刘义真听到这里,表情显得严肃了许多: “能全面压制煞级的厉鬼,这鬼马车的力量至少达到了祸级以上——”他的眼皮跳了跳,又面无表情补了一句: “甚至有可能——” 剩余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赵福生点了点头,替他将话说完: “灾级。” 鬼马车加上驭使鬼车的厉鬼,两者相结合,恐怖程度甚至有可能达到灾级以上了。 这样一来,便十分符合当年金将的地位。 大汉朝廷笼络了世间最强大的驭鬼者,能在帝京之中达到被封金将的地步,当年金将至少驭使了一个祸级,甚至有可能达到灾级的鬼物。 当然,赵福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与驭使鬼车的厉鬼打过交道。 这厉鬼家资颇丰,既有金铃又有鬼名册,同时还驭使了一匹马、一辆车。 唯有集齐了这四件套,才会组成世间独一无二的大凶之物。 因此赵福生笃定这辆鬼车的存在绝对不止是祸级而已,连同厉鬼本身,绝对可以被评为灾级的鬼祸。 “……” 刘义真目瞪口呆,半晌后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难怪你猜两者是同一个鬼案。” “不仅如此,鬼车进入刘氏宗祠了。” 她淡淡的道。 第九十三章 府衙来人 九十三章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两个聪明人对话无需废话太多。 赵福生一说出关键信息,刘义真一下就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 几十年前,刘化成经手的案子化鬼,鬼祸牵连了帝都镇魔司一位驭使大鬼的金将丧生。 “鬼案之间是有因果的牵扯。” 刘义真道。 “不错。”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重生的时间不长,可好歹也正经的办过两桩鬼案。 闲暇的时候也曾翻阅镇魔司以往卷宗,从过往规律来看:“厉鬼没有记忆、没有思维,凭本能行事,但其法则的形成,与在生时的环境,甚至是死亡原因都是有关的。” 例如要饭鬼生前曾是乞丐,习惯向人讨要食物,并因此而丧命,死后形成的杀人法则是敲门行乞,人、鬼皆无法拒绝它的请求; 狗头村的厉鬼也同样如此。 它的出生无法见光,使它死后规则便是抹除人们记忆中关于它的消息。 而鬼马车也同样如此,也会连接因果。 说起了正事,两人便都变得心平气息且神色严肃。 “驭鬼的金将因被未分解前的无头鬼而死,而无头鬼因你祖父而死,这三鬼之间彼此是有瓜葛的,因此鬼车前往刘氏宗祠,可不是巧合。” 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刘义真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如果照赵福生猜测,鬼车的品阶最少达到祸级,甚至灾级之上,它一旦真的冲入要饭胡同,两个本来达成平衡的厉鬼必定会复苏。 也难怪昨夜刘化成与无头鬼会出现气息波动。 刘义真心理素质不错,他虽知道情况危急,却并没有失态,而是道: “这样一说,确实不能怪你,事情原因在我。” “不错。” 赵福生见刘义真勇于承担责任,露出赞许之色,大言不惭的道: “因为你当日向我提起过鬼车的存在,我才会被鬼车标记,所以今日就是我没有跟你提起鬼车,你将来仍会遇到的,这怎么能怪我呢,你说是不是。” “……” 刘义真沉默了半晌,默认了这口黑锅。 “那你既然上了鬼车,又是怎么逃脱的?” 他问话时,再次仔细的上下打量了赵福生一眼: “祸级以上的鬼祸,你竟然能完好无损的逃脱——”尤其是在她驭使的鬼物力量被鬼车全面压制的情况下,无法使用厉鬼的力量,却能平安脱身,刘义真惊叹道: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赵福生想到昨夜惊魂,也觉得有些后怕。 一切纯粹巧合。 幸亏她此前办了狗头村的案子,获得了替身纸人,以替身鬼的法则天赋顶替自己坐在了车上; 随后在驾驭鬼车的厉鬼手中利用鬼臂天赋盗取了金铃,打断了它杀人法则。 若非如此,她这会儿尸体恐怕都硬了。 “运气而已。” 赵福生应了一句,又道: “也不是完好无损——” 她付了代价。 刘义真半信半疑。 赵福生虽话中透露出她受了伤,可两人今早相遇,她头脑清晰,精神不错,四肢完好无损,身上也没见血迹,不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 她自言好运,可遇鬼之后生存的机率自然是靠实力说话,运气虽说也很重要,但绝非占主要因素。 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赵福生不肯说,他也不再多问。 “鬼车如今停在了哪里?” 刘义真神情一整,最关心的还是鬼马车的存在。 “它停在了——”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刘义真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还当她不知道,皱了皱眉,正准备再问下一个问题时,赵福生道: “你猜?” “……”刘义真嘴角抽搐,随即皱眉看她。 赵福生不受影响,道: “当初我办要饭胡同鬼案时,你就是这样不痛快的,现在可算轮到我报仇了。” “幼稚!” 刘义真忍无可忍,翻了一个白眼。 她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这样简短的插曲,二人之间气氛一下又缓和了许多。 赵福生开过玩笑之后,才认真的道: “鬼车停在了四十年前。” “什么?” 虽说刘义真此前并没有看到马车的存在,也曾猜测过马车是不是有什么隐蔽的法则,当一般人触及不了法则便无法看到马车的存在。 他万万没想到,赵福生竟会说鬼马车停在了四十年前。 “鬼车好似有无视时间法则的力量。”赵福生道。 她的回答令得刘义真眉头紧皱。 “我跳下鬼车时,正好看到你爷六十大寿当晚的情景。” 无头鬼复苏杀人,鬼车停在大门口。 “若非你当时及时出现,说不定我要被卷入时间洪流之中。”赵福生叹了口气。 鬼车的力量太过逆天。 刘义真无法接她的话,还在努力消耗她给出的信息。 这样可怕的鬼车竟然流落在万安县,莫非是鬼雾影响的缘故? “这桩案子,你准备怎么做?”刘义真越想越觉得鬼车案棘手。 不过好在他不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最多看在夫子庙两鬼的份上,暂时给赵福生搭把手。 他想了想: “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 毕竟赵福生卷入这桩案子与他多少也有一些关系,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不过我力量有限,更何况我主要的任务是要看守夫子庙内的两个鬼,在彻底解决这两个鬼的隐患前,我不能长久的离开夫子庙。” 他率先表露出自己的底限。 赵福生道: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她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粥汤,垂下的眼皮挡住了眼里的思绪: “你放心,我虽说此时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鬼车这个隐患,可短时间内,鬼车应该不会再作妖。” 厉鬼杀人虽说以法则为主,但驾车鬼失去了金铃,应该会优先寻找金铃,其次再是寻找郑河,冲击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应该是前两者的条件满足之后。 刘义真听出她话中言外之意似是已经暂时令鬼车失去了作祟能力,顿时惊得瞳孔急速收缩。 赵福生不经意间展示出自己的非凡实力,接着才道: “不过这桩鬼案将来迟早会解决。”说完,她又状似漫不经心的问: “既然我们迟早会合作,义真,对付厉鬼,你有什么手段呢?你也是驭鬼的人吗?” 这个疑问她早就埋藏在心里许久。 只是之前两人之间彼此戒备,刘义真未必会和她说。 此时两人定下了未来合作之约,有些东西刘义真也该透露了。 刘义真犹豫半晌。 这是属于他的秘密,可他‘连累’赵福生卷入这样可怖的鬼案中,已经失去了继续隐藏秘密的资格。 片刻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摇了摇头: “我不是驭鬼者。” 他抬头看向赵福生: “但我爷在生时,曾说过我是天生的厉鬼看守者。” “厉鬼看守者?” 赵福生听到这个称号,不由怔了片刻。 刘义真点了点头: “我的存在能——”他想了想,说道: “镇压厉鬼?” “那岂不是与无头鬼的力量相同?” 赵福生听到这里,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不一样。” 刘义真摇头: “无头鬼对鬼是有震慑作用,而我的存在,准确的说是能安抚鬼物,使鬼暂时陷入短暂的沉睡状态。” “这个技能岂不是更加逆天?”赵福生失声喊道。 不过她随即想到了一点: “鬼才有技能法则,你没有驭使厉鬼,如何——” “因为我本身应该就算是一个活着的鬼了。”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的面色一下就变了。 “不用担忧。” 刘义真挤出一丝笑容: “我的存在,与你之前办过的狗头村鬼案略有些相同。”说完,他又补充道: “但也有不同之处。” 赵福生强忍惊讶,听他接着往下说: “狗头村鬼案里的厉鬼生来是鬼,后因张雄五的缘故,全面转化成鬼。” 听到此处,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义真又道: “我的家族情况你也清楚。” 刘化成后半生与鬼相伴,使他儿子短命,厉鬼环绕的情况下,孙子险些胎死腹中。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刘义真,生出竟有一部分安抚厉鬼的力量。 无头鬼之所以能在缺失了棺材钉、盖的情况下仍能沉睡,除了要饭鬼的供奉、彼此镇压之外,刘义真的存在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不过我毕竟是人,人性的一面占据上风,所以我的镇压作用也并不大。” 赵福生听到这里,总算对刘义真的真实情况有了了解。 她想了想: “这样看来,你死之后,也有极大概率厉鬼复苏。” “可能。”刘义真点头。 “你刘家祖坟可冒青烟了,连接出鬼。”赵福生吐槽: “将来如果你要死,可不能死在万安县中。” 刘义真轻笑了一声,没有接她的话茬。 “鬼车案暂时不提,将来我用得着时会再找你,你就守在夫子庙。” 得知刘义真底细后,赵福生虽说眼馋他的能力,但更不敢轻易的用他。 要是将人用死,麻烦就来了。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赵福生摆了摆手。 两人一番交底,彼此之间倒是比以前更多了几分信任,她看了桌面上的汤碗: “我倒是有些好奇——”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正忙碌着洗碗的孟婆。 “你怀疑她有问题?” 刘义真也极有默契的不再提鬼车案的事,转而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能见到鬼车,却没被鬼车带走。” 要饭鬼的案件发生时,鬼域刚好就出现在她摆摊的路口不远处。 赵福生问他: “你不觉得过于巧合?” “是有些巧。”刘义真点了点头: “不过断案查探是你的职责,可与我无关。” 说完,他喊了一声: “孟婆,劳烦将桌子擦一擦。” 孟婆应了一声,连忙拿着抹桌布过来,一面擦拭着桌上的脏污,一面小心翼翼的问二人: “你们可合好了?” “本来也没吵架。” 赵福生笑眯眯的应了一声,随即端起桌上已经放凉些的菜汤‘咕噜、咕噜’几口喝完,末了一抹嘴: “就他小心眼,误解了一些事情罢了。” “……” 刘义真没有反驳,想起鬼车案始末,默认了她的指控。 赵福生喝完了汤,伸手摸了摸身上,暗叫一声: “糟了。” 重生之后,她出门的时间不多,身上没什么带钱的习惯。 昨天出门带的钱也不多,喝了汤将钱付完已经没有了,本以为能直接回镇魔司,哪知因为鬼马车的出现又将她送回了夫子庙。 这会儿身上空空如也。 刘义真见她在身上摸了两下,顿时警惕: “你不会没带钱吧?” 孟婆笑道: “没钱就算了,我请二位喝碗汤又怎么了,大人昨日说要帮我寻女,我感激还来不及……” “那怎么行。” 赵福生摇了摇头: “你做的只是小本营生,且淘米洗菜熬汤十分艰苦。” 孟婆赚钱不易。 虽说赵福生此时怀疑她为什么能如此走运避开鬼祸,但孟婆毕竟是人,又是万安县百姓,赵福生心中自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 “这样吧,义真付钱。” “什么?” 刘义真端着汤碗,连忙反驳: “我也没带钱。” 赵福生没有理他,指着他对孟婆道: “记他账上,回头找他要钱。” 刘义真忍无可忍: “都是记账,怎么不记你的?”他道: “你说了你请客我才来的。” “我下次请,下次一定!”赵福生保证。 “……” 刘义真再次翻了个白眼,赵福生大笑出声。 之后的时间两人不再聊鬼祸,而是专心喝完汤羹,刘义真急着回夫子庙,临走前跟孟婆说好让她忙完去要饭胡同取钱。 他走后不久,赵福生听到了马车到来的声音。 有了昨晚死里逃生的经历,赵福生一扫先前放松的神态,在听到马蹄声及车轮声时,头皮发麻,下意识的转身。 只见远处的路口有辆车子疾驰而来,在看清马车的外形及驾车人时,她顿时大松了口气。 是镇魔司的马车,而驾车的人正是范必死。 他的神情有些焦急,驾车之时也不大专心,正左顾右看。 当马车转出大道,驶向要饭胡同的方向时,他下意识的转头往孟婆的摊位看来,接着目光恰好与赵福生对视。 见到赵福生的那一刻,范必死的眼睛一亮,他的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欣喜,接着他一拉缰绳,大喝了一声: “吁——” 喝声之中,马儿后蹄立即刹止,车辆停了下来,他跳下马车,喊了一声: “大人!”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专门为了寻找赵福生而来的,镇魔司内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大事。 短暂的悠闲时光消失。 赵福生站起了身来,与孟婆挥手道别,往范必死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人,你没事可太好了。” 范必死见到赵福生出现在孟婆摊位上的那一刻,心中大石落地: “镇魔司内可急疯了,从昨夜起,府衙内的人都在寻你,庞知县等人也一宿没睡,这会儿还在镇魔司内等你的消息。” 赵福生爬上马车: “府衙之内可一切太平?” 她看范必死神情不安,便先问了一句。 “这——”范必死有些犹豫: “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赵福生淡淡的道。 “宝知县的人找上了门。”范必死果然直接将重磅消失抛了出来。 说话时,他偷偷的转身打量赵福生的神情。 第九十四章 达成平衡 第九十四章 此前赵福生做事不大厚道,为宝知县送去了两个即将复苏的厉鬼,如今苦主找上了门,双方矛盾极有可能一触即发,对于如今背后没有朝廷撑腰的万安县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赵福生听到范必死的话后,却并没有忐忑。 她反倒似是十分镇定,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嗯。” “大人!宝知县的人找上门来了!” 范必死见她如此镇定,初时还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所说的话,不由又重复了一句。 赵福生神情平静,点头应了一声: “我听清了,你好好赶车,有话回府衙再说。” 宝知县的人上门自然不会是来作客的,定是赵福生送鬼一事东窗案发,人家来寻晦气的。 范必死还想说话,但见赵福生坐上了马车之后说完话便开始闭目养神,显然此时并不准备再继续谈论此事。 她办了几桩鬼案,如今声望积累,早与当日的赵福生不可同日而语,范必死虽说焦急,见此情景,也只好压下心中的忐忑,专心调转马头,往镇魔司行去。 车子回到镇魔司时,听到了车辆动静,里面的人连忙疾冲出来。 瘦弱的庞知县跑得最快,数名上了年纪的乡绅跟在他后面,见到马车停在镇魔司大门前时,庞知县迭声问范必死: “可有赵大人消息?” 话音刚一落,便见赵福生从车内现身,所有焦急等待情况的人顿时心中大石落地。 “大人——” 庞知县此时语气哽咽,险些老泪纵横。 昨夜镇魔司的车夫应约前去要饭胡同接赵福生却扑了个空,得知赵福生傍晚时已经离开夫子庙,去了孟婆摊位。 而孟婆则说赵福生片刻钟前已经离开,似是上了一辆奇怪的马车。 车夫回镇魔司报之这一消息后,众人初时并没有以为意,直到后来宝知县的人赶来万安县兴师问罪,范必死等人需要赵福生出面主持大局时,才发现她仍下落不明。 这个时候,万安县镇魔司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乡绅们最先得到消息,连夜将本来已经躺下的庞知县唤了出来,众人赶到镇魔司,发现赵福生果然不在府衙后,大家顿时急了。 县府派出衙役出去找人,县中乡绅也派出了家丁,一群人找了一宿,甚至猜测赵福生是不是出了事。 她在万安县已经没有亲属,无论是赵福生驭鬼前还是驭鬼后,她生活的范围就在镇魔司附近,除了要饭胡同内的刘义真外,她没有朋友,一夜之间她去了哪里? 有人猜测她厉鬼复苏,也有人猜测她是不是临时有事。 众说纷纭,急得庞知县满地乱转。 直到这会儿,见赵福生平安归来,乱成一锅粥的府衙内许多人这才平静。 一夜功夫,庞知嘴的嘴唇、下巴处长了数个火痂子,可见他的焦虑。 “您、您去了哪里哟,大人,可叫我们好找。” 赵福生摆了摆手,大步上了台阶,迈入正院。 庞知县领着一干乡绅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深怕她又凭空消失。 如今的赵福生就是整个万安县的核心,她的安危关系着万安县内大部分人的身家性命,她昨夜一失踪,整个县府都不得安宁。 赵福生回了府衙的大堂正厅,所有惶恐不安的杂役一见她出现,俱都松了口气,接着踏实的各自干各自的事。 范必死如找到了主心骨般,示意府中杂役去准备饭菜饮食: “大人饿了一宿,快去——” “不用。” 赵福生坐到主位之上,示意众人一一落座,接着才摆手道: “我在孟婆的摊位上吃过了,这会儿还不饿,先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跟我说。” 她这会儿表现得越是强势,反倒越能安定人心。 庞知县定了定神,感受着心跳逐渐趋于缓和,在心中思索了片刻,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外头的哭嚎: “大人——大人回来了吗?” 伤痕累累的张传世抱着魂命册冲入府堂中,见到赵福生的那一瞬,他怔了一怔,接着两股泪水夺眶而出: “大人,我的好大人,幸亏你还没死。” 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的伤痕,变成令人望之生怵的血泪。 “我还没备好您的棺材——” “……” 赵福生眼角抽搐,范必死连忙喝斥: “老张,你胡说些什么,大人吉人天象,怎么会、会死!” 嚎哭不止的张传世闻言抬起一双肿得似金鱼般的眼皮,反驳: “怎么不会,昨夜大人的名字都不见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心中俱是一紧。 入了镇魔司,名字上了魂命册,便相当于已经向鬼签下契约,成为鬼的伥魂。 而魂命册上的名字失踪,只有两种情景:一种是朝廷有调令,暂时的被调离原职;而另一种就是人已经死去,魂命册自然就失去对此人的制掣。 “好了别嚎了。” 赵福生示意张传世闭嘴,接着才道: “继续说昨夜发生的大事。” 张传世立即收声,警惕的站到了赵福生身后,见她没有反对,又得意的抿起嘴角露出笑容,示威般的冲范必死抬了下下巴。 庞知县抹了把脸,道: “是。” “大人昨日与张西来约好了——”庞知县说到这里,又怕赵福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连忙道: “张西来就是昨天为您驾车的车夫。” “我知道。”赵福生点了下头,“你接着说。” 她情绪一如既往的稳定,脾气也不错,庞知县再次松了口气,说道: “他昨日说您吩咐他将您送到要饭胡同,不要打扰您与朋友小聚,让他傍晚时来接您。” 后钱西来按约前去,却并没有接到人。 这些事情赵福生从刘义真及孟婆口中已经知道,她说道: “直接讲县里发生的事。” “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关于您的行踪,一件则是——” 说到这里,庞知县转头往范必死看去,脸上露出头疼的神情。 赵福生一听,就猜到庞知县指的是宝知县来人一事。 “您昨晚吩咐我们——” 因赵福生送鬼以及后来想将大凶之物的门板挖回这事儿不算很光彩,虽说庞知县等人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最终赵氏夫妇尸身埋在哪里他们只是知道个圄囵,并不知详情。 范必死并没有将话说明,只含糊不清道: “我们今早就想召集人手,原本计划今晚前去宝知县,想尽早将事情办妥,哪知昨天夜里,宝知县就来人了。” 赵福生第一反应: “郑河来了?” “那哪能啊——” 范必死毫不犹豫的摇头,接着他一下反应过来: “大人怎么知道郑副令的名字?” 原本的赵福生只是九门村中无知的乡下女子,一生没有出过万安县。 后来她之所以知道宝知县内郑副令的存在,是因为范氏兄弟想过要投奔此人。 范必死性情谨慎,他思来想去,并没有提过郑副令的名字,她怎么知道郑副令的名字叫‘郑河’? 莫非是—— 想到这里,他看向张传世。 张传世连忙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说过。” 赵福生闻言冷笑了两声。 张传世意识到不妙,连忙补救: “是我的错,大人,下次有什么消息,我第一个告知您。” 范必死总觉得她知道郑副令的名字一事异常古怪,她昨夜离奇失踪,甚至名字都消失在魂命册上,如今一回来叫出郑副令的名字—— 他心中想不出答案,又不敢追问。 赵福生懒得与张传世斗嘴,直接就道: “宝知县来人有什么事?” “……”范必死嘴角抽搐,提醒她: “大人,您爹娘的尸身——” “厉鬼复苏了?”赵福生一下就明白过来。 “是。” 范必死点了下头。 赵福生沉默了片刻,说道: “之后再商议这个事。” 这桩鬼案虽说不是发生在万安县的地盘上,可赵氏夫妇的尸身却始终是她送过去的,如今厉鬼复苏给郑河造成麻烦也就算了,要是胡乱杀人,死的始终是平民,赵福生心中是有打算要收拾这桩烂摊子的。 “昨夜我失踪之后,万安县的情况可还稳定?” 她将宝知县的案子压在心中,接着又问了一句。 庞知县及众乡绅一听这话,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福生目光在厅堂内扫了一眼。 从她掌控万安县以来,县内留存的乡绅她几乎都打过照面,以她的记忆自然是将这些不时送钱的财神牢记于心。 这会儿镇魔司大堂内的乡绅少了好几位,可见她的失踪引起了这些人心中的忐忑。 “有多少人打包行李准备离开万安县?”她问了一句。 说完之后,她自己笑了一声: “或者说,已经有哪些人离开了?” 庞知县见她猜到真相,却没有如众人预料之中一般发怒,不由松了口气,小声的道: “只有徐竖一人而已。” 目前走的只是一位姓徐的乡绅。 因赵福生之前连办了两桩鬼案,且在办案之中展现出来的卓绝天赋,使得万安县留下来的乡绅、富户们对她仍有很大信心。 哪怕她昨夜离奇失踪,且魂命册上的名字一度消失,仍有大部分的人观望,有一小部分的人则不相信她出事,很积极的派家丁在找寻。 “算了,人各有命。”赵福生挥了挥手: “走就走吧,庞县令稍后让人将县内关卡守住,走过的人记入名册,将来不准再入万安县内!” 她平时算是好说话,但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异常强硬。 庞知县等人心中一凛,接着都齐齐应了一声。 正事暂时告一段落。 赵福生的归来使得本来陷入混乱的镇魔司重归秩序,范必死紧绷的心神一松,接着就见庞知县在不停的给他打眼色。 他对庞知县等人的念头心知肚明,事实上他对昨夜赵福生的行踪也感到好奇,此时犹豫了数息,便大着胆子发问: “大人昨夜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们找了许久,心中很是担心。” 范必死的话一开口,其他人连忙附和: “是啊!是啊!我们都很担忧大人您的安危。” “昨夜我遇到了鬼案——” 赵福生想起昨晚的情景,心有余悸: “差点儿回不来了。” 众人其实也猜测过她昨夜是不是遇了鬼。 可这毕竟是在万安县城之中,以往兴许是镇魔司余威仍在,县内发生鬼祸的机率极低,就是有了鬼案,也很快会被镇魔司的人解决。 要饭胡同的鬼祸因为镇魔司出事的缘故,已经算是耽搁得久的。 赵福生自从解决了这桩鬼案后,众人压根儿没料到县城之中还会出现鬼案,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县里竟然又出现了鬼案?” 张传世打了个激灵,又问道: “什么鬼案,竟然将大人困住,还使得魂命册上也险些将大人的名字抹除。” 说到这里,他掏出了被他紧攥在手心里的魂命册,却发现上面赵福生的名字虽在,但字迹与血红色的小人阴影若隐似无,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魂息鲜明。 “这——” 他又看了看,轻轻伸手擦拭了两下,赵福生的名字却仍未清晰。 反倒他的手指像是被命册所刺,张传世惨呼了一声,只见指尖上破开一个米粒大的血洞,血‘哗哗’外涌,迅速被魂命册天噬。 “哎哟!” 他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玉书丢开,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回事?” 赵福生看在眼里,倒隐约明白了什么。 魂命册对于记录在玉书上的人有制约之力,册子一般掌握在令司手中,若是令司有意惩处不听话的令使,可以利用魂命册给他们苦头吃。 她就曾以这个方法收拾过张传世。 可此时张传世搓她名字,她却半点儿感觉也没有…… “我的命魂——替身——” 赵福生瞬间就想通了一切。 替身纸人被她放出来的那一刻,就顶替了她的身份,除了替她被绑缚在马车上之外,同时也替顶了她在魂命册上的约束。 此时被记录在魂命册上的人虽说实际是她,但因为替身纸人的缘故,实则一切因果已经被换成了替身鬼。 两鬼相斗,照理来说鬼伥者品阶虽高,可远在帝京,反倒应该受煞级替身鬼压制。 可偏偏替身鬼又受到鬼马车全面的束缚,因此变相的又被布满鬼咒的魂命册所制。 一物克一物,达成巧妙的平衡,本该受缚于魂命册的赵福生巧妙脱身! 第九十五章 记录鬼案 第九十五章 她不再受制于魂命册了! 赵福生心中生出这个念头,顿时狂喜。 没料到昨夜鬼车之行,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处。 虽说因为封神榜的存在,她没有想过脱离镇魔司,但不脱离镇魔司是一回事,性命受制于鬼伥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这里,赵福生又突生奇想:不知道刘义真手上的一命册上自己的名字有没有变化。 若是一命册上的因果也被替身鬼了结,那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喜事。 她打定主意哪天得空之后要再去一趟要饭胡同,看看刘义真手中的一命册。 正当赵福生心中想着这事时,张传世不信邪的又去搓范必死的名字。 黑红的人影眼中闪出怨毒的红光,范必死一时不察,被他阴了一把,顿时头疼欲裂,惨叫了一声: “你管好手,不要乱动!” 张传世被他喝斥之后有些尴尬,连忙就道: “大人的命魂会咬人。” 赵福生看着他冷笑。 此时命魂册上掣制的可不是她的命魂,而是约束着一个真正的厉鬼,张传世手贱,不知好歹的乱动,有他苦头吃。 张传世被她笑得心中发虚,不敢再动,连忙老实将魂命册抱进怀里。 他又怕自己刚刚的举动惹赵福生发怒,眼珠一转,试图转移话题: “大人昨夜遇到了什么鬼祸?可是万安县里再度出现了鬼案?不如说来听听,庞知县也在这里,正好给您记录下来。” 他毫不客气拿庞知县当人情,庞知县也对万安县的鬼祸十分上心,闻言并不反感,当下点头如小鸡啄米: “是是是,张令使说得对,不如像昨晚一样,大人口述,我来替您记录。” “这个案子不能说给你们听。” 赵福生摇头。 张传世还不死心: “大人说嘛,正好趁大家都在这里,听了之后开开眼界,正好让人知道大人您的神威。” “是啊、是啊。” 其他人见有领头说话的人,都跟着劝说出声。 赵福生对这瞎起哄的老头儿简直无语。 她骂道: “你可真是个乐子人,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命都不要的那种,滚一边去!” 她不大好说话,性情也强硬,可张传世与她相处以来,却觉得她脾气并没有他原本猜想的那样古怪难相处。 两人办过狗头村的案子,也算是曾经同生共死,此时被她一骂,张传世脸上笑容一僵,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脸皮奇厚。 片刻的怔忡后,他挤出笑容正欲再说话,赵福生才道: “这桩鬼案非同一般,谁只要听过、讨论,便会被厉鬼标记。” 她这样一说,张传世才明白她用心。 他眼睛之中突然迸发出亮光,哽咽道: “大人——” 赵福生没有理他。 其他人得知听过、讨论鬼案都会被厉鬼标记,顿时大感惶恐。 庞知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后悔之前自己曾提出过的帮她记录鬼案的提议。 “……” 众人面面相觑,正相对无言之际,却听到外面传来疾跑声,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范无救冲入外间的大门,抓了个杂役问: “大人回来了?” 听到他说话,赵福生喊了一句: “范二哥,你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说完,她又对张传世道: “我还有事,老张替我将庞大人及其他几位员外送出府衙。” 范必死微微一怔。 庞知县等人发心中大石落地,俱都连忙起身告辞。 张传世反应也快,眼珠一转,也明白了赵福生话中之意。 他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狂喜,应答道: “大人放心,我定好好的恭送大人及乡绅。” 赵福生点了点头。 范必死的脸色苍白,嘴唇瞬间失去血色。 张传世名义上虽说是镇魔司的人,但他是被赵福生强迫入府衙,进来得心不甘情不愿,一心只想逃离,平时从不管府衙杂事。 而镇魔司衙门之中迎来送往的一应琐事都是由范必死管理,以往招呼庞知县等人的活都由他来办。 此时赵福生让张传世离开,又招呼两兄弟留下来,摆明是要与他们提起鬼案。 可她自己都提过,鬼案一听即会被标记——也就是说这桩案子,她想要将兄弟俩都卷进去。 范必死为人聪慧机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继而又有些怨恨,半晌之后,所有的情绪都被他隐藏,绝望之中他反倒变得平静。 “不要让无救进来。” 范必死下定决心: “大人,我陪你谈这桩案子。” 说话的功夫间,范无救已经冲进大厅之中,正好听到范必死的话,他面带喜色的看了赵福生一眼: “大人果然平安回来了,那我们可放心了。” 说完,又好奇的问: “什么案子?” “无救出去。” 范必死厉声喝斥。 范无救脸上露出懵然之色,赵福生一拍桌子: “两人都不许走,去卷宗室谈论此事。” 范必死不想去,但赵福生态度坚定,她驭鬼在身,实力深不可测,没有两兄弟置喙余地。 二人一个脸色难看,一个怔懵不解跟在她身后,她吩咐杂役守门,暂时不准人闯入室内,等将大门掩上,赵福生指了指椅子,说了一声: “坐。” 说完,她自己先拉了张椅子坐下去。 范必死没有坐,他忍了忍,才脸色难看的道: “福生,其实从头到尾,是我对不起你,我弟弟生性愚笨,你让他离开,这桩鬼案由我陪你同行。” “什么鬼案——”范无救迷惑不解,刚一提到鬼案,范必死就喝斥: “你闭嘴!” 他有些恨范无救回来得不是时候,这会儿深恐弟弟被牵连进鬼案之中无法脱身。 “大哥——”范无救看出情况不妙,他喊了一声,范必死却没理他,而是看着赵福生道: “福生,我承认我兄弟二人之前多有得罪之处,但当日——” 他为人老成,行事也算阴狠,可毕竟年纪还不算大,此时生死关头,语气之中也透露出一丝哽咽: “当初你答应过我,我只要办完你爹娘的事,我们的恩怨暂时搁置,你答应过前事不咎,后事不提的。” 赵福生冷眼看他。 见他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还情不自禁的伸手抹眼睛了,不由嗤笑了一声: “你觉得我要害你?” “难道不是?” 范必死抬眼看她,有些愤愤不平,又有些不解: “你早前说了,这桩鬼案与以往的鬼不同,无论是提过、听到都会被厉鬼标记,是你亲口所说,庞县令、老张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说着,又觉得委屈: “你叫我留下也就算了,可张传世算什么东西?他是纸人张的亲戚,贼眉鼠眼,满肚子坏水。”他越说越气,到了最后恨恨的道: “如果这桩案子你要我们兄弟参与,那张传世也应该过来旁听,我们都是镇魔司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要死,大家都应该死到一起!” 这个人倒也提得起放得下,一旦发现无法反抗,立即心狠手辣要拉旁人下水。 “我可没那闲功夫专门使个计来害你们。” 赵福生摇了摇头,心中叹息:这万安县的镇魔司可见以前是一群乌合之众汇聚,养出的人没什么道德与同袍之仪。 “你会不会写字?”她没功夫听范必死的不甘,冷静的问了一句。 范必死没料到自己说了半天她是这样的反应,沉默了片刻,神情怏怏的道: “学了一些,”说完,又有些阴阳怪气的道: “但肯定没有庞知县写得好。” “别废话了,拿张空白卷宗出来,我口述你记录。” 范无救虽说一开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会儿从大哥与赵福生的对话中也猜出了端倪,他听到赵福生的话,有些恐慌的拉住了哥哥的手臂,冲他摇头。 但形式比人强。 当日他们强时,可以肆意欺凌赵氏一家; 如今赵福生更强,两兄弟就是明知死路一条,也得伏首听命。 范必死看了弟弟一眼,腮帮肌肉抽搐了片刻,将弟弟的手甩开,取出一张空白卷宗,又倒水研墨,还想替范无救求情时,却听赵福生说道: “这桩案子,事关鬼马车。” 他提壶的水一抖,壶里的水洒了出来,倒得满桌都是。 两兄弟怔愕异常的抬头,赵福生笑了一声,看着范必死: “你以为我出尔反尔,公报私仇?” “不——当然不是——” 范必死失去镇定,有些慌乱的摇头。 他这会儿终于明白赵福生为什么会让他们兄弟留下来了,她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竟然似是昨晚遇到了鬼车。 范必死的脑海中想起镇魔司车夫张西来的回话,他说孟婆提及昨夜赵福生上了一辆马车,随后不知所踪。 最初时,张传世手中的魂命册上赵福生名字消失那会,范必死也曾怀疑过赵福生是不是遇到了黄泉鬼车。 可今日一大早又在孟婆摊位上看到了她,范必死便压根儿没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毕竟黄泉鬼车案早就出现过,且见过、提过的人无一生还,关于鬼车的线索少得惊人。 赵福生如果真的登上的是这辆马车,那么十死无生,根本不应该回来的。 可她此时回到镇魔司,还提起了鬼车案,证明她昨夜确实上过鬼车,且平安而回。 “……”范必死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提着水壶呆立原地,张了张嘴,却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无法保证你们未来性命,我确实承认办完我爹娘案子后不会再公报私仇。” 她顿了顿,又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庇护你们。” 身在镇魔司,办鬼案就是众人逃脱不了的宿命。 范氏兄弟就是不留在万安县,去了其他地方也难免会被当地令司主事使唤。 赵福生说道: “我不管私交旧怨,只看案情,谁合适谁就上。” 她看了范必死一眼: “世道如此,生死由不了人,只能看命!” 说完,又道: “说起来鬼车一案当日本来就是你们先提起,才使我被厉鬼标记。” 那时的她才刚重生,对于厉鬼法则一无所知,此时回想才意识到范必死当时提起此案未必存了好心。 她看着范必死,笑着道: “当日你提起这桩鬼案,有没有另怀心思,大家心中都有数,此时何必装委屈?” “……” 范必死有些不安。 他听到鬼车案时,已经明白自己误解了赵福生。 二范生于乱世,一生命途多舛,防备心极重,往来的都是如纸人张一般的心狠手辣之辈,要么就是脾气阴鸷的驭鬼之人。 这样的生活环境,养成了范必死多疑且阴毒的性格,轻易不肯信人。 一旦有事,他便以己渡人,默认对方也与自己是同类的小人。 这会儿听到赵福生的话,他怔懵片刻,接着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她的指挥。 赵福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穷追猛打。 “这桩案子我们三个本来就讨论过,不找你们找谁?” 张传世奸滑,难辨忠奸,赵福生也不信任他,只是这桩案子其他人明显帮不上忙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想过要多害人性命。 “这会儿倒好了,还来和我哭哭啼啼,表演什么兄弟情深,还想拉人下水——” 她越骂范必死就越尴尬,他脸色本来就较黑,这会儿黑里红,眼睛还挂着泪水,想要伸手去擦,又不敢,直被骂得唯唯喏喏,低头不敢吱声。 “我可不管你们这些小心思,办鬼案我只要缺人就得拉适合的人,以后少和我诉苦抱怨,我不想听,不爱听,记清楚了没有?” “记、记清楚了。”范必死尴尬的看了一眼弟弟,应了一句。 “记吧。” 赵福生看了他面前的砚台一眼,点了下下巴,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范必死开始还担忧今日这个事情难以善了,但她骂完之后便不再提此事,转而说起鬼车案本身: “大庆246年8月,要饭胡同附近遇鬼车,疑似五十多年前帝都因无头鬼复苏事件中丧生的金将曾驾驭过的厉鬼。” “……” 范必死还在想今日的事,仍呆立原地。 范无救见赵福生已经不再纠结过往,反倒大哥似是反应不过来一般,顿时有些急了,伸肘撞了他一下: “记呀大哥。” “哦、哦哦。” 范必死一向精明,少有这样出神的时候,此时被弟弟一提醒,顿时有些慌乱的放下茶壶,连忙招呼范无救替他研墨,同时有些心虚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正欲说话,突然又后知后觉的想起赵福生先前提到的鬼车案,惊呼出声: “什么?!” 第九十六章 收拾善后 第九十六章 赵福生看着他,问了一句: “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范必死心中一跳,连忙答道: “没有——” “没有就先记录,有问题记好之后再问。”她神情淡淡的道。 范必死不敢再多说,提笔沾墨之后强忍心中的疑惑,将她先前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赵福生的目光落在他笔尖上,见他写完,才又道: “鬼车共由四件大凶之物组成。一本记录乘客名单的鬼册,一个金铃,车体似一口黑色大棺材,由一匹黑马拉着前行。” 对于鬼车的外观,赵福生没有隐瞒。 如果驾车的厉鬼真是当年的金将,那么鬼车细节朝廷早就记录在册,将来一对比便知,隐瞒没有意义。 她回忆当时细节: “驾车的厉鬼穿青袍、系玉扣金带,我怀疑是当年死于厉鬼复苏的金将。” ‘刷刷’声响中,毛笔尖在皮纸上游走,范无救大气也不敢喘,厢房内只能听到赵福生的说话声及范必死的书写声。 赵福生从自己见到鬼车出现开始讲起: “鬼车疑似有干扰人的意识、认知的能力,看到鬼车的人最初会误以为上的是寻常马车。” 她提到自己与厉鬼对话,听得二范胆颤心惊,为她昨夜的经历感到后怕。 “受到厉鬼‘邀请’后,被邀请者无法拒绝,车上每人一个位置,一旦有多余人,随即被挤出车厢,被厉鬼杀死。” “鬼车可以穿梭时间,最后停靠位置是在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 说到这里,赵福生又补了一句: “这也是我怀疑鬼车应该是五十多年前因无头鬼案而死的金将的原因。” 她没有提起自己为什么能逃离鬼车,且又顺走金铃一事,说完之后,她问了一声: “记好了吗?” “记好了。” 范必死满头大汗,将她所说的每个字都记录下后,再三看了一遍,才起身将卷宗捧起,递到赵福生的面前: “大人,您看看。”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将卷宗接过来大概看了一遍,随后往桌上一放,将卷宗往范必死的方向重新推了回去: “再补一句。” 她说道: “据我判断,鬼车的案子至少能达到祸级以上的标准,甚至不排除已经达到了灾级。” 这个评断让范必死提笔的手一抖,倏地抬头看她,眼中净是不敢置信之色。 兄弟二人并没有怀疑赵福生的判断,毕竟她拥有了煞级鬼物,本身实力就不输上一任令司赵启明,她说的话在万安县就是绝对的真理! “灾级——” 可是灾级鬼祸的出现还是让范必死失声,赵福生点了点头: “鬼马、鬼棺、鬼册、金铃,这都是大凶之物,还是组套出现的,相互搭配对于鬼车杀伤力来说,更是成倍的增加。” 她想起昨夜凶险,仍心有余悸: “同时驾车的是厉鬼,更是让鬼车的力量如虎添翼,我驭使的煞级厉鬼上车之后被全面压制,甚至根本施展不出力量。” 想到这里,她不免叹了一声: “没想到鬼也是欺善怕恶的。” 她驭使的厉鬼平时耀武扬威,使用它两次力量就取走自己2\/3的命,如今遇上鬼车案,竟然躲着不肯出来。 “……” 二范听闻这话面面相觑,一脸凌乱之色。 半晌后,范必死惊问: “既然是这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侥幸而已。” 她不欲多说,范必死也识趣的不再追问。 “大人,如今万安县出现了这样一桩鬼案,我们该如何是好?” 赵福生虽说平安归来,可她自己都说了鬼车案的危险程度太高。 祸级以上的鬼案以往县府当地是无法解决的,得上报朝廷,要请州级府衙的大将过来处理。 甚至祸级之上,疑似灾级的,州府的将领也未必能搞得定此事,极大概率是需要请朝廷出面的。 可如今万安县早被朝廷放弃,驭鬼的人根本不会踏足这里,万安县遇到了这样一桩大案,该怎么办? 虽说赵福生提到过鬼车停在了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可她也说过,鬼车有无视时间封阻的穿行能力。 它接走了大汉246年的赵福生,拉到了大汉206年,便极有可能顷刻间就从四十年前回到现在。 这桩案子赵福生如果仅是逃离,而不是将鬼车驱赶出万安县,便不算成功办理。 祸患仍在,可朝廷不能支援,万安县甚至比之前的情况还要惨些! 范必死敢保证,县里如今那些还没有逃离的富户乡绅,若是知道鬼车出现在县中,怕是上午打包家产行李,下午就能出现在邻县。 他忧心忡忡,正欲再问时,赵福生淡淡的道: “放心,这个案子我做了处理。” “什么?” 这样的回答又出乎了范必死意料之外,他失言惊喊:“你做了处理?” 赵福生点了点头: “如今的鬼车暂时失去了——” 她想了想,说道: “——方向。就是有受害者,也很难像以前精准标记,并及时将人带走杀死。” “……” 这样的信息已经超出了范必死这会儿可以理解的范围。 他前一刻还在惊恐于赵福生遇到了祸级以上鬼案,忐忑于她是如何逃离,并且害怕鬼车在万安县中穿行,后一刻就从赵福生口中知道了鬼车几乎被她搞得停摆的事。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到底对鬼车做了什么? …… 种种疑问涌上范必死的心头。 但从先前赵福生没有回答他关于脱身的问题,他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厉鬼行事自有其法则可遵循。” 提起鬼案,赵福生便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详细解释: “驾车的鬼就是从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离开,它会遵循首要法则,”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 范无救此时终于机敏了一回,连忙为她倒了杯凉茶,向她递了过去。 赵福生将茶一饮而尽,说道: “它首先会寻找被鬼册记录的下一个名单。” 以往有金铃的辅助,鬼车会很快找到名单受害者,如今失去金铃后,鬼车只会乱钻,要想在偌大的大汉朝盲目的找到一个人,那可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它只要没将下一个名册上的人找到,那就意味着其他人是安全的。” 赵福生看着二范: “从这一点上,我认为鬼车案暂时可以说告一段落,对我们造不成威胁。” “……” “……” 范必死与范无救听得头皮发麻,在惊悚刺激之余,心中对于赵福生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他们还是低估了她! 以为她镇压了赵氏夫妇,办了要饭胡同、狗头村鬼案后,她应该也是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哪知她继狗头村鬼案后再度遇到鬼马车,从中顺利逃脱不说,甚至还将这桩案子‘解决’。 虽说赵福生自认案子并不是彻底的解决,而只是暂告一段落,但在镇魔司呆了多年的二范心中则是清楚得很:厉鬼无法被彻底毁灭或者杀死。 人与鬼相比,力量永远处于下风。 基于这两个准则,以往的镇魔司令司办案,只要能将厉鬼赶出领地,解开鬼域,阻止厉鬼在当下杀死鬼域中的所有人,这就已经算是案件成功。 至于厉鬼后续流落到其他地方,就是其他地方的镇魔司头疼。 遇到祸级以上鬼案,州县镇魔司的人如果能将祸级厉鬼赶走,这已经是值得朝廷重视,天子嘉奖的大事! 而在鬼车案中,赵福生并不止是将鬼车赶走这样简单,她还使厉鬼失去了猎杀人类的能力。 这在范氏兄弟看来,她无疑是已经彻底解决了这桩案子——就是万安县仍在朝廷的庇护之中,朝廷派来大将级的驭鬼者,也未必有她此时解决得完美。 三人一时间沉默片刻,相对无语。 室内静谧异常,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喧闹声打破了沉寂。 “都和你说了,大人此时有事——” 外间似是有人发生了争执,彼此话赶话的情况下,争执声逐渐大了些。 “什么有事?依我看你们是心虚,故意躲着我们不见的!” 对方嗓门变大,对劝阻的杂役并不给面子: “滚开,我要见你们的令司——” ‘呯!’ 原本沉浸在鬼车案中的范必死被这吵闹声惊扰。 他对如今的赵福生毕恭毕敬,但这可不代表他就是个好脾性的人。 镇魔司的令司主事一般因为驭鬼的缘故性情恶劣,令使在世人眼中也是如恶鬼难缠。 他一拍桌子,眼中露出狠戾: “大人,是宝知县的人。” 如今的赵福生连办数桩鬼案,驭使了煞级厉鬼不说,且才刚办完一桩祸级以上的鬼案,这在大汉朝镇魔司中都是异常了不得的大事件。 也就是万安县如今被鬼雾笼罩,朝廷不知她的能力。 若是一年之前,就凭赵福生这一个月以来的表现,她早就该名扬天下了,哪里轮得到宝知县的人来万安县中撒泼使浑! 他此时完全转变了观念。 要是昨晚的时候,他听到宝知县来人,第一反应还是慑于郑河之名因而心虚,此时的想法就变成了:区区郑副令也配与赵福生比? “竟然敢不知死活在我们府衙闹事,大人,我去替你教训他!” 说完,见赵福生并没有反对,便向自己的弟弟一点下巴: “无救,去打他一顿,折断他四肢,留他一命就行。” “好!” 范无救拳头一握就要出去。 赵福生叫住了他: “将人带进来就是。” 她虽没有反驳范必死的话,但话中意思却与范必死截然相反。 范无救这一次没有听哥哥的话,而是向赵福生回话: “好。” “……” 范必死神色尴尬,道: “只是宝知县的小鱼,不知天高地厚想借着郑副令的名头来这里耍威风,大人何必给他脸面。” “见他干什么?直接打回去就是了,我不信郑副令敢亲自上门——” 受魂命册所限,各州县令司难以离开本地,赵福生之前就是仗着郑副令不敢未经调离就离开坐镇之地,才肆无忌惮的挑衅他。 就算郑副令不怕死敢前来,他这样驭鬼多年的老人经验丰富,就是脾气再暴躁,最多也就是嘴上功夫逞能,真让他动手打架,他可能第一个就认怂下跪——否则厉鬼复苏会立即教他做人! “他们是为了我父母厉鬼复苏一案。” 赵福生说道。 “那又如何?”范必死有些疑惑不解: “强者为尊。” 如果赵福生实力不济时,郑副令如果找上门来,自然万安县该伏低作小; 可如今她实力强悍,那就是宝知县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了。 “以往镇魔司都是这样做的。”厉鬼又杀不死,一般令司可没有分解、镇压厉鬼的本事,将鬼祸送到别人地盘上是常规操作。 “我看郑副令是看我们失去朝廷庇护才敢派人上门。” 他说了几句,见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出声,一个诡异的念头顿时出现在范必死心中: “大人你要见他——” “该不会,该不会——” 他想到这个猜测,就有些结结巴巴。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他心中的想法说出: “我准备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那怎么可能?” 他顿时急了,瞪大了眼站起身: “宝知县离我们虽近,但没有受鬼雾影响,双鬼复苏的事件虽说棘手——” 范必死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事实上他的概念之中,大汉朝此前可没有出现双鬼同行的例子,两个鬼同时出现作案,这可不是普通的棘手,恐怕就是上报到了朝廷,朝廷的人也要头疼。 “但是像你说的,郑副令解决不了,可以找朝廷收拾烂摊子,关我们什么事?” 他想起自己之前因鬼马车案误解了赵福生,有意想讨好她,说道: “你已经办了三桩鬼案,加上之前镇压赵氏夫妇——” 范必死想起了赵启明之死,心有余悸: “如果再办鬼案,可能会引发厉鬼复苏,不如也像郑副令这样,从此收手不做,我让人对外打响你的名声。” 到时名气一响,多的是替死鬼前来投奔,范必死不以为然: “若有了鬼案,让这些人去办,你坐镇镇魔司,又安全又舒适。” 赵福生似笑非笑的看他: “我要去宝知县。” 这是决定,不是商议。 范必死一下就明白她话中意思。 “可——”他一时噎住,语无伦次道: “可你受限于魂命册,不、不能离开万安县啊。” “魂命册暂时束缚不了我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她说得轻飘飘的,但话中的意思却让范必死呆立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第九十七章 震慑令使 第九十七章 “魂、魂命册束缚不了你、你了?” 范必死呆呆的问。 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又再问: “你竟然摆脱了魂命册的掌控?” “嗯。”赵福生微微颔首。 范必死怔愣看她,脑海里乱糟糟的,一时竟然组织不了适合的语言,无数疑问浮现在他心中。 他想问赵福生怎么脱离了鬼伥的掌控,可这个问题就如她如何逃脱鬼马车的剿杀是一样的,兴许这是属于赵福生的秘密,他就是问了也得不到回应。 “竟然、竟然连魂命册也束缚不了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范必死失魂落魄道。 他不免扪心自问,当日自己从九门村中究竟找了个什么样的怪物,竟然能在死而复生后短短月余的时间脱胎换骨,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那、那恭喜大人,从此脱离束缚,未来不用再受控于镇魔司。” 范必死心性倒强,他在初始的短暂失态后,很快意识到了赵福生的非凡之处,立即出言恭喜她脱离桎梏。 “也不算完全摆脱束缚。”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昨夜上鬼马车后,魂命册上名字消失,应该是鬼伥感应到我的失踪。” 鬼伥本体应该是十分强大,但魂命册毕竟只是借用了一部分鬼的力量,无法与鬼车品阶相比。 她上了鬼车后,便相当于进入了鬼车的鬼域之中,切断了她与魂命册之间的联系,因此那时张传世发现她名字失踪——应该是魂命册默认她‘死了’。 而后她借替身鬼脱困,替身鬼替代了她的身份被鬼车束缚,同时将魂命册与一名册的因果承接。 可赵福生就是完全借助了厉鬼的力量,却没有办法彻底的欺骗过鬼物。 所以如今魂命册上她的名字仍在,没有被勾销,但因果被替身鬼承接后,魂命册对她就暂时失去了束缚。 不过这一部分涉及到替身鬼,赵福生并没有明说,范必死便理解为: “原来经历了生死劫,能‘骗到’厉鬼吗?” 他眼中露出意动。 但片刻后,他随即又清醒过来。 赵福生的举动不值得复刻,鬼车太危险,若是想利用鬼车摆脱魂命册,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就算如此,你又何必冒险呢?” 范必死表情复杂的劝说: “与鬼打交道太危险了,你如今既不受朝廷管束,实力在手,大可离开万安县,天下之大,有什么地方去不得的?”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冷静谨慎又有实力傍身,无论去哪都可以过得好极了。 “我说过,我们身为万安县镇魔司的人,就该维护本县百姓,驱鬼、办鬼案,保一方太平。” “……” 范必死眉梢抖动。 当日赵福生死而复生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范必死还以为她经历死劫,当时胡言乱语。 这会儿见她脱困之后仍坚持之前的话,范必死不由有些怀疑人生: “你是说真的?” 他说这话时,有些迷惑。 范必死的一生也不是没遇到过好人,当年收养了他们的赵端,以及后来的赵启明,在意识被厉鬼彻底污染之前,都可以算是寻常意义上的好人。 但赵福生这样的人他却没有遇到过。 乱世易生混乱,混乱则造就贫穷,而贫穷养不出高尚。 一个九门村里的乡下丫头,怎么就突然要保百姓太平了? “当然是真的!”赵福生不欲与他多说,示意他将写好的卷宗收起。 范必死照她吩咐,将墨迹干透的卷宗收起,但他最终仍没忍住,再问: “大人,如果你要去宝知县,要是郑副令为难你怎么办?他——他毕竟经验丰富——” “他不足为虑。” 赵福生摇了摇头,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瞒他: “事实上我偷看了鬼车名册,鬼车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她咧开嘴角: “我如果是郑河,与其找人麻烦,不如先想办法躲避鬼车。” “……” 范必死一时无语。 他没有再问赵福生如何偷看到鬼车名册,也没有问鬼车为什么下一个目标会是郑副令,但他心中对于这个曾经想要投奔的宝知县令司生出几分怜悯——这人遇到赵福生,真是注定命中有此一劫了。 范必死将卷宗一收,外间范无救很快带着一个身材精壮的大汉进来了。 此人看上去四十来岁,长得粗眉大眼,一脸胡须似钢针一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他跟在范无救身后一进入卷宗室,大眼一转,便见屋内成排的柜阁,中间摆一长桌,赵福生坐在主位,一手端着茶杯,望着正对长桌的窗户。 放置了卷宗后的范必死站在她身边,两人一看便分出主次了。 但宝知县的令使却装糊涂,吵吵嚷嚷: “哪位是万安县的令司,快来见我——” 站在赵福生身后的范必死一听这话,顿时恼怒。 宝知县的令使一看就知道仗着郑副令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此时来到万安县竟然也敢摆出这样的作派。 他正要发怒,但又想到赵福生脾气一向不错,怕她认为自己出言喝斥对方行为莽撞,因此说话前下意识的先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便见赵福生冲范无救点头示意: “把他抓过来。” 论心眼,范无救比不上大哥,但他一身蛮力,又早被赵福生实力慑服,一听她说话,立即推搡了大汉一把: “走!” 大汉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往前迈了数步在赵福生身边站定,转头正欲发怒还手,赵福生却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了大汉领口,狠狠将他掼压到长桌之上! 她驭使鬼物,身体的温度比常人低些,力大无穷。 此时大汉被她一抓、一摁,心中慌乱之下,本能想要反抗挣扎。 可那只掼压着他胸口的手掌纹丝不动,仿佛压在他身上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座大山,无法搬走。 赵福生缓缓俯身看他: “宝知县的人?” 她慢条斯理的问,说话的同时,手臂抖了抖,被她藏在袖中的鬼臂抖落出,她将其握在手中。 要饭鬼的胳膊自从抓过鬼车的铃铛后受到了反噬,此时鬼息大不如前,但用来收拾一个嚣张的令使已经足够。 “你放开我——” 大汉强作镇定,开口嚎了一声。 话音未落,便见赵福生似是握了一截枯褐色的东西。 他还没看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赵福生就举起要饭鬼的手往他脑袋上用力敲击了两下。 ‘咚咚’两声闷响。 这两下敲得大汉晕头转向。 疼倒不是很疼,可是伴随着敲击声,一股阴寒感传来。 身在镇魔司里,他还没有办过鬼案,但与鬼相关的事情却听得不少了。 “你拿什么打我——”大汉正感不安之际,那两下敲击却将要饭鬼的法则激活。 鬼臂缓缓复苏,枯皱的皮肤被拉升、延展,紧攥成灰褐色石头一样的手掌舒展开来,五指无声张开,一把将大汉脸颊抓握住。 “鬼——鬼手——” 大汉开始还没将这敲击物放在心上,直到鬼手复苏,厉鬼的寒气贴着他脸颊,他才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他一反应过来便吓得魂飞天外,还未来得及惨叫,耳旁便听到脆响。 厉鬼的力量太强大了,普通人在鬼手之下半点反抗力也没有。 ‘喀喀喀——’ 那鬼手如锋利的刀刃搅入豆腐。 大汉脸皮瞬间被抓裂,整个面庞如同爆开的西瓜一般,鲜血喷溅而出,裂开的皮肤下露出森白的骨头、粉嫩的肌肉,他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范必死与范无救亲眼目睹鬼臂复苏,顷刻将他脸皮抓烂,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瑟瑟发抖。 “大人饶命,我再不敢了!” 大汉不愧是镇魔司令使出身,纵使被吓得魂飞胆散,却仍能当机立断的出声求饶。 赵福生本来也没想杀他,闻言便伸手将鬼臂提起。 鬼掌缓缓抓握,五指如抓烂泥,撕烂他脸皮,最终不甘的被赵福生提了起来,灰褐的五指间鲜血长流,夹杂着被厉鬼力量捏碎的肉渣‘淅淅沥沥’的往下掉落。 赵福生识海内传来封神榜的提示:鬼臂复苏,是否以1点功德值镇压。 是! 赵福生毫不犹豫确认。 随着封神榜启动,那张握不断的复苏鬼手重新被镇压,鬼臂萎缩,手掌重新攥紧成一个拳头,恢复成巴掌长短,被她握在手中。 “……” 范氏兄弟大气也不敢喘。 受伤的大汉此时终于知道畏惧,他这会儿死里逃生,顾不得喊痛,连忙挣扎着从长桌上起身,下跪叩头: “多谢大人开恩,饶我一命。” 他此时说话牵动脸上伤口,但能从鬼臂之下逃生保命已经是万幸,根本不敢喊疼。 镇魔司的令司大多脾气暴戾古怪,可像赵福生一样一言不合便立即驭鬼伤人的却极少有。 鬼是一把双刃剑。 运用它能借助力量从鬼案之中保命,可同样的,借用厉鬼的力量越多,驭鬼的人就死得越快。 驭鬼的令司一般就是脾气暴戾杀人、伤人,可大多是借助权势及暴力,哪里敢像赵福生这样直接动用鬼手。 二范也瑟瑟发抖。 赵福生平时太好脾气了,直到这会儿她将宝知县的令使收拾后,才让范必死终于意识到她是一个真正掌控了人生死的驭鬼者。 她手里握的是鬼臂,而鬼臂哪里来的? 他脑海里想起了赵福生办要饭胡同鬼案时,曾说要饭鬼被她分解。 当时众人只听她这样一说,但具体详情并没有问过。 他们不知道赵福生是如何将鬼分解,而厉鬼分解的身躯又去了何处,直到此时她掏出了一条鬼臂…… 这下范必死终于知道真相了! 赵福生竟将要饭鬼的手臂斩断,还将这只鬼臂随身带在了身边。 也就是说,她身上除了驭使了一个厉鬼,同时还有一个煞级大鬼的胳膊。 且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能在鬼臂复苏之后立即将它镇压——这在范必死看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能如此快镇压鬼臂,必须要借助厉鬼力量。 赵福生如此频繁使用鬼的力量—— 范必死眼神闪了数下,随后他便见赵福生抬起了头盯着他看。 她手里还握了已经沉静的鬼臂,可她刚刚才险些驭鬼杀人,此时看人的眼神让范必死不寒而栗,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护着弟弟想要退后。 他担忧赵福生失控,正忐忑不安之际,却见赵福生缓缓将鬼臂重新放回袖子里,看了他一眼: “让人找个大夫,来替他疗伤止血。” 她语气温和,半点听不出数息前险些杀了这位宝知县的令使。 那大汉听她这样一说,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泄气之后他浑身卸下千斤重担,一屁股坐倒在地,嘴里迭声的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赵福生拉开椅子,重新坐回原处,叹了口气: “你看,好好跟你说话不听,非得挨一顿打就舒服了,你说你是不是贱得慌?” “……”胆颤心惊的范必死听到这里,总觉得她在指桑骂槐,仿佛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的骇怕与别扭在听到赵福生这话后,一下烟消云散。 就是这个感觉!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连威逼带利诱,奸狡之中透出几分痞气,这就是赵福生的‘正常’表现,她并没有受厉鬼的力量影响。 “是是是,我真是贱,不该对大人不敬。” 那大汉吓破了胆,此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趁大夫来前,跟我说说宝知县的问题。” “是。” 大汉强忍疼痛,应了一声: “郑大人说——” “我不管他怎么说,从案子说起!” 赵福生将他的话打断。 她一出声,大汉便浑身一抖,深怕再惹她发怒。 “半个月前,宝知县治下长桂坊有人报案,说是——” 大汉不敢啰嗦,将案子娓娓道来。 范必死趁着他谈鬼案的功夫,缓缓退出卷宗室中。 他此时的脚步轻快,脸上带着轻松之色。 就算赵福生办了几桩鬼案,甚至从鬼马车上逃脱,还能摆脱魂命册束缚——可那些案子他并没有亲自参与,只是听她叙述其他人再作记录。 而听她述说与亲眼目睹她驭使厉鬼的力量用以制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尤其是赵福生干得十分漂亮! 鬼手在她手里复苏之后,又被她以极快的速度镇压,除了宝知县的令使受伤,镇魔司内的情况并没有失控。 范氏兄弟二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危险又烟消云散,这给范必死带来了极大的震慑。 他回想起以前赵启明驭鬼时的恐惧与焦虑,及驭鬼后的失控,相比之下赵福生表现得太过轻松,仿佛鬼臂只是她掌中玩物一般。 这让他对于万安县镇魔司的未来多添了几分希望。 “也许万安县命不该绝。”他出门之时心中想着: “张传世那老东西奸滑非凡,嘴里没半句真话,但他也许有一句话说对了,赵福生真的有可能是未来万安县的庇护、救世主。” “有这样一个强大的令司在,兴许长时间内,我们兄弟也不用再颠沛流离,跟着赵福生,未来说不定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卷宗室一眼,接着头也不回的出去寻人召大夫。 第九十八章 宝知鬼祸 第九十八章 卷宗室内,赵福生听大汉说起了宝知县的鬼案,在大夫来前,终于将来龙去脉问清楚了。 半个月前的时候,宝知县治下的一处名叫长桂坊的地方有人报案,说是县外一间寺庙遭遇了鬼祸,庙内连同和尚及挂单的香客,一共死了二十七个人! 现场惨烈非凡,但因寺庙孤偏,离宝知县约有十里远,事发之时没有人留意到庙宇有没有被鬼域笼罩。 直到几日之后,有虔诚的香客上山拜佛,才发现寺庙已经被屠,当场就吓得有些疯癫了。 这桩案子闹得很大。 宝知县向来详和。 坐镇府衙镇魔司的是一位很有经验的驭鬼,郑河驭鬼已经将近两年,办过三桩鬼案,曾受过朝廷嘉奖,在州县之中是鼎鼎有名的。 在他的治理下,宝知县一向太平,两年时间中,县城中心几乎没闹过鬼案,人人都道:郑副令煞气重,如活阎王,厉鬼见了他也要避着走。 宝知县内,郑副令地位非凡,富贾、乡绅连连入贡,养得郑副令富得流油。 这样的情况下,寺庙闹鬼的传闻一散扬开,整个县城平静的表象被打破。 毕竟这间寺庙离宝知县主城中心并不远,十里左右的距离,对厉鬼来说就像蹿个门儿似的。 本以为安枕无忧的富豪乡绅当场惊得肝胆俱裂,恨不能拖家带口,住进镇魔司内,祈求郑副令的庇佑。 但郑副令如今的情况他自己清楚。 他干了两年,在这一行已经算是老行尊,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若是再办鬼案,便必死无疑了。 因此案件传入镇魔司的那一瞬,郑副令当即拍板,并没有将此案定性为鬼案,而是断言此案是有人寻仇,所以一怒之下将寺庙灭门了。 事发时既无人发现鬼域,也没有人目睹厉鬼杀人,他当众将案子定为人祸,并甩给了当地县府。 当地县府自然知道寺庙被屠之事极有可能与鬼有关,可郑副令是驭鬼者,在宝知县就是土皇帝,他说的话在当地就是天,谁敢反驳? 府衙的人接下这口黑锅,胆颤心惊的开始调查起寺庙灭门之案。 毕竟是厉鬼留存过的地方,府衙差役哪敢前往,只装模作样的在县内四处走访。 反正死的只是一些和尚,挂靠的香客也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县府的人以往也曾与郑河合作过,双方彼此都清楚这些套路。 只要民不举、官不究,到时随便抓个人顶罪,就说江洋大盗犯案,将寺庙抢掳,由此结案便行了。 双方都想将这桩鬼案摁下去,哪知寺庙灭门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 数天之后,宝知县中有一户姓曹的人家一夜之间全家七口尽数死绝! 案子上报到县府镇魔司,郑河仍想将此案定性为私人寻仇。 可寺庙、曹家之死只是一个前兆,之后厉鬼开始频繁作案,县中府衙众人慌忙想将案件捂住。 初时还能哄骗民众,直到后来县里有一个姓孙的大户,一家七八十口人一夜之间全都惨死于厉鬼之手! 孙府之中血流成河,所有人死状奇惨无比,尸体残留着厉鬼的煞气,而此人家资颇丰,以往也是郑河坚定的供奉者。 孙家被灭门后,震惊了宝知县,所有乡绅、富户坐立难安。 经过调查,孙家满屋黄金,财宝珠翠没有失踪。 这下‘江洋大盗’犯案的事便堵不住商贾土豪们的嘴了,众人齐聚镇魔司,逼郑副令出手。 郑河终于坐不住了,他心中恐慌,只好装模作样先让人调查厉鬼来头。 只是鬼物杀人来无影去无踪,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厉鬼杀了这么多人命,竟然没有人得知鬼物半点来路。 倒是郑河事后经过清点,发现这些天时间里,上报上来的案件竟然有十几桩之多。 遭遇祸害的人几乎都是全家被杀人,加上孙府满门,半个月来鬼杀死的人竟有三百余口! 这个数目将如今半疯状态的郑河都吓住了。 要知道厉鬼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杀的人造的孽过多,鬼是会晋升品阶的,纵使这鬼物原本只是不成气候的祟级厉鬼,经过人血的洗礼,半个月的时间至少成长到煞级以上的地步! 这还只是郑河的初步估计罢了。 且从目前情况看来,甚至煞级以上也有可能的。 别说他如今已经有心无力,就是他实力强盛时期,他也不敢动手。 他驭使的厉鬼只是煞级,若宝知县闹的鬼已经达到了煞级之上,他就是再出手也只会为这厉鬼战迹增加一点添头。 郑河甚至都想像得到,自己死后别人会怎么说——宝知县大名鼎鼎郑副令治县无能,败死于厉鬼之手! 这样一想,他自然是准备龟缩于镇魔司中。 可因为案子涉及到了乡绅,民怨沸腾之下又不能完全不管,否则极有可能会被人向朝廷告发。 郑河不敢向朝廷求助! 他已经将近厉鬼复苏之期,若是向朝廷祈求帮忙,朝廷来的人会在收拾善后之前先将他小命收走。 为了表面上过得去,郑河一面安抚众人,一面开始认真的调查。 他在宝知县经营多年,仔细一查之后,厉鬼行踪他没有查出来,但是其他的事情倒让他查出一些端倪了。 那大汉说到此处,频频偷看赵福生,剩余的话却不敢再说出口了。 “郑河查到了什么?” 赵福生笑眯眯的问。 此时的她看起来好相处极了,为人温和,性情内敛,半点儿都看不出来先前一言不合便要人命的架势。 “郑副令查到了——” 那大汉脸颊的伤看起来很是可怖,此时血流湿了衣襟,他刚一开口,便见赵福生微笑看他,身体一个激灵,顿时又连忙改口: “不不不,郑河他查到,说是万安县、万安县曾有人去过。” 郑河盘据宝知县多年,将县中布满了他的眼线,他深知厉鬼的复苏虽说至今找不到缘由,但事前必会显现祸事端倪。 因此他令人彻查宝知县这两个月中发生了什么事,且必须事无巨细的向他回报。 这一查之下,倒真让他查出了不少事,其中一件引起了他的关注。 有人报案,说是隔壁万安县曾连夜抬过来两口棺材,偷偷摸摸的埋在了两县交界处,领头的是两个孪生兄弟,看上去约摸二十的岁数。 如果只是有人办丧事也就算了,可偏偏是连夜掩埋,且领头的是两兄弟。 这个世道孪生兄弟可不多见,隔得这样近,又是这样的岁数,还是万安县来的——郑河当即就想到万安县镇魔司的范氏兄弟了。 他心生警惕,令人按照报案者所指的方向去挖棺材埋葬处。 将坟挖开,棺材里空空如也,到了此时,郑河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隔壁万安县送来了鬼祸! 最可恶的是这祸不单行,从棺材的数量看来,鬼是成双成对,两个鬼! 二鬼没有同时相互克制陷入沉睡,且同时复苏。 猜到真相的那一刻,郑河整个人都不好了。 经验算是丰富的他心中明白,这下真是大事不妙了。 在他记忆之中,这百年以来,大汉朝内还没有出现过两鬼同时复苏且共同作案的先例,如今倒霉的被万安县遇上了。 ——不,不是万安县,万安县将鬼祸送到了他手中! 郑河一想到这里,顿时吃不下睡不着,他连夜的诅咒范氏兄弟。 不要说他此时处于危机边沿,就算是他实力强盛时期,面对一个鬼都很怂,两个鬼得即刻逃走,唯一的方法就是向朝廷祈求。 可向朝廷伸手的后果他也很清楚。 驭鬼者自私自利,根本不可能为了县内民众安危而牺牲自己。 思来想去,郑河就觉得解铃还系须铃人。 既然是万安县送来的鬼祸,当然应该由万安县自己解决。 但他也明白,万安县近两年鬼祸爆发得很频繁,连朝廷都束手无策,早已经放弃了此地。 数月前就有人陆续从万安县逃出,据出逃走说,万安县镇魔司的赵启明厉鬼复苏,鬼物祸害镇魔司,整个镇魔司的人都死了大半。 他不知道范氏兄弟是如何活下来的,但这样的情况下,万安县自顾不暇,当然不可能前往宝知县收拾善后。 不过郑河要的也不是真的将事情处理好,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应付县里的乡绅们罢了。 反正拖延一段时间,如果厉鬼杀够了人离开,到时自有其他州府头疼。 这样一想,他立即找来一个心腹,吩咐他大张旗鼓跑去万安县闹事,反正阵仗搞得越大越好,只要证明他对此事异常关注就可以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总算是知道宝知县的人一开始到来时为何气焰如此嚣张的缘故。 她看了讲完前因后果后忐忑不安的令使一眼,接着又看了看范无救:“你们事情办得很隐秘?” 范无救的脸一下就红了。 “我——” 这桩差事办完后,范必死曾向她邀功,说是案件办得格外隐秘,无人觉察他们的行踪。 如今东窗事才知道,他们一行人的动静还是被人看在眼中。 “算了。” 赵福生挥了挥手,说道: “这么一行人去宝知县,要一点动静闹不出来也不可能,被人发现就发现了。” 反正当时事情是办成了,而且二范确实为她争取了一些时间。 “……”宝知县的令使在一旁听得头皮都麻了。 虽说如今两县的人都知道这两个鬼就是万安县送来的,可是万安县的令司是不是承认得太嚣张了? 而且两个鬼肆虐! 宝知县的郑副令都被吓疯了,万安县的这位令司提起鬼时却镇定自若,仿佛不慌不忙的。 大汉心中腹议:莫非是因为鬼祸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所以如此平静? 他想到这里,又被脸上的疼痛拉回了思绪。 此前万安县的令司明明厉鬼复苏了,朝廷放弃了此处,不可能再指派新的人来,这万安县的令司是从何处出现的? 且此人还拥有一只可怖的鬼手—— 一想到鬼手,大汉顿时又陷入被厉鬼支配性命的阴影中,开始担忧起自己的生命安危。 本以为这一趟出行是来耀武扬威,借此机会向范氏氏兄弟压榨些好处;却没料到如今好处没要到,反倒落进了驭鬼者之手。 只希望这位令司讲点武德,自古以来两边阵营交手不斩来使,留自己一条命回去向郑副令回话…… 他正胡思乱想着要如何开口求情,赵福生则率先出声: “范二哥,等范大哥回来,你们都收拾行李,跟我一起去宝知县。” “什么?”范无救一听这话惊呼。 “什么!” 那捧着脸无声吸气忍疼的大汉也跟着一抖。 两人不敢置信的盯着赵福生看,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休息半天,下午就走。” 赵福生说到这里,转头问令使: “你说宝知县这些天发生的鬼案都是在半夜时分,是不是?” “……是、是,可是……” 大汉被她问得晕头转向,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是就行了。” 赵福生道: “我们下午出发,晚上应该能到宝知县,希望能制止今夜发生的鬼祸。” “……” “……” 屋里两人呆若木鸡,俱都相互对望,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这时,范必死办完事回来了,见弟弟一脸求助的看他,他不明就里,先向赵福生说道: “大夫来了。” “把他带出去疗伤,你们下午跟我一起出门。”赵福生淡淡吩咐。 这桩案子因三人而起,范氏兄弟作孽,她送的鬼祸。 虽说此时这样的情况并不特殊,但如今赵福生有了封神榜作为底气,仍要将自己惹下的烂摊子收拾的。 “……” 范必死没料到会听闻这样的话,他怔了一怔,看了赵福生一眼。 此前他领命出门,没听到宝知县鬼祸的前因后果,但从范无救惶恐不安的表情看来,宝知县的鬼祸可非同一般。 赵福生听完仍坚持要去,她是真不怕死还是有必办此案的把握? 镇压过一桩鬼祸,办过两桩鬼案,从祸级以上的鬼马车上逃脱,这样一算,赵福生前后已经经历过四次鬼祸,如今她还要如此频繁的再办鬼案,凭借的到底是什么? 随不随她一同前往宝知县?若是去了,赵福生会不会公报私仇,让自己兄弟二人死于这次鬼祸之中? 若是不去—— 这个念头刚一生起,便被范必死掐断了。 张传世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赵福生性情强势,决定的事根本没有缓和余地。 不过也正有张传世的借鉴,证明与她出行并非只有死路一条的。 范必死心中天人交战,实则只是瞬息的功夫。 他看了赵福生一眼,点头应了一声: “好的。” 第九十九章 出差办案 第九十九章 “哥——” 范无救本来指望哥哥回来是帮忙求情,哪知范必死竟一口答应了。 范必死没有看他,见赵福生已经转开了头,便以眼神压制弟弟,示意他将那宝知县的令使拖走。 几人出得门来,忍了多时的范无救终于忍不住了: “大哥,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答应福生要去宝知县啊?” 那可是两个鬼! 以往在两兄弟眼里无所不能的郑副令都不敢出手,赵福生怎么敢去接这烂摊子的? “福生可真是疯——唔!” 他话没说完,立即就被范必死勒住了脖子。 “大、大哥,放、放、放手!” “我看你才是要疯了。” 范必死摇头,缓缓放开了弟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如今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除了信任福生。” 说完,他看了弟弟一眼,提醒着: “祸水东引。” 说来说去,这桩事情最初造孽的是他们,听信了纸人张的‘祸水东引’之计,引出如今的局面。 虽说追根究底二人也是为了保命,可赵福生一家被他们所害,如今两人还能活着,已经是很幸运的结局了。 “我看大人虽然说话直接,但为人行事很有当年——” 范必死说到这里,眼中露出几分怀念之色: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收拾宝知县的鬼祸,可能是——”他迟疑了片刻:“良知?责任?” 这两个词一说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不管怎么样,她没有袖手旁观,而且老张这种奸滑小人与她同行也把命保住了,可见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范必死说到这里,劝弟弟道: “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 当初两人强势时,赵氏一家三口无法选择,如今两兄弟也没有。 “……”范无救捂着脖子哭丧着脸没有答声。 半晌后,在一旁听得分明的宝知县大汉怯怯出声: “二位大哥,大夫在哪呢?” 他看二范出了厢房便开始说话,被赵福生吓破了胆的他哪敢出声,因此在一旁收敛声息站了许久。 可见这兄弟两人越说越来劲,他的伤口又剧痛难忍,血流个不停,见二人俱都安静,大汉这才壮着胆子打破了沉默。 范必死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不耐烦的看了此人一眼,对他便没有对弟弟的好脸色了,恶声恶气道: “走吧!” …… 等范氏兄弟领着宝知县的令使一离开,厢房内只剩下赵福生一人的时候,她这才将身体放松,倒向椅子后背处。 她望着房门的方向沉吟了片刻。 范氏兄弟身上定然有隐藏的秘密,她在记录鬼车案时,隐瞒了一个线索:鬼车上的名册无法记录二范的名字。 这是为什么? 十几年前,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主事赵端为什么会收养这样一对孪生兄弟呢? 此次宝知县鬼案一行,她之所以决定带上范氏兄弟,除了是因为这桩鬼祸与三人都有渊源之外,也是想要弄清楚这两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竟能以凡人之身,将大凶之物反克制住。 打定主意后,赵福生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封神榜上。 从离开鬼车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空闲的时间查看自己此次鬼祸得失。 办完狗头村鬼案后,她原本剩余986点功德值,但在经历鬼车案后,功德值被大量扣除,如今还剩余460点功德值。 除了其中100点功德值是为了安抚时空鬼铃而扣去之外,大部分的功德值是在与鬼车相抗衡的那一刻消耗掉的。 而其余6点则分别是恢复双手因抓铃而受到的损伤及安抚复苏的鬼手。 虽说鬼车案一下扣去了赵福生大半的功德值,但总体而言,赵福生仍是满意的。 她损失了一个刚得到的替身纸人,可却令鬼车停摆,又暂时的消弥了自身魂命册、一命册危机,且拿到了一个时空铃——虽然这铃铛对她来说暂时派不上用场,不过她并没有吃亏。 盘点完收获之后,赵福生随即起身回屋。 她已经决定要前往宝知县,虽说如今的她拥有封神榜,已经有了一定的办案底气,但每一次与鬼打交道的瞬间都是以命相搏,半点疏忽不得。 在去办鬼案之前,还是要养精蓄锐,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厉鬼的。 赵福生这一觉睡得格外惬意,直到被范必死敲门唤醒时,她整个人一扫一夜未眠的疲惫。 “古建生脸上的血已经止住,大夫说将养半个月能恢复,只是会留下印子。” 范必死跟赵福生汇报着: “我和无救没什么可收拾的,有缺失的到了宝知县再要就行。” 赵福生是去帮忙善后的,且以她办鬼案的成功率,宝知县的郑副令就是跪着接待也不过分。 “就是准备了一辆车,走官道的话最多三个时辰,天黑前就能到镇魔司的官衙。” “走。”赵福生点头应了一声。 范必死就犹豫: “大人要带什么东西吗?” 她摇了摇头: “你也说过,一切宝知县准备就行,没什么可带的。” 范必死便没有再多说。 两人出来正厅时,见庞知县等人都来了,此时候在厅中,见到赵福生时,众人欲言又止,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巴巴神情。 “你们怎么在这?”赵福生好奇的问了一声。 乡绅于维德等人年纪不小了,昨夜因赵福生失踪的缘故,这些老头儿一宿未睡,这会儿竟然又眼巴巴的赶了过来。 她对这些人来意心中明镜似的,却故意装出不懂的样子问了一声。 “大人,您真要去宝知县?”庞知县是这些人是最恐慌的。 他本来就因为昨夜焦虑恐惧的缘故唇上起了几个大泡,这会儿歇息了半天,大泡不止没有消散,反倒睡了一半又听师爷慌张将他叫醒,说是镇魔司的杂役传来消息,赵福生欲去宝知县办鬼案,下午就出行。 这个消息对庞知县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朝廷对于各地镇魔司有制约手段,对各地官员也同样有法令。 在职官员未经朝廷调动,是不得擅离职守的,违者抄家入狱,会遭受极其可怕的酷刑。 这个法令的存在就是为了震慑官员,使他们不敢因当地鬼祸而逃离——也是庞知县明知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后依旧不敢私下逃离此地的原因。 自赵启明死后,庞知县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以为必死无疑之际,赵福生的意外出现让县中的众人看到了一线希望。 也正因为如此,庞知县对她格外尊敬看重,深怕侍候得不满意。 如今赵福生要前往宝知县,在杂役们看来这只是赵福生去办桩案子,但深知镇魔司魂命册体系的庞知县却看到了另一层隐忧:那就是赵福生打破了朝廷关于令司不得轻易外出的法令。 法令一破,会受鬼伥反噬。 有这规则在,当地令司只要没有发疯,便不会轻易犯戒,且严格遵守法令。 可如今赵福生要离开万安县! 她自然是没有发疯的,庞知县才与她打过照面,她敢踏出万安县的地界,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摆脱了魂命册的挟制。 这个后果自然是庞知县更无法承受的。 一旦赵福生不再受约束,她随时可以离开这里,万安县在拥有短暂的太平与安全感后,极有可能会再度失去。 当时想到这样的后果,庞知县就险些睁着眼睛昏死过去。 “大人——大人啊——下官的大人呦——” 一个老头哭得涕泪横流,如丧考妣。 “你至于吗……” 张传世抱着魂命册,有些不解的问。 “你闭嘴!” 庞知县第一次失去读书人的斯文,瞪大眼睛喝斥了这老头儿一句: “你不懂,你要是懂了,你哭得比我还伤心。” “我——”张传世一听这话就不服气,正欲还嘴,赵福生出声将两人的话打断: “好了。” 她一出声之后,其他人不敢再多话,庞知县伤心欲绝,赵福生想起自己从重生起,与这老知县相处还算和谐,彼此没有明面上的矛盾。 且将来还要与他相处,有他帮忙办事也算顺心,因此并没有让他恐慌,而是说道: “我就是去宝知县出趟差,少则两三天,多则三五天就回,有什么好哭的。” 她话中的意思令得庞知县怔了一怔,醒悟过来之后他眼睛一亮,顾不得擦泪便问: “大人意思是还要回来?” 一旁张传世听到这里,也跟着一愣,接着面色大变,连忙从椅子上站起。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赵福生可以离开万安县,也就意味着她摆脱了魂命册的限制。 而她如果离开万安县,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去。 万安县的镇魔司可不能失去赵福生的庇护。 他可是被拐入了万安县镇魔司,赵福生一走,这里没有令司的保护,鬼祸一出现后,其余令司几乎只能等死。 这可不行! 这下轮到张传世焦急了,他嘴唇一张,没了眼皮的眼珠一瞪,正要哭嚎—— 赵福生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当然要回来。” 她这话令得庞知县等人俱都大松了口气。 就连一直没有出声的二范两人紧攥的拳头也是一松,脸上露出笑意。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 而且她拥有封神榜,需要以功德解锁更多神位及开启地狱。 万安县有了鬼雾,这东西的存在会使鬼祸出现的机率暴增,对于赵福生来说就是一个天然的安乐窝,她怎么舍得离开? 更何况这里是她重生之地。 虽说一开始她被迫无奈接收了这一切烂摊子,可眼见着周围的一切在她的努力下逐渐上了正轨。 破败的镇魔司又重新开始繁荣,县里的人口将来也会增多,这使得赵福生对于万安县自然有了一定的庇护心,暂时想不出要离开这里的理由。 再加上万安县里一切资源供她使用,又不用再受朝廷约束,她就相当于坐镇一方的土皇帝,大权在握,她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这里。” 她承诺。 庞知县等人这下是真的安心了。 于维德紧绷的心弦一松,咧嘴笑了笑,接着又担忧的道: “可大人这一趟危不危险啊?” 这老乡绅一句话又将众人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 “办鬼案哪有不危险的。”赵福生淡淡的应了一句。 她不敢保证办鬼案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我自有我保命的法子,实在不行到时我们在保命的情况下回来就是。” “我们?”范必死听了这话转头看了弟弟一眼,却见以往缺心眼儿的弟弟闻听这话时也似是品出了味儿。 两兄弟心中窃喜,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松懈了些。 “好了,不多耽搁了,准备些食物路上吃,我们这就出发。”赵福生止住了众人还欲再说的话,她下了决心之后,其他人也无法劝止,只好担忧的送她出行。 临行之时,张传世以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二范。 他既担忧赵福生三人一去不复返,独留他在万安县中,又庆幸于自己这一次不用冒险去面对两个可怕的厉鬼。 这种纠结的心境之下,他看着众人马车远去。 马车上,二范的表情也很是复杂。 按规则来说,范氏兄弟本来也不能离开万安县的地界,但临出发前,赵福生将二人魂命册上的名字暂时取出,交到了二人手上,使其可以短暂的离开。 想起大半个月前,两人也曾想方设法试图令赵福生将他们的魂命册取出却始终没有达成目的;如今倒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名字取出了,可惜两兄弟却一点儿都不能开心。 “这一去宝知县很快,官道也远比乡村小道好走,大人昨夜没睡,不如歇息一会。” 范必死忍住复杂的心理,看着赵福生说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看了缩在角落的宝知县令使一眼。 他脸上裹满了包扎伤口的麻布,整个脑袋仅露出眼睛、鼻子与嘴唇,看上去异常的滑稽。 此人名叫古建生,在宝知县中是个不入流的令使,跟早前的二范一样,是久闻郑副令的大名前去投奔的。 这会儿见赵福生看他,他又慌又惧,一双眼睛转个不停,不时求救般的看向范必死二人。 直到赵福生闭目养神后,他长长的松了一大口气。 ‘呼——’气刚顺出一半,便又见先前还闭了眼睛的赵福生又不知何时睁开眼皮盯着他看。 那口气顿时呛住,他吓得拼命憋紧,鼻腔喷出大量鼻涕。 赵福生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范氏兄弟也看出她的恶作剧。 即将面临二鬼形成的鬼祸,可赵福生竟还拥有捉弄人的心境,可见她此行就是没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保命的底气。 两人心情一松,车厢内沉闷的气氛顿时也比先前松快了些。 第一百章 见到郑河 第一百章 去宝知县的路途不愧是官道,路面平整宽绰,远比赵福生之前去狗头村的道路要好走许多。 且因万安县如今被鬼雾封闭的原因,路上通行无阻,不见半个行人。 一行人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到达宝知县的地界。 与万安县半荒废的情况不一样,宝知县的县城门口竟然有守城的兵士,城门底下还有十来个等着排队进城的百姓。 “宝知县可真繁荣。” 赵福生一路闭目养神,到了宝知县后也不见赶路的疲惫之色,她扒着车帘往外看,看着排队入城的百姓就叹息了一声。 “……” 缩坐在角落的令使古建生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搭话,但又有些怯生生的,喉间发出‘咕’的一声。 本来也在探头往外看的范无救听到这声响转头,捏着鼻子双眉倒竖,一脸凶狠的问: “你竟然敢在大人面前放屁?!” “没、没有!” 古建生一听他话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拼命的摆手: “我只是想说话,清清嗓子。” “……”范必死眼皮抽搐,赵福生也回头看他: “你想说什么?” 她眼神明亮,嘴唇微勾,眉眼间带着一抹飒爽之气,看起来并非阴森诡厉之人,身上一点儿没有驭鬼者给人的慑迫感,但他却想起赵福生手持鬼手险些要了自己命的样子,目光与她一对后,如同被针刺一般,不安的动了动发麻的双腿。 听到赵福生问话,古建生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恐惧道: “这会儿比先前人少些。” 与邻县相比,宝知县的运气实在是很好,这两年几乎没有鬼祸发生。 在这样的世道下,能维持一个县两年的太平,对于饱经厉鬼祸害的人们来说,无异于一个真正的太平之地。 尤其是许多有钱有势的富户想方设法也要赶来宝知县居住。 商贾一多,县里经济就繁荣。 “若非遭遇鬼祸,这里每日排队进城的人能排成长龙。” 古建生有些自豪的道。 宝知县鬼祸发生后,郑河很快做出了应对措施,但因为大户孙家被灭门的缘故,消息不能完全被捂住,城中不少富户乡绅已经在观望准备逃离。 以往繁荣的县城此时也显出几丝落没。 橘红色的夕阳照落在城墙脚下,进城的人无精打彩,不发一语。 在赵福生重生之前,宝知县可是二范兄弟梦想中的保命之地。 如果不是后来‘祸水东引’之计出现了变数,说不定两兄弟早就已经来到了宝知县,成为了郑副令手下令使。 虽说最终没有如愿以偿,但兄弟二人最终却仍来了此处——只是这一次过来是为了办鬼案的。 兴许是宝知县也遇了鬼祸的缘故,县城没有二人想像中的热闹。 城门前也有人在,但进城的百姓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各个神情麻木,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而守城的士兵凶神恶煞,对进城的人骂骂咧咧,旁边摆了个竹筐,里面装了一些铜钱与杂物等。 这样一看,宝知县虽说比万安县看上去人气要重点,但依旧并非二范想像中的安乐之地,两人大失所望,顿时失去打量的兴致。 “大人,我们的车直接赶过去。” 镇魔司的人地位非凡,自然用不着与普通一样老实排队。 更何况赵福生此行前来是为了替宝知县办案,范必死觉得就是郑河亲自前来迎接都是理所应当的,哪里愿意在这个时候多耽误时间。 对他提议,赵福生微微颔首: “我们直接过去。” 古建生说宝知县的厉鬼夜里出现,往往此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令官府防不胜防。 往往到了第二日,才有左邻右舍发现鬼案发生。 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晚,赵福生想要赶到城中,看看事发之地,找找鬼案线索与厉鬼杀人法则,看能不能摸出头绪。 范必死见她应了之后,便冲赶车的车夫吩咐了一句。 车夫一抖缰绳,喝了一声: “驾!” “哎!哎哎哎!” 这边马车才刚一动,守在城门口的两个士兵顿时就发现了动静,嘴里发出吆喝声。 他们两人早前就注意到了马车的到来,已经交换了好几个不怀好意的神情。 万安县虽说积贫,但赵福生是镇魔司之主,庞知县及众乡绅供养着她,对她衣食住行的所有是尽力供配。 这辆马车算不得多豪华,可在一众贫民之中,又显得格外出众,对守城士兵来说无疑是出现了一只肥羊,哪里容她轻易通行。 两人喝止住了车辆,连忙搬来木刺桩将城门口封住,又态度凶蛮的将百姓驱赶开,接着才对马车方向喊: “下车、下车!” 一人提着裤腰带,大摇大摆的上前: “要想进城,要交过路费,男人三钱,女人两钱,小孩一钱,没有钱首饰、布匹也行——” 他话没说完,范无救可不惯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兜头‘啪啪’两个大耳光就甩了过去: “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敢拦我们家大人的马车。” 范无救在赵福生面前忍气吞声许久,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泄机会。 两个耳光打下去,那前来要钱的差役被打得齿落血流,当场眼花倒地,扶着脸半晌不敢吭声。 “看看我们马车的标志,镇魔司的人,不长眼的狗东西!” 范无救骂骂咧咧,提脚踹他,踢得这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差役身体蜷缩成团,不住呻_吟。 “……” 这一变故将另一名差役吓住。 宝知县中郑副令的名声很大,近几年投奔的人不少。 郑副令曾当众说过,要想进他的县受他的庇护,就得守他的规矩,按他的法则办事。 因此入城的人无论商贾权贵,俱都要给他几分脸面,遇到城门口收买路钱的人,大多忍气吞声,给钱了事。 这些收来的买路钱中,大部分层层上交,小部分底下的人分食。 守城本来应该是个肥差,家中没有关系的还挤不进,这些人平日耀武扬威惯了,却没料到今日竟然撞上了铁板。 一见同僚被打,另一人又惧又怒,正欲喝斥间,车里古建生连忙探出头,从怀中掏出信物,骂道: “不识主人的黄眼狗,你看看我是谁,这是郑副令请来的客人,你们敢拦路误事?” 郑副令经营宝知县数年,早发展出自己的嫡系人马,经营得似模似样的。 县中镇魔司自有一块令牌代表身份。 一见此物,那先前还想装腔作势的差役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被打的人也不敢吭声了,连忙跪地哀求。 范无救还想再踢他两脚,赵福生将他制止: “算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范必死看她神情平和,并没有因为这两人的行为生气,便示意弟弟: “无救,让他们将东西搬开就是了。” 范无救‘哼’了一声: “算你们命大,我们大人脾气好,不和你们一般计较。还不赶紧将拦路的刺桩搬开!” 他喝斥声中,二人连滚带爬的将刺桩挪开,范无救重新上车。 这一下无人敢再阻止,马车一路顺利进城。 有了这样一桩小插曲后,赵福生对于宝知县的繁荣顿时不大感兴趣。 这种繁盛浮于表面,从底下的人可以窥探出宝知县的郑副令并非一个心怀百姓的驭鬼者,更像是一个擅弄权术、钱财的贪婪者。 她一路不再看沿街的商贩,而是坐在车里不发一语。 古建生惴惴不安,深怕惹怒了这位令司。 好在马车入城之后,一路疾驰无人敢拦,约半个时辰后,便在宝知县的镇魔司大门前停了下来。 “大人——” 马车一停下来,古建生一路紧绷的心弦便下意识的一松。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赵福生: “我们到了。” 二范先跳下车,赵福生最后下来,她舒展了一下手臂,眼角余光已经见到镇魔司内有数人疾步出来,但她并没有去看,而是本能的仰头去看宝知县镇魔司的招牌。 与万安县的牌匾相较,这两块府衙大门前挂的匾额无论大小、外观几乎都一致,底漆黑色,上面以金漆题字。 但万安县的招牌表面模糊,似是蒙了一层阴影,字体上的金漆不知是斑驳还是受到遮盖,字体模糊不清。 相较之下,宝知县的招牌字迹清晰,上面虽说也像是灰蒙蒙的,但金漆完整,看上去比万安县的字牌更新、更亮一些。 她正观看间,府衙内有七八人快步出来。 出来的人正要说话,古建生深恐这些人说出冒犯之语,从范必死身旁钻出,喊了一声: “是我回来了,快去通知郑大人,说是万安县的令司主事赵大人亲自过来了。” 众人一听这话吓了一跳。 但古建生的声音众人却听了出来,几人脸上煞气一敛,面面相觑片刻,都催促着赶紧去请郑河。 虽说郑河名义上还是宝知县镇魔司之主,可他在镇魔司之外早就另开府邸,众人去请了他过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赵福生坐在宝知县的镇魔司府衙内,古建生陪同在侧。 她此行前来没有带魂命册验证身份,可随同的范必死二人就是最好的佐证,再加上古建生之言,宝知县的令使、杂役不敢怠慢,早就为她上了香茶,静候在她身侧。 外头脚步声传来的时候,静谧的厅内众人呼吸声一滞,脸上明显露出紧张的神情。 郑河驭鬼的时间不短,受厉鬼影响极深,脾气阴戾刻薄,手下人与他见面都战战兢兢,深恐触怒了他。 此时他一来之后便抓了个杂役,问: “万安县的人在哪里?” “这里。” 赵福生听到问话,便应答了一声。 她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身往外行去。 所有人跟在她身后,反倒显得才从外间赶回来的郑河似是一个‘外人’。 赵福生重生的时间不长,但却坑了这位宝知县的令司不止一次。 从某一方面来说,两人比邻而居,已经暗中‘打过交道’,算是颇有缘份,但真正见面却是首次。 郑河年约四十,外表看上去并不老迈。 他穿了一件湖绿锦袍,腰系金带,从打扮看来,与昨夜赵福生在鬼车之中看到的青袍大汉隐隐有相似之处。 但这并不是让赵福生吃惊的地方。 郑河外表是人,可他脸上却不见半分人气。 此人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黄相间的颜色,脸上皮肤紧绷得油光发亮,冷不妨一看像是涂过一层的铜器。 他眼神阴冷,嘴唇泛青,看人时表情僵硬,简直像是一个行走的活死人。 赵福生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赵福生,那目光不带半分情感,厉鬼的煞气扑面而来,让人被他一看就像是置身于鬼域。 这人受厉鬼侵蚀很严重,自身已经变成了半个鬼物! 郑副令的名声对以前的范氏兄弟来说如雷贯耳,此时终于亲眼见到这位宝知县的令司,一见之下顿时心生怵意,本能的站到了赵福生的身后。 与鬼打交道后,人会逐渐鬼化。 见到郑河,二范想起了曾与后期赵启明相处的情景:情绪喜怒无常,已经不再有正常人的需求,被他一看,就像是被厉鬼标记,让人头皮发麻,胆颤心惊。 之后万安县的令司换成了赵福生后,她虽说驭使了鬼物,但情绪一直很稳定。 范氏兄弟对她有防备,可与她相处时却少了那种与厉鬼日夜作伴的胆颤心惊之感,时间一长习以为常,此时一见郑河,才想起不是所有令司都与赵福生是一样的。 “你就是万安县的令司?” 郑河平静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冷冷的问了一声。 他看似情绪全无,实则行事全无章法。 上一刻可能还在与人说话,下一刻极有可能就会出手杀人。 周围宝知县的令使瞬间秉住了呼吸,赵福生感应得到郑河一出现后,所有人都似是提心吊胆。 能让郑河身边的人出现这样的反应,证明这位宝知县的郑副令可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想到这里,赵福生抖了抖胳膊。 鬼臂从袖口之中无声的抖落出来,被她握在手里。 她点了点头,“我就是万安县的令司,你就是郑河?” “很好。” 郑河上前一步,伸手就想要来揪赵福生衣领。 他手掌阴寒,指甲呈青灰之色,泛着寒光,不似人的手掌,反倒像是数根钢钉。 赵福生可不惯他,将手里举着的鬼掌往他手掌敲击了过去: “我问你问题,你只回答就行。” ‘咚’响声中,古建生与宝知县的众人头皮发麻。 宝知县的令使恐惧是因为在这里郑河就代表了至高无上的一切,掌握众人生死; 而古建生惊恐的缘故,则是他曾吃过鬼手的亏。 “大家冷静——” 他正欲开口,但却晚了一步。 赵福生根本没想过靠言语说服驭鬼者。 鬼臂一敲击,法则被激活,拳头舒展开来,顿时与郑河的手掌十指交扣。 这个意外的变故出乎了郑河意料之外。 可受厉鬼侵蚀的他似是已经显示不出惊恐的神情,他一被鬼臂抓住,已经意识到了不妙。 鬼物的气息扑面而来,麻烦的事情发生,他驭使的厉鬼本来就处于复苏边沿,此时受鬼的气息一激,顿时蠢蠢欲动。 ‘悉索、悉索。’ 古怪的声音传来,郑河平坦的胸前开始剧烈的翻涌,仿佛有什么活物被他隐藏在胸膛之中。 但悉知内情的人可都知道这不是什么活物,分明是一个厉鬼。 “放手!放手。” 他冷冷喊了两句。 第一百零一章 打服郑河 第一百零一章 郑河的神情阴冷,眼神平静无波,可他湖绿衣袍遮掩下的胸腔之中却开始拼命的攒动。 一股阴戾鬼息开始散逸,连带着赵福生身上隐藏的厉鬼都开始不安份的攒头。 他表情看似镇定,可从他连喊两声‘放手’,就已经知道他开始急了。 郑河大力甩手。 驭鬼者借助了鬼的力量,力大无穷。 可赵福生也非一般人,并没有被他力量撼动。 二人初次较量,谁也不肯服输。 赵福生握着鬼臂,看着他笑: “你是不是郑河?” 她在问废话! 宝知县里,敢在镇魔司内横行无阻的驭鬼者除了郑河还有谁? 满脸包扎着纱布的古建生见这两个驭鬼者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顿时吓得直抖。 郑河脾气阴鸷,赵福生看似温和,可也不是好惹的。 这会儿两人要分出个高下,显然谁都不肯服谁。 只是这两人自己交手也就算了,若是打得厉害,二人身上厉鬼同时复苏,那问题就严重了。 古建生看到郑河胸口拱动得越来越厉害,激动之下脸上本来已经止血的伤口都吓崩了,血冲破药粉的封阻,一下将纱布浸湿,他连忙大步上前,冲着两人拱手: “二位大人住手,住手啊。” 赵福生可不理他。 她此时心中打定主意要将郑河打服。 驭鬼者不知天高地厚,她想要在宝知县办案,且将来还想将宝知县当成万安县分县,那未来势必少不了要和这位郑副令合作。 他如果不能顺从,将来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关你什么事!”郑河神情麻木的回复。 此时是在宝知界的镇魔司地界内,周围都是对他敬若神明的令使,如果在此时被万安县的令司镇住,那么他积攒多年的名望便一下扫地了。 想到这里,郑河心中就是犯怵,也打定主意绝不退缩。 “放手!” 说话的同时,他又用力抽了抽自己的胳膊。 但断裂的鬼掌将他握得很紧,要饭鬼的手一张开后没有获得东西无法回缩。 郑河此时被鬼手紧紧握住,受厉鬼气息影响,他驭使的鬼物也隐隐有失控的架势。 他初时听闻万安县来人,来的还是镇魔司令司时,有些不敢相信,第一反应就是骗子敢骗到他头上了。 当时郑河便决定要将骗子杀死,以震慑令使。 近来因为宝知县鬼案,对他的威望影响极大,县里人心浮动,正好利用此事杀鸡儆猴。 而当两人一交手后,郑河发现赵福生拿出鬼臂时,就知道眼前这人就算不是万安县令司,也是一名特殊的驭鬼者了。 他驭鬼时间不短,也曾见过许多驭鬼人一旦借助了厉鬼力量,便不知天高地厚。 初时狂妄自大,以为无所不能,时间一长受厉鬼影响逐渐失控,到了后来发现自己面临厉鬼复苏,离死不远,又求救无门时,便开始发疯。 赵福生一来便冲他出手,郑河开始吓了一跳,但见她驭使的只是一只鬼臂后,逐渐便松了口气。 “一只鬼的断臂,可无法将我镇住——” 郑河这会儿与鬼臂较量,阴森森望着赵福生看: “如果你还不放手,那我——” “你觉得一只鬼的断臂奈何不了你?”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哼了一声: “那这样呢?” 她话音一落,身上鬼息涌动。 赵福生放开对驭使厉鬼的挟制,先予后取厉鬼的气息复苏。 阴影无声的从她脚下蔓延开,脑海内封神榜的警告声响起:煞级厉鬼复苏,可否使用10点功德值镇压? 赵福生没有理睬。 “……” 先前还面色青黄的郑河感应到赵福生身上另一股更强大、更完整的鬼息复苏后,顿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你、你还驭使了一个厉鬼——” 阴影爬附上赵福生的肩头,她的气息与先前截然不同。 上扬的嘴角垂了下去,眼里的明亮被阴鸷取代了。 她的肤色变得惨白而失去了光泽,被她驭使的鬼手似是受到鬼类的镇压,陷入短暂的迟缓中。 与此同时,郑河胸前的动静一止。 赵福生再问: “你是不是郑河?” 她的声音阴冷干涩。 一旁的古建生吓得要发疯。 驭鬼者都是疯子,平日宝知县里郑河一个人疯也就算了,如今来了个万安县的令司竟然比郑河还要疯! 他原本以为赵福生仅有一只鬼臂,却没料到这位万安县的令司除了鬼臂之外还驭使了一个鬼物。 她驭使了一个半鬼,为什么还表现得如此正常呢? 只是此时并非古建生细思的时候。 这两人要是斗起来,两个鬼一旦失控,到时他们一死一了百了,其他令使恐怕也要无辜卷入。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几乎要跪了下去,连忙替郑河应答: “赵大人,他就是郑副令,就是我们宝知县的郑副令。” 赵福生并不理他,而是冷冷盯着郑河看: “你是不是郑河?” “……” 郑河此时已经心生怵意。 赵福生的可怕远超他的想像,继续斗下去只是两败俱伤。 可当着一干手下的面,他若出言回答,便相当于是认怂。 想到这里,郑河勉强道: “我是谁,你心知肚明——”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赵福生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郑河,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多余的废话不要说,我不爱听。” 她语气强势,态度异常强横,半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古建生一听不妙,连忙转头看向范必死二人: “范兄弟,你快劝劝大人——” 郑河一听赵福生这话也觉得下不来台,恼羞成怒: “我就是不说你又把我如何,你不要以为你驭拿了厉鬼,我也有鬼——”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便神情一冷: “不说算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将抓握的鬼手一松。 鬼手失去挟制,顿时将郑河紧紧攥住。 与此同时,赵福生伸手去抓郑河的衣领。 先予后取的鬼慢慢复苏,半个身体成形,站在她的身后。 “大人……” 范必死见到这一幕,心慌手抖,惊呼出声。 其他人想要夺门而出,却被恐惧钉死在原处。 赵福生的手抓拽住郑河衣领,那绿袍被她指尖一碰到,随即化为粉尘落地,露出郑河干瘪的胸膛。 只见他的胸膛完全不似人的胸口。 郑河的胸口血肉已经枯朽,如同半腐的木头。 一张诡异的鬼脸印在郑河胸口之上,看着赵福生诡笑,张开了漆黑的口。 先前衣裳掩饰下,就是这鬼物在异动。 这位宝知县的令司驭鬼方式竟然是将鬼蕴养在自己的身体之中! 此时这厉鬼疯狂转动着脑袋,鬼的身体与郑河的骨头相摩擦,发出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嘎吱’声响,厉鬼像是想从胸腔的束缚之中挣脱。 它每动一次,郑河内腹与它脑袋相接处便有淡淡的粉色血迹渗出,最终落入它大张的嘴中。 这一幕情景实在可怖,任谁都看得出来郑河此时的情况糟透了。 他的身体就是压制厉鬼的容器,一旦鬼物从他体内完全钻出时,就是他的死期。 “你就不怕我们交手,两人同时厉鬼复苏,同归于尽吗?” 郑河色厉内荏,大喝一声。 “同归于尽?你也配吗?” 赵福生往前迈踏一步。 郑河胸前的厉鬼感应到她的靠近,挣扎的动作更加激烈了。 赵福生一把将他脖颈抓住,用力一拖! ‘喀喀。’ 郑河被她粗暴摆弄,骨骼断裂声不时响起。 赵福生双手按压住他身体: “我有个方法,可以将你杀死,而你的厉鬼也会受到压制。” “什么?” 郑河听闻这话,愣了一下。 接着赵福生的第一层地狱无声开启。 虽说第一层地狱对于郑河驭使的煞级厉鬼并没有关押、压制作用,但地狱内此时收藏了一个赵福生从鬼车之上抢下来的时空金铃。 这会儿地狱气息一展开,时空金铃的力量顿时辐照住被地狱影响的郑河。 鬼马车的品阶可远超煞级,纵使是单一的时空金铃,也足以压制煞级的厉鬼了。 铃铛气息乍泄的瞬间,郑河驭使的厉鬼顿时停止了颤动。 鬼物森冷诡异的脸一僵,接着鬼脸之上浮现出大块大块的如铜钱大小的古怪褐斑。 随后厉鬼的头逐渐变扁,嘴唇拉长变厚,眼睛鼓了出来,竟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类似蟾蜍般的死人头。 只见那鬼头将嘴一张,舌头里吐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沾缠了黑水的古怪钱币,外圆内方孔,上面没有字样,但一见此钱,不止是赵福生身后复苏的厉鬼遗忘了想要先取她的命的打算,就连那紧攥着郑河不放的鬼手都下意识的一松,伸手往这鬼的嘴巴掏来。 赵福生还来不及去细看那钱币,一见鬼臂异动,连忙腾出一只手去将鬼臂抓住。 此时郑河心态大崩,连忙喊道: “我就是郑河、我就是郑河!” 他喊声一落,就是变相的认输。 此时已经认了输,他顿时便不再拘泥于脸面架子: “不打了,饶了我。” 赵福生捏住鬼臂,冷冷看他。 郑河强忍惊恐,说道: “不要杀我。” 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的范必死此时见这斗法的两人终于分出胜负,郑河一认输后,众人长松了一口气,范必死逮到机会,上前一步,劝说道: “大人,饶他一命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没想到在他心中曾经十分厉害的郑副令,竟然会真的有在赵福生面前哀求饶命的时候。 “这里是宝知县,刚刚闹过鬼祸,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赵福生缓缓转头看他。 她身上的厉鬼还没有镇压,整个人看起来面色惨白,神情阴冷,与以往笑意吟吟的模样截然不同。 两人目光一对,范必死以为自己面前站的是个厉鬼,吓得接连倒退了数步。 “他已经认输了,若是继续斗下去,也只是……” 范必死硬着头皮开口。 只是他越说声音越小,深怕赵福生失去控制之下将自己也杀了。 他正后悔间,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再次提醒:煞级厉鬼即将完全复苏,是否消耗20点功德值镇压。 鬼臂复苏,是否消耗2点功德值镇压? 两声提醒响起,赵福生的理智回笼。 是! 她心念一起,功德值随即被扣除,复苏的厉鬼不甘的被封神榜镇压。 阴冷感褪去,先前被她握在掌中疯狂挣扎的鬼臂缓缓蜷缩。 赵福生冷冷收回看范必死的目光,转头去看郑河,接着将视线落到了郑河胸前的厉鬼头上,随后伸手过去,想从厉鬼的嘴中将那枚钱币拿走。 “小心!” 郑河见她这动作,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后惊声提醒。 赵福生并不畏缩。 为了防止郑河偷袭,她的地狱一直开启,随时可以调动金铃,唤来要命的鬼马车。 她没有在意郑河的话,而是将手摸到了鬼嘴之中。 凶悍的厉鬼受到了鬼铃的镇压,显得异样的温顺,任由她将那枚古怪的钱币拿走。 获得买命钱! 封神榜提示着:买命钱,招财鬼送出的特殊钱币,没有厉鬼能逃脱它的诱惑! 俗话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一枚能收买厉鬼的钱币,要小心使用。 注:鬼用钱买命,你拿走钱的同时,小心被厉鬼吃掉心肝哦! 郑河说完话后本来有些后悔。 他养的鬼十分特殊,并没有实则的战斗力量,只是可以吐出一种特殊的钱币,用以收买厉鬼。 而取钱的刹那,鬼会从他体内爬出,钻入取钱人的身体中,将取钱者的内脏吃空。 吃完之后,它会重新爬回他的身体里。 但每爬出一次,郑河的生机就越短,此时它展露出脑袋,只要再使用一次它的力量,它便会整个鬼身从郑河体内爬出,而郑河则会立即死亡成为一具空荡荡的人壳。 赵福生当众打服了他,让他在众令使面前出了大丑,他本该任由她被买命鬼杀死才对,哪知他又担忧赵福生一死厉鬼复苏,到时他仍有可能会死于买命鬼之手。 这样一想,他才急切出声,但喊完又觉得后悔。 正矛盾间,却见赵福生将那鬼嘴里的买命钱取走,那本来凶悍非凡的厉鬼却并没有像以往借他力量后的暴躁,反倒温顺的闭上了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赵福生拿到这枚买命钱,又以10点功德值将地狱重新回收。 失去了厉鬼影响,她神情间的阴冷逐渐褪去,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她握着枚买命钱,看了一眼衣衫敞开的郑河,吩咐道:“把衣裳拉拢,起来吧。” 第一百零二章 买命鬼钱 第一百零二章 一场本该席卷宝知县的可怕风暴随着赵福生、郑河两位驭鬼者的收手而逐渐消弥。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宝知县令使及范氏兄弟见二人暂时性的停手,俱都长松了口气。 “太阳又出来喽。” 外间毫不知情的一个杂役大声嚎了一嗓子。 近来宝知县出现了鬼祸,时常会有阴霾遮挡阳光。 这会儿是傍晚时分,太阳本来就即将落土,赵福生与郑河打斗,两鬼现身,镇魔司厅衙之内出现了大量的鬼雾,使得厅内光线阴暗。 此时那杂役的喊声一起,屋里众人俱都下意识的探头往外看,果然就见到外头夕阳似火,驱散阴霾,显得整个镇魔司院里一下都亮堂了许多。 赵福生捏着钱币,毫不客气的走到主位处坐定。 范氏兄弟此时可得意了,抬头挺胸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郑河面色青红交错。 这一场交手可打得他颜面全无,但与脸面相比,自然又是性命更重要了许多。 赵福生的强悍超出了他预料之外,本该被朝廷放弃的万安县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这样的强者? 他想起先前交手的场景,虽说只是短短片刻功夫,可发生的事情却很多。 赵福生拥有一个完整的厉鬼,厉鬼气息令他感到了压力,至少已经达到煞级以上了。 而且她还有一只可供她驱使的鬼臂……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郑河怀疑她除了这一个半鬼之外,恐怕还另外驭服了一个强大的鬼物! 这才是郑河在被赵福生抓住之后,迅速认输的原因。 那一刻不知明的恐怖降临,将他笼罩其中,他感觉大祸将至,隐约间似是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金铃声响。 就是这金铃一响,本来在他胸口间剧烈挣扎着想要脱体而出的鬼头迅速的平静下去了。 想到这里,郑河本能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 他胸口四周的骨头塌陷了下去,皮肤呈枯干的灰褐色,一张闭着双眼陷入沉睡的鬼头安静的镶嵌在他身体中。 那鬼头脸上布满铜钱大小的褐斑,看起来诡异极了。 郑河与这厉鬼相伴数年,深知这厉鬼残忍可怖之处,但它在听到金铃声响后,却表现出绝对的顺从。 厉鬼没有理智与想法,唯一的可能就是它那一刻被完全的镇压了。 赵福生当时眼中充满杀机,曾在他发狠说要与她同归于尽时,表示有办法将他彻底杀死,且永久镇压他的厉鬼。 一开始时,郑河认为她在吹牛。 可后来他驭使的买命鬼的表现却变相的验证了赵福生所说的是真的! 她有办法完全的杀死他。 这个念头瞬间击溃了郑河的心防,也是让他不顾脸面即刻认输的原因。 此时的郑河身体扭曲,赵福生先前一抓一扭折断了他的脊椎骨。 但这样致命的伤势在驭鬼者看来不值一提,他深呼了口气,用力顶拱后背。 身体的骨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归位声响,郑河整理了衣衫,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快行数步,站到了赵福生的面前: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谢赵大人饶我一命。” 他受厉鬼影响很深,这会儿就算是已经吓破了胆,可他的脸色青黄,看上去一脸麻木,并不见多少恐惧之色。 赵福生将被镇压的鬼臂重新放回袖口之中。 她的这个动作令得宝知县内众人不敢吱声,郑河也心中一寒。 赵福生驭使了强大的鬼物一事虽说让他吃惊,但却不是最可怕的。 更让他觉得惊恐的,是赵福生的驭鬼之术。 一样都动用了厉鬼的力量,可她看起来像是并没有受鬼的影响,收发自如,神情平和。 而郑河与鬼相处的时间不短,他的脸已经逐渐与身上的厉鬼长相重合。 她是怎么办到的? 郑河既感恐惧,又有些好奇。 赵福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鬼臂一放,又拿起这枚被封神榜叫为‘买命钱’的鬼币看了半晌。 买命钱上沾了厉鬼唾沫,她有些嫌弃的拿起钱币在自己的衣袖上擦了擦。 “好好问你话不说,非得挨了打就舒服了是吧?” 赵福生说话时,范必死的目光落到了古建生的脸上。 “……”古建生的脸上裹着纱布,看不出尴尬的神色。 郑河的内心怎么想众人不清楚,但他驭鬼之后似是失去了人类的喜怒哀乐,闻言既不羞也不怒,只是神情木然的听赵福生的奚落。 宝知县的众人没有出声。 在这两位令司大打出手,且其中一方认输后,宝知县的众令使便默认赵福生是最强大的,对眼前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郑河当权时期,令使在他面前日子更不好过,言语的奚落又算什么? “我以为是骗人的。” 郑河解释着: “令司不得擅自出县,所以一开始没想到万安县的大人亲自来了。” 范必死见赵福生还在埋头擦钱,便替她开口: “我家大人自有办法暂时脱离魂命册的束缚,”说这话时,他眼角余光还在转头看赵福生的表情。 见她没有出言喝斥,这才心中一松: “听闻宝知县出现了鬼祸,这才过来想帮你们看看的,哪知宝知县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他阴阳怪气问了一声。 但郑河的心思却并没有在一个小小的令使敢也冒犯自己之上。 在听到范必死说赵福生脱离魂命册束缚的那一刻,他简直比自己的厉鬼被赵福生镇压住还要惊恐。 身为镇魔司的老人,他对魂命册的了解远比范必死更多。 一入魂命册,终身都再难摆脱束缚。 贾宜控制的鬼伥是朝廷传了数代的厉鬼,经历大汉豢养了数百年,传言之中,鬼伥至少已经达到了灾级的品阶了! 虽说魂命册只是鬼伥分身之一,力量被分弱,可这几百年来,无数镇魔司中的驭鬼者都证明了一个事:除了死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能活着脱离鬼伥的掌控。 赵福生又是怎么办到的? 郑河青黄的脸皮抖了抖,问话脱口而出: “真的?” “还能有假的?” 范必死皱眉反问。 一旁范无救偷偷看了大哥一眼,脸上也露出压抑不住的骄傲之色: “当然是真的,福生的名字可是我们亲自看着……” “……”范必死恶狠狠瞪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范无救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将嘴闭上了。 “少说废话。” 赵福生将铜钱擦了数下,却见那钱币上黑色的鬼唾沫无论如何都擦不掉。 细看之下,这钱币上的光泽像是镀了一层膜,萦绕着恶鬼的戾气,光是捏在手中,便已经能感应到厉鬼的阴森了。 “买命钱——” 赵福生捏着这小小的钱币看了数眼,问郑河: “这钱真能买命?” 她一发问,郑河不敢迟疑,毫不犹豫的道: “可以收买厉鬼。”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道: “你说来听听。” 郑河点了点头。 周围令使见机的替他搬来凳子,让他坐在赵福生下首。 又见他衣裳碎裂,露出胸口,半个鬼脸在他破损的衣裳下若隐若现。 虽说鬼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却令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令使心生惊悚。 有人见机的替郑河取来一个披风,搭到了他的肩头。 若是以往,他定不肯顺从,但此时毕竟宝知县已经换了人当家作主,赵福生刚刚就让他收拾一下,他怕失礼于赵福生面前,将她激怒,便抓起披风,将敞露的胸口挡住,这才说道: “下官驭使的鬼杀人的法则是以鬼钱买命。” 他叹了口气: “这钱不是给人用的,是给鬼用的。” “这鬼来历说来话长——”郑河原本以为赵福生对他身上的厉鬼感兴趣,正准备从头开始说起,哪知刚一起头,赵福生就将他话打断: “既然话长就不要说,我只对鬼钱感兴趣。” “……是。” 他在心中憋了半晌,趁着先前整理仪容的时候想的话一句都没说上,便被赵福生堵了回来。 “我办鬼案的时候与一般人不同,我得先从鬼的手里借钱,有了这枚钱币,一遇到鬼后,我就将钱给鬼,鬼一般收了钱转身就会走。” 从两人见面到现在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但郑河对赵福生的性格也摸出了个大概,他没有废话,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办案手段说出: “不过每取一次钱,我会受厉鬼反噬,鬼如果从我肚皮里面爬出来,我也就死了。” 他深怕赵福生听到鬼钱有用,还要找他再要,索性将取钱后果也一并都交待了。 若是再取一次钱,他就离死不远,而他一死,宝知县则会厉鬼复苏。 如果赵福生清醒,就知道自己厉鬼复苏对她不利,自然不会强行要他再取一枚钱币了。 他心里打着算盘,说话时看了赵福生一眼,只见她握着鬼币沉吟半晌,实在看不出心中想法。 众人听郑河这样一说,又想起先前看到郑河胸前的鬼头,都不由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别开了头。 “这钱鬼必定会收?”赵福生捏着钱币问了一声。 “我试过三次,每次都收了。” 郑河谨慎的道: “不过也不排除有来不及递钱就死于厉鬼法则的情况,但我没遇到过——” 赵福生点了点头。 郑河又说道: “大人此行来宝知县是——” 范必死此前已经说过赵福生一行人来意,但郑河却有些不信,他试探着发问,说话时转头看向了古建生。 古建生正欲开口,赵福生却是笑眯眯的看了郑河一眼,似是看出他装模作样了。 “我来宝知县,是为了鬼祸。” 赵福生如今拥有的底牌成为了她的实力。 在可以完全辗压郑河的情况下,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道: “你让古建生来万安县通知我,说是宝知县发生了鬼祸。” 郑河一听这话,心中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否认: “不是我,是他自作主张——” “……” 古建生敢怒不敢言,只好可怜巴巴的盯着赵福生看。 “我不管你们谁作主张,但我是为了鬼祸而来的。” 郑河眼神跳了跳,一时之间揣测不出赵福生这话的意图。 照理来说,驭鬼者早期是十分自得于借有了厉鬼的力量,但到了后期死期将至时,也最后悔借助了厉鬼的力量。 这个时候等死的人是不愿意治办鬼案的,可赵福生话中的意思,却像是她愿意接管这烂摊子似的。 “大人的意思是……” 他想不清楚,便硬着头皮开口发问。 本来郑河已经做好了要被喝斥一顿,甚至未必能得到答复的思想准备,他盘算着事后贿赂赵福生身边的孪生兄弟,从他们口中打听清楚。 正思忖间,却听赵福生道: “我是来办这桩鬼案的。” 这话一出,郑河那本来已经逐渐鬼化的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这……” 竟然真的是来办鬼案的! 办理鬼案危险性极高,这位万安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令司该不会是不知道鬼案的危险性吧? 他正欲说话,范必死瞧出他眼里的惊色,便说道: “我们家大人已经办了四桩鬼案,经验丰富,她听到宝知县有难,特意过来支援的。” ‘嘶!’ “四桩?” 郑河也惊呼出声。 范无救有些得意,点头: “不错。”他数着手指: “镇压了大人爹娘复苏的尸身,肢解了要饭胡同的厉鬼,刚刚你见过的鬼手,就是从要饭鬼身上解下来的。” 他此时自豪得仿佛成功办理了这桩鬼案的是自己,享受着周围人的吃惊与不敢置信。 尤其是这种神情也曾在自己等人身上出现过,他见到别人脸上的表情时,越发懂那种震惊感,心里就更加觉得舒服。 “还有前天的狗头村鬼案,我家大人一夜就办成了,将厉鬼封印了。” 说到这里,他还想开口: “昨夜——” “好了。” 赵福生出声将他的话打断,范无救开始还有些纳闷,直到后来范必死撞了他一肘子。 兄弟二人同胞所生,心有默契,眼神交换间,范无救一下想起鬼车案的特性,顿时就明白过来赵福生的意图: “还有一个案子不能和你说,谁听到谁会被厉鬼标记的。” “……” 其余人一听这话瑟瑟发抖,俱都出声哀求范无救不要说。 “闲话少说。” 成功在宝知县立了威,将郑河这个刺头一拿下后,赵福生在宝知县迅速找到了万安县时当家作主、一呼百应的感应。 她环顾四周,说道: “我准备要办这桩鬼案,趁着天色没黑,你们速度备上马车,带我去受害者家里走走。”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鬼钱,将钱握入掌心,随即展开地狱,将这枚买命钱收入地狱之中。 这样一枚能诱使厉鬼复苏,且令鬼都眼馋的鬼钱自然不能随意存放,存在第一层地狱里是最保险的了。 她再次张开手时,钱币已经不见影踪。 郑河注意到这一幕,眼皮跳了一跳,但也不敢追问。 虽说不明白赵福生为何执意要办鬼案,可此时她强自己弱,没有郑河反对的余地,当即便令周围人立即收拾出行的马车。 说完之后,他问赵福生: “大人准备去哪里?” “先去孙家吧。” 赵福生想了想,直接将此行目的地决定了。 第一百零三章 前往孙家 第一百零三章 此次宝知县鬼案首次作案地点是在县城之外的一间寺庙中,照理来说,这个时期复苏的厉鬼实力是最弱的,也最容易被窥探出厉鬼杀人法则的初始端倪——这也是赵福生观看以往镇魔司办案卷宗后得出的经验。 可寺庙远在县城十里开外,此时天色已晚,就是再备马车出行,到了已经天黑了,许多细节看不清楚。 而城中也有不少人受害,这会儿赶过去还来得及看一些情况。 厉鬼还会再继续杀人,赵福生已经做好了要在此地多停留一段时间的思想准备,因此并没有急着此时先看寺庙。 她决定了路线,郑河便点头应了一声: “我陪大人同去。” 厉鬼并不是人,将满门祸害之后便会随即离去,在没有摸清厉鬼法则之前,孙家理论上来说还是算安全的——不过也不能算绝对安全。 毕竟如今鬼物杀了不少人,可法则是什么众人还没摸清楚,只能去小心验证。 可孙家毕竟是大户,以前又是郑河的供应者。 案发之后,其余商贾、乡绅每日上门哀求,吵得郑河烦不胜烦,也去过孙家一次,暂时没有发现什么诡异之处。 “好。” 赵福生点头。 “大人稍候片刻,我换件衣裳——”郑河话没说完,突然间外头传来吵闹之声。 有人在争执着什么,不多时,便听到有苍老的声音在喊: “郑大人、郑大人——” 郑河一听呼声,那张冷漠的面容上露出戾气: “谁再大呼小叫,将他舌头割了。” 赵福生皱了下眉,说道: “是谁来了?” 她虽说是问话,但对于来人心中却有数。 每个县的情况虽说不同,但人类对于死亡的畏惧却都是与生俱来的。 万安县一有个风吹草动,最先得到消息赶来探听的就是庞知县及留下来的乡绅富贾。 宝知县的鬼案闹得这样大,甚至连富户孙家都被鬼屠杀光了,其余富户恐怕是坐不住的,应该是来探听消息了。 果不其然,郑河说道: “是县里的乡绅富户,仗着有几个臭钱,整天吆三喝四,拿这镇魔司当他们家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近来应该是承受了压力,对这些人十分不满,只是看在钱的份上再三忍耐。 今日败在赵福生手下,以及驭使的厉鬼即将复苏的恐惧令他失控,他眼里红光一闪,拳头一握: “大人,我去去就来。” 赵福生伸手将他一拦: “把他们带进来,你去换衣裳,在马车上等我。” 她这句话已经是越俎代庖了。 郑河怔愕片刻,随即想起自己已经认输,他这个宝知县的令司实际上到了这会儿已经是名存实亡—— 不,也许叫名符其实才对。 他以前人称‘郑副令’,实则是因为朝廷曾允诺要将他调往州府,任州府副将令一职,‘副令’之称才因此而来。 如今赵福生打败了他,成为宝知县名义上的主人,他如果不想方设法调走,可真要成为‘副令’,给赵福生当助手了。 形式比人强。 反正现在他不是赵福生对手,她要作主就由她去。 郑河苦中作乐的想:反正此时宝知县就是一摊烂摊子,她接手了鬼祸,也同时会承受众乡绅压力,他懒得管这么多。 这样一想,他立即点头: “听大人的。” 他转身就走。 其余令使在赵福生示意下出了府衙大厅,不多会儿功夫,外面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就进来了。 宝知县此前是出了名的大县,县里有郑副令这个声名在外的人,吸引了不少的大户。 与万安县每次出事就零星几个乡绅前来相比,宝知县的乡绅富户简直多不胜数。 赵福生听到响动,转头一看,院子里站得乌泱泱的,人头攒动,恍惚一看,至少上百人之多,将外间大院挤得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人落脚之地了。 而院门大开,可以透过开着的院门,看到外面还有不少人没有挤进来,不停的喊着‘郑大人’的。 “这宝知县有钱人真多!” 赵福生一见这些人,顿时耳旁似是听到钱镚撞击的声响了。 万安县穷人多。 一个个骨瘦如柴,神情麻木,眼光猥琐。 相较之下,宝知县的这些人大腹便便,穿着绫罗,十分讲究。 只是受鬼祸之苦,这些乡绅富户近来应该是吃不下、睡不好,各个眼袋比鱼泡还大,眼圈漆黑,嘴唇干裂,人人鼻尖、唇角都长了豆大的火疖,削弱了他们身上的养尊处优之感。 “我们万安县两年前也不弱。” 范必死听到这话,就答了一句。 说完之后又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连忙补充: “不过有大人在,将来会更好的。” 赵福生笑了笑,说道: “这样多人,我可没法打交道,让他们选几个代表出来,跟我说话就行了。” 这些人来的目的无非也就是为了鬼祸,赵福生没功夫依次安抚,交待下去,便自有令使替她将事情办妥。 宝知县的令使出去传达了赵福生的话,外间顿时就激动了。 “郑大人啊!” “郑青天!” 喊话声不绝于耳。 范无救愤愤不平: “明明要办鬼案的是大人,怎么叫的是郑青天——” “随便,就是一个称呼。” 赵福生笑眯眯的摇头,范无救嘀咕了一句: “大人你的脾气也太好了——” 外面传话的令使道: “你们人太多了,大人见不了这么多,选几个代表,随我进衙门就行了。”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怔住。 但驭鬼者脾气古怪,大家也怕令司久候不耐烦,到时甩手便走。 因此一干人决定也快,很快选出三人作为宝知县的商贾、乡绅代表,连带着宝知县的县令一起进入大堂之中。 “郑大人啊——” 这几人一进大堂,刚嚎了一声,却见堂内并不见郑河的身影。 只见厅堂华丽而安静,宝知县的一干令使站在堂内两侧。 而大堂正中的位置,则是坐了一个女子,两个身材高壮的孪生兄弟站在她的左右。 “这——” 进来的乡绅一见此景,顿时愣住。 “郑大人呢?” 众人进来就是为了见驭鬼的令司,可哪知好不容易选成代表进屋之后,并没有见到郑河的身影。 莫非被骗了? 几人心中一抖,正忐忑不安之际,宝知县的一个令使就道: “这是我们大人请来的贵客——” “我是万安县的令司,来宝知县就是处理这桩案子的。” 赵福生笑着说了一声。 “万安县?” 一听赵福生自报家门,那几名代表中的其中一人便率先出声: “可是、可是赵大人?” 赵福生有些意外,转头看他: “你知道我?” 此人年约七旬,穿了一身青色绫罗,与其余三人略微胖硕的身材相较,他显得清瘦。 他留了山羊须,眉眼间带着斯文之态,只可惜唇上长了数个血痂,一说话时便有血珠渗出。 赵福生一见他模样,顿时便猜到他的身份了: “于维德的老友?” “正是!” 那老头儿一听她喊出‘于维德’之名,顿时便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果然是万安县的赵大人了!” 他说完之后,连忙整理衣衫领口与袖子,长作了一揖: “老朽徐雅臣,早就听闻赵大人办鬼案神异之名了,听于兄提过,你重掌万安县后,便迅速连办三桩鬼案,以雷霆手段镇压住乱局——” “什么三桩。” 范必死将这老头儿的话打断: “大人出发之前,又办了一桩鬼案,已经四桩了。” “四桩?” 徐雅臣瞪大了一双眼,吃惊之下唾沫都飞出来了。 其余几人窃窃私语,皆是一脸不敢置信之色。 驭鬼之人不以年纪论实力高低,而是以身上的阴气判断厉鬼凶悍程度。 与一脸鬼气且阴森恐怖的郑河相较,赵福生年纪很轻,眉目含笑,半点儿不与阴气沾边儿,仿佛根本没受厉鬼影响。 若非这是在宝知县的镇魔司大厅之内,且现场有众多宝知县的令司在,不可能大家陪她一块儿胡闹,几人怕是都要怀疑她的身份了。 众人明显有些不信,赵福生也不多加解释。 四人彼此看了数眼,都以眼神示意徐雅臣率先开口。 虽说驭鬼者脾气喜怒无常,不好打交道,可有于维德这一层关系在,徐雅臣是最好说话的。 “我听我那位老友说,大人你——” “你们多余的闲话少说,我稍后还有要事要办,直接说你们的诉求。”赵福生摆了摆手,不与他客套。 徐雅臣愣了一愣,又求助似的看了周围一眼,几人目光催促之下,他咬了咬腮帮,壮着胆子道: “不知道大人怎么会离开万安县来到宝知县呢?” 他问完这话,见赵福生没有出声,又犹豫着道: “大人可知道,宝知县如今出了一桩案子——” 这下赵福生没有再沉默了,她点了点头,直言道: “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一桩鬼案来的。” “什么?” 她的话出乎了众人意料之外。 令司对鬼案能推则推的态度,从郑河的行事作风上就能看出端倪了。 原本宝知县的令司都对这桩鬼案不理不睬,徐雅臣几人本来也没指望赵福生这位万安县的令司能关注这桩案子,却没料到她自己竟主动提出要办这桩鬼案了。 “大人就是为了这桩案子而来?”徐雅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深怕自己出现了幻听,说话时左右转头,看了看四周。 赵福生点了下头: “我是为了这桩案子而来。” “大人此话当真?” 不是徐雅臣要再三问废话,实在是因为他们已经被郑河推诿了半个月之久。 宝知县的鬼案迟迟不结,所有人都面临厉鬼的威胁,这个时候邻县的令司主动说要来帮忙办理此案,简直听来像是郑河随意寻了一个人,来哄他们开心的法子罢了。 “这样吧。” 赵福生也不多解释,与这四人道: “我说了你们也不信,稍后我要去孙家查看现场,你们既然是选出来的乡绅代表,这一桩鬼案你们就随我同路。” 她的话令得四人吓得浑身一激灵,正要拒绝,赵福生直言道: “这一次我办鬼案,你们四个不准走,就留在我左右,看看我办案的手段。” “我万安县如今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们也看看我的能力,稍后这桩案子一了结,你们干脆跟我一起回万安县中。” “……” 范氏兄弟见她强迫乡绅搬家,俱都眼角抽搐。 几个乡绅代表一听这话脸色发青,连忙拒绝: “那怎么好给大人添乱。” 要知道办理鬼案危险重重。 他们时常与镇魔司的人打交道,知道令司在办案时一般会习惯要带数名令使同行。 这个可是死亡率高达九成的危险工作。 赵福生说是让他们同行办案,观看她的能力,搞不好就是想拿他们当炮灰使的。 “这使不得、使不得。” “我年纪老迈,帮不上大人什么忙的——” 另一个身穿官袍的老者也被吓得不轻,连忙告饶: “大人饶命,下官掌理宝知县的事务,实在分身乏术。” “那你们想怎么样!” 先前还笑眯眯的赵福生‘刷’的一下便将脸阴沉下去了: “我说了要办鬼案,你们不相信。邀请你们同办此案,一个个推三阻四的,莫非是想耍我?” “不敢、不敢。” 几人连连摆手。 徐雅臣灵机一动,连忙主动道: “我年纪老迈,办案是不行,怕拖大人后腿,但大人不辞辛苦从万安县赶来,这鬼案无论办不办,可这情却令我等感激万分,我愿献出黄金一千——” 他说完,眼角余光见赵福生皱眉看他,顿时心中一跳,连忙伸手,五指大张: “五千两,为大人接风洗尘!” 有了他领头,其他人顿时眼睛一亮,也接二连三开口: “我也五千两——” 四人进来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便已经先捐出两万两黄金了。 先前还阴沉着脸的赵福生一听众人捐钱,双掌一拍,露出笑容: “这话说得也不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她转头看向范必死: “范大哥,将他们名字记下,稍后让他们写张字据,案子一了,便去搬钱。” 范必死点了点头。 赵福生没想到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倒颇有收获,除了拿到一枚特殊的买命钱,还意外获得了两万两黄金,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摆了摆手: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便各自散了吧,趁着天色没黑,我要出门了。” 说完,起身出了大厅,在宝知县令使开路下,从另一侧后门而出。 等她一走,几名被留下的乡绅代表及县令面面相觑,俱都苦笑了一声。 有人问: “徐兄,这真是万安县的令司大人吗?” “我那老兄写信来时,确说万安县新上任的令司是个女子,可是令司自古以来就受魂命册束缚,要想离开本地,哪是那么轻松的?” 徐雅臣苦笑了一声。 另一人就叹道: “看来这钱是白花了。” “……” 几人沉默了片刻,俱都陷入焦虑之中。 他们是乡绅、富户的代表,无论财力、声望,在宝知县都是数一流的。 五千两黄金虽说不是小数目,但还不至于付不起。 令他们恐惧的是鬼案一日不办,厉鬼一天不离开,他们便都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若是满门上下尽数死绝,纵使留下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 乡绅代表们愁容满面,赵福生却不管这些人心中什么想法,她从镇魔司旁门一出,便见到外面停靠的马车,换了一身衣裳的郑河此时正坐在车中,同行的还有包着脸的古建生。 古建生是此次宝知县派去万安县的使者,他也与赵福生相处过,郑河此时带上他,除了是想要讨好赵福生外,应该也是趁此时机与古建生说过话,问起他万安县经历了。 赵福生只当不知,爬上马车。 宝知县财大气粗,郑河备的马车也远比万安县的马车更大,车内空间足以容纳十人以上,且坐垫松软舒服。 她一坐下便问: “听古建生说,最早发生鬼祸的地方是城外的寺庙,听说第一个报案的人是住在县里长桂坊的?” 郑河此前已经从古建生嘴里问过他此行大概经过,知道古建生是伤于赵福生之手,她来宝知县确实是办鬼案的。 虽说郑河百思不得其解,但听到赵福生问话,他仍答道: “不错。” 反正逃避不了这桩鬼案,且赵福生办这鬼案无论有什么目的,始终对他有好处。 近来县里乡绅们逼得他很紧,有些人早前也曾在朝为官,已经试着想将消息递往京都,郑河正对此异常头疼,赵福生愿意帮忙,他也是松了口气的。 这桩鬼案他原本畏惧,但该调查到的线索他也没有马虎,闻言便道: “这寺庙名叫空云寺,原本是间野庙,庙里也只有几个老和尚罢了,五六年前,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剃度之后进了庙中,逐渐有了些香火。” “空云寺离县中不远,附近乡里一些等待参加明年考试的书生家境贫穷的,便挂单住在庙中。” 郑河提起近来鬼案之中的第一件案子,说得远比古建生要详细得多: “长桂坊前去拜香礼佛的是一家姓胡的,那胡生的老娘年初病重,他与婆娘听说空云寺菩萨很灵,便去拜佛求香,此后他老娘果然慢慢病愈,因此这一趟去,是一家人买了香烛纸钱准备去还愿的。” 哪知到了寺庙,便见满寺上下尽数被杀得一干二净的,当场就将才病了没多久的胡母吓得翻着白眼便晕死过去。 事后吓得几乎失了智的胡生慌忙赶来镇魔司报案,口中喊着有鬼,当场就被镇魔司的人抓住,打了一顿板子。 “也不知是死是活。” 郑河说到这里,赵福生皱了下眉头。 他与古建生倒也不傻,见赵福生面色不快,急忙补充了一句: “胡家虽说胡生说不了话,他老娘病重,但他婆娘还在,大人如果想问话,可以让人将她押来镇魔司中。” 赵福生点了点头。 “空云寺的现场你去过吗?”她问了一声。 郑河一听这话,表情僵了片刻。 但他本来受厉鬼影响很深,面容僵硬,也看不出来尴尬,只道: “我去过孙家。” 赵福生冷笑了一声,问道: “孙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孙家的人——”郑河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在思索着要怎么说。 “孙府上下死得很惨,被开膛破腹,每个人的肠脏器官都被抓了出来……” “每个人——” 范必死虽说在这样的世道活到十八九岁,但听闻孙府的人死状,依旧是汗毛倒竖。 “上到七十老人,下到婴童,全都是一样的死法。” 一夜之间犯下这种大案,除了厉鬼,绝没有人能办到了。 郑河赶到孙家时,那孙家的血腥气险些激得他的厉鬼躁动,诱使他心中生出戾气,费了好大代价才将鬼物重新稳住。 “不过孙家除了死人之外,物件没有丢失,很多损坏的器皿,都是这些人在逃命过程中撞倒的。” 也就是说,郑河查了一番鬼案,线索并不多。 “夜半出现,杀人手法是开膛破腹。”赵福生总结: “每夜屠杀全家,也就是说,鬼物每次屠杀是以‘家’为计量。” 她说到这里,转头再问: “孙府人口众多,一夜之间死了这样多人,就算是厉鬼杀人,也该有先后顺序,前头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发现了,定会惨叫求救,隔壁邻居可有听到喊声?” “一共86口人!”郑河对孙家的了解显然就比空云寺多得多,他张口就答: “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一觉睡到了天亮,早晨是家中下人闻到血腥味,顺着源头望去,发现孙家的血液顺着门口都溢出来,才发现孙家出事的。” “一般的鬼域能做到这一点?”赵福生问了一声。 她如今虽说拥有了一定的实力,也连办了数桩鬼案,可毕竟接触厉鬼的时间较短,许多办案的经验都是从镇魔司内以往卷宗的记载上看到的。 论对于厉鬼的了解,她是远不如郑河。 此时她张口发问,郑河犹豫了一下,就摇头: “办不到。” 他解释着: “孙府地方不小。”孙家在宝知县有头有脸,是知名大户。 这位已故的孙老爷早前曾在朝为官,其祖上数代积荫,富得流油。 家里住的宅院,据说是几百年前一位王爷的旧邸改造而来,占地面积极广。 “鬼域能将孙家完全覆盖,且将声音、气味完全阻隔,至少、至少这厉鬼,已经是煞级以上了。” 这是郑河的保守估计。 “短时间内杀了这么多人,煞气如此之重,再升阶也是有可能的。”郑河又补充道。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从郑河的补充说明看来,这人虽说贪生怕死又心狠手辣,但性情谨慎、油滑,且还算识时务,认怂之后说话做事力图周到,对厉鬼的特点也较了解,算是能力还不错,难怪宝知县出了这样大的鬼祸,目前县里的情况还算稳定。 “若依你判断,你觉得这厉鬼的等阶达到多少了?”赵福生问。 郑河那张青黄色的脸上罕见的露出踌躇之色,他不明白赵福生问这话的意图。 但赵福生的话他也不敢不答,因此想了半天,才说道: “如果是我的判断,我觉得已经到祸阶了。”说完,又连忙再次补充: “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的判断,准不准,还得大人之后拿捏。” 此人真是油滑。 郑河说话滴水不漏,像是既不争功,也不求过。 赵福生沉吟片刻,说道: “你要这样说,那我认为你确实猜错了。” 厉鬼靠杀人晋阶,法则使用过多确实有升阶的可能,但如果这世间的鬼物升阶都这样厉害迅速,那么这个世间早没有人类立足之地了。 她摇了摇头: “厉鬼确实曾晋阶,但我认为只是晋阶到煞级。” 第一百零四章 双鬼杀人 第一百零四章 赵福生这话说得十分笃定。 她才到宝知县,既没有去过受害者家中勘察现场,目前也还没有与鬼物打过交道,她怎么就如此肯定厉鬼只有煞级? 郑河心中不信。 但拳头大的就是老大。 这个事情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福生实力要比他强得多,她说厉鬼是煞级就是煞级,她就是说太阳是方的,那郑河也会一口咬定太阳是方的。 谁若不服,他捶爆对方的头! “大人说得对。”他连连点头。 “你也不用昧着良心拍我的马屁。”赵福生道。 郑河木然着一张脸: “不昧良心,我没有良心,我的良心早被鬼吃了。”说完,他挤了挤脸,似是试图挤出一丝笑容。 但他一张脸早僵硬,此时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竟比哭还难看。 再配合他话中所说之意,众人想起他先前衣裳被拉开时,胸口腐黑之中镶嵌的人头,俱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 范氏兄弟强作镇定,古建生瑟瑟发抖。 赵福生没有被郑河的话逗笑,他自己咧了下嘴,发现没有人接自己的话,一时有些尴尬,随后冷冷瞪了古建生一眼。 古建生被他看得心乱如麻,忙不迭的‘嘿嘿’笑了两声: “大人真是幽默。” 郑河吃了这个瘪,便也意识到赵福生并不是喜欢被人无脑吹捧之辈,他想了想,收起僵硬的笑脸,问道: “大人怎么知道的?” “猜的。”赵福生笑着应了他一句。 “大人果然非同一般,凭借几句线索,便能推断出厉鬼品阶,我看这桩鬼案落到大人手中,定会很快破结。” 郑河神情严肃,拱了拱手,冷声道: “我先替宝知县的百姓谢过大人。” “……” 范必死听得一愣一愣。 “很快破结不敢说,但我对这桩鬼案确实有几分把握。” 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马车上众人顿时愣住。 她执意要来宝知县办鬼案时,范氏兄弟之所以同行,完全是因为她此前几桩鬼案积累下来的威信。 可说到底,兄弟二人对宝知县的这桩案子心中是半点儿都没有底的。 而郑河先前种种拍马行为,纯粹是因为打不过她,便放低了身段哄她开心。 他压根不信赵福生真是来宝知县办案的,只认为这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甚至暗中揣测,她是不是想借宝知县的这桩案子为跳板,想取得朝廷的重视。 但这会儿赵福生却说她对于宝知县的鬼案已经有了几分把握,郑河这下怔住了。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赵福生从自己身上驭使的厉鬼口中获得的那枚买命钱,当即就以为猜到了真相,连忙点头: “大人可是准备借买命钱将鬼驱离?”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 买命钱可以收买厉鬼,她留着将来说不定有大用的,怎么可能轻易在此时就花用出去。 “不是?” 郑河这下真的怔住了: “大人不准备使用买命钱驱鬼吗?” “不准备。”赵福生摇了摇头,解释着: “这一次的鬼与以往的鬼案都不同。”说完,她看了郑河一眼: “你查到了范家两位哥哥曾来过宝知县葬人,继而推测出宝知县此次鬼案与我万安县有关,这证明你不是个蠢人,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郑河一听这话,心中一动,面色微变: “两个鬼同时复苏?” 他想起了自己令人挖开坟地后找到的两口空棺材,心中不安的猜测此时从赵福生的话中得到了确认。 只是他随即又否认: “不、不可能,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赵福生淡淡的问了一句。 郑河有些失态的道: “自后汉立朝以来,从来没有听闻过两鬼同时复苏的,一山不容二鬼,鬼也有自己的领域——” 几百来年,大汉朝早就已经默认了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法则就是对的,也正因为厉鬼绝不可能同行、合作的特性,所以除了帝京之外,大汉朝各州县镇魔司都是以一令司及大量令使的配备为主。 在是祖宗的经验出了错,厉鬼打破了不可同时复苏及存在的特性,这种祸事对于当地的镇魔司来说,无疑是灭绝性的打击。 “不可能的!!!”郑河摇了摇头。 他情绪激动,吓得古建生缩成一团,躲在角度,深怕他发疯失控,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赵福生笑了笑: “一开始的时候,我司中范大哥也是这样说的。” 说完,她面色一整,严肃道: “但确实两个厉鬼同时复苏了。” “大人可敢确定?”郑河焦躁不安,手撑着大腿想要起身,但在起身的刹那,又意识到自己是坐在马车上,接着颓然坐了回去。 “当然确定。”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这一对厉鬼,是我的父母。” 她抛出这样一个重磅消息,郑河一时被炸得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的去看范氏兄弟。 而提到这桩鬼案范氏兄弟哪敢吭声。 事关鬼案,赵福生倒并没有避讳,直接从自己的来历说起: “当初万安县赵启明驭使的厉鬼失控你们心里也应该清楚。” 她进入万安县镇魔司的前因后果县中不少人都明白,瞒是瞒不住人的,赵福生也没打算过瞒人。 她从当日范氏兄弟引她入司祸水东引说起,提到她一家三口遭厉鬼杀死,而后她侥幸驭鬼成功,得以死里逃生。 “而我爹娘则是死于厉鬼之手,并且在第二天出现厉鬼复苏之兆,当时镇魔司内就出现了鬼域。” 赵福生的话说得平静,但郑河想到她大难不死,醒来发现爹娘去世,而后父母尸身厉鬼复苏,在当时的情况下,赵福生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驭使厉鬼的力量将复苏的鬼物镇压,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后面的话不用她再多说,郑河也猜得到。 她才刚醒来,暂时镇压住了复苏的厉鬼,但以她当时的能力、见识,都不足以完全的压制这两具尸身,所以才有了后来二范连夜将尸体埋入宝知县地界的事。 郑河声名远扬,宝知县上头还有州府、朝廷,一旦闹出鬼祸,总有人收拾烂摊子。 赵福生本来考虑得不错,但她高估了郑河的本事,所以赵氏夫妇尸身复苏后,最终仍决定自己出马收拾自己搞出的祸事。 “我驭使的厉鬼也是煞级。”她说到这里,郑河一下就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当日你能借助厉鬼的力量镇压复苏的尸体,那么你父母的等阶一定低于煞级。” “是。” 赵福生点头: “他们复苏之后,品阶一定不会高于煞级,但杀了人之后,晋煞的可能性不小,所以我推测他们已经达到煞级。” 说完,她见郑河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她说道。 郑河顿了顿: “大人,我认同你的推测,但你不要忘了,这是两个鬼。” 两个鬼同时复苏,且同时作案,这在大汉朝历史上并没有记录,至少郑河印象之中是前所未闻。 “两个鬼的品阶可能都在煞级,可二鬼同行杀人,造成的鬼域、杀伤力,可能已经远大于煞级了。” 赵福生听到此处,点了点头,补充道: “甚至有可能已经达到了祸级的破坏力。” 郑河深呼了一口气。 如果鬼祸到了祸级,那对他来说就是最坏的消息。 祸级的鬼物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如果赵福生不能处理这桩鬼案,那么他就没有其他路走,只有两个选择: 1、在双鬼杀他之前,他先厉鬼复苏而死。 2、报告朝廷,请朝廷来人收拾烂摊子。 (但因为郑河厉鬼特殊性,朝廷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杀人法则特殊的买命鬼,极有可能先把他解决了,再解决双鬼。) 郑河思来想去,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难逃一死。 唯今之计,好像除了跟着赵福生破获此案,压根儿就没有其他生路的样子。 “……” 郑河一时之间想要骂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惹出祸事的赵福生他打不过、惹不起,最离谱的是,如今自己还需要靠她帮忙,才能保住性命。 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它们要想晋阶,应该还欠缺了一样东西。” 神情有些沮丧的郑河一听这话,愣了一下: “欠缺了东西?” “不说这些了。”赵福生自然不会将当日赵氏夫妇厉鬼复苏的同时,躺过的门板也化为大凶之物的事在此时告知郑河。 她摆了摆手: “现在还没有去孙家看过,也不敢确定这两个鬼就是我的父母死后作祟,无论如何,先去看过现场,确认是这两个鬼,最终一切才好定论。” 她这话一说出口,郑河心中纵使有万般疑惑,也唯有应了一声。 马车一路前行,约半个时辰后,车辆驶离一段闹市,进入另一条街巷时,明显道路两旁的行人要稀少一些了。 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静谧感笼罩了车内的几人。 就在这时,郑河打破了沉寂,说道: “孙府就在前面。” 孙家府邸坐落于闹市之中,经历了数代经营,这附近的数条街、店铺本来全是孙家的产业。 没有闹鬼的时候,这里人来人往,算是热闹。 但孙家出事之后,所有店铺全部关门,平时喜欢来这边走街蹿巷的货郎们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还没有天黑,这些外表保养得尚算不错的店铺、宅院竟显出几分破落荒败之感。 车辆在孙府正大门前停下时,赵福生还没有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还没有彻底散去的血腥气。 经历过十来天的时间发酵,这种血腥味儿又转化为一种腐烂的恶臭感,令人闻之欲吐。 郑河常年与鬼相伴,对于这种死亡的味道并不敏感。 而赵福生在解决要饭胡同鬼祸时,对这样的气味也闻惯了,甚至当时要饭胡同的味道比这里还要恶臭一些。 她与郑河没什么反应,倒是古建生与二范同时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喊了一声: “好臭。” 除了臭气之外,还夹杂着一种若隐似无的阴冷感——这是厉鬼肆虐后留下的痕迹。 两个驭鬼者身上驭使的厉鬼感应到这种鬼息,都蠢蠢欲动。 赵福生仗着有封神榜在,对厉鬼的变化并不在意,但本来就处于复苏边沿的郑河却吓得个半死,好半晌才平息了暴戾的心绪,脸色难看的深呼了好几口气。 众人下了马车,在孙府门前站定。 趁着郑河吩咐车夫停靠此处的功夫,赵福生则仰头看向孙府的大门。 孙家占地极广,早在片刻钟前,马车便从孙家的石牌坊下经过,进入了孙府的地界。 这里是孙府本邸,四面是红砖围墙,中间是两扇朱红色的对门。 门上带铜扣,上书‘孙宅’二字! 大门倒修得气魄非凡,可惜此地的主人一夜之间已经死绝。 赵福生看着大门陷入沉思,就在这时,郑河吩咐完车夫走了过来。 他一靠近,赵福生的眼神迅速变得清明,她扭头问了一句: “说完了?” 郑河点头: “说完了。” 赵福生微微颔首:“走。” 从马车停靠的位置到距离孙宅入口之间还隔着一纵约十来步的阶梯,阶梯似是白玉雕成,可惜此时玉阶蒙污,上面还残留了已经化为黄褐色的血迹。 兴许是惦记当日孙家人供奉之情,孙府事发后,郑河见孙家四处是血,曾令人大概清扫了一番。 可惜下头的人见到孙府惨状早被吓破了胆,再加上人走茶凉,孙家人死绝后那点人情很快也会被消耗光,自然郑河的吩咐大家做得也不太认真。 许多地方只是以水冲了两下,血迹混着水流冲到下方砖缝之中,将泥土染腥,一群苍蝇围在上方‘嗡嗡’乱飞。 若无意外,这里郑河本不该再来,可此时他随赵福生重回孙府,见到底下的人对自己命令敷衍了事,心中煞气顿起,被厉鬼诱发的恶念化为杀机,恨不能立即抓个人来杀死。 他拳头握了握,脸色变得阴冷。 就在这时,赵福生突然问他: “郑河,当天孙府出事的时候,他们家的房门有没有异样之处?” 第一百零五章 别摸大门 第一百零五章 赵福生的话来得十分及时,一下将郑河从濒临失控之中唤醒。 对于她的恐惧令得郑河很快将自己的怒火收敛,眼里的煞气被压下后,他看到赵福生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几步台阶,离大门口仅有两步之遥的距离。 就连范必死两兄弟及古建生也跟在了她身后,反倒是他落在最后,在台阶下站了半晌。 他慌忙往前走了两步,接着才意识到赵福生问了话。 “门?” 郑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了想,下意识的摇头,但摇了两下,又表情一变: “你这样一说,门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他说道: “当时我们过来的时候,有几块门板被拆卸,上面留满了血手印。” 不过那会儿郑副令没有多想。 孙家出事后,所有人都十分慌乱,冲撞之间将几扇门撞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孙府这么大,里外住了八十多口人,厢房不少,房门更是多不胜数,几扇倒塌的门根本没有被人记在心里。 至于门上留的血手印也很正常,死了这么多人,且死状奇惨,上面没有血才怪。 “甚至有几具残破的尸体都是摆在门上的,兴许是先来的谁先拼凑好的。”郑河当时来得较晚,此时赵福生问起细节,他有些心虚,连忙表态: “稍后我叫来几个令使问问。” “嗯。”赵福生应了一声。 其实说到这里,她已经预感到此地的鬼案十有八九与赵氏夫妇有关。 尤其是郑河最后提到的一句话:有几具尸体摆在门上。 这一现象与当日的赵氏夫妇死后厉鬼复苏的形态相似。 赵氏夫妇死后,停放他们尸身的门板也成为了厉鬼伴生的大凶之物,赵福生便推测它们杀人的法则很有可能与门相关。 她在马车上与郑河提起这二鬼品阶时,之所以认为这两鬼极有可能仍处于煞阶的原因,是因为这两鬼并不完整。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当日范必死精明,在将二鬼下葬之时,留了个心眼,将门板分开下葬。 厉鬼失去伴生之物,实力大打折扣——也就是说,此时赵氏夫妇复苏的厉鬼本身并不完整。 大汉朝此前没有双鬼同生作案的前例,因此赵福生只能自己推测。 从她目前掌握的经验看,厉鬼在丢失自身躯体、伴生大凶之物的一部分后,首要法则并非随意杀人。 杀人只是它们行为的附加后果,它们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在寻找自己的所属物,而在寻找过程中,有无辜者因此而死。 也就是说,这两个鬼在宝知县搅出的腥风血雨只是它们的开胃小菜,等到品阶成长、大凶之物寻回,两个厉鬼被拼凑完整的时候,才是它们大开杀戮之时! “不能再让它们杀下去!” 想到此处,赵福生心中一紧,打定主意要尽快将这桩案子了结。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范必死喊道: “大人、大人……” “啊?什么事?” 赵福生转头看他,范必死指了指一旁的郑河: “郑大人有事问你。” 她定了定神,转头去看郑河。 郑河被她一望,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大人为什么突然问起门的事?莫非大人找出了这厉鬼杀人法则?” 事关宝知县的鬼案,也与他的生死息息相关。 这会儿可不是畏惧闭嘴的时候,郑河壮着胆子发问。 他这样一说,范必死顿时也醒悟过来,他与弟弟目光对视,想起赵福生之前向二人看来的神情,几人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那两块拓印了鬼影后的门板。 不过此时的郑河不是自己人,两兄弟识趣的没有出声。 赵福生这会儿也不可能将大凶之物的事情告诉他。 虽说郑河此时已经意识到鬼祸的可怕之处,但厉鬼衍生的大凶之物太重要了,驭鬼者可没什么人品可言。 现在的郑河表现得恭顺,那是因为她实力能辗压他,若是因此而掉以轻心,告知他大凶之物的存在,难保他心生贪念,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是有些了解了,想起了一个事。” 赵福生半真半假的点头,随即不再多说,走到了大门前。 她并没有急着推门,而是在门口站定。 郑河提到过孙府内的好几块门板上布满了血手印,不知是不是受了他话的影响,赵福生总觉得这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也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夹杂着油漆的味道,异常的刺鼻。 但她细细观察过后,又发现这大门被人粗略的擦洗过,上面可见斑驳的血块,却并没有见到完整的掌印。 她站在门口久久不动,突然目光一闪,扭身喊了一句: “郑河。” 包裹着脸的古建生还当她等着旁人来服侍着替她推门,当即自告奋勇: “我来替大人开道!” 他倒不是胆大包天。 而是这里聚集了两个县中的驭鬼令司,可以说此时的孙家就是万安县、宝知县中目前最安全之地。 真有厉鬼出现,就是半死的郑河感应不到,厉害无比的赵福生总能感应到吧? 他得罪过赵福生,急于想在她面前表现,话音一落,便伸手一推—— ‘吱嘎’铰链声中,两扇并没有上锁的大门一下就被推开了。 “不要摸——” 赵福生正欲阻止,却又晚了一步,话说了一半,古建生已经莽撞的将门推开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赵福生阻止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转过头来,期期艾艾道: “大人——这——” 古建生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他看赵福生脸色铁青,一下就慌了,下意识的看向了郑河: “大人……” “没用的狗东西——” 郑河勃然大怒,狠狠瞪了古建生一眼,如果不是赵福生还在,他根本不会压制怒火,立即就要将古建生杀了。 “好了。” 赵福生摆了摆手,盯着那门看: “这些东西,你不要乱碰。” 古建生心脏乱跳,吓得浑身直哆嗦,听到她这话,便知道她没有继续追究自己贸然举动的意图,心中松了口气,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多谢大人不怪我,多谢大人——” “我怪你干什么?” 赵福生头也没回,说道: “我只是怕你惹上大祸。” “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原本冷脸的郑河一听这话,便知误会了赵福生意图,他皱眉也往前站了一步。 赵福生不动声色侧身让开,说道: “你来看看。” 这厮看着脸部表情僵硬,但也不傻,听她这样一说,又想起先前古建生随意上手推门时被她喝斥,便知道这大门绝不能碰。 但赵福生让他看,他也不好不看,只好装模作样的凑近看了又看。 初时郑河只是想装个样子,但他毕竟是驭鬼者,凑近之后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这门上——” 一股厉鬼残留后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面色微变: “有厉鬼的煞气。” “不止。”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还有血腥味。” 说完,她看了郑河一眼: “你失去嗅觉了?” 郑河没料到自己的秘密一下被她看破,索性大方承认: “我驭使的鬼吃空了我的内脏,如今之所以还能活着,纯粹是因为厉鬼还没有离开我的身体罢了。” “……”赵福生听闻他这话,怔了一怔,看向他胸口处,随即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的驭鬼者实在奇特极了,与她认知之中的寄生相类似。 驭鬼者依赖鬼的力量生存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中,而与鬼相伴越长,身体便逐渐成为容纳厉鬼的躯壳,最终像郑河这样,成为厉鬼的寄生者之一,反倒要依靠厉鬼留存在他体内还能活着。 一旦厉鬼离开,他被吸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怀疑——” 赵福生没有在郑河失去嗅觉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她的主要目的还是想确定鬼案为主。 她见郑河警觉,不肯伸手去推大门,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心软,喝斥了古建生。 郑河是驭鬼者,命比普通令使大得多,如果以他来当抓鬼的诱饵,那是再适合不过。 可惜错过了先机,便不好再骗他上当了。 “让开。” 赵福生忍下心中的遗憾,示意郑河让开。 她话语直接,但郑河可不在意。 他还绷着一根心弦,担忧赵福生强逼他去触碰大门呢,此时一听赵福生让他走开,他心中一喜,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一旁。 经过这大半个时辰的相处,他发现赵福生并没有他想像中的可怕。 她与郑河印象中的驭鬼者不同。 虽说两人初始见面并不愉快,但从他认怂之后,赵福生并没有刁钻刻薄,也没有刻意打压他立威。 与喜怒无常的驭鬼者相比,她情绪平和,仿佛并没有受厉鬼的干扰影响,真是古怪极了。 且她脾气性格竟然诡异的算是极好相处,虽说讲话直接,但并不令郑河难受,甚至让他觉得相处起来有些放松。 此时见赵福生上前重新站到大门前,他犹豫了片刻,问道: “大人是怀疑这门有古怪吗?” “是的。” 宝知县的鬼祸之所以一开始人人都猜测与赵氏夫妇有关,是因为范必死当初亲自指挥人埋下的尸体从棺材之中离奇消失了。 赵福生在来孙府的路上,对这件案子中的厉鬼是否赵氏夫妇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她到了孙府之后,发现孙府大门上残留着深厚的鬼息,且从郑河口中得知孙府曾有数扇房门被人卸下,并摆了尸体在门板上后,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桩鬼案就是赵氏夫妇死后厉鬼复苏所为了。 郑河的疑问在她口中得到了回答,不免对这大门的态度更加慎重。 他小心的凑近再仔细看了数眼。 门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他嗅不到味道,但是厉鬼留下的气息却无处不在。 “没发现什么端倪——” 郑河摇了摇头: “是我眼力不佳。” “不是你的缘故。”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 “我来试试。” 说到这里,她伸手往大门方向摸去。 还没有碰到大门,范必死便有些着急,一把将她袖口拽住: “大人——” 她自己都说过这大门有古怪,若是触摸,极有可能会触发厉鬼法则。 赵氏夫妇厉鬼复苏后在宝知县杀了半个月,已经成气候。 两鬼同时最少达到煞级,又是一路同行,就算是缺少大凶之物,厉鬼并不完整,但至少已经是祸级的鬼案了。 赵福生被他拽住,转头去看他,范必死焦急的摇了摇头。 “放心吧。” 赵福生手臂一振,将范必死的手甩脱: “我心里有数。” 这些日子以来范必死与她相处,对她的性格也颇有了解,知道她下定决心的事旁人难以劝说,心中虽说忐忑担忧,他仍只好作罢。 “……” 郑河目光闪了两下,见赵福生的手掌伸出去后,在距离碰到朱红色门板约寸许左右的距离时一下顿住。 看样子赵福生心中隐藏了关于这桩鬼案的线索没说,但明显这大门是无法碰触的,一旦碰到,极有可能会遭厉鬼标记,成为下一个受害的目标。 想到此处,他心中恶念顿起: 宝知县的鬼祸是被赵福生送过来的,如今自己的麻烦也因她而起,她到了宝知县还让他当众出丑—— 此时她伸手快碰到大门,如果自己推她一把,她肯定会将大门撞开的…… 郑河胸口的衣裳下,厉鬼原本半闭的眼皮睁开了些许,露出一双死鱼似的灰白色眼睛,恶意逸出—— 就在这时,赵福生启动地狱! ‘叮铃铃!’ 郑河的耳边似是听到了若隐似无的清脆铃响声。 ‘呼——’ 一股阴风不知从何处刮来,莫名的恐惧瞬间笼罩了郑河的全身。 无形的震慑将他镇住。 他胸前睁开了眼皮的厉鬼仿佛受到了克制,含恨怨毒的重新闭上了眼睛。 刚刚陡然生起的恶念瞬间被这铃响、阴风驱除。 郑河一个激灵,他清醒过来之后迅速就生出后怕之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 不知为什么,他对赵福生有一种本能的畏惧感,仿佛她有什么东西克制着自己似的。 他受厉鬼影响,想要将对自己不利的因素铲除,可若先前贸然出手,等待自己的可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郑河正胡思乱想间,突然耳旁听到了范无救的惊呼: “天哪!” 第一百零六章 红门鬼影 第一百零六章 郑河紊乱的思绪迅速被范无救的话拉回现实。 古建生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郑河定睛往大门处一看——这一看之下,他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嘶!’ 只见赵福生的手与孙府朱红色的房门相对,以她手掌为中心,阴霾无形布盖开来,形成威压。 不知她做了什么,只见那门板上似是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被撕开。 无数漆黑的手印出现在府门的每一处。 敲门的铜环、推门的印记,顺手关门时的动作,仿佛这扇门曾经是个活物,将每一个曾碰触过它的人的指印都记录到了上头。 “这是——” 郑河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指印吗?” “孙府曾敲过门的,开过此门的,进出过这扇门的人曾留下的指印?” 这奇异的一幕将郑河吓住,让他迅速将先前出现的金铃声抛到了脑后。 他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赵福生: “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万安县上一任令司是赵启明,赵启明驭使的厉鬼,是当年他父亲曾驭使过的鬼物。 作为镇魔司的老人,两县又是邻居,郑河此前对赵启明也是有关注的,知道他的鬼的法则是:先予后取。 赵福生自己也承认过,她险些被这鬼杀死,因差阳错驭鬼成功——也就是说她继承的是赵启明的鬼。 可赵启明的鬼也没有这种手段啊? 她是怎么办到的,能令大门将曾经过往的印记一一浮出,仿佛她有能力追溯大门曾经的经历,这简直如同民间传说之中‘亡者拾足’的力量,已经属于神的范畴。 郑河此时心乱如麻,盯着赵福生想要获得答案。 但赵福生可没功夫理他。 她见到这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的刹那,脑海里便浮现出了想要使用地狱的力量验证自己猜测的念头。 赵氏夫妇死后躺过的木板上拓印了鬼影,使得那镇魔司的两扇门板成为了绝世的凶物; 厉鬼杀人法则是有迹可寻的。 如果孙府的人是死于赵氏夫妇之手,那么门板上必定会留下厉鬼的印迹。 她的地狱如今困住了时空鬼铃,鬼铃拥有穿越时空洪流的力量,且可以追溯目标,是鬼马车的方向之所在。 赵福生心念一动之下,施展地狱覆盖门板,时空金铃的作用显然被借用了,门板上的印记在地狱阴影之下一一显形。 “……” 郑河惊诧非凡,二范、古建生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手印,震惊得话都说不出。 赵福生没有回答郑河的话,她仍在继续。 地狱的阴影覆盖了整扇朱红色的大门,二范、古建生等人以肉眼无法看到地狱的存在,但郑河已经感应到地狱的威胁了。 而最惊悚的并非这些指印。 随着整个大门被第一层地狱笼罩,正当众人以为赵福生会就此收手之时,诡异的情景再一次发生了。 只见所有浮出的指印一一淡去,一股若隐似无的阴煞之气从大门之上浮出。 黑气从门板中间散逸,郑河瞬间被恐惧笼罩,激出满身寒毛倒竖。 这些散出的黑气逐渐成画,形成一尊约七尺高的诡异‘人影’——不,准确的说这已经不是‘人影’,而更像一尊鬼影了! “这是什么!!!” 郑河再也忍耐不住,惊声问道。 那‘人影’看不清面容,只见黑气之中裹着血光,煞气冲天,令人一望之下便遍体生寒。 二范与古建生一见鬼影浮现,骇得头皮发麻,刺激得毛发根部直竖,扎束的发髻扯得头皮痒痛。 “鬼——鬼啊!” 古建生一见鬼影,腿都软了。 他此时终于明白赵福生之前为什么喝斥他,让他不要随意乱碰了。 赵福生没有说话,地狱将大门完整覆盖后,鬼影显现出来。 黑气萦绕之下,厉鬼的倒影拓印在门上。 孙府内外静谧非凡,鬼影黑气翻腾,震得三个令使想要抱头逃走。 郑河初时也被突然浮现的鬼影镇住。 但他好歹也是一名驭鬼者,很快便辨认出这并非厉鬼本身,而是一种厉鬼残留的影像,不知赵福生施展了什么力量,将鬼拓印的影像逼现出来了。 古建生最不堪,在鬼影浮现的刹那便随即被吓得瘫软在地。 相比之下,万安县的这一对双胞胎令使虽说也吓得嘴唇发白,但好歹都站住了,没有试图逃走。 郑河心中戾气生出,觉得这古建生丢人现眼,恨不能一脚踹死他。 “别鬼嚎了。” 他提腿踢了他一下。 郑河力量奇大,若不是赵福生就在身侧,他收敛了几分,这一脚下去就能将古建生踢得骨头断裂。 但就算是他克制了,仍疼得古建生‘嗷’的惨叫了一下。 “只是鬼留下的影像,不是真的鬼。” 剧疼之下,古建生终于从恐惧之中清醒,听到郑河的话,心里略微一松。 可眼前的大门上就算不是真的鬼,但门上的影像太过恐怖,令他根本不敢抬头。 此时古建生懊悔万分,恨不能将自己先前推门的手剁了。 他蹬着腿想要起身,但双腿却软得像面条似的。 赵福生缓缓将手收回,她看向另一边掩住的大门: “看样子,另一边的门不用催逼,应该是我娘的鬼影留在了上头。” 此案进展到现在,至少厉鬼的身份再无疑惑。 范必死看到鬼影的刹那,想起了当日镇魔司中的门板,听赵福生这样一说,无声的点了点头。 郑河不敢开口。 两鬼并行作案,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力范围。 他办不了这桩鬼案,无法与两个鬼打交道,只有仰仗赵福生,处处以她为主。 “大人对这个案子可有眉目?”郑河调整了心态,问了一声。 “双鬼,根据以往案情法则,暂定它们夜间出没。”赵福生看了一眼大门,缓缓再度以5点功德值的代价将地狱平息了。 随着地狱的回收,大门上的鬼影逐渐消失,斑驳的指印也一点点消失了。 朱红色的大门依旧与先前一样,残留着干涸的不规则血迹,但众人想起先前的诡异一幕,却根本不敢再直视这两扇大门了。 “双鬼犯案之后,鬼影会拓印在门板之上,我推测鬼的杀人法则是以门板为主。” 郑河听到此处,知道她是在总结案件规则,当即心中一凛,连忙将她的话记住。 “厉鬼杀人以一家为主,杀人之后鬼影会留印在门板上。”赵福生想起大门上那些指印,又说道: “有人碰触过被厉鬼影留的大门后,会遭厉鬼标记,之后厉鬼顺着指印挨个索命。” 从赵福生来到宝知县,提起鬼案,到达孙府,最多不过才过去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她却已经将这一桩令郑河本来束手无策的鬼案总结出这样多的规则。 郑河怔愣之间,赵福生问他: “空云寺的人是不是也是相同的死法?” “是……是、是。” 郑河听她发问,连忙应答: “差人回答,都是一样的死法,被……被鬼开腹挖肚……” “可也有同样的尸体躺在门板上?”赵福生再问。 “……”郑河面色僵硬,看了地上的古建生一眼,答不出赵福生的问题。 空云寺死去的27人不是和尚就是挂单的穷书生,因疑似死于鬼祸,郑河避之唯恐不及,哪敢去现场。 而当时被迫去现场的是宝知县的官差。 涉及鬼案,这些普通人又惧又怕,哪里会观察详细,只能报告个大概,涉及细节一概都不清楚。 郑河被问了个哑口无言,低声道: “我回头就让人查个清楚。” “嗯。” 赵福生点头,说道: “办鬼案性命攸关,一点细节都马虎不得,若判断错了厉鬼的法则、特征,恐怕没有机会补错。” “……”郑河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如今已经是半条命都埋在黄土里,命不久矣,既不办鬼案也不想办鬼案,只想舒舒服服熬过两年,死也值了。 他自认为自己办过三桩案子,现有的经验已经足以坐镇一方当这个令司了,赵福生的经验虽好,但他不想学。 不过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声来。 可赵福生人精似的,哪怕郑河神情木然,从他没回话的态度就已经揣摩出一二了。 她并不生气,人各有命,郑河如果能听她的话便罢,如果不听,过些时日,她腾出手来最好想办法将宝知县一并吞入万安县的领域,将郑河踢走。 “你回头让人查查,空云寺的大门是否对开,近半个月来,死于厉鬼之手的人家之中,有没有在鬼案爆发前曾去过空云寺,因而被厉鬼标记的。” 因证据并不确凿,赵福生不敢下太多判断,得等到郑河将消息打听清楚后才好确认。 不过她话中的意思却听得郑河心中一动: “大人的意思是,空云寺的僧人可能因缘巧合被厉鬼标记。”随后空云寺被厉鬼屠戮,“而空云寺的大门曾被厉鬼暂时附身,因此曾碰触过大门的人都可能会被厉鬼标记。” 也就是说,去过空云寺的人都在厉鬼猎杀名单之上。 “不错。” 赵福生点头。 实际上依照她的判断,空云寺的僧人极有可能是无辜被厉鬼标记的。 厉鬼在寻找大凶之物的门板,因此无意中寻到了空云寺的大门,继而寺中僧人惨死。 而空云寺的大门并非厉鬼身前附体的大凶之物,厉鬼杀人之后离开,却从附身的门板上标记了曾碰触过门的生人,因而展开猎杀。 赵福生补充道: “事到如今,不一定是空云寺的门了。所有曾经历过鬼祸,被厉鬼猎杀过的人家,门板都有可能被厉鬼标记。” 她看向郑河,表情异常严肃: “而与这些死者曾有过往来的人,都极有可能是厉鬼下一个目标。” 郑河也非傻子。 赵福生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他一下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原本复杂的案件,经过赵福生分析整理,一下就变得清晰明了。 本来面对未知的鬼案,只感束手无策的郑河,此时竟然明白了厉鬼杀人的路线。 按照赵福生的说法,如果郑河能提前将此前死者的名单做个整理,再将曾与他们往来的人一一列出,他们甚至能提前预判出厉鬼下一步的行动,更有可能预估出厉鬼下一户要杀的人了! “……” 郑河想到这里,心中情不自禁的涌出一丝兴奋与激动。 “赵福生好厉害啊!”他心中暗叹,不由看向二范: “万安县的这两个令使到底是从哪里找出了这样一个怪物,简直像是天生为办鬼案而生的。” 她驭鬼在身,却没有受鬼影响。 明明驭使的是先予后取的厉鬼,却又好像另外还有一个隐藏的厉鬼,竟能追寻鬼的行踪。 这些力量都不足以令郑河震惊,但她借助鬼的力量,却像是不需要付出代价似的,甚至施展得随心所欲,仿佛厉鬼的力量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用担忧后果。 人人畏惧的鬼案落到她手里,仿佛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 她像是也不怕厉鬼,提起鬼时神情镇定自若——这使得她办起鬼案时,仿佛半点都不会受情绪干扰。 “我们如果整理出这样一个名单,也许就能判断出厉鬼下一步行动。”郑河说道。 “对。”赵福生点头。 “整理出名单之后,我们可以派人赶往名单内的人家中——” 郑河说到这里,坐倒在地的古建生浑身一抖。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郑河一眼,小声的道: “大人,”他喊了一声引起郑河的注意,接着才提醒着: “这是鬼案。” 鬼案与常规的案件可不同! 厉鬼可不会怕官差,就算掌握了厉鬼行踪,预判了厉鬼行动又如何? 本来被赵福生的推断折服的郑河一听古建生的话,就像兜头被人泼了一桶凉水,顿时清醒了: “对啊,不能派人前往这些人家中——” 不要说普通人,就是驭鬼者与鬼打交道也是拿命在拼搏。 到时去了名单之内的人家里,若是没遇到鬼便罢,要是遇到,搞不好就要被连锅端了。 郑河一想到这里,顿时又冷静了许多。 第一百零七章 红泉戏班 第一百零七章 赵福生点头道: “确实不方便将人手分散。” 半个月过去,宝知县死的人不少,如果厉鬼杀人是靠大门作为媒介,那么受厉鬼标记的人就更多。 宝知县的人手虽不少,但大部分令使是因郑河威名在外慕名而来投奔的,本身鱼龙混杂。 赵福生初来乍到,并没有摸到过他们的底,不知道他们在鬼案之中表现如何。 就算这些人大部分优秀,可被分散之后不管是实力还是勇气都被削弱。 最重要的,这一次的双鬼至少都达到了煞级以上,双鬼合一更是有可能达到祸级的恐怖程度。 郑河听她话中意思不像是要就此罢休,他感到有些不安: “大人的意思是……” “将名单全部整理出来,把所有曾与受害者有过往来、碰触过大门的人找到,带往镇魔司中报到。” 无法分散,就干脆集中。 赵福生说到这里,想起镇魔司内曾闹着要见郑河的乡绅、富贾。 “徐雅臣等人找你找得急,想必是因为孙员外之死让他们恐惧了吧?”她笑了笑。 郑河还在为她所说的话而头疼,听到她转移话题,便勉强应道: “他们这些平日同气连枝,一个鼻孔出气,孙……” 他说到这里,瞬间就明白赵福生话中的意思了: “——这些人也有可能是厉鬼的下一个目标!” 说完,郑河闭眼咧嘴呲牙,僵硬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人性化的痛苦之色。 “我邀请徐雅臣他们看我办案,这些老头儿一个个贪生怕死不敢动,看来天意如此,我万安县之后又要多几个交税的大户。” “大人——”郑河也算胆大包天,脾气古怪了,这会儿听到赵福生的话,感觉眼前一黑: “这不好吧……” 他怀疑赵福生是想搞大事了。 将如此多人聚到一起,两个厉鬼一来,若是赵福生吹了牛,无法将鬼驱赶,所有人都要被连锅端! 宝知县也算州内大县了。 徐雅臣等人老迈,但这些人却有不少是官宦世家,朝中颇有人脉,要是一旦全部死在宝知县,到时绝对会在朝野之中引起震动。 赵福生全家已经死绝了,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角色,可他在驭鬼之前还有家,家人全都留在帝都,行事绝不敢像赵福生这样凶猛。 “有什么不好的?”赵福生不快的问他。 郑河驭鬼数年,自认自己已经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了,与鬼打交道,什么样可怕的场面没有见过? 但此时赵福生的话却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内心拒绝,绞尽了脑汁想出一个借口: “今日天色已晚,哪里还来得及整理名单——” 郑河这会儿是觉得赵福生真的疯了。 他开始还以为她没有受厉鬼影响,行事进退有度。 可此时看来,她恐怕被影响很深,只是表面平和,否则正常人怎么敢做出这么莽的事? 把所有可能被鬼标记的人带到一块儿,这岂非是以饵钓鱼——明晃晃的摆出目标,邀请厉鬼入瓮? “……”她真是疯了! 郑河心中拼命摇头,又暗恨古建生办事不利,把这样一个煞神请来宝知县中。 她查鬼法则确实有一套,可这种行事法方太过冲动。 早知如此,还不如任由宝知县闹鬼,大不了他后面再想其他办法就行了。 郑河心中后悔不迭。 正懊恼间,赵福生点了点头: “今日天色确实晚了,但整理名单之事不能再拖,连夜让人整理好,明日一早交给我。” 赵福生说到这里,见郑河还想出声,她抬了下胳膊,止住郑河的话,又吩咐道: “今夜可能会再出案子——”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顷刻。 这一停顿的时间不短,郑河本来无奈在听她吩咐,但隔了半晌见她没有再说,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她时,却见赵福生若无其事的接着道: “让人以最快的时间将今夜受鬼祸的人往来亲朋、友邻等尽快查清,明日告知我。” 说完,看向郑河: “听清楚了吗?” 她的语气虽说温和,但并不是在与郑河商议,而是直接的告诉他要怎么做。 “大人真要这么做?”郑河脸色难看的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赵福生显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她转头定定盯着郑河看,直看得郑河毛骨悚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摆出防备姿态了,赵福生才笑道: “你只要照着我的吩咐做就行了,其他不要多问,知道了吗?” 她语气不带威胁。 可郑河想起两人一打照面便交手,她当时生出的杀意,令他身上驭使的厉鬼都退缩了。 打也打不过,拿她没有办法。 郑河想通这一点,如泄了气的皮球: 他无奈应了一声。 “走吧。” 赵福生说到这里,提腿迈入门槛之内。 “大人还要再进孙府查探?” 她这举动令得其余几人吃了一惊,郑河顿了半晌,犹豫着跟了上去。 “再进去看一看。” “不是看过了吗?”范无救也觉得空无一人的孙府有些阴森森的,他抓了抓脑袋,说道: “你已经判断出厉鬼来路,鬼物杀人关联也找到了,又何必再进去空走一趟呢?” 郑河脚步一顿,等着看好戏。 他与赵福生相识的时间不长,通过相处,心中简单粗暴的给赵福生打下了印象的烙印:固执、强势,有些聪明,行事莽撞并不顾全大局,且不喜欢人家质疑她的决定。 此时范无救当着众人的面提出疑问,无疑是在冒犯她的权威,极有可能她会当场收拾这双胞胎兄弟立威。 但郑河想像中的冲突并没有发生。 赵福生听到范无救的问话,应了一声: “不能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 “先前所说的一切,只是基于看到了一对大门后的推测,虽说我有七八成的把握,但仍需要更多的线索确定。”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了范无救一眼。 这两兄弟与她有嫌隙,可范必死很聪明,意识到她驭鬼成功后,几次表诚心。 这一次宝知县之行,明知有危险,这两人也随同前来,也算是很果决的人。 万安县如今需要人手,将来办鬼案不能每次都是她独行,她有意培养这两兄弟,便说道: “办鬼案危险程度很高,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送命。” “这桩案子我虽然有些把握,但不是十成把握。” 厉鬼无法被彻底杀死,可她要是出了纰漏,则是十死无生。 “如果粗心大意,就算一次不死,也不能保证次次都能逃生。”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又继续道: “将来我办案的时间还很多,需要你们同行的时候也不少,只靠运气是活不长久的。” 范无救抓了抓脑袋,但范必死听出她话中言外之意,眼睛一亮,却没有吭声。 “……” 郑河古怪的看了赵福生一眼,觉得她真是个怪人。 几人进了孙府之中,便将古建生留在孙府之外。 他不想进孙府。 可赵福生一走后,这偌大的府门前静寂得有些诡异。 兴许是先前红门鬼影给他打下了恐惧烙印,他想起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去推门,兴许指印就留在了门上—— 当日孙府出事后,他也是前往孙家查看过现场的令使。 仿佛昔日重现,满地都是血腥。 浓重的味道辣得他眼睛生疼,他也不知从何处生出力量,蹬地而起,大喊了一声: “大人们,等等我——” 他害怕孙府,可他更害怕此时被丢下落单。 恐惧催生力气。 先前还吓得腿软的古建生此时跑得飞快,冲进府中,甚至挤开郑河,亦步亦趋的跟在了赵福生的身侧。 “……” 郑河拳头捏了又捏,如果不是赵福生在,他真想‘梆梆’给古建生两拳。 众人进了府中。 府里一片狼藉,残留着当日鬼案发生后的惨迹。 大部分相对较完整的尸体已经被收敛,孙家的财富也被搜刮一空,徒留满地沾血的仓促足印及一些被刮花的绫罗缎布散落在地。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一个豪门旺族便死伤殆尽。 但好在赵福生看到了郑河提到的摆尸的门板。 与她预想的一样,这些摆尸的门板都是成对的出现,上面原本摆的尸体已经被人挪走,但残留的褐黑色血痕却显示出当日鬼案的惨烈。 “被卸下的门板几乎都是成对出现,单侧的门则完好无损。” ——这也符合赵氏夫妇双双现身的特征。 将孙府的情况大概看完,已经没有再继续留下的意义。 天色已经不早了,赵福生转身往外行去: “走,回镇魔司。” 此地的血腥味儿过了半个月都没散。 当初的孙府越大、越豪华,此时人死之后就显得越发空旷瘮人。 几人跟在她身后闲逛了半晌,早就已经浑身不对劲儿,听到她说返回,几人都不由长松了口气。 “大人不再看了吗?” 郑河假惺惺的问了一句。 “本来我心里也有数,只是以防万一,多方确定,不用再多看了。”赵福生说道。 她利用时空金铃的特性,已经在大门上找到了厉鬼的留影,确定了鬼物身份,且从门上指印找到厉鬼在寻找人类时的法则。 剩下的就要交给郑河,让他去查探孙府及一干受害者们与空云寺之间有没有关联。 一旦证实,这桩鬼案几乎就破解三成了。 “今夜我要好好休息,明日准备,争取明天晚上就将这桩鬼案了结!” 她好大口气! 郑河被她的话钉在原地。 范必死二人虽说也对赵福生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但她前几次办鬼案都异常漂亮,且范氏兄弟还知道他逃脱过鬼马车的抓捕,对她的实力有一定的信心。 因此赵福生的话虽说夸张,但二范倒也没有出声,而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出了孙府上了马车,古建生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随即不停的嗅自己的衣裳,总觉得自己满身血腥气。 几人坐定之后,郑河笑着道: “赵大人远道而来,晚上我让人在县内望春楼摆上几桌酒席——” 他挤出笑意: “前些日子正好县中来了一队戏班,带来了几出新鲜的好戏,都是帝京如今流行的。这戏班中有一个花旦,年纪不大,但嗓子很好,我特意留在宝知县中,正巧大人来此,不如今夜一起去听听。” “小百灵?”正抖着衣裳的古建生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问了一声。 郑河可不理他,倒是范无救听到‘小百灵’的字样,倒是十分意外: “是红泉社的班子?” 范无救虽说也只是一个令使,可他毕竟是万安县的人,郑河给了他两分面子,淡淡的应了一句: “嗯。” “竟真是红泉社的班子。” 范无救有些兴奋的转头: “哥,五年前,红泉社也去过一趟帝京呢,当时启明哥带我们去过,你记得不?” “记得。” 提起过往,少年老成的范必死也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两兄弟很快想起赵启明已死去。 物是人非,当年的那些美好回忆如今再度想起时,只是徒增伤悲。 范必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那眼里的光芒迅速褪去,又变成平日深沉不苟言笑的样子。 “福生,红泉社很有名的,他们的班主早年也是武生出身,很是有本事,五年前,社里养了个花旦叫百灵,嗓子很好,这小百灵——” 他说到这里,转头去看郑河。 郑河听到他喊‘福生’,这会儿才知道赵福生的本名。 但他意外的是一个令使这样冒犯,赵福生竟然没有大发雷霆要他的命,真是怪事。 不过人家万安县的事,他也说不准,见范无救转头看自己,他虽没有兴致理睬一个令使,但看在赵福生的面子上,仍勉强应道: “是百灵的徒弟。” 范无救一听这话,有些兴奋,又跟赵福生道: “福生,一起去吧。”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两兄弟。 一个少年老成,一个性格跳脱。 这两人心狠手辣,她一直对他们防备有加,可这会儿赵福生见范无救想去玩耍,突然才意识到这两人年纪还小,不过才十八岁而已。 她笑了笑,说道: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鬼案没有办好之前,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去耍两个时辰,回来找我,我有事吩咐你们。” 说完,她又对郑河道: “今晚的接风洗尘宴,他们替我去。” 第一百零八章 借定安楼 第一百零八章 郑河一听这话,顿时好大没趣。 他殷切治办酒席要为赵福生接风洗尘,为的是想讨好她,也想在酒席中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打听一下她的底细。 哪知她直接不去,还让自己招呼两个小小的令使。 范氏兄弟哪里配让他出面作陪。 可赵福生已经发话,他不好拒绝,便打定主意到时露个面再闪人。 范必死心思细腻,看得出来郑河这一瞬间神色的敷衍,但他并不以为意。 郑河这样的人物不可能陪他们兄弟。 再者说,有这样一个驭鬼者在,他们反倒束手束脚不好玩耍,没了郑河更自在一些。 之后众人不再多言,马车回到镇魔司时,天色已经黑了。 郑河下了马车,便有心腹上前,说是已经为赵福生安排了临时栖息之所。 大汉朝在各地设置的镇魔司官衙不小,司内设有馆驿,原本是供往来上任、调度的令司、令使歇息。 朝廷的初衷倒不错,本意是为了方便令司、令使住宿、出行。 但可惜镇魔司成立后,各地令司的权限迅速被放大。 对于厉鬼的恐惧使得各地富贾乡绅急于拉拢驭鬼者,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使他们出行之时,铺张、浪费已经不足以形容。 民间百姓饥寒交迫,而驭鬼者们则因为寿命短暂,便将短时间内急速获得的财富用以挥霍,生活穷奢极欲。 这样的情况下,镇魔司的馆驿自然再难满足驭鬼者需求。 哪怕朝廷在修建之初,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将馆驿修建得颇为宽敞,但最后仍沦为摆设。 尤其是近几十年,鬼案频发,各地驭鬼令司换得频繁,令司之间挥霍比拼已经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那郑河的心腹说道: “将赵大人、二位兄弟的暂居之所安排在了定安楼,明王爷得知赵大人要来,已经提前将楼里的客人赶了出去,如今整个楼中只接待赵大人,清静得很。” 郑河听到这里,也觉得满意。 他看着赵福生,挤出笑容: “这定安楼是我们宝知县一绝,位于上嘉江畔,往常时候,江面有画坊、歌伎,夜里许多花船从江面过,许多人在定安楼上便能看到江面夜景。” 赵福生本来打算就居住在镇魔司中,但郑河既然已经安排好了,一番好意她也没有推迟。 府衙内的富贾、乡绅此时已经被司内令使们打发走,显得空荡了许多,倒是县令还没有走,硬着头皮在等郑河等人回来。 见令使上前与他们说完了话,那知县得到示意,这才踱步上前,连忙双手作揖,行了数礼,喊道: “郑大人、赵大人,此去探案,不知——” “你在这里正好。” 郑河一见到他,眼皮也不抬,随即将赵福生先前的吩咐说了出来: “你今夜让官府差役将近些日子以来受鬼案祸害而死的人名单整理出来,与他们有过往来的——” 县令听到有任务,不止没有慌乱,反倒因郑河亲口说出‘鬼案’二字时,长长的松了口气。 郑河此前一直对这桩案子避而不谈,只称是‘江洋大盗’流窜作案,试图将锅推甩给官府。 而宝知县的县令就算明知此案是厉鬼所为,但却对郑河此举无计可施。 …… 正当这位县令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头疼万分吃不下睡不着之际,赵福生一行恰好在此时来到了宝知县,且当着徐雅臣等乡绅名流的面说出要代郑河办这桩鬼案。 初时众人还当这位万安县的令司只是吹牛敛财而已。 万安县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众人都心中有数。 被朝廷放弃之地,早前赵启明是朝廷派去收拾烂摊子的最后一任令司。 但因为鬼雾的出现,使得万安县厉鬼案频发,赵启明也受鬼雾影响,最终厉鬼复苏而死。 他死之后,厉鬼失控,几乎将万安县的镇魔司屠杀得灭绝了根。 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凭空出现,她甚至不是朝廷指派的人,而是野路子出身。 据徐雅臣的老友于维德信中所说,她是范氏兄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因差阳错驭鬼成功,办了两桩鬼案,将万安县暂时顶起。 不过宝知县的县令对这个说法存疑。 他是朝廷中人,对朝廷制约令司的法则也是知道的。 若是在册令司,是不可能无调令出领地,违反法则会受贾宜的鬼伥反噬而死。 但赵福生身为万安县令司,却能轻易出县,可见这个令司是真是假也不好说——说不准是那于维德故意胡说八道,想诱骗徐雅臣前往万安县而已。 宝知县的县令初时没将赵福生的话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对众乡绅避之不见的郑河却唯独见了她,且与她同行——据县中令使所说,郑河是陪同赵福生去了孙家,察看鬼祸现场。 而郑河归来之后,一改先前说法,竟承认这是一桩鬼案。 这县令心中激动,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无知,暗忖:莫非自己真是有眼无珠,来人确实是万安县的令司,是来帮助宝知县办鬼案的? 一想到此处,他脸上露出恭顺之色。 郑河不知他心中所想,把赵福生说的话一一复述完后,问他: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县令强忍欢喜,点头应答了一声。 郑河‘嗯’了一声,又道: “今夜还会再发生鬼案,让人密切关注,一旦确认鬼案,便即刻按照我刚才所说,也同样找出受害者曾往来过的人,登记在册,令府衙差役拿册抓人——” “这样多人,怕是县府大牢关不过来——” 县令虽说听到郑河要办鬼案感到欢喜,但细听他话中意思,又有些忐忑。 郑河听闻这话,眉头一竖,正要发火,赵福生就道: “不碍事。” 她一插话,先前还满脸杀气的郑河顿时后退了半步,不再出声。 县令将郑河的这个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如掀起滔天巨浪。 郑河为人张狂傲气,自恃驭鬼在身,宝知县中的人他从来不放在眼里,什么时候会对人这样忍气吞声? 难道这位万安县的令司不仅真的能办鬼案,本身实力也能压制郑河,所以才让他处处退让? 郑河驭使的已经是个煞级的厉鬼,能压制他的鬼物,这位万安县的令司到底驭使的是个什么样的鬼? 他心中越想越是骇然,又忆起自己先前说的那句话,深怕让赵福生误解为自己办事不力——惶恐不安之下,正欲咬牙补充两句,赵福生却笑着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想,这桩鬼案可以钻个空子,不需要那么大张旗鼓的。” 知县见她一笑,吓得心脏‘呯呯’乱跳,声音大得甚至让他有些没听清赵福生说了些什么话。 他拿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又吞了两口唾沫,就听赵福生道: “这桩案子的厉鬼特殊,凶案两鬼并行——” “两鬼并行?!” 那县令听闻这话,吓得脸色更白,双腿抖个不停。 郑河冷冷看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出丑。 他强作镇定。 其他令使表情也不大好看,纷纷交换眼色,却碍于郑河之凶名不敢出声。 “两鬼并行虽说凶,不好镇压,但也有缺点。”赵福生说道。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一旁的古建生见机的捧了一句,接着收到郑河的眼神示意,连忙发问: “不知是什么缺点?” “两鬼同行就是缺点。”赵福生说道: “鬼以门为媒介,作为杀人法则的标记物,两鬼附身的门板也同时得是两扇才行。” “我明白了。” 范必死眼睛一亮: “鬼门案里的受害者几乎都是双门之家。” 赵福生点头,补充道: “这一点还有待查证,但我有八成把握应该如此。” “如果想要避开厉鬼屠杀,不知道取下一扇门行不行?”范必死的脑子也颇灵活,提出一个建议。 赵福生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说道: “不用将每个曾受厉鬼标记的人全部召来,每家只召来一两人即可,且与这些受害者有往来的人家,家中如果是双门的,必须要卸下一道门,送到镇魔司内。” 只有一扇门存在,双鬼便无法完全附门,这样法则被破坏,便能打破厉鬼杀人法则。 郑河听到这里,表情有些难看。 恐怖的鬼案经过赵福生抽丝剥茧的分析,感觉要破解这桩鬼案也不是难事。 如果早前他能查到这一点,说不定这桩案子早就了解,哪需要消耗到如今。 “今天时间晚了,来不及救人,但动作一定要快,明日之前,一定要将我交待的事情办好。”赵福生看了知县一眼,吩咐着: “绝不能拖延,越是往后,厉鬼标记的范围越大,到时更棘手。” “是是是!” 知县一听这话,连忙应答: “绝不敢误大人的事。” 说完了正事,郑河道: “我替大人安排在定安楼暂居,时间不早了——” 那宝知县的县令一听这话,连忙就道: “我让人备车,亲自送二位大人过去。” “不用这么麻烦了,你将当日空云寺的报案人送到定安楼就行。” 说完之后,几人重新上了马车。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马车的四周挂了灯笼。 宝知县里街道上行人逐渐稀少,城中一下安静了许多。 车轮滚滚转动间发出声响,车里气氛静默而压抑。 就在万物俱黑之时,有灯光远远照来。 赵福生从车里探头出去,只见远处十里开外,一栋大楼平地而起,灯光璀璨,醒目极了。 她的动作打破了沉默,郑河不自觉的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大人看到了?这就是定安楼!” 提起这宝知县的一绝,郑河的脸上露出笑容。 “这楼是一百多年前的公孙氏后人所主持建造的,当时动用了两百多人工匠,是当年的权臣王郁的别所。” 王郁后因谋反被杀,此楼便被当时的皇帝赐给了楚王刘渊,“68年前,还是太子的定安帝曾来过宝知县,住进这楼中,曾说这可当天下第一楼。” 郑河暗示此楼来历非凡: “后面此楼便改名为定安楼,二十多年前,刘渊后人将这所行宫再度修缮,有时也用来接待前来宝知县的文人墨客。” 说话的功夫间,一行人也离定安楼越来越近。 离得近后,赵福生可以清楚的看到定安楼是一栋五层木楼,倚江而建。 夜色下,只见木楼挂满了灯笼,将整栋大楼照得如同白昼。 只见横梁木柱之间以绝妙的刀功雕刻出繁复精美的图案,灯光从镂空画阁之中透出,使得整栋大楼显得磅礴大气,精美非凡。 定安楼的大门距离楼之间有一段距离,一群人显然早就收到了消息,守候在大门之外。 郑河见此情景,吩咐: “马车不用停,直接驶进楼道前就行了。” 说完,他转头向赵福生道: “寻常时候是到门前便下车,但赵大人身份尊贵,可以与其他人不一样。”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答话。 到了此时,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栋楼本身的繁复精美上了。 她目光落到了门庭入口。 “这是两扇对开的大门。” 她说道。 原本得意洋洋的郑河一听这话,心中一个‘咯噔’,余下的话一下被他噎在喉中。 定安楼是私所,大门足有丈来高,是对开的朱色大门,与才刚遭了鬼祸的孙家相似,便又比孙府的门气派许多。 大门连接围墙,将内里美景关在其中。 马车驶入门内,可以看到里面精美的园林大道。 不止是定安楼本身华贵,显然郑河口中提到的楚王后人对这园林也经过改善,赵福生进入此地后,竟然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耳旁听到了涓涓水流的声响。 “大人你——” 郑河头皮发麻,赵福生却打断了他的话: “这地方不小哦,看起来最少能容纳几百人以上。” “这、这样不好吧——” 如果说赵福生第一句话还只是暗示,她后面再次开口,就已经是明晃晃的在展示她的意图了。 郑河心中万马奔腾,急忙说道: “大人,这毕竟是楚王后人的私宅,是皇亲国戚,虽然——” “鬼案你还办不办了?”赵福生问他。 “要办,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赵福生说道: “这里地方宽敞,可容纳的人多,比镇魔司更适合诱捕厉鬼——” “诱捕厉鬼?!” 郑河惊恐失态,瞪大了眼睛看了赵福生一眼,这样的话她也敢说? “嗯。”赵福生点头。 “大人还没打消念头吗?”郑河眉心抽搐,这话一说出口,赵福生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下去了。 她嘴角的笑容一收,说翻脸就翻脸: “我看起来像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 她看起来确实不像开玩笑。 郑河头疼道: “可是大人,涉及鬼案的人有不少是士绅之流。商贾也就算了,死了就死了,朝廷也不会追究,可是士绅如果出事,可能会触怒朝廷——” “你也可以不答应。”赵福生笑了一声,看着郑河: “反正这是宝知县的事。”她转头看向定安楼,嘴角噙着笑意: “看在你招呼周到,我们又比邻而居,我给你一个面子,这桩鬼案我不管了,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回万安县,你自己留下收拾这案子也行。” “……” 郑河听她这样一说,倒犹豫了半晌。 他想办鬼案,但任由赵福生乱来,引发的后果不可想像。 他咬牙问道: “大人这话……是真的?” 赵福生皮笑肉不笑: “当然是假的!” 她已经来都来了,为了此行,功德值都消耗了27点,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更何况确认了这桩鬼案是赵氏夫妇所为,她更不能轻易撒手。 一则是因为赵氏夫妇是双双厉鬼复苏,制造的杀孽很大,晋阶也快,如今已经很棘手了,将来再度进阶,造成的杀孽更大。 再则是赵福生心中担忧。 她如今办了几桩鬼案,对于厉鬼不敢说十分了解,可也能摸清一些大概的规则。 厉鬼复苏之后,杀人法则也与其在生时的出身、环境有影响。 当初赵氏夫妇连带着女儿一并死亡,如果不是她意外重生,也不好说这一家子会不会齐齐整整的厉鬼复苏。 如今赵氏夫妇的鬼身首要目的是寻找门板这样的大凶之物,若赵福生就此撒手不管,不好说它们一旦晋阶,会不会改变法则,变成寻找女儿了—— 虽说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但就是有一线可能,赵福生也不会为自己留下祸根。 她坚定的道: “办不完这桩鬼案,我是不会走的。” 郑河听闻这话,一下泄气。 他也与驭鬼者打过交道,虽说也遇到过脾气古怪难缠的人,但是人总有缺陷,他也有办法应对。 可赵福生看似脾气温和,性情却格外强势,且软硬不吃。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突然有一道笑声从车外传了进来: “郑大人、赵大人!” 郑河听到这声音,索性喊了一声: “刘林过来。” 他一喊话后,一个高胖的中年男人便快步跟在车边,笑容满面的向他行礼。 “赵大人这两日在宝知县办案,暂时住在定安楼里——” “这是定安楼的荣幸,我们一定好好招呼赵大人——”那男人迭声应答。 郑河无声的冷笑。 这男人此时欢喜,不知听了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还维不维持得住笑意。 他阴沉着一张脸,道: “但大人看中了这个地方,想要借一借王爷的地盘——” “郑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郑河便将赵福生今日前往孙府查案,找出厉鬼杀人法则的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 “厉鬼附身门板,将曾经从大门经过的人都曾标记信息,大人想将这些被厉鬼标记的人集中起来,暂时收留在这里。” 郑河将这话一说完,先前还笑意吟吟的中年男人顿时急了: “那怎么使得?” 这些人曾被厉鬼标记,一旦全留在定安楼中,岂不是摆明了要将鬼招来? “郑大人,你可不能这样做。”他小跑在马车边,喘息声都粗了些: “我们王爷对你一直照顾有加,每年你的妻儿生辰,都有厚礼相赠——” 郑河烦闷的抓了抓脑袋,看了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赵福生一眼,自暴自弃式的道: “这是赵大人的决定。” “赵大人——” 那中年男人听到他的话,连忙转头又喊赵福生: “此举要不得啊——” 赵福生听到郑河甩锅,也不恼怒,只是笑眯眯的问: “为什么要不得?” 她看起来脾气温和,不像郑河古板冷硬难以亲近,那中年男人便以为她要好说话一些,心中略略一松,接着道: “这栋楼是古楼,当年曾接待过定安帝,往来的都是大汉朝知名的文人——” “那又如何?”赵福生问了一句。 “……”那高胖的中年男人听她这样一说,滞了一滞,道: “若是往后此地闹过鬼,又死了人,这宅子岂不是变成凶宅了?” 他说着说着,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赵福生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今日在宝知县的镇魔司中,乡绅、富贾曾派出民意代表,此人也是三人之中的一人,曾许诺过捐她五千两黄金。 “大汉传承至今多少年了?” 赵福生问道。 那中年人不知她这样问的意义何在,但闻听这话,仍勉强道: “先汉曾传承331年,后汉传承至今已经246年……”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就道: “这么多年的时间,哪个地方又没死过人?” 大汉朝厉鬼当道,如今平和了几年的宝知县多年前说不定也曾受过鬼物的血洗。 “何必讲究这些?” 她态度温和,却没有改变意图的架势。 男人顿时慌了神,转头看向郑河,郑河摆出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一旁如同一根木头桩子,一声不吭。 “郑大人,如果王爷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 他慌乱之下语出威胁。 赵福生装着没有听懂,道: “你也说了,王爷知道了不高兴,那不让王爷知道不就成了?” “……”男人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弱弱的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 赵福生也没闲情逸致与他东拉西扯,说了两句之后,见他仍纠缠不休,不由脸色一沉: “今日士绅代表也有你,是不是?” “是,我当时还代表王爷,向万安县捐了五千两黄金。”他提醒了一声。 赵福生可不吃他这一套: “你既然是士绅代表,平常与县内士绅之间有往来吧?” “有的。”他见赵福生不搭‘五千两黄金’的话,忍下心中焦躁,说道: “我是王爷派驻在此地管理日常事务的人,与县里士绅、官员也有往来——” “孙家你去过吗?”赵福生再问。 “孙家我自然——” 男人也非傻子。 话说到这份上,他顿时明白了赵福生话中意思。 他的脸色‘刷’的褪去了血色,整个人抖个不停: “大人救命。” 赵福生冷笑: “你也是被厉鬼标记的人,这桩鬼案不解决,你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古楼名迹?” 那管事脸色惨白,没有再出声。 马车停在定安楼门前,赵福生好整以暇的下车,留下惶恐不安的管事及表情僵硬的郑河。 范氏兄弟留在原地,古建生左右望了两眼,想要跟在赵福生身后,又怕遭到郑河的喝斥。 “这楼确实不错,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赵福生打完巴掌,又给个甜枣:“这样吧——”她的话令焦头烂额的中年男人与郑河心中生出一丝希望,赵福生将二人神情看在眼里,笑着说道:“郑河也知道鬼案的相关情况,你们如果能再找到其他适合的地方,我也不是非定安楼不可。”说完,她再道:“你们商议一下,后面告知我结果也可以。” 赵福生没有再与这几人废话,而是看了四周静候的奴仆一眼: “我累了。” “带赵大人回房歇息。” 那管事强打精神吩咐了一句: “不可怠慢。” 他说完之后,其他人应一声,连忙簇拥着赵福生进入楼中,留下郑河几人留在原地,目送他们进入楼中。 第一百零九章 夜幕降临 第一百零九章 赵福生一入定安楼,脸上的恚怒之色迅速消失了。 楚王府的管事为她安排了定安楼最好的房间,屋子宽敞,后面有一排大窗,可将定安楼后的上嘉江景尽收眼中。 屋里早就备好了洗漱用品,赵福生洗去了一身赶路的疲乏,站到了窗口。 兴许是近来宝知县闹了鬼祸,再加上大户孙家之死,许多人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出行了。 今夜江面漆黑一片,并没有郑河先前提到过的画坊灯火。 赵福生望着江面出神,思索着赵氏夫妇的鬼案自己还有没有遗漏之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咄咄’敲击声响。 敲门声一响,赵福生后背紧绷,下意识的将袖子里的鬼臂握紧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喊了一声: “进来吧。” 房门被人推开,之前留在外头的范氏兄弟领了一个束手束脚的男人进来。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这人身上,问道: “这是当日空云寺出事时,报案的人?” 范必死点头。 赵福生问起空云寺的情况,这人一听‘空云寺’吓得直抖,但慑于镇魔司的威名,他勉强应答了赵福生几个问题。 可他吓得厉害,许多话说得颠三倒四,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赵福生很快将他打发走。 接着看向范必死: “商量得如何了?” 她问得没头没脑的,但范必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答道: “可能最终仍会按照你的吩咐做。” 这个答案在赵福生的预料中,她勾了勾嘴角,没有出声。 范必死心中觉得有些怪异。 照理来说,镇魔司的令司行事自有主张,驭鬼者一向不喜欢被人质疑。 赵福生决定的事,范必死不应该多问,只要照着她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可今日在孙府中时,在涉及鬼案的事情上范无救开口询问过,赵福生并没有恼怒,反倒耐心为他解释了,这让范必死意识到赵福生并非脾气古怪不近人情的人。 她行事自有自己的判断与选择。 在鬼案相关的事情上,她好像也并不吝啬于分享她的经验与看法,仿佛在有意识的教导着二人似的。 一想到这里,范必死就试探着问道: “大人,你为什么会指定要在定安楼诱捕厉鬼?” 宝知县地方这么大,像定安楼这样的所在虽说不多,但也不可能没有——可赵福生却偏偏选中了定安楼。 赵福生看了范必死一眼。 她这一举动令得范必死心中一跳,正有些懊恼自己多言时,赵福生却并没有恼怒,而是问他: “郑河为何会拒绝我的提议?” “这……” 这个问题一下将范必死问住了。 郑河拒绝她的提议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自己也说过了,定安楼是宝知县的名迹,先皇帝都曾在此处下榻,往常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及文人骚客。 若是用这样的地方来办鬼案,到时稍有不慎,血流成河,岂非毁了这名胜古迹吗? 赵福生又非愚人,这样的答案她能想不到吗? “郑河希望我替他办鬼案,却又不希望我在定安楼办鬼案,无非就是不看好我的实力。” 赵福生笑了一声,深深看了范必死一眼: “他认为我会死在这桩鬼案中。” 她这话一说出口,范必死顿时明白她话中意思了! 无论是郑河还是王府管事,甚至是范氏兄弟,在听到赵福生要在定安楼办鬼案时,第一反应都是:她疯了! 之后范氏兄弟则是替这定安楼感到可惜。 而之所以二人会生出这种惋惜之念,无非是认为这桩鬼案必会有大量人死,这本来因先帝曾莅临而频添光辉的古楼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 众人不信任她! 赵福生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与郑河争个高下。 “我来办这桩鬼案,就应该一切由我说了算。” 赵福生淡淡的道: “不管是万安县还是宝知县,都必须要听从我的话。” 她不是非要定安楼办案,但从这一点小争执,可以看出郑河并没有他表面的那样恭顺。 这桩案子只是一个话语权的争夺,赵福生是不可能放手的。 范必死一下就明白她话中之意,点头道: “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范无救听得云里雾里,还没听明白其中关联。 范必死瞪了一眼弟弟: “你听不懂就不要说话。” 喝斥了弟弟后,他跟赵福生说道: “刚刚你见到的人也姓刘,人称刘容,是楚王亲信,暂管定安楼。” “他跟郑河商议后,担忧厉鬼标记,也怕你甩手不管,所以最终仍决定借出定安楼,供你使用。” 赵福生满意的点头。 她之前先行离开,留下范氏兄弟,就是要给郑河及管事一个缓冲。 既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态度坚定不可更改,也正好考验一下二范的办事能力。 范必死道: “明日一早,郑河会将今夜整理好的名单呈上,把选出来的人勾中,在晌午之前带到定安楼中。” “很好。” “不过郑河托我替他向你讨个人情。”范必死看了赵福生一眼,斟酌着开口。 “他给你好处了?”赵福生笑着问了一句。 范必死的表情一下僵住,正欲解释,赵福生就道: “你不用紧张,我不管这些事的。” 水至清则无鱼。 镇魔司办的是鬼案,与鬼打交道是危险工作。 只要不是什么涉及原则、自身安危的大问题,赵福生对其他的事则较为宽容。 她的态度出乎了范必死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脸上的紧张之色逐渐消弥,低声道: “郑河的意思是,此案涉及重大,一些被厉鬼标记的人家能不能被勾出名单,只派家中其他人前来。” “可以。” 赵福生点头。 她的目的只在诱捕厉鬼,只要有人为饵就行,至于谁来做饵,由郑河安排就行了。 “……” 范必死松了一大口气。 他露出笑容,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半晌后,他又突然道: “大人,郑河说邀请我和无救去红泉戏班——” “你们去耍就行了。” 赵福生听出他话中意思,说道: “我暂时不想凑这个热闹,你们去吃喝耍完,回来歇息,我明日有事要你们去办。” “是挖那两扇门板么?”范必死问。 “是的。” 赵福生见范必死心中好奇,索性解释给他听: “只以被鬼标记的人为饵,未必能将我爹娘钓出来。”她淡淡的道: “但如果再加上两块已经成为大凶之物的门板,这鬼就必会现身无疑了。” 范必死心中一紧。 “大人,明晚行动,你可有十分把握?” 赵福生听到这话不由就轻笑出声: “十分?” “与鬼打交道哪有十分把握的?不要说十分,有六分我就敢干了。” “……” “去玩吧,我要好好休息了。”赵福生摆了摆手,不欲再多谈。 二范乖乖应是,在临去之前,范必死踌躇片刻,问道: “大人傍晚在镇魔司时,是真的想杀郑副令吗?” “我不跟人开玩笑的。” 赵福生回应道。 她当时是真的想杀郑河。 而在前往定安楼的马车上,郑河当时极力反对她在定安楼鬼案时,她也想过要不要将郑河除了。 一般驭鬼者她未必能打过,但是郑河她是有把握杀死的。 她取走的时空鬼铃就是专克郑河的邪物。 金铃一响,鬼马车会闻铃音而来,而郑河上了鬼马车的名单,马车出现的刹那,便会将他带走。 …… 范必死离去之前,提到郑河想讨她欢心,会令人强行驱赶河边停靠的画舫、花船即刻点灯起程,让她可以在定安楼看到上嘉江的夜景。 果不其然,约片刻钟后,有数道吆喝声传来。 赵福生站在楼上,看着漆黑的江面逐渐有一盏盏灯光亮起,不多时,丝竹管弦之声便响了起来。 这是宝知县为赵福生一人而制造出来的热闹,繁华之中夹杂着诡异的安静,丝乐之中隐约能听到压抑的哭腔。 热闹里又透出几分荒唐。 “唉!”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出闹剧,直到夜半时分才上床。 一般来说,人在遇到大事之前很难睡得着。 但赵福生偏反其道而行之。 郑河等人一夜无眠,赵福生却睡得很好,直到日上三竿时才起。 定安楼的人为她准备了洗漱用品及丰盛的早膳,她才刚吃完,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嘴,外头的郑河就到了。 他一晚没睡,眼睛下方不见青影,反倒脸颊两侧浮出几个铜钱大小的褐斑,与他昨日胸口前挤出的那张鬼脸越发相似了。 郑河抱了一叠名单,进来时身上带着血腥味,赵福生问他: “你去过事发现场了?” “嗯。” 他点了点头,说道: “昨夜城西顾大有一家出事了。” 赵福生抬了下下巴,示意他坐下说话。 郑河拉了椅子坐下: “顾大有一家共十五口人,我们昨夜查过空云寺香客名单,确认了他的寡母曾前寺庙添香油,是许愿孙儿早些有后。” 他吐槽了一句:“这下好了,不止上香无效,还绝后了,可见这求神拜佛没有用。” “……” 赵福生擦嘴的动作一顿,意外的看了郑河一眼,没料到这位宝知县的驭鬼者还有些缺德的幽默。 “他家出事后,我赶过去看了,他家也算小富,有一两进的院落,加上正门在内,共有两处对开的门,外间大门的门没被破坏,内里门板被卸下,上面摆有尸首。” 也就是说,当日孙府门板上摆的尸体并非是差役所为,而是厉鬼杀人后的现场。 “顾家出事前曾有打更者经过,看到那边煞气很重,有雾气出现。” 近来宝知县鬼祸的事早就传扬开了,压根儿捂不住,打更人一见雾气,便知遇到鬼了,吓得丢了吃饭的家伙立即便溜走。 “那时应该是丑时初(凌晨1点左右)。”郑河道。 事发后,打更人惊恐交加赶到镇魔司报案,使得郑河及时得到消息,与人一起赶到城西。 “我到时,应该不到寅时,确认是顾家遇害花费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到了顾家时,鬼域已经散开,那会是寅时三刻(凌晨3点45分)。” 赵福生神情一振: “中间最多一个时辰,但因为没有人见到鬼,估摸从鬼域成形到鬼物杀人,前后应该不到半个时辰功夫。” “是。” 郑河神色肃穆: “厉鬼可能又晋阶了。” “赵大人——”他正欲说话,外间却突然传来吆喝声及铲挖声。 郑河面上露出烦躁之色,但看了赵福生一眼,又将这丝不耐烦压下去了。 他解释着: “刘容令人将园内的花草移除,将位置腾出。” 赵福生点了点头,他左右看了看,试探着问: “赵大人,你那两个令使呢?” “我吩咐他们去办一件事,可能晌午后应该能回来了。” 郑河搓了搓手,正欲再问,赵福生却没再给他机会,而是问他: “被厉鬼标记的名单全在这里了?” 他应了一声: “不敢说十成,但是至少九成都在这里了。” “我已让人连夜抄录了一份,并让汪知县派出府衙的全部差役帮忙照名录拉人,最少每家要出一人,晌午之前能到定安楼。” 郑河办鬼案不行,但是当助手却异常合格。 到了晌午时分,在差役押解下,一大波被厉鬼标记,又被郑河记录在名单内的人一一赶到定安楼。 原本清静的定安楼逐渐人多了起来,但因为恐惧的缘故,所有人都各自找了角落静坐。 他们认为自己此行必死无疑,人人脸上带着绝望之色。 赵福生除了办案没有其他事做,白天时间都呆在房中,直到快傍晚时分,才从楼上下来。 今日天黑得较快,楼里静悄悄的。 赵福生下楼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先前还各自静坐的众人一听到声音,顿时‘刷’的抬起了头。 郑河也在人群之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晚逐渐降临,他就越发感到恐惧。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铡刀架在他的头顶,他甚至因为紧张而生出心脏仍在疯狂跳动的幻觉。 他晌午时就来了定安楼,但听楼里下人说赵福生正在休养,便不敢轻易打扰,期间心绪起伏,生出各种阴暗猜测。 直到这会儿看到赵福生出现,郑河一颗提起的心才落回原处。 “赵大人。” “赵大人——” “赵大人出现了——” “赵大人救命!” “我不想死——” …… 赵福生一出现,接二连三的哭嚎声就响起来了。 原本安静的楼内大厅顿时嘈杂异常。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 郑河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此情景,心中一跳,顿时厉声大喝: “吵什么!” 此人倒也果断。 厉喝声中,一把将自己的衣裳拉开,露出了胸前闭着眼的鬼头: “谁敢大吼大叫,吵闹到了赵大人,不等厉鬼来,我先把吵闹的人杀了!” 他这一番举动很是有用。 吵闹不休的人群一下被他震住。 闭着眼睛的厉鬼还没有复苏,可普通人见到鬼物受到的震慑极强,对于死亡的恐惧令得先前还嚎啕大哭的人瞬间便住嘴了。 楼内外陷入死寂之中。 本来围绕在郑河身侧的人顿时逃离数步,郑河周围很快清出一圈空地。 他并没有将衣襟拢起,而是转了一圈,让人清楚的看到他身上驭使的鬼物。 做完这一切后,他阴沉着脸向刚下楼的赵福生走去: “赵大人……” “范必死他们回来了没有?” 赵福生不等他说话,先问了一句。 郑河顿了顿,摇了摇头: “还没有。”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面色一下就变得严肃,郑河心中一跳,连忙问道: “大人要他们办的事很重要吗?” “重要——” 赵福生点了下头,还没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喊: “两位范令使回来了!” 这喊声一起,赵福生紧绷的神情一松。 第一百一十章 诱捕厉鬼(5k大更) 第一百一十章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赵福生身上,此时一见她眉梢舒展,众人不自觉的也跟着松了口气,露出紧张之色。 “我去看看。” 赵福生快步下了阶梯,她的目光落到人群中时,看到了一个柱着拐杖的老者。 “徐雅臣?” 她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喊了一声。 哪知那老人一听她喊话,便连忙上前: “我在这。”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福生有些怪异道。 说话时,她目光落到了郑河身上。 昨夜郑河托二范求情,想保这些乡绅、富贾的命,明明说好了今夜诱鬼,以家里其他人作代表就行了。 徐雅臣身家不凡,怎么会亲自出现在此处? 她虽没有明说,但徐雅臣人老成精,见她神情,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快步上前,笑着说道: “我曾接到于兄的书信,信上说赵大人神勇,是万安县十年一遇的令司,办鬼案很是有一手。” 他吹捧了赵福生一句: “我一直很遗憾没有机会亲眼所见,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能亲自看到赵大人办鬼案,这时机千载难逢,我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盛事呢?” “……”郑河神情怪异的看了这老头儿一眼,没有出声。 事实上他年纪老迈,可能就是侥幸熬过这一桩鬼祸,也未必能活得了多长时间。 赵福生之前曾有言在先,请万安县的乡绅给他写过一封书信,让他搬到万安县居住,若是不去,将来不准他去万安县。 当时徐雅臣可能对这封信上的言语并没有以为意,直到赵福生能摆脱束缚前往宝知县办案,这老头儿精明,意识到赵福生的非凡,今夜才冒险出现。 一来是看破了这桩鬼案诡异,他已经是被厉鬼标记的人,赵氏夫妇的厉鬼如果不能被分解或者封印并被人驭使,徐家迟早会死在双鬼手里。 二来他也想借机看看赵福生的本事。 如果她能将厉鬼赶走,证明她确有能耐。 到时徐家可以暂时搬入万安县中,她能赶走厉鬼一次,便应该能赶鬼第二次。 至少在赵福生厉鬼复苏之前,徐家可以暂时受她庇护,等待朝廷派遣大将前来。 徐雅臣人老了,但心却不糊涂。 他心里的打算赵福生未必不清楚,但他本人前来的举动必定能博得这位万安县令司好感。 果然,赵福生一听徐雅臣说完,便露出笑意,吩咐郑河: “稍后在楼上找一间视野良好的屋子,让徐老先生在楼上看,尽量楼层高些,不要让他受到厉鬼惊扰。” “……” 其他人一听这话,顿时露出懊悔之色。 “大人,我也……” 徐雅臣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连忙表达谢意: “此间案件一了,我徐家愿向赵大人捐金一万。” “好!”赵福生应了一声。 “大人,我也捐钱,能不能进房间?”有人喊着。 “我也捐。” “我捐一千——” “我捐两千——” “五千两黄金——” 当着赵福生、郑河的面,众人竟开始喊起价来。 且在厉鬼阴影之下,这价格越喊越离谱。 现场的人最少有两三百众,里外一起喊,竟将这即将现鬼的古宅喊得热闹非凡,一扫先前的丧气模样。 “……” 郑河嘴角抽搐,眼疾手快将其中一人揪出: “你哪有钱捐?竟然敢胡乱张嘴喊,好个刁民,今夜你站在头排——” “郑大人饶命啊。” 赵福生不理这些闹剧,喝斥众人退开些。 宝知县镇魔司府衙的令使见机的上前将众人推开,强行清出一条通道。 赵福生在众人簇拥之下离开定安楼,刚一出来,便见古楼之外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 事关自己的小命,定安楼的管事刘容办事倒算牢靠,一天之间,造景的院墙被推倒,精心种植的竹林、花草尽数被砍除。 整个园林从古楼直通大门处再无遮挡物,除了地面还有一些杂草碎屑没有清理干净之外,站在赵福生的位置,放眼望去能直接看到数百丈开外的大门处。 只见此时大门外范氏兄弟扛了一口古怪的黑棺回来。 郑河本来好奇赵福生派遣范氏兄弟去办什么差,此时一见黑棺,顿时浑身一抖,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大人——” “放心,里面不是厉鬼。” 赵福生不用回头,只听郑河声音就知道他的想法。 她随口应付了一句,吩咐道: “快点上前帮忙将棺材抬过来。” 郑河一见棺材被吓得不轻,但听赵福生这样一说,心下稍安。 二范并非驭鬼者,他们能碰到的东西,应该确实与鬼无关——就算里面是具尸体,有复苏的趋势,至少此时还在沉睡中。 不过事情进展到现在,郑河越发觉得赵福生骑虎难下,他心中打起退堂鼓,向身旁的令使使了个眼色,打算稍后找个借口开溜,离开这是非之处。 几个令使听到吩咐,犹豫半晌。 谁都不愿意在此时去碰那口诡异的黑棺,可郑河就在一旁冷眼盯着众人,他衣裳还没有拉拢,胸前那可怕的死人头露出半张长满了古怪褐斑的面孔。 郑河的目光阴冷,所到之处众人尽皆畏惧,忙不迭的快步上前,帮着二范抬起棺材往园子内走。 刘容站在赵福生身侧,频频的搓手。 “一部分人躲入定安楼,一部分人站到了我的身后。” 赵福生再道。 郑河想溜,但又怕赵福生不肯,便有意讨好她: “赵大人替我们宝知县办案,怎么能让你站在这些刁民前头,不如让他们站在前排——” 他话未说完,所有被留下来的人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连连后退。 “不需要。” 赵福生摇了摇头。 赵氏夫妇厉鬼复苏之后已经杀了不少人,如今早成气候。 不要说普通人了,就是驭使了煞级厉鬼的郑河在两鬼面前也未必能撑住,一般人站在前面,只是徒增伤亡。 “将大门关上。” 赵福生一说完,郑河便大喊: “关门!” 他喊音一落,守在大门处的差役便合力将大门关上,并飞快将门闩插上了。 “所以人退开,远离门口处。”赵福生说话的功夫,众令使抬着黑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棺材很轻,里面不像是放了尸首,反倒像是空棺。 令使、园里杂役一一退回楼中。 定安楼内挤满了人,楼上所有门窗俱被锁紧,却有无数双眼睛透过门窗的缝隙盯着下方园中看。 天色还没黑,厉鬼没有到来,但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开始无声的颤抖。 “古建生,过来!” 郑河喊了一声,脸上包扎着绷带的古建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郑河身侧。 “赵大人,古建生你也熟悉,使唤着顺手,我将他留在这里,你之后有什么要办的事,只管吩咐他就行了。” 眼见一切准备就绪,郑河打定主意要走。 他拉来古建生当挡箭牌,说道: “我身上的厉鬼即将复苏,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想走?” 赵福生转头问他。 郑河点了点头。 “你走吧。” 这一桩鬼案,赵福生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靠别人帮手。 郑河的作用在前期的准备工作,如今一切妥当,就等厉鬼上勾。 她痛快的点头应允郑河离开,反倒令郑河愣了一下,站在原处,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赵福生也不理他,转头吩咐二范及古建生: “将棺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她话音一落,古建生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但范必死听到了她的话却没有犹豫,取出插在腰间的铁锤,‘哐哐’敲击了棺材几下。 “古建生过来帮忙!”范无救一见大哥行动,连忙喊了一声。 古建生一见逃不脱,硬着头皮上前,三人合力,很快将棺材盖撬开了。 棺盖打开的一刹那,浓重的阴煞之气从棺内逸出。 前一刻夕阳还未落山,下一秒,阴气泄出的刹那,便见乌云叠涌,一下将天空的夕阳余辉挡住。 天瞬间黑了! “糟了!” 郑河没料到自己只是迟疑了片刻的功夫,意外就在这会儿产生了。 他办过三桩鬼案,经验算是丰富,一见那乌云层叠,便知道大事不妙。 棺材里持续逸出黑气,惊得后方的人齐齐抽着冷气倒退数步。 “棺材里有鬼吗?” 有人惊恐交加喊了一声。 这‘鬼’字一喊出口,其他人吓得接连退后。 “鬼啊!” 人人心弦处于紧绷之时,一听‘鬼’字,便推搡着要往后方挤。 众人推挤踩踏,有年迈体衰的被挤倒在地,眼见动乱将起—— 赵福生的目光本来落到棺材之上,听到后方响动,顿时大怒: “郑河!” 她深知有时人为导致的祸患可能会产生不亚于厉鬼杀戮的可怕后果,这会儿郑河还没有走,但他眼看已经走不掉了,她厉声道: “将混乱的人群止住,避免因恐慌而产生踩踏出现伤亡。” 郑河后悔不迭。 他没有动,而是看向四周。 不知何时,远处的上嘉江面及园林四周出现了滚滚灰雾。 雾气逐渐变浓,死亡的阴影袭来,让不少衙门当值的差役及镇魔司的令使都吓得不知所措。 “这是,是,是鬼域?” 郑河双拳紧握,脸色有些难看的问。 “嗯。” 赵福生点头。 他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肩膀瞬间垮下去了。 郑河的脸颊抽搐,脸上的褐斑肉眼可见的颜色变深了。 这位宝知县的驭鬼令司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我走不了了?” 赵福生冷笑: “这鬼域这么快结成,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祟级以上的鬼物可以凝结鬼域。 鬼域形成的快慢、大小以及困住的人数多寡,都与厉鬼的品阶有关,定安楼可不是个小地方,但范必死三人一将棺材盖打开,里面的大凶之物气息一泄,几乎可以说在瞬间黑气便铺天盖地的涌现,将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挡住。 厉鬼还没有出现,但从鬼物出现前的慑压感看,赵氏夫妇复苏之后已经很凶了。 两鬼分别达到煞级只是赵福生初步的判断,二鬼合一达成的杀伤力,至少达到了祸级。 “鬼域形成之后,你如果不怕死,自然可以乱窜。” “……” 郑河阴沉着脸。 赵福生喝斥: “还不快将人群稳住,还在愣什么!” “是——” 郑河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接着他将这股无名火发泄到了陷入恐慌状态的令使与差役上头。 他拳头一握,大步上前‘梆梆’两拳打在一个受民众恐惧感染,跟着乱跑的令使后背。 驭鬼者怪力惊人。 两拳一打,那高壮的令使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腾空飞出数米远,‘呯’声摔落到地,大口吐出鲜血。 “……”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将混乱的人群镇住。 “你们跑什么?” 郑河敞开衣裳,大步往人群冲。 他在赵福生面前忍气吞声,但在这些普通民众及令使们面前却如冲入羊群的猛虎。 如沸腾的油锅被瞬间冷却。 郑河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避让,跌坐在地被踩踏后大声哀嚎的人也止住了惨呼。 “司府差役将人提起来,排成队,站到赵大人的身后。” 他以雷霆手段镇压住了场面。 众人一见郑河发威,以及见到他胸前可怖的死人头,这才意识到赵福生虽说极有可能召来厉鬼,但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郑河本身就是一个鬼物。 此时能快速镇压恐惧的就是更大的恐惧。 先前还慌乱失措的人此时勉强忍住骇怕,一一按照郑河的吩咐做。 没有人理睬吐血倒地的令使,众人在差役安排下,排成队列,站到了赵福生身后。 情况重新被控制住。 赵福生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对郑河的本领又另眼相看了。 处理完了这些杂事,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她将心思全部放在了那不停逸出黑气的棺材之中。 此时范必死也面露恐惧之色。 棺材盖被撬开后,如同被揭开的蒸锅,里面的黑气翻涌而出,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靠近棺材一步。 赵福生盘算了一下,自己还有433功德值在,足以应付接下来的乱局。 她大步上前,揪着古建生的衣裳将其推开: “走开!” 范氏兄弟不用她喝斥,已经脚步一侧,让出位置,让她站到了棺材前头。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伸,将手探入滚滚黑雾之中。 ‘嘶——’ 远处的令使、差役及前来做人质的众人一见此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河听到声响,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赵福生弯腰将手伸入棺材中的这一幕,也不由抽了一下嘴角。 实际上驭鬼者看似凶猛,但正因为与鬼打交道,知道厉鬼可怖,胆子实际比普通人还要小许多。 赵福生简直可以说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胆大的了。 虽说她认为棺材里没有鬼,但里面煞气翻腾,可见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在,她怎么敢直接伸手去碰的? 如今众人都被困在这鬼域里面,想走走不掉,除了彼此合作,再没有其他路走。 郑河这会儿也不敢再偷奸耍滑,见此情景连忙转身折回,问赵福生: “这是什么?” 赵福生没有理他。 她的手掌穿入鬼雾的刹那,便似是被寒冰包裹。 棺材之中明明并不深,可手掌摸下去,底下似是无底深渊,摸不到尽头。 随着她俯身下去,黑气翻腾而上沾到她的脸颊,引发她身影中的厉鬼蠢蠢欲动。 但厉鬼的气息乍现的刹那,黑气更凶,直接以辗压的形式使得那鬼物瞬间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赵福生心中一沉,已经意识到情况的不妙了。 赵氏夫妇的成长超出了她的预估。 在一个月以前,她驭使的先予后取的厉鬼还能将复苏的两鬼镇压,而短短一个月时间,仅凭与两鬼共生的大凶之物,便能将半沉睡状态的厉鬼镇住。 希望今夜她预估顺利,否则晋阶之后的双鬼一旦取回大凶之物,将厉鬼拼凑完整,此时定安楼的所有人都会死于厉鬼之手。 她定了定神,强压制住心中想钻出头的恐惧。 一旦畏惧之情受到控制,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先前对棺材‘似是无底深渊’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误的认知,她垂下去的手很快摸到两扇并叠的门板。 此时那门板阴冷非常,如同两块寒冰一般。 她双掌抱起门板,用力将其从棺材之中捞出。 “这是……” 靠过来的郑河一见她从棺材中捞出东西,不由凑上了前来看。 不过门板此时黑气滚滚,他一时受到煞气干扰,看不大清楚,但凭借感觉,他已经‘认’出此物: “……大凶之物?” 郑河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你想用这大凶之物制约厉鬼?” 这大凶之物气息很凶,兴许是哪个大鬼遗留。 没想到赵福生新官上任不久,手里竟会有这样的凶物,难怪她对于置办这一次的鬼案如此自信。 郑河想到此处,心中一喜。 但随着赵福生将两块门板立了起来,再加上门板上的煞气不再受棺材封阻后,逐渐散逸开来,露出门板本来的形体,郑河慢慢的也能看清门板雏形,他的笑容一下便僵住,手也开始颤抖。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双鬼来了(5k大更)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这——这——” 郑河结结巴巴的,满脸惊恐,指着赵福生手里的门板,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这是门板。” 赵福生好心的解释着。 她手里扶着的门板在经历了一个月的埋藏后发生了异变,与当日赵氏夫妇厉鬼复苏时截然不同。 只见此时的门板通体漆黑,每面门板上则各有一道诡异的殷红烙印。 那烙印格外的邪门,上面萦绕着血光,似是有两个厉鬼透过这血红的光影,与人目光相对似的。 与那怪影看得久了,便会目胀头疼,眼前似是阴风惨惨,耳畔能听到鬼哭狼嚎,仿佛能透过这红影看到有恶鬼迎面扑来。 若是意志稍弱的人,乍见这鬼影,便会被生生吓死。 “……” 郑河一见那门板,目光落到鬼影之上,整个人的视线像是一下被那鬼影‘吸住’。 他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下去。 整个人的面庞再度枯干,灰褐色的斑纹增多,他的面部像是被拧干了水份的老姜。 郑河耷拉着面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那门板走去。 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胸前裸露出来的鬼头眼皮开始急剧的跳动。 那鬼浑浊的眼白拼命的翻滚,像是极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受到了大凶之物的克制,无法苏醒,看上去恐怖极了。 郑河的肚腹鼓撑出拳头大的点,一双无形的手在他内膜下撕扯。 厉鬼想要脱困。 如果是清醒时期的郑河见到这样的情景,定会吓疯。 可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几乎是如行尸走肉般走到了赵福生握着的门板边,他转过了身去,以背去靠那门板。 诡异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门板上的殷红鬼烙印此时感应到他的接近,瞬间复活。 血红的影子似是从门板上往前‘迈’了一步,鬼影的手‘抬’了起来,欲将郑河的后背扣住。 关键时刻,赵福生将门板往自己肩头一靠,在门板碰到她肩膀的刹那,一股可怕的吸力自门板上出现。 似是有一双无形的鬼手抓扯着她的肩膀,将她往门内的世界拖。 刹时之间,定安楼外的黑气尽数从赵福生眼前消失。 她目光所及处,俱都蒙上了一层血淋淋的红光。 人类临死前的惨叫化为尖厉的刺音扎入她的耳朵,阴风惨惨,恐怖的鬼压瞬间将赵福生的意识淹没。 就在这时,她识海内传来封神榜提示:大凶之物鬼门板被激活,正在寻找临时可附身的一对宿主。 注:一旦被鬼门板附身,你会成为鬼门板的傀儡,驮伏着它们寻找它们真正的宿主。 是否使用50点功德值压制鬼门板对你的附身? 赵福生心念一转:是! 50点功德值被扣除。 鬼门板上血红色的鬼影在探出手臂抱沾到赵福生肩头的刹那,随即受到封神榜的镇压,血红色的鬼影被一股力量强行撕扯开,不甘的缩回进门板之中。 而此时另一边,郑河毫无知觉间,已经背对门板,佝偻下腰,即将被鬼影环抱,鬼门板倾向他后背,快要与他合二为一了。 赵福生一手抓着门板,接着提腿用力踢向郑河后背心处! ‘呯’声之中,郑河被踢得踉跄往前跑了数步,在大力之下摔倒在地。 这一踢、一摔,郑河受鬼影迷惑所产生的联系暂时断开,他懵懂起身,又下意识的往前走了数步。 待他一靠近,赵福生心中怒火中烧。 鬼门板与赵氏夫妇一体,激活条件应该是寻找一男一女的宿主。 所以自己先前碰门板时没有反应,而郑河不知死活靠过来看,恰好变相使门板被激活。 她为了阻断门板的附身,花费了50功德值。 此时见郑河还敢上前,她抬手一耳光朝他打了过去。 ‘啪’声脆响中,郑河被打得脸重重偏往一侧。 这一掌彻底将郑河打醒了。 巴掌带来的疼痛倒在其次,可被人打脸带来的羞辱感令郑河暴怒。 但他面露凶狠转头时,看到的是赵福生比他还要锐利的神情: “你清醒了没有?!” 郑河满腔怒火顿时像被人泼了盆凉水,一下湮熄了。 “我……” 他回悟过神,竟半点儿没有记忆自己是如何走到近前的。 但他却记得自己失神前正盯着鬼门板看,以他经验,他当即知道自己应该是被迷心窍了。 如此一来,赵福生打他应该是救了他一命。 他怒火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后怕。 “赵大人——” 赵福生懒得与他多废话,她抓住门板,转头喊了一声: “范大哥、二哥。” “……” “……” 被她点到名的范氏兄弟皆齐齐一抖。 古建生被她推开的刹那,已经察觉到不妙,早早的见机躲进了后方的人群中,深怕被赵福生点名。 “福生——” 范无救脸色煞白,正欲说话,赵福生将他打断: “你跟你大哥过来,将这门板左右扶住。” “我……” “快点!” 不等范无救推辞,赵福生大声厉喝: “鬼域已经成形,厉鬼快要来了,不要磨磨蹭蹭。” “大哥——” 范无救之前不知鬼门板厉害之处。 可能是当日赵福生出手及时,将厉鬼镇压后,连带着鬼门板的力量也被削弱,因此今日挖这门板时,两兄弟没什么心理负担。 虽然当时觉得这棺材重得有些离谱,可也没有多想。 直到刚刚亲眼目睹郑河看到鬼门板时险些出事,如果不是赵福生及时出手,郑河恐怕等不了厉鬼复苏,立即会死于鬼门板之下。 连驭鬼者都会受到鬼门板影响,两兄弟哪敢靠近呢? “我不敢——福生不要逼我,我们不想死——” 范必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哀求之色。 赵福生道: “这门板被我压制了,你们不会出事的。” 范无救不大相信她的话。 赵福生催促: “快些!” 说话的功夫间,天色又更暗了。 鬼域已经彻底笼罩了定安楼,将所有的人全部围住。 四周漆黑一片,所有人噤若寒蝉。 夜色下,赵福生扛着两块门板,目光幽冷盯着两人看。 范必死压力倍增,心中天人交战。 信不信她? 扛不扛那两块门板? 他有没有把握带着弟弟逃出定安楼?就是逃出定安楼,将来如何逃过赵福生的手? 她办此次鬼案,有几分把握? 明知赵氏夫妇晋阶,她为什么会特地让自己二人挖出门板,此时又诱使鬼来,如果厉鬼与大凶之物合二为一,要是再度晋阶,到时她要如何收场? 种种疑惑在这片刻之间在范必死的脑海里闪过。 他想起赵福生死而复生驭鬼成功后的种种表现,想起她曾说过的承诺,想起她办鬼案、逃出鬼马车的种种手段。 想起昨夜自己问她有没有把握办这桩案子时她的回答—— 他咬了咬牙: “福生,你会不会骗我?” “不会。” 赵福生平静的答道。 “大哥!” 范无救听出大哥话中的意思,不敢置信的高呼了一声: “刚刚郑副令都差点儿背上门板了——” “不要废话,无救,把门板扶住!” 范必死为人谨慎阴狠,可他也比范无救的性格要果敢刚毅许多。 一旦下定决心,他纵使心中忐忑,却不再犹豫,大步上前,站到了赵福生身侧。 “大哥——” 范无救惊呼了一声,但范必死却已经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咬牙狠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一块门板,问赵福生: “福生,要怎么做?” 他碰到门板的瞬间,鬼门板上的阴煞气瞬间游走他周身。 门板上鬼影闪烁,但他并没有被门板内的鬼影迷惑。 赵福生的目光闪了闪,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范氏兄弟果然怪异! 但此时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说道: “你抱着门板,站到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一个方位: “正对定安楼入口的大门。” “好!” 范必死一抱住门板,除了入手阴寒之外,并没有受到蛊惑。 他心下一松,觉得赵福生果然没有欺骗自己,对她信心大增。 而另一边,范无救本来怕死,可他一见大哥抱住了门板,顿时也下意识的往赵福生走去。 还没说话,赵福生将另一块门板也推入他的怀中。 “范二哥站这边,与你大哥并列而站。” 此时鬼门板已经抱住,两人再无选择。 范无救索性忍住恐惧,按照她的话说。 “……” 郑河这会儿简直想要破口大骂。 他用力将自己被赵福生踢断的骨头复位,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的厉鬼似是又挣脱出一截,隐约可以看到撕裂的胸膛处钻出的一个鬼手指头。 如果是以往,这样的情景早令他恐慌,可此时更令他害怕的还是面前正发生的事。 “赵大人!” 他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 “这是、这是、这是大凶之物啊!” “我知道。” 赵福生点头,说道: “你之前就已经说过了。” “这大凶之物,是、是你爹娘当日伴生的大凶之物啊!!!” 郑河不相信她没听出自己言外之意。 见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装傻,郑河顿时急了: “你也说过,双鬼本身分别已经达到了煞级——” “有可能不止煞级了。”赵福生冷静回了一句。 “……” 郑河脸色更加难看,气得浑身直抖: “两个煞级以上的鬼,本身合二为一,就不亚于祸级了,你自己也说过,它们缺失了伴生的大凶之物,所以并不完整。” 他越想越气: “你今日特地让这两崽子将大凶之物挖出,是要将鬼拼凑完整吗?” 祸级的鬼一旦拼凑完整,瞬间品阶飙升。 不要说宝知县里没有人能处理这桩烂摊子,就连整个大汉王朝都没有几个人能处理这桩鬼祸。 郑河此时深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曾得罪过赵福生,她这名义上过来替自己处理鬼祸,实际是要将自己害死的。 不!不是害死他。 双鬼一晋阶,这一桩鬼案至少达到祸级,甚至灾级之上,不止是定安楼的人要死,整个宝知县都是无法避免的。 “早知如此,不如上报朝廷了——” 他没想到赵福生这么疯,这么恐怖。 “你到底想做什么?” 郑河木然着一张脸,平静之中透露出绝望之色: “收手吧!赵大人!” “宝知县足有数万人啊——” “别发癫了。” 赵福生的目光紧盯着定安楼园林大门方向,见郑河拦在自己面前哀求,她皱眉一把抓着郑河推往一侧: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缘由,你帮不上忙只要帮我将民众看好就行了,少来干扰我。” “赵大人——” 郑河不死心还想上前,甚至心念一狠间想要驭使厉鬼之力向她动手: “你立即收手,不然我——” 赵福生神情凶狠转头看他: “不然你要如何?” 两人目光厮杀,郑河正欲说话,但突然之间,风声停了、翻涌的黑气滞住。 一股诡异的威压凭空出现。 原本正被差役们安排着站成数列的民众也感应到了危险,本能的住了口。 定安楼上,被安排进房内的人透过缝隙往外观看的眼睛下意识的闭上。 年迈的徐雅臣在这一刻感知到死亡将至,吓得他死死将拐柱横贯于自己的胸口。 “……” 郑河胸前的鬼头竟也开始动了。 那本来撕裂开胸腔的一只鬼手无声的缩了回去,甚至探出来的鬼头都拼命想重新往郑河的腹腔里缩。 郑河的肚腹高高耸起,胸口前出现不再流血的黑洞。 他心中直往下沉。 赵氏夫妇所化的厉鬼竟能让鬼都畏缩,可见这一双鬼是有多么恐怖。 “完了!完了!全完了!” “少废话了!” 与垂头丧气的郑河相较,赵福生此时的心弦紧绷到极致,她虽说不打一点没把握的仗,但真正事到临头,生死一线之间,她的心脏仍开始疯狂的跳动。 “你将百姓守好就行了。” 说完,她回头冲众人吩咐: “厉鬼即将出现,不要乱喊、不要乱走,引起厉鬼失控,你们死后,被标记的家里人一个都逃不脱!” “乖乖给我守在原处。” 她话音一落,四周黑气越浓。 事已至此,郑河劝她不住,只好认命。 鬼域已经成形,困在鬼域内的人一个都逃不脱。 但他看赵福生虽说眉眼间也带着紧张之色,可她还没有慌乱失措,仿佛对接下来的驱鬼有所把握。 郑河摇了摇头,心中暗道: “真是疯了!” 祸级,甚至灾级以上的鬼祸,一个才驭使了煞级厉鬼不久的令司,拿什么去斗? 他这一次贪生怕死,因此行事畏首畏尾,以至于给了她可趁之机,郑河此时后悔却已经晚了。 不过唯今之计郑河别无选择,只好被迫听从她的吩咐,跟她一条路走到黑了。 “天都黑了,把火把点上!” 郑河大声吆喝。 所有令使、差役听到了他的话,可众人此时早被吓破了胆,根本来不及反应。 有大胆、机灵的要掏火折子,偏偏手抖得不像话。 郑河走到一个令使身边,夺过他手里的火把,拿出火折子将其点上,塞入此人手中: “抓好!” “郑大人……” 那人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郑河没有理他,如法炮制,又往下一个令使处走。 不多时,火光一点点亮起,受鬼域影响失去光明的众人此时也勉强能见到定安楼园中的情景了。 只见远处园林大门紧闭,离正大门约三百丈的地方,范氏兄弟各自抱了一块鬼门板,左右而站。 心中提了一口气的赵福生见郑河此时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干活,不由大石落地。 她此时最怕的不是厉鬼出现,而是恐惧之下普通人不听使唤。 如今有郑河坐镇后方,她便再心无旁骛专心对付接下来出现的双鬼了! 火光一一点燃,排挤成列的人们在恐惧之下紧紧挤闭成团。 众人屏息凝神,束手束脚,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抱着鬼门板的范氏兄弟感应到压力的存在,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这样的情况下,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范无救觉得手臂僵冷发疼,脖子酸胀难忍,他转了一下眼珠,正想喊: “大——” “嘘!” 赵福生一下将他的声音打断,接着小声的道: “鬼来了。” 这一句话便如一个信号。 范必死的双腿一抖,手里的鬼门板险些没有抱住,使门板脱手而出。 他及时醒悟,连忙用僵冷酸疼的手指紧紧将门板抠住。 不知是不是他极度紧张恐惧之下出现了错觉,他觉得手里的门板似是一件冷冰冰的活物,开始疯狂的抖动。 范必死吞了口唾沫,僵硬的转头往弟弟方向看去,却见范无救手里的门板是真的在抖! 既像是范无救因为害怕而抖,也像是门板本身的颤抖引发了范无救的抖动。 与此同时,赵福生话音一落的刹那,所有定安楼园内的人都听到了两道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 仿佛有两个人拖着沉重而死板的步伐,正往众人所在的方向移动。 这脚步声中传递出异常的阴森压力,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 双鬼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开启封神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所有人的压力瞬间飙升。 范必死虽说之前表现果敢,但他毕竟年少,此时直面厉鬼,心中的恐惧自不用多说。 他双手因用力多时而有些痉挛,正有些支撑不住之际,赵福生一步上前,站到了他身侧,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臂抓住。 赵福生是驭鬼者,她受厉鬼影响,本身体温会比一般人要低许多。 可此时范必死惊恐交加,大股大股冷汗沁出,将他体温带走。 两人碰触的瞬间,他竟显得比赵福生还要阴凉许多。 范必死感应到温暖,后知后觉的转头: “福生——” 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句。 “嗯。” 赵福生应了一声,她没有回头去看范必死,而是死死的盯住了远处的大门看。 她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挺拔,唇角紧抿显出她此时心中的紧张可能并不亚于范必死。 “将门板扶好。” 她招呼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宽慰范必死,可仅仅是这举手一扶,若无其事的招呼,瞬间将范必死心中的恐惧感驱散了三成。 厉鬼虽未现身,但煞气已经先笼罩了定安楼,令人打从心中生出最深的恐惧。 可赵福生的强势及此时的镇定,宛如为范氏兄弟打了一剂强心针。 “好。” 他应答了一声,吃力而笨拙的调整自己的动作,将那一对门板牢牢的抱在怀中。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脚步声先前听着似是还有些距离,但转瞬之间,就像是越来越近了。 无形的压力化为大山,骤然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之上。 本来看似平静的郑河是最先发疯的,他突然转过身来,将胸膛一挺: “来吧!我和它们拼了!” “别发疯。” 赵福生头也没回的喝斥。 两人说话的瞬间,外间的厉鬼脚步声似是一下消失了。 ‘咚咚’声不见,先前还作出要拼命之态的郑河一个激灵,又清醒了过来。 骇怕占据了上风,他悄无声息的将衣裳拉上,退回后方的人群中。 “我替大人守在后头!” 他说道。 赵福生没空理他。 她的目光牢牢盯在定安楼大园入口处的两扇对开门上。 脚步声虽说消失,但是厉鬼并没有离开。 周围的鬼雾越来越浓,所有差役手里举着的火把受到了鬼域的压迫,火光一再缩小,光线瞬间暗了许多。 半晌后。 ‘吱嘎——吱嘎——’ 入园的大门突然凭空剧烈的晃了两下。 这响声在静谧的园子里显得怪异而又惊悚,所有人齐齐抖了一下。 随即抖动的大门又停止了晃响,本来惊恐交加的众人见一切恢复平静,心里不由一松。 就连范无救都长长的吐了口气。 范必死也正庆幸之时,眼角余光却见到了赵福生表情凝肃,他一口气憋在喉间,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目光倏地往大门方向看去—— 只听‘吱嘎’两声脆响,大门与门框铰链相钉的地方仿佛被两股怪力强行撕断了。 门板脱离了门框的束缚。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失去了门框的支撑,大门并没有轰然倒下,而是呈古怪的斜度,凭空立在了半空中。 “……” 范必死吞了口唾沫,范无救直接被吓哭: “哥哥,我怕——” “别怕。” 范必死也不知自己怎么发出声的,他几乎是机械般的回应了弟弟一句。 紧接着,众人便见那两扇门板开始僵硬的转动。 似是有人驮伏着它们,原地转了一圈。 因这个动作,内门上拴的门闩应声断裂,门板从内转向外,破开的缺口处,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鬼雾。 只见大门之处,一对身穿青色寿衣的男女站在那里。 两鬼身材消瘦,脸色泛青,看不大清面容,透过灰黑的浓雾,可以看到两鬼穿了一身宽大的青色寿衣,双手诡异的对揣在袖口之中,平放在小腹处。 在它们的身后,两块朱红色的门板背负在它们的后背上。 这两扇大门既沉且重,可这两鬼背负着这两块重物,顿了片刻,接着提步开始往前走。 空云寺、孙府及这半个月以来所有曾发生过的鬼祸现场浮现在曾经办过此案的令使、差役们的心中,这些人最先心态崩塌。 可是在害怕之余,赵福生先前的警告却浮现在众人心头:不许尖叫哭闹、不许走动! 在场的人都被厉鬼标记过,鬼一出现,所有人都会死在定安楼中。 无数人脑海里浮现出这些日子以来的鬼案现场,恐惧在园中无声的传递着。 ‘踢踏、踢踏。’ 两鬼开始缓慢背着门板往前走。 这里的人都是曾被它们杀人法则标记过的,但此时厉鬼并没有急着大开杀戒——两块与它们伴生而现的大凶之物鬼门板近在咫尺。 寻回大凶之物将鬼拼凑完整占据了上风,两鬼踏着僵硬的脚步往范氏兄弟走来。 范无救胆子小些,一见厉鬼走来,下意识的就想退后。 赵福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伸出双手,抵在了两兄弟的背后。 “别动。” 她自以为自己心态平和,可其实她仍旧十分紧张,说话时喉间似是被无形的恐惧感粘黏住,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她的心跳声压盖过。 两兄弟怔了一怔。 就在这时,两鬼背着门板,缓步往前走。 它们的步子迈得并不大,过来的速度也不快,可给众人带来的心理压力却是巨大的。 所有人内心都只有一个念头:跑! 可恐惧却如利箭,将每一个试图逃跑的人钉死在原处。 ‘踢踏!踢踏!’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福生、二范几乎可以看到两鬼的面容。 在极度的紧张状态下,赵福生的心绪竟有片刻的怔神。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昔日原主的回忆,赵氏夫妇的面容出现在她脑海中。 而此时的赵氏夫妇脸上干瘪,在地底埋了半个月后,它们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干尸之感,皮肤上似是蒙了一层惨白的膜,下方青色的血管像是纵横交错的网格。 两人脸上、脖子上出现大量的尸斑,透出一种阴森诡厉的感觉。 它们不再是赵福生回忆之中的模样,而是阴冷、僵硬与麻木的。 “……” 她心生出一丝若隐似无的叹息,但就是这情绪片刻的转换,两鬼背着门板已经走到近前。 一股泥土的腥腐味夹杂着死人身上的寒意传来,还有浓重的血腥味道。 赵福生眼里的感叹疾速褪去,眼神变得锐利。 范氏兄弟极度惊怕已经失去反应能力。 身后的人群眼露绝望,郑河面若死灰。 定安楼阁上,所有人不敢再看。 …… 两鬼越走越近,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提醒:祸级厉鬼接近,即将取回鬼门板。 注:一旦厉鬼取回鬼门板,厉鬼即将拼凑完整,立即晋阶。 赵福生的心神紧绷到极致。 她将全副注意力放到了厉鬼身上,以极强的意志力阻止着自己后退。 好在她并不是第一次与鬼物近身相对,虽说这一对厉鬼身份特殊,对她有一定的冲击,但她仍站在原地。 鬼走到近前,原本牢牢被它们吸附在身后的门板‘哐铛’落地。 大门落地的刹那,重响传扬开来,四周传来阵阵的回音。 两鬼木然的站立着,那两双灰蒙蒙的眼睛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三人。 它们抛弃了原本定安楼的大门后,并没有动手杀人,而是背转过身。 二鬼同时转头,后背弯弓。 被范氏兄弟牢牢抱在怀中的鬼门板感应到二鬼动作,开始剧烈的抖动。 两者之间仿佛如同天性相吸的磁铁,范必死感知到吸力的刹那,立即松手。 一扇鬼门板从他手中飞脱,‘呯’的一声粘到赵父所化的厉鬼后背之上。 鬼门板与鬼一相结合,平地立起阴风。 赵父所化的鬼煞气瞬间飙升,赵福生识海内封神榜提醒着:厉鬼获得鬼门板,拼凑完整。 而另一边,范无救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竟死死抱着鬼门板不肯松手。 鬼与门板之间强大的吸力拉动着他往前冲,这一幕将还没有卸下心头大石的范必死吓得发疯。 “无救!” 爱弟心切的他压过心中恐惧,正要往前之时,赵福生眼疾手快,抓着他衣领往后贯。 她上前一步,在鬼门板与厉鬼相结合之前,飞快的将范无救逮住,厉喝了一声: “撒手!” 她在范氏氏兄弟心中已经初步立下威信,赵福生一个口令,范无救一个动作。 他松开双臂,鬼门板‘呯’声粘合到赵氏所化的厉鬼身上。 封神榜提示:两个祸级厉鬼已经拼凑完整,厉鬼晋阶,化为灾级鬼物! 两鬼一旦拼凑完成,正是大开杀戒之时。 厉鬼死后失去意识与记忆,一切仅凭本能行动。 赵福生就在它们的面前,可两鬼已经与当初在生时截然不同。 两鬼双手揣袖,鬼门板上鬼影重重,率先往赵福生扑来。 “完了!” 远处藏在人群中的郑河见到这一幕时,暗叹了一声。 赵福生死定了。 厉鬼拼凑完整后,气息与先前大不相同,不要说驭鬼者能感受到那冲天阴煞之气,就是普通人也应该感觉到死期将至了。 赵福生还近在咫尺,这样大的煞气,哪怕她再有大凶之物,也不可能与灾级以上的厉鬼相抗衡的,更别提这鬼还有两个。 “死了死了!” “今日是死定了!” 所有人脑海里不约而同的闪过这样的念头。 赵福生感应到阴风阵阵,鬼门板上的鬼影即将要碰触到她的身体,可她驭使的厉鬼此时直接被镇压,没有半点儿响动。 此时二鬼先动。 赵氏所化的厉鬼伸出双手,宛如抱婴儿一般的动作,拦腰将赵福生一抱。 “!!!” 人群中的郑河目睹这一幕,险些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他虽说是驭鬼者,可胆子并不大,此时只是想叫,但事到临头时,却发现自己骗怕得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郑河的脑海中闪过了孙府那些死在门板上的尸体,厉鬼屠戮后的惨案画面走马灯似的在他心中穿过。 “反击!反击!逃离!逃离!” 这样的两个念头在郑河心里不停的来回闪动,此时的他比谁都希望赵福生还有后手在身,逃出生天。 只是郑河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女鬼掐抱起赵福生的腰,力量大得似是想将她一撕为二。 死去的母亲不再是活着时的模样。 赵福生不是第一次与鬼打交道,可这一次格外的瘮人。 记忆中原主熟悉的面容此时青灰交错,失去水份后的皮肤松垮,显得它的脸更窄,透出一种阴森之感。 鬼的眼珠蒙了一层灰蒙的膜,脸上可见大量尸斑。 它的怀抱冰冷带着泥土与浓重的血腥。 对于曾经的女儿,丧失了情感与记忆,仅受杀戮本能驱使的厉鬼不见半分手软,抓着赵福生的身体,将她甩往后背。 驭鬼者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赵福生被这一拽、一摔,全身骨头大量断裂,刺破她的心肺。 她还没死。 血液从伤口之中流出,沁入门板之内,被鬼门板疾速吸收。 鬼门板上的鲜红鬼影吸饱血液,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牢牢将她抱紧。 重伤带来剧烈的疼痛,而疼痛恰好使赵福生保持了一丝意识的清明。 生死一线之际,她的意识沉入封神榜中。 从启动封神榜以来,她利用过封神榜的功德值,开启过地狱,但至今封神榜本身的神位还没有开启过。 赵福生的意识落到了第一格神位之上—— 封神榜的提示随即响起:是否消耗100功德值开启神位? 赵福生原本是想要留着第一次封神的机会,将来把自己身上这即将复苏的厉鬼送走。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听到宝知县双鬼复苏造成的恐怖鬼案后,她就打算将这一封神机会用在办理这桩鬼案上头。 封神榜的第一格神位是她的秘密,也是她要办此案的底气。 不过一切只是她的计划,具体情况她还没有实际操作过。 成败在此一举。 封神榜再度提醒: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是否消耗100功德值开启神位?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感应到鬼母门板上的鬼影将自己越抱越紧。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赦封门神 第一百一十三章 ‘喀喀’的断骨声不绝于耳,赵福生的内脏受到猛裂挤压,血液夹杂肉泥从断骨刺穿处涌出,整个人像是要被鬼影辗为一张‘薄纸’。 她的身体在厉鬼强悍的力量下沦为玩具,半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灾级厉鬼的杀伤力非同一般,直接将她身上的煞级厉鬼辗压,鬼臂更是死寂,宛如一截死物。 生死瞬间,赵福生强忍剧痛,听到封神榜提醒的刹那,随即作出选择:是! 消耗100功德值开启神位! 识海内,那血迹斑驳的封神榜瞬间黑雾翻滚,阴风滚动。 鬼哭尖锐响起,此起彼伏。 赵氏夫妇的鬼影似是感应到封神榜的异动,动作僵持了片刻。 而在此时,随着功德值的被扣除,第一格神位上的血迹被无上念力强行抹除,空出一格神位。 封神榜再次提醒:感应到灾级厉鬼的出现,已达封神资格,是否将大鬼封神? 是! 此时的赵福生耳畔听到清脆的‘喀嚓’声响,她腰椎折断,上半身垂直下滑。 她的眼珠几乎要被挤出眼眶。 脑袋擦着鬼门板的边往一侧垂落时,她看到了鬼父与范氏兄弟正面相对,二人脸上惊恐交加的神情。 灰蒙蒙的世界里,一群普通人血气旺盛。 驭鬼的郑河身上蜷缩着一个形状如婴儿般的厉鬼,夹杂在血红一片中,呈灰黑之色。 这就是即将成为厉鬼时的视野! 赵福生的下半身被吸入冰凉的鬼门板中,身体里涌出的血液与鬼影相融合。 血液如同上好的粘合剂,使她的身体跟鬼门板融为一体,和鬼母的后背相贴合。 无边的杀戮化为死亡的阴影将她笼罩,她在意识清明的最后一刻确认封神。 瞬间,鬼影杀戮的动作一僵。 鬼父青白交错的手掌停在二范面前。 封神榜的力量刹时绞断她与鬼门板之间的联系。 枯干的双腿从门板之中缓缓脱出。 迟钝的意识重新复苏,她一回过神来,便即刻如坐滑梯,从鬼母后背的门板上滑落而下。 鬼门板上血迹斑驳,赵福生一脱离死境,随即双手撑地,拼命往前爬了两步。 识海内封神榜提示她:请将鬼神请入神位! 赵福生死里逃生,正是惊险之时,赵氏夫妇所化厉鬼第一击杀不中,顿了片刻,接着再迈开脚步。 而另一边—— 郑河等人亲眼目睹赵福生被抓上鬼门板,众人以为她必死无疑之时,她却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能从鬼门板上逃出。 但她一滑落后,两鬼竟然放弃了去抓二范的动作,齐齐往她转身再次走来。 “这下是真的死定了!” 郑河叹息了一声。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福生第一次逃脱厉鬼缚杀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就算是驭鬼者生命力远比普通人强大,可毕竟也是人,此时两鬼再次出手,赵福生哪里还有生机? 郑河已经认命。 但就在这时,身体断折为两截,以诡异姿态瘫软在地的赵福生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勉强从地上半翻起身。 鬼母伸手来抱她脑袋,鬼父也放弃二范,转身往她双腿截抱而来。 就在这时,郑河竟似是因为紧张、恐惧过度,仿佛看到赵福生双手掌心合拢,虚空向上一捧—— 她似是捧了个东西在掌心之中。 黑暗之中,郑河看得分明,她两手空空,并没有物品。 莫非是生死关头,赵福生吓得神智不清,做出的本能反应? 郑河正心中暗忖时—— 赵福生开启了第一格神位,随着封神榜让她请鬼入神位的提示一响起,一个冰冷之物便落到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块约三寸长,并三指宽的诡异黑色令牌。 既非金也非玉制成,通体冰凉,带着不详之气。 但此时不是赵福生细究之时。 她手握黑色神牌,按照封神榜的提示,对着此时一前一后站在她身体两端,几乎要将她提起撕为两截的厉鬼喊道: “封神榜开启,赦封两鬼为神!” 赵福生这赦封之语一成,两鬼身体上黑气重重一振。 提扯的动作顿住,这片刻的停顿给赵福生带来喘息之机。 黑色令牌上幽光闪烁,接着透出一丝血气,在上面游走,仿佛在烙印着什么影子。 赵福生喘了口气,再喊: “封神一成,请二神即刻归位!” 她命悬一线,深怕封神出了岔子,一语即成,再次急喊: “请二神即刻归位!不得停歇!” 神位一开,请封仪成。 二鬼僵立原地。 ‘呜呼——’ 阴风阵阵。 随着赵福生话音一落,黑色令牌上突然涌出大量阴煞之气。 煞气须臾之间将二鬼包围。 两鬼的杀人法则被瞬间镇压,鬼母放开了抱折她脑袋的手,鬼父双手一松,赵福生软如面条般的身体‘扑通’落地。 二鬼被包裹入阴煞气中,背负着鬼门板的影子逐渐与这浓郁阴影融为一体。 赵福生手掌心中抓握着的黑色令牌越发冰冷诡异。 随着二鬼的身影被浓雾隐藏,那原本光滑平整的令牌表面突然受到了诡异力量的雕刻。 血光浮动之中,上面有鬼影挣扎着想要脱离束缚,却最终被令牌所压制。 须臾功夫。 鬼牌上面被血光描绘出一对扛着门板的厉鬼雏形,血光内包裹的迷你鬼影停止挣扎。 二鬼影像逐渐清晰,少许之间化为浮雕似的影像,被烙印到了黑色的神牌之上。 鬼物被封印后,封神榜再度提示:请为鬼神命名。 赵福生紧紧将那黑色鬼牌抓在掌中,警惕惊恐的仰望着身后、脚前的两团被黑影包裹的厉鬼。 鬼物无声的站着,等待她彻底完成最后的赐名。 她费劲的喘息,强忍剧痛,动了动嘴唇: “门神!” 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封神完成! 灾级大鬼被成功册封,封为‘门神’! 宿主首次成功封鬼为神,奖励功德值3000! 获得封神令一枚。 注:封神令可召唤神明(但如果功德值不足以镇压,召唤出来的神明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注:封神令可以使宿主获得使用门神的一部分能力(需消耗功德值)! 注:请谨慎小心使用此令。如果供养的功德值不足,神明也有可能反噬! 获得门神的鬼门板复制力量。 注:宿主可以在门板上绘制鬼影,短暂借用厉鬼的力量阻挡厉鬼。 成功解决了宝知县厉鬼寻门板一案,阻止了大鬼屠城,拯救了满城的生灵,获得功德值2000! 以百姓为诱饵,宝知县的民心下降,扣除功德值1000。 强征定安楼,使民心下降,扣除功德值200。 ……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感应到宿主有死亡倾向,消耗500功德值恢复。 地狱受到封神榜的影响,消耗200功德值定安。 提醒宿主,请尽早打开地狱,与封神榜神位相平衡。 …… 一连串的提醒在赵福生脑海里炸开了锅,她来不及去细心算计,只好将封神榜所有的提示强行记往脑海里。 随着功德值的收入、扣除,她恐怖的伤势一一复苏。 断裂的骨头复位、再续接,破损的皮肤蠕动着重新复原。 被鬼门板辗压得粉碎的内脏一一恢复,胸腔、肚腹重新如吹气般撑起,她失去知觉的双腿再度获得感知…… 赵福生从地上翻身坐起。 那被她握在掌中的黑色鬼牌则是隐入她的手掌中,隐藏于她识海之内。 随着封神成功,令牌消失之后,那被笼罩在两团阴影中的二鬼也一并被封入鬼牌之内。 “……” 赵福生从地上爬起身来时,还心有余悸的转动了一下脖子。 ‘喀喀’的响声之中,她断裂的骨头已经重续,血肉再度丰满,看不出先前险些被鬼母折断拧动的可怕样子。 死里逃生的范氏兄弟惊恐交加的看着被二鬼拧摔了半天的赵福生原地满血复活,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兄弟以为这一次十死无生。 毕竟众人之中最强者的赵福生都落到了二鬼之手,如同鬼手里的一个玩具,两人不是驭鬼者,面对厉鬼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哪知赵福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二鬼在即将杀死她之际,身体之中竟凭空涌出大量鬼雾,将二鬼包围,眨眼功夫,两鬼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福生竟然在生死关头,再度封印了厉鬼? 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她明明驭使的只是一个煞级的鬼物啊! 就算是有个鬼臂在,可要饭鬼的品阶也不过煞级,两个煞级厉鬼,怎么可能干得过已经晋阶到不可名状地步的赵氏夫妇? 无数疑问在范必死脑海里闪过。 他知道赵福生办过几桩鬼案。 要饭胡同是她独自前去办理的,狗头村鬼案她带了张传世,二人也活着回来。 她能从灾级鬼祸的鬼车上逃生—— 而这种种,都比不过亲眼目睹她将二鬼驱散时的震撼深。 范氏兄弟是近距离与鬼接触过,感应得到赵氏夫妇的凶悍程度,绝非一般厉鬼可比,气息远比当日镇魔司的厉鬼更加的凶戾。 可是赵福生在这样的必死局面下,竟也能逆境求生。 虽说这一次宝知县之行,赵福生说过她有一定的手段能保命,二范也是凭借着她之前成功办鬼案的底气,一直苦撑至今。 但双鬼现身后,没有人认为自己能活得下来。 可赵福生却奇迹似的再次赢了。 她没有死! “这——” 范必死张了张嘴,看赵福生扭头转腰踢腿,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活动着筋骨,好半晌后,他似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福、福、福生——?” “嗯?” 正重新适应着复苏后身体的赵福生听到范必死的话转过了头。 范必死抓着范无救的衣领,范无救全靠哥哥的力量才勉强站直,瞪大了眼,兄弟二人惊惶不安的看着她,对此时的情况一头雾水。 赵福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两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这才道: “鬼案已经结束,两个厉鬼已经被我收服。” “……” 虽说厉鬼消失的那一瞬间,两兄弟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当他们真的从赵福生口中听到这句话时,这话中的份量如同泰山压顶,重重撞入他们耳中,令他们头重脚轻,思绪短暂的断线。 脑海里来来回回的只闪现那两句话: 鬼案已经结束, 两个厉鬼已经被我收服。 鬼案结束—— 厉鬼收服—— “鬼案结束了——” 半晌后,范必死的神魂晃晃悠悠的归位,他感知到自己脚踏实地的踩在地上,晕晕乎乎的道: “鬼案结束了?!” 他喊完这话,彻底清醒。 “结束了。” 赵福生看了两兄弟一眼,笑了一声: “我们休息一天,便可以启程回万安县了!” “鬼案结束啦!” 范必死心中涌现出狂喜。 劫后余生的欣喜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喜悦远胜于赵福生。 毕竟在办这两桩鬼案前,双方的期待并不对等。 赵福生的底气来源于封神榜,对于这桩鬼案本来就有一定的把握; 而他的底气则来自于赵福生——可这底气并不多,毕竟双方此前有仇,赵氏夫妇身份特殊,是赵福生的父母,也间接因两人而死。 因为这些缘由,范必死两兄弟一直忐忑不安,抱了九死一生的念头随赵福生来到宝知县的。 虽说她承诺过会带着两人回去,可二人不敢完全相信。 直到此时尘埃落定,两人亲眼目睹厉鬼现形、与鬼门板合一,再到二鬼彻底消失,两人这才真的相信鬼案彻底了结,二人也从这桩鬼祸下顺利生存。 “鬼案结束啦,无救。” 他转头去看弟弟,却见弟弟脸色青白,浑身直抖,似是仍沉浸在厉鬼的威慑中。 范必死抓紧他衣领,用力摇晃: “无救,鬼案结束啦!” “鬼案结束啦!” 远处的差役、令使,及被迫当成了诱饵的百姓,定安楼的刘容,及楼中的徐雅臣等都同时听到了范必死的喊话。 “鬼案结束了?” 郑河蹲在人群之中,赵福生被双鬼一前一后拉扯的同时,他本以为这位万安县前来的令司会被撕扯成两截。 但突然之间厉鬼的动作戛然而止。 接着黑雾滚滚,阻住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片刻后雾气消失,被包裹在雾中的两鬼离奇消失。 而本以为死定了的赵福生不知何时爬站起身,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之后范氏兄弟两人与她对话,范必死大喊‘鬼案结束’。 这一切发展令郑河如坠云雾之中,半点儿没有踏实之感。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晋阶到灾级以上的厉鬼怎么会凭空消失? 是离开了吗? 赵福生到底施展了什么手段,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宝知县的鬼案告一段落了? 自己活下来了? “……” 郑河还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厉鬼的阴煞气随着鬼物的离开,在逐渐消失。 受到了鬼物压制的火把在二鬼消失后,火焰慢慢茁壮变大,四周恢复光明。 笼罩在定安楼大园四周的鬼雾在散开,凝结的鬼域解除。 远处的上嘉江及江面停靠的画坊、船只在雾气之中一一显形。 这一切都意味着范必死没有撒谎,困扰了宝知县的双鬼案到了赵福生手中,正式了结。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盘点得失 第一百一十四章 “鬼域散开了——” 躲入人群之中的古建生喃喃喊了一句。 他初时说话时还有些不敢置信,接着看到四周火势大振,周围人的面庞在火光之中清晰可见。 人人脸上带着灾厄后的惊怵之色,一副劫后余生还没有彻底清醒的茫然样子。 厉鬼出现后,使人心中生出的颤栗感已经消失,古建生摸了摸手臂,上面的鸡皮疙瘩还未消平。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鬼域散开了! 这意味着厉鬼已经离开——也就是说,这一桩双鬼案已经破解! 范必死先前的喊话声此时终于传入他脑海中,他因恐惧而糊成一团的大脑逐渐清晰,他的嘴角上扬,表情开始振奋,控制不住的抓住身边的人问: “鬼域散开了?鬼案破解了?” “鬼域散开了!” “鬼案破解了!” “我们活下来了!” 迟来的欢呼声在定安楼内响起。 相比较楼下园中人的后知后觉,被安排了躲入定安楼内的徐雅臣等人最先反应过来。 虽说古楼不能阻挡厉鬼,可与被强迫留在园中的人相比,他们无疑幸运了许多,心态也要好很多。 但所有人听到鬼案办完的那一刻,都发出如雷般的庆幸喊声。 “赵大人功德无量!” “赵大人——” 伴随着喊声响起的,是‘蹬蹬’的下楼疾跑声。 …… 园外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众人抱头而泣,大声喊叫发泄心中的恐惧。 范无救才被兄长摇醒,接着就听到四周爆发出的哭喊,人们的庆幸此时传为言语,响彻定安楼内外。 “福生——” 范必死扶着弟弟,才刚开口,便见赵福生摆了摆手。 她眼角余光看到郑河疾步走来。 这位宝知县的令司心中充满了疑问,她不等郑河开口,吩咐他: “将宝知县的令使与衙门差役集合起来,今夜定安楼人多,为免生出乱子,先分批次将人遣送回家里。” 郑河此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再也不敢有逆她的意,心甘情愿为她奔走处理善后: “大人放心,我马上就办。” “将先前曾说过要捐钱的那些人留下,签字画押后才让他们离去。”赵福生又叮嘱。 郑河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点头: “我都记得。” 说完,又道: “有几个刁民当时想趁机混水摸鱼,要不要给他们一些处罚?” 赵福生想起封神完成后,封神榜提示的民心。 她勉强道: “警告几句就行。” 说话的功夫间,定安楼内有大量人涌现,为首的正是刘容及拄着拐杖的徐雅臣。 这老头儿已经年迈体衰,可此时却展现出了非凡的矫健,健步如飞,竟走在众人前列。 赵福生知道这些人心中有许多疑问,但她急于想察看封神榜以及自己才刚赦封的鬼神,为免被这些人缠住脱不了身,她吩咐郑河: “这些杂事先交给你处理,让人准备热水,我要先洗漱一番。” 郑河确实有话想问她。 通过短暂的相处,他发现赵福生与他所认知的驭鬼者并不相同。 她脾气并没有受厉鬼影响,没有出现失控趋势,这也决定了赵福生并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甚至抛开她驭鬼者身份对人的慑压之感,郑河发现她还挺好相处的,事关鬼案,她甚至愿意分享经验与所见所闻。 这一次赵氏夫妇双鬼案,郑河觉得她应该能解除自己大部分的疑问。 但这些不急于一时。 郑河冲远处跑来的刘容招手。 这胖管事一扫先前的愁眉苦脸,整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并没有理睬郑河的招手,而是双手合十,拼命冲赵福生拱手作揖: “大人神威——” “……” 郑河表情不善的看着这个胖子,冷声道: “有话晚点再说,你让人准备热水,供大人洗漱——” “我马上去办!” 刘容笑容一整,即刻高声喊人。 鬼案一了结后,赵福生紧绷了两天的弦终于放松。 躲了许久的古建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将众人排挤开,站到了赵福生的身侧。 …… 有这群人帮忙挡路,想要围过来感谢赵福生的人被排挤在外头,以免扰了她上楼的脚步。 众人目送她上楼,郑河将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一收,喝道: “大家不要喧哗,以免打扰大人清静。” “古建生、宋坦——” 他一连点了数个名字,让人疏散园里的百姓。 将赵福生安排的事交待好后,郑河转头往园中看去—— 此时鬼雾散开,天空中的阴云化解,露出藏在夜空中的明月。 雅致的园林一片狼藉,可园林下方的上嘉江波光粼粼,隐约可见河面上的船只。 “这会儿好像时间还不晚——” 郑河刚一出声,一旁就有人接话: “才刚酉时末(19点左右)。” 郑河以往说话可没人敢接嘴,他表情不善的转头,随即看到二范正站在他身后。 这两人是赵福生的人。 郑河很快收敛了脸上的怒容,甚至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 “我们回来时看过时辰发,过了酉时中。”范无救的脸色有些苍白,说了一句。 他们兄弟原本对郑副令的大名是如雷贯耳,早前曾想过要投奔他,对他是十分敬畏的。 却没料到因为宝知县这一趟行程,使得二人心态转变。 再看这位曾经敬若神明的郑副令时,也觉得不过如此。 除了驭使鬼物之外,他在面对厉鬼时与众人也差不多,都会心生畏惧。 相反之下,赵福生有勇有谋,连赵氏夫妇拼凑完整的厉鬼都敢直面迎敌,彻底收服了兄弟二人的心。 郑河不知这两兄弟心中的看法转变,他听到范无救的话,抓住了重点: “也就是说,从大人诱使厉鬼前来,再到厉鬼拼凑完整,及驱办鬼案,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范必死难掩骄傲,点头道: “是。” “她是怎么办到的——” 郑河有片刻的失神: “拼凑完整的厉鬼本来应该更加凶悍,她是怎么将鬼驱走的?” 这不止是郑河的疑问,同时也是二范心中的疑问。 除了赵福生以外,没有人能回答他们这个问题。 而此时正处于众人议论中心的赵福生则回到了房中,一人独处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盘点自己此次的得失。 功德值她原本有433点,但因为镇压鬼门板寻找自己为替身时扣除了50点,之后开启封神榜的神位又花去100点。 这样一来,她原本的功德值就只剩了283点。 在驭鬼过程中,因为她强行征用定安楼,引发刘容不满,又以人为饵,诱捕厉鬼,使得冒险的人心生不快,继而民心下降,又被扣除了1200点。 疗伤保命、平息地狱波动,一共又再度花费700点功德值。 不算昨日到了宝知县后与郑河打斗,光是这办鬼案的片刻时辰,赵福生竟然一共花费了2050功德值! 之前生死攸关,她没功夫去算账。 此时一算细账,意识到自己的功德值大量消耗后,赵福生心痛得无法呼吸! 好在她还有首次封神的奖励,以及成功完成灾级鬼案后获得了2000功德值,一共收入5000功德值。 除去被扣除的功德值之外,她最终还剩下了3383功德值。 同时赵福生也意识到随着她成功第一次使用封神榜,封神榜的规则似是发生了改变,竟然出现了功德值倒扣的行为。 随着她重生的时间越长,她积累的资本逐渐增多,使她获得功德值的机率增加的同时,也会面临损失。 这一次鬼案中,如果不是首次封神的奖励,她没有入账,可能还会倒贴。 这也使得赵福生在感受着封神成功带来喜悦的同时,心生警惕,怀疑这是封神榜对她的制约,限制她不要过于肆意妄为,忽略民意。 她略微沉吟了片刻,接着又将意识沉入识海之中。 此时识海内的封神榜仍是阴风阵阵。 神位大量被封印,上面血迹斑驳,鬼影重重。 但首格神位已经开启,上面出现两个并列的暗红鬼影。 她意念一碰触,一块漆黑鬼牌浮现,随即出现在她掌心。 “门神。” 她喃喃念了一声,接着透过鬼牌,可以‘看’到里面血光笼罩,一对背着棺材的男女静静的矗立在血光之中,一动不动。 封神榜提示着:门神。 (宿主血亲,可召唤,需要功德值的蕴养。) 注:神明也可以晋阶,只要它们收获的功德值足够多,实力会更加强大。 注:请小心使用神牌。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没有功德值的供奉,神明可能会离你而去。 注:它们是宿主的父母,愿意守在你的身边。 注:因为它们对你的特殊照顾,愿意跟随在你的身边。 封神榜提醒:但这种跟随无法借用它们的能力,且极有可能跟随之后无法驱离。 门神心愿:将女儿背起。 注:小心不要被门神背起(以免主次颠倒)。 …… 赵福生感应着一连串的提醒,看着神牌,眼中露出兴味。 从封神榜的提示看,她最初的猜测是真的。 赵氏夫妇的杀人法则依照死前状态而来:先找回门板拼接厉鬼,其次寻找女儿,最后再是大开杀戒。 如今赵氏夫妇封神之后,依照生前遗愿,它们纵使失去了记忆、神智,只有本能举动,但它们仍愿意跟在自己身边。 但封神榜既然特意提醒自己小心,意味着这种跟随福祸相伴。 好处是因为二鬼与自己之间的血亲联系,兴许会提升自己驭使鬼神的能力。 但坏处是,一旦驭使之后,可能会使赵氏夫妇失控,继而更想杀死自己,将自己背上门板,一家齐齐整整。 不过自己拥有封神榜在,只要功德值充足的情况下,应该暂时不会发生这样的危机。 她又将意念集中到鬼神法则上。 封神榜曾提过,封神成功后,她除了可以用功德值驭使鬼神外,还获得了一部分鬼神的能力。 复制鬼门板! 赵福生一想到此处,目光随即落到了自己的房间门上。 封神榜的提醒随即响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烙印鬼影? 注:一旦鬼影烙印完成,可以阻挡厉鬼。 注:但请对鬼门板保持敬意,若对它不敬,可能会遭到鬼门板反噬。 是否消耗500功德值,烙印鬼影? 否! 赵福生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这里是宝知县的地盘,并非她的居住之地,烙印鬼影后只会平白无故便宜楚王及管理定安楼的管事刘容。 这个胖子表面笑嘻嘻,背地里对自己怨念极深,使得自己凭白无故被扣除200功德值。 烙印鬼门板后,这间屋子便相当于多了一层防护厉鬼之力。 如果鬼要推门而入,在门神力量加持下,就变成不可能的事——赵福生瞬间想到了敲门鬼。 她打定主意,回到万安县后,要想办法烙印一间鬼门板,让敲门鬼试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她不愿意在此时施展这个能力,除了以上缘由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施展这个力量所耗不菲。 足足500功德值! 她如今仅有3383功德值,看似身家颇丰,实则随着她力量的提升,对功德值的消耗也在大量增加。 还有不定时的扣除,一旦功德值清空,她就陷入危险境地。 …… 将门神的各项提示看完,对之后如何驭使鬼神有所了解后,赵福生这才将心思转移到封神榜第二格神位上。 她第一次封神成功,食髓知味,甚至生出了想要再遇大鬼案,再度封神的念头。 但她的意识一转,碰触到封神榜第二格神位时,封神榜提示: 是否消耗功德值开启神位? 这个提示吓了一赵福生一跳。 她没料到第二格神位的开启竟然会需要这样多的功德值。 看样子首次封神成功应该是封神榜额外给自己的奖励,这种投机取巧的机会只有一次,之后仍只能老实按照原本的办鬼案计划,积累功德值。 她叹了口气,遗憾的将心念又转移到地狱上。 在请神成功后,封神榜曾提示过她,地狱与封神榜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赵福生在脑海中梳理了一番这一次鬼案的前后经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车再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赵福生曾试过想将自己驭使的厉鬼封神,但煞级厉鬼不够成封神资格,因此在得知宝知县闹了鬼祸,且鬼祸极有可能是赵氏夫妇后,她心中便萌生出想将二鬼封神的念头。 从古建生的口中,她得知厉鬼在宝知县肆虐了半个月之久,无数人葬身于厉鬼手中,仅只是宝知县的大户孙家一门就有八十多口人。 得知死了这么多人后,赵福生当即心中生出的念头是:厉鬼会杀人晋阶。 这种情况对所有驭鬼者来说都是会让人万分头疼,但偏偏对赵福生来说恰是好事。 鬼物品阶太低反倒无法成功封神。 因此她后来吩咐二范挖回门板,令赵氏夫妇拼凑成完整的厉鬼,就是为了封神做准备。 之后也正如她所料,封神进展顺利,使得这桩鬼案了结,但同时二鬼成长过快,封神成功时,已经晋阶至灾级厉鬼。 封神榜与地狱同时都是开启了第一层。 地狱如今力量很弱,仅勉强控制一个时空鬼铃,还需要功德值辅助镇压。 而封神榜则首次封神就迎来灾级厉鬼,还是两个鬼,一下就打破了平衡,最终扣除了200功德值。 她有预感,这只是第一次需要付出的代价。 之后随着她使用鬼神的力量,平衡还会被打破,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提升地狱。 对封神榜使用越多,赵福生也对它了解越深。 明白这一点后,她立即就准备将第二层地狱开启。 封神榜提示: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开启第二层地狱? 这是赵福生早就打算好的事,她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就同意:是! 她心念一动,1000功德值立即被扣除。 第二层地狱无声开启! 这一次开启地狱依旧悄无声息。 定安楼内的其他人并没有受到影响,经历了双鬼案的幸存者们亲眼目睹了这样一桩鬼案以近乎传奇性的转折完结,除了一部分被差役强行押送离开之外,以徐雅臣为首的乡绅等都不愿意离去。 他们围在郑河身边,小声的讨论着双鬼的出现对这一段时间宝知县的影响,讨论着赵福生的手段,将来自万安县的二范包围在内。 …… 一切风平浪静,众人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兴奋的神情,空气中传递着欢喜。 但就在这时,唯独驭鬼者的郑河最先发现了异样。 他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威慑! 这种威胁与厉鬼的品阶压制不同,仿佛老鼠见到猫、羊群见了虎,好似有厉鬼的天敌降临,如同神威天降,令他心生颤忌。 最为明显的是郑河胸前本来已经蜷缩的鬼头,此时又再度往他腹腔内脏。 他的腹腔已经没有了心肺,残余的内脏被厉鬼推挤着,发出挤压声。 郑河打了个寒颤,仰头往楼顶上方看去—— 与此同时,正被众人如众星拱月般包围在中间的二范也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他们与郑河一样,不约而同的抬头。 两兄弟没有驭鬼,无法像郑河一样感应得真切。 但他们也有种莫名的震颤之感,这种慑压来自于上方。 而定安楼除了一层大厅之外,整层大楼已经被清空,楼上仅留了一位贵客:赵福生! 三人意识到彼此的动作,目光在半空之中交汇。 郑河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腹腔内的厉鬼,心中惊恐忐忑的想:赵福生做了什么?竟然让鬼都感到了畏惧。 他如今驭鬼的时间很长,几乎被鬼同异,除了外表是人,还有记忆、思绪,几乎与鬼无异。 他感觉到了害怕,就意味着鬼感到了恐惧。 赵福生的存在竟然会令鬼都害怕,足见此人的诡异。 不过他驭鬼在身,察觉到不对劲儿也就罢了,二范怎么也同时抬起了头? 这个念头在郑河心中一闪而过,但他打了个哆嗦,并没有去深思。 如今看来,万安县简直邪门。 此间事了之后,他有必要向朝廷修书一封,让朝廷自己去头疼。 …… 这种怪异的恐惧感仅只是持续了片刻功夫。 定安楼的一层大厅中,除了二范与郑河之外,其余人压根儿没有察觉到这三人有片刻的沉默,仍在小声的谈论着今日发生的事。 而楼上赵福生的房间内,在她开启第二层地狱的刹那—— 黑暗无声降临了! ‘嗤!’ 房内点燃的烛火被地狱的阴影扑灭,黑影流涌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要不是赵福生反应及时,将地狱控制住,黑影瞬间便能破开屋门,将这一层定安楼纳入地狱的阴影中。 ‘叮铃铃——’ 被压制在地狱内的金铃发出响动,但铃声却被封印在地狱之中。 赵福生置身于房间中,耳畔听到金铃响声,就在这时,她感应到了一股阴冷的窥探。 她倏地转头,耳畔除了有鬼铃声响外,还夹杂着‘嗒嗒’的马蹄声响。 赵福生瞳孔紧缩。 下一瞬,只见屋内的大窗突然凭空出现大量鬼雾。 马蹄声响里,一辆黑色的马车穿破鬼雾,辗压碎窗户,冲入房间之中。 赵福生一见此景,顾不得多想,脚步一闪,整个人瞬间被地狱的阴影吞没。 正如封神榜提示,地狱内空荡荡的,仅有一个鬼铃的存在。 这里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她一进入,顿时便感觉有种窒息之感。 可今夜她经验不足。 地狱提升的那一刻,金铃的气息乍露,将停留在四十年前刘家大宅门口的鬼车吸引而来。 鬼车出现在屋里,屋中气息陡降。 捧着名册的厉鬼木然抬头。 它的脸颊凹瘦,一双眼睛呈青蓝色,早失去眼白与眼球的分别。 厉鬼不知道它在进来的那一瞬间与赵福生擦身而过,地狱将它与赵福生彻底隔绝。 赵福生心跳如鼓捶。 她今夜办完了二鬼案,没料到临放松时,会出现这样一个纰漏。 幸亏她反应及时,躲入了地狱之中,否则会被鬼马车撞个正着。 此时的地狱才刚开启二层,无法将此时还不完整的鬼马车收入其中。 赵福生小心翼翼的将地狱收拢,尽量避免被厉鬼感知到自己以及地狱的存在。 她没料到鬼车竟然如此敏锐,金铃气息泄露的刹那便能闻音赶来。 好在她及时将气息收敛,鬼车失去了目标,再度陷入停摆。 厉鬼坐在车上,手握着名册,陷入死寂之中。 见鬼物不动,赵福生心里的胆颤心惊暂时被压下,跃跃欲试的作死念头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办鬼案无法求稳,始终都会冒险。 鬼马车上有她的名单,这个祸患迟早她都要解决的 此时正好她身处地狱,厉鬼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 但她却可以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的观察这个鬼马车。。 想到这里,赵福生胆气一壮,大步向前。 她凑近到鬼马身侧。 那马匹异常高大,通体漆黑,带着一股邪性之感。 近距离观看之后,可以看到这鬼马的身体早就枯干,但它身体之中源源不绝涌出黑气。 这些黑气随着阴风轻扬,如同鬃毛飞舞,使得这马显得神骏不凡。 它的眼珠呈黑色,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这并不是黑色,而是极致的鲜红。 仿佛一大汪凝固的血液,经过再三浓缩、提炼,最终形成一种红得发黑的极致邪异色。 光是往这鬼马身边一站,便能感应到死亡的压迫。 而驾驭鬼马的厉鬼则同样身材高大。 它的脸颊呈一种青铜似的色泽,不知是它身上的衣裳映照,还是它死后形成。 赵福生站到它身边,它手里捧了本翻开的册子。 那鬼册约一指宽,赵福生伸出手想去拿书册。 册子入手冰凉,她碰到的瞬间,鬼册上的寒气便顺着地狱钻入她的身体,与她手指相粘连。 她连忙想提起自己的手掌,但书册却开始乱抖。 鬼册的一端粘黏着厉鬼的掌心,而另一边则与她的手牢牢相接。 封神榜提示:被鬼书粘住,是否消耗10点功德值摆脱? 是! 赵福生心念一转,功德值随即被扣除。 她与鬼书之间的联系被斩断。 赵福生一脸肉疼的感应到自己的功德值只剩下2373功德值,她甩了甩被粘住的手,只见她乱摸的手指干瘪失去了血肉,仅剩一层惨白的死皮松垮垮的包裹着骨头。 这是触碰了大凶之物的后果。 就在这时,封神榜提示: 消耗30功德值恢复伤势。 “……” 随即赵福生看到自己的手指尖处血肉重新丰盈,先前触摸了大凶之物的后遗症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在片刻间。 但片刻的靠近已经足以使厉鬼感知到地狱内的金铃了。 鬼物本能的一抖缰绳,使得马匹调转了方向。 鬼马转过了头‘盯’着她。 赵福生被鬼马一看,先是一惊,随后又心中大定。 她如今是逃脱了鬼车法则的人,有了替身鬼的存在,再加上她身处地狱,她触发不了鬼车法则。 只要她不作死的再让驾车鬼有发现金铃的机会,她就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赵福生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动了动胳膊。 她不敢拿自己的手去先行冒险,而是将藏在袖口里的鬼臂抖了出来。 赵福生手持鬼臂,敲了两下鬼车的棺材板。 ‘哐哐!’ 两声脆响,鬼车并没有异动。 鬼臂下意识的舒展开,但感应到更大的厉鬼气息,那才刚张开的鬼手甚至不需要功德值的镇压,又重新蜷缩了起来。 “没出息的东西!” 赵福生暗骂了一句。 鬼臂无法试探出什么,她又犹豫着将脚探出。 “希望封神榜能修复我的脚——” 她喃喃自语。 说话的同时,她伸出左脚的足尖。 如果厉鬼动手,她决定断足保命,再用封神榜修复伤势。 实在不行,她还有一张保命的神牌——关键时刻可以叫出赵氏夫妇。 双方厉鬼都是带装备的,同样升阶到了灾级,她不信自己会落入下风。 这样一想,赵福生心念一动,大胆将脚迈出。 屋里风平浪静。 厉鬼并没有如她想像一般暴动。 有了替身鬼的存在,鬼车早将她排除在鬼车之外。 驾车的厉鬼如同死物一般坐在车上。 赵福生停顿了片刻,接着再度将腿迈出一大步,之后半个身体——‘呯呯呯’的剧烈心跳中,赵福生大摇大摆从地狱之中走了出来。 鬼车一动不动。 此时的赵福生对于鬼车来说,成为了一个特殊的例外。 她既是鬼车名单上的人,因此她可以碰触到鬼车、看到鬼车的存在,但同时她又利用替身纸人的存在逃脱了鬼车的制裁。 因此她就算站在鬼车的面前,鬼车的杀人法则对她也失去了制约。 她一想明白这一点,心中顿时大喜,忙不迭的将地狱一收,站到了厉鬼身边。 她与厉鬼并肩而站,目光也往他名册上看去: “既然不能把册子给我,我看看总行了吧?” 说完,她目光落到了鬼册之上。 这鬼册的厉害之处她可尝试过了。 轻轻一碰,便被扣除了40功德值,看来只有另想他法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低下头去吹那鬼册。 鬼书纹丝不动。 上面‘郑河’二字格外醒目。 “看样子这鬼书只有鬼才能翻动,无法吹开翻页。” 赵福生暗道: “不知是不是鬼册翻到哪一页,显现谁的名字,鬼车就会找谁。” “如果所有死于鬼车的人都记录于鬼册之上,那么我要是翻到前页,出现的是其他人的名字,不知鬼车会不会出现‘背着小孩找小孩’的宕机状态呢?” 鬼车一旦失控,搞不好郑河会暂时摆脱鬼车的标记。 她念头一起,便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摸到了自己的鬼臂。 只是鬼臂上次拿过金铃后受伤十分严重,鬼掌几乎被铃铛烫烂,赵福生预估鬼臂是降阶了。 不过此时情况特殊—— 她爱怜的摸了摸鬼手,哄它道: “再坚持一下,干完这一单,回头我把你拼凑回本体上,伤势就会恢复的。” 说完,她拿着鬼臂去敲那鬼册。 ‘咚咚’声响中,鬼臂的法则被启动。 但这截残臂太废物,在刚复苏的刹那随即又被压制,陷入沉睡状态。 反倒那敲击处像是被烫伤一般,手指关节处出现铜钱大的一个创口。 赵福生一见鬼臂不复苏,便索性握着鬼臂去翻那鬼册。 果然如她所料,鬼册唯有鬼臂才能拨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震慑众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书册被鬼臂一杵,往前翻了一页,果然出现一个名字:赵福生! 赵福生眼睛一亮,但片刻之间,‘赵福生’三个字迅速淡去,重新化为‘郑河’二字。 她并不死心,再拿鬼臂又拨——‘咔!’ 鬼臂指节传来断裂声响。 书册往前翻了一叠,再次随机出现一个名字:柳红红。 但不多时,‘柳红红’三字再次消失,郑河的大名重新出现在鬼册之上。 “算了。” 赵福生有些肉疼的将鬼臂提起,见鬼臂原本紧握的拳头都有些捏不住了,整个手臂呈死灰色,连上面的煞气都淡了许多,隐隐透出一股腐臭之感。 “看来郑河命中有此一劫了!” 她救不了郑河。 鬼册的名单原则无法更改——准确的说,是她如今的实力无法强行更改鬼车的规则,只有留着将来再想办法了。 但是赵福生也验证了鬼车如今对她失去了伤害,一人、一鬼同处一室,驾驭了鬼车的厉鬼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赵福生围着鬼车转,将厉鬼的特征牢记于心中,她看了半晌,不免突发奇想:如果不考虑自由受到限固,也不考虑周围其他人的感受,这天下间,可能此时的定安楼对她来说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绝对安全之所。 一辆对她已经失去了制约力,且达到了灾级威慑的鬼车,就算她此时肆无忌惮的强行驭使身上的厉鬼,那先予后取的煞级厉鬼也不敢在鬼车面前复苏。 “真是可惜。” 赵福生叹了一声,此时她没办法将鬼车带走。 如今她的地狱还只有两层,困不住灾级的厉鬼。 一旦鬼车被收入地狱,时空鬼铃与鬼车相结合,定会冲破地狱的封阻——到时楼下的郑河就先死定了。 不过鬼车的到来也是一件好事,刘氏宗祠暂时安枕无忧,想必刘义真如果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知道自己为他解决了这个麻烦,他还不得给自己磕个头? 赵福生遗憾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咄咄’敲门声响。 “谁!” 赵福生收起心里的杂念,神情恢复警惕低喝了一声。 外间的人似是被她的气势镇住,半晌后才有人怯怯的应了一声: “刚刚楼上有响动,郑大人及刘管事担忧大人出事——” 他话没说完,郑河的声音响起: “赵大人——” 他一说话,那先前本来陷入死寂状态的驾车鬼动了动手指头。 它握在手中的鬼册上,‘郑河’二字开始渗出鲜血,这意味着厉鬼感知到目标在附近。 可失去金铃指路,它只能感应到郑河的存在,却不能完全的确认他的方位。 鬼马不安的踢了下腿,足蹄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哐哐’的声响。 “郑河滚远点!” 赵福生一见不妙,大声的厉喝: “立即滚下楼!” “是是是!马上走——” 郑河听她发怒,一时没有多想,接着数串慌乱的‘咚咚’脚步声远去,先前有复苏架势的厉鬼顿时重新陷入安静之中。 而剩余的定安楼杂役听赵福生发火,吓得直抖: “大、大人,郑大人让送来的热水——” “放门口,你先离开。” 郑河一走,危机一除,赵福生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她吩咐完后,外间的人应答了一声,蹑手蹑脚的退下楼。 很快,楼层上恢复了安静。 过了半晌,赵福生掏出火折子重新将屋里的灯光点燃。 兴许是房内藏了一辆鬼马车,屋里的光线受到了影响的缘故,灯光有些昏暗,她将门打开,果然见到外面放的数桶热水。 除了热水外,还有全新的洗漱用品及一套换洗的衣服。 赵福生将东西提进屋内,洗漱完时,却透过屋后被鬼车闯开的洞口,看到远处上嘉江面的画坊已经点起了灯火。 但与昨夜不同的是,今日鬼案一破解后,笼罩在宝知县上方的阴霾被扫除,画坊重新再开时,丝竹乐器之声中再听不到若隐似无的啼哭。 今日的盛况不再夹杂着恐惧与悲伤了。 赵福生微微一笑。 她出了房门,小心的将门锁好下楼。 下楼来时,郑河等人都还在。 郑河那张枯黄的脸上露出忐忑之色。 他先前感应到了一种心悸之感,仿佛天敌出现,令他倍感不安; 但那种感觉很快消失,正当郑河以为这种感觉是自己的错觉时,接着又有一股令他更感恐惧的气息突然出现。 这种恐惧感直达他的灵魂,好似能在瞬间要他性命,竟让他比先前看到赵氏夫妇双鬼现身时还要害怕。 正当他忐忑不安之际,楼上突然传来重响,接着木头碎裂之声响起。 整栋定安楼都晃了两下,大厅内本来正说话的众人都住了嘴,随后只见大量木材碎屑‘哐哐’掉落。 如此一来,郑河就知道这并非自己错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定安楼上这会儿已经清空,只有赵福生一人在。 他既好奇楼上出了什么事,又对楼上的响动感到不安,他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且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因此便借着关心赵福生的名义想上楼查探,哪知还没进屋,便被人赶了出来。 当时赵福生的语气凝重,郑河还担忧她秋后算账,这会儿见她下楼神态平静,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范必死一见赵福生出现,并没有急着先问楼上的动静,而是笑着道: “大人,宝知县的鬼案了结了,刚刚郑大人他们经过商议,想为你办一场庆功宴。” 范无救也接话道: “刘管事已经通知下去了,上嘉江的画坊已经动了起来。” 今夜的画坊可不是被催逼的。 赵福生解决了宝知县的鬼案的消息一传开,恐怕整个宝知县的乡绅、富贾全都会闻风而来。 这些人急于想讨好她,今夜的庆功宴定然热闹。 郑河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时间仓促,来不及多作准备,不然山珍海味,只要大人叫得出名字的,我们便能想办法为你备好,不如大人在宝知县多留几天——” “不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没有拒绝这些人为她办庆功宴的好意,但是却拒绝了郑河留她在此地的意图: “今夜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回万安县。” 她这样一说,郑河也不知心中是该松口气还是有些遗憾。 赵福生实力太强了! 她的存在对郑河来说既是助力,也同样是威胁。 亲眼目睹她将赵氏夫妇驱赶后,郑河一点儿都不敢小觑她,在此之前,他想过赵福生若是看上了宝知县,他可能要另向朝廷请求调任。 只是他在宝知县已经呆习惯,早将此地当成自己的养老地盘,这会儿多少有些舍不得。 却不料一切只是他多想,赵福生压根没有要留在宝知县的意思。 一听她要走,郑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一松,接着又开始担忧起下一次如果再出现鬼案该怎么办。 “大人何必这么急呢?” 他连忙道: “这鬼案刚完,怎么不在此地多休养两三个月?” 万安县如今鬼雾笼罩,祸患频生,赵福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摆脱束缚(此时郑河猜测她没有上贾宜的魂命册),怎么可能还会回去那块流放之地呢? “万安县可不太平啊。” 郑河叹道。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万安县是我的地盘。” 正是因为万安县不太平,鬼雾的出现导致厉鬼案增多,赵福生才更担忧自己若是长时间离开,会导致万安县出事。 “我得回去办案。” “还要办案?!” 郑河一听这话,吓了一跳。 他昨夜套过二范的话,知道赵福生在来宝知县时,办了数桩案子的事并非作假。 一个驭鬼的令司,怎么能连办如此多大案? 且听范必死的意思,她办的案子厉鬼大多都成了气候,非一般的鬼祟,她难道不怕厉鬼复苏而死?还是险些死过一次的人,胆子格外的大,不知道畏惧死亡呢? “我们身为朝廷令司,当然有案要办。” 赵福生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郑河见她执意要走,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不由搓了搓手: “可是大人,今晚这桩鬼案——” 他一提到鬼案,原本坐在远处的徐雅臣、刘容等人俱都瞳孔一缩,耳朵抖动了两下,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用眼角余光盯着这边看。 涉及宝知县的安危,众人自然关切。 “今晚这桩鬼案怎么了?” 赵福生看出他的意图,却故意装傻。 她走到椅子边,有人替她将茶斟满,端到她手边。 “大人也知道,厉鬼杀人法则,我们宝知县有不少人被鬼标记——” 郑河站到她身旁,陪着笑脸: “鬼物今夜是离开了,可杀人法则没变,一旦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便端着茶杯小小的喝了一口,接着长长的吐了一口热气: “这个问题不用担忧。” 她神情镇定道: “鬼不会再回来了。” “什、什么意思?” 郑河不明就里。 范必死聪明机敬,他一见赵福生神态平静,再联想到她之前分解、封印厉鬼,一个大胆而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他失声喊道: “莫非大人已经将双鬼封印了?” “什么?!” 不等赵福生回应,郑河就抢先开口: “封印?不可能吧——” 他下意识的喊: “祸级的厉鬼,怎么可能轻易封印得了。” “实际上已经达到了灾级。” 赵福生提醒他。 所有有资格进入定安楼大堂的人听到‘灾级’二字,不由重重一颤。 拄着拐杖的徐雅臣那双老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他脸颊肌肉重重一咬,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将拐杖往地面点了一下。 ‘咚’的声响中,徐雅臣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但好在无论是郑河还是宝知县众令使,以及刘容等,注意力都在赵福生身上,没有意识到他这一刻的失态。 事实上人人听到‘灾级鬼祸’的时候,心中都浮现出后怕之感。 “灾级——” 郑河满脸惊骇,一时失语。 赵福生点头: “厉鬼经过这段时间的屠杀,已经分别进阶到祸级的地步。取回门板后,将力量拼凑完整,确实已经达到了灾级的水准。” 封神榜的认定规则严格。 郑河虽说也算是世人眼中办鬼案经验丰富的老令司,但他驭使的只是煞级厉鬼,再加上他又鄅居宝知县,这限制了他的见识、视野,让他面对高于煞级的厉鬼时,只能感觉危险,却无法准确分辨出两者的品阶。 若是换个朝廷将级的人物前来,恐怕早已经看出赵氏夫妇的鬼祸属于灾级以上的大案。 “那怎么办?” 郑河虽说猜到这次双鬼并行的案子非凡,但真听到‘灾级鬼祸’,仍觉得心惊肉跳。 鬼案暂时办完的欢喜一蜕去,新的忧愁涌上了心头来: “我得上报朝廷,请人再派人来接手宝知县。” 他不能再在这里留下去了,一旦厉鬼去而复返,整个县城都会出事。 “那倒不用。” 赵福生笑了一声,端着茶杯说了一句。 “为何?!” 郑河虽是问话,但他心中却已经浮现出答案。 他转头往范必死看去,却见范必死强忍喜色,看向赵福生。 “范大哥已经说过了,这次的厉鬼,已经被我封印了,只要我不死,鬼就不会再出现。” 赵福生淡淡的道。 她话音一落,整个定安楼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众人此时忘了说话,甚至尽都屏住了呼吸,一时之间人人都像是喉间被哽住一般,呆立当场。 “封印……” 古建生一反应过来,眼睛开始发亮。 “其实也不是封印。”赵福生这话令郑河心中微微一松:他就是说嘛! 两个厉鬼组成的灾级鬼祸,若轻易被一个才新官上任不到一个月,且无老令司指点的新人轻易封印,朝廷的大将听了都得震惊得满地乱窜,天子也不可能将这样的人材留在万安县,必定会召回帝京,陪护在天子身边。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年一轮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准确的说,这两个鬼暂时被我收服驭使。”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郑河还未彻底松懈的那口气顿时堵在喉间,他瞠目结舌,一副见了鬼般的神情盯着赵福生看。 “怎么,你不信?”赵福生问他。 他心中是不信的,眼里透出怀疑,但是身体却很诚实,点了点头: “我信。” “要不要我放出来你看看?” 赵福生笑问。 “不要!” 不等郑河开口,徐雅臣、刘容等人便大声的拒绝。 几人想起先前厉鬼出现时的压迫感,便心生惊悚,此时余悸未消,哪里敢再看厉鬼。 郑河目光闪了闪,也摇头: “不敢看,我自然相信大人。” 赵福生见众人面现惧色,只好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好吧,那下次有机会再看。” “……”郑河可不想有这样的机会。 随后徐雅臣迈着碎步上前: “大人真是天神不凡,是我宝知县的救星,救我徐家一百三十余口啊——” 他这话一说完,赵福生心念一动。 要知道当年万安县曾经的大户刘化成一家连带奴仆在内也不过一百多余口人,刘化成可是富可敌国。 而徐雅臣家中竟也有一百多口人,可见这姓徐的老头富庶。 他出手还大方,从昨日赵福生来到宝知县后,他前后已经捐了一万五千两金子,这笔钱对贫困的万安县可是及时雨。 如果徐家能搬迁,将来对万安县可有不少好处。 她心生贪婪,放了茶杯就道: “我确实对你徐家有大恩,现在有个报恩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 赵福生说道: “我万安县如今地广人稀,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徐家子孙不少,产业也多,有没有考虑过将徐家搬迁到万安县?” 这不是赵福生第一次提及此事,但徐雅臣却能听出她这一次再旧事重提时,语气与先前截然不同,多了几分认真与威胁。 “……” 郑河在一旁沉默的站立着,面对赵福生挖他墙角,他半点儿反常都没有。 宝知县大户不少,走了一个徐雅臣,仍有无数的士绅、富贾供养得起他。 更何况到了他这个情况,厉鬼随时可能会复苏,相较于金钱,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 在宝知县的这些时间里,他早攒够了金山,对钱财已经不那么看重了。 徐雅臣要走就走,他根本不会挽留。 “我可丑话先说在前头。” 赵福生端着茶杯,一手捏着茶盖,杯盖与杯身相碰触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如今万安县缺人,我才亲自邀请,一旦过了这个村,到时可没有这个店。” 她淡淡道: “今晚办鬼案的情况你们可亲眼目睹了,万安县有我坐镇,只要我一天不死,我不敢说保证你们长寿,但是至少不会受鬼祸之苦。” “搬!” 出乎意料之外的,徐雅臣并没有纠结很久,他似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点头: “只是我家产业不少,若要搬迁,非一日之功,需要处理,还望大人宽容。” 赵福生深深看了这老头儿一眼。 他人老成精,既不愿得罪自己,对于万安县如今的情况应该是还在评估。 徐家确实人口不少,他不愿将所有风险全赌在自己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她也并没有逼得太紧,徐雅臣一旦表态,其他好几个士绅族人上前与赵福生说话。 屋里的人都承诺捐钱。 经过这一桩鬼案后,郑河的人气、威望受到赵福生全面辗压。 赵福生在催逼徐雅臣表态时,其中好几个人倒是真的开始思考要搬入万安县。 虽说万安县如今是朝廷流放之地。 但眼前的赵福生可是刚解决了一桩灾级鬼祸的强者!朝廷之中能办灾级鬼祸的可没几人,且能办这样大案的,无一不是优先保护天子。 如果赵福生真能长久呆在万安县,有她坐镇的地方,说不定真的能暂时安全。 …… 一想到这些,好几人顿时坐不住了,连忙问道: “大人可是没有记入魂命册中?” “如果大人不在魂命册,将来能在万安县呆多长时间?” “我等家大业大,一旦搬迁,也是伤筋动骨,如果大人要是不久离开,我们到时——” “万安县如今鬼案频发,县里府衙能办案的令司又只有大人一人。大人虽说强悍,可毕竟不是三头六臂——” 这些说话的人虽说提出了不少问题,但赵福生却看得出来,相比起徐雅臣,这些人才对自己的提议真正心动。 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有可能将来是她的子民。 她看了范必死一眼,范必死随即笑着上前,将几人无声引开,与他们攀谈,让赵福生得以耳根清静。 “大人……” 见赵福生一安静,一旁的刘容忙不迭的上前。 他初时极力反对赵福生征用定安楼办案,原本担忧众人死在楼中,使得这栋古楼染血,却没料到最后竟没有一人在这桩大案之中死亡。 赵福生不止封印了鬼物,还保证了众人安全,定安楼也没被损毁。 这一次鬼案,除了郑河松了口气外,最高兴的就是他了。 他刚一出声,赵福生就放了茶杯,脸上露出严肃之色: “你来得正好,我恰好有事要吩咐你。” 一听赵福生这话,刘容脸色一凛: “大人请说。” “楼上我住过的房间——” 赵福生本来想让刘容将一间房屋封锁,随后想想又不妥,改口道: “我住过的那一层,整层全封了,不要让人进入。” 事关厉鬼杀人,她脸色格外严肃: “一个都不准,尤其郑河!” 郑河初时听她吩咐刘容,还当她有什么要事,结果赵福生只是不准人进她房屋罢了。 驭鬼者大多都有怪癖,她住过的地方不允许别人再染指,这也是能说得通的。 只是一桩小事,郑河没有放在心上: “大人放心,你用过的东西,住过的屋子我绝对不碰——” “不是这个原因。” 赵福生摇了摇头,深深看了郑河一眼: “你要是想保命,就将那一层楼封好了。” “什、什么?” 郑河一听涉及性命,脸上的笑意一收,顿时急了,正欲再问,赵福生已经伸了个懒腰: “你们今晚给我办的庆功宴设在哪里?” 定安楼外间因为诱捕厉鬼的缘故,已经被拆了大半,看起来乱糟糟的。 临时拉过来充当诱饵的徐雅臣等人又没走,显然定安楼不再适合开宴。 刘容精神一振,上前回话: “在游园坊上。” “游园坊?”赵福生转头看他,刘容单手将圆滚滚的肚子抱住,笑得如同一个弥勒佛: “是的,大人。” “游园坊是我们宝知县上嘉江上最大的画坊,船上可容纳数十人呢。” 他讨好的说着: “上面物什一应俱全,在大人办完鬼案洗漱的时候,郑大人就已经吩咐让人去请红泉戏班的人过去准备了。” “船上现捕江鱼,到时大火烩煮,鲜嫩咸香,是当年先帝吃过都夸好的。” 他说到今夜安排,整个人一扫先前遇鬼时的畏缩。 赵福生点了点头。 “大人这边请,园林后方有小径,可以直达江面,大人可以先上船,听听小曲,很快就能吃鱼了。” 赵福生应了一声,回头去看郑河。 只见此时这位宝知县的令使心不在焉,不时的抬头往楼上看,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他从赵福生的警告中察觉到了不详的预感。 先前心中生出的警惕,令他意识到楼上可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极有可能会对自己不利。 随即他想到自己听到响动的刹那,上楼敲门时,赵福生当时厉声喝斥——那会儿他以为赵福生发怒,此时想来,这位万安县的令司说不定是想救自己命的。 “救……救我?” 郑河喃喃自语了一声,眼里露出茫然之色。 赵福生没有再多关注他。 从郑河的表情看来,事关性命,他已经将自己的警告听进了耳中。 她随刘容一路往江边走,果然远远就见到江面停的一艘画坊了。 这画坊应该就在附近走走,主要讲究闲情雅致,因此从外观来说,华美应该大于实用。 船身雕刻精美,上面已经挂满了红灯笼,隐约可以听到坊内传来调试丝竹管弦的声音,还夹杂着众人来回的跑动。 上船的艄板已经被放了下来,赵福生上了船,入目视野与先前又不相同。 河面轻风拂来。 没有了厉鬼的压迫,在船上吹着夜风,看着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河面,赵福生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暂时放下了对于生存的紧绷,对厉鬼的警惕,船上的仆人远远的绕开她,非不得己要途经甲板时,都小声的收敛了手脚。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有一道细长柔美的调子声响起。 那声音轻灵悦耳,如同空山翠鸟长鸣,钻入她耳中,令她下意识的回头。 “是柳黄玉。” 郑河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福生满身的惬意悠闲逐渐收起,她的眼瞳里浮现出熟悉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放松的模样,但转头看向郑河时,依旧让郑河觉得她好像随时满身防备似的。 “柳黄玉?”赵福生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声: “就是之前提到过的红泉戏班里的赛百灵?” “不是赛百灵。”郑河摇了摇头: “是百灵。” 他一说完,意识到自己反驳了赵福生,深怕她心生不快,因此连忙找补: “不过大人果然见多识广,红泉戏班的这三代当家花旦,都是人称‘百灵’。” 赵福生偏头看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郑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这些情况感兴趣,但见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冒犯而生气,还似是很有兴致的样子,只好说道: “红泉戏班早前不叫这名字,他们最初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子罢了,叫柳春社。” “他们的班主就叫柳春泉,这柳春泉有个女儿,长得不错,身段也好,嗓子更是一绝,登台唱戏后,一下就将名声打响了。” 郑河这两年人生已经走到末端,沉溺享乐,对于戏班子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 “这柳春泉的女儿自登台便取了个艺名‘赛百灵’,当时在帝京引起了好些人的追捧。” “后来怎么柳春社就改名叫红泉社了?”赵福生问。 郑河就道: “赛百灵一出道,很快名扬帝京,时间一长,人家只记得赛百灵,谁记得一个戏班的糟老头?” 他说完,见赵福生皱了下眉,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说到正题,忙不迭的补充: “之所以后来改名叫红泉戏班,是因为赛百灵本名带红字的缘故——”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不知为何,眼皮一跳,心念一转,失声脱口而出: “柳红红?” 郑河僵硬的面皮一抽: “大人也知道?” 说完,连忙拍马屁: “大人果然见多识广。” “竟然真是柳红红。” 赵福生强忍内心的惊诧,喃喃自语了一声: “真是巧合。” 她想起了自己房间内的鬼马车,今日她以鬼臂翻那厉鬼手中的册子时,随意翻到一页,显示出了‘柳红红’的名字。 没料到竟然在不久之后,又从郑河口里听到了关于这位鬼车受害者的消息。 “只可惜她只出名了半年,不久之后很快便消声匿迹。” 郑河提起这位‘赛百灵’,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她失踪后,红泉社沉寂了很长时间,柳春泉后来又买了一个有天份的丫头,亲自教导,好不容易登台演出,也是一炮而红,人称‘百灵’,可惜——”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甩脑袋: “好景不长。” 赵福生心里一动,接话道: “又失踪了?” “大人猜出来了?”郑河倒也不卖关子,应了一声。 “这红泉戏班太倒霉了,连着折了两个台柱子,要我说这柳春泉也是个人物,当时赛百灵失踪后,他经受了戏班旦角断层的打击,便学乖了,买来百灵时,还多买了一个女娃,跟在百灵身边唱艺。” 他说道: “后来五年前百年失踪后,这小百灵正好顺势复出,红泉社的名声并没有像之前赛百灵失踪一样没落。这位小百灵可不输百灵,接下了她师父的担子,如今在帝京很是受人追捧,红泉社才有如今的名望呢——” 郑河说起戏班来历滔滔不绝,赵福生可不管这红泉戏班的名气,她经由郑河的话,心思却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头。 “十年前赛百灵失踪,五年前百灵失踪——”她若有所思: “五年一轮的失踪案,算起来,如今这可又是新的五年了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些面熟 第一百一十八章 郑河听到了赵福生嘀咕,不由笑着问: “大人在说什么十年五年的……” 他似是没听清楚,可赵福生目光落到他身上,却见四周大红灯笼的光照之下,他脸上的鬼斑浮现得更多,横放在胸前的手都抽筋似的抖。 赵福生咧开嘴,露出笑容: “你装什么。” “……” 郑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变得严肃。 “大人的意思,红泉戏班的当家台柱子,不是被人挖了墙角?” “是谁说被挖了墙角?”赵福生好奇的问。 郑河就道: “是柳春泉说的。” 他牙齿咬得有点紧: “柳春泉说,十年前,他亲眼看到有人赶了一辆马车,将他女儿接走。” 好家伙! 赵福生吓了一跳,侧目望了郑河一眼,心里想:我开始还以为是我提起郑河的名字,使得他被鬼车记录。 如今看来,我就是不提,郑河听说了鬼马车的存在,已经被马车标记,迟早会被鬼马车带走。 “大人这样看我干什么?” 郑河有些不大自在的抹了把脸: “有什么不对劲吗?” 赵福生问他: “你怕死不?” “那谁还不怕死了?”郑河皱了下眉头,赵福生叹了口气: “那没事了。”她怕说出来吓死郑河。 “……”郑河见她话说了一半又不说,心中抓心挠肺似的难受,但又不敢冲她发火。 赵福生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她将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到了红泉戏班上。 这戏班子到底有什么问题,接连两次出现问题。 她从鬼册上看过‘柳红红’的名字,郑河口中说的话也验证了当年的赛百灵就是被鬼车带走。 十年前鬼车带走了柳红红,五年前的百灵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戏班子五年失踪一个台柱子的事,究竟是如她所猜测的一般会定时发生鬼祸,还是一种诡异的巧合? “红泉戏班——” “柳红红——” 赵福生将这两个名字念了一遍,突然问郑河:“当年的柳春社之所以改名,是因为赛百灵本名柳红红,再结合柳春泉的‘泉’字是吧?” 不知为什么,她先前问自己‘怕死不’后,郑河再提起红泉社相关的事,总觉得后背发毛。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威胁着自己,令他忐忑。 “……对。” 他不想回答,但赵福生目光如电,逼得他身体违背个人意志,直点头。 “后来柳春泉找来顶替柳红红的百灵叫什么?”赵福生再问。 “原名不记得了,但进了戏班,一般都跟班主姓,改姓柳,百灵叫柳红茹。” 郑河果然不愧是爱看戏,连五年前的旧事也知道。 ‘嗯。’赵福生应了一句,想了想: “既然初代百灵叫柳红红,二代百灵叫柳红茹,第三代小百合怎么叫柳黄玉呢?” 郑河说道: “柳春泉接连没了两个台柱,嫌‘红’字不吉利,就改成黄了。” “照这个说法,那岂非戏班子也要跟着改名?”赵福生笑着说道: “红泉戏班?黄泉戏班?” 她话音一落,整个人一下愣住。 郑河初时也跟着陪笑,但一听‘黄泉戏班’,不知为什么,浑身一寒,一下僵立原地,不敢接话了。 “……” “……” 两人俱都沉默半晌,郑河主动打破沉默: “我猜戏班子的戏台已经在搭建了,大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经过今夜的谈话,他心里已经隐约觉得这个戏班子晦气,本来是想留这个当红戏班在宝知县,陪自己渡过人生最后一趟旅途。 但被赵福生一说之后,郑河觉得自己搞不好还没厉鬼复苏便有可能会被这戏班子卷进麻烦事中,得找个时机将他们尽早送走。 “去看看也好。” 赵福生应了一句。 两人进了船舱,戏班子果然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 见到郑河进来时,有人急忙张慌的喊班主。 不多时,一个年约五旬的男人快步走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袍服,足底踩了一双黑色布鞋,白色的袜子将裤腿裹住,显得颇为利落。 “郑大人来了。” 他一出现,见到郑河便双手合十喊了一声。 郑河将头向赵福生的方向偏了一下,小声道: “这是红泉戏班的班主,柳春泉。”说完,又接了一句: “当初赛百灵被人带走的事,就是他和我说的。” 他再提起‘赛百灵’失踪,隐约觉得不大自在。 赵福生点头,目光落到柳春泉身上,郑河接着吩咐: “这位是万安县的赵大人,她想见见小百灵,你去将人叫来。” “是是是。” 柳春泉见郑河似是事事以赵福生为主,隐隐看她脸色,再联想到昨夜自己招呼过来自万安县的一对贵客,得知万安县来了位大人物,连大名鼎鼎的郑副令都要让她三分。 当即就猜到赵福生应该就是众人口中的大人物了。 一念及此,他哪敢怠慢,连忙随手一招手: “嗳,那个谁——” 今夜众人为赵福生庆功,都在忙里慌张的准备衣裳、首饰,戏班子临时赶来,船舱内部的后台摆满了红泉戏班的家当,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班里成员穿着戏服匆忙的走。 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戏班子虽说有名,但分工并不明确。 赵福生对戏班的角并不了解,可看得出来这些人除了唱戏之外还兼杂着一些打杂的事。 柳春泉一招手,一个过路的人被他逮住。 此人年约十七八岁,长得白净,戴了一顶青色小帽。 兴许是临时被柳春泉拉了回来,他转身时帽子歪了一下,他伸手去扶稳。 船舱里挂的灯笼照出昏黄的光晕,不知为什么,赵福生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 她重生的时间不长,期间除了办鬼案之外,很少离开万安县镇魔司。 照理来说,红泉戏班的名字也是来了宝知县后才第一次听郑河提及,更不要说见戏班子的人。 赵福生心中很是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眼前的少年,但她谨慎仔细,既然已经有了熟悉感,她便索性开口问: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一说完,郑河倏地转过头,有些震惊的盯着赵福生,半晌后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 那被拉住的少年一见‘大人物’,愣了一愣。 他被赵福生的话问得有些发懵,一时间不知所措的转头去看柳春泉,柳春泉笑得见牙不见眼,见这小子呆愣愣的,不由狠狠伸手扯了他一把: “大人问你话呢,傻站着干什么?” “大人……” 那少年下意识的喊了一声,赵福生盯着他看,又在脑海里再三思索自己外出遇人时的情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要饭鬼、狗头村、鬼马车,甚至来了宝知县后的所见、所闻—— “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赵福生说道: “青色小帽,这衣裳……” 说完,她又上下打量这少年身材。 柳春泉看人眼光不错。 这少年身材修长,虽说因为年纪还小,肩、腰略显纤细,但他身形舒展,不像很多营养不良的男子。 他穿了一身青色的短打,下身配深蓝长裤,裤腿扎进白色的袜中,穿的是黑色的布鞋。 这身打扮,像是一个小厮。 “你这衣裳——” “是稍后戏里上场要穿的衣裳,这小子——”柳春泉见赵福生在意这少年,连忙改口: “他要演一个报信的家丁。” “家丁——” 赵福生点了点头,也明白熟悉感的来由。 这少年作家丁装扮,定是在某一瞬间让她想起了一个特定的场景。 “回大人的话,我想是、想是没见过大人。” 他有些忐忑不安。 赵福生想明白自己见他熟悉的感觉可能与装扮有关后,就点了点头,没有再为难他,而是问: “你叫什么名字?” 郑河身体一震,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我叫柳长生。”少年恭顺的答道。 郑河连忙说: “大人,我看这小——柳长生跟你有缘啊。” “名字也起得好,大人福生,而他长生。” “好了,别说这些。” 赵福生摆了摆手,柳春泉目光偷偷在她与郑河身上扫过,接着回头吩咐柳长生: “长生,你将黄玉叫来,说是大人想见她。” “是。” 他拱了拱手,又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却见这位大人皱着沉思,仿佛在想什么事,并没有在看他。 他定了定神,连忙退出船舱,打起一角的帘子进了后屋,不多时一个已经贴上了假发,妆化了一半的少女便小步出来了。 红泉社还是有些实力。 少女头上缀满珠翠,赵福生就是不懂戏服,也看得出来她身上的行头价值不菲。 她落落大方,向众人福了一礼,喊道: “郑大人、赵大人,爹。”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喊人时带着婉转之音,生了一副好嗓子。 柳春泉的脸上露出得色,但他在郑河面前可不敢大意,很快收敛了神情,又向赵福生恭敬道: “大人,这就是我的女儿柳黄玉。” “嗯。”赵福生深深看了柳黄玉一眼。 她就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阴煞之气。 少女的脸上上了厚厚的脂粉,也看不出来气色如何,但她眼睛黑白分明,不像是因被厉鬼标记后神情恍惚忐忑的样子。 红泉戏班五年一轮的花旦离奇失踪,莫非只是巧合而已? 赵福生的目光看得柳黄玉有些不安,她频频往柳春泉看去,却在这样的场合下不敢轻易的插嘴。 赵福生看得出来她此时颇为害怕,便道: “确实不错,你先去忙,我有话问问你爹。” “是。” 少女莫名其妙被叫来,露了个脸又被人唤回去。 不过她这些年随戏班走南闯北的唱戏,也见识过一些稀奇古怪的客人,各种怪癖都见过,因此点了下头,又退回内室。 “问我?” 柳春泉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情,露出笑意: “大人请问。” 赵福生看了一眼船舱内,闲杂人不少,人人拿着东西匆匆往来,但路过时都难免用眼角余光偷偷在看这里。 她想问柳春泉关于鬼马车的事,而听到或谈论此案的人可能会被卷入鬼车案中,被厉鬼标记。 想到这里,她招了招手: “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你随我出来。” 柳春泉听到这话,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郑河。 郑河这会儿内心警铃大作。 其实他不止是办鬼案的经验丰富,实际因为怕死的属性,对危险的感知更加惊人。 听到赵福生要与柳春泉谈话,他脑子迅速转开。 他想到了赵福生的来历。 从范氏兄弟口中套出的话,赵福生此前确实只是万安县治下一个穷乡僻壤土生土长的小丫头,因缘际会进入万安县镇魔司,最后驭鬼成功成为了令司。 她这样的野路子出身的令司,甚至都不是经过朝廷委派,本不该在鬼案中活得下来,哪知她最后却出人意料之外的办了鬼案,迅速掌控了镇魔司。 甚至范氏兄弟言外之意,如今的万安县除了仍有鬼雾笼罩之外,县里平安程度不输宝知县——郑河当时以为两个小令使不知天高地厚吹牛,但今晚亲眼目睹赵福生办了鬼案,对两兄弟的话却又信了八成。 而赵福生这样的出生,注定了她眼界不宽,见识有限。 可郑河这两天通过与她相处,却觉得这位赵大人与一般人很不一样。 她谈吐温和,进退有度,说话做事很有章法。 今晚办鬼案的过程惊险万分,与鬼打交道,一个不注意便会死于非命。 但郑河怀疑她早有应对。 范氏兄弟挖门板,到两鬼前来,厉鬼夺回门板拼凑完整,仿佛步步都在她算计之中。 虽说郑河没弄明白她是怎么将鬼案办完,但最终结果却如她猜测,可见这位赵大人深不可测。 最重要的,以她出身来历,她本来不应该知道红泉戏班——甚至昨晚郑河提起红泉戏班时她明明表现陌生,可今夜在两人讨论起红泉戏班,提起过往时,她却叫出了十年前红泉戏班突然失踪的台柱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查问过往 第一百一十九章 郑河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这桩事情里有鬼。 虽说他自己驭鬼在身,深知厉鬼没有理智,没有回忆,只靠本能,但此时他想到赵福生过往,再看看如今的赵福生,心中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眼前的赵福生其实是哪里的厉鬼转世投胎? 但这个念头一生起,郑河就摇了摇头。 厉鬼的力量与人类本身就已经不平等,鬼物没有理智、智慧,本身就是天地对它们的制约,也是人类唯一生机的仰仗。 如果鬼物真有思想、记忆,再加上嗜血杀戮的本能,这世间哪有人类生存的余地? 不可能!不可能! 虽说他不知道赵福生的异变原因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出身乡下的女孩会叫出红泉戏班十年前的台柱子名字,但他相信其中必定有鬼! 再联想当时在甲板上自己提起赛百灵失踪的情况时,赵福生诡异的神情,郑河越发笃定,她之所以知道柳红红的存在,说不定是因为这柳春泉涉及了一桩鬼案。 “……” 如今的郑河只想平安养老,安渡晚年,可不想再卷进麻烦事里。 因此他一见赵福生唤柳春泉出去,而柳春泉又转头看自己—— 郑河心中诅咒连连,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 “你们先去谈着,我去看看厨房,看河鲜准备好了没有。” 说完,他调头想走。 只是就在这时,赵福生的声音响起: “慢着。” 郑河意识到不妙,但仍晚溜了一步。 赵福生的话语此时像是魔音,传入他的耳朵里: “这个事情郑河也是知情人,你也一起来。” “什、什么知情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大人冤枉啊——” 郑河连忙大声喊冤,赵福生看了他一眼,他的惨叫声顿时停止。 他夯垂着脑袋灰溜溜的跟在赵福生身后,柳春泉张大了嘴,露出一副骇然的神情。 红泉戏班在宝知县已经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郑河已经点了他们唱了几回大戏,他自然知道郑河在宝知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位宝知县镇魔司的令司在当地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 但赵福生能拿捏他,可见这位赵大人更是非同一般。 柳春泉惯会察言观色,当即打定主意对赵福生要更加小心讨好。 两人跟在赵福生身后,三人出了船舱,到了甲板处,寻了无人的船弦边,确认四周无人敢过来之后,赵福生才问: “你说说你女儿十年前失踪的事。” “十年前?” 柳春泉跟着两人出来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还在揣测赵福生召唤他的缘由。 但冷不妨听到赵福生提起十年前的旧事,他倏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接着开始咬牙切齿: “红红?” 提起这个失踪的女儿,柳春泉的表情略有些扭曲,他似是有些怨恨,又夹杂着一丝伤心。 只是时间久远,这丝伤心被压下,化为愤怒的神情: “大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孽障。”他连忙讨好的笑: “她早就跟人跑了,我只当没有这个女儿——” “大人问你话,你只管说就是,东拉西扯干什么?” 郑河拳头一握,想要打人。 他有预感,赵福生谈论的肯定是一桩鬼案。 这会儿他已经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留这个戏班子,留了也就算了,怎么偏偏让戏班子来侍候赵福生。 “是是是。” 柳春泉被他一骂,连忙老实。 他收敛了心里的念头,想了想,说道: “这个女儿是我的独女——” 虽说面前两个都是柳春泉惹不起的大人物,但回忆过往,他的情绪仍然很难完全平静: “我,我原本是贫苦人家出生,那一年家里遭了灾荒,爹娘将我八个铜板卖给了过路的戏班子。” 这点钱对一家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主要是父母想要给他找个去处,让他往后有饭吃、有衣穿,能活得下去。 柳春泉提心吊胆的说了两句,又怕赵福生嫌自己啰嗦,连忙解释: “我是想说红红——” “没事,你慢慢说。”赵福生安抚他: “你就从你小时说起,反正河鲜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烹煮完成。” 她怀疑鬼马车与柳春泉早前就有交集,否则为什么这个戏班会被标记? 柳春泉愿意从头开始说起,那再好不过。 面对鬼案,赵福生耐心十足,并没有喝斥他的意思。 她的态度好得离谱。 柳春泉愣了好一下,没有被骂还有些不太习惯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郑河,却见这位宝知县的令司恶狠狠的瞪他,那表情仿佛要吃人。 ——这下舒服了。 柳春泉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在戏班长大,学唱、打,当时的班主任柳,有个独生女,跟我年纪相仿——” 时间一长,两人眉来眼去便看对了眼。 那时的柳班主年纪大了,因为没有儿子,确实也考虑给女儿找个赘婿。 柳春泉自小被卖入戏班,一入戏班子就改了名,人知根知底,长得不错,且戏班子就是他的家,若是女儿和他成婚,将来戏班子交到他的手上,也能延续。 “我俩成婚后,也生了红红一个独女。” 对这个女儿,柳春泉可看护得很紧。 “把她当大家闺秀似的养,平日戏班的脏污半点儿不沾她身上。” 他提起女儿,眼眶逐渐湿了: “我们担忧戏班子护不住她,平日唱戏从不进大户人家,就走乡窜户,赚些细碎的钱。” “可她越长大,就表现出非凡的天份。” 无论嗓音、身段,俱都无可挑剔,“渐渐的便成了名,许多大户人家点名要我们戏班子过去唱戏。” 随着女儿的出名,整个戏班子的名气、收入都水涨船高。 柳春泉心中既慌且喜。 喜的是银子赚得多,戏班子富庶了,人人都能吃得上饱饭,练习时也更加积极,对他更忠心。 而慌的则是女儿名声一响,越是出入大富人家,极有可能会遇上豪强,到时说不定会被占了去。 “哪知没有等到我女儿被抢,却不知是被哪个天杀的泼皮浪荡子勾搭了,有一天夜里,连夜赶了辆马车来将她接走了。” 柳春泉说到这里,跺了两下脚,抹了把泪: “我的女儿啊!” “定是跟人私奔了。”他恨恨的道: “从那以后,我家那口子以泪洗面,我们这些年一直走南闯北,还在打听她的下落,每到一处都要问,可惜都没有消息。” “早几年前,我媳妇熬不住了,撒手而去。” 他说到伤心处,有些哽咽: “死了也好,她生前哭瞎了眼睛,看东西都看不清了,她以前一双眼睛长得好,可水灵了,我们戏班,她以前就是台柱子——” 柳春泉想起亡妻,声音小了下去。 赵福生感受到他身上真实的伤心之情,不由意外的看了这个班主一眼。 她与这班主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印象是此人油滑。 能在郑河这样一驭鬼者手下混日子,可见这个人是有些能耐的。 但没想到这样一个油滑的人,竟会有这样细腻的感情。 “大人——” 柳春泉前一刻还在忧伤,后一刻一抹脸,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不瞒大人,我前些年还找过,实在找不到,最近几年才逐渐死心。” “希望她过得好吧——”他淡淡的道。 恐怕她很难过得好。 赵福生想起马车上的名册,心中暗道。 “大人怎么会突然提起我这逆女的名字?” 柳春泉沉默半晌,最终仍忍耐不住内心的情绪,问了一声。 他说这话时,心中夹杂着一丝若隐似无的期待。 赵福生这样一个大人物突然提起他的女儿,说不定是得知了柳红红的下落。 女儿跟人‘私奔’,他初时暴怒、恐慌,后来是难过,继而伤心。 妻子死后这种情绪则化为埋怨,他恨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但无爱则无恨。 在怨恨之下,他又隐藏不了对女儿的担忧。 哪怕如今红泉戏班逐渐打响了名气,他也过上了远比当年更好的生活,但越是收入丰厚,他则越感觉孤独无比。 尤其是随着他年纪增涨,他越发感到压抑不住的思念。 为了避免被人看出他的情绪,他对这些事避口不提,戏班子有人说起柳红红的名字时,他也愤怒喝斥,时间一长,‘柳红红’在红泉戏班便是个禁忌。 赵福生没有回答柳春泉的话,而是再问他: “五年前,柳红菇失踪呢?” 柳春泉有些失望,但仍是恭敬答道: “红菇也是个养不熟的,她恐怕也逃啦。” 他摇了摇头,但眼角余光见赵福生皱起了眉,似是对他的答案不大满意,连忙强打精神道: “那一天我们在五里州的城中为一个员外郎唱戏,当天唱得好,员外郎也很满意,事后送来了一百两银子,让红菇去他院中坐坐——” 他咬牙切齿: “这死丫头真的收了钱,跟人去了。” “去也就算了,后面再也没回来,除了那一百钱,便再也没多给!”说起这桩事,柳春泉也觉得憋屈。 戏班子要养个台柱子出来可不容易,期间花费的心血不少,要请大家教导,花在百灵身上的钱都不止一百两了,结果人就这么没了。 但对方在五里州家大业大,可惹不起,柳春泉吃了这个闷亏: “自那以后,戏班唱戏都要避开五里州,可不敢过去。” 赵福生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是被接走的。” 她这会儿有些遗憾自己没有拿着鬼臂多翻几页鬼册,不知从鬼册上能不能找出柳红菇的名字。 可惜鬼臂太不中用,一碰鬼册竟然骨头碎裂…… 鬼臂对她作用不小,看样子这一趟回了万安县后,要尽早将鬼臂拼凑回要饭鬼的身体上。 她定了定神,又看向柳春泉: “我看你年纪不小了。” “今年四十有七——”柳春泉连忙回道。 “四十七?”赵福生又皱了下眉头: “年纪对不上。” 这话什么意思? 郑河与柳春泉两人疑惑不解,相互对望了一眼。 “你听过五六十年前,帝京的鬼案吗?”赵福生问。 啊!郑河的眼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神情。 他就知道赵福生不会平白无故问起‘柳红红’的存在,定是涉及到了鬼案。 郑河实在不明白:好好活着不好吗? 这位万安县的令司怎么一天天的净搞事? “五六十年前?帝京的鬼案?” 柳春泉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他又下意识的转头往郑河看。 赵福生看起来温和好说话,但她讲的话柳春泉听不懂,反倒是这位喜怒无常的郑副令更好相处——毕竟相处时间久了后,柳春泉摸透他脾气,顺着他讨好总不会出差错的。 “不瞒大人说,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我、我是常州人,是哪个村的倒不记得,五岁才被卖进戏班——” 他深怕自己的回答让赵福生不满意,胆颤心惊的道: “我、我没有听过帝京的鬼案。” “郑河呢?” 出乎意料之外的,赵福生并没有发怒,而是转头看向郑河。 郑河被她一看,头皮发麻。 他先是想本能摇头,但脑袋还没有摆动,便见到了赵福生警告的眼神。 她对自己可不像对柳春泉那么客气,如果他在鬼案一事上胡说八道,赵福生可能会收拾他。 郑河心中一凛。 “帝京可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相对于权贵来说,帝京是天下对鬼祸防护最好的地方,毕竟是天下脚下,一般是不会出鬼案的。 但是五六十年前…… 郑河慢慢的想起了一桩至今悬而未决的鬼案,脸色逐渐变白。 “大人是指,当年的砍头鬼案?” 赵福生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 “郑副令果然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令司,果然好记性。” “……” 郑河其实不想想起这些过往,完全是被逼迫的。 他被赵福生一夸,不止没有半点开心,反倒还有些恼火。 他连忙将这丝怒火压了下去。 “这、这跟柳红红失踪案有什么关系?” “有一点关系的。”赵福生问了半天,此时的话终于点入正题。 第一百二十章 离开宝知(7.4k大更) 第一百二十章 一听自己的女儿牵涉进了一桩五六十年前的鬼案中,柳春泉顿时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的表情僵硬,似是意识有瞬间的断片。 自从女儿失踪后,他怨了、恨了、念了十年,一直以为女儿是跟哪家小子私奔了,狠心抛下老父与母亲,却没料到赵福生的意思,竟像是女儿牵扯进了厉鬼案里。 柳春泉的身体开始不停的抖,整个人站都站不稳。 赵福生向郑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人扶住。 郑河又烦又悔又怕,老鹰抓小鸡似的提起柳春泉,动作粗暴的将他扔到船弦边,让他抓着船弦站稳,根本不肯扶柳春泉。 “什、什么关系呢?我的红红,和鬼案有什么关系?” 柳春泉蹬着双腿想要站起身,但不知是不是船在水上随波晃荡,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双腿软得搭不上一点力气,试了好几次也没能站起,最好只好靠着船弦坐了下去。 赵福生提了一下衣摆,也跟着蹲下身: “你有没有进镇魔司哪位大将家中唱过戏?例如金将?”她几乎就差明说了,想了想时间、年纪对不上,又改口: “你的老岳丈在生时,有没有进帝都镇魔司的金将家中唱过戏?” “金将?” 天老爷啊! 柳春泉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 赵福生不信: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啊大人!” 柳春泉一听她不信,顿时恐慌了,他又去揪郑河裤子: “郑大人替我作主,我、我真的没有啊——” “如果没有,你们戏班怎么可能会被厉鬼标记?” 赵福生面色一冷: “你莫非看我年纪不大,想欺骗我不成!” “真的没有啊!” 柳春泉大声喊冤,同时用力拉扯郑河裤子: “郑大人替我作证——” “撒手!撒手!” 郑河冷不妨被他一拽,裤子都险些被脱下去。 他可不愿意出丑于赵福生面前,一时间想两拳打死这个不知所谓的老东西,但当务之急还是拼命拉扯住裤腰带,不要被人拽了下去。 “你撒手!” “郑大人替我作证,我真的没去过金将家中唱戏。”柳春泉此时根本顾不上郑河脸色难看,深怕赵福生误以为自己有所欺瞒,连忙抓着郑河裤子摇了两下。 ‘嘶啦——’ 衣物脱线声响起。 郑河脸上浮现出块块铜钱大小的褐斑,他身上鬼气更浓,一时激动间,那受地狱、鬼车压制后缩入他腹中的鬼头都有复苏的架势,拨弄着他的肚皮,想往外钻。 “你给老子撒手,裤子要掉了!” 他忍无可忍,踹踢了柳春泉一脚。 柳春泉吃疼,发出惨呼声,身体蜷缩成团,终于将手撒开。 郑河保住脸面,却见赵福生扭头冲他怒目而视: “你打他干什么?” “他——他拉我裤子——” 郑河有些愤怒,又觉得憋屈: “我——” 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说道: “柳春泉说得没错,他丈人不可能去镇魔司将领家中唱戏。” 红泉戏班这两年名气不小,但镇魔司的金将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驭鬼者越是驭使的厉鬼凶悍,越是会失去人类的情感。 镇魔司内那些金将级的大人物,无一不是驭使了至少祸级以上的凶鬼,这些人早就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一切凭朝廷力量压制。 他们之中许多人丧失了对吃喝享乐的欲望,行事随心所欲,残忍至极。 换句话说,这些人就是活着的行尸走肉,红泉戏班再有名,这些人也漠不关心。 “我是以前对戏曲痴迷,后来——” 郑河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他也不见得是多喜欢听戏。 兴许是驭鬼后在失去作为人的情感,便越是抱持着对昔日的追求,形成一种证明自己仍残存人性的执念而已。 赵福生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郑河又道: “能进镇魔司唱戏,是个无上荣耀,若他真的去过,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柳春泉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郑大人说得是。” “那不应该啊——” 赵福生听这两人一说,心中也有数了,却又觉得万分狐疑: “莫非有其他的原因?” 柳春泉听她这样一说,怔了一下。 事关自己女儿下落,他咬紧牙关,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 “我们没有进过镇魔司,为金将大人们唱过戏,但是我老泰山在生时,曾经说为帝京一个京官唱过一曲。” 他说道: “我老丈人有生时嗓子很好,因声音高亢而名闻乡里,曾为一位京官唱过戏,还得了赏钱的。” “那京官姓什么?”赵福生不大抱希望的问了一声。 柳春泉有些尴尬的摇头: “这个我也记不得了,当时我们戏班在帝京摆台,我老丈人说那位老爷就是坐轿路过,打赏了一两银子。” “一两银可不是个小数目。”赵福生说道。 柳春泉下意识就接话: “谁说不是?”他顺口说完,又道: “我老丈人当时得了赏,也想打听这位大人姓名。” 柳春泉道: “我们这行有个规矩,不能白拿人家的赏银,得为人正经唱台戏,这样赚的钱才踏实。”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但后来不了了之,之后帝京好像出了些祸事,京中多了不少守卫,对来往行人盘查严格,我老丈人怕出事,便连忙带着戏班离开了帝京。” “后来这事儿便成为了我老丈人心结,死前还念叨着我们戏班差了这位大人一台戏呢。” 他的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 不过事情过了几十年,此时各种条件落后,许多事情便再难说清。 三人沉默了半晌。 柳春泉忐忑不安,看看郑河——这位郑大人脸色难看,黑暗之中,他神情阴冷,面容不带半点儿温暖,仿佛如同一个站在黑暗中的幽幽厉鬼。 他与郑河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可仍不习惯他这模样。 柳春泉心中打了个寒颤,又转头去看赵福生。 相较郑河,赵福生身上的‘人气’更足,但对他来说也更陌生。 红泉戏班虽说小有名气,可这种‘名’在这样的大人物看来不值一提,轻易间便能令他的戏班分崩离析。 他惴惴不安。 可女儿的失踪总归是他心里的一件疑案,原本以为有生之年不会再与爱女相见,此时却意外从赵福生口中得知爱女下落,他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问: “大人,你说的鬼案——” “哦,这桩案子有些特殊。” 赵福生被他从沉思中唤醒。 她看了柳春泉一眼,故意道: “这个案子无论是听到或是提起,都有可能会被厉鬼标记——” “……” 郑河嘴角抽搐,深怕晚出声片刻便听到了鬼案: “大人,我想起来有点事……” “你不要急。”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郑河心中暴怒,又想翻脸,但又忌惮赵福生实力,只好忍气吞声道: “我有点急。” 说完,怕赵福生装傻听不明白自己的话,直接道: “我不想听这桩鬼案,也不想被厉鬼标记。”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讶然的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就你这觉悟,朝廷怎么让你掌控一个县的?” 她不满的道: “我在为朝廷卖命,还没拿过朝廷的银子。像你这种人却偏偏受朝廷优待,我看你宝知县比我万安县富多了——”她越想越不满意: “这一趟我替你解决了一桩鬼案,你的俸银该给我才是。” “……” 郑河嘴角抽搐。 但钱财如今对他来说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他豪爽的道: “大人拿去就是,但是这桩鬼案——” “你听不听都不影响,因为这桩鬼案,你早被标记。”赵福生听到他愿意出钱,脸色稍缓,接着说出口的话震得郑河目瞪口呆,半晌回不了神。 “我长话短说。” 两人都是鬼马车的知情者,郑河更是被记录在鬼册之中,赵福生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 “几十年前,帝京出过一桩鬼案,应该就是郑河先前提到过的砍头案。” 她说到这里,心中对于无头鬼的来历生出好奇,打定主意之后要让郑河将这桩案子整理成册,自己要好好了解一番。 无头鬼如今在刘氏宗祠之中,迟早是个祸患,她要将其解决,便要先了解清楚鬼的过往,再找到应对的法子。 封神榜只是最后的手段。 封神榜的神位解锁会在瞬间将厉鬼请封成神,但刘氏宗祠两鬼形成了平衡,除非赵福生同时能开启两个神位,才能将二鬼一并封神。 可封神榜神位的开启所需要的功德值是天价。 除了首次开启占到了便宜之外,第二次开启的价格是一万功德值,之后第三格神位赵福生怀疑还会超级加倍。 毕竟第二层地狱开启后,第三层地狱的开启也需要一万功德值。 如此一来,功德值严重不够用,大部分时候还得靠自己。 “唉——”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到面前神情紧绷的二人身上,又将心里的杂念排开,专心说鬼车案: “我要说的案子不在这桩鬼案上,而是这桩鬼案当时引发了一位金将的离世——” 赵福生一说到这里,郑河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鬼、鬼马车——”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本来还不确定出现在万安县、定安楼的鬼车是不是几十年前厉鬼复苏的金将,此时终于确认。 “果然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位金将驭使的厉鬼自带大凶之物,大凶之物应该是一辆鬼车。” 她说到这里,看向郑河: “看来你也早知道这个事——” “不关我的事啊。” 郑河喊冤: “镇魔司内,好多人都知道这个事啊,可是、可是镇魔司内没有人被标记过啊?” “没有标记?” 赵福生心生狐疑。 “是。”郑河咬了咬牙,心中一狠,道: “镇魔司内除了令使会被登记在册之外,令司的身份信息更是朝廷的重要核心,每个人的出生、来历及驭使鬼物、手段,按理来说都是要登记在册,上呈天子。” 说到这里,他神色怪异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心中暗道:除了赵福生这样野路子出生的人之外。 “虽说有些人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不肯多说,或是胡说八道,但至少明面上还是走走过场的。” 郑河道: “令司之间若是有背景、有关系的,稍加打听,也能知晓对方实力底细。” 而令司都是驭鬼者,鬼物复苏的概率随着办鬼案的次数而增加,一旦处于失控边沿,朝廷会提前派遣专人前往当地,接替失控令司的职位——顺便清理麻烦。 “这种情况下,大人应该清楚,如果仅只是知晓就会被标记的话,那不知会出多大乱子。” 郑河解释着: “所以不知朝廷做了什么,反正凡镇魔司的人厉鬼复苏,是不可能因为听到、提起便被标记,除非是像万安县之前一样,县衙出事,才会使得厉鬼横行。” 他这样一说完,赵福生也心生觉得怪异。 如果说提起、听说鬼案便有被标记的可能,将这种可能视为一种可传染的诅咒的话,那么镇魔司的人是怎么摆脱这样的诅咒的? 赵福生敢肯定,这与魂命册无关。 毕竟她遇到鬼马车时,也在魂命册上,但这并没有使她幸免于难,最终仍是上了鬼马车。 如果名字登入魂命册无法避免摆脱这样的诅咒,那么朝廷必定有另外扼制鬼咒的手段,将来若有机会,她兴许可以去帝京一趟,打听打听。 柳春泉听到‘金将’、‘鬼车’胆颤心惊,他目光在两人身上左右游移,想要问话,却又不敢打断这两人的对话,只好焦虑不安的坐在一旁,等待二人说完之后想起自己的存在。 赵福生想不通缘由,索性暂时不想了,又接着说道: “这鬼车当时失控后,开始四处游走,但这驾车的厉鬼手中有一个册子,谁的名字记在上面,厉鬼就会驾着鬼车去邀请谁。” “……” 柳春泉的脸色逐渐煞白: “大人的意思……” 他也不傻。 想起十年前女儿深夜上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那时不明就里,以为女儿是鬼迷心窍跟人私奔,心中既羞且怒又不敢对外人言。 如今听赵福生话中意思,竟似是女儿真被厉鬼带走。 如此一来,岂非当年是自己亲眼目睹女儿临死前的一幕了?! “我在鬼车名册上,看到了柳红红的名字。” 赵福生道。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短短两句听进柳春泉耳中,却如雷霆万钧,整个人如失魂木偶,呆愣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郑河心中一寒。 柳春泉早前确实曾跟他说过这事,照赵福生所说规则,他应该被厉鬼标记。 但镇魔司有不成文的庇护法则:凡镇魔司内人员厉鬼复苏而死,也不会因为听到、看到、说起便受厉鬼标记。 这些年来,这个法则从未出过纰漏。 他原本对于赵福生所说的鬼案抗拒万分,此时想起这条法则,倒觉得心中坦然。 “呜——我的女儿——” 柳春泉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一声突兀的哀嚎在船舫上响起。 这声音悲痛欲绝,如丧崽的孤鸟,远处船舱内有人探了头出来,往这边看。 赵福生虽说同情他,但也警告他道: “小声点。这件事情不可外传,鬼车的事不要随意告诉别人,以免引来祸端。” 她看向郑河。 这位宝知县的令司在得知此案是鬼车后,已经放松了警惕,她露出一个笑容,警告郑河: “你也小心一点。” 郑河扯了扯嘴角: “多谢大人关心,但是——” “没有但是。” 赵福生打断他的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她的目光令郑河有些不安,正欲说话时,就听赵福生再道: “鬼车的名册上,下一个就是你。” “鬼车——”郑河笑着说了两个字,接着终于听清楚赵福生话中意思,他本来就僵硬的笑容一下更僵,脸上鬼气森然: “大人是什么意思?” “鬼车的名册上,如今登记着你的名字,下一个鬼车要带的就是你。” 赵福生这会儿心情不错,又重复了一次。 郑河的面色大变: “不可能吧!大人是不是跟我开玩笑的?!” “事关鬼案,我从不开玩笑。” 赵福生摆了摆手,笑着看郑河变脸: “不过暂时你不用担忧,如果你运气够好,说不定在你厉鬼复苏之前,鬼车也未必能找到你。” 她若有所指的看了郑河胸前一眼。 “开什么玩笑……” 郑河眼前一黑。 “好了,正事说完了,你去催催河鲜。” 赵福生目光转向远处,看到一大群人此时浩浩荡荡从定楼的方向往河边行来,为首的正是范氏兄弟。 范必死与周围人有说有笑,哄得一群士绅、富贾团团转。 赵福生看到这些人,再想到宝知县一行的收获,也觉得心中畅快。 她解决了赵氏夫妇厉鬼复苏的问题,且第一次封神成功,获得了门神的部分能力,且如今还有两千多功德值。 除此之外,徐雅臣等人已经捐了不少黄金,这些钱足够重新修葺镇魔司,以及镇魔司周围的铺面。 这些铺子如今已经归纳入她的名下,将来镇魔司有她坐镇,附近地段价格迟早会涨起来。 到时她一钱,才好大展拳脚,将万安县改头换面! “……” 郑河此时哪有心思催什么河鲜,他甚至不想再关注庆功宴。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上鬼册名单。 初时他也怀疑过赵福生是不是故意恐吓自己,毕竟鬼马车的事件镇魔司的人应该清楚,尤其是鬼车事件涉及了宝知县的无头鬼。 她查过往旧案,得知鬼车存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她知道柳红红的名字,这就令郑河感到不安。 他还想多问,但赵福生已经转过了头,不愿再谈鬼案。 郑河看了失魂落魄的柳春泉一眼,心中懊悔万分,猜测是不是因为这戏班子,自己才招惹上这样的麻烦。 他心中太多疑惑:赵福生在哪里看到的鬼车名册?赵福生怎么知道鬼车未必能找到自己? 最重要的,赵福生是不是在骗自己? 他神情阴晴不定,最终狠狠一咬牙,转头走开: “我去催河鲜。” 宝知县是不能留了,此间事了后,就算是上报朝廷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也比胆颤心惊等鬼车来接好。 至少自己对朝廷有功,在自己身上厉鬼没有彻底复苏之前,朝廷不会取他性命。 他打定主意,才不再多言。 红泉戏班的人听到班主嚎啕大哭,又不明就里,频频探头出来望。 赵福生示意他们将柳春泉扶回去安抚一番。 几个武生忐忑异常的出来,将失了魂似的柳春泉抱扶回去。 赵福生独自一个人在船边站了半晌,享受着此时难得的宁静与孤单。 不知过了多久,船中传来烹煮好的河鲜香气,范必死亲自来请她,说是宴席已经备好,就等她入席。 游园坊上此时开了数桌席,赵福生大概看了一眼,见宝知县有头有脸的士绅几乎都来了,曾应允要搬入万安县的徐雅臣也在位列。 而正上方,一张大桌被让在上首,只摆了数张椅子。 先前得知自己被鬼车名册记录的郑河已经一扫恐惧之态,他挤出一丝笑容,一个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少年既惶恐又兴奋的站在他身边。 赵福生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漆黑。 “这、这是怎么回事?” 范必死就道: “郑副令说大人刚刚在戏班中多看了这柳山几眼,因此送来给大人斟酒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赵福生脸色不对,及时住嘴。 郑河还不明就里,大步过来: “大人这边请,这是你刚刚——” “你不要发疯,将人从哪里请的,送回哪去!”赵福生脸色隐隐发青。 郑河不以为然: “大人不用担忧,戏班子这些人早习惯了,走哪陪哪,你看得上他,是他的荣幸——” 赵福生想给他两拳,她总觉得自己今夜抓鬼积攒起来的名声瞬间毁于一旦。 少年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看得到赵福生神情不善,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感到恐惧不安。 赵福生冷冷瞪了郑河一眼。 她没有立即将人打发,而是坐到了主位上,席间众人敬酒,皆被少年挡下,气氛逐渐热闹。 宝知县的人危机解除,对赵福生异常追捧,敬酒时好话不断。 赵福生很快将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引起的不快抛诸脑后,专心享用今夜的美餐。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戏台搭好,戏班子粉墨登场。 红泉戏班的小百灵确实身段美、唱腔佳,那嗓子一开,声音婉转且极具穿透力,她一登台,先前还喧闹的船舱内顿时静了半晌,赵福生也露出欣赏之色。 …… 庆功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直到赵福生表示要回定安楼,众人才纷纷起身告辞。 她将红泉戏班的少年打发走,让郑河另外替二范安排居住场所,自己独自回了定安楼。 鬼车还在楼内。 失去了金铃指路的鬼车陷入了一种类似抛锚的状态,不再启动。 厉鬼仍坐在车前,鬼马安静得如雕像一般。 车后的一体黑色棺材盖得严丝合缝,将里面的厉鬼牢牢镇压。 一般人看到厉鬼恐怕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但赵福生不是一般人,她在确定了鬼车对她暂时无法造成伤害后,便将其当成一个特殊的‘室友’对待。 她简单的洗了把脸,熄了灯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虽说知道鬼车状态特殊,但赵福生仍不敢轻忽大意。 这一夜她没有真正入睡,直到天亮之后才松了口气。 今日一早一行人赶回万安县,定安楼下二范、郑河及宝知县内包括古建生在内的几名令使一并赶来。 赵福生下楼来的时候,回程的马车已经准备好。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辆马车,那是郑河备下的。 范必死一见赵福生,就招呼了一声: “大人早。” 他觉得赵福生状态有些不对。 昨夜鬼案已经了结,但赵福生像是一宿未眠。 她眼睛泛红,眼底乌青一片,自己跟她打招呼时,她还打了一声呵欠。 “准备好了?”她问了一声。 范必死点头: “准备好了。一辆车我们乘坐,另一辆马车是郑副令准备的,里面装了九千两黄金,以及一些珠翠珍宝等。”他解释道: “而徐雅臣等人承诺的黄金则会在之后陆续送入万安县镇魔司。” 赵福生听到这话,满意的点了下头。 “大人怎么不多留两日,让我再尽地主之仪。” 郑河看到赵福生露面,连忙迎了上来。 他昨夜也没睡好,脸上的钱斑都显得更明显了些,身上的鬼气蠢蠢欲动,可见他处于一个不太妙的景地。 两人目光相对,赵福生心中一动,摇了摇头: “不留了,我这一趟走后,有几句话要交待你。” 郑河怔了一怔,接着笑道: “大人请说。” “首先第一件事,我走后你不能再进定安楼,不止你不能来,最好是将定安楼封住,不要让人随意乱闯进去。” 她的话令得郑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驭鬼者脾气怪异,本事越大的人排场也就越大。 反正这里是楚王的私产,不让人进就不进,有了赵福生这话,想必暂时没人敢多嘴。 他点了点头,道: “还有呢?” “你替我将红泉戏班看好,我觉得他们戏班子不对劲儿——”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郑河倒没有再痛快的点头,他反倒露出几分抗拒: “这——”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他: “你离厉鬼复苏不远了吧?” 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郑河驭鬼已经三年多时间,这在整个大汉朝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资深驭鬼者。 他在宝知县呆了两年多,经朝廷命令,一年前亲自‘送走’了上一任令司,担任宝知县副令至今。 去年办了三桩鬼案完成任务,今年一直迟迟没有再出手过,没有完成案子的前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处于强弩之末,命不久矣。 “不错。” 想到这里,郑河坦然的应了一声: “我最多只能熬到今年尾。”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安鬼雾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郑河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中。 他说这话时既是恐惧死亡,却又有一种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感觉,整个人表情显得格外的矛盾。 “今年年尾?” 赵福生问了一声。 郑河点头: “是。” “厉鬼撑不到那个时候就会复苏了?”赵福生问了一句。 “不止是厉鬼复苏。”郑河说道: “你也是令司,应该知道朝廷办案规则吧?” 说完,他转头看了范氏兄弟一眼。 一旁范必死听到这话,眼神闪了两下,郑河莫名觉得他有些心虚。 “知道。” 赵福生点头。 郑河就说道: “每年需要办三件案子。” 赵福生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她才来宝知县两天,第一次与郑河打交道时,他阴森诡厉,像是行走的厉鬼,见面那一刻一言不合便冲自己动手。 之后发现打不赢了,便极识时务,能屈能伸。 在办鬼案上的能力看不出来,可他却很聪明,完美的尽到了辅佐的义务。 包括昨夜镇压被当成诱饵的普通人,以及后来收拾善后,都干得不错。 此人既阴险凶残,怕死不说,也称不上多有道义,但这会儿提起死亡,他又显得格外的平静。 “我今年的案子是办不下去了——” 他摇了摇头: “完不成任务,便相当于违反了鬼伥的契约,也会死的。” 也就是说,哪怕他没有死于驭使的厉鬼复苏,也会死于鬼伥索命。 赵福生点了点头。 范氏兄弟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没有出声,郑河顿了片刻,正欲再说些什么时,赵福生问道: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郑河到嘴边的话一下咽了下去,他神情僵冷,但思绪可反应不慢,闻言就道: “我当然是会守好宝知县的秘密——” 赵福生名字上了魂命册,却有办法摆脱鬼伥者的控制,这对朝廷来说是个大忌,她应该不想被人知道。 “大人来过宝知县一事,我会想办法将其压住——” “撒谎。” 赵福生轻笑了一声,将他的话打断: “你不想压制这件事,你也压制不住。” “我们前脚一走,你后脚就会上报朝廷,等待人来接替你的烂摊子。” “……” 郑河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面上一块块的斑痕色泽又更深了些。 赵福生也不以为意,轻声道: “好好替我看住红泉戏班,你的困境,我有办法帮你解决。” “什么?” 郑河听到这里,一下抬起头。 那双隐隐泛灰的眼瞳剧烈收缩,本来僵硬如鬼的面庞竟然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急切。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知县的鬼案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厉鬼复苏的问题我也能压制。” 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他: “至于你将不将双鬼案上报朝廷,那是你的选择,想通之后派人来万安县找我就行。” “……” 郑河的心肺早被厉鬼吃空,可此时他听到了赵福生的话,胸膛却仍如当初五脏俱全时一样剧烈的起伏。 “大人——” 他还想再问,赵福生不再与他多说,转身上了马车: “时间不早了,准备启程。” “对了,定安楼的破损不要修补,就维持现在的样子。” 赵福生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除非之后我还有其他的命令。” “……是。” 郑河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赶车的马夫一扬长鞭,马儿扬蹄而走,车轮转动,两辆马车已经走出很远,郑河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往前追了两步: “大人说的可是真的吗?” 他本以为自己今年必死无疑,但赵福生的话却无疑给了他一线生机。 办鬼案倒是方便。 赵福生这一次解决双鬼案已经证明了她办案的能力,不过要抑制他厉鬼复苏的问题可不是轻松的事。 朝廷的将领都无法解决这样的麻烦,赵福生怎么敢说她能解决? 莫非是诓骗自己? 郑河正神情阴晴不定间,脸上扎着绷带的古建生望着赵福生离去的马车,忍了半晌,壮着胆子跟郑河道: “副令,你如果想要投奔赵大人,不如派我去万安县当个质子——” “滚!” 郑河冲他厉喝了一声。 …… 而另一边,踏上了归程的赵福生与范氏兄弟则都露出开心的神情。 范无救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想到这一次办鬼案,我们还能平安而归。” 不止没有死,同时还没有缺胳膊断腿。 “我昨晚看到赵大有两口子出现时,吓得魂都没了……” 范必死也很兴奋。 但他听到弟弟言语无忌,提到赵福生父母的时候,仍是警告似的看了范无救一眼,接着才说道: “这是大人的本事。” 说起这桩案子,范必死对赵福生是心服口服。 他看过镇魔司许多案例,也曾亲眼见过赵启明办鬼案,中间过程惊险异常也就算了,且案子一办完,赵启明会有明显失控的时期。 同行的大量令使死亡都非新鲜事。 昨夜赵氏夫妇出现后气场极凶,那种戾气甚至影响到了不少心智软弱的普通人失态,两兄弟也被吓得不轻,可这样一桩鬼案却在须臾间被赵福生化于无形。 最重要的,是现场这样多人,却一个都没死。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本事将鬼案解决,这种手段令得二范既畏且敬。 而且她没有失控,仍然与以往一样,仿佛压根没有动用过厉鬼的力量似的。 两人来时抱持着悲观的看法,却没料到还能平安而回。 算起来,赵福生这已经是两次带着令使办案,却两次都保同行人平安——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范必死那张略显阴沉的面庞逐渐浮出一丝轻松之色,他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眼神似是比之前要亮了些。 而赵福生则也同样的开心。 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她收获颇丰,除了功德值增加,成功封神之外,还从郑河驭使的厉鬼口中得到了一枚钱币。 不仅是如此,她更是将鬼马车引诱到了宝知县,减少了万安县鬼祸爆发的危机,而将这个雷暂时递交到了郑河手上,而郑河还浑然不觉。 她想到了自己那装满一车的黄金,心中更加高兴。 范必死看她神情轻松,似是也猜得出来她心中想法,连忙道: “恭喜大人。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徐雅臣等人连同郑大人在内,一共认捐了三万四千两黄金。” 赵福生一听这数目,顿时脸上笑意更深。 范必死也跟着笑: “但是因为这些人手中储存的黄金不足,所以一共先凑了九千两……”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笑容一滞: “这些人是诈捐?” “诈捐?”范必死怔了一怔,赵福生说道: “就是想喊个口号,却实际掏不出钱来?” “那不敢骗大人吧!” 范必死摇头了一半,又想到人心,连忙道: “也不排除有那混水摸鱼的,但大部分不敢。” “主要是宝知县只有这么大,这九千两黄金估计已经是一县大部分的库存,事后会陆陆续续送来万安县的。” 赵福生松了口气。 “除了钱外,昨夜有六户人家询问搬入万安县的事,镇魔司门前的店铺他们也在问,租金愿出两千两银子一年的价格。” 赵福生在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数目,点了点头: “既然如今有钱了,得先将镇魔司府衙需要的人手配齐,把铺面重新修葺、整理。” 这些钱原本是士绅、富贾捐给她的钱财,按照以往不成文的规则,本该归入她的私产内。 但赵福生驾驭镇魔司以来,不喜奢华排场,也不好男色、装扮,以范必死对她的观察,她唯一的爱好好像只有办鬼案。 他想起当日赵福生驭鬼复苏后说的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令司、令使,便该维护一方百姓……办鬼案、保百姓平安,匡扶正义…… 当时以为她在发癫,如今看来,莫非她说的是真的?! “……是。” 范必死迟疑着应答了一声,末了又道: “但这些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往年规则,修葺镇魔司应该是朝廷拨银子——” “朝廷每年分拨的银子从哪里来?” 赵福生好奇的问。 “府衙库房。”范必死解释: “一般当地的府衙会有税收,如果镇魔司有需要,朝廷明令是可以优先取用的。” 也就是说,某种情况下,当地的县府衙门也可以算是镇魔司的私库。 “不过每年上缴朝廷的税也不能少,所以如果镇魔司需要用钱动用到了库银,那么当地府衙便加征税收就行。” 范必死说到这里,赵福生就道: “那岂不是还要从百姓身上剥削回来?” “……是。” 范必死点头。 “算了吧。”赵福生初时听到库银还有些兴趣,后面一听银子来由,又摇了摇头: “我万安县如今本来也没多少民众,再加收钱,人都跑光了,到时我一个光杆令司,有什么意义?” 赵福生道: “朝廷如今放弃了万安县,从某种情况下来说,万安县就是我的地盘,先拿这些黄金整改府衙,但把账目做好,将来如果有机会去帝京,我是要找人报账的。” 范必死点了点头:“我回去就办。” “我休息一会,不要吵我。” 她昨夜与鬼马车相对,虽说看似平静的渡过了一夜,实则精神紧绷,整个人也颇疲累。 二范应了一声,赵福生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点过去,马车离开宝知县的地盘,踏上万安县的领域。 在进入万安县的刹那,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薄云,将太阳遮挡。 先前还艳阳高照,一会儿功夫,那阳光都透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一行人回到万安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县城上方笼罩着一层若隐似无的阴霾,明明此时才八月,天色还早,但整个县城却有一种风雨欲来黑云压城的紧绷感。 范必死轻松的神情一回到万安县的领地后,便微微一凛,整个人下意识的心弦紧绷。 他正欲回头跟弟弟说话,却见先前还靠着车厢壁打盹的赵福生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的望着车外。 “大人——” 范必死愣了一下,随即唤了一声。 赵福生轻叹了一声: “看来万安县在我们离开之后,出了点事啊。” 她感受到了一丝若隐似无的厉鬼煞气。 雾霾笼罩之处,散扬着一种鬼物特有的阴森之气,令人心情烦闷且忧郁。 仿佛内心的恐惧、不安被千百倍的放大,总有一种无名火想要发泄。 范必死也觉得不对劲儿。 马车驶进破败不堪的城门时,赶车的车夫下意识的拉了下自己的衣领,冻得打了个哆嗦。 四周安静极了,车轮滚在地面上时发出‘哐哐’的声响,那声音乍然响起竟然显得有些刺耳。 半晌后,守城的士兵从不知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喝斥了一声: “你们……” 他喊话时缩头抱肩,冻得脸青面黑,那神态萎靡全无兵士半分精神,喊完之后似是才看清车辆,见到上方挂的镇魔司标识,接着才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 马车没有停留,一路驶入城中。 等车辆离开后,那士兵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爬入旁边的草亭之中,里面挂了一口大钟,他用力撞响钟。 ‘铛——’ 钟鸣很快打破县里的沉寂,瞬间传遍整个安静得近乎诡异的县城。 这是万安县特有的传讯方式,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而在县衙之中,一脸焦头烂额的庞知县坐立难安。 赵福生才离开短短两天功夫,他整个人像是又老了十岁,后背一下佝偻了下去。 钟声传入府衙的时候,他浑身一震,唤来师爷: “我是不是耳鸣了,刚刚好像听到了——” “钟声。”师爷也强忍激动,确定的说了一句: “是钟声!” “大人当日在城门口安置了一口古钟,说是以声传讯,一声证明有大事发生,三声则证明有险情。” 师爷道: “如今钟响了一声,证明有事发生。” 而万安县如今哪有什么重要的事?对整个县城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无异于就是镇魔司的赵大人。 所有人的安危都系于赵福生身上。 现在钟声传来,师爷既觉得有些不可能,又有些怀抱希望: “莫非,莫非是赵大人办完了宝知县的案子,回来了?” “赵大人回来了!” 庞知县倏地站起,脸上的愁苦之色都一扫而空。 听到钟声的不止是庞知县,还有乡绅于维德等,众人听到传讯声响,都猜到了赵福生的回归。 “快快快,我要去镇魔司——” 相同的对话,在许多乡绅、富贾家中出现,原本安静的死城,因为赵福生归来的消息,瞬间像是被激发了活力。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鬼陵出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而另一边,范必死忍着不安,说道: “估计事情也不是很大。”他定了定神,想起先前看到守城的士兵: “城门口还有活口在,就是有鬼,鬼祸应该也才刚起势。” “我们万安县如今有鬼雾笼罩,鬼案本来就比其他县爆发的频率要高一些——” 说到这里,他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竟隐隐觉得赵福生听了这话之后,表情似是显得有些兴奋。 兴奋? 范必死揉了揉眼睛,这是看错了吧? “大人——” “速度回府,问问庞知县,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赵福生精神一振,吩咐了一声。 “是!” 不等范必死传话,外间赶车的马夫听到赵福生的话应了一声。 他一鞭子抽到马儿身上,马匹放足奔走,街道反正空无一人,也不怕横冲乱撞,约半个时辰后,车辆停在了镇魔司的大门前。 与以往每一次赵福生办案归来时一样,以庞知县等人为首的官绅们都已经站到了镇魔司的大门前,迎接着赵福生的回归。 这一次万安县的官员来得特别的齐整。 除了庞知县之外,县里只要上了品阶的大小官史全都来了此地。 众人浩浩荡荡站了一溜,将镇魔司的大门完全堵死。 庞知县心中惴惴不安。 实际上这不是他第一次迎接赵福生的归来,但他却同样的感到万分忐忑。 “不知赵大人这一趟宝知县之行案子办得如何?” 他心中思忖着:“希望她没有遇到厉鬼,保存了实力。” 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不多时,果然就听到马车的声响往镇魔司的方向而来、 片刻后,一辆疾驶的马车转入巷角,因转弯太快,车辆一侧的两个轮子甚至都离地,险些侧翻。 车子在半空中颠簸了一下,接着两个腾空的轮子‘哐铛’落地,往镇魔司大门疾驶。 众人一见马车上镇魔司的招牌,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一紧。 马夫在十来丈远的地方勒紧缰绳,马儿逐渐收蹄,最后车子停在大门前。 庞知县心中又慌又怕,众人一窝蜂似的涌上前。 范氏兄弟满脸菜色下车。 众人见他们出现,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没见赵福生出面,又心里一沉: “大人她——” 庞知县因慌乱的缘故,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全靠一旁手下的官员将他扶住。 “呕——” 赵福生干呕了一声,接着从马车里挪了出来,一脸痛苦: “……除了修葺司府衙门之外,得先修路——” 范必死本来黑沉的脸有些泛白,听了她这话,一路入城后的担忧都被削弱了几分,他既是无语,又有些轻松的应答了一声: “……是。” 赵福生本来一路赶回就吃了点干粮,这会儿一路颠簸可翻江倒海的,再加上她昨夜没睡好,那脸色有些难看。 庞知县等人见她平安归来,心中悬起的大石落地。 “我的大人啊——” 这老头儿失了体面,嚎啕大哭:“幸亏你回来了——” 不知躲到哪里的张传世也钻了出来,喊着: “大人,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万安县可要变天了。” “你这老张,让大人喘口气。” 范无救斥他。 张传世的眼珠一瞪: “救命如救火——” “也急不了这一时。”范无救道。 “已经十万火急了。”张传世也不甘示弱,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好了。”赵福生被他们两人吵得头疼,她大概看了一眼,万安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她摆了摆手: “有事进府衙再说。” 她一发话,先前还如斗鸡似的两人顿时相互闭嘴。 说话时,赵福生下意识的仰头看了一眼镇魔司的上方,见到那挂在大门外的招牌此时像是蒙了一层若隐似无的灰。 之前本来已经显形的‘镇魔司’三个大字都像是被一层灰霾挡住,看不大真切。 她皱了皱眉,装着没看到似的重新将视线转开。 众人簇拥着她进屋,二范留在外头招呼杂役帮着卸下另一车黄金。 …… 众人进了镇魔司的府衙大厅。 万安县镇魔司的府衙不小,至少足以容纳百人以上,由此可见万安县全盛时期的辉煌。 只可惜赵启明之后便一步步衰败,不到半年时间,整个府衙便迅速的荒废,许多地方甚至瓦片都掉落,梁柱腐朽,烂得不成样子。 此时众人一进入大厅中,顿时将这衰败、破旧的厅堂挤了个严严实实。 许多人地位低微,没有位置,便都找个地方站好,尽量靠近赵福生——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给他们一定的安全感似的。 庞知县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一怔。 他初时还担忧赵福生此次前往宝知县办鬼案,动用了厉鬼的力量,就是能办鬼案,整个人也会处于失控的边沿。 但她这一次回来,神态如常,身上并没有令人胆颤心惊的阴戾。 从周围人下意识想挤靠着她就看得出来,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感到踏实的安全感。 “大人此次宝知县之行——” 众人一一坐定后,庞知县虽说想先说万安县的事,但范无救先前有一句话提醒了他:无论十万火急,也要先让赵福生喘口气。 想到这里,他强忍心中的忐忑,先关心赵福生此行。 “大人是不是扑了个空?” 张传世仗着自己身上的伤势吓人,挤到了赵福生的身边。 他手里还抱着那魂命册,在狗头村受的严重的伤此时伤口已经有结痂的架势。 魂命册虽说制约了他,但同时也分享给了他一定的厉鬼之力,让他恢复力远胜于普通人。 他说完这话,讨好的冲着赵福生笑。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道: “宝知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庞知县下意识的就道: “没遇到鬼也——”说了一半,他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惊骇: “大人是说宝知县的鬼祸已经解决了?” “嗯。” 赵福生点头。 大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得无法言语。 张传世死死抓住魂命册,那失去了眼皮的眼珠几乎要瞪落出来,十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福生又解决了一桩鬼案! 而范必死两兄弟随她同行,却能完好无损的归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庞知县不知该说什么,赵福生却道: “于维德。” 她喊了一声乡绅于维德的名字,那老头儿像是还在魂游天外,对她的喊话置若罔闻。 直到她又喊了一声,有人这才反应过来,重重撞了这老乡绅一下,撞得他一个趔趄,他这才回悟过神,连忙应答: “我在,我在这里,赵大人。” “你之前办得很好,我见到了徐雅臣,他说收到了你的信,并在这次鬼祸之后,答应将徐家在未来一段时间慢慢搬入万安县。” 说完,赵福生冲他露出鼓励的神情。 这话听得众人又是一愣。 宝知县可与万安县不一样,那里是有大名鼎鼎的郑副令坐镇啊! 如今赵福生竟然说徐雅臣愿意抛弃郑河的庇护,举家搬入危机四伏的万安县。 赵福生三人前往宝知县到底办成了什么样的鬼案,这位才掌控万安县镇魔司一个月时间的令司到底展现了什么样的实力,竟然令徐雅臣愿意搬迁呢? 如果说赵福生之前办了鬼案的事令众人吃惊,此时听到她说徐雅臣要搬家的消息则更加的震撼。 张传世僵了半晌,抱着魂命册的手指颤了两下,最终才牢牢按住了玉册。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富户也要搬进来,这就给我们万安县带来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我决定将镇魔司外间的店铺重新修葺,之后于维德可以先选一间适合的铺子,”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接着才狠心道: “——我打个折租给你。” “多谢大人!” 于维德老脸之上浮现出兴奋的神情。 赵福生没有夸张的展现自己的实力强大,也没有绘声绘色的提起此次鬼案的半分端倪。 但她提到有士绅、富贾愿意搬来万安县,这无疑就是最好的展示——证明了她此次宝知县之行必定是风头大盛,折服了一干人。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话更能令众人安心。 众人本来慌乱的神情一定。 赵福生目光从庞知县及于维德,还有张传世等人脸上一一扫过。 厅外天色灰暗。 从众人入厅之后,外面的空气中似是飘浮着大量密集的、如尘霾一样的颗粒。 既像是雨,又像是厚厚的雾珠,使得天色骤然转暗。 明明此时才下午,却有种即将入夜的压抑,让人感到不安。 赵福生探头往外看时,先前还陪着笑脸的庞知县等人也跟着转头往外看。 见到外头的雾气一出现,众人的脸上瞬间露出惊恐交加的神情。 “看来我才走两天,万安县又出了乱子。” 赵福生笑了一声,打破沉默。 有她一出声,屋里阴冷的感觉瞬间一散,众人不由自主长吁了一口气,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一种踏实之感。 赵福生太淡定了! 作为万安县的主心骨,她还没有乱,就证明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怎么回事?” 她问了一声。 张传世迫不及待的开口: “大人——” “大人,是——”张传世说话的时候,庞知县也在开口,就连乡绅于维德也喊了一声。 众人都急着想要向赵福生报告万安县发生的事,反倒显得吵吵嚷嚷,让赵福生不知该听谁的。 “好了。”赵福生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先前争抢着要说话的人顿时闭嘴。 “庞县令说。”赵福生指了开口说话的人。 张传世有些不开心,嘟囔着: “我也能说。” 赵福生不理他的小声嘀咕,示意庞知县开口。 庞知县定了定神,说道: “大人,是西城鬼陵出了事。” 他不愧是当官的读书人,言简意赅,知道先将重要的结果说出来,后面再补其他的内容。 庞知县开始还担忧赵福生不知‘西城鬼陵’,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却见赵福生点头: “我知道,一百多年前,朝廷曾在万安县城西建了一个陵园,专门用来埋葬因鬼祸而死的镇魔司中人。” 在赵福生重生后,范必死兄弟曾对她心生忌惮,考虑过将赵氏夫妇的尸身埋入陵园之中。 只是后来计划不如变化快。 赵氏夫妇厉鬼复苏,而鬼陵对于当时的万安县来说,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照规则,朝廷每年都要派人前来打下烙印。”赵福生道。 但因为万安县被朝廷变相流放的缘故,从去年八月中朝廷派人来打过烙印后,一直至今将近一年的时间,再没有人打过烙印。 西城陵园之所以有‘鬼陵’之称,本来就缘于陵中安葬的人死于鬼祸——换句话说,就是埋入陵园内的人厉鬼复苏的可能性比一般的死人更大一些。 以前倒好,有朝廷将领负责打下烙印。 以将级的驭鬼者打下气息,镇压还未复苏的厉鬼,变相将危险镇压。 可一旦烙印停止,鬼陵就有可能出现异动。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二范当时放弃了将赵氏夫妇葬入鬼陵的打算,深怕赵氏夫妇一葬进去,鬼陵现有烙印的力量支撑不住,到时鬼案爆发,整个万安县都得跟着死。 “呼——” 庞知县听她说起这话,不由长长的吁了口气: “大人既然知道这个事情就好办了。” 他肩上的重担像是因为赵福生的话而瞬间被卸下大半。 紧绷的面皮因为突如其来的轻松,而微微颤抖了两下,一时之间手抖嘴抖,连话都说不清。 张传世眼里露出鄙夷之色,连忙上前邀功: “大人,我来说。” “那你说嘛。” 赵福生见庞知县确实一口气松泄得太快,劲一时半刻有些提不上来,只好让张传世说。 实际上事情到了这里,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一个多月前,范必死就提到过鬼陵烙印是去年八月中打下的。 如今已经八月初,从时间上来说,烙印失效就是这两天的事。 万安县有鬼雾笼罩,本身厉鬼复苏的机率就要比其他州县更大。 如果是在去宝知县之前,赵福生恐怕还有些无计可施,但宝知县一行让她收获了一枚买命钱,且成功封神了赵氏夫妇,获得了门神的一部分能力,她再提起鬼陵失控时,就多了信心与底气。 事实上在听到‘鬼陵出事’后,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张传世一听赵福生允许他说话,不由挑了下眉,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的庞知县。 他脸上的伤才刚结疤,半边眉毛都没了,此时做出表情显得他的那张脸既骇人又怪异,却不影响众人看出他此时的小人得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传递敲击(5k大更) 第一百二十三章 “……” 赵福生眉头一皱。 “糟了。” 张传世见她神情不善,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连忙收敛心神,说道: “从前天晌午大人与大小范一起乘车离开万安县后,县里的天色早早就黑了。” 这会儿是八月初,白天的时间长,夜里时间短,不到戌时是不会天黑的。 可前天才刚酉时中,天色逐渐就黑下来了。 众人当时觉得有些不安。 但想想近来万安县没有厉鬼出没,之前要饭胡同的鬼祸才刚过去不久,哪有可能这么倒霉,镇魔司的令司前脚一走,后脚立即就闹鬼案了? 鬼又没有智商,不可能知道赵福生离城才对。 这样一想,大家便没将天黑放在心上。 不过张传世觉得有些不安,当天连夜收拾了东西从对面的棺材铺子搬入了镇魔司中。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像是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他听到了‘哐哐铛铛’的敲击声。 “有人来镇魔司敲门?” 赵福生问。 这会儿庞知县缓过气来了,摇头: “不止是镇魔司,我也听到了敲击声。” 张传世话说到一半,又被他抢了先,心中有些不快,怏怏的瞪了这瘦知县一眼,没好气的道: “我正说着呢——” “谁说不是一样的?”赵福生曲指敲了两下桌子。 “那怎么一样?功劳都给他抢去了……”张传世开始还声音大,后面见赵福生冷冷看他,顿时识趣住嘴。 赵福生不和他贫嘴,而是看向其他人。 只见城中大小官员、乡绅及富人俱都面现惊惶之色,显然这敲击声有鬼。 她问: “你们也听到了?” “听到了。” 众人异口同声,都齐齐点头。 这数十来人同时开口,震得屋里房梁都‘嗡嗡’作响,外间的杂役也忐忑不安的探头来看,显然所有人都很关心这件事。 “于维德你来说。” 赵福生再度点名于维德。 老乡绅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出列,说道: “回大人的话,我人老了,瞌睡不多,前天夜里好不容易打了个盹,突然半夜半醒间,似是听到了‘哐哐’的凿击声。” 他提起前夜的事,仍觉得恐惧,脖子上肉眼可见的浮出鸡皮疙瘩,声音也变了调子。 “我当时以为哪个下人不懂事,夜半三更还敲得‘哐哐’响,吵得人不得安宁。” 于维德本来就不易入睡,这会儿一被吵醒更是火冒三丈,连忙起身唤了人来,要将这夜半乱敲的仆人找出让他吃个教训。 哪知查了半晌,却根本没有找到敲击的人。 而在这期间,敲击声一刻都没有停过。 “不瞒大人说,我真是被那声音吵得眼胀头疼,眼珠子都要爆掉似的,脾气也越发火爆难忍。” 赵福生点了点头: “受到厉鬼的鬼域影响后,极有可能出现心烦意乱的不安症状。” 这一点是她从前人记录的卷宗之中得知的。 而人的恐惧有时隐藏得很深,又因自尊的缘故无法顺利宣泄,便有可能化为怒火,脾气变得古怪至极。 于维德听她这样一说,忙不迭的点头: “大人说得极是。” “之后呢?” 赵福生连忙问起鬼祸相关线索。 “之后我越想越气,觉得这些下人阳奉阴为,我猜是这些刁奴见我老迈,莫非是想欺我不成?” 他这样一想,便不肯善罢甘休,连夜让人将所有家人、奴仆一并叫来于家正堂。 当时让家里管事整理名册,挨个点名。 “我要看看,是谁敢半夜敲击,在将我吵醒的情况下还敢敲凿东西。”于维德提起当时的情景,不知是不是受鬼祸影响,他说话时胡须颤动,还有些生气的样子。 “那你最后可找到了端倪?” 赵福生顺口问了一句。 她话是这样问,实际心中已经有数了。 庞知县已经将最后的答案早就说出来了,此时问话只是了解案子详情。 她话音一落,于维德的脸色大变,摇头: “大人想必也料到了,我全家老小一并都被招来正堂前了,挨个点名后,发现所有人全都在正堂前,哪怕就是家中襁褓中的曾孙都被抱来了,没有人敲击!” 而当时凿击声并没有停止。 “我当时没往鬼案上想,又猜是不是外间有人敲东西,兴许是夜里安静,声音便传得又响又远,传入了我于家的宅子。” 可于维德是万安县有名的乡绅。 他的宅子很大,左邻右舍隔了很远,照理来说就是有响动也不应该传这样远。 除了夜里声音传得又远又响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厉鬼作祟。 当时众人还没有想到这里。 于家人便打了灯笼出去寻,方圆数里走了一圈,都没有见到有敲击者,但那敲击声却没有停。 于维德说到此处,不知想起了什么,恐惧得双股颤颤,求助似的看向庞知县。 庞知县接到他求助似的神情,连忙上前一步: “接下来的事,不如让我来说。” “你说。”赵福生点点头首肯。 “于老爷家的情况,也和我府衙差不多。” “那会儿我还在整理卷宗,没有入睡。”庞知县说到这里,吞了口唾沫。 他近来因为赵福生坐镇万安县,感到心安的缘故,又多了管理县中庶务的动力,每天很乐意加班加点的干活,不到夜深人静不肯歇息。 当时敲击声响起时,他的夫人正好端了宵夜过来劝他,说是夜凉雾水重,怕他熬夜伤了身,让他早些歇息。 庞知县与夫人是青梅竹马,两人夫妻多年,很是恩爱。 他前往万安县上任时,父母、子女及孙辈俱留帝京,只有妻子陪他前来,深怕他一人孤寂。 当时接了汤水后,他就笑道: “我想将县里庶务打理好,为赵大人做好后勤,减免她烦心事,只要专心办鬼案,保我万安县平安就行。” 他来万安县上任的时间还不到两年,曾与上一任令司赵启明打过交道。 每当迫不得己与赵启明见面时,他都感到害怕,像是在与活死人对话似的。 庞知县是亲眼见到赵启明脾气从一开始的温润变得阴晴不定,最终身上再不见半分活人气,只剩狠戾与阴毒。 凡是镇魔司府衙内的杂役若让他不顺心的,就会被他杀死。 人人与他打交道都提心吊胆,庞知县也如履薄冰。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也好景不长,随着赵启明一死,万安县的镇魔司陷入鬼案之中,而随着万安县镇魔司一并沦陷的,是各地鬼案频发。 庞知县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当地镇魔司一倒,朝廷又不再支援这里,这个县迟早会变成鬼城。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异军突起,对庞知县来说无疑是绝望之中的救命浮萍。 他甚至爆发出了少年时期才有的精力与动力,每天辛勤处理公务,半点儿不敢松懈。 这种情况下,妻子了解他心意,也不敢多劝。 两夫妻说了会儿话,那‘哐哐’的敲击声却不绝于耳。 庞知县开始以为哪里临时打敲两下。 虽说夜里突兀,但兴许敲击的人知趣,打几下就知道停止。 哪知他们夫妻讲了一刻来钟,声音却一刻都没停过。 他一听这敲击声心烦意乱,担忧那公务堆积。 当着妻子的面他就抱怨: “我原本想趁大人出县办事,将一些庶务整理一下,这样敲着,怎么办得了公呢?” 以往温柔贤淑的庞夫人此时显出异样的焦躁,她一听庞知县这话,勃然大怒: “你说得对。夜半三更,不知哪个胆大的敢这样做,反了天了!” 庞夫人脸色含霜: “你放心,这个事情我去解决,定要找出刁奴。” 说完,她怒气冲冲离去。 当然,最终的结果与于维德一样。 庞夫人大费周章,却并没有查出端倪,那‘哐哐’声响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时才消失。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白天天亮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些。 随着天色一亮,那折磨了万安县人一宿的敲击声这才停止。 庞知县心中恼火极了,但看到天色微亮时,却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唤来师爷,又让人找出府衙中的差役,要让他们务必查出昨夜是谁在捣鬼。 却见前来上工的差役们也是一脸疲惫,询问之下,才发现差役们昨夜都听到了敲击声。 “有些差役住得远,有些住得近,彼此之间相隔距离不短,可都同时听到了声响——” 庞知县心有惊惧: “我当时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 可那会儿恰好就这么巧,可以解决这桩鬼案的赵福生离了城。 白天差役四处走访,得知的结果与庞知县所猜测的一样,整个万安县都听到了那诡异的敲击声。 仿佛有人在拿尖嘴锤在砸敲什么东西。 他察觉有古怪,当机立断,便让师爷立即派遣一班差役,要去宝知县送信。 “差役上午出发,转了一圈,晌午时分迷迷登登的回来。” 庞知县说到这里,想起当时的情景,浑身一个激灵,不自觉的露出恐惧的神情: “他一进衙门就大喊救命,说要求见宝知县的县令——” 庞知县吞了口唾沫,接着说道: “他手举着一封书信,自称是万安县派去的差役,要见赵大人——” 从庞县令口中的话不难听出,差役当时恐怕是入了鬼域,被鬼迷惑了认知,继而扭曲了他的眼睛——所以他绕了一圈回到万安县,恐怕在差役的认知中,他已经离开万安县,赶到了宝知县。 当时见他的也不是‘庞知县’,在他的视角里,他见到的应该是宝知县的县令。 ——这种情况与狗头村被鬼蒙蔽了感官有些相似。 “他仿佛完全不认得我了,将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也不记得手里举的信就是我亲手写的。” 庞知县这会儿已经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为免再生事端,他当即让人将这个被厉鬼干扰了心智的差役收拿关押。 送信不成功,显然整个万安县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鬼域。 众人只能被动等待。 “而到了昨天下午,情况就更加可怕了——” 庞知县说到当时的情景,表情更是大变。 他吞了口唾沫: “昨天不到申时中,天色就渐渐的开始黑了——” 从赵福生离开万安县后的两天一晚的时间,天黑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 庞知县隐隐已经预感到天黑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当夜幕降临时,那万安县众人熟悉的‘哐哐’凿击声再一次响起。 而这一次的敲击声不再只是一道。 庞知县说到这里,眼圈一下红了,流出两行老泪: “我当时一听,除了昨夜的‘哐哐’声响外,好似还有另一道凿击声混淆其中,恰在此时,师爷急匆匆来找我——”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转过身去拿袖子擦眼睛。 站在庞知县身后的师爷听到这里,赶紧将庞知县没说完的话补充完: “当时夫人出了事。” 他想起当时的情景,恐惧令他脸颊不自觉的抽搐: “我听到府衙下人回报,说是夫人像是中了邪,让快通知老爷。” “夫人做了什么事?” 赵福生心中一动,问了一句。 师爷的眼中露出惊恐交加的神情: “夫人拿了一根发钗,用力在凿击镜子。” “……” ‘咕咚。’ 张传世显然对这诡异的事件早有耳闻,但他再一次听到师爷提起时,可能是受了对方害怕的情绪感染,他也跟着吞了口唾沫,本能的往赵福生的方向靠得更近了一些。 赵福生嫌弃似的看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往自己的椅子方向挤。 “嘿嘿。”他干笑了两声,在赵福生视线下小心的挪开了一点,但她刚将目光转开,张传世又悄无声息的靠了回去。 赵福生懒得在这个时候揭穿他的小心机,又问于维德: “于家有没有出事?” “有!” 于维德连忙点头答应: “我的次子也拿了一柄雕刀,敲一块山料——” 他说着说着,表情逐渐变了: “哐、哐、哐——每敲一下就发出这样的声音。” 说完,他似是怕在场的众人不理解,提起手里的拐杖,开始敲击地面。 ‘哐哐、哐哐——’ 众人本来安静的或站、或坐于厅堂中,等待着赵福生将事情经过询问清楚后,再商议如何解决这桩困境。 哪知于维德说着话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拿拐杖敲地。 原本提起夫人之后吓得瘫软在椅子上的庞知县一听‘哐哐’的敲击声,吓得从椅子上弹跳而起: “于老爷,你说归说,又何必敲来吓人?” 在场的众人这两夜可被吓得够呛。 如果说一开始听到敲击声是烦躁,后面再听这敲击声时,就是打从心底对未知而阴森厉鬼的恐惧。 于维德没有理睬庞知县的话。 他仍举着拐杖,有节奏的敲击:‘哐哐、哐哐——’ “于维德!”庞知县每听一次‘哐哐’,觉得心脏就加速跳动,不止脑海里血管暴跳,连手都跟着抖动不止。 心慌气短之间,他大喊了一声: “不要再敲了——” 众人也随着这几声有节奏的‘哐哐’声响,仿佛陷入了这两夜受不知名敲击声支配的恐惧中。 镇魔司大厅内‘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大家头皮发麻,化恐惧为愤怒,竟甚至忘了赵福生还没表态,都高喊着将于维德按回位置上去。 ‘哐哐、哐哐——’ 于维德已经不再说话。 厅内乱成一团时,赵福生坐在主位上。 不知何时,外间的天色更暗,灰暗的雾珠飘入了厅内,四周点着的烛光被阴影笼罩,光影骤然间暗了许多。 每个人脸上的恐惧、慌乱与无措借着这些灰雾在这大厅之中传递,众人受到无形的鬼域影响,早失去了镇定与勇气。 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于维德脸上的害怕、不安等情绪已经消失了。 他的老眼变得浑浊,脸上的皱纹沟壑更深,嘴角耷拉下去,呈现出一种僵硬、死板的麻木而阴冷的神情。 赵福生注意到他的手格外用力,牢牢抓紧了他手里的拐杖,用力的杵击着地面,像是要将他身下的石砖杵碎,撞出一个大坑。 ‘哐!哐哐!哐哐哐!’ 他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的提着拐杖凿击着地底。 “不要敲了!”庞知县惊恐的喊。 “不要敲了——” 其他人也跟着喊。 张传世之前躲入了镇魔司中,且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可能是幸运的缘故,昨夜的异变没有在镇魔司出现,因此他并没有遇上庞知县及于维德等人家中亲属相继出事的诡异情景。 但这会儿于维德突然发癫可是他亲眼目睹的。 他站在赵福生身侧,看到于维德前一刻还在说话,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提杖杵地。 而且众人怒骂时,唯独他一声不吭,这种情况还真有些瘮人。 张传世想到这里,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赵福生。 却见赵福生若有所思,皱眉看着于维德,他仔细端详,似是不见赵福生脸上露出惧意。 只要赵福生不害怕,那他就不害怕! 张传世瞬间胆气一生。 他想到自己与赵福生不愉快的相识,之后因为纸人张得罪了她,见识了她的手段,对她十分惧怕,深恐她秋后算账,哪天对自己下毒手。 狗头村一行后他一直都很想要讨得赵福生的欢心,处处寻找表现机会。 此时机会就来了,他不出手表现英勇,更待何时?! 一想到此处,张传世顿时壮着胆子大步上前。 他仗着自己有鬼册护体,抬手就往于维德脑门上打了下去! ‘啪!’脆响声中,张传世的大嗓门喝着: “喊你不要敲了,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耳背眼瞎,看不出来吵到——” 他话没说完,先前直挺挺站着的于维德如同被瞬间击垮的沙堆,‘呯’声倒地不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乡绅出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人。” 张传世没料到自己一掌之威如此厉害,剩余的话一说完,见于维德一倒地后,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眼珠震颤,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大人!” 这一声喊话夹杂着颤音,是知道厉害了。 他忙不迭的退回了赵福生身后。 而师爷一见于维德倒地,顿时喊了一声: “死人啦!” 先前就被于维德的敲击声吵得心烦意乱的人群一听这话,也明白大事不妙,众人转过头来,见倒地的于维德,便都下意识的跟着喊: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张传世不想自己一掌‘打死’了人,又慌又怕,悔得想伸手打自己嘴巴子: “让你出风头!让你出风头!” 他真的怕于维德死了。 但又很阴暗的希望这老头儿只是在碰瓷,想博取众人关注而已。 于家在万安县有头有脸,老头儿孙满堂,若是死在自己掌下,恐怕于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唯今之计,只要赵福生肯保他,于家便不在话下。 张传世想通这一点,连忙双腿一软,‘咚’声跪下: “大人冤枉啊——” “他、他是碰瓷我啊,于维德早就年迈老朽,走路都在抖,我、我今日看他印堂发黑,便算出他早不对头,没想到会故意来碰瓷我。” 张传世大声的哀嚎: “我只是看他中邪,想帮他清醒啊!” “我受了这么重伤,就是打人又有多大力气呢?何至于就将人打死了啊?不至于啊!不至于啊!” 他深恐自己说得慢了便要背上一口黑锅,趁着赵福生还没说话,便大声的喊冤: “我看这于维德不像死了,可能是装的,大人让我掐他人中,我不信将他掐不醒!” 这会儿张传世学乖了。 他可不敢自己贸然动手,更希望借个赵福生由头。 否则到时将于维德嘴唇子挣破,于家人还不得找他闹事吗? 有与于维德关系交好的乡绅听了张传世这话冲他怒目而视。 但众人在慌乱之余,眼里却又露出一丝庆幸之色。 虽说有些不大厚道——但于维德在被张传世打倒在地的刹那,那令人心烦意乱且又肝胆俱颤的敲击声瞬间就停止了。 众人正暗自庆幸之际,突然人人的耳畔似是又传来了若隐似无的敲击声。 ‘铛、铛、铛——’ 这声音一出,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哗!’ 不止是庞知县等人倒吸凉气,就是赵福生在听到敲击声响起的刹那,都觉得后背寒毛倒竖。 “谁?谁还在敲?” 庞知县惊恐交加的发问。 此时人人心悸且惊悚,最高兴的就属张传世了。 他倏地抬起头,欢喜的问: “是不是于维德醒了?” 很遗憾,于维德没有醒。 他瘫软在地,拐杖落在离他身体尺来远的地方,敲击声不是他的拐杖杵地传来的。 可不是于维德,这敲击声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众人正惊魂未定之际,突然有人喃喃喊了一声:“天黑了——” 这声音如同一个讯号,惊得好些人身体直发抖。 “天黑了……” “天黑了。” 近来天黑之后的万安县全城都听到了凿击声,两夜之后,随着大部分人家中陆续有人跟着莫名如失了神魂一般敲击东西,众人对这样的‘铛铛’声已经感到极度的害怕了。 从赵福生的马车停在万安县镇魔司大门前,再到众人簇拥着她进入镇魔司,坐下来说话不到两刻钟功夫,先前还天色尚早,顷刻间已经像是入了夜了。 外头伸手不见五指。 今晚的黑暗来得又快又突然,外间范必死吆喝着让人将灯笼点上,范无救大声的喝斥: “不要试图偷大人的黄金,会剁了你们的手。” “……” 明明是在如此紧张又诡异的氛围中,范无救却突然担忧起赵福生的银子。 这两兄弟的对话与此时的气氛十分不搭,却奇异的解开了张传世心中的隐忧。 这老头儿大眼珠子里的怪异之色飞快的一闪而过,他畏畏缩缩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耳畔已经听到外头‘哐哐’的凿击声。 那声音初时若隐似无,久久才响一下,但顷刻之间已经被敲击得很有节奏,且声音越来越响了。 “大人!” 庞知县深吸了一口气,那种熟悉的、头皮发麻的感觉伴随着凿击声又快又急再次出现了。 “就是、就是这声音——” “不要慌。” 赵福生摆了摆手: “事情是要一件一件解决的。” 在大家六神无主,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夜、敲击声吓得魂飞魄散之际,赵福生的镇定与冷静对于焦虑不安的众人来说宛如汹涌海潮之中的一根定海神针。 先前还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张传世不需要赵福生喝斥,顿时收了哭声。 “如今首要的,是先确认于维德有没有死。” 赵福生沉声道。 此次万安县的鬼案来得又快又离奇。 厉鬼没有现身,悄无声息间就令于维德中招倒地,实在是诡厉凶狠。 有了她发话,张传世心中大定,连忙跪在地上挪行了数步,跪到于维德身边了,把魂命册往怀里一揣,才伸手去探他脖子。 他做的是棺材生意,对鉴定人死多长时间有一定的经验。 此时脖子温热,最重要的是脖颈上有一根动脉在‘突突’跳动。 张传世一见此景,不由大喜:“大人,他没有死!” 一旦确认人没死,他顿时不怕了,将于维德上半身托起,以一只手臂托住他后脑勺。 话音一落,张传世伸出手指,用力往于维德的嘴唇上方掐了下去。 这老头儿心黑手辣,出手不轻,那指甲又长,一掐便将老乡绅的嘴唇掐出一个深深的壑痕,将他长指甲都淹没了一截。 “啊——” 先前倒地恍若死去的于维德在昏昏沉沉间感觉到剧痛钻心,接着惨叫一声,眼睫颤了颤。 ‘呼。’张传世大松了口气,接着兴奋的道: “大人,我就知道他是装的。” ‘铛——铛——’ 敲击声不绝于耳,仍响在众人耳中。 大家初时听到于维德没死,且被张传世一指甲掐醒时,俱都松了口气。 但随着这‘铛铛’的凿击声再度响起,大家心中的弦瞬间再被收紧。 张传世初时没以为意,但再听‘铛、铛’的两声凿击时,他突然身体一抖,发出一声怪叫,像送瘟神般将老乡绅用力推掼往地。 ‘咚’声重响中,于维德被推了出去。 不仅如此,张传世更是伸腿‘呯呯’连踹了两句,末了鬼哭狼嚎一般连滚带爬的躲到赵福生身侧,大喊: “大人救命!” 赵福生瞳孔一缩,知道张传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他近距离接触过于维德,初时他还没有吱声,直到凿击声响起后,才一副见鬼的样子。 赵福生还来不及问话,突然外间有一点火光似是飘移着往大厅方向而来。 ‘铛——’ ‘铛铛——’ 夜色越来越浓,那敲击声还越发密集,大厅内还有一个先前像是中了邪,此时昏迷不醒的老乡绅。 而这一点火光一闪一闪的飘在半空,无疑是瞬间就击溃了众人心智,有人终于按捺不住,惨叫了一声: “有鬼啊!” “鬼啊!” 这一声声的喊‘鬼’声一出,便如最强大的瘟疫,恐惧在厅内传递、蔓延,众人受恐惧影响,正要拔腿往外冲时,赵福生厉喝了一声: “都不要动,坐在原地!” 她在万安县办的几桩鬼案打下了强劲的基础,令她威望一时无两。 尤其是她先前与于维德的对话,言语之中替宝知县的郑副令办完了鬼案,而引得宝知县的众人接连愿意搬来万安县的举动更是让众人对她既敬且畏。 此时赵福生一声怒喝,众人的慌乱一下被扼止。 先前慌得如无头苍蝇一般准备跟着师爷乱冲的庞知县逐渐冷静下来。 他一冷静后,想起刚刚莫名的恐惧,既觉得怪异又觉得后怕不已。 作为被朝廷放弃的万安县知县,又经历过镇魔司失控的几个月时间,同时还忍受了当时城南要饭胡同的鬼案许久,庞知县的心理素质应该算是大汉朝基层官员中一流的。 可不知为什么,先前一见于维德倒地,再听凿击声响起时,他迅速被击溃心防,一心只想逃离。 “不要慌、不要乱,大人已经回来了,就在镇魔司。” 一冷静下来,庞知县就知道怎么做了。 如果说赵福生对于万安县的意义就是办好鬼案,维护一方安定,那么庞知县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侍候好她,坚定的扫去她后顾之忧,让她尽量少为鬼案之外的事而感到忧心。 “如今的万安县出又出不去,大家逃也是逃不了的,还有什么地方比赵大人在的镇魔司更安全的?” 这句话说得相当在理,被恐惧声响冲昏了头脑的众人纷纷理智回归。 先前混乱的局面得到控制,赵福生赞扬似的看了庞知县一眼。 她正欲说话,外间范必死的声音响起:“屋里怎么这么暗?” 火光一闪间,众人便见范必死提着灯笼从黑暗之中走了进来。 张传世开始还真担忧镇魔司闹鬼,一见范必死出现,他紧绷的心弦一松,控制不住的骂道: “你这个狗崽子,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了?” 范必死冷冷看他一眼,见赵福生在,没跟张传世计较。 随即他看到厅内众人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而大厅正中,一个老头儿倒地。 那老头儿背对着他,身体蜷缩得似虾米一般,一根拐杖摔在离他身体半丈远的地方。 范必死眼尖,虽没看到老头儿的脸,却认出了那根拐杖,吃惊的喊: “于维德?” 他先前在外头与范无救一道点黄金,顺利召了杂役问这两天万安县发生的事。 正说话间,天色突然大黑。 这种天黑的速度不正常,他连忙让弟弟看紧卸货的人,自己则进了厅内,却没想到不多时功夫,竟会出了事。 于维德竟像是死在了镇魔司。 “他没有死。”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已经感应到了四周阴冷的厉鬼气息。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转头看了张传世一眼: “老张,你刚发现了什么事,怎么慌成这个样子?” 天色骤黑,敲击声不绝于耳,于维德又古怪倒地,桩桩件件都在将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安放大到极致。 赵福生此时的镇定自若便大大的安抚了众人的心灵。 先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张传世听到她说话,连忙抬起了头: “大、大人——” 这老头儿平时嘴皮子利索,有事抢着说,喜欢与人争相献好,这会儿倒是连说话都有些口吃了。 但涉及鬼案,他知道赵福生脾气性格,因此吞了两口唾沫,定了定神,忍住心慌道: “我听到敲击声了。” “……” 庞知县一听这话,不由翻了个白眼。 “废话!” 如果此时不是赵福生还在大厅内,他起身就要指着张传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大家都听到了敲击声,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张传世先前大惊小怪,几乎将人吓得尿裤子了。 庞知县忍了又忍,提醒自己:张传世是镇魔司的令使,是赵福生亲自招揽的人,要给他两分薄面。 这样再三安抚自己后,他那口气才顺了下来,但仍是以张传世先前说的话怼了他一句: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不是不是——” 张传世一听他这样说,便知道庞知县是误解了,连忙摆手: “我听到于维德身上传来的敲击声了!” 他急得想抓脸,但脸上伤口刚结疤,他又不敢去碰,怕痂一旦裂开,血又喷出来了。 “大人,我刚刚听得一清二楚,敲击声是从于维德的胸口传出来的!” 他话一说完,众人俱都倒吸凉气,接连往大厅四周后退了数步。 ‘嘶!’ ‘哗!’ 先前还松了口气的庞知县心脏都似是停跳了两拍,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反应过来后,他骇然的起身,跌跌撞撞往后仰,幸亏一旁师爷机警,扶着他接连退后。 众人想要夺门而出,目光惊恐的望着躺倒在地的于维德。 范必死也想要跑,但他看了坐在主位没动的赵福生一眼,死死定住了自己的脚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声音标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敲击声是从于维德身上传出来的?” 赵福生越发觉得这桩案子有些离奇了。 这一次厉鬼的杀人方法好似与之前不同,鬼物的真身并没有出现,但似是可以通过声音的传播而将听到凿击声的人标记住。 庞知县、于维德等人都听到了声音,甚至他们的家人都出现了异样,可这些人好像没有仔细的去严查过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一来是时间短,这一桩鬼案扩散得十分迅速,这些人受到恐惧的影响,判断力大幅下降。 二来则有可能是众人一时之间不愿意怀疑亲近人的缘故。 无论是庞县令的夫人,还是于维德的儿子,都是他们的至亲,所以事件发生后,众人惊慌失措加担忧,就是没有想过从这些人身上下手查探线索。 万安县的众人将赵福生视为救命的稻草,在办鬼案这件事情上,众人都下意识的抗拒——厉鬼的威慑力使得这些人很难成为她主动办鬼案的助力。 不过每个人职责不同。 乡绅们虽说不能办鬼案,但却可以贡献大量钱财;庞知县等官员也能帮着维持万安县运作。 赵福生对于这一点十分清醒,她看向于维德,吩咐着: “将他衣裳拉开。” 这话音一落,却没有人上前动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踌躇着不敢动。 此时傻子都知道于维德恐怕是厉鬼缠身了,哪有不知死活的人敢上前动他身体呢? 反正赵福生没有点名道姓。 其他人缩着脚无声的往后退,就连这两天表现积极的张传世也缩头夹肩,不停跪着往后挪。 “范大哥,你将于维德的衣裳拉开。” 赵福生目光落在范必死身上。 他开始被点名时有些紧张,但随即想到这一次宝知县之行,自己与弟弟连大凶之物的鬼门板都抱过。 那时抱着鬼门板正面与赵氏夫妇的厉鬼相望——这种极致的恐惧都经历过,且赵福生还能从双鬼手上保住他们兄弟性命,此时脱于维德的衣裳又算什么? “好!” 范必死调整好心态,将手里的灯笼往旁边人手上一放: “拿着。” 说来也怪,先前提在他手里还算火光正常的灯笼,一落入别人手中,那火焰‘嗤’的响了一声,瞬间就暗淡了许多。 范必死虽说胆子也不大,但他胜在听从吩咐。 只要赵福生交待他的事,他几乎都能做。 他大步走到于维德的身边,老乡绅此时身体蜷缩得很紧,他蹲下身将于维德翻转过来时,觉得这老头儿身体似是被无形的丝线捆缚住。 于维德的四肢内蜷,如婴儿睡姿,被他一翻,便四脚朝天,将胸口牢牢护住。 范必死深吸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伸出一条腿强行将他双腿蹬开并压住,而双手则将这老头儿上半身抱入怀中,死死握住他两条干瘪细瘦的胳膊,用力一提—— 这一下,于维德蜷缩的四肢被强迫打开了。 范必死将于维德身体一拉展开,顿时没有多余的手脚再去脱他衣裳。 他眼角余光看到缩在一旁的影子,咧开嘴角,露出不怀好意之色: “老张,过来帮个忙。” 张传世想打人了。 “你这人——” 他气得血直往头上涌,咕囔着: “大人还没使唤我呢,你倒是使唤上了——” “老张去帮他。” 赵福生下命令。 “……” 张传世丧眉耷眼,恶狠狠的瞪着范必死,磨蹭着没有动。 “要不——” 庞知县见此情景,有心想为赵福生分忧,他惊恐的看了被范必死强行锁住的老乡绅一眼,犹豫出声: “要不,让我——”他刚一出声,师爷就怕他乱来,劝阻着: “大人使不得呀!” 庞知县随后又道:“让我的师爷来——” “大人——” 师爷一听急得直瞪眼,赵福生却道: “不用了。” 她摇了摇头,警告似的看向张传世: “抓鬼办鬼案,本身就是镇魔司的职责,我们府衙如今有令使在。” “呜——赵大人——” 赵福生的话令师爷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众人眼中也纷纷流露出动容之色。 张传世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躲逃不过。 他骂骂咧咧上前,小心的靠近于维德身边,试探着伸手去碰他衣裳。 老乡绅的衣裳上没有钉子,张传世心中一松,接着去拉他衣襟——‘铛!’ 就在这时,包括张传世、范必死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晰的听到了那一声凿击声。 众人的目光落在于维德身上,不知是光线昏暗,还是因为极度的恐惧众人出现了幻觉,大家似是发现于维德的胸口似是突起一个寸许高的小堆——宛如平地起的一座小坟。 “啊啊啊啊啊!!!” 张传世吓得手一抖,将刚刚抓住的于维德的衣裳一松,整个人吓得满地乱爬,不敢再碰于维德的身体了。 范必死也被吓得不轻。 他将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的于维德抱在怀里。 那‘铛’声敲击声响起时,他能明显感觉到于维德的身体随着那一声凿击用力的抖了一下,仿佛有人真的拿了根钉子在钉他,使他身体在那瞬间因大力而震动。 随之而来的是于维德痛苦的颤抖,这些感受通过二人身体的接触传递进他心中。 但范必死心理素质不错,远胜张传世许多。 就算是吓得头皮发麻,他仍记得赵福生说过的话,维持了将于维德紧紧抱住的动作。 “大人——” 他求救似的看向赵福生,心中直打鼓:宝知县之行从双鬼手中保住命了,莫非今日要在此地栽跟斗不成?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恨恨的瞪了张传世一眼: “真是废物。” “我是废物!我是废物!” 张传世被骂了也不在意,他反倒跪爬着飞快的往椅子后缩,这会儿也不显眼了,深怕再被赵福生逮住: “我立即滚开,不碍大人眼了。” 他像是一只大灰老鼠,一溜烟儿逃躲在椅子后,半晌仅露出半个头。 看到赵福生在瞪他,他尴尬的‘嘿嘿’笑了一声,迅速将脸缩回去了。 “……” 若非事态紧急,赵福生真想打他。 这会儿不是跟这贪生怕死的老头儿计较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起身往于维德走去。 先前还将脑袋缩到椅子后的张传世听到赵福生离开,连忙又将脑袋钻了出来。 他一见赵福生行动,便知道脱离了险境,不再害怕后,他看了范必死一眼,小声的啐了一句: “哼!狗腿子。”说完,又急呼: “大人要小心啊。” 在场众人没有人理他。 众人围观之下,赵福生一把抓住于维德的衣裳,用力将其撕开了。 夏天衣裳薄。 那衣裳一撕开后,露出老乡绅苍白而又瘦弱的胸。 人上了年纪后皮肤松驰,于维德的皮包裹着骨头,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但这不是让人惊骇之处。 只见他胸口的正中间,有一团鹅蛋大小的黑影,仿佛食物之上长出的霉斑,在他苍白的胸膛上显得格外的醒目。 就在众人见到这斑时各自骇然间,突然那敲击声又响起来了: ‘铛!’ 这一下众人听得格外清楚,确实是从于维德的身体中传出来的。 随着敲击声一响起,于维德的身体如同砧板上的鱼,重重的蹦达着抽搐了一下。 “啊——” 他嘴里传出气若游丝的痛苦呻吟,但被那凿击的余音掩饰住。 众人肉眼之下,见他胸口皮肉高高突起,似是胸腔内藏了一颗钉子,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钉子的另一端用力往外敲击了一下。 钉子带着皮肉往外突起,随之而来的,则是那团黑色的斑状迅速扩散。 黑影蔓延开,数条黑气似是舒展开枝芽,往他胸口四周蔓延。 “这、这是何缘故?” 庞知县离得不远,看得分明,直吓得身上鸡皮疙瘩乱蹿。 “像是有人拿东西在他内脏处钉了一下。” 赵福生平静的道。 “嘶!” 众人一听这话,齐齐一抖,接着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仿佛也能感受到老乡绅此时的痛苦。 “不过不要担忧。” 赵福生笑道: “自然不可能真有人拿着钉子钉他的,应该是鬼——” “……” 她这样一说,众人更加害怕了。 大家直哆嗦。 范必死也害怕,喊了一声: “大人——” “看来这次的鬼与之前的厉鬼杀人手法不同。” 她沉思了一下,转头看向四周。 每个人被她一看到,都吓得浑身直抖,仿佛她目光所到之处会有一个厉鬼现形似的。 “大人不要吓我——” 庞知县频频擦汗,最终忍耐不住出声哀求: “莫非、莫非鬼——” “不是。” 赵福生摇头。 她这话一说,所有人都不自觉的长舒了口气。 庞知县擦汗的动作一顿,紧绷的肩颈一下放松了许多。 “我怀疑这一次的鬼案,是以声音传播为主。” 她一句话,又将众人才刚刚放下的心中大石倏地又提起来了。 张传世本能的双手捂住了耳朵。 但随即一想,自己一捂住耳朵,恐怕没有办法听到赵福生说话,万一错过了什么重要讯息,那就不妙了。 他哭丧着脸将手放下。 赵福生道: “我怀疑,听到声音的人都会被厉鬼标记,一旦被标记,便会有机率在某一个时刻,被厉鬼选中。” 但因为时间紧迫,鬼案发生得突然,赵福生信息不足,因此不知道厉鬼选人有没有什么规则。 不过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厉鬼仿佛拥有隔声杀人的手段。 “……” 众人寂静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逐渐流露出绝望之色。 “就如同庞夫人、于维德的儿子,包括于维德。” 赵福生说到这里,将老乡绅被拉开的衣裳重新合拢。 庞知县听到自己的妻子被厉鬼标记,一下急了: “求大人救我夫人性命。” 厉鬼的可怕之处,身为朝廷命官的庞知县再清楚不过。 一旦被鬼标记,十有八九会死于厉鬼之手。 庞知县想到这里,急火攻心,整个人脸色瞬间失去血色,一下倒在椅子上,如同被人抽去了浑身骨头。 其他人也有些恐慌。 万安县的人都听到了这声音,岂不是证明每个人都会死? 有人懊悔万分: “我当日该离开的——” “我不想死啊。” …… 镇魔司府衙大厅内顿时哭嚎声一片。 就在这时,赵福生冷冷道: “嚎什么?现在还吃不了于维德的席呢。” ‘噗嗤!’ 在众人惶恐不安的啼哭声里,随着赵福生话音一落,一道笑声不合时宜的想起。 众人一滞,转头看去,就见张传世一脸尴尬。 先前他又怕又慌,冷不妨一笑,鼻涕泡都笑出来了。 “……大人真是幽默。” 被众人一看,他连忙挤出一个笑意,将头缩了回去。 万安县的这群体面人心中对他又气又恨,连忙看向赵福生: “大人要救我们的命啊。” “我看解铃还须系铃鬼。” 鬼物杀人于无形,手段格外诡厉、恐怖。 她没有办法强行制止厉鬼杀于维德,但却可以强行将厉鬼镇服,万安县这场鬼祸自然便能消弥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看向庞知县: “庞县令,你清醒了一点没有?” 庞县令还沉浸在有可能失去妻子的恐惧中。 两人少年夫妻,相伴至今,妻子陪同他外出上任,在万安县失去庇护的这段时间,他之所以心态能稳住,熬到赵福生的出现,纯粹是因为身后有妻子温声细语的安抚。 如今听到庞夫人被厉鬼标记,且有可能死,他整个人方寸大乱,一时不知所措。 赵福生喝问: “要想救你夫人,除了找到厉鬼杀人法则之外,至少要找到厉鬼的藏身之处。” 事实上这桩鬼案虽说诡厉,但在赵福生看来不难解决。 要想平息鬼祸,除了要了解厉鬼杀人法则之外,同时得使鬼物显形。 虽说鬼物杀人的具体法则她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但摸清大概,已经令赵福生心中有数了。 至于厉鬼藏身之处,庞知县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了:城西鬼陵。 去年八月中朝廷最后一次打下烙印,如今已经八月初,从时间来算,差不多了。 但办鬼案不能完全依靠推测。 赵福生问: “确定是城西鬼陵吗?” “确定!”庞知县一听要救自己夫人性命,连忙强打精神按着胸口坐直起身,望着赵福生用力点头: “赵大人一定要救救我的夫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启程鬼陵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赵福生看了庞知县一眼,他熬得肿眼皮泡,眼中裹着泪水,一双眼袋似是金鱼泡,满脸期待之色。 她摇了摇头: “我只能处理鬼祸,不敢保证一定来得及救你的夫人。” 这一次鬼物杀人十分凶残,此时躺在地上的于维德都是出的气少,进的气多。 ‘铛铛——’ 凿击声还在响起,每响一下,他的胸膛便重重往上一突。 鬼陵的封印应该还没有被完全的破坏,厉鬼的力量受到了更高品阶的鬼物压制,因此杀人的实力没有完全的发挥出来,所以于维德才能坚持到如今。 但鬼与人之间的力量并不对等,再拖延下去,厉鬼肯定会从于维德的体内将他胸口钻破。 到时于维德的身体之中不知会发生什么异变——不过赵福生可以肯定,到时老乡绅必定是命保不住了。 “走!立即去鬼陵。” 救人如救火,时间紧迫,赵福生不敢停留,立即起身,示意范必死跟自己走。 范必死心中畏惧,但他与赵福生曾结下嫌隙,此时不敢拒绝,犹豫了片刻便随即站起身来。 他转头喊: “老张也来。” “……” 张传世又想打人了。 这小子今日与他有仇,平时好事没叫他,今日与鬼打交道的事情,已经连来了两轮了。 “我……” 张传世绞尽脑汁想要拒绝,范必死看着赵福生: “我们刚回万安县,就是要去鬼陵,许多事情也要弄清楚。” 而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张传世躲掉了,他留在万安县,鬼陵爆发的鬼祸他最清楚了。 “老张一路。” 赵福生点了点头。 事实上范必死不说话,她也要找张传世同行的——镇魔司如今可用的人手太少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 “我——” 张传世正想嚎,却对上了赵福生冷冰冰的目光。 她平时与人说话态度温和,但意志坚定,一旦决定的事是没有更改余地的。 自己之前在她手上就吃过亏,只是仗着狗头村之行两人共同办过鬼案,一起死里逃生,才放肆了一些试探她的容忍度。 这会儿一见赵福生的眼神,张传世就知道自己再闹也没有用,而且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旦闹下去耽误了时间,极有可能将她惹怒。 好汉不吃眼前亏。 张传世意识到这一点,立即一个打滚翻身坐起,双腿一蹬站了起来: “我跟大人同行。” “我也去——” 庞知县见此情景,也连忙喊:“我可以替大人解说这两夜发生的详情。” 赵福生点了点头: “走。” 她才从宝知县回来,马车都还没解套,此时正好停在镇魔司大门外头。 此时天色已经净黑。 赵福生看着神情忐忑不安的众官史、乡绅,温声吩咐: “你们就留在镇魔司内等我的消息,不用与我同行。” 大家还担忧她逼众人随行,一听她这样说,不由皆松了口气,连忙道: “多谢大人。” 师爷有些担忧庞知县的安危,也想同行,庞知县摆手:“你立即回府衙,替我看好夫人——” 虽说厉鬼要想杀人一般人压根儿看顾不住,但事到如今,师爷能做的事便只有这些了。 “是。” 师爷应了一声。 赵福生吩咐杂役送茶水点心,又令范无救将镇魔司守住。 她领了范必死、张传世及庞知县出了大门,范无救看着哥哥欲言又止,范必死只道:“听大人的吩咐,好好看住镇魔司,不要让大人的黄金丢失了。” 范无救强忍恐慌,点了点头,看着哥哥: “你一定要回来啊。” “会的。” 范必死点了点头。 “搞得这么生离死别干什么。” 赵福生叹道: “这桩案子,我还是有几分把握解决的。” 范必死就等她这句话。 她一说完,不止是范必死,就连张传世的眼睛一下也亮了,一扫先前沉重的步伐,灵活如猴般蹿上马车,还向她招手: “大人快上来。” “……” 赵福生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在临上马车前,她鬼使神差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镇魔司的方向。 天色漆黑,镇魔司的大门左右已经挂上了两盏灯笼。 只是灯笼内萦绕了一层密密集集的水珠,里面的火光受到压制,使得那火小得可怜,几乎勉强将大门前照出一点亮光罢了。 大门上方的匾额此时隐入黑暗中,那原本勉强可辨认的‘镇魔司’三个大字已经被黑气遮挡,几乎看不清楚。 她目光闪了闪,接着上了马车。 赵福生一上车,范必死与庞知县才跟着先后上车。 赶车的车夫有些害怕,赵福生就道: “不要怕,将我们送到城南陵园半里处将我们放下就可以了。” 范必死欲言又止。 他似是已经了解赵福生脾气,并没有多说,张传世则道: “大人为何不直接让他将车驶进鬼陵?”他双手抱胸,有些不解: “我们人又不多,总要找鬼的,到时需要有人探路。” 庞知县点了点头。 车夫则是吓得直抖,但在庞知县及镇魔司三人组面前又不敢出声。 赵福生没有生气,她只是深深的看了张传世一眼,提醒他: “我们才是镇魔司的人。” “什么意思?” 张传世有些不解: “他也是镇魔司的人啊。” 赵福生索性直言道: “我们才是令司、令使,是办鬼案的人,他们只是杂役,负责赶车、做杂活的。” “可以前赵启明他们都是这样做的,不分这些,镇魔司谁用得上谁去。”张传世轻轻挠了一下自己结痂的脸皮: “毕竟总要有人死。” “……” 车内静默了片刻。 赵福生看了庞知县及范必死一眼,两人没有出声,无论是镇魔司这三人,还是被张传世提到的赶车的车夫自己,都似是默认了张传世的说法,没有反驳的架势。 “可这规则是不对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无论是朝廷还是县衙,都应该各司其职。” 张传世还有些不明白,赵福生就道: “非必要时刻,我不想打破规则。”说完,她深深看了张传世一眼: “就像办鬼案时,我不会只用你们去送死。” 她一句话瞬间说服了张传世。 范必死与张传世相互对望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惊惧之色。 在大汉朝鬼祸横行,礼仪、规则崩坏的至今,赵福生好像有意在用一种她自己为自己制定的规则在约束自身。 如果没有这种规则,按照张传世的说法,办鬼案危险时,她应该以令使为消耗品。 可一个多月以来,每次鬼案她都亲自上阵,没有假手于人。 且县府衙之中登记在案的令使,除了一个刘义真外,其余三人都随她办过案,却一个都没有死! 这在镇魔司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奇迹。 如今她坚守底线,张传世却在劝她打破法则。 法则一乱之后,除了最先倒霉的镇魔司杂役之外,这几人未来一个都好不到哪儿去。 想到这里,张传世顿时生出一身冷汗,连忙赞道: “大人英明,是我愚蠢。” 赵福生笑着看他,他有些不大自在,失去了以往圆滑的模样,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她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这个话题,而是吩咐车夫: “走吧。” 有了她先前的态度支持,极大的安抚了车夫不安且紧张的情绪,且对赵福生心生感激,心中发誓定要好好报答大人。 因此她话音一落,车夫一点头,马车启动,往城南疾驰而去。 车辆一动,赵福生随即问张传世: “老张,你这两天住在哪的?” 张传世还在怔忡之中,突然听她喊自己的名字,连忙收拾了自己复杂的心情,答道: “大人,你跟大小范走后,我当天下午见到天色黑得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儿,连夜就搬入了镇魔司中。” 赵福生才从宝知县归来,万安县的事许多她都不清楚。 张传世平日浑归浑,也知道事情轻重,连忙又道: “当天夜里,我倒确实是听到了若隐似无的敲击声,但听得不大清楚,虽然觉得烦,但睡也睡得着。” 也就是说,他跟饱受折磨了一夜的于维德、庞知县等人不一样。 赵福生听到这里,便敢笃定镇魔司有什么隐秘在了。 镇魔司的存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厉鬼的标记,这不是她胡乱猜测,事实上在宝知县与郑河在画舫上的对话时,她就已经有此猜测。 郑河早就知道鬼马车的存在,但他之前一直没有被鬼车标记过。 且他提到一点:镇魔司内曾在役期间厉鬼复苏而死的人,不会对司府衙门的人造成影响。 郑河对此十分笃定。 他言之凿凿,甚至当时隐隐有与赵福生争辩的架势。 直到赵福生说出他已经被鬼马车标记,他一下才如泄了气的皮球。 郑河敢这样肯定,必有他的依仗——至少就他所知,朝廷几十年来,应该没有出过类似的问题。 而这种情况是与厉鬼法则相悖的。 鬼马车的杀人法则:听说、提起,便会被标记,继而名字被记入鬼册,厉鬼驾车将人带走。 偏偏镇魔司又可以逆转这种法则:哪怕司内的人知道鬼车的存在,且与人提起、谈及,却不会被鬼车带走。 事有反常即为妖。 赵福生想到了一个可能。 照范必死的说法,鬼的杀人法则是不可被强行扭转的,但有更高等阶的厉鬼力量,则可以压制住低品阶的厉鬼。 “……” 唯有双方品阶不对等时,可以达到压制、屏蔽厉鬼法则的标记。 可鬼马车的等阶已经达到了灾级以上,还有什么高于鬼车的存在,能压制住鬼车,护住镇魔司所属人员不受厉鬼法则所标记呢? 赵福生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地镇魔司府衙门前悬挂的匾额。 张传世与纸人张有亲属关系。 当日万安县镇魔司出事,其他人都搬走了,就张传世不走。 后来范必死提过,他之所以留下来的原因,是要做棺材生意,且镇魔司欠了他很大一笔银子,所以他才不肯走。 背靠纸人张,张传世要想赚钱可不是一件难事,他之所以留下来,必有图谋。 张传世畏惧纸人张,不肯与她多说。 但他不说,赵福生连猜带蒙也想到了答案。 她想到了镇魔司大门上悬挂的匾额。 朝廷各地州府的镇魔司应该都悬挂了这样一块招牌,而万安县的这块招牌,时而干净,时而似是蒙尘。 这自然不是真的蒙尘,想必是与一县鬼祸的情况相关。 如果当地鬼案消失,百姓没有受鬼祸影响,这块招牌应该格外的干净,反之则会被厉鬼煞气所迷。 赵福生怀疑这招牌也是一种大凶之物,与鬼棺材、鬼门板这样的存在类似。 朝廷应该是得到了一件绝世的大凶之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其分解,然后运送至全国各地,悬挂在当地镇魔司的府衙上方。 这种大凶之物应该有一定抵御厉鬼的力量,能护住镇魔司内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不受厉鬼的影响——而这也是郑河早年听说、提到鬼车,却没有受到标记的原因。 而赵福生之所以因为听到鬼车便被鬼车标记,极有可能与镇魔司的这块招牌蒙污,力量反受到压制,所以失去了一定的作用是有影响的。 张传世这一次在万安县鬼祸发生后,立即搬入镇魔司府衙,所以与庞知县等人相较,他在前两夜时受到了这块匾额力量的庇护,对于敲击声听得不大清醒。 这也是赵福生归来时,发现这块匾额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字迹几乎被阴霾挡住,看不清楚的缘故。 不过这都是赵福生推测,至于是真是假,解决了这一桩鬼案,再回镇魔司一看便清楚了。 赵福生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庞知县: “你先前提到了鬼陵,怎么确定鬼的位置的?” 庞知县表情憔悴,听到赵福生问话,强打精神: “昨天都不知道,直到今早,才有人无意中提起,城西的大雾到了巳时中(十点左右)还没有散去。” 万安县不是四面环山,就是这个时节早上有雾,天一亮便消失了。 近来天色亮得慢,可巳时初就已经在逐渐亮了,就是有雾也该消失。 当时说话的人是府中差役,庞知县一听到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事关鬼案,他比别人更关注。 立即就想到了城西鬼陵,每年必须得经由镇魔司的将领级人物来打烙印。 去年八月中旬朝廷最后一次派人来打烙印,按照往年规则,朝廷今年七月底便该派人来,可万安县如今情况特殊,便失去了这一庇护。 如今已经八月,鬼陵去年打下的烙印应该在逐渐失去作用。 想到这一点,庞知县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人无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庞知县第一反应就是万安县再次出现了新的鬼案! 城西鬼陵的烙印松动,里面埋的尸首中,有一具厉鬼复苏。 这两天莫名的天色提早黑暗,就是与鬼案有关。 恰巧在这个时候,赵福生去了宝知县未归,而县里受鬼域影响,他派出去报信的差役似是中了鬼打墙,根本离不开万安县了。 庞知县急得如锅边上的蚂蚁,正焦虑万分之际,恰巧这个时候赵福生一行平安归来了。 因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开始又看到大小范先下车,庞知县还以为赵福生这一次办案并不顺利,但后来又听她说鬼案已经解决了。 如果不是万安县此时也危在旦夕,庞知县早问起宝知县案件详情了。 几人说话之际,马车飞驰穿过安静且空旷无一人的街道,越来越逼近城西了。 越往城西,天色便越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城西的房舍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宛如一尊尊在黑夜中蛰伏的怪兽。 而马车一路西行,‘叮叮铛铛’的凿击声便越发清脆,越发密集了。 ‘铛——铛——铛——’ 敲击声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人心烦意乱,几乎将‘嗒嗒’的马蹄声都压过了。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几人靠近城西,都下意识的闭嘴,不再多说。 张传世听到自己及庞知县、范必死‘咚咚’的心跳,不多时功夫便觉得口干舌躁,胸口闷痛。 他僵硬的坐了半晌,大腿发麻,想要动动脚尖,但刚一提腿,衣物摩挲间发出‘悉索’声响,将所有人都吓得冷汗流出来了。 “你动什么?” 庞知县没好气的出声抱怨: “将我吓得不轻。” 赵福生意外的看了庞知县一眼。 与这老知县相识以来,赵福生觉得他性格不错,虽说有时多滤,但对镇魔司的人一向包容。 之前在镇魔司内,提起这桩鬼案时,张传世几次打断他的话,抢他的风头,他都很是大度,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暴躁,仿佛脾气一下急了许多。 张传世倒是一反平日不肯吃亏的样儿,被庞知县一指责,顿时讪讪的笑: “腿麻了。” 范必死一脸嫌弃看着张传世,不过并没有掺合进二人的斗嘴中,而是向赵福生说道: “大人,车子速度越来越慢了。” 赵福生也意识到了。 从半刻钟前起,车夫赶车的动作就越来越慢。 镇魔司的马车上左右两侧各挂了一盏铜灯,灯里灌满了油。 出发前灯光还算是能视物,但越是一路往西走,那光便越发微弱,这会儿火苗只有豆点大,仅能照亮车头前直径半丈左右。 范必死的话音一落,那车夫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大、大人,看不清楚路了。” 他好像受了鬼域影响,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 赵福生心中一沉,问道: “我们这是到哪了?” 她问完之后,场面一时之间静了半晌。 ‘铛——铛——铛——’ 敲击声中,夹杂着马匹拖着沉重的车辆向前走时的脚步:嗒嗒嗒、嗒嗒嗒。 车轮转动的‘哐哐’声也夹杂其中,车内三人的气息逐渐变得急促。 张传世死死将魂命册抱入怀中,大喊: “喂,大人问你话呢!” 不知何时,雾气越来越浓。 黑夜之中,有一种阴森感在空气里传递,沉默化为压抑,让人的恐惧在此时被放大到极致。 还没到鬼陵,庞知县就觉得自己的腿开始软了。 在这些混杂的噪音中,伴随着‘铛’的一声凿击声响,突然响起了‘汩汩’的流水声。 仿佛附近有了一汪细小的泉眼,悄无声息的往外涌。 这些诡异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反倒形成了极度静谧的效果,张传世喊完之后没人回答。 死亡的阴影一下笼罩在马车内几人的心头! 拉车的马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接着似是失去了人为的催促,逐渐停下了脚步。 赵福生当机立断: “我们在此地下车,你将车立即调头,赶回镇魔司——” 说完,她作势欲起身。 但刚一起来,张传世便伸手将她拉住: “大人三思,此地不对头。” “别胡说了!” 赵福生回头喝斥他: “我们来此就是办鬼案的,如果这里一切都对,我就不来了!” 事关鬼案,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好说话。 张传世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放手。 车内其他几人没有动,赵福生起身下了马车,车夫僵坐在车头没有动。 “下来吧。” 她喊了一声,范必死等人松了口气,接二连三的也跟着下车。 庞知县走在最后。 他年纪老迈,胆子也不算大,如果不是担忧家里被厉鬼标记的夫人,恐怕早撑不住,瘫软在车上了。 四人一下马车,放眼往四周看去,入眼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 黑色宛如这个世间最纯粹的颜色,将所有的存在尽数污染了。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无尽的黑雾中,有细小的尘珠在空气中浮动,远处的房屋化为更浓的黑影,蛰伏于远处。 整座万安县城像是成为了一座空城,听不到鸟、虫的鸣叫,感应不到活物的存在。 “嘎——”张传世试着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人’,可因为恐惧的影响,他一张嘴只发出了机械似的叫声。 幸亏此时没有人嘲笑他。 范必死、庞知县都心中害怕极了。 庞知县靠着马车而站,紧紧拉住了范必死的衣角。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赶车的马夫身上,借着微弱的一点灯光,四人可以看到他坐在那里,手牵着绳索,脑袋垂落了下来,车辆不知何时早就停下来了。 他像是睡着了。 “不对劲。” 赵福生摇摇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他肤色本来略深,此时已经吓得泛白了,接收到赵福生的眼神,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往车夫走去: “喂——” 范必死伸手一推,先前还端坐在车头前的车夫身体软绵绵的就倒下去了。 他‘噗通’落地,所坐的位置早被染红。 “血!血!” 张传世一见满座血迹,吓得瞳孔乱抖。 浓郁的血腥味儿传开,化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 “死了?” 赵福生心中一紧,没料到事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厉鬼还没有见到,镇魔司内已经有人在她面前被杀死了。 范必死这会儿没有说话,拼命的将手在衣裳上蹭着。 碰触到被厉鬼杀死的人的尸身是十分奇怪的。 这个时候人之将死,照理来说应该尸身柔软才对,可这赶车的人死于厉鬼之手,那尸体冰冷阴凉,硬得有些硌手。 再加上此时周围环境的影响,范必死之所以没有逃跑,纯粹是因为赵福生的威信所在罢了。 而张传世一见车夫被范必死一推就倒的刹那,表现得比庞知县还要怂。 他双腿直打颤,两条裤子极有节奏的抖动,靠着马车厢的壁,站都站不稳脚。 这个废物! 赵福生心里无语,随即吩咐庞知县: “庞大人取一盏灯下来。” 庞知县也害怕,可想要救回夫人的心愿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勇气,他听到赵福生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嗳。” 说完,鼓足勇气颤巍巍的走到车头边,抬手去摘那铜灯。 ‘铛——’ ‘铛——’ 敲击声不绝于耳。 他后背空荡荡的,沁出的冷汗早将衣裳湿透,这会儿夜风一吹,衣裳贴在他背心上,让身处鬼域的庞知县总觉得像是有一个鬼贴着自己的后背站,对着他在吹冷风。 若非此时惨叫不雅,他早就大声哭嚎了。 越是慌乱,他的动作越是迟缓,摘了好几下灯还没摘下来。 几人分散开数步,都让庞知县失去了安全感。 幸好这会儿范必死缓过了气。 相较于半点儿不中用的张传世,他的表现无疑要好了许多,听到赵福生喊庞知县取灯,他就知道赵福生应该是有意想要取灯照亮。 要么是查看车夫尸首,要么就是途步前行。 想到这里,他大步绕到马车的另一边,壮着胆子去取那灯。 铜灯的挂勾接口处像是生了锈,已经被半焊死在车厢上了。 镇魔司才刚重新启动,一切物具都是新制,此时这种锈显然不太正常,应该与此地鬼域有关系。 他用力取了几下,将灯撞得‘哐哐’作响,却没有将灯取掉。 “大范,你轻一点——” 张传世每听到一声敲击声,就心中惶恐,伸手捂着胸口。 范必死没有理睬他,而是兀自暴力取灯。 他年轻力壮,力量不是庞知县这样的文人可以比的,不多时便将铜灯取了下来。 只是经此一拿,那灯内的油泼洒了大半,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赵福生见他取了灯,便在倒地的车夫面前蹲了下来。 她的动作验证了范必死心中的猜测。 车夫倒地的情景与先前镇魔司内于维德的情况相似,都是四肢蜷缩,像是手脚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制,往肚腹的方向紧缩。 他死不瞑目。 赵福生忽视他那张苍白的脸,用力将他护住胸口的双臂撕开—— 车夫的衣裳早被鲜血浸透,牢牢的贴在他冰冷而僵硬的尸体上。 赵福生小心的将吸饱了血的数层布料剥开,果然便见衣裳下方出现了一个茶杯大小的血洞。 这洞是被鬼以不知名的杀人手法从内凿出,翻卷的皮肉下可见断裂的骨头。 一会儿功夫,死者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紫黑色。 就在这时,庞知县久久将灯取不下来,他又急又怕,连喊: “张师傅,来帮帮我。” “……” 张传世不想干活。 但今日就像中邪了,范必死喊了他两次,连庞知县都在叫他。 如果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可以想像赵福生等下定要骂他了。 他心中骂骂咧咧,起身往庞知县走去,一面走一面抱怨: “我说你这个老父母怎么回事,读书写字多了,这手连取个灯都取不下来了。” 两人合力去拉拽那灯,弄得‘哐哐’作响。 而就在这时,赵福生听到两人斗嘴声中,有一声‘铛’的重击声响传来。 她手一抖,捏提在她手指尖上的车夫血衣便一下‘啪’的一声重新落回死者胸口。 “我说你们——” 她没好气的出声,话没说完,范必死发出一声惊呼: “福、福福——” 他似是极度惊恐,一时之间因为骇怕,竟连话都说不大清楚了。 赵福生后脑勺冰凉,意识到不妙,顾不得去看张传世,下意识的将意识沉入封神榜,险些将门神召出。 一股可怕的惊悚感笼罩了她。 但她想到门神心愿,以及需要付出的代价,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 赵福生的性格不喜去想猜测、想像,就算身后站了厉鬼,她也要亲眼目睹。 想到这里,她倏地转头。 张传世、庞知县二人在范必死的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终于齐心协力,格外神勇的将灯取了下来。 与此同时,转头的赵福生以及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死去的车夫身上。 只见先前死去的车夫这会儿动了。 “……” “……” “……” 四人诡异的沉默中,死去的车夫僵硬的梗起脖子,将头抬了起来。 他干瘦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一双眼睛泛着一种怪异的幽蓝之光。 死者的瞳孔放大,已经映不出四人身影了,他的脑袋上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提着他起身。 那两条僵硬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卸去了劲道,无力的垂落下地,像是两条拖拽的布巾。 他脑袋起身,接着是脖子、胸腔。 这个起身的动作撕扯到了他致命的伤口,里面又有大股已经凝结的黑红色血块滚涌而出。 之后这死人浑身骨头扭得‘啪啪’作响,腰部、双腿——接着离奇的以一种僵硬而又可怕的姿势站起身来了。 张传世此时觉得自己没有尿一裤裆真是勇敢极了! ‘咕咚。’ 范必死再咽了一口唾沫。 在几人目光下,死人颤巍巍的站立,宛如初生学走步的孩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到达鬼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在四人眼皮子底下,厉鬼复苏了! 赵福生除了初时的惊骇之外,数次与鬼较量的经验令她迅速的镇定下来。 车夫虽说厉鬼复苏,但本身品阶不高,应该是借此地特殊的鬼域才能行动。 从厉鬼气息看,此时车夫的气息应该不到煞阶,甚至有可能仅只是祟级的鬼物。 她的地狱已经升至二阶,且有足够的功德值,危险时刻可以试着将车夫所化的厉鬼收入地狱。 实在不行,赵福生身上还有一枚买命钱。 一旦厉鬼发生暴动,她可以拿出这枚鬼钱,使车夫离开。 不过这是下下策。 这里是万安县的地盘,车夫离开之后,可能会前往其他地区,到时会形成祸患,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赵福生不准备请他离开。 厉鬼站起。 其余三人脑海一片空白,眼睛都不敢眨,盯着这新复苏的厉鬼看。 ‘咳咳。’ 正当众人神经紧绷之际,张传世突然清了清嗓子,吓得庞知县几乎心脏骤停。 张传世看着赵福生: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老头儿看似胆小如鼠,可厉鬼复苏后,其他人一动不动,他竟然还说得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赵福生倒是对他有些另眼相看,接着毫不犹豫的道: “那就不要说。” 张传世半张尚能看出原本模样的脸神色木然,道: “可是大人,我,我不说不成啊——我走不动了,感觉会立即晕倒在这里。” 他神情镇定,可身体却老实的抖不停。 赵福生一听这话,立即就道: “如果你晕倒,我们三个马上就走,没有人会扛你的。” 范必死那张吓得铁青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嘶。” 张传世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打消立即倒地的念头。 死人晃了数下之后,已经站稳了脚步。 这会儿他手里还紧握着赶车的马鞭,只见他此时手臂对折,手肘呈90度角,似是在原地站立了片刻。 ‘铛——’ ‘铛——’ 远处有凿击声传来。 死人听到声响,便如得到了讯号,机械似的挪动一条腿,缓缓往前迈走。 ‘嗒!’ 他一走动,其他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张传世先前一直憋着气,见死人转身离开,没有要杀在场四人的意思,他这才夸张的喘了口气,建议着: “不如我们回去吧——” “大人回去吧?”他央求了一声。 范必死提着灯,没有出声。 庞知县也是又怕又慌,早就六神无主。 他先前见死人动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喘,那肺部的空气吐尽,胸腔像是紧贴着后背,因长久缺氧,继而显得整个前胸后背都疼痛。 因为肩膀夹得太过用力,此时浑身都酸软无力。 他只知道镇魔司办案危险,却没想到危险到这样的地步,一时之间恐惧感占据上风,也有些倾向赶紧离开此处。 “说什么鬼话!” 赵福生喝斥。 她不提‘鬼’字还好,一说‘鬼’字,急得张传世直跺脚。 “大人,我的大人哟,怎么能说这个字——” “鬼吗?”赵福生问。 “……” 张传世不敢吭声了。 “现在怎么办?”范必死看向赵福生,问了一句。 虽说车夫死而复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但在镇魔司内,诡异可怕的事情见多了,甚至昨天晚上在宝知县中时,他还亲眼目睹了赵氏夫妇厉鬼复苏归来。 因此这会儿虽说饱受震慑,但还稳得住,没有像张传世一样发疯。 不过范必死与赵福生相处了一段时间,隐隐摸清了一些她行事的准则。 他话音一落,就见赵福生转头看向了车夫离去的方向。 一个异想天开而又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他心中:赵福生不会想让一行人跟着鬼走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不知是不是害怕到了极致,竟然没有觉得荒唐,反倒有些想笑。 “我们跟上去看看。” 赵福生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如同一颗炸雷一下在张传世脑海里爆炸了。 “什、什么?” 张传世可怜兮兮的掏了下耳朵: “我刚没听清楚。” “嘿嘿嘿。”范必死干笑了两声,好心转述: “大人说,我们跟着死人走。” “……” 张传世想要昏倒,但赵福生之前警告过他:他如果昏倒,三人立即会离开,不会有人背他的。 一想到这里,张传世硬生生止住了倒地的冲动。 赵福生看了三人一眼: “我们迷路了。” 这里是鬼域。 城西鬼案闹得不小,鬼域远比当日要饭胡同要大得多。 且城西的地形与要饭胡同不一样,赵福生当日趁安全时间将夫子庙逛过,对要饭胡同的布局牢记于心中。 而城西她没有来过,且地形要比当初的夫子庙复杂。 她错过了摸路的机会,此时正是厉鬼出没的活动时间。 车夫因厉鬼而死,这会儿听到凿击声后便似是也呈现出‘复活’的状态,像是被声音吸引着在往迷雾深处走。 赵福生分析: “他虽然厉鬼复苏了,但身上煞气很是微弱,我估摸着应该是祟级,或者是不成气候的行尸走肉。” “……” 不管是什么品阶的厉鬼,但终究是鬼,张传世浑身直抖,不敢出声。 赵福生又道: “我办了几桩鬼案,觉得厉鬼法则与其在生时应该有一定的关系。” 如要饭胡同的鬼在生时是乞丐,死后维持了讨饭的举动。 而狗头村的厉鬼隐匿属性、杀人法则,都与鬼本身出身来历有关; 赵氏夫妇则是因为停尸门板,标记杀人时,也与门有关。 “车夫死前是在赶车,且我们原本要去城北鬼陵,极大可能他此时厉鬼复苏后,也会赶往鬼陵——” 她说话的同时,大步往车夫身后跟了过去。 范必死其实也很害怕,但他见识过赵福生办案的手段,更怕被她丢弃。 四人之中,除了赵福生有办鬼的手段,他胜在年轻,而张传世是个废物,庞知县更是老迈,最多剩点提灯的作用。 一旦被赵福生落下,三人流失于鬼域之中,他带两个拖油瓶,对厉鬼来说无异于等死了。 因此范必死毫不犹豫,提着灯跟在赵福生身后。 张传世不想去。 可他同样也害怕被丢下,尤其是赵福生走后,范必死也跟上去了,他身边只剩一个老弱无力的庞知县,他就更慌了。 “大人等等我。” 这会儿恐惧之下他心不慌气不喘了,腿也不抖了,大步向前。 庞知县一个人被丢在后头,也十分不安,连忙提着灯开始跑,竟然后来居上,将张传世抛在后头。 “……” 几人你追我赶,很快跟上了赵福生的脚步。 范必死与庞知县提着油灯,两人一左一右将两侧照亮,张传世缩着肩膀与脑袋夹在正中,不安的转头往前后左右的看。 “也不对头。” 范必死谨慎的看向四周。 他手里提着的铜灯照亮了四人周围约直径小半丈的距离,而除了这一点亮光之外,整个城西已经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四人的存在如同茫茫黑海之中的一点移动的孤舟,周围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与恐怖。 范必死不敢让自己的脑子空下来,深怕一停止思考,他的大脑就会被恐惧占领: “大人,鬼与鬼之间有压制。” 他说话死死将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尽量不敢去看前方边走边举着马鞭空凿的车夫。 ‘铛、铛’的凿击声不时传来,他身上血腥味儿浓重。 灯光下,厉鬼的身影显出阴森可怖之感,可以看到他短褂下摆处已经半干涸的血珠。 他步履沉重,吸饱了鲜血的鞋子在地面留下血足印,像是死后也在尽职的为四人引路。 “照道理来说,鬼陵厉鬼复苏后,在同一片鬼域内,是不可能存在第二个厉鬼的。” 鬼物之间也有压制,同品阶的厉鬼一旦在同一领域出现,大概率是会相互制衡,最终双方陷入完美的沉睡状态。 而赵福生的父母是个例外。 当日双鬼同时复苏,形成一种特殊的双鬼案,这在大汉朝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 赵福生赞许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说得不错。” “照理来说鬼与鬼之间不可能同时存在,城西已经形成了鬼域,可见鬼陵的厉鬼已经成了气候。” 从鬼域分布的情况看,鬼陵的厉鬼不弱于煞阶。 她这话一说出口,庞知县及范必死心中都是一沉。 张传世也愣了一下,眼中露出凝重之色。 大汉朝虽说厉鬼横行,可也不是处处鬼祸都是煞阶。 如果厉鬼都这么厉害,镇魔司恐怕早不是对手。 事实上大部分的鬼案都是煞阶之下,煞级的鬼案在此之前也是凤毛麟角。 一旦煞级以上,那都是要上报州府的大案,到了祸级,是要向将领求助的。 但万安县受了鬼雾影响,短短一个多月内,竟然出了数桩煞级以上的大鬼案,这实在是万安县之灾。 “在这片鬼域下,如果有人死后厉鬼复苏,应该会被鬼陵的鬼制约,直接陷入沉睡状态。要么就是新复苏的鬼大凶,且天生品阶就高,反将鬼陵的鬼克制住。” 可能是赵福生镇定自如的态度影响了庞知县与张传世二人,两人虽说仍恐惧,但也尽量克制本能惊恐,试图跟上她与范必死的思路。 “大人,每个鬼的鬼域是相同的吗?” 庞知县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赵福生笑道: “不一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鬼陵的鬼并没有被制住。” 鬼陵的鬼没有受制于厉鬼复苏的车夫,那照法则,车夫应该被鬼陵的鬼制住,可此时的车夫仍行动自如。 “莫非这俩鬼是一伙的?” 张传世突然冒出一句话。 他与庞知县两人此时摈弃了对彼此的嫌弃,如难兄难弟一般相互搭肩靠背的走。 赵福生道: “老张这话说得不错。”说完,她顿了顿: “你们看车夫举动。” 其余三人可不敢去看车夫。 遇到鬼了还不跑,还要打着灯跟在鬼身后走已经够瘮人了,哪里还敢看一个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就立即死在众人面前,接着又复苏的厉鬼在前面领路? 但赵福生笑意吟吟的样子仿佛极有感染力。 她的神态自信,仿佛对这桩鬼案极有把握。 范必死愣了一下,硬着头皮抬头。 便见车夫尸体僵硬的往前行,他手里的马鞭举着,手臂一下又一下的往前摆动,冷不妨看上去便如他一面行走,一面举着马鞭在凿击什么。 “……” 庞知县一见此景,吓得胡子直抖: “我、我夫人也是这样——” 只是庞夫人当时发作时,是握了发钗凿镜子,不像此时的车夫空凿。 “他的举动像是在凿击东西,再加上他死于胸口洞穿,死后厉鬼复苏却做出这样的动作,我怀疑他厉鬼复苏的原因,可能是受到了鬼陵厉鬼的影响。”换句话说: “他有可能成为了鬼陵厉鬼的伥鬼分身。” 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其余几人瞪大了眼,不敢吭声了。 能召唤伥鬼的厉鬼,可非一般的鬼物。 正如大汉朝廷中控制了魂命册的贾宜所驭使的厉鬼。 范必死有些恐慌,深吸了一口气: “大人——” “不要慌。” 赵福生摆了摆手,“我们跟着他走,如果我推测没错,他会与厉鬼汇合。” 说完,她总结道: “我怀疑这个鬼是在破坏什么。” “封印?” “鬼印!” 庞知县与范必死同时开口。 两人一下急了。 鬼陵有往年朝廷大将打下的厉鬼烙印,而这烙印的存在,会对鬼陵的厉鬼有一定的约束。 可此时鬼陵的厉鬼复苏后破坏烙印,一定是为了离开鬼陵。 烙印一旦被破除,鬼一离开,灾祸迅速就会扩散。 “是啊。” 赵福生叹道: “不能让鬼祸扩大,到时整个万安县都危险了。” 所以四人只有跟在车夫身后,找到被隐藏在鬼域之中的鬼陵,想办法将厉鬼重新封印了。 几人之后不再说话。 寂静的黑夜中,一个刚复苏的伥鬼仍在举着马鞭虚空凿砸着什么。 而在厉鬼的身后,四个人靠在一起,举着灯光,安静的跟着鬼走。 只是范必死与庞知县所提的灯之前因为取走时,灯内的油被泼洒大半,再加上此时特殊的环境,使得那灯油消耗极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灯光越来越小,从一开始的勉强能照亮周围,到后面灯焰仅剩黄豆大小,眼见快要熄灭时——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在鬼域之中。 火光一熄,所有人强行压抑的恐惧会即刻冒涌出来,将理智驱散。 范必死手臂肌肉都已经僵硬得颤抖,他焦虑不安的举起手掌,本能的想去护住那小火苗。 正惊恐交加之际,张传世突然喊: “大人,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与鬼牵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张传世突如其来的出声将众人吓得不轻,庞知县提在手里的灯笼瞬间落地。 ‘哐铛’声响中,那豆大的火焰一下被压砸下来的灯具扑熄。 本来就不够明亮的光焰瞬间灭了一大半。 范必死的心态一崩,也险些没能将手里的灯笼提住。 庞知县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本能的想弯腰去捡灯。 但他双腿僵硬,根本蹲不下去。 就在这时,赵福生伸手拉了他一把: “不用捡了,鬼陵到了。” 她的话既给人带来了极致的恐惧,但这无尽的恐惧中,又似是诡异的让人有种隐隐松了口气的感觉。 “……” 这种感觉十分复杂,庞知县自诩饱读读书,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大人——”他实在是害怕。 接近鬼陵,四周‘铛铛’声就更加响亮了。 且声音不止一道,仿佛四面八方有数位工匠拿着钉锤在敲。 这些凿击声混聚为一起,形成一种颇富节奏的声响,震得人胸口隐隐作痛。 不止是张传世、庞知县这两个年纪老迈的人有心口剧痛之感,就连范必死这样强壮的少年,也觉得随着凿击声一响,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憋闷之感。 仿佛腹腔内有一只无形的鬼手,此时抓扯着他的肠子,用力搅动他的五脏六腑。 ‘铛铛——’敲击声响起。 ‘呯呯。’ 这是人胸腔内的震鸣。 且两者同时响,每震响一下,整个人身体便有种麻木之感,仿佛在逐渐失控。 张传世下意识的将魂命册贴在胸口。 鬼书上的符咒瞬间顺着他手掌爬满他的胸膛,鬼咒暂时镇压住了厉鬼力量的影响,使他短暂的摆脱了生死之危。 几人之中,驭鬼的赵福生算是情况最好的。 但凿击声也令她感到不大舒服,她看了面色惨白的庞知县一眼,当机立断: “我们先进鬼陵,找到厉鬼。” 庞知县只是普通人。 他运气不错,没有像车夫一样悄无声息的死于厉鬼之手,但越是靠近鬼陵,庞知县的状态就越糟。 这会儿他满头大汗,手捂着胸口,走路跌跌撞撞,赵福生看了张传世一眼,张传世立即反应过来,将这位老知县扶住。 黑暗之中,车夫跌跌撞撞往前走。 在他的前方,一块约半人高的断碑屹立。 碑尖部的断口处在黑暗中似是怪兽的齿牙,碑身通体漆黑,上刻两个血红的大字:陵园! “血——流血了!” 张传世突然急喊。 他的喊话声令得赵福生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往他和庞知县看去。 却见庞知县气喘吁吁,嘴唇惨白,连头发都乱了,他穿的朱红衣袍,看不出来有没有染血。 但他手捂着胸口,手指惨白,指缝间却没有见血。 赵福生正疑惑间,张传世小声的道: “石碑流血了。” 众人忙不迭的往石碑看去,连喘不过气的庞知县也抬起了头。 赵福生往范必死使了个眼色,范必死定了定神,提着快熄火的灯上前。 只见石碑上的字体是往内雕刻,刻成时刷了红漆,在黑碑上显得格外醒目。 但鬼域之中阴煞之气极盛,此地蓄积了大量露水,水珠汇聚到一起,顺着红漆往下涌,看起来就像石碑在往外淌血。 范必死壮着胆子伸手去碑上一抹,手掌顿时湿漉漉的,他摇了摇头: “不是血,是水珠。” 众人虚惊一场。 张传世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又怕赵福生骂他大惊小怪,忐忑之际,便心虚的将要死不活的庞知县架在肩头,以此将功赎过。 “别耽误了,往里走。” 赵福生并没有在外间多浪费时间,她回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鬼陵布局是怎么样的?” 范必死甩了甩湿漉漉的手: “鬼陵的入口简单,再往前走十来丈,就可以看到陵园入口。” 赵福生点了点头: “走!” 进鬼陵的路是青石铺成,但地底之下好像不是每块石砖都很平整。 有些一踩上去便有晃荡之感,下方似是压了草根,踩上去时发出一种草被压断的声音,配合四周‘叮叮铛铛’不断的凿击声,显得格外的怪异。 赵福生走在前头,张传世扶着气若游丝的庞知县跟在后头,范必死走在最后,警惕的左右张望。 而此时四人仅有一盏灯照亮,且灯光越来越微弱,纵使范必死再小心呵护,那灯焰却逐渐缩小,到最后仅能照亮灯体四周。 “大人——” 他看那灯焰内的棉线迅速燃完,仅剩最后一点火星,随着范必死的喊声,那火焰‘噗嗤’一声灭了。 仅剩一点红光闪了两下,最终四人陷入黑暗之中。 “……” ‘呯呯、呯呯、呯呯。’ 几人心跳开始疯狂的撞击胸腔。 黑暗的来临使得本来要死不活的庞知县一下都被吓精神了。 他直立起腰,竟不需要张传世扛着走了: “是我眼睛看不到了吗?” 张传世骂骂咧咧: “好你个姓庞的,竟然敢诓我驮你走——” “我不是——” “好了,不要吵了。” 赵福生厉喝了一声。 ‘叮叮叮——’ ‘铛铛铛——’ ‘叮、铛——’ 杂乱无章的凿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汇为一股声浪,冲击着众人耳膜。 一时之间,失去了火光引路后,众人受这诡异凿击声影响,竟似是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瞬间失去了方向。 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而来,也不知道鬼陵的入口在何处。 半晌后,赵福生强迫自己冷静,动了动脚尖。 鞋尖处已经有些湿漉漉的。 鬼域之中阴煞之气重,此时布鞋早被浸湿了,她的脚因为用力踩在地上,时间久了之后有些冰冷发麻,动一下便隐隐刺痛。 虽说看不清四周的方向,但赵福生以自己的脚尖指引为方向,说道: “先前范大哥提到过,过碑后走十来丈就是鬼陵的入口。”黑暗中,她的声音响起。 与几人紧绷得略显有些短促的呼吸声不同,她的声音平静,呼吸声也几乎听不出喘息,显得有些冷漠。 可这种冷漠恰巧安抚了众人的慌张,令得大家在失去光明后恐慌失措的心态逐渐又平稳了。 “我算过,我们大概走了二、三十步左右,以我身高,大概六、七步一丈,也就是说,如今已经往前走了一半了。” 这会儿赵福生还如此冷静,众人宛如找到了主心骨,都点了点头。 “接下来再往前走,只是此地黑暗,我们没有灯,为了防止出错,大家彼此将手拉住。”赵福生吩咐。 “好。” 张传世率先响应。 他将魂命册揣入自己怀里,往旁边伸出一只手: “庞大人将我拉住。” 说完,又将另一只空余的手往另一侧伸: “大范也拉住我。” 三人相互拉住了,又觉得不对头,范必死与庞知县连忙松手,都想去拉赵福生的手。 “不要拉我的手,拉我衣裳。” 赵福生避开: “我的手要拿东西。” 她得空一只手拿鬼臂,而另一只手则随时准备从地狱将买命钱掏出。 范必死与庞知县只好将她衣摆牵住。 几人缓步往前。 虽说仅剩下一半路,但失去光照之后,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短短的数丈距离便显得格外的漫长了。 ‘嗒、嗒、嗒——’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沉,越来越多,仿佛黑暗之中似是有其他的‘过客’,也跟在四人身侧左右。 张传世越来越觉得不安,沉默的氛围化为一座大山,牢牢压在他心头。 “庞大人?”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我、我——” 庞知县的回应很快传来,张传世心中松了口气,还没有再问,范必死也道: “我也还在。” 张传世还是觉得害怕,又问: “大人呢?” 说话时,他松开了握住范必死的手,想去摸赵福生的衣角。 范必死顿时破口大骂: “老张,你是不是要发癫。” 张传世手刚一松开,就立即后悔了,连忙又伸了回来,赔笑: “我错了。” 他的手重新去挽范必死的手: “大范不要生气,我就是害怕,想摸摸大人衣角,壮壮胆气。”说完,又觉得不对头: “咦,大范,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打了个寒颤: “我是不是拉错了?” 范必死在他说话时,伸出去乱抓的手也拉到了一只手,闻言没好气的道: “没有!我也拉住你了。” 说完,也觉得不对劲儿: “还说我的手凉,我看你的手更冰凉。” 两人的手一直出冷汗,先前相握时便觉得潮闷难忍,此时刚一放开再碰到,便觉得那手似是半点儿温度也没有,且略有些僵硬的感觉。 “别说了。” 赵福生逐渐停下了脚步: “我们可能快接近鬼陵入口了。” 她的话令得几人心中一凛。 而就在这时,范必死、张传世却不约而同的开口: “庞大人,你在干什么?!” “老张,你在干什么?!” 庞知县、范必死拉着赵福生的衣摆,此时两人第一时间就感知到赵福生已经停下来了。 她一停下来,庞知县与范必死就同时停下了脚步。 而此时四周各种杂声混淆了人的认知,张传世无法从声音得知讯息,只能从庞、范二人的动作感知到赵福生的举动。 “我、我怎么了?” 庞知县有些惶恐又有些委屈的开口。 “你突然停下干什么?” 张传世骂骂咧咧:“知不知道这个地方人吓人吓死人了。” 周围全是‘叮叮铛铛’的敲击声、‘嗒嗒’的脚步声,这些声音干扰性极大,本该形成嘈音,却因为太过频杂与吵闹,反倒形成了一种类似白噪音一般的效果,衬显出此地诡异的静寂感觉。 这个时候张传世再开口说话,就是为了替自己壮胆气的。 “大人停下来了呀。”庞知县道。 “大人都停了,老张,你往前走什么?” 范必死也不满的道。 他牵着的手拉着他往前走,说话的同时,他极力拉着‘张传世’想要停住,但张传世却一下力量大得惊人。 “我没有走啊,我是在被你拉着走……” 张传世惊恐的道。 他一说完,范必死瞬间沉默。 二人想到了什么,极有默契的同时放手。 他们将手一放开,接着身侧响起脚步声:‘嗒嗒、嗒嗒。’ 似是有两个‘人’缓缓从众人身边走过。 张传世、范必死拼命的将手心在身上搓着,恨不能将手心搓掉一层皮。 …… 赵福生没有理会这几人。 他们此时活蹦乱跳的在说话,证明精神头不错。 越是靠近鬼陵,那种厉鬼带来的威压感便越强了。 她小心的往前再往前走了一步,范必死与庞知县经历过刚刚的惊魂变故,感应到她的动作,吓得发出尖叫。 “别闹。” 赵福生此时心弦紧绷。 每一次办鬼案,虽说她有封神榜在手,可其实也是拿命在赌,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 “我在往前走。” 她解释完后,两人喘息声顿时小了些,也跟着往前挪动了一步。 范必死、张传世这会儿可不敢再乱伸手拉人了,宁愿空余着一只手,也比拉到了黑暗中不知名的鬼强。 但张传世太害怕了。 他根据赵福生说话的位置,鼓足最后的勇气将手伸出去,摸到了她后背心处,一把将她衣裳紧紧揪住,不敢松手了。 那衣裳带着活人身体的温热,这温度驱散了他先前与鬼手掌相扣的阴霾,令他心中一松。 赵福生在此时没有喝斥他。 她带着众人往前再迈了两步,瞬间视野豁然开朗了。 前一刻周围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仿佛四人置身于深渊,后一刻几人同时踏入鬼陵的范围,黑暗的力量竟似是受到了此地厉鬼封印残余力量的影响,那干扰四人视野的黑雾竟一下消褪了许多。 四人从先前眼睛完全不能视物,到如今勉强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只见庞、范、张三人以狼狈不堪的姿势分别抓拽着赵福生的衣裳,四人站在了鬼陵的入口。 而入口处,此时显得热闹极了。 无数神情木然的‘人’,此时都站在鬼陵的大门前,将一侧的石柱牢牢围住。 这些‘人’脸色惨白,眼睛里的黑气扩散,将眼白尽数挡住。 每个‘人’的胸口处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淌流出的鲜血将他们的衣裳全浸透了。 先前死于厉鬼之手的车夫也混迹在这群‘人’中,每个‘人’都手里握着东西,在凿挖着鬼陵石柱的某一处。 第一百三十章 把鬼抱走 第一百三十章 眼前的这一幕将张传世三人吓得不敢吱声。 这里的鬼太多了! 粗略一数,至少有好几十个。 看来城西离鬼陵近,最先遭难,死去的人成为了厉鬼的伥鬼,被召唤来此处。 赵福生虽说处理过数桩鬼案,可也是第一次见到成群结队的复苏伥鬼,此时不由也感到后背发毛。 张传世身体僵硬,拼命冲赵福生打眼色,示意四人即刻离开此处。 她没理睬张传世的示意,清了清嗓子: “范、范——” 范必死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原本以为先前处于黑暗中摸黑前行,且与厉鬼拉手就已经是人间恐怖至极的事情。 可此时见到厉鬼扎堆,累积的寒意这才一点一点顺着他双腿往上爬,再从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骇。 范必死整个人的神魂好像和身体被分割开来,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赵福生的呼唤,直到赵福生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抖着嗓子问: “大、大、大人……什么事?” “鬼陵的封印在什么地方?” 赵福生在经历过初时的惊骇后,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她发现此地的鬼虽然多,但这里的厉鬼真正只有一个,其余不过是厉鬼杀人后召唤复苏的伥鬼罢了。 鬼物的首要目标是要破坏封印,四人的贸然闯入,并没有诱发厉鬼攻击,所有鬼物围绕着石柱凿击。 确定了这一点,赵福生胆子一下就大起来了。 她仔细观察这些鬼物。 有些鬼拿马鞭,有些鬼拿破碗,有些则手持农具。 鬼此时手里拿的物品,应该与他们死前的状态有关的。 虽说厉鬼拿的物品参差不齐,但因为鬼多势众,看起来声势也很吓人。 那石柱虽说粗壮,可也经不起如此多鬼围着敲凿。 更何况鬼封印本来就是去年八月中旬加持,距今已经一年时间,本身鬼封印的威力就在减弱,所以才会有了鬼陵的厉鬼复苏鬼祸。 若任由这个情况恶化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些被召来的伥鬼便会彻底将封印破坏,一旦封印破损,事情就严重了。 “……” 赵福生的话让几个被吓得懵怔住的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后,范必死才吃力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大人的意思是——” “我问你封印在什么地方?”赵福生再问了一遍。 ‘铛铛铛——’ ‘叮叮叮——’ 凿击不绝于耳。 范必死没有出声,赵福生不耐烦了,提高了音量: “封印是不是在那被鬼围住的石柱上?” 她这样一喊,所有敲击声似是一下停了片刻。 “……” “……” “……” 张传世几人吓得心脏都险些停止了跳动。 不过片刻后,熟悉的‘叮铛’凿击声重新响起。 在这样的时刻,先前听起来还令庞知县、张传世等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此时再度响起后,竟让几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松了口气的安全感觉。 “大人……” 张传世扯了扯赵福生的衣服,小声的道: “咱们走吧。” 这里的事解决不了。 鬼陵的鬼案爆发,明显不是万安县镇魔司能收拾的。 “去哪儿?” 赵福生脸色有些冷漠的问。 “先回镇魔司,再想办法——” 张传世小声的道。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还在盯着厉鬼的方向看,虽说他知道厉鬼已经失去了在生时的感知,但他仍担忧自己说话声音一大便触发厉鬼杀人法则。 “我觉得张师傅说得对。” 庞知县也点头。 他只是个文弱的老知县,此时没有被活活吓死,已经可以称得上勇气十足了: “这里的问题我们解决不了,显然是鬼陵封印失去了作用,唯今之计,得想办法通知朝廷这一消息,请朝廷派人前来将鬼陵重新加封。” 厉鬼之间也有品阶压制。 一旦将级的人物以驭使的厉鬼打下烙印,便能重新将鬼陵镇住,这里的鬼祸自然就能解除。 范必死也点了点头。 相比起张传世一味怕死,庞知县的话有理有据,使范、张二人都十分信服。 “我们不能走。” 赵福生摇了摇头。 张传世有些焦急,正要说话,却听她又接着说道: “此地的情况你们也看清楚了,鬼陵复苏的厉鬼召来了伥鬼,如此多厉鬼围着一个封印凿击,你觉得这封印撑得了多久?” 灰蒙蒙的天色下,赵福生静静的看着庞知县。 在她身后不远处,无数死去的亡者正拿着东西敲击石柱。 这诡异而又可怕的一幕与赵福生的冷静的诘问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我们此时退出城西,就算向朝廷传信,等朝廷派人过来时,万安县还会不会存在还不好说。” 此次鬼陵暴发的鬼案至此脉络基本清楚。 厉鬼以凿击封印为主。 而凿击的声音则成为厉鬼标记的媒介,听到声音的人都有概率被厉鬼的凿击声凿穿胸腔而亡。 人死之后则立即厉鬼复苏,成为厉鬼的伥鬼,再受凿击声吸引,前往鬼陵破坏封印。 随着时间的流逝,厉鬼杀人会越来越多。 一旦杀够人数,会出现两种情况。 其一:厉鬼进阶。 鬼陵的封印是将级的大人物留下的,目前暂时能扼止厉鬼,但这种压制力显然已经不大,只是鬼物被变相圈禁在此地,无法踏出。 一旦厉鬼进阶,到时这逐渐失去效力的封印可不好说还能不能压制住鬼陵的鬼物。 其二:死人越多,便证明厉鬼召来的伥鬼越多。 伥鬼多了之后,众鬼齐齐破坏石柱,封印被损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封印一破,朝廷就是再有人来有什么用?” 赵福生问了一声,说完,又颇具幽默感的道: “兴许来的人如果良知未泯,会为死者们一鞠躬。” “……” 其他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可笑不出来,脸色难看极了。 “而且朝廷会不会来人可不一定,我们万安县是什么情况,你们最清楚。”赵福生看着庞知县: “到时朝廷人没来,鬼可不会等时间的,不要忘了,你的夫人如今已经被厉鬼标记了。” 庞知县不敢吭声了。 他想起了自己中邪的夫人,压根儿没有退路。 “那怎么办?” 范必死看着赵福生。 她此时还没有慌乱,且又才在宝知县解决过赵氏夫妇厉鬼复苏的鬼案,兴许能有什么办法。 “福生,你能解决这桩鬼案吗?” “我可以将封印加固。” 赵福生淡淡的道。 “什么?!”张传世惊呼。 垂头丧气的庞知县则是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如同在绝境之中知悉还有一线生机,有些惊喜的抬起头: “大人,真的吗?” “真的,这封印我就能加固。”赵福生点头。 她的话令众人又惊又喜。 范必死其实对她本来就有一定信心,听闻她这话,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道: “你要我们怎么做?” 赵福生三言两语将三人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封印是不是在石柱上?” 赵福生又问了一遍。 她要确定封印的位置,才能由此判断自己关于厉鬼破坏封印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范必死连忙点头: “是。我去年跟启明哥一起陪同朝中朱明辉大将一起,在那边打下鬼印的。” 他伸手指了一下众鬼围住的石柱方向。 庞知县也点头: “封印应该就是在那个位置。” 确认了这一点后,赵福生心中一松: “那就好,接下来只需要将鬼引开,让我挤到里面,将封印补上就行了。” 她说得容易,但众人光是一听到‘将鬼引开’几个字,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腿肚子抽筋。 “……”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怎么引开?” 好一会儿,范必死吞了口唾沫,问了一声。 赵福生虽说提起了方案,但这个方法要想真正实施,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但她似是早就胸有成竹,范必死话音一落,她抬起头来,目光在范必死以及一副生无可恋的张传世身上扫过。 被她一看,张传世顿生警觉。 “大——” 他正欲说话,赵福生却将他打断: “老张,你和范大哥刚刚一路过来时,拉到谁的手了?” 一句话问得两人齐齐鸡皮疙瘩乱蹿,不约而同的又开始以手心在身上用力磨蹭着。 “是不是与死人拉手了?” “……” “……” 两人脸色难看,冷汗直流。 “大人别说了——” 张传世露出‘要死了’的神态,十分虚弱的道: “别问了。” “如果你们两人曾与死人拉手,证明只是简单的身体碰触,这些鬼是不会攻击你们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嘴角弯了弯,尽量使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显得更和善一些。 但张传世却瞪大了眼,那表情像是看到了魔鬼似的。 “你不会是想——” 赵福生不等他说完,又道: “我想,干脆我们几人合力,将这里的鬼扛走。” “!!!” 实际上她在提到张、范二人曾与鬼拉手时,张传世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妙。 但他没有想到,赵福生竟然真的敢提出这么非份的要求。 “我、我不行的——” 张传世拼命的摇头。 他此时深深的后悔,当日赵启明厉鬼复苏之后,他就应该立即搬走,不应该留在镇魔司的对街。 更不应该在赵福生驭使厉鬼后,一时鬼迷心窍,来到镇魔司要债。 如果当日他没有这样做,他不会认识赵福生,也不会被迫加入镇魔司,如今走是走不了了,留下来则更是生不如死。 “大人你杀了我吧。” 上次狗头村一案,他莫名其妙被剥了大半的皮,身上的伤还没好,如今全靠魂命册续命,赵福生又让他去扛已经厉鬼复苏的死尸…… 张传世心一横: “反正我不敢去。” 说完,他顺势往地上一坐,摆出一副谁来拉他都没用的滚刀肉架势。 “看看你这觉悟。” 赵福生冷笑一声,还不信收拾不了他: “范大哥、庞大人,我们走——” 说完,她转身欲走。 先前还坐在地上的张传世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忙爬起身来: “大人等等我——” 话没说完,便见赵福生转头看他,他就知道自己中了计。 但张传世此时铁了心不肯去搬运鬼,因此又定住脚步: “反正此时除了逃命,我什么都不干,大人要么杀死我,要么我不动。” 他双手抱胸。 “……”范必死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接着硬着头皮道: “我去算了,我力气大。” 赵福生这会儿也没功夫与张传世多说。 几人商议的功夫,厉鬼正在飞快的破坏封印,远处还有陆陆续续的伥鬼赶来,时间不宜耽搁。 “好。”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点了下头: “我跟你一起搬鬼。” 范必死其实已经做好独自行动的打算了。 四个人中,张传世已经打定主意要摆烂,而庞知县年迈体弱,胆子又小,帮不上什么忙的。 赵福生毕竟是领导,有些事她只动口不需要动手,且稍后打封印她才是主力,此时不扛鬼尸也没人敢说什么。 却没料到赵福生这会儿主动提出要一起帮忙,范必死竟然觉得有些感动: “大人……” “别说了,时间紧迫。” 赵福生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试探着上前,缓缓靠近鬼群。 虽说赵福生经过分析判断,认为厉鬼此时首要目标是破坏封印,而杀人只是破坏封印过程中附加的坏结果,但与鬼打交道,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而稍有差池,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 因此两人走得小心翼翼,一旁张传世也不由悄悄转头,盯着二人看。 赵福生虽说提高了警惕,但却并没有放慢脚步。 她打定了主意便不再拖延,数步之后,离鬼群就越来越近了。 五步—— 三步—— 两步—— 随着她的靠近,那原本杂乱无章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下来了。 众鬼冷冷的望着中间的石柱。 这些人衣着不一,手里拿的东西也不一样,可面容却同样的苍白泛青,眼睛宛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胸口处一个令人骇然的血洞,将有封印的石柱包围在其中。 这众人停止动作的举动令范、张、庞三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范必死不自觉的停下脚步。 但赵福生自恃有封神榜在身,并没有完全停步,只是放慢了步伐,试探着往鬼物靠拢。 一步! 她靠近一个鬼的身后时,所有鬼同时动了,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 那先前凿击的手臂高高举起,吓得张传世死死将眼睛闭住,不敢发出惊呼。 但下一瞬,厉鬼们同时将手用力砸在石柱上:‘铛!’ 这一声砸击众力汇聚,发出的凿击声震耳欲聋。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逃命潜力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赵福生离鬼群仅一步之遥,清楚的看到那根承载着鬼陵安危的石柱随着众鬼捶击力量而重重颤抖。 鬼域影响了她的视力,再加上此地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厉鬼,使她压根儿没有办法分清楚哪个是此地真正主导的厉鬼。 放眼望去,全是伥鬼。 鬼群因她的到来改变了杂乱无章的凿击封印的动作,但却并没有出现攻击她的架势。 初时的举手只是虚惊一场。 惊骇之后,赵福生胆气再生。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心中想要退缩的念头,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拦腰将其中一个厉鬼抱住。 张、范二人先前与鬼牵手的举动证明了这些伥鬼暂时还不会杀人,且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人死后变的是伥鬼缘故,这些厉鬼竟然都是真实的肉身化鬼,能被人抓住。 她一将鬼抱住,便即刻双腿微微一弯,将这鬼扛上了肩头。 这伥鬼虽说新死不久,但尸身阴凉,如同一块在寒冰之中冻过许久的硬石头。 赵福生刚一将其抱住,便觉得浑身血液都像是要被冻结了。 原本她驭使的厉鬼陷入暂时的沉寂状态,此时受到鬼气的影响,也隐隐有复苏的架势。 “……” 张传世吓得胆汁都分泌出来了,感觉嘴中有点发苦。 他没料到赵福生竟然如此胆大、勇猛,一个复苏的厉鬼,她说抱就真的抱了,半点儿都不含糊。 赵福生抱着鬼飞快的后退,庞知县、张传世见她一跑过来,两人都想跟着拔腿就跑。 这一幕实在是吓死人,又有种诡异的荒诞、滑稽之感。 若非气氛、环境不对劲儿,张传世都想要笑了。 可这会儿他非但笑不出来,甚至还有些想哭。 “……”范必死也恐惧。 但赵福生成功的抱出一个鬼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他趁着自己的勇气还没有衰竭,也跟着上前飞快的抱起一个厉鬼后退。 两人退回先前迈入鬼陵封印范围的地方,赵福生将鬼放下。 死者一落地,又开始迈着僵硬的腿想往前走。 那鬼伥的手举在半空,还在做着挖凿的动作,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令张传世的腿瞬间就软了。 张传世脸色铁青,拼命退后。 “老张——” 赵福生刚喊了他一声,疏忽之际,那落地的鬼伥往前已经迈了两步。 幸亏赵福生眼疾手快,将其衣领紧紧抓住,那鬼才没有离开,否则便是白费功夫。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张传世低垂着头,不停的小声的念: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赵福生不理他,径直吩咐: “你将鬼拉住。” “我……” 张传世哭丧着脸还要拒绝,赵福生的表情一下阴沉了下去,大声喝斥: “将他拉住!” 她一凶狠,张传世立即蔫了,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等他回过神来时,双手已经死死的将鬼的衣裳拽住了。 就在这时,范必死也扛着鬼回来了,将鬼一放下,也喊: “老张,将鬼拉住。” 先前赵福生放了鬼后,伥鬼即刻便要回到石柱旁的举动让他也跟着警惕,这会儿有样学样,喊张传世将鬼拽住。 “……” 张传世想要骂人,但在鬼案一事上,赵福生向来说一不二。 且自己之前已经拒绝过扛鬼了,如果再拒绝,可能会在这个时刻引发赵福生怒火。 范必死今夜已经连坑了他三次,他将这笔仇记在心中,含泪伸出另一只手也将鬼拉住。 赵福生与范必死二人转身再次去扛鬼。 有了这一次成功‘偷鬼’的经验,范必死的恐惧感顿时被打消大半。 但恐惧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张传世以及庞知县二人的身上。 张传世力量并不大,再加上他面临两个伥鬼,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些人从肉身上看,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他们偏偏还在动。 隔着一层染血的衣裳,张传世能感应到这两团死肉在剧烈挣扎着,力量大得惊人,甚至出现了反向的鬼拉人现象,将瘦弱的他拖着往鬼群走。 张传世极力将后背弯弓,双足弓起,十根脚趾牢牢抓地,试图与鬼的力量相抗衡。 可他只是一个瘦弱干瘪的半百老头儿,此时就像一个大灰老鼠,哪里是两鬼对手。 “啊——”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被两鬼反拽着往前拖行。 庞知县本来就吓得胆颤心惊,一见张传世惨状,顿时意识到不妙。 此地厉鬼众多,赵福生、范必死两人急着将鬼抱离石柱,最初两人行动时,放弃了招呼庞、张二人的打算,张传世还以为自己赖掉了这一危险的差事,如今看来,仍然是避免不了要与鬼打交道的。 张传世一人不是三头六臂,之后范必死与赵福生再扛鬼回来时,谁再去将鬼抓住? 一想到这里,庞知县连忙喊: “赵大人,我也来帮忙。” 他宁愿帮忙扛死人,也不愿意像张传世一样被强迫拉住两具死尸。 若是一个不妙,反倒会被死人拉入鬼群之中。 “大人救命——” 张传世还在惨叫。 赵福生重新扛起一具鬼伥的死尸,折转回身时,看到张传世的危机,连忙想要上前帮他。 但她手里扛着厉鬼,分身乏术。 这些鬼伥麻烦在会自动回归原处,无法被打倒、打伤失去行动力。 如此一来,她与范必死将鬼扛开,鬼又自动跑回去,数回合下来只是徒劳无功。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赵福生皱眉道: “我们还是人太少了。” 范必死松了口气,他早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了。 “如果拿了武器,可以将这些鬼伥的腿打断。” 他双手用力搓了两下,试图将抱过鬼的触感搓掉: “鬼伥的身体如果能矮一截,兴许就碰不到封印了。” “范大哥的想法不错。” 赵福生笑了笑,夸赞了一句。 事实上范必死的想法行不通。 这些被厉鬼杀死的人身体僵硬,且厉鬼复苏之后,身体僵冷、坚硬,赵福生上手一抱,就感觉得出来这些鬼伥远比一般的血肉之躯要沉重、坚硬许多,普通的刀剑恐怕难以使其彻底失去行动力。 就算是年轻力壮的人持刀,也很难以短时间内将这么多鬼伥全部砍倒。 但众人面临的是厉鬼,范必死能在恐惧之下提出建议,已经是十分不错的表现了。 赵福生假意表扬了他一句,就在这时,张传世则险些被两个拽着的鬼伥拖回鬼群。 他及时放手,此时失去了力气坐在地上抖。 张传世死里逃生,听到赵福生与范必死闲聊,脸色铁青,喘得连话都说不出。 “搬鬼太慢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看向那被众鬼伥凿得‘叮叮铛铛’作响的鬼封印: “我倒是有个方法——” 说到这里,她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扭头往张传世看去: “老张,你怎么样了?” “我、我不行了——” 张传世此时怕了她了,不停的摆手。 “大人,真的不行了,我年迈体衰,血气衰竭,真的拉不动——” 他深怕赵福生还要喊他拉鬼。 这些人死后不知恐惧与退缩,力量大得惊人,他不是对手。 “如果让你逃命,你还站得起来吗?”赵福生再度温和的问。 “……” 范必死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厉鬼在破坏封印,赵福生却似是还有闲暇心关注张传世的安危,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偷偷看了张传世一眼,却见张传世在听到‘逃命’二字时,立即便一咕噜爬起身,蹬了蹬腿: “大人,我们要离开鬼陵了吗?” “稍后就离开鬼陵。” 赵福生笑眯眯的点头: “但在离开之前,我有个事情让你去做。” “什、什么事?” 张传世一听这话,顿生警觉。 他也不傻,察觉得出来赵福生此时表现的反常。 正想要哭丧着脸拒绝,赵福生就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个好宝贝,想请你帮我拿着。” “???” 张传世的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范必死的神情一动,心中即嫉且好奇。 原本的赵福生自然是没有什么宝贝的,但她驭鬼之后,说不定在几次办鬼案的过程中,确实收藏了什么宝物也说不定。 可一样都是镇魔司的令使,大家都是拿命在拼,一样办鬼案的,怎么大人偏要将宝贝给张传世,而不给自己? “大人说的是真的?” 张传世也觉得事情有鬼。 通过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相处,赵福生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他也摸到一些规律。 她办鬼案时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出发之前,她就说过这桩鬼案她有把握,且她能加固封印,没道理此时面对鬼伥就退缩。 “当然真的。”赵福生点头,喊他: “你过来,我把东西给你。” “大人不会骗我吧?”张传世还有些不信。 “少啰嗦!”赵福生喝斥: “快些过来。这东西是个宝贝,连鬼都能贿赂——” 她说到这里,范必死脑海里突然惊雷乍响,他一下明白赵福生要给张传世的是什么了。 鬼币! 准确的说是从郑河驭使的厉鬼口中吐出来的那枚连鬼都想要的买命钱。 张传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赵福生既然说到这样的地步,显然是不会骗他的、 他一听宝贝,便下意识的眼馋,连忙快步上前,将手摊出,腆着脸笑: “大人果然疼我——” 赵福生没功夫与他多费唇舌了。 封印在逐渐减弱,说话的功夫,此地的黑雾越来越浓。 几人越是耽搁得久,厉鬼便会杀死越多的人。 这些都是万安县的无辜子民,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她意念一动,将那枚买命钱从地狱之中掏出。 钱币刚一出现,那众人耳畔响起的‘叮叮铛铛’的敲击声顿时戛然而止。 张传世听到声音一顿,身体已经意识到了不妙。 可不等他回头去看,手心一沉,赵福生捏了个东西放在他掌中。 那物件冰冷阴寒,似是有些湿漉漉的,带着一种令张传世感到莫名惊悚的气息。 他下意识的掂了掂。 凭借生意人多年收钱开店的经验,那物品像是一枚钱币,圆形方孔。 张传世低头去看,只见一枚沾了诡异黑水的钱币被赵福生放在他掌中。 “大人给我一文钱干什么——” 他正发问,却听赵福生冲他一声大喝: “跑!” 她一个口令他一个动作。 张传世撒脚丫子就跑。 “鬼来啦,老张。” 范必死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跟他说道。 张传世不明白怎么会有鬼来了,他本能的转头去看—— 只见鬼陵入口的石柱封印旁,一个脸色灰青,面庞枯瘪干瘦的厉鬼从鬼伥群中走出。 它手里握了一把尖锐淌血的尖锥,此时缓缓的将锥子插入自己胸口间的大洞。 似是感应到了鬼币的气息,它的身影由实化虚,从鬼伥的尸身之中化为黑影穿过,迳直往张传世走了过来。 厉鬼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要张传世手里的那一枚连鬼见了都眼馋的买命钱。 鬼物的气息瞬间将张传世笼罩,它认准张传世了! “啊啊啊啊啊啊!!!” 张传世的嘴里爆发出足以能穿破云霄的惨烈尖叫。 “赵福生!!!你害我!!!” 他先前还不明白赵福生突然问他有没有力气逃命,这会儿将买命钱一收,那原本破坏封印的厉鬼甚至连封印都顾不得了,就想要拿钱,他哪里还不清楚赵福生的打算呢? 她驱赶鬼伥太累了,又嫌费事效率低,便生出一个计,想直接将厉鬼的源头引走。 “啊啊啊啊啊啊!!!” 张传世想通这一点,欲哭无泪。 真正的厉鬼比鬼伥恐怖一万倍,且身躯在虚实之间转换。 黑影掠过之处,厉鬼的身影随即凝为实体,一只黑色的鬼爪往张传世抓来。 张传世只恨自己的爹娘只给他生了两条腿,他脚底要磨出火星子了,绝境之下,他爆发出非凡的潜能,一双腿几乎跑出了残影。 厉鬼穷追不舍。 鬼伥们缓缓挪动脚步,跟在厉鬼的身后。 “……” 范必死看到张传世的身影一溜烟冲入黑雾之中,顷刻间就不见踪影,不由哑然: “老张果然跑得够快的。” 人在逃命的时候,真是潜力无穷尽。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门神烙印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要理他了。” 赵福生摇头: “如果真的危险,他将买命钱给鬼就是了。” 郑河办鬼案就是依靠鬼钱,张传世有鬼钱在手,除非他倒霉透顶,否则保命的机率是很大的。 当务之急,是要即刻将封印修补。 厉鬼已经离开,可鬼伥群的动作却异常缓慢,且鬼伥人数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石柱,三人不好挤进去。 张传世的腿脚确实不慢,可他毕竟是人不是鬼,能在厉鬼的追逐下撑得了多久谁都不好说。 鬼币的存在能吸引厉鬼,此地又是鬼陵。 张传世这样横冲直撞,搞不好要出大事的。 “先将封印修补了。” 唯今首要的重任就是把封印补齐。 一旦封印恢复,厉鬼会重新受到镇压,一切归于安宁。 提到‘封印’,范必死收敛了心神: “大人要我怎么做?” 他没有问赵福生能不能真的加强鬼印,而是直接了当的提出欲帮忙的话。 赵福生道: “你跟庞大人一起,将这些伥鬼撞开!” “是。”范必死点头。 “……是!”庞知县虽说畏惧,但他来都来了,也作好了直面厉鬼的心理准备。 家里夫人还在等他回去。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彼此鼓劲,接着大吼一声,冲入伥鬼群! 这些鬼伥暂时受厉鬼控制,除了死而‘复生’令人感到恐惧之外,目前没有表现出来有杀人的欲望,最多就是手里拿着东西敲凿封印。 庞、范二人冲入鬼伥群,很快将伥鬼群冲散,强挤出一条可容赵福生通过的缝隙。 赵福生钻入鬼伥之中,靠近封印。 她一贴近石柱,便见到了石柱中间的一块诡异黑色烙印。 那印痕如被火烧过,呈古怪的闪电形,上面本来泛着黑气,但此时被凌乱的凿痕破坏,闪电的印记几乎断成了两截。 赵福生试探着取出鬼臂,以鬼臂的手指去碰那鬼印,可以感应到那断裂的鬼印还残留着若隐若无的鬼息。 鬼臂一被取出,还想伸手。 但之前强取鬼册后遗症十分严重,断裂的骨节令鬼臂抓握的动作有心无力,指头垂落下来。 赵福生确认了鬼印的存在,接着将鬼臂一收。 她深吸了口气,沉下心,不再理睬远处张传世若隐似无的鬼叫,也没有再理睬范必死、庞知县二人惊慌失措的喘息。 “请门神!” 赵福生心念一动,识海内封神榜瞬间被激活。 神榜之上血光与煞气同时开始复苏,榜位上的两尊门神黑影缓缓睁开眼睛。 她掌心之中,突然出现一块黑色的令牌虚影。 “……” 而此时范必死与庞知县在推挤驱赶伥鬼群时,突然之间感应到一种说不出的阴寒、恐怖——仿佛有什么大凶之神瞬间降临。 原本拦路的鬼伥在顷刻间如同被人割断的麦茬,一一栽倒在地,失去行动力,瞬间变成真正的死尸。 这种情况反常至极。 范必死心生忐忑,他在恐惧之余,下意识的转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之下,令他吓得肝胆俱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赵福生背对着他与庞知县二人,正面向石柱封印。 而昨晚在定安楼前被赵福生驱赶离开的赵氏夫妇的厉鬼之影,赫然出现在了赵福生的身后! 二鬼各自背着门板,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后,宛如两尊诡厉的门神。 鬼门板上,残留着血红的异光,这些异光照得本该漆黑的鬼陵入口呈现出一种阴森恐怖的血红雾气。 “啊啊啊啊啊!!!” 范必死发出了一声比先前被厉鬼追逐的张传世还要惨烈的大叫: “鬼啊!!!” 赵氏夫妇的出现令范必死即刻破防。 庞知县本来就是强提勇气,这会儿远处张传世在惨叫,身旁范必死也惨叫,他慌得如无头苍蝇,也跟着痛哭流涕。 但是双鬼安静的站在赵福生身后。 两人的惨叫声没有令二鬼暴动杀人。 范必死脑海里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定安楼中,赵福生曾说过的一句话:她已将赵氏夫妇二鬼收服。 当时众人以为她在说大话,她还问过郑河:想不想看看赵氏夫妇的厉鬼化身。 所有人,包括范氏兄弟在内,都觉得赵福生是在开玩笑。 此时看到赵氏夫妇背着鬼门板站在她的身后,范必死这才意识到她说的话是真的。 赵福生竟然真的收服了赵氏夫妇所化的厉鬼!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人驭使一个鬼物,本身就是搏命之举,驭鬼之后命都不属于自己,就如现在的郑河。 而赵福生驭使了赵启明当初留下的厉鬼后,竟然还能再次收服两个灾级以上的大鬼。 “这到底是为什么?” 范必死脑海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她是怎么办到的。 莫非是因为赵氏夫妇是她父母的缘故? 可人死之后厉鬼复苏,在生时一切都被抚平,仅剩本能反应,这样也说不通啊。 范必死心中乱糟糟的,但他唯独可以确定一件事:赵福生并没有吹牛。 她真的将赵氏夫妇收服了! 驭使了两个灾级以上的大鬼,难怪她在出发前往鬼陵前,如此笃定的说她能解决这桩案子,且叠加封印。 如今看来,何止叠加。 去年前来此地烙印的鬼将朱明辉已经达到了银级的将领水准,他驭使的厉鬼受雷击而死,后厉鬼复苏,达到了祸级。 而赵氏夫妇的厉鬼品阶已经达到了灾级,远胜朱明辉所驭使厉鬼品阶。 赵福生一将鬼印打下,鬼陵会立即恢复平静。 种种念头从范必死的心中闪过,他的惨叫声小了下去,接着义正言辞的大喊: “大人,小心,你身后有鬼!” 他喊声一落之后,庞知县终于回过了神。 庞知县往赵福生的背后看去,果然见到了两个背着鬼门板的鬼影。 “啊啊啊啊——大人,你背后真的有鬼,有两个鬼,大人小心——” 庞知县焦急又害怕,迭声大喊,却又不敢上前。 赵福生没有理睬二人的喊话。 范必死的关心话语里带着权衡之后的理智,庞知县的关切提醒中带着无能为力的畏惧。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 封神榜提示她:门神的烙印被激活。 门神已经出现。 他们想要将你背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安抚门神? 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使用门神的力量? 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1500功德值被扣除。 随着她心念一起,她掌心里封印了门神的黑色鬼牌浮现,她上前一步,将掌心轻轻的印到了那带着残留闪电鬼印的石柱上。 那闪电形鬼印感应到她的靠近,里面残余的厉鬼力量似是想要抗拒。 但封神的厉鬼品阶大过于残印。 门神的力量无声的透入石柱。 被厉鬼半消毁的闪电鬼印瞬间被抹去。 随着赵福生的手挪开,只见一对背着鬼门板的暗红鬼影被烙印到了石柱之上。 那鬼影活灵活现,似是闪着血红煞光,鬼影的四目中透出冲天怨毒之念,不怀好意的盯视四周,宛如厉鬼的复制体,镇压着鬼陵。 封印一成,远处张传世的惨叫顿时更加的大声,声音里透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福生将手一握,掌心内的黑色鬼牌无声隐匿。 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身影不甘的化为灰雾,被封神榜强行收回,重新入驻进神牌里。 与此同时,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 封印加盖完成! 以门神之印加持,能镇压一切灾级及灾级以下厉鬼。 ‘门神的烙印’! 注:这是鬼神的印记,所到之处,展示他们的气息,百鬼避退。 首次使用门神的力量,奖励功德值500。 成功为鬼陵加盖封印,阻止了鬼陵的崩溃,成功避免了厉鬼夜行的危机,奖励功德值2000。 成功解决西城鬼陵案众件,使复苏的厉鬼重新陷入沉睡,奖厉功德值500。 …… 随着鬼印的烙下,鬼陵复苏的凿印鬼瞬间被镇压,那‘叮叮铛铛’的凿击声消失。 笼罩了万安县的鬼域开始解除。 随着黑气的散去,赵福生转过身来时,吓得魂飞天外的庞知县以及范必死已经可以看到她冷淡的面容。 范必死的目光穿过赵福生的身体,落到她身后的石柱上,看到了那一对泛着血光的黑红色鬼印。 虽说之前已经猜到了真相,但亲眼目睹鬼印的时候,范必死心中仍感到震撼极了。 “大人——” 他喃喃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声惊醒了庞知县。 他再看向赵福生时,惊异的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那一双厉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人——”庞知县左右观望,刚一说话,就听赵福生道: “鬼案已经解决了。” “什么?解决了?” 庞知县听到这里,吃了一惊。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鬼雾已经散去了。 此地静得惊人。 失去了凿击声后,鬼陵陷入平静,庞知县胸口处那种令人窒息不安的闷痛也随之消失。 ‘呼——’他松了一大口气,接着又蓦地抬头: “刚刚我看到了一对鬼,站在大人身后——” “哦,那是我新驭使的一对鬼,也是此行宝知县收服的鬼物,正好用来打下鬼印,镇压鬼陵。” 赵福生解释着。 说完后,她看了看面色青白的庞知县,又看了看目光闪烁的范必死,笑着问: “没有吓到你们吧?” “没、没有。”两人懵了一下,接着下意识的摇头。 她这话中蕴含了大量信息,庞知县想要再问,可见范必死没有吭声,便忍下心中的好奇,决定往后再说。 但赵福生此次去宝知县竟然能再次驭使厉鬼,且这新驭使的鬼竟能凭借鬼印便镇服了鬼陵复苏的厉鬼,可见品阶不低了。 而她驭使了这么多鬼,竟没有受到厉鬼影响,也不见失控的迹象…… 庞知县越想心中越是兴奋,甚至隐约觉得万安县说不定迎来了这位令司后,会逐渐发生改变,恢复以前强盛时期的盛况。 “大人——” 他正欲说话,突然听到远处有‘嗒嗒’的跑步声响起。 经历过之前黑暗中行走的那一段可怕经历,庞知县听到脚步声时,身体便微微一抖。 好在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大口的喘息声。 张传世要死不活的声音夹杂在这喘息声中: “大、大、大人——” 先前握着鬼币而走的张传世此时折转回来了。 灰蒙蒙的雾气里,张传世扶着腰跌跌撞撞的往三人走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三人,便似是再也没有力气了,‘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整个人躺了下去,四肢大张,张口拼命的喘息。 好半晌后,缓过一口气的张传世颤巍巍的坐起身: “大人,你可差点儿害死我了。” 他满脸幽怨。 “不是还活着吗。”赵福生看了他一眼,敏锐的嗅到了张传世身上传来若隐似无的臭气。 这味道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闻到过。 “如果不是我点了鬼灯,差点儿就死了!” 张传世埋怨道: “那鬼跑得太快了,我要不是反应快,早被他逮住了——” “你把钱给它不就行了?”赵福生应了一声。 “把钱给它?”张传世怪叫道: “我的手里还能有把钱倒出去的?” 他折转回来后,没有询问赵福生有没有成功打下烙印,仿佛对她的实力很有信心。 此时提起‘钱’,这老头儿仿佛摆脱了厉鬼追杀带来的阴影,那半张未受损的老脸上眉头飞挑,露出自得之色: “从我开店做生意起,那钱便只有入袋的,再也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掏出过半文——” 他话没说完,便见赵福生冲他伸手: “拿来。” 糟糕! 张传世暗叫不妙,接着装傻: “什、什么拿来?” “买命鬼钱拿来。”赵福生摊开的四指并拢勾了勾,示意他将钱交出。 “我——” 张传世大是懊悔,显然后悔自己吹牛太快,此时眼珠转了转,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借口将鬼钱留下。 赵福生警告他: “这鬼钱你如果放在身上,可是能引来厉鬼复苏,刚刚厉鬼追你的情况你可看到了——” 她话音还没落,原本吝啬的张传世想到再被鬼追的情景,打了个激灵,忙不迭的从身上掏出一枚铜钱,放到了赵福生的手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启程回府 第一百三十三章 鬼钱上缠了永远擦不干净的漆黑鬼唾沫,带着浓重煞气。 但张传世拿过去没多久的功夫,竟使这枚阴气极重的凶物染上了些微温度。 赵福生确认鬼钱无误,便将手掌一合,地狱的阴影无声的将她手掌淹没,将这枚鬼钱吞了进去。 张传世一脸肉疼: “唉,这钱——” “一文钱而已,老张。” 范必死劝他,张传世还盯着赵福生手看: “这不是一文钱的问题——”那可是鬼都想要的钱。 且赵福生话中意思是这枚鬼钱可以从厉鬼手中买一条人命,光是这一点就使得这枚鬼钱价值百倍。 张传世一想到这里,有些遗憾,又觉得肉疼,但他可不敢跟赵福生争长短。 范必死不劝他还好,一劝他,新仇旧恨就涌上心头: “大范,我得罪你了?你小子今天坑我好几回了——” 范必死正欲说话,赵福生就直接出声打断了两人争执: “好了,有话回去再说。” 此时鬼域在消散,遮天蔽日的黑气散开,天色逐渐在亮起。 眼睛此时已经可以视物,能看到周围的情景。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封印石柱旁的大量尸体上,眼中露出心疼之色: “这些都是我万安县的百姓。” 这一次案件导致了一部分百姓死亡,使她功德值被扣除了五百。 除此之外,万安县经历了赵启明之死,镇魔司空悬了一段时间,使得鬼案暴发后,县里人本来就搬迁了大半,剩余的人都是无处可去被留下来的百姓。 许多房舍已经空置,如今又死了一些人,赵福生难免有些心疼。 “回去之后庞知县整理名册,将死者销户,由县府衙出钱将尸体安葬。” 她一说完,庞知县就愣了一愣。 说起后续善后事宜,三人迅速从惊恐之中恢复,庞知县捂着胸口,脸上露出为难之事: “县府出钱……” “有问题吗?”赵福生偏头看他,庞知县有些尴尬: “大人,主要是万安县府衙已经没有钱了。” “没钱?” 赵福生有些意外,转头去看张传世: “怎么一个个都说没钱?” 她的话令范必死、张传世想起一个月前,赵氏夫妇去世时面临下葬无钱的问题。 那会两人心怀鬼胎,此时听她旧事重提,两人既尴尬又心虚。 庞知县也不敢吭声,只看向范必死。 范必死硬着头皮解释: “大人,一般州县当地有规则,当地府衙进项,除了用于朝廷税收不得动用之外,其余库银是以当地镇魔司花销用度为主。” “是。” 赵福生点头。 她去了一趟宝知县,对于一些事情也有了解: “可我掌控镇魔司后,并没有掏空府衙的银子。” “大人你是没有——”庞知县说到这里,又去看范必死: “可是上一任令司——”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就明白了他话中意思。 范必死叹了口气: “镇魔司历来就有在生时就将钱花光,绝不留给下一任片纸的规则。” 赵启明来到万安县时,接手的就是一个空壳子。 上一任令司在临死之前,几乎将万安县镇魔司掏空,府衙除了上交的朝廷税银之外,根本掏不出多的钱。 “启明哥上任的时候,也曾想过不动府衙的钱。” 可随着赵启明驭鬼的时间增加,他预感到死期将至,性情便开始大变。 他原本为人正派,性情豪爽,但越是人之将死,便变得偏执、多疑,且开始心中极度不平衡,认为都一样为朝廷卖命,为何别人能拿钱,而他不能。 因此在赵启明临死前,他也与上任令司一样,将万安县府衙搬了个空。 “这些银子送往帝京,他在帝京还有亲人……” 庞知县对此也并不埋怨。 令司与鬼打交道,权力来得快,可死得也快,朝廷对于各地令司在金钱上的支使十分大度,从来没有因金钱而责备令司的前例。 这种事就是告到天子面前,也只会不了了之。 “之后万安县鬼祸频发,我们也不敢去收税。”庞知县解释: “大人掌控镇魔司后,情况好了许多,我们也在收税,但交上来的多是麻布、粮食,暂时还没有换成银子。” 加上万安县受鬼雾影响,商贸往来也受限,所以官府也拿不出钱来。 赵福生了解了经过,不由叹了口气: “既然是这样,就先由镇魔司出钱,棺材由老张算,后续的棺材钱计入账簿里。” 说完,她警告张传世: “不要乱收银子。” “那当然不会——” 张传世怔了一怔,连忙摇头。 但他随即愣了一下,又看向地面纵横交错的死尸,迟疑了片刻: “可是大人,这些只是贱民,用得着以棺材下葬吗?要我说,找些草席一裹,挖坑入地就是……” “什么是贱民,什么是良民?” 赵福生微微一笑,问了他一句。 她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张传世心中一松,壮着胆子又看了那些死尸一眼。 这些人大部分衣衫褴褛,有些甚至赤足,看起来不是什么良好家世出生。 “他们——” “他们都是一样向大汉朝纳税进贡的人。” 赵福生温声回了一句。 她的这话令得庞知县一下抬起了头来,范必死咬了咬唇上的死皮,偷偷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什么,张传世总觉得赵福生的心情好像一下有些恶劣。 他突然想起赵福生在驭鬼之前也是贫困人家出生,从某种情况来说,赵氏一家在许多人眼中也属于张传世提到的‘贱民’之列。 张传世意识到自己的话冒犯了赵福生,他心中懊恼于自己嘴快,正绞尽脑汁想要找补之时,赵福生却摇了摇头: “走吧。” “……是。” 张传世应了一声。 天色已经亮起,笼罩了万安县两天两夜的阴影散去。 没有了鬼域的影响,范必死、庞知县都识得回去的路,众人沿着来时的路,可以看到一路凌乱的血脚印。 路边还有走了一半倒地的死尸,使得这条陵园之路显得格外的阴森、血腥。 四人走了约大半刻钟,张传世突然眼睛一亮: “大人,我们的马车。” 鬼祸出现时,车夫突然猝死,几人只得弃车而行。 因时间紧迫,来不及将马匹拴紧,本来以为这马会乱跑,张传世都做好了要走路离开城西的心理准备,这会儿一看到马车出现,顿时欢喜: “这下不用走路回去了。” 庞知县也很开心,他这一趟行程又惊又怕,消耗了不少体力,再加上他年纪不小了,又是读书人,真让他从城西走回城中,恐怕还真有些吃力。 范必死连忙上前将马拉住,赵福生看了脸色苍白的庞知县一眼,示意他先上车。 庞知县推辞不过,只得爬上车了。 赵福生上车之时,范必死想要扶她,张传世却将他挤到了一边,托着赵福生的手臂,小声的道: “大人,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正欲上车的赵福生外,车里的庞知县、一旁的范必死都没听清,只隐约听到他在嘀咕着什么事。 赵福生上车的动作一顿。 她的腿还提在半空中,转头去看张传世。 这老头儿那半张没有受伤的脸上可以瞧出一丝紧张的神情,有些不大自在,被她一看,目光有些闪烁的样子。 他的道歉未必是真的认同了她的话。 兴许只是因为怕她多心,也有可能是怕得罪了她,将来被她穿小鞋。 被赵福生一看,他有些紧张,也不大自在的样子,正欲再说两句,赵福生却笑道: “没关系。” 她说完这话,弯腰进了马车。 张传世怔留在原地,还维持着扶持她的动作。 一旁范必死撞了他一下: “老张,你干嘛呢?上不上车,不上车我可要上了。” 张传世这才回过神,他忍住心中的怪异之感,故意以大声掩饰自己的别扭心情: “你上就上呗,车夫死了,总得有人赶车——” 说完,让到一旁。 范必死皱眉: “说一句,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 他爬上车里,张传世看了那车把位上留下的干涸血迹,不由一脸嫌弃,骂骂咧咧: “这位置真不吉利,这么多血,你们找个东西,我擦一擦,不然怎么坐得下去——” 几人的吵闹声仿佛将万安县的这桩鬼陵突然暴发鬼案带来的阴霾尽数扫去。 张传世擦了座椅,驱赶着马匹调头,一行人向着镇魔司的方向行驶。 …… 而此时的镇魔司中,被留在府衙之内的乡绅、官吏们本是胆颤心惊,看着外头的天色逐渐漆黑。 夜里那熟悉的凿击声再次响起。 随着声音响起,乡绅于维德的胸口震响得更加激烈。 他的脸色由白变青,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可怕模样,但不知为何,他隐隐吊着一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众人正在这种凿击声下感到惶恐万分之时,突然凿击声戛然而止。 随后不久,本来已经提早入夜的天色竟然重新开始亮起。 黑雾散去,那种笼罩在众人心中的阴霾也随着鬼域的解开而逐渐消弥。 “鬼案破了?” 有人试探着喊了一声。 屋里受到鬼域影响的蜡烛火焰重新变大——实际上此时的镇魔司中已经用不着灯光照亮,众人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外面天色已经青蒙蒙的。 “天亮了——” 一个富商喃喃喊了一声。 其余众人立时惊醒过来: “天亮了?” “不是天亮了!此时本来就是下午,天色没黑。”有人立即回应: “应该是鬼案破解了,鬼域散开,所以天色重新大亮。” 此人的回答令得本来心弦紧绷的众人顿时大松了口气。 屋内所有的人脸上露出笑容,纷纷道: “确实应该是这样。” “赵大人出去才多长时间?”欢喜之余,突然有人提出疑问。 “最多不过两个时辰——” 虽说赵福生还没有归来,鬼案破解的消息还没传回镇魔司,但鬼域的解除对于众人来说便无疑是最好的提示。 一桩几乎笼罩了整个万安县的鬼域,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迅速被破解,这是万安县历任镇魔司令司都难办到的事! “大人真如天神下凡!” “赵大人是厉鬼克星——” “万安县有赵大人在,真是万安县之福。” 众人纷纷赞扬,皆喜极而泣。 正欢喜间,有人高喊: “于老爷苏醒了!” 这一声喊话令得众人更加欢喜。 大家连忙招呼镇魔司的杂役送温水进来,将原本躺平在地的于维德扶起。 …… 等到张传世赶着马车回来时,天色几乎已经全亮。 所有人聚在大门前,谈论着这一场笼罩了整个县城的鬼雾,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连拄着拐杖的于维德也在众人扶持下,坚持要在大门前等待赵福生。 马车停在大门前时,众人一拥而上。 范无救挤在前头,见到哥哥平安归来时,不由长长的松了口气。 庞知县、范必死及张传世都在,四人同去,也同时而归。 “大人——” 张传世坐的位置上还残留着大滩血迹,虽说被人为的擦拭过,但依旧看得出来当时的凶险。 “这一趟鬼陵的封印松动,有厉鬼复苏,差点儿出了大事。” 赵福生看到围过来的人群,淡淡说了一声。 众人一听鬼陵封印松动,脸上的喜色一黯,正要说话,又听赵福生道: “不过我已经将封印重新补上,厉鬼已经被镇压,至少一两年内不会再出问题。” 她的话如为众人补了一针强心剂,令众人又惊又喜,唯独对她的话半分都没有怀疑。 数桩鬼案的接连破解已经证明了赵福生实力,万安县众人皆对她异常信服。 只有范无救听到她补了封印时,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哥哥。 范必死解释道: “大人此次前往宝知县,收服了她的爹娘——” 范无救瞳孔急缩,一下就明白了他话中意思。 “赵氏夫妇的厉鬼已达灾级,大人打的烙印远胜去年银级大将朱大人的烙印。” 范必死大声的道: “灾级的鬼印,一般厉鬼会被彻底压制,大家未来很长时间都不用再担忧鬼陵的事——” 更何况赵福生只要还在万安县,这封印随时能补,鬼陵这样的事件不会再一次发生,威胁众人性命。 “多谢大人!” “大人救了我的性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暂时安稳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众人热情恭维之时,赵福生并没有说话。 她抬头往镇魔司上方看去,只见那先前似蒙了一层灰蒙蒙的脏污的匾额不知何时又被擦亮了一些,上面‘镇魔司’三字已经隐约可见。 这块招牌验证了她的猜测。 赵福生露出了笑容。 众人簇拥着赵福生进了镇魔司,好消息一桩桩的传来。 除了于维德侥幸未死,庞知县也收到了师爷让人传来的回复,说是夫人神智复苏,只是经历了这一桩鬼祸之后,说是胸口仍闷痛,精神不足。 她完全不记得前一夜的经历,记忆还停留在第一夜听到凿击声响之后。 庞知县得知夫人苏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这一桩鬼案他亲自参与,对于赵福生实力更是有了直观的了解。 对庞知县来说,他原本以为万安县恐怕是他未来的葬身之地,此时这位老知县却改变了想法,觉得万安县说不定是自己飞黄腾达的起点而已。 有了赵福生在,他在万安县任职期间,说不定会更安稳一些,只要专心搞好内政,不用担忧鬼祸频发之事。 他想到这里,激情顿生,顾不得久坐,趁着众人都在,向赵福生提出了告辞: “大人,既然这桩鬼案已经了结,我想要先带众人回衙门。” 鬼案结案,可还有许多闲琐事需要处理。 赵福生欲在万安县大展拳脚,他就要做好辅助的工作。 此次鬼祸死了不少人,他需要重新统计县里百姓名单,整理出死者名册,且想办法让人将这些死者安葬入地。 “好。” 赵福生点头: “需要的银子,你后续报出数字,交给范大哥就是。” 庞知县点了点头。 于维德听到这里,精神一振: “银子?” 庞知县点头,有些惭愧的道: “县府银子不足,大人宅心仁厚,愿意从镇魔司府库中拨出一部分银子用以安葬此次鬼祸中丧生的百姓。” 于维德连忙表态: “何须大人出钱。此次鬼案大人劳心劳力,救了我性命,我愿意捐出两千两银子,用以安葬死者。” 有了他先开口,其余乡绅富户俱都一一出声。 …… 范必死将众人送出镇魔司时,天色已经擦黑。 此次的天黑与前两夜不同。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万安县有了赵福生坐镇,所有人都觉得颇为安心。 折腾了一天之后,赵福生洗漱收拾完躺回床上,才有功夫盘点自己的得失。 宝知县回来后,她总共还有2343功德值,请出门神以及烙盖神印,一共花费了1500功德值。 而之后因为鬼陵鬼案,使得百姓死了一部分,这影响了民心,使她再被扣除500功德值。 好在鬼案成功被解决,她最终获得了3000奖励。 也就是说,如今赵福生手里一共拥有3343功德值。 如今地狱已经开启了两层,而第三层及第二格神位则都分别需要功德值。 “唉。” 赵福生长叹了口气: “看来办鬼案还需要更加卖力才行。” 她接连办了两桩鬼案,虽说最终有惊无险,顺利完成,但精神的疲倦却是实打实的。 再加上昨夜与鬼车同住一宿,赵福生一晚都没歇息好,此时一回到自己的地盘,疲倦涌上心头,她很快沉沉睡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之时。 外面传来‘叮叮铛铛’的敲击声,赵福生一听这声音,头皮发麻,倏地坐起。 接着又有喊号子的声音响起,将‘叮叮铛铛’的敲击带来的余悸感冲散。 赵福生这才回忆起鬼陵的案子已经了结,这些敲击声并非鬼陵厉鬼弄出来的声响。 她打开房门,今日万安县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直照下来,她眯了下眼睛。 府院中的杂役听到响动,报知了范必死。 得知她苏醒,范必死连忙赶了过来,和她说道: “大人,庞知县已经来了。” 说话的同时,范必死招了招手,示意杂役们送来热水及早膳。 她漱了口后擦了把脸,范必死才道: “我跟无救今天将宝鼎路转了一圈,这一条街除了老张、朱老板的棺材、香烛铺外,几乎都关了。” 也就是说,这些铺子从某种意义上是无主的。 赵福生来到大汉朝一个月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镇魔司门前这条路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水,范必死又道:“点过之后,宝鼎路共有铺面四十六间,大人是看选修葺铺子,还是全部拆除,重新修呢?” 他看赵福生喝茶的动作一顿,解释着: “外头的铺面虽然时间长久,外表破旧,但如果简单修葺也能使用。” 再说了,有赵福生坐镇镇魔司,以她展现出来的强悍实力,不要说铺面修葺过,就是一间烂窑,一年租2000两银子也多的是人抢着做——为的就是买赵福生的庇护。 这一次于德维遭遇鬼祸,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前几次捐钱,这位老乡绅最是积极,对赵福生也很恭敬,甚至依照她的吩咐,提前写信邀请老友来万安县定居。 而昨夜他一被厉鬼标记,赵福生当即就起身出门,半点都没有浪费时间停留,最终赶在于维德出事之前将鬼祸平息,保住了这位老乡绅一命。 这件事情坚定了万安县留下来的富户、乡绅们的心。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恐怕是没有享受过令司这样的照护。 只要赵福生还没有彻底失控,这些人恐怕是不会弃她而去的。 “所以大人就是不花大钱,这铺子也能租。” 范必死说到这里,赵福生就明白他话中意思了: “不,还是推倒重修。” 范必死的脸色顿了顿。 事实上赵福生的回答是在他意料之内的。 她这个人有些古怪,既非完全的高风亮节之辈,必要时刻,也会对人威逼利诱,性情强势,出手时毫不心软。 可偏偏做事又似是有她自己的一套准则,有些花使银子的地方半点儿也不抠。 “只是重建会耗费大量的时间,会影响大人到时铺面出租的时间。”范必死回答。 “不用担忧。” 赵福生摇了摇头: “先修一半,另一半先租出,同时把进出的路出修了——” 她想到自己昨日赶路回来时一路疾驰的惨状,脸都被颠绿了:“将来万安县人口一多,总要与其他县往来的,路修好了,往来的人才会方便一些。” “是。” 范必死点头: “只是这样一来,可能银子不太够。” “放心,后面宝知县还会再送钱来的。” 赵福生想到了昨夜打下的门神烙印。 有了第一次牛刀小试,她对于打鬼印便心中有数了。 “郑河即将厉鬼复苏,如果他是个聪明人,想要保命,还得找我——”赵福生想到郑河,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看到了‘财神’的笑容: “他干了几年,宝知县又富庶,郑河的身家应该不薄吧?” “……” 范必死嘴角抽了抽,也想起昨夜她打下的鬼印,心中一动: “大人的意思是,你想要在郑副令身上打下鬼印,将他体内的厉鬼封住?” “如果郑河付得出代价的话。”赵福生笑眯眯的答道。 范必死本来只是试探,闻听这话,一下惊了:“大人真能将他体内的鬼封住?” 大汉朝中,驭使了厉鬼,能打下鬼烙印的人不少——例如各地镇魔司的陵园,就是由朝廷统一派遣人打鬼印镇压。 但是驭鬼者驭使的厉鬼品阶越高,则越易失控。 打鬼烙印也是驭使厉鬼的行为之一,使用的次数一多,驭鬼者仍会陷入险境之中。 所以朝廷事实上也知道可以用打鬼印的方式缓解驭鬼者厉鬼复苏的危机,但相较于大汉朝镇魔司许多的驭鬼者来说,能达到打鬼印级别的无一不是将级的人才。 从实力、作用及稀有度来说,这些人的存在远比普通的令司要珍贵得多。 再者说,厉鬼又不是驯化的动物,哪怕就是驭使厉鬼的人也未必能将厉鬼完全掌控。 有时打印在鬼陵也会有失败甚至失控的危机,更何况是在活人身上打鬼印。 而赵福生话中的意思,是郑河只要能付出代价,她愿意驭使厉鬼的力量为郑河封印鬼物。 “当然。” 赵福生点了点头。 范必死仍不敢置信: “可如此一来,大人你不怕厉鬼失控吗?” “我有把握,暂时不会失控,当然也不会要他性命。” 赵福生自信的道。 只要封神榜还在,她的功德值足够,为郑河的胸口打个鬼印封住厉鬼,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如果真是这样——” 范必死喃喃的道: “那郑河恐怕把棺材本掏出来,也心甘情愿呢。” 说完,他又摇头: “不、不止郑河,如果消息一传扬开来,不知有多少驭鬼者愿意前往万安县——” 许多处于厉鬼复苏边沿的人会想方设法的求赵福生帮忙打印,到时的万安县恐怕会比如今的宝知县还要富饶、强盛得多。 “等鬼雾散一些,也看郑河什么时候出得起筹码了。” 赵福生淡淡一笑。 范必死怔愣了片刻,许久之后,他神色一凛,表情变得更加恭敬: “对了大人,除了庞知县来了之外,要饭胡同那边,夫子庙内的刘义真也请衙门的人送了口信前来,说是想请你有时间就过去一趟。” 赵福生一听‘夫子庙’三个字,心中一惊: “传口信的人说他急不?” “这倒没有,传信的人只说大人有时间抽空过去一趟就行了。”范必死道。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心里倒有数了。 鬼车原本停在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鬼车的存在打破了要饭胡同的平衡,使得夫子庙陷入危机之中。 而宝知县一行后,鬼车又被召离万安县,夫子庙的两个鬼应该重新陷入相互制约状态,刘义真应该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想找自己商议的。 “我正好有事要找他,之后抽个时间过去看看。” 范必死点了点头。 两人说完正事,来到大厅时,庞知县已经等候了好一会儿了。 他知道赵福生这些日子以来连日奔波,定是疲累,因此来了之后便一直坐在厅中等候,此时一见赵福生,庞知县便露出笑容: “大人,昨夜死去的人名单已经整理出来了,共计死亡76人——” 他说到死亡人数,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如今万安县的城区之中大部分的房舍已经空置,许多人早就逃出了县城,留下的人口本来就不是很多,如今再死76人,连庞知县都有些心痛了。 “这些人每人置办棺材、择地下葬,每人花费至少1800贯钱。” 折合银子,就是每人的身后事约需要1.8两银子左右,而所有人一共下葬,则需要一百多两银子。 这些钱看似不多,但这只是一桩鬼案带来的影响。 万安县鬼雾不绝,将来鬼案只会更多不少,且赵福生一旦开了这个头,未来再出现类似的案子,仍需要府衙收拾善后。 除了这些下葬的开销之外,县衙请差人办事,也得出钱,这些加起来都不是个小数目。 “请人抬棺的、看尸的,这些都是晦气事,每人每日至少得给二十文钱——”庞知县身边跟着的师爷也开口道: “我们早上过来时问过张师傅了,近来万安县封闭,他手里的木材存货不多,还得向外订货,恐怕等这么多棺材运送到万安县,也需要一个多月功夫——” 此时正值八月,尸体要想存放这么久可不行,只能先安葬一批,而不够的棺材则向县中一些百姓家里借。 家中稍有盈余的人家,只要有老人的,都会有提前备棺材的习俗。 “先借了之后再还,把尸体陆续下葬,这样也能减少人手开支。” 师爷道: “如此一来,我们能将这些事赶在半个月之内办完,但我昨夜与账房先生算过,光是人工开支,便达五百两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这么多?” 师爷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方式雇人呢?”赵福生问道。 庞知县与师爷相互对望了一眼,迟疑道: “换、换个方式雇人?” “没错。” 赵福生点头: “假设一人一天雇佣需要二十文钱,最少要雇佣半个月,那么一个人的支出就是三百文左右。” “对——” 师爷点了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这样的成本太高了,且受这样雇佣的人平日便是无事四处乱晃,打零工,家里生计不稳定,这样的钱来得太快,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朝不保夕的。” 她想起先前在孟婆摊位上喝粥时遇到过的几个闲得无事的地痞流氓,当时见她孤身一人,不知天高地厚想对她动手,后面则被孟婆吓走。 赵福生道: “我们改而与这些人签个契约,将他们招入衙门当临时工,设以岗位,以每月80文的薪俸雇佣——” 只要有稳定的工作在,“他们会为了这个机会努力奋斗的。” “啊、这——” 庞知县与师爷一下呆愣住。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村中私刑 第一百三十五章 庞知县若有所思,大受启悟: “虽说长时间来看,我们付出的薪俸更多,但目前支出则是减少了。” 一旦将人招到,那么原本需要预支的每人三百文,则有可能在前期缩减为每人八十文。 后续就算仍会持续支出,但万安县本来就有鬼案,这些人手也可以派得上用场,也省去了每次遇事临时招揽人手的仓促。 庞知县忧心忡忡的来,兴匆匆的与师爷走了。 送走了他们二人,赵福生这才示意范必死准备空白卷宗,准备将这几天的两桩鬼案记录。 “两桩——” 范必死后知后觉意识到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之内,他竟亲眼见证了赵福生连办了两桩鬼案。 “宝知县的鬼案你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将其记录好,事后给我过目就行了。” 赵福生提起万安县的鬼陵案件时,沉吟了片刻: “至于万安县的这桩鬼案,先定义为祸级以下,煞级之上的鬼案吧。” 鬼陵的厉鬼品阶虽说没有达到祸级之上,但这一次鬼案的厉鬼杀人法则特殊。 以声音的传递方式标记受害者,轻而易举的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杀死了76人。 幸亏赵福生回来得及时,若是在万安县再耽搁一日,这桩鬼案恐怕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到时死的人数就远不止这76人了! “……是。” 范必死听到‘祸级之下,煞级之上’之时,心中一颤。 但他半点儿犹豫也没有。 亲眼目睹了这桩鬼案的诡异离奇之处,让他对于鬼陵的这桩鬼祸心有余悸,甚至还认为赵福生的评估过于保守。 一上午的时间,范必死与赵福生都在记录近日来的这两桩鬼案。 而镇魔司内,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范无救找了工人,准备将沿街的破旧无主店铺拆除,整天的时间,宝鼎路传来‘哐哐铛铛’的砸响。 这些的响动甚至引发了附近一些胆大的人好奇的关注。 万安县的危机一除,县内的人感应到了短暂的安全。 之后的几天里,兴许是天色恢复了以往的白日长、黑夜短的节奏,许多人没有再感应到危险的存在,再加上宝鼎路的热闹,县里逐渐也开始有人出来行走。 县中恢复了几分人气,甚至有些荒废了许久的店铺也在试着重新开业了。 到了九月初,天气逐渐转凉,而万安县已经太平了将近一个月之久。 这是万安县久违的太平,许多人紧绷的心弦暂时放松。 …… 已经入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了。 夜晚降临,村坳之中漆黑静谧,突然之间,山坳的深处传来一道男人的沙哑怒吼: 万安县治下的封门村内。 “杀淫_妇!清门户!执家规!正门风!” 这喊声一响起,瞬间传入云宵。 三面环山的特殊地形将这喊声放大,阵阵回音传入山林,惊起大量藏匿在林中的鸟雀。 拍翅声纷纷响起,原本静寂的山林瞬间似是复苏了。 紧接着,山坳之内突然有火光亮起,在黑夜之中格外的醒目。 随后火光之中,有人跟着在喊: “杀淫_妇!” “执家规!正家风!” 顷刻之间,无数火点似黑夜里的星火,迅速的被点亮了。 山坳村落内,一个穿了无袖灰褂子的男人赤着双足,在村中快步行走。 他满脸横肉,脸上有油光,额头以汗巾裹住,左手持火把,右手持刀,停在一间砖瓦房前时,还没敲门,门便从内里被打开了。 一个年约七十,身披着青色长衫,面容严肃的老头儿露出面容,见到这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喝了一声: “蒯老三,你要干什么?” “六叔,要我说,直接一刀杀了那贱人就是了,何必搞这些麻烦事,凭白折磨人呢。” 那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把的蒯老三听这青衣老头儿一说,不由抱怨道: “如今还要她多活一些时候。” “你急什么?!” 被称为‘六叔’的老头儿一听这话,瞪了一下眼。 “如果不是你治家不严,我蒯良村出了这样的丑事,我们又何必要重振家风。” “谁知那贱人敢偷人——” 满脸横肉的大汉嘀咕了一声。 但他的目光落到了老人铁青的脸色上,顿时将剩余的话咽回肚中。 “准备好了没有?”六叔问了一声。 “将她捆好了。”蒯老三点头。 “蒯常留呢?”六叔又高声喊了一句。 他年纪虽长,但中气十足。 这蒯良村并不大,夜里又极安静,他一喊‘蒯常留’,声音传了很远,不多时,有人高声应了一句: “六叔,在呢。” 往常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早就已经入睡。 而此时夜深人静时分,似是大家都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听到蒯常留应答,六叔的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再问: “猪笼准备好了没有?” “放心,已经备妥,喊了德子他们几个一起抬到三哥家门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六叔面上一喜,将搭在肩头的衣裳一拉,喊了一声: “走。” 他拉开大门,正要迈出脚步,屋里突然有人招呼了一声: “当家的——” 蒯老三将手里的火把一扬,火光将六叔屋内照亮。 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从屋里小步迈出来。 她略有些驼背,脸庞上沟壑纵横,带着愁苦之色。 喊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蒯老三,蒯老三便恭敬的道: “六叔娘。” 那六叔娘冲他勉强露出个笑容,点了下头,接着又看向六叔: “当家的——” 她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那六叔见她只喊人却不出声,顿时不耐烦了,将衣裳牵住: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六叔娘就又抬眼看了看蒯老三,暗示之意十分明显。 蒯老三顿时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快之色。 六叔就喝斥: “不说算了,女人就是没事找事,蒯老三,我们走——” “是。”蒯老三应了一声。 那六叔娘就叹道: “当家的,真要、真要将满周娘浸猪笼吗?” 那蒯老三一听这话,顿时拳头都捏紧了。 六叔娘知道他听不得自己这话,但她想起那女人,眼中露出怜悯之色,又深怕面前的老头儿看出来了,只好强行忍住: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犯了错,将她、将她杀了也就是了,又何必行这一出?” “六叔娘!”蒯老三大眼圆睁,怒喝了一声: “今天这话就当我没听到过,不然我……” “老三,你弟弟的德性你也清楚,她千错万错,总生了满周,看在满周的份上,也该给她这个体面——”那六叔娘虽说见蒯老三脸色难看,但仍坚持说了几句。 但她这几句话不止没有将蒯老三劝住,反倒令他更加火大。 他神情凶恶,那脸膛肤色略深,穿着褂子,露出胳膊,此时激动之下举着刀挥,手臂上青筋都鼓起来了,瞧着十分吓人。 “体面?偷人的贱妇也配有体面?” 他大喝: “嫁进了我蒯良村,还敢不安于室,丢我蒯家人的脸!满周如果懂事,也该知道她娘就是这种该千刀万剐的贱人!” 说完,仍余怒未消: “再说了,这贱人敢偷人,这满周是不是我家老五的种还不知道呢!” “说得不错!” 六叔一声大喝: “这种丑事不要庶,还要叫村里人都好好看清楚,敢犯淫贱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下场!该浸猪笼!” 说完,又不耐烦的骂: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一个老太婆,不懂就住嘴好了,我蒯良村几百年习俗,女人犯淫戒,就该行宗法制度。” 说完,他双眉倒竖: “将家里人都叫出来,大家一起围观贱人浸猪笼!” “可是——” 六叔娘还想再说什么,六叔一声厉喝: “快去!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打你?!还是你与那贱人往来,也沾了不好习性了?” 老妇人被他一骂,哪里还敢多言。 虽说心中仍感到十分愧疚不安,却只好顺从的听老头的话,进了屋中。 不多时,屋里一大家子人俱都被叫了出来。 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家里六叔权威最重,人人对他十分尊重。 家里老小全都出来了,六叔才满意的点头,喊了一声: “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来到一间破矮的房舍门口。 此时这破房的门已经被卸下,一个年轻的少妇被五花大绑着,被迫跪在了破门前的小坝上。 她头发凌乱,满头是血,衣裳被撕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脯。 以往空静的小坝这会儿站满了人,有男有女,年轻的、老的及少的俱都挤着,热闹得像过年似的,看着这一幕。 女人极力佝偻着后背,想要掩饰自己被扯开的衣裳。 但她越是蠕动,那撕裂的衣裳便裂得越大。 “这会儿知道丑了。” 一个妇人呲笑: “你快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丑?” 说话的女人年约四十,一双眼睛嫌恶的盯着这女人看。 她能感觉得到,周围不少年轻的男人正偷偷的以眼角余光盯着这女人看。 虽说人人表面上都唾弃这犯了‘淫戒’的女人,但男人们背地申里的眼神却带着如狼似虎的神色。 女人嘴被塞了木头,防止咬舌自尽,此时听到有人怒骂,只弓着后背‘呜呜’的喘息。 那女人拳头一捏,脸上露出狠色,上前拽了她头发,强迫她将脸抬起,抬手正欲将巴掌打下,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六叔来了!” 一听‘六叔来了’,那女人眼中露出遗憾的神色,讪讪将女人乱蓬蓬的长发一松,任她如烂泥般软倒在地,接着众人往那六叔一行迎了上去。 “蒯三也来了,正好一起。” “常留、常留——” 有人喊道,人群外突然传来应答: “来了、来了,让开,猪笼在这里。” 众人一听猪笼来了,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顿时让开一条通道。 一个满头乱发,留了一脸乱糟糟胡须的男人与几个年轻人一道,抬了一个类似茧形的加长竹笼,出现在破矮房前。 村民一见笼子,顿时兴奋。 六叔抬头往四周扫了一圈,见到四周熟悉的面庞,显然蒯良村人人都来了,脸上不由露出满意之色: “既然大家都来了,正好看看这不忠于男人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在村中威望很高,说话之时人人不敢出声。 六叔话音一落,目光冷酷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如死狗一样的女人。 这位蒯五娘子乱发遮面,像是气息全无的样子。 他冷笑了一声,道: “剥了她的衣裳,将她装进猪笼里。” 这话音一落,先前还安静无声息的女人顿时激烈的挣扎,嘴里发出‘呜呜’之声。 人群顿时兴奋。 大家一涌而上,顷刻之间将女人剥得赤条条的,如塞猪仔一般,将她送入竹笼。 “将她抬起,往江边去!” 六叔发话。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将装了女人的猪笼抬起,众人喊着口号,晃晃悠悠的起身。 屋外十分热闹,先前准备打年轻女人耳光的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中。 屋里破旧异常,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外间一个烂土灶,一个水缸,旁角堆了几根柴禾。 屋里一张破旧的床板,几根竹竿撑起了脏污破旧的蚊账,一个男人赤足横躺在床上,朝外伸着的脚还沾了泥泞。 女人见此情景,劝他道: “蒯老五,你也不要太伤心,那女人不安于室,在外勾搭汉子,能是个什么好人?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宽慰着,不多时,又有数人进来哄劝男人。 说话间,外头六叔的声音响起: “蒯老五,你还不快点出来,我们要去江边了。” 几个安慰男人的女人一听这话,又怕又兴奋,连忙起身。 那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也跟着一咕噜爬起: “我要去看看这贱人下场。” 几人一起出去,外头的人见他们一出来,便抬着猪笼前行。 “杀贱人!清门户!执家规!” “浸猪笼!” “正门风!” 喊话声、脚步声逐渐远去。 那破旧的屋门前先前还人满为患,片刻之间却人去屋空,只徒留满地凌乱的脚印。 女人的‘呜呜’声消失,劝慰声、喊话声及怒吼、打骂声都消失了。 不多时,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中,那破旧的床板下,突然传来‘悉索’的声响,一个小小的影子从床下爬出,手里攥着一枝枯萎的枝芽。 小孩披散着头皮,在黑暗之中左右爬了数下,鼻腔之中传来‘呼呼’的吸气声响。 好半晌后,似是没有闻到熟悉的味道,她小小声的喊了句: “娘——” 屋里没有回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现怪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时的蒯良村的江河边,村民已经来到此地。 猪笼里的女人面若死灰,已经不再试图挣扎。 六叔指挥着众人: “将猪笼装上石头,沉入河里。” 众人喊着号子,照他吩咐,将石头放入笼中。 装了女人的竹笼被推入河中。 笼里的石头带着女人缓缓没入水里,濒临死亡之际,笼内的女人开始本能的挣扎。 河面泛起涟漪,周围的水因竹笼的沉入而泛起浑浊。 ‘咕噜、咕噜’的水泡涌出,周围人俱都感到异常的兴奋,众人不约而同的大喊: “清门户!执家规!” “正门风!浸猪笼!” 男人们越喊越兴奋,女人们则是在喊话之时,又隐隐感到恐惧。 这一场仪式表面看是处死蒯五娘子,实际上却又震慑了整个村的女性。 约半刻钟后,众目睽睽之下,水里的气泡逐渐消失,笼子下沉,里面的女人应该已经被淹死。 六叔满意的点了点头,享受着众人恭敬而又畏惧的神情。 “这条河是上嘉江的分支,想必会洗净庄氏身上的不洁——” 他正欲再多说两句,突然异变陡然生起。 “六叔——” 有人似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喊了一声。 ‘咕噜噜——’ 河面传来水流冒泡的声响,六叔脸色怪异的转头往河中央看去。 只见先前已经平静的河面不知何时又重新开始冒泡,且气泡越来越多,像是水底下有人在剧烈的挣扎着,水波‘哗哗’作响,发出激烈的浪涛声。 不知何时,蒯良村的河边小林中突然涌出了淡淡的雾气。 先前围观了一场刑罚的众人本来兴奋得满身大汗,此时雾气一出,一股山风沿着河边树林‘呼呼’吹来。 众人手中举着的火把被这风一扫,火光尽数一压,大家后背一寒,俱都觉得一股透彻心底的寒意生起。 “六叔,那、那河中是什么东西——” “下方莫不是有大鱼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 “这庄氏就是个臭鱼烂虾,一入水就引来了大鱼啃食——” 众人这会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开着玩笑。 这人话音一落,其他人跟着大笑。 “不大对劲。” 有人眼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莫非庄氏死不瞑目,还敢闹鬼不成?” 一个女人不以为然的道: “她犯了大错,哪里有脸呢?是我做了这种不要脸的事,死后都无脸面见人——” “哈哈哈哈——” 众人正笑间,突然有人道: “真的不大对劲儿。” 接连有两人说情况不妙了,其他说笑的人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喉间发紧。 六叔的表情也逐渐严肃。 只见水面‘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大,河中的气泡翻滚,整个河面如同一锅烧得沸腾的开水。 水面之下,隐隐似是有黑影在逐渐放大、浮出。 ‘咕咚。’ 先前还喊着口号、说笑的村民不知何时收了声,极度的安静中,只听到河面沸腾的声响。 有人在这个时候吞了口唾沫,显得异常的刺耳。 ‘咚咚咚——’ 众人的心跳开始加快,有胆小的人已经开始下意识的后退。 “那是什么——” 突然间,有人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沉默,指着河中发问。 “是、是鱼?” “是鱼吗,六叔?” 村里六叔最是德高望重,人人都以他的意见为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本能的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六叔身上,等着他出声。 老头儿也看到了河里逐渐晕散开的阴影。 他活得久,已经到了半截身体埋入黄土的年纪,对于危险的感知远胜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今夜的行动恐怕出了问题。 但六叔虽有一定见识,却不过是个山村老者,见识有限。 且他认为自己做得没有错,因此并不畏惧,见周围女人、孩子都有些害怕,便喝道: “无知妇孺,不要乱嚎,不管是什么,下水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这话音一落,以往少不得有人便自告奋勇上前了。 可今夜村子是在处刑,河中刚刚才推了一个女人下去,淹没了一条人命。 水里才刚死过人,大家都嫌晦气,不愿意下水。 六叔见自己发话之后无人应答,心中有些恼火,不由大怒: “都是一群没用的懦夫。” 他骂完之后,喊道: “蒯五、蒯鹏举、蒯鹏程——” 他一连喊了几个人名,被点名的蒯五突然哭着后退: “六叔,我不敢——” “蒯老五,你这没用的狗东西!” 六叔突然暴怒: “你在家里管不住你的女人,如今出事了,大家帮你收拾了善后,让你下水去看看,你也没胆子,你这种狗东西还能干什么?” 他这一骂,人群之中满脸横肉的蒯老三顿时站不住了,他越众而出,恨恨的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弟弟: “六叔,我来。” 他将手里的火把塞到蒯老五手中,挽了袖子,率先大步下水。 ‘哗哗。’ 水波发出踩踏声响。 今夜的水阴寒入骨,蒯老三正值壮年,血气旺盛,但被水一淹,依旧打了个寒颤,足底开始抽筋。 ‘嘶!’ 他倒吸了口凉气,用力扳了几下脚,那种钻心的剧痛才逐渐消弥。 而这片刻功夫,众人见他下水无事,被六叔点名的两人这才跟着下水。 此时河面的黑影已经越浮越上来,几人手拉着手,往河中间的黑影行去。 河边上的人提心吊胆,有个妇人满脸担忧,冲着蒯老三喊: “当家的,你要小心啊。” “放心,没有事。” 蒯老三应了一声。 几人靠近那黑影边,出于生物对于危险的本能预知,三人不约而同的站立了片刻。 只见那河中的黑影在三人靠近之后,并不再往上浮,就这样荡漾在河水之中,宛如河底漂浮的藻类,随着水波的余韵而微微晃摆。 而那如沸水般不停冒着的气泡也不知何时消失。 水面只剩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周围火光照耀下缓缓往河边推延开去。 约等了片刻,无事发生。 没有事就是最好的事。 六叔紧绷的嘴角一松,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蒯老三也松了口气。 今夜的事始终是他的家事,如今出了这样的意外,无论如何总归有些晦气。 好好的一桩事情,进展到现在,村里人吃了一惊,再拖延下去,恐怕其他人不满意。 他想到这里,壮着胆子伸手去摸那黑影。 下水的其他两人都算胆大了,可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有些怵那黑影。 两人没料到蒯老三这样胆大,竟敢伸手进水中去摸,正吃惊间,只听蒯老三长舒了口气,‘啐’了一声: “呸,原来是猪笼浮上来了。” 他这话音一落,原本屏息凝神的众人不由自主的跟着长喘了口大气: “嗐,吓我一跳!” “原来是猪笼浮上来了。” “我还以为是河中成了精的怪鱼或是河妖呢——”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 ‘呼——’山风吹来,树冠被拂动,无数树叶纷纷被风摘落树枝,落地时发出‘沙沙’响声。 六叔此时却开始觉得有些邪门。 他不像村民们一样庆幸,而是听到‘猪笼浮起来’的那一刻,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老三,猪笼怎么会浮上来的?莫非是笼子打开了,庄氏趁机逃跑了不成?” 笼里装了一个大活人,村民们还怕她不死,又给塞了两块大石头进去。 这石头是村中几个壮汉抬起,至少有好几百斤重,带个女人绝对能沉到河底中间,怎么会片刻功夫又浮出水面的? 想到这里,六叔不由脸色一沉,喝问: “是谁系的竹笼门?” 他话中意思,是谁心慈手软,偷偷放走了庄氏。 “是蒯白川!”有人高喊了一声。 “这小子平日就老盯着庄氏看,莫不是动了贼心思,想饶了这贱妇一命——”说话的人刚一讲完,六叔恶狠狠的转头盯着一个男人看。 那男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听人点名后退了数步,行走间脚步都有些一瘸一拐,似是有残疾,听了这话,连连摆手: “六叔,冤枉啊,我知道这庄氏偷人,嫌弃都来不及,怎么会帮她的忙呢?” 他激动得喷出了唾沫星子: “蒯良村出了这种丑事,我恨不得她死,那笼结打得很紧,不可能解开的!” “谁知道——”一个女人讪讪说了一句。 “我看你们平时眼珠都盯在她身上,仿佛猫儿见了腥——” 蒯白川被她这样一说,顿时气不过: “你自己管不住你自己男人,嫉妒你家蒯鹏举老偷看她吧?” “老娘撕了你的嘴——” 两人吵吵闹闹之中,夜风再度刮来——‘呼——’ 这风一吹,许多人手上提着的火把瞬间火光被压灭,四周陷入黑暗。 “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蒯良村的人吓得不轻,众人放声尖叫。 好在这种火把是特制的,风一吹过之后,被压制的火焰重新亮起。 光亮再度出现,所有人脸色铁青。 “六叔——” “好了,不要吵了。” 六叔的手也开始发抖。 今夜实在邪门,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喊道: “老三,把那猪笼拖上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那庄氏想法逃出了笼子。” “是。” 蒯老三应了一声。 他伸手去拖,那竹笼本来就沉,入水之后更是沉重,他一个人抓住竹笼编织间的缝隙,将其用力拖拽了两下。 水流被绞动,形成漩涡,将那竹笼牢牢吸住。 仿佛幽暗的水底深处,有另一股力量在与他较量,想要阻止他拖走猪笼。 蒯老三不信邪,喊道: “鹏举、鹏程,帮我搭把手。” 面露惧色的两个男人听了他招呼,连忙应了一声。 三人合力抓住笼子,同时喊着号子用力往岸边拖运。 有了三个壮汉合力,再加水的力量托送,三人拖着竹笼缓缓靠近众人。 在离岩约两丈的地方时,竹笼已经浮出了水面。 隔着被搅浑的河水,岸上的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笼内的情景。 猪笼的门并没有如众人预料一般的散开。 竹笼之内,蜷缩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蜷缩女人身影。 女人此时浑身赤裸,长长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纠缠了她白皙得仿佛没有一丝血色,令人感到有些恐惧的身体。 两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也压砸在笼中,这也是先前蒯老三一人拉不动猪笼的原因。 照理来说,这样的猪笼应该沉入水底才是,怎么会突然浮起来呢? “真是怪事。” 六叔喃喃的道。 说完,他脸色一沉,问蒯鹏举: “鹏举,她死了没有?” 被他点名的蒯鹏举站在猪笼的左侧端,恰好与女人的脑袋方向相近。 六叔喊到他名字时,这个男人浑身一抖。 他平日农闲之时喜欢与村里的女人说些荤话打趣,庄氏在生时,他时常偷看,也想过要将她弄上手。 在庄氏丑事曝光后,众人提议要扒了她衣裳,让她无颜苟活于世时,他也很是积极,还趁机出手占过便宜。 这会儿庄氏脱得清洁溜溜,不知为什么,他反倒丧失了直视她身体的勇气。 “六叔,我不知道——” 他应了一声。 六叔没好气的骂:“好个没出息的狗东西,你不知道,你就伸手去探探鼻息。” 庄氏的脑袋离他不远,他伸手就能碰到她的脸。 可蒯鹏举转头看了一眼竹笼内的女人,那漆黑的长发在水底下妖娆的铺散开,宛如水底肆意蔓延的水草,仿佛要缠住他的身体,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连连摇头: “六叔,我不敢。” “好你个蒯鹏举,平时村里这里蹿蹿,那里蹲蹲,见了女人就想占便宜,庄氏你也没少惦记,这会说不敢了?” 虽说今夜事情有些邪门。 但仪式进展到现在,又再没大事发生。 村里人无知则无畏,这会儿甚至笑着调笑蒯鹏举: “如今她脱得光溜溜的,你以前怕是求都求不来的,怕什么?” “什么?鹏举,你竟然敢——” 一旁蒯老三听闻这话大怒,而人群之中,蒯老五则是双手互兜在衣袖中,缩着脑袋与脖子,对众人的调笑不敢吭声。 “别胡说,我什么时候——” 蒯鹏举有些不大自在的反驳: “我没有——” 他目光闪烁,一见就有些心虚,岸上一个中年妇人一见他这模样顿时大怒: “你竟然对这样的贱人也生这样的心思,不嫌脏——” “好了,不要吵了!” 六叔被众人吵得心烦意乱。 他总觉得今晚的事情过于诡异,而这会儿又显得太过平静,有些不大对劲儿。 可他毕竟只是山村老者,见识也不多,就是意识到了危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大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还在吵吵闹闹,他不耐烦的喊: “都给我闭嘴!鹏举,你将庄氏的头发刨开,看看她的脸,探探她鼻息、脉博,看她死了没有。” 他有些焦虑不安: “赶紧做完,收拾了好回家去。” “夜深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死不瞑目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六叔话音一落,众人正踌躇间,突然一个头发花白,被家里人搀扶着的老妇人也跟着出声:“鹏举看看吧,这黑灯瞎火的,大家出来很久了发,我家留财也困了,该回去歇息了。” “奶,我不困,我还想看——” 被她牵在手中的小孩听闻这话,连忙反驳,但话没说完,便被六叔娘捂住了嘴。 她在村里威望不如六叔高,可这老妇人平日与人为善,村里人有难时,她一般乐意帮忙,在村中众人对她好感极深。 此时她一发话,其他人都跟着迭声催促。 村里人都在盯着水里的三人,那蒯鹏举顶不住压力,犹豫了一下,便不甘不愿的答了一句: “好吧。” 众目睽睽之下,他弯腰将手伸入水里。 说来也怪,蒯鹏举的脚就踩在水中,之前右手也探入水里抓着笼子。 可泡久之后也不觉得如何,而这一直未沾水的左手一入水时,却感到一种寒彻心扉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入他的心底,令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嘶——” 他大大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嘀咕着: “这水怎么这么刺人?倒像寒冬腊月似的。” “我看是你怜香惜玉,舍不得吧?” 河岸上,他的媳妇在听人打趣他曾垂涎过庄氏之后,心中恼羞成怒,阴阳怪气的刺了他一句。 “你这婆娘——” 蒯鹏举讪讪的瞪了她一眼,接着心一横,将左手摸入笼中,去碰庄氏的脑袋。 一大蓬头发绕着水流而来,缠住他的手指。 头发下似是隐藏着某种森然的恶意,令他不寒而栗,仿佛有人拖着他的手想将他身体往下拽。 蒯鹏举胆颤心惊,正要惨叫,眼角余光却看到身旁不远处站的蒯鹏程、蒯老三等,先前那种阴森感只是他的错觉。 他心里一定,将牙关一咬,蓄积了勇气胡乱扒拉庄氏的头发。 男人也不敢去看笼中女人的脸,手掌摸到了庄氏的五官。 这个动作庄氏在生时他就想做,可这会儿再摸上去时,并非他数次午夜梦回中想像的一样温软。 入手是一张冰凉的死人脸。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庄氏的脸已经失去了生人的弹性,带着一种死人特有的僵硬冰冷感。 那秀气的鼻子仿佛是柄刀,会割伤他的手指。 她的嘴唇里的牙齿说不定会咬断他的,她的眼睛会不会睁开——无数诡谲离奇的恐怖念头浮现在蒯鹏举心头。 但好在这些恐惧的想像并没有发生。 他顺利拨开了庄氏的头发,摸到了她的脸。 她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已经被刺喉而死的猪,安静的蜷缩着睡在水里。 少妇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 蒯鹏举顺着她的下巴滑往她的脖子,她的皮肤阴冷细腻,可他此时却没心思去感应旁的。 他的心跳声又急又大,血液在体内飞速流涌,几乎压过他手指的感知。 好半晌后,他确认了庄氏已经没有了脉博,接着才抬头看向岸边的六叔等人,颤声道: “六叔,她死了。” 真是奇了怪哉。 猪笼里被沉塘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带着大石头又从河里浮起?六叔心中发怵,他又道: “将她再推回河里。” 三人用力再次想将猪笼连带着女人尸身推入河中,可怪异的是那猪笼无论几人怎么推,就是浮在水底之下,隐约露出庄氏死的尸身。 “……” 这下蒯良村的人都开始感到害怕了。 许多人打起了退堂鼓,不再像先前行刑前一样兴奋了,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些杂事后各自回家锁紧大门。 “再拖远一点。” 六叔又吩咐。 蒯鹏举、蒯鹏程已经不敢再去碰那猪笼,两人站在水中,如果不是碍于六叔威仪,二人想要即刻上岸,离这女尸远一些。 黑暗中,岸边点着火光。 今夜蒯良村的人都来了这里观刑,人们浩浩荡荡站在岸边一大排,点起的火光形成一条长龙,将半侧河岸都照亮了。 夜晚河岸的树影倒映下,那水呈现出一种阴森诡厉的黑色。 而这黑水之下,死去的女人皮肤白得竟然似是会反光一般,在这黑水衬托下,呈现出一种不详的惨淡气息。 长长的头发如同灵活的水蛇,蜿蜒着将女人的尸身包裹。 ‘哗啦——哗啦——’ 水波荡漾着,那长发也在水下来回摇曳。 女人赤裸的尸身清晰可见。 蒯鹏举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 “我要回岸上了——” 他转身欲走,蒯老三突然道:“你们放手,我会浮水,我去将她带往更深的地方,我不相信她敢作祟!” “好!” 六叔一听这话,大声喊了句‘好’,“老三说得对,她庄氏做错了事,哪有脸变成鬼,就是变成鬼了,我们也要问问她,怎么敢给蒯良村抹黑。” 他这话一说完,原本惊惧交加的村民顿时又来了自信: “对,她庄氏偷人,就是死了也是应该的,怎么有脸变成鬼。” 蒯老三胆气大盛,他向蒯鹏程、蒯鹏举二人喝道: “撒手!” 待两人撒手后,他双手抓着猪笼用力往前一推,身体借着这一推之势,整个人如鱼一般蹿了出去,两腿用力一蹬,带着笼子里的尸体瞬间滑出去一丈多的距离。 待到了河中心后,他将手一松——带着尸身与大石的笼子并没有如众人想像中的沉入水底,而是怪异的浮在了水面。 ‘咕咚、咕咚!’ 竹笼在水面一浮一沉,如同撒入水中的鱼线上挂的浮标,庄氏的尸身一会儿被黑水吞没,忽而又浮出水面,看得人胆颤心惊。 “六叔——” 先前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的村民见此情景,又开始心生畏惧。 有人喊了六叔一声,小声的道: “这样可不是个办法。” 庄氏毕竟是偷人而被村子处以极刑。 这事儿虽说村民自认理直气壮,可庄氏偷汉子却不是什么美事,一旦传扬开来,整个蒯良村都要成为周围村镇的笑柄。 “这条河是上嘉江的分支,如果任由庄氏的尸身这样浮着,要是顺水而下,到时被人发现,我们的脸都要丢尽了,村里的小伙到时怎么娶妻?” 村中大部分人是近亲,总要与外界通婚。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是村子的情况被人知道了,到时许多年轻人都要打光棍。 六叔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看样子这江水也治不了这贱妇!” 老头儿咬了咬牙,说道: “这贱人在生时不安份,死了也要折磨人,将她拉回来。” 他抱怨了两句后,突然喊道: “老三,把她拉回来,既然沉不了她的塘,就将她拉回来,另行想办法处理。” 这会儿天色已晚。 若是平常时候,村民们早就已经进入梦乡,今夜却因为这档事耽搁,至今未睡。 河边湿冷,且庄氏的尸身死活沉不入塘底,众村民逐渐便有些心浮气躁,都急着想离开此地。 闻听六叔这话,有人便知道今夜无法轻易事了,不由担忧的道: “六叔,这怎么处理?” “莫非还要寻块墓地,给她下葬不成?”有人问道。 “这样不洁的贱人哪有资格入葬——” “那怎么处理?” 大家七嘴八舌。 那先前出声之后一直没有再说话的六叔娘突然叹了口气。 她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河中的尸体,又再次道: “人死为大,死都死了,再提过往恩怨有什么用呢——” “她千不好万不好,也为老五生下了满周呢。” 说到这里,这老妇人心中吃了一惊,转头四处看: “咦,满周呢?” 她这一喊,先前还忧心忡忡的人群顿时一滞。 不少人相互退后,左右互看: “没看到满周——” 六叔娘心中一沉,大喊:“老五!老五!你家满周呢?” “老五在哪?” 她问完之后,众人举着火把找了半天,突然有人喊:“老五在这呢。” 沉着脸,一副畏缩之态的蒯老五被人推了出来,六叔娘看他双手交叠在袖口中,媳妇死了,他跟看戏似的,心中有些不快。 但此时可不是责备他的时候。 “老五,你家满周呢?” “谁知道。” 蒯老五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 他蓬头垢面,脸上不知从哪里抹了些脏污,衣裳也破旧,看上去寒碜极了。 六叔娘险些被他的回答呛到,他又说: “那丫头片子一直是她娘带着的,兴许是躲哪去了吧。” “你……” 六叔娘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六叔不耐烦的道: “都别吵吵了,这是讲这些的时候吗?” 他有些烦闷的道: “满周这么大人,丢不了的,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稍后村里人再一起找满周!” 他一锤定音,其他人便都不再多说。 六叔娘心里虽说担忧,但她与这老头相伴了大半辈子,对他的脾性了解得很,如果自己再执意问下去,只会将他激怒。 “唉。” 她叹了一声,“只是可怜了满周,成为没娘的孩子了。” …… 这边的小插曲告一段落,另一边蒯老三将猪笼里的女人推入河中央后,又听到六叔发话,要将庄氏的尸体拖上岸。 他这会儿又累、又冷还有些害怕,他总觉得那一蓬又长又乱的头发下,似是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盯着他。 可六叔说得对,他不能将庄氏的尸体就这么赤身裸体的扔在水中,若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到时不止蒯良村,就是他们一家的脸也要丢尽了! 想到这里,他又咬紧牙关,游到猪笼旁边,伸手将笼子抓住。 这一抓之下,蒯老三不知是不是因为浸泡在水中久了,身体失温,竟觉得这笼子更冰、更沉了,他一人有些推不动,便喊来了蒯鹏举、蒯鹏程搭把手。 两人本来不想答应,但岸上六叔的眼神正盯着,再加上这桩事情拖得越久越邪门,大家也不愿意在此地久留。 六叔已经说过了,将尸体拖运上岸后他会想办法处理,总比这样泡在水中,不上不下的好得多。 三人齐心合力,将尸体拖拽上岸。 笼子里的水‘哗啦啦’沿着岸边往下流,庄氏蜷缩的尸体像是个虾米似的,安静躺在笼中。 “六、六叔,怎么做?” 蒯老三也跟着拖着沉重的身体上岸。 他平时身强力壮,精力充沛,很少有病痛,这会儿在水里浸泡了一阵,却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大量水流‘哗啦’从他身上灌入裤腿,带得他迭步退后,险些摔入水中。 蒯老三身体定了定,勉强以赤脚踩住河边的烂泥,低头弯腰以手拧住裤腿用力一拧——‘哗啦’水流被挤出去,他整个人顿觉轻松了许多。 其余两个下水的村邻与他情况差不多,那两人相互扶持才勉强站稳,不至于跌入水中。 岸上的人围着一具被装在猪笼里的尸体,众人商议着要怎么做。 “要我说,剁碎了喂狗。” “点天灯吧——” 大家纷纷出主意。 六叔娘的面容上露出不忍之色,她目光落到了猪笼内的女人身上。 ‘咕哧——咕哧——’ 有两声奇怪的声响传来。 不知是不是六叔娘年纪大了看走了眼,她总觉得女人那浸透了水的黑发动了动。 “啊,满周娘是不是还活着?” 她惊喊了一声。 这话一说出口,可将周围的村民吓了个够呛。 “什么?没死?” 先前还商议着要如何处理尸体的人连忙退后,庄氏尸体周围很快被腾出一个巨大的空地,地面只剩凌乱的脚印。 六叔慌乱之间也跟着退,但河边地底湿滑,他年纪又大,险些摔倒了。 若非关键时刻村民将他扶住,他非得被挤倒在地遭人踩踏不可。 惊魂未定间,他连忙喊:“大家不要慌,人被浸进水中这么久,哪有可能不死的,怕看走眼了吧?” 六叔威望比较高,他一发话,场面顿时被镇住。 本来欲惊慌逃蹿的人慢慢停下脚步。 “六叔说得对,庄氏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怎么可能水淹了这么久还不死——” 大家停了下来,慢慢转过了头。 众人再次围靠上来,盯着笼内的尸体看。 …… 一片静谧声中,只有庄氏头发上的水顺着尸身往下流,发出‘悉索’的细细声响。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厉鬼复苏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约数息功夫,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大家心中一松。 一个妇人长长的喘了口气,正欲说话,但就在这时,只听‘噗嗤’一声响。 这声音本来不大,但入夜之后的上嘉河畔,整个蒯良村的人都在此处,众人却屏息凝神,安静异常的时候,这一声细响就被成倍的放大了。 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人亲眼看到庄氏的头发似是蛹动了一下。 “啊啊啊!!!” 这一下瞬间炸开了锅。 “鬼啊!” 有人发出凌厉的惨叫,不少人慌忙举着火把转身就逃。 慌乱中,众人挤推踩踏,如无头苍蝇似的逃。 后面不少没有看到庄氏头发动了一下的人不明就里,正探长了脖子往前看时,就听到有人喊‘鬼’。 夜深人静时分,众人行的是私刑,庄氏之死并不光采,且死后似是死不瞑目。 从蒯老三几人数次将她尸身推入河中再捞起的举动,可见今夜的行刑并不是很顺。 再听到‘鬼’字出现,对于村民来说,那是相当恐惧的一个事。 许多人推着身后的人就想逃。 这个时候可不管看热闹了,也顾不上身边的亲眷、朋友。 顷刻之间,有些反应稍慢的人被推倒在地,还来不及惨叫,后面奔逃的人便一脚踩上来了。 大家乱成一团。 许多人甚至丢了火把跑。 而就在这时,离尸体最近的蒯老三也亲眼目睹了庄氏头发里咕蛹的那一下。 见到死人身上的动静时,吓得他险些失禁。 庄氏是他的弟媳,这个弟媳之死也有他的原因,事情发生时,他也有些恐惧。 可最大的恐惧不是遇鬼。 首先涌入他脑海的,是这件事情之后,村里人恐怕要排挤他们家了。 今夜出了这样大的事,若村民们真出了事,大家难免要怨怪他家。 看热闹时人人出力不稀奇,不过这热闹要是变成了灾祸,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那样的后果,蒯老三才是打从心里的感到害怕。 这种害怕甚至压过了对厉鬼的恐惧,令他死死的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的盯着尸体看。 正因为他盯着尸体看,因此他最先发现了不对劲儿。 借着周围的火光,他发现庄氏的发丝间似是有什么在钻动。 蒯老三一见这黑影,心里一动,恐惧被他暂时压下,他一个箭步上前,刨开庄氏头发,一条灰黑背白肚子的巴掌长小鱼被网在头发之中。 庄氏在生时那把头发就很好,死后她的长发乱飘,恐怕鱼类以为是水草,钻进发丝里,却被死人的长发困住。 “不要跑了,不是鬼,是鱼、是鱼!” 蒯老三有些兴奋的喊:“不是什么鬼,是有鱼钻进了庄氏的头发里,刚刚是这鬼东西作祟,别跑了。” 六叔慌不择路被人挤倒在地,晕头转向间,听到有人又喊:“不是鬼、不是鬼。” 这话倒是听进他耳中了。 蒯老三喊了数句后,慌乱的人群总算平定下来。 “真不是鬼?” 有人疑惑问了一声,蒯老三十分肯定: “真不是鬼。” 他说完,上前一步再扒拉庄氏的头发,露出庄氏白里泛青的死人面容。 她在生时颇为秀气,但人死之后可不好看,尤其是她是遭人强行溺水而死,死前含怨,那面容里透出青气,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不是鬼就算了,早些将尸体处理了,我想回家了——” “我也想回家了——” “六叔呢?六叔出来主持公道吧。” 大家吵吵闹闹,逐渐失去了镇定。 河边开始起雾了。 雾气深重,许多人经历了两次惊吓,心情大起大落,身上、手心全是汗珠。 夜风一吹,迅速就将人体的温度带走。 蒯良村的人不想再在河边继续逗留了。 众人开始寻找六叔,先前慌乱之下不少人顾不得六叔的存在,此时许多人被踩倒在地,受伤的、惊吓的都在哭嚎,场面一度失控。 半晌后,才有人喊: “六叔在这里。” 摔倒在地的六叔呻吟着被人扶起来,立即便有村民请他主持善后。 经历了今夜这数遭变故,六叔也没心情搞多余的花样了,正要说话,六叔娘便带着孩子来到他身边,小声的劝: “当家的,不如让人入土为安算了。” “我这心口有些发慌,眼皮直跳,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早些埋了算了。” “埋不得!” 蒯老五突然大声喊。 他先前躲得不见人影,遇事时也不敢出头,这会儿一商量庄氏身后事,他立即就现身了。 “不准埋,这贱人敢偷人,给我蒯家抹黑,不能埋了她,哪有这么好的事?” 六叔娘被他气得牙痒痒的,没好气的就道: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看这样搞要出祸事的——” 先前不敢下水拉尸的蒯老五,此时面对六叔娘的话却显得异常固执,他将胸膛一挺,不以为然的反驳: “能出什么大事?一个妇道人家,还真变鬼了?她要真变了鬼,我倒要问问她,有没有脸呢——” “你——” 六叔娘想要骂他,六叔却心神俱疲,喊了一声: “好了,不要吵了。” 他抹了把脸,坐在地上思索了一下: “庄氏偷人,这样埋了她确实便宜了她——” 他话音未落,见老妻正要说话,不由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 “但是今夜大家折腾半天,确实也累了,不如每人回家搬些柴禾,将她尸体烧了。” 这样一来,不管庄氏死后是不是个祸害,也一了百了。 大家一听这话,俱都连连赞同。 不过也有女人心疼自家的柴: “这明明是蒯老五家的事,怎么又要我家出柴了?” “就是——” “算了,娘们见识,别说这么多了,快些行事。” “咦?起大雾了。” “大雾有什么稀奇的,少见多怪——”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各自归家,完全没有大祸临头之感。 唯独六叔娘,女人非凡的第六感让她预感到庄氏含怨而死,恐怕会给蒯良村带来不好的事,她的眼皮一直疾跳,看了一眼抱在怀里的孙子,心中默念着:上天保佑。 村民们很快陆陆续续抱了柴禾回来。 人多力量大,不多时,便搭建了一个柴禾塔。 万事俱备,只欠将尸体扔入柴禾塔中了。 今夜庄氏之死发生了几件怪事,大家不太敢去碰庄氏的尸体。 可是任由尸身这样摆着也不是个办法。 恐惧之下反倒催发出了众人非凡的勇气,蒯老三、蒯鹏举、蒯白川及蒯常留等人齐心协力,将竹笼砍破,把庄氏的尸体从中拖出。 说来十分奇怪。 她才被溺死不久,可尸体却异常僵硬,四肢蜷缩,几个大男人合力想要将她尸身拉得舒展开来,却硬是拉扯不动。 众人使尽了浑身解数,可拉拽的却不像是一个女人的肉身,反倒像是一块人形的石头。 她死前缩得很紧,双手交叉抱胸,一双长腿弯屈,仿佛想将自己裸露的身体挡住。 “六叔——” 蒯老三累得气喘吁吁,喊了一声。 “拉不动就算了,将她扔入火中,直接烧了。” 他的话令蒯老三几人如释重负,便都合力抬起庄氏的尸体—— “一、二、三——” 众人喊着号子,“走!” 话音一落,尸体用力被抛出,‘砰’的扔进柴堆之中。 “点火!” 随着六叔一声令下,好些人手里举着的火把扔进柴堆里面,随着火把的丢入,火焰‘轰’的遇到柴禾便燃。 顷刻之间越燃越大,很快将庄氏的尸身包没。 大家见此情景,心里一松。 仿佛随着火光一起,仿佛所有的罪恶、怨毒、恐惧都会随着这把火付诸一炬。 冲天而起的熊熊火光仿佛驱散了这无边的黑夜带来的压抑,将四周不知何时生起的浓雾也逼退了。 热浪随着火焰扑面而来,将今夜的阴寒也一并驱走。 “这下好了。” 所有人心里生出这样的念头:“今夜事情告一段落。” 但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耳中同时都清晰的听到了一声细响。 ‘滴答。’ 这是一声水珠落地的脆响。 仿佛是极静的空山之中,一汪隐藏的泉眼有水珠滴落,声音清脆极了。 不过这是河边,有水声再正常不过了。 蒯良村的人初始没以为意,众人甚至围着火堆在观看。 可渐渐的,那滴水声越来越密集: ‘滴答、滴答——’ 且逐渐的急促。 而先前还熊熊燃烧的烈焰则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庄氏本来被火焰包围的尸体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见火光一小,不由吃了一惊,问了一声。 六叔倏地打了个寒颤,接着回过神来: “兴许是谁家的柴潮了?” “不应该啊——” “谁家抱来的潮柴啊,故意的吧?”有人不满的嘀咕。 但就在这时,六叔娘手中牵着的小孩突然道: “奶,我怎么觉得五婶子的身体好像有些红?” “小孩子家家的,你可别胡说——” 六叔娘本来就已经很是不安,又听到小孩这样一讲,连忙就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大人们虽说看似百无禁忌,可毕竟杀死了人,今夜出现了诡异,大家表面看起来无所畏惧,实则人人心中有鬼,不敢去看庄氏的尸体。 反倒是小孩无知无畏,今夜的事对他们来说只是好玩又热闹,反倒盯着庄氏看,率先发现了不对头。 六叔家的孙子话音一落之后,有人壮着胆子往庄氏看去,这一看之下,果然发现了诡异: “不对,真的不对,庄氏的尸身真的变红了!” 有了大人一喊,其他人顿时也强忍惊惧往庄氏的尸体看去—— 只见柴堆之上,庄氏的尸身蜷缩着,烧了这样大半天,先前火光这样大,她却连头发丝儿都好似没有烧掉半根。 那吸饱了水的长发缠绞着包裹住她的身躯,‘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 先前众人听到滴水声,想必就是她头发滴落水时传出来的。 而最恐怖的是她的尸体。 在她临死之前,蒯良村的人为了惩罚她,特意将她衣裳剥光,让她死前出丑于人前,所以这会儿她死后,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苍白的皮肤。 火焰煅烧后,她身体呈现出一种通红如血的颜色,整个人已经不再像是尸身,反倒像是一块长时间置身于火中,被烧得通红的人形烙铁。 这样大的火,没有把她尸体烧坏,却烧得通红,且她的头发还在滴水—— 就是再蠢笨如猪的人,到了这会儿也意识到闹鬼了。 惊恐交加的气氛瞬间笼罩了蒯良村的河畔。 人人都大眼圆睁,不敢出声。 ‘嘶啦——’ 而就在这时,一种怪异的粘黏声开始响起,仿佛有人赤足在泥泞中艰难的行走。 众人因为极度的恐惧,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仿佛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行动能力。 火焰仍在燃烧,可已经逐渐在压小。 黑雾不知何时笼罩了整个河面上方,甚至将山坳内的村庄一并笼罩入其中。 ‘呯呯呯——’六叔的心跳如鼓捶,正忐忑间,突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火焰堆上,庄氏的尸体在火焰下,如融化的铁水,化为浓稠至极的血液,一点一点流涌入柴堆之中,在众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柴堆的火瞬间熄灭,许多人手里举着的火把顷刻之间也被浓重的厉鬼煞气扑熄。 众人眼前一黑,置身于黑暗之中。 这种足以将人吓得魂飞胆散的恐惧之下,反倒褫夺了发声、逃走的能力。 人人如木偶人一般僵立原地。 良久之后,一道尖细悠长的颤音在黑夜之中尖锐的响起,如同一道特殊的警报鸣:“鬼啊!” “鬼啊——” “鬼——” “啊啊啊啊——” 惨叫声化为长长的回音,在河面之上来回的响荡。 仿佛有人在河面幽怨的长叹,声音经久不息。 独属于蒯良村的漫长黑夜此时终于来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杂役闹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万安县里,赵福生已经歇息了一个月之久。 此时已经九月初七,天气不再炎热,反倒带着一种秋高气爽的舒适感觉。 这是赵福生自重生大汉朝以来,过得最悠闲舒适的时候。 在这一个月时间里,隔壁的宝知县当初众士绅们答应捐献的那些金子已经陆陆续续的运过来了。 有了钱之后,万安县修路、重建铺面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当日答应了她要举家搬入万安县的徐雅臣及另外四位乡绅、富商已经将一部分产业送来,近来正在相看房舍。 经历了太平岁月的普通百姓也短暂的克服了恐惧,逐渐走出家门。 因镇魔司近来修葺房舍,雇佣了大量人手的缘故,甚至有一些货郎壮着胆子挑担进入宝鼎路,试图叫卖一些货路。 府衙门口前逐渐多了几分生气。 赵福生坐在府衙之中,庞知县、师爷及范必死兄弟、张传世等人都围坐在她的身边。 除了这几人外,还有当日狗头村中幸存的武少春也在。 他当日在替身鬼案中受了重伤,后得赵福生将他收录入镇魔司而侥幸未死,养了半个月的伤,待伤势稳定后,被武安镇派人送入县中,正式归入镇魔司属役之内。 经历了替身鬼案后,他亲眼目睹母亲之死,自己又九死一生,武少春变得沉默了许多,进入万安县镇魔司小半个月,极少说话,大多数时候就是安静的跟在赵福生身边。 大厅内,庞知县喜滋滋的道: “上次大人说的方法妙极,这一次万安县的鬼陵大案后,县衙共设杂役岗三十,每人每月七十文钱,如今这些人一叫便到,还省去了以前临时有事再匆忙找人的不便。”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眼角余光落到安静站在她身后的武少春身上。 从他进入万安县镇魔司起,武少春就一直是这模样,他娘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虽说在狗头村鬼案中死里逃生,但替身鬼仍在他身上留下了可怕的印痕。 武少春身上大半皮肤被剥落,此时恢复后形成疤痕,令他模样不复以往的清秀,他又沉默寡言,府衙中许多杂役都有些怕他,这使他显得更加孤僻了。 “少春,你说一个人一年收入840文钱,如果是你,你干不干?” 她有意引武少春说话,武少春一听她发问,毫不犹豫: “大人让我干,我就干!” 好小子!张传世不着痕迹的以眼神瞪了武少春一眼,一只手拖着凳子往前挪了一步,忙不迭的道: “大人让我干,我也去干。” 无论是狗头村鬼案还是鬼陵失控,都将这老头儿的贪生怕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又懒又怕死,赵福生不相停他要干,但她并没有揭穿张传世,而是笑道:“我说的不是我吩咐,而是一年给你840文的薪俸,你们干不干?” “那不干。” 张传世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般,屈起指头算: “一年累死累活才840文钱,不干、不干,我以前开着棺材铺子,一年能挣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 赵福生有些意外的坐直起身,看了这老头儿一眼。 随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靠回椅子上: “赚的是黑心钱。” “那哪能呢……” 张传世有些心虚的道。 他显然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与赵福生打交道。 如果不是那一次他大意,继而被赵福生抓到把柄拉入镇魔司,此时还不知道多逍遥自在。 “呵呵呵。” 赵福生笑了一声,没有理睬他,回头又看向武少春: “少春干不干?” 武少春想了想,“如果狗头村没有闹鬼,我要干——” “我娘前两年就在说,我爹死得早,没怎么给我留下钱。” 他提起母亲时,脸色微变,那麻木的眼神逐渐变了,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她在生时,时常打听附近村落的姑娘,又在询问彩礼钱。” 那会儿武少春娘十分节约,是村中出了名的抠门,村里谁家扔点烂菜叶子她都要捡。 别人有时看不上她,火起来了还要发生口角。 “我知道她辛苦,早年不懂事跟人去跑过货,被我娘知道了拿大棒打我,说这不是正经营生,被朝廷抓到是要砍头的——” 二范一脸冷淡。 张传世也对武少春的悲苦不以为然。 在这样的世道中,每个人都过得不容易,除了要面临鬼祸,还有可能面临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麻烦。 武少春本来话不太多,提到死于厉鬼之手的母亲才多说了几句,这会儿见众人不感兴趣,他识趣的住嘴。 正想背过身去眨下眼睛,忍住伤感时,却听赵福生道: “黄岗村?” 她的话令武少春怔了一怔,连想要眨出眼睛中的泪水的动作都顿住了,有些意外的问: “大人怎么知道?” “你提过两遍。” 赵福生看着他有些惊讶的脸,说道: “我当时就想问你去黄岗村做的什么营生,但后来时机不对。” 再加上替身鬼作祟,她的记忆认知一再被重置,便遗忘了再问。 而后面想起来时,鬼案破解,武少春重伤,赵福生又一直忙碌,便没有机会再提。 武少春来到县镇魔司后,赵福生看得出来他心中郁郁不乐,也没有主动说过狗头村的事,如今他自己提起,她顺势就问: “你去黄岗村做的是什么买卖?” 她这样一问,顿时将武少春的伤心都打散。 他露出几分尴尬与慌乱之色,下意识的看了一旁坐着的庞知县一眼。 “大人不是在问收入吗……”他嘀嘀咕咕的道。 ‘噗嗤。’ 张传世忍不住笑。 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他:“反正都是闲聊,我想到哪里就问到哪里,工作的事稍后再聊,你跟我说说黄岗村走货。” “好吧。” 武少春无奈的点头。 经历这一打岔,他心中的悲恸被打消大半。 黄岗村的事对他来说不大光彩,是杀头的买卖,但他如今加入了镇魔司,县里的庞知县也是镇魔司的座上客,这桩过往就是说了出来,庞知县最多喝斥他一顿,不可能将他捉去砍头。 这样一想,武少春顿生胆气,说道: “大人,黄岗村背后有一座荒山,据说几十年前有一场大暴雨,山里出现了泥石流,村里不少房舍被淹,在救人挖家产的时候,有人挖到了金银珠宝,说是从山上被冲下来的。” 一说到钱财,众人都来了兴致。 武少春又道: “村里人后来便顾不得抢险救人,都一窝蜂的钻入丛林中,发现山中有很多老坟,不知道是哪一年埋的,这些坟中有不少陪葬品,因此黄岗村的人时常钻入山野中去挖坟。” 而大汉朝明令禁止掘人祖坟,一旦被抓到,从重处罚。 黄岗村的人干的是犯禁的事,挖了坟中的陪葬物后,还得想办法脱手,将这些不能见光的死物变卖成金钱。 因此便有了走货的说法。 村中的人挖到值钱的宝贝,得想办法运到其他地方去,卖给有钱人,换成钱财。 但这世道艰难,到处都是土匪。 这些土匪几乎都是走投无路的穷凶极恶之徒组成,盘据在山林之中,平日劫道山下百姓与过路行人,成为大汉朝各州县除了鬼祸之外一大祸害。 黄岗村当年山后出现大量老坟的事虽说村中人极力隐瞒,可村子里的人有钱,难免会露财,如此一来便会引来有心人的窥探。 所以黄岗村的人出外行走时,都会成群结队。 尤其是出货的时候,更是要雇佣大量的村民好手,这样行走才安全。 “我看我娘以前总担忧我娶妻一事,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走过几回货,后被我娘打了回来。” 黄岗村的人犯的是大罪。 除了盗墓之外,同时还有私下走货,这些银子来路不明,又避了各地衙门的税,被抓到必死无疑。 “其实我娘多虑了,她就是不打我,我干完那两次也不准备再跟。” 武少春回想过往,表情有些怏怏的。 庞知县听到这种营生,表情有些尴尬。 他是读书人,性情之中自有清高一面,虽说知道镇魔司的人大多属于污合之众,但听到武少春当面提起这种勾当,仍有些不屑。 却又碍于赵福生的身份,一直在强行忍耐。 “为什么?”赵福生倒是没有因为武少春的举动而轻视,她好奇的问: “是钱不够吗?” 这种过往不登大雅之堂。 武少春之所以当众说出,纯粹是因为赵福生追问,而她又是自己救命恩人。 本以为说出来后难免要遭受鄙夷,而庞知县等人也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有些不自在,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赵福生并没有看不起他,而是像与他闲话家常一般。 武少春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抓了抓脑袋。 这个动作一出,张传世顿时觉得头皮钻心发痒。 当日替身鬼案破解后,那种被剥皮的剧痛回忆又浮现在他心头,他脸色一变,连忙喝斥: “武少春你别抓脑袋。” “……” 武少春连忙住手,也有些色变,末了回答道:“其实钱是给够的,走一趟给八百钱。” 一般这种买卖越远越好,让人查不清来路,大约去一趟来回共计两三个月,能赚八百钱。 “这样一算,收入还可以,那你为什么干了两趟就不干了?” 赵福生照他所说,略微一算,便算出武少春这样走一趟,一路跟吃跟住,这些钱都是纯赚,若能守得住口袋,一年走个两三趟,便能赚二两多银子。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当日武大敬曾提过他家一共二十多个劳动力,一年辛苦的耕种,闲暇时出外务工,一年能赚三十两银子。 但是光是武大敬一家交税便要交二十多两巨款,算下来一家人辛苦一年,剩下来的钱便寥寥可数。 而这些钱还得供一家老小嚼用,就这样,武大敬一家还算是狗头村活得相对算体面的老人——从他当日身上穿的那件青色未打补丁的衣裳便能看得出来。 武少春这样的走货一年一人便能赚二两多银子,且这些银子是不用上税的,这个数目便相当可观。 “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人——”武少春憋了半晌,说了一句。 “不是好人?” 这个答案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 范必死这会儿说道: “出外行走的,哪有什么好人,这些敢挖坟,敢走私,敢与朝廷法令对抗,还敢雇人与土匪对阵,恐怕杀人放火也未必不敢干。” 他似是对人性十分了解。 说完这话之后,其他人没有出声,就连武少春也一副默认神色。 他这样的表现倒令赵福生愣了一下: “原来如此。” 黄岗村的过往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武少春不欲再多说,就道: “若当时知道县里有这样一个月70文的工作,打破了头我也要来,我娘肯定会觉得我武家祖坟冒了青烟——” 提起过世的娘亲,他又是想笑,说着说着,却眼泪流了下来。 屋里人正说着话,突然外间传来‘哐铛’一声重物砸响,接着有人大喊: “庄老七,你是不是想打架!” “打你又怎么了,谁让你站背后吓人的——” 人群吵闹声传了进屋,似是外间有人打了起来。 赵福生转头往屋外看,范必死见她这样,不由率先起身,皱眉道: “恐怕是请来的杂役起了纷争,我去看看。” 镇魔司府衙如今才复立不久,一切百废待兴,许多职位尚未找到适合的人手,府衙内的杂事大多便归范必死管。 这会儿众人正在谈话,外头却有杂役打架,他觉得面上无光,总担忧赵福生喝斥他御下不严。 正恼火着要出去教训这些人的时候,赵福生却道: “反正没事,我也去看看。” 她这样一说,庞知县等人便都跟着站起身来。 众人出了大厅,透过宽敞、干净的大院,便见到外头有一群人围着对门的铺面。 这些本该干活的杂役围了起来,似是中间有两人在吵嘴,周围的人劝慰着,但那吵闹的二人却不依不饶的。 赵福生走在前头,出了镇魔司大门,外头越吵越烈,似是要打了起来。 张传世就喊:“好大的狗胆,大人出来了,还敢偷懒! 第一百四十章 庄村诡闻 第一百四十章 张传世一句话顿时令得所有看热闹的人作鸟兽散。 中间的两人也想逃走,范必死今日被庞知县等人看到自己雇佣的这群杂役吵架偷懒,心中已经很是恼怒,深怕赵福生认为自己办事无能,便有心要拿这闹事的人立威。 见这二人想跑,他立即大喝:“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这两人年纪都不算老,约二十五六,一被范必死喝住,顿时露出怯懦之色,全然没有先前吵架时的狠状。 二人衣裳被扯开,好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了满身的尘土,见范必死脸色难看,硬着头皮喊: “大人。” “过来。” 范必死喝了一声。 两人相互对望一眼,此时都没有了先前的凶悍,反倒有些懊悔,深怕遭受处罚。 他们胆颤心惊上前,赵福生便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吵了起来?” 与范必死凶神恶煞相较,她神态温和,令得骇得浑身发抖的二人心中稍安,其中一个穿灰色短褂的人上前一步道: “回大人的话,我姓苟,家里行四,是受府衙的大老爷找来修葺大门的,跟庄老七算是表亲。” 他说到这里,回头看了另一个男人一眼。 “大人说这镇魔司的府门要重修,我们今天忙的就是这个事,中间干了一会儿,我跟庄老七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他大怒,拿了铲子回头拍了我一铲——” 说到这里,他有些委屈: “请大人作主,允许我打他一板回去。” 庞知县在万安县赴任之前,也曾在其他县城中任过职,与许多县里乡民打过交道,这种鸡毛蒜皮的矛盾不知听了多少。 打交道多了,他深知这些人既穷且无见识,有时愚昧不堪,一言不合便会动手,且失去理智后容易打得头皮血流,小事也会变成大事。 若只是单个矛盾还好,而正像武少春所说,此时匪患很严,许多村庄组成宗族,彼此抱团。 一人被欺负,全村出动,有可能小矛盾会引起大祸患。 到时极有可能会变成两个村庄之间的斗殴,这种矛盾官府都轻易不敢管。 此时听到这苟四提起与庄老七的矛盾,只是开个玩笑便打起来,而且还是在镇魔司门口就开始闹事,这位老知县的眼里浮出对这两人赤裸裸的观点:刁民! 若非这会儿是在镇魔司地盘上,庞知县恐怕就要让人将他们拖下去,各打十个大板。 范必死听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些恼怒: “这点小事就吵吵闹闹,其他人也不干活,还围过来看,你还吵到了大人——” 他眼里露出狠色,正要再说,那庄老七就喊: “冤枉啊,冤枉啊大人。” 赵福生听得有趣,不等范必死发怒,她就先问: “你怎么冤枉了?难道苟老四说的话不是真的,你没有拿铲子拍他?” “我拍了——” 庄老七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撒谎,连忙应答。 “既然你确实拍了,那你打人在先,怎么算冤枉了你?莫非他不是和你开玩笑,而是有意惹恼了你,激你动手的?” “他是和我开了玩笑——”庄老七就道。 他这样一说,庞知县就冷脸道: “他和你是表亲,又跟你一块干活儿,和你开个玩笑你就要打人,像你这样的刁民,岂不是别人走在路上如果和你打声招呼,把你吓到了,你还敢拿刀捅人了?” “那是不敢,不敢的。” 庄老七连忙摆手。 “那他确实和你开玩笑,你也打了人,我看不算冤枉,你惹事生非,聚众闹事,干脆——” 赵福生笑着正要说出这庄老七的惩罚,他一听不对劲儿,连忙就道: “大人明鉴,这个冤枉就出在玩笑上。” “什么?”赵福生奇道: “他开了什么玩笑,值得挨你一板子。” “我这老表,拿了个竹枝戳我后背呢,将我吓得不轻。”庄老七连忙道。 他这个人看得出来思维僵硬,就连说个与苟老四之间的矛盾都讲得不清不楚的。 庞知县不耐烦听这些刁民狡辩,闻言就道: “大人,依我看,这些刁民最是狡诈奸滑,打他十板子,遣他归家算了,不要与他胡搅瞒缠,浪费大人的时间。” 他的话将庄老七吓得不轻,连先前告状的苟老四也一下被吓住了。 两人毕竟是远亲,彼此打闹生了嫌隙,但如果真被官府打十板子,庄老七必定要躺床数月了。 若是命大留个残疾,若是不走运,怕是命都要没了。 “大人……” 苟老四连忙想要求情: “我刚刚只是和庄老七开玩笑,我们错了——” “我也错了,大人饶命——” 庄老七也忙不迭的求饶。 范必死不想听两人多言,看向赵福生: “大人,我觉得庞知县说得对。” 而赵福生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倒不是觉得庞知县处罚重了,而是庄老七在提起苟老四和他玩笑,将他‘吓得不轻’时,在场人都觉得他是狡辩乱说,只是为了逃避处罚。 可赵福生却看得出来,庄老七当时提起‘玩笑’时,面色都变了。 这样的惊恐可非伪装得出来的。 赵福生顿时改变了不欲多管闲事的心态,问他: “他开个玩笑,怎么将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这……他……” 庄老七顿时语塞,看了自己的表兄一眼,吱吱唔唔的说不出个所以然,目光乱瞟,不敢看赵福生。 “我看他就是胡言乱语,妄图欺瞒大人。” 张传世跳了出来,指着庄老七骂道。 “不是、不是。” 庄老七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连忙摆手。 这边的动静引来周围许多正忙着工作的杂役偷看,不少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明里暗里竖着耳朵盯着这边。 庄老七也有些焦虑不安,左右四处观望,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苟老四也后悔不迭。 显然两人都没有想到,只是简单一个玩笑,最终惊动镇魔司的大人后,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庞知县不耐烦与这些刁民多说,建议将这些人缉拿回府衙,一人打十大板子,以免后面的杂役有样学样,跟着闹事。 “其他人继续做工,你们两人随我进府衙。” 赵福生想了想,将二人召入镇魔司中。 范必死喝斥着其他杂役继续干活,一场小矛盾引起的围观很快在几人插手之下消弥于无形。 众人重新回了镇魔司大堂,庄老七、苟老四二人跪倒在地,惴惴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局。 “你们将玩笑从头到尾跟我说说。” 赵福生坐回主位之上,吩咐了一声。 庄老七这会儿心神不宁,不敢吱声,苟老四虽说也害怕,但事到如今,他也看出赵福生是这群大人之中的主心骨,今日这场飞来大祸兴许只有靠这位大人松口,才可缓解。 想到这里,他强忍恐惧,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跟庄老七是表亲,他的爷是我的舅老爷,所以这次得知县里招杂役,我俩就一起来了万安县做活。” 他先说了两人关系,说完又怕赵福生嫌他啰嗦,正欲再解释两句,却见赵福生点了下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这位大人耐心十足,看起来脾气不错,苟老四心中一定,本来十分的恐惧顿时都消弥了两分。 “今日外头的大人——” 他指的是范必死招来的杂役头目,“让我们将官府外头的墙皮推倒重砌,我们干活的时候,我捡了根棍子,看起来很直,就想让庄老七看看——” 苟老四在说话时,赵福生的目光一直落在庄老七身上。 凭借数次办鬼案、与鬼打交道的经历,此时的赵福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令司。 她从庄老七的身上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直觉告诉她庄老七的身后可能隐藏着一件案子。 事关鬼案,她将性情里的谨慎一面发挥到极致,听到苟老四这样一说,便问: “什么样的棍子?” “就、就是一根竹杆儿,不知哪儿来的,很细,但很直,有这么长——” 苟老四听到这问话,一脸懵怔,但赵福生问话,他仍老实的比划了一下: “刚刚庄老七拿铲子拍我时,断成了两截。” 赵福生听到这里,向范无救使了个眼色。 范无救立即出去,不多时折转回来,手里果然拿了一根断成两截的竹棍。 “就是这根。” 苟老四一见范无救手上的竹棍,连忙撑起身来,范无救喝斥: “跪老实一点!” 他连忙跪回原处,却眼巴巴的望着赵福生。 范无救将竹棍交到赵福生手上,赵福生摸了摸,这东西约小指粗细,断了两截,每截尺多长,未断时看得出来有一米多的长度。 竹棍入手冰凉,沾了些泥灰,并没有煞气,看上去不像是伴鬼而生的凶物,只是寻常物件。 问题不是出在苟老四身上,就是在庄老七身上了。 一根寻常的竹棍,怎么将他就吓成这个样子,敢在镇魔司门口就与表兄起了口角,甚至不惜翻脸打人? “这竹棍有什么不对,庄老七你怎么被一捅就打人?” 赵福生试着以竹棍捅了捅旁边的张传世,他扭了扭腰背,似是有些痒,却又不敢躲闪,只能嘴里喊着: “大人饶命。” “这有什么好饶命的?” 赵福生拿棍子抽了他两下,这老头儿平日躲懒时装出老迈的神态,这会儿一被打却灵活得似猴一般,飞快蹿到一侧。 “看起来这东西戳人也不太疼,怎么就生气成这样子?” 她眼角余光看向庄老七,他越发不安,甚至不停的挪动膝盖,额头出现汗迹,听到赵福生问话,吱唔道: “我就是不想后背有人拿竹枝捅我——” “好你个刁民庄老七,再不说实话,就治你欺瞒我的罪名,抓你入狱!”赵福生恐吓他。 “大人饶命!”庄老七一听要入狱,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就道: “我是、我是,我们村一直以来就有个说法,说是熊瞎子成精后会伪装成人,站在你背后,拿东西拍你肩背,你一转头就将人脑袋咬下——” 情急之下,他倒是想了个借口,但话刚一说完,苟老四就道: “传说倒是有,但这种故事哄小孩差不多,哪有可能将你吓成这个样子。” “你闭嘴!” 庄老七一听表兄这样一说,顿时急了,大腿用力,身体坐了起来冲着表兄怒目而视。 今日的事情就因为这表兄开玩笑引起的,这会儿他还拆自己台子,庄老七有些恼怒:“你怎么就知道这个故事吓不住我呢?” 两表兄眼见又要起争执,庞知县一脸无语。 赵福生看到这里,隐约倒是瞧了出来,问题可能出在庄老七的家乡之上。 她喝了一声: “肃静!” 先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两表兄一听她喊话,顿时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立即又跪回原处,伏低作小,不敢吱声。 “庄老七,你是哪个村镇人?” 这样一句寻常的问话,却令庄老七魂不守舍,满头大汗,不敢吱声。 “老表,大人问你话嘞——” 苟老四一见他这模样,不由有些怪异,伸手肘了他一下,他回悟过神,连忙道: “斗胆请大人再问一次——”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 “你是哪个村镇人?” 庄老七吞了口唾沫,道: “回大人的话,我是五里店庄家村人。” “五里店?”赵福生转头看向庞知县,庞知县忙道:“五里店离我们万安县并不远,约有二十多里路,当地的屯长姓周,治属之下共有七个村子。” 自鬼陵案件之后,庞知县对于重振万安县充满了信心,近来勤于政务,对万安县治下的村镇及各属官员资料如数家珍,赵福生一问他就答上来了。 庞知县一说完,便见到赵福生略微有些吃惊又带着赞许的眼神,顿时觉得飘飘然,心中越发生出干劲,甚至对于今日找事儿的庄老七、苟四都觉得看顺眼了几分。 庄老七连忙点头。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村民,叫得出来名字认得脸熟的最大官员就是村中的村长,哪知五里屯的屯长是谁? 但他也不傻,见庞知县衣着讲究,周围人对他毕恭毕敬,便猜他肯定是位老爷。 反正老爷说的话只要点头就不会有错,他点完头还说道: “是是是,就是听说姓周的。” “……” 赵福生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是在敷衍。 但她的目的不在五里屯的屯长身上,而是在庄家村及眼前的庄老七身上。 想到这里,赵福生开门见山: “庄老七,你们村子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人失踪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赵福生这话一问出口,先前还一脸木然的庄老七浑身重重一抖,骇得颓然坐倒在地。 这下镇魔司众人都看得出来,这五里屯的庄家村怕是真的出了事。 “……” 庞知县的得色僵在了脸上。 “不会是又有案子发生了吧?”他惊问。 赵福生微笑着看向跪倒在地的庄老七: “看样子是有案子,但不知这个案子是人祸还是鬼祸——” 她提起‘人祸’时,庄老七只是略有些惊恐,勉强还算镇定,但一说到‘鬼祸’二字,庄老七身体抖个不停,脸色煞白。 如此一来,不用赵福生再继续多问,一切众人自然就心中有数了。 张传世一见此景,忙不迭的后退,再也不敢往前挤。 二范也不敢出声,武少春也有些不安,但算是平静。 唯独最镇定的,竟然是以往一听‘鬼祸’就胆颤心惊的庞知县了。 这是赵福生给他的底气。 万安县几次发生鬼祸,赵福生主动前往,这是大汉朝前所未有能扛事的令司。 她不推人送死,也没有借机要挟众人捐钱哀求,仿佛有她坐在这里,庞知县便觉得自己是能安枕无忧的。 “看来我不用再多问,庄家村是出了一桩鬼祸了。” 赵福生说道。 “鬼祸?” 苟老四听闻这话,却颇感意外,“庄家村真闹鬼了?” 他倏地转头去看自己的表亲,本来以为庄老七听了这话之后会反驳,却见这位自己的老表脸色青白,吓得几乎要抽筋,顿时也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跪挪着离他远些。 “大人果真英明。” 庞知县一旦听到鬼祸发生,顿时面色严肃。 万安县自鬼陵之劫后,难得安生了一个月,这是自鬼雾出现以来,万安县最太平的日子。 县城好不容易多了几分生机,又有赵福生在镇魔司内,大家便放松了警惕。 难得的好日子,使得庞知县遗忘了此时县中还有鬼雾,鬼雾的存在会使得厉鬼复苏的机率大大增加。 好在赵福生敏锐,从一桩两个杂役之间的打闹窥探到了厉鬼端倪。 要知道五里店离万安县城可不算远,若那边出现了鬼祸,稍微放松大意,厉鬼一旦晋阶,到时可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庞知县有些后怕,起身行礼之后,便安静的坐在一侧。 确定了鬼案后,赵福生的面色严肃,喊了一声: “庄老七,庄村到底出了什么事。” 庄老七的目光游移,显然内心并不想说。 赵福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往范无救看了一眼,范无救心领神会,凶神恶煞的上前,将他衣领提起,‘梆梆’两拳打向他的肚子。 “……” 范无救身强体壮,力量也大,这两拳一打,庄老七疼得满身大汗,蜷缩在地,如受伤的虾米。 “你应该庆幸我掌管镇魔司后刑室还没清理出来,给你一个机会,现在说说过程,不说就用大刑后再说。” 赵福生看着匍匐在地的男人,冷冷的说了一声。 “我、我说,我说——” 庄老七呕出一滩黄水,听到还要用刑,哪里还有胆气抵抗。 这位镇魔司的大人看似温和好说话,可翻脸堪比翻书,且提到鬼案之后,展现出无情冷酷的一面,令庄老七胆颤心惊。 “大人饶命,其实、其实我也说不准,就是近来,近来我们村很多人外出之后都失踪了——” 他哭嚎着道。 这些话本来是他内心隐藏的恐惧,之前似是碍于什么隐情不敢往外说,此时在赵福生逼迫之下,他一开了头,脸上就露出一种恐惧夹杂着轻松的神情。 苟四不敢置信的看他。 庄老七一开头之后,倒不再需要别人催促,直言道: “大约七八天前,我们村不知为什么,早早就天黑了,早晨起了大雾,又久久不亮,村里老人都说邪门。” 这些乡俚村民不知怪异,他只觉得村中出现了大雾有些奇怪,可这样的话听进镇魔司人耳中,却都暗自叫糟,知道这怕是出现了鬼域。 “……” 范必死、范无救相互对望了一眼,二人一脸无语。 庞知县亲身经历过鬼域,知道鬼域的可怕之处,这下听到庄老七的话,也打消了此案并非鬼案的侥幸心理。 庄老七还不知道镇魔司众人心理,兀自道: “之后村里人接连有人离村,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闹得人心惶惶的。” 他说得没头没尾,范无救那暴脾气可忍不了,拳头一捏: “你说详细一点!”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庄老七被他打怕了,这会儿一见范无救抬手,连忙双手抱头,大声求饶。 “……” 赵福生抬了抬手,示意范无救安静。 她见庄老七老实木讷,看其神情呆懵,思维僵硬,反应也不很灵敏,且目光躲闪,看样子这桩鬼案还有内情。 遇到这样的人,一味的恐吓打压难以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被吓到之后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到时为了防止被打,说不定还会故意顺着假话说,用以哄人逃刑,就跟刚刚应付庞知县类似。 一念及此,赵福生问他: “村里人是怎么离村的?离村前可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 “他们就这样,收拾了包袱就走了——怪事、怪事——” 庄老七想了想: “我也不清楚。” “你这刁民。”庞知县也忍不住了: “既然你不清楚,又怎么知道是出了祸事?你如今出外务工,难道不兴其他村民出外务工吗?” “不是务工、不是务工,他们是都去了蒯良村。”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伸手将嘴捂住,却悔之晚矣。 “蒯良村?”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沉。 从庄老七话中可以听得出来,在她以为万事平安大吉的时候,万安县治下已经悄然滋生了鬼祸。 但时至今日,下属五里店的屯长并没有出现将案子报往万安县。 庄老七说过,鬼域在七八天前出现,也就证明厉鬼已经开始在县中肆虐,这样长时间竟然没有半点儿动静,可见万安县底下人心是散的。 她强忍怒火: “你再跟我说说这蒯良村。” 她语气平静,表情不见一丝怒火,但不知为什么,张传世却觉得她此时表情严厉,目光令人不敢直视,身上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慑迫感,令人畏惧。 “这、这——”庄老七喃喃不知所云,庞知县便低声解释: “大人,这蒯良村也是五里店治下的村庄之一,村里没有外姓人,几乎是蒯氏本族人,祖上几百年前曾供出过一个读书人,入朝为官,在五里店是很知名的。” “蒯良村的人口还不少,据记载,村中有近三百余口,彼此沾亲带故,关系很是紧密。” 庞知县提起蒯良村时,也皱了下眉头: “他们人多势众,很多时候不太好惹,当地屯长周治海也很是头疼过。” “但好在他们算是老实,每年税务也是能交的,所以一些小事,官府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庞知县道。 赵福生对蒯良村心中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后,这才点了点头。 她再度看向庄老七: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去了蒯良村?七八天前,庄家村出事的时候,村子里有没有发生大事?” 赵福生看得出来庄老七心中有事隐瞒,这个隐瞒必定关系了一桩重要的大事,轻易不能碰触。 若是没有打开他的心防,一来便贸然问话,定会引起他警觉。 她旁敲侧击的从其他话题提起,庄老七紧绷的神经随即一松,吞了口唾沫,就答道: “因为他们离开前,都说了,说是要去蒯良村接人的——” “七、七八天前,”提到数天前,他言语又开始吱唔,赵福生就知道事情的源头定是出在了这一天。 事关鬼案,她没有退缩,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庄老七看。 他有些不想说,苟老四顿时急了,撞了他一下: “老表,七天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如果真的闹鬼,你倒是跑了,你娘老子还在家里呢。” 他的话令得庄老七浑身一震,也有些慌了,六神无主之下就道: “七八天前,蒯良村的满财来报信,说是来请村长帮忙救命,说是村中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 赵福生问。 庄老七又咬住了嘴唇,眼神闪了闪: “他、他没说。” 好了,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赵福生顿时笃定蒯良村的人来求救时,应该是说了些什么事。 但这个事情不知为何成为了庄老七要守的秘密,使他对这桩鬼案遮遮掩掩,不肯多说。 她将这一点记在心中,暂时没有去问,而是再转问道: “好,蒯良村的人七八天前曾来庄家村求助,说是村子发生了灾祸,后面庄家村就开始出现怪事,白天迟迟不亮,晚上早早黑了,还有大雾,是不是?” “是是是。” 庄老七见她没有问蒯良村求助的缘由,心中一松,连连点头。 “那么问题就出在蒯良村了。” 赵福生道: “应该是蒯良村的人到来,引来了厉鬼标记法则。” 在鬼案的判断、分析上,她是后来居上,连二范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而之后庄家村的村民们离开前,你说是带了包袱,去了蒯良村。”赵福生再问。 她问的问题显然没碰触到庄老七防备的那个点,他想了想,再点头: “是。”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赵福生问他。 庄老七左右看了看,有些不大自在的样子,接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因为,因为这些失踪的人,都是两三天内接连离开的。” 从八天前,蒯良村的人上门求助后,村子便出现了古怪的大雾。 之后求助的蒯满财一走,庄家村的人也接连回家收拾包袱。 开始时谁都没以为意,还以为这是村长吩咐,让村子的人帮忙搭把手。 “你们两个村关系很好?” 赵福生听到这里,再问了一声。 庄老七就点了点头: “原本还可以。”他又开始吱唔了,后面的话没说。 但苟老四一听涉及了鬼案,心中害怕,听他说到这里,便没了下文,连忙接话: “他们和蒯良村有姻亲关系,二十几年前,我这老表的一个堂姑,嫁进了蒯良村,后面经由她介绍,八年前,又将他的一个堂姐嫁过去了——” 他话音未落,庄老七突然重重提肘撞了一下苟老四。 “哎哟!”苟老四惨叫了一声。 庄老七这一下下手挺重,撞到了苟老四的肋内,打得他惨叫倒地,所有人都亲眼目睹。 苟四倒地直呻_吟,恨恨的瞪着庄老七,像是被他打出了怒火。 赵福生脸色一沉: “将庄老七拖出去,先打他五板子,只要不断气就行!” 她心中生出怒火。 范必死应了一声,高喊了一声: “来人。” 外头有镇魔司杂役应声而至,凶神恶煞的进屋。 庄老七脸都白了。 他的原意只是想制止表兄说话,却没料到会引来这样的恶果。 “大人饶命——” “拖出去!”赵福生摆手: “不给他一个教训,还自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的。” “早该这样了。”庞知县点头赞同: “大人也该设个刑室,到时有些刁民不肯多说,总得想办法将嘴给他撬开了。” “鬼案涉及万安县无数百姓安危,若因一个庄老七而使鬼案失控,杀了他也不足惜。” 赵福生话音一落,杂役抓了庄老七便拖出去。 不多时,惨叫声响起,接着一声声的板子落到皮肉上的扎实响声传来。 一会儿功夫,被打得大小便失禁的庄老七被拖了回来。 打板子的人是招来的杂役,并非真正行刑的老手,再加上范必死也知道赵福生只是想给这庄老七一个教训,让他不要藏藏揶揶,不是要将人打死了,因此下手算轻。 这五板子只是让他吃苦头,不是要他性命,所以全打在他大腿上。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将庄老七吓了个半死。 “接下来我再问话你就老实说,如果仍然推三阻四,我就将你交到庞知县手中,大刑侍候。” 赵福生警告他。 庄老七被吓破了胆,听闻这话,哭哭啼啼的连连点头: “招了、招了,我全招了,大人问什么我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庄四娘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庄老七先还有些嘴硬,如今吃了苦头之后才知道畏惧。 但赵福生有心晾他一下,并没有接着问他话,而是转头看向苟四: “你是说庄老七有两个亲戚,嫁到了蒯良村?” 苟四这会儿已经被吓破胆了。 本来是他与自己的表亲打闹,动静搞得大了些,没料到竟然牵涉出一桩鬼案不说,还惊动了镇魔司的大人物。 此时他心中懊恼自己不该惹事,又见一旁庄老七被打得起不了身的模样,胆颤心惊,回答问题时不敢拖延,一听赵福生问话,便连接点头。 “是。” 他紧张的吞了口唾沫,说道: “庄老七——我是说我这老表,在家中行第七,我的姨丈——” 苟四说起这些亲戚关系,又怕赵福生不耐烦,提到这里,紧张的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没事,你慢慢说,把关系说清楚。”赵福生面无表情的道。 说话的同时,她脑海里思索迅速转动:庄老七隐瞒了一个事,这个事情是与蒯良村来人求助有关。 而他的表亲苟四在提起庄家村与蒯良村之间的关系时,他又遮遮掩掩,不希望表兄多说,显然问题出在这两村之间结亲之事上了。 既然要从结的亲事说起,便自然要将这两者间的关系理清楚。 她的话令忐忑不安的苟四心下一松,道: “我娘跟庄老七的老娘是表姐妹,我爷与庄老七的奶是亲兄妹。”因双方老人还在,又没出五服,所以平日两家彼此也有走动,对大家的情况相对来说也较清楚。 赵福生点了点头。 苟老四心中稍安,接着说道: “庄家村离蒯良村不远,仅隔了一条对河。” “对河?”随着他的话,赵福生在脑海里大概勾勒出两村之间的线索图。 “是上嘉江的分支,江流从宝知县分叉,流入我们万安县,是七十年前,工部的刘大人主持挖掘的河道,是为了防止水患的。” 庞知县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见赵福生有疑问,便连忙解释。 苟老四点了点头: “这条河不小,两村隔河相对,离得近,便时常有往来,除了交易货物之外,还有相互通亲。” 庄老七的堂姑当年就嫁到了蒯良村。 “这位堂姑是我这老表祖叔的女儿,嫁给了蒯良村的村老,那村老行六,人称六叔。” 苟老四说到这里,疑惑不解的看向了庄老七。 “蒯六叔为人正派公正,在村中很有威望派头,人人信服。” 事实上从庄老七的这个堂姑嫁到蒯良村后,两村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走动也频繁。 庄老七这一支族人在庄家村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庄家村的村长都对他们这一支脉重视了许多。 两人身为表兄弟,苟老四自然看得出来庄老七并不欲他提起这门亲事,他心中觉得疑惑极了。 其实以往亲戚走动,庄家的人都很以蒯良村的六叔为豪。 晚辈们行走在外时,时常都跟人说:我家的姑奶奶嫁的是蒯良村的六叔。 从这一点看,这门亲事又非见不得光,怎么此时提也不能提了? 他的疑问也正是赵福生的疑问。 她敏锐的意识到,应该是两村之间的结亲出了问题。 能让村里人避讳甚深,甚至耻于提起的地步,应该是庄家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使庄家人视为耻辱——如果是对方有错,庄家人应该为此感到愤怒,而非庄老七表现出来的吱唔。 而这种错误,应该是事关女子贞洁名声的问题了。 庄老七的这个堂姑是二十多年前嫁到蒯良村的,如今年纪应该不小了。 如果真是不安于室,有丑闻发生,不至于拖到现在问题才爆发。 苟老四提到庄、蒯两家的联姻时,还提到了一门亲事—— 赵福生想到这里,问苟老四: “你说说他的堂姐。” 问话时,她的目光落到了庄老七的身上。 一听她问起‘堂姐’,庄老七的表情明显变了。 他开始听苟老四提起堂姑时,还强作镇定,但这会儿一说‘堂姐’,他下意识就想起身。 可他才挨过板子,大腿后被打得皮开肉绽,此时一动弹之下,冷汗‘刷’的就流了出来,疼得面色发白,浑身直抖。 “……是。” 苟老四也察觉到了老表的气息在提到‘堂姐’时明显发生了变化。 他虽出身乡俚,可也不是个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事情就跟庄老七这堂姐有关。 不过到了此时,苟四已经骑虎难下。 凭借敏锐的直觉,他察觉到赵福生已经意识到堂姐有问题了,因为提起‘堂姐’时,她的目光锐利,令他根本无法回避。 这位大人真是可怕啊! 苟老四心中叹了一声。 庄老七被打之后还瘫软在他身边,他甚至能闻到这位老表身上的血腥气。 赵福生也说过,事关鬼案,她宁杀错不放过,如果自己也要嘴硬,那么下场恐怕和庄老七一样,不,甚至有可能比他还要惨得多。 他打了个摆子,连忙道: “庄老七的这个堂姐在家中时是行四,当年人称庄四娘子。”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庄老七,庄老七无奈的点头。 “庄四娘子未出嫁的时候,在庄家村挺有名的。”她长相秀丽,性情温婉,且还在家中时,勤劳之名便远远传开了,才刚及笄,就很多人盯上了她。 每日上庄家村探听消息的媒婆都要将庄老七大伯的门都踩坏了,最终庄四娘子却经由早就嫁去蒯良村的庄蒯氏引荐,嫁进了蒯良村中。 “她嫁的蒯良村的哪个人?” 庄老七的难言之隐可能在这个外嫁的堂姐身上,赵福生自然对这条线索不能错过,她看着苟老四、庄老七问了一声。 苟老四就道: “叫什么名字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在家中行五。” “蒯五?”赵福生问。 苟四点了点头,提起这蒯五时,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也可以这么叫。” 赵福生目睹苟四的神情变化,心中暗自思索:庄家两代不同年纪的女儿嫁进了蒯良村,但是苟老四提起这两个女儿分别嫁的夫婿时,态度截然不同。 提到蒯六叔时,他语气神态明显要恭敬许多,显然对这蒯六叔很是敬佩; 而提到庄四娘子所嫁的蒯五时,他却掩饰不住的露出轻蔑之色。 “这蒯五是个什么样的人?”赵福生顺着苟四的话问。 “这蒯五啊——” 他撇了撇嘴,似是想要轻蔑的笑一声,但刚一出声,便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乡下与人闲话家常,而是在县府大衙门内被盘问话。 在场的都是诸位大人物。 苟四顿时心中一凛,连忙双膝一并,跪直起身,不敢再有大意轻忽。 “这蒯五可是我们五里店屯那边知名的懒汉喽。” 他叹道: “蒯良村背靠大山,那边的村民都是同宗同族人,挺亲近的,彼此很是抱团互助,有时出外做工,都是一呼百应。” 大家平日靠种田为生,偶尔赶集卖些农货补贴家用。 到了农闲时,无事可做了,许多男人们便都上山采宝、砍柴烧碳,总不能闲下来,否则一家老小怎么嚼用?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村都成群结队的干,唯独这蒯老五懒,啥都不做,名声早传扬开了。” “那他家靠什么生活?”赵福生有些奇怪的问。 “靠什么生活?靠庄四娘子呗——”苟四顺口说完,顿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面现难色,偷偷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庄老七。 庄老七一脸认命,苦笑了一声,说道: “我的这个堂姐很能干呢,嘶——干活不比男人差哦,下地挑担,都能做,蒯老五干不了的,嘶哈——嘶——她可以干,家里勉强还能糊口,嘶——就是日子过得很穷,我听我老娘说,她时常回娘家借米呢——” 庄老七被打之后,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很疼,一边说话一边倒吸凉气。 但这并不影响他叙述,赵福生听完,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庄家村先后有两个不同年纪的女性嫁进了蒯良村,但早前庄老七的堂姑嫁得是蒯良村德高望重的六叔。 这位堂姑站稳脚跟后,经她介绍保媒,又将庄老七的堂妹——庄四娘子介绍着同样嫁进了蒯良村中。 而庄四娘子婚前就有贤名,勤劳美丽又温顺,相比之下,她的丈夫蒯五就是个苟老四都看不上的懒汉,一家人的生活几乎靠庄四娘子支撑,她还时常回家借米粮,受到娘家的奚落。 结合这种种情况,赵福生问: “照你们这么一说,庄四娘子与蒯五之间夫妻感情应该很差喽?” “那哪能呢?” 苟四一听这话,却摇了摇头。 赵福生怔住: “丈夫这样子,还能感情和睦?” 庄老七垂头丧气,没有出声。 苟四的脸上露出惊疑不安的神情,他仿佛对赵福生这话感到迷惑,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大声反驳,只得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蒯五是懒了点,但是哪对夫妻过日子不是这样的,总有人勤快有人懒——” “……” 赵福生对他的观点不敢苟同,又去看庄老七: “你老表意思,是蒯五跟你堂姐感情和睦了?” “原、原本是和睦的——” 庄老七目光闪烁。 “什么叫原本和睦?”赵福生见他又开始迟疑,顿时冷笑: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再不老实,把你屁股打烂!” 庄老七顿时吓住。 “大人饶命。”他喊了一声,接着才道: “我堂姐跟蒯五之间成婚八年多,虽说有吵嘴斗气的时候,但像我老表所说,哪对夫妻不是这样过日子呢?” “成婚多年,有孩子没有?” 事情的根源应该出在庄四娘子身上,庄老七明显有隐瞒,还需要有个契机让他开口。 赵福生索性围绕庄四娘子的生活问话。 她这话一问完,庄老七就点头: “有,生了一个女儿,叫满周。”说完,又补了一句:“蒯满周?” “蒯满周?”赵福生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仅从庄老七这一句话,她就感觉出这对夫妻不对头。 此时人娱乐生活枯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妻之间成婚几年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大多数夫妻几乎在成婚前几年最易怀孕。 庄四娘子夫妇成婚八年却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在这个时候可不太常见。 要么是夫妻感情生疏,所以生完一个女儿后便少有亲热,要么怀孕后养不起,生下来送人了。 “几岁了?”她再问。 “七岁了。”庄老七老实答道。 “庄四娘子仅生一个女儿,在蒯良村有没有遭受排挤?”赵福生又问。 “没有。” 庄老七连忙摇头,见赵福生面色有些怀疑,他又道: “真的没有,蒯五可能心中不满,但他家中有兄长在,不敢做什么。” 他话里透露出大量讯息。 也就是说,庄四娘子只生了一个女儿,蒯五是有些不满的,但蒯良村是宗族制,村里其他人压制着他,他不敢做什么。 “蒯良村的人很维护庄四娘子?” “很维护。”庄老七点头: “我堂姑爷,也就是蒯六叔,怜惜我堂姐干活辛苦,担忧他们夫妻交不起税,时常拿钱出来帮补,他们家的税务大多数时候是村里人凑的。” “有时收成不好,吃不上饭,便由蒯三哥帮忙接济,他除了种地,还帮人杀猪,有时出钱买些边角肉,也要分些给我堂姐家打牙祭。” 从庄老七话中,赵福生听得出来,蒯良村确实宗族观念紧密,彼此互帮互助。 她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问道: “那你从八天前说起,蒯良村的人来庄家村求助什么,蒯良村发生了什么事?” 问完,又怕庄老七不老实,警告他道: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老老实实的说,想清楚了再说,如果胆敢有隐瞒——”她说话的同时,袖子一抖,一根褐色枯臂从她袖口里滑出。 赵福生抓着鬼臂敲了几下,鬼臂瞬间复苏。 只是它受损严重,动了几下,便无力抓紧任何东西。 但就算如此,也足以震慑厅堂内其他人了。 庄老七一见这枯腐的断臂竟然还会动,吓得头皮发麻,如果不是腿被打伤无法动弹,这会儿早就鬼哭狼嚎四处逃蹿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蒯满财来找村长,说是我堂姐死了。” 实际上这样的回答早在赵福生预料之内。 庄家村、蒯良村不可能凭空出现鬼雾,定是事前有因,导致了厉鬼复苏。 而这鬼域的出现,与蒯良村报信的人是有关的——这种法则便类似于有凶案发生时,报案人极有可能是第一嫌疑人,两者有异曲同功之妙。 第一百四十三章 鬼案起源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过赵福生此前问了几句话,对于庄四娘子心中已经有了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此时听到她的死讯虽说不意外,但仍生出几分怜悯之感。 可事关鬼案,她很快将自己的私人情绪压制住,问庄老七: “你堂姐成婚才七八年,如今年纪应该还很轻吧,怎么突然死了?” 庄老七视线游移,赵福生警告似的抓着鬼臂抖了抖。 鬼手一张一缩,吓得庄老七一个激灵,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道: “她、她溺死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溺死?”赵福生奇怪的问道。 一旁苟老四听到庄四娘子死了,也面露惊色。 他对庄四娘子印象应该不差,两者之间又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他却表现得像是此前全然没有听过庄四娘子的死讯,可见庄四娘子的死是不光彩的了。 “你从一开始对这件事就遮遮掩掩的,有话就直接说吧,你这堂姐是不是遭人杀害,继而厉鬼复苏?” “不是的。” 庄老七明显有些不安,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鬼臂对他的威慑力太大了,再加上后腿上的疼痛又提醒着他今日这桩事情无法善了。 他泄了股气,往四周看了一眼: “大人可否让其他人退下?” 事关庄四娘子名节,赵福生想了想,示意不办案的杂役退出大堂之外,而庞知县及镇魔司的张传世等人却都留下来了。 张传世倒想溜,他不想办鬼案,这些案子线索听得越详细,被赵福生抓着办案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惜赵福生没发话,他不敢走,只好哭丧着脸留了下来。 “无关紧要的人已经出去了,剩余的都是可能会办鬼案的人,不能走。” 赵福生淡淡的道。 她做事自有自己的准则,也不会一味的让庄老七牵着鼻子走。 庄老七其实也没指望自己说的话有用,但赵福生的举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使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便松了,当即再没有抵抗心理,老实回答道: “大人,我这堂姐,她、她偷人了。” “这怎么可能呢?” 赵福生还没说话,一旁听得分明的苟老四便失态惊呼了一声。 此时满堂坐的都是对两个村民来说无法招惹的大人物,苟老四情急之下失声惊喊,可见他对此事是十分不信任的。 “是真的!” 庄老七低声强调。 这样的答案出乎了张传世等人意料之外,庞知县开始听两人说庄四娘子贤惠美貌,听她死了也觉得唏嘘。 这会儿又听庄老七说这样的女子却在外有个奸夫,顿时便怔住。 最难堪的事都已经说出来了,庄老七便索性道: “开始我们也不信,以为蒯满财胡说,村长开始不信,叫来了我大伯,我大伯一听,暴跳如雷。” “唉。” 庄老七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 “不要说老表你不信,我时至今日,都不敢相信呢。” 说完,他痛苦的抱住了脑袋: “我大伯当时觉得是蒯良村的人胡说八道,要说蒯五和村里人通奸被逮到打死还差不多,怎么也不可能是我堂姐有奸夫啊?” 庄四娘子未出嫁时就美名远扬,除了样貌出众,她的品行远比长相更要知名得多。 当年庄家村中,就是再挑剔的老娘们儿在提起庄四娘子时,都得竖根大手指头。 “可她真的有了奸夫,那男的是个外乡人,是去蒯良村收草药的。” 庞知县听到这里,就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蒯良村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山后有一种草药,名叫白苏(我胡乱起名的,不要当真),可治失眠多梦、心悸及鬼压床,服食之后有奇用。” “这种药很知名,许多外乡人都去收,万安县没出现鬼雾的时候,蒯良村的人可以交这样的草药抵税。” 庞知县对县里庶务确实精通,由他这样一补充,赵福生对蒯良村了解便更多了。 “是是是。”庄老七点头: “这位大老爷说得没有错,白苏很有名,但伴瘴气而生,且蒯良村后头的山很险峻,只有当地人最熟。” 再加上这也算是蒯良村的生存根本,村子防人采摘很严,是有组织的看守,只允许自家村人进山采摘,因此产量不多,价格很高。 每年到了五六月紫苏采摘的季节,很多外乡人闻讯而来。 这些人便暂时借宿蒯良村人家中,等蒯良村的人将白苏采摘、晾晒后,便以高价收走。 住宿期间,这些外乡人付钱或帮工抵食宿,村里人也很热情,愿意接待这些财神爷。 这种事情已经持续好些年了,但坏就坏在今年的时候。 “今年六月时,便来了一波外乡人,与我堂姐勾搭成奸了。” 庄老七说起这话,愤愤不平: “事情开始没有揭露,后面是蒯良村的蒯怀德举报的,满财说六叔开始听到蒯怀德说时,还不相信,让人将蒯怀德打了一顿,把他捆上说要去给我堂姐赔罪。” 但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如蒯六叔所料。 六叔怕白天人多眼杂,坏了庄四娘子的名声,准备晚上捆了蒯怀德上门请罪。 哪知好巧不巧,那奸夫白天似是听到了风声,离奇从村子消失了。 这样一来,本来无人怀疑两者有嫌隙,可男人一跑,任谁都觉得不对劲儿了。 后面蒯三娘子闯进蒯五家一搜,竟从庄四娘子的箱柜中搜到了一些奸夫送的东西,甚至还有男人的汗巾。 这下奸情坐实了。 奸夫溜之大吉,留了庄四娘子一人顶祸。 兴许是蒯良村这些年太和睦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过紧密,大家无法容忍这种背叛。 六叔将原本的怜悯化为愤怒。 看在庄、蒯两村比邻而居,近年来两次联姻,关系紧密的份上,蒯六叔没有将这件事情声张,担忧事态升级扩大,化成两个村子之间的血斗。 因此私下准备将庄四娘子处理了。 村中众人商议后,决定将庄四娘子浸猪笼。 本来事情进展到这里也就算了,哪知事情出现了意外,庄四娘子被溺死后,似是死不瞑目。 尸体浮在水中,绑了石头也不沉,最终村民将其捞出,欲将她尸身焚毁时,她的尸体却化为血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她尸体消失后,蒯良村怪事就发生了。 “满财来求救的时候,说是蒯良村全是大雾,天都不亮了,之后的几天时间一直在黑暗中。” 这无疑是大大的影响了村民们正常的生活。 他们无法出外做活,更严重的是,他们发现自己无法走出蒯良村了。 开始有人害怕,便想出村求救。 “明明打着火把出门,绕了一大圈子,要么失踪,要么走了一天,又回到村庄之中。” 如此一来,村中自然人心惶惶。 最可怕的不仅止是如此,而是村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种黑暗是连点灯都无法驱散黑暗。 黑灯瞎火之中,蒯良村又大,不知何时,村里人闻到了若隐似无的血腥味儿,仿佛有哪家杀了猪,血泼洒得满地都是。 六叔担忧出事,便开始让村里人点名,且将村民齐聚。 “危急时刻,他这样做也算有些见识。”赵福生点头。 乡俚村民,没有与鬼打交道的本事,村中骤然陷入黑暗,在看不清周围环境的情况下,又突然出现了浓郁的血腥味儿,就是傻子也知道应该是有大事发生了。 作为村中有名望的村老,六叔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众人点名,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无奈之中拿想出的唯一一个方法了。 “大人说得对。”庄老七点头。 但他说这话时,完全言不由衷,纯粹是本能的拍马屁股反应罢了。 他的眼里露出恐惧: “听满财说,这一点名,发现好些村民失踪了,也不知道是发现天黑之后,逃出了蒯良村没有回来,还是出大事了——” 而点名也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恶果。 “这些被点了名的人遇到了离奇的怪事,像是时常听到有人在背后喊自己的名字,似是有人站在他们背后拿东西戳他们后背心。” 他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 庄老七被打过板子后,说话一直都有些颤音,可此时的颤音与先前因疼痛而起的颤音不同。 仿佛有一种恐惧从他心底滋生,蔓延至他四肢百骸。 “被戳过后背心的人,不多时便说要回家中,似是要接待一个客人,而不久这些人就会失踪。”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等人终于明白为什么苟老四在与他开玩笑,拿竹棍捅他,且喊他名字时他会翻脸了,原来是因为鬼祸。 事情说到现在,许多东西都明朗了。 但这些事情憋在庄老七心中许久,他隐瞒越久,心中便越恐惧,此时好不容易说出来,没有人再问他话,他竟然停不下来: “满财来到庄家村求救时,说完了这些话。当着村长的面,他突然回头。” 说起这件事,庄老七一脸惊恐: “他说有人像是戳了戳他后背,他先前还有些害怕,突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咕咚。’ 庄老七重重的吞了口唾沫: “他似是笑得很满足,说是家里有人在等他,他要急着赶回蒯良村,便不多说了。” 蒯满财一说完,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他的行为既诡异又失礼,甚至像是忘了给村长打招呼。 但转身的刹那,有大滴大滴的鲜血顺着他手臂往下涌。 “当时他双臂下垂,血顺着袖子流出来,从他手腕流向他手掌,滴得满地都是,他踩了好几个血足印,却像是半点儿感觉都没有。” 因蒯满财是带了庄四娘子死讯前来,又事关庄氏女名节,心中很是担忧,因此大张旗鼓叫来了庄老七的伯父一家。 哪知人都喊来了,蒯满财突然没头没脑说要走,村长当时很是恼怒。 他初时听蒯满财说起庄氏名节有污时,还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又怀疑是不是蒯满财发了疯,故意跑来庄家村胡说八道。 一见蒯满财要走,众人便要拦他,想要与他讨个公道。 谁成想人没拦住,便见蒯满财双手滴血。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蒯满财七窍流血,后背心处突然破开一个大洞。 “血从背心上喷出,当时村长坐在主位,喷得一身都是,被吓得当场昏厥了。” 庄老七边说边抖。 他提起当时的情景,没有用华丽的形容词,但配合他脸上的惊恐,以及话音中的颤抖,已经足以让在场众人对当时惊悚的情景有个大概的感知了。 “我们村长当天就病了,他儿子连忙进屯里请了大夫,全家找镇上的二麻子借了半钱银子,买了两片参,要给他爹续命呢。” 屋里庞知县等人听到这里,都觉得心生寒颤。 赵福生倒是面色如常,问庄老七: “蒯满财死时,你也在场吗?” 她平静的模样仿佛不是在讨论鬼案,而只是在闲话家常。 庄老七本来提起这桩诡异事件时浑身发毛,此时被她态度影响,倒多少镇定了一些: “我当时也在。” 他解释着: “我堂姐出嫁前品性如何,大家都清楚。” 这几年庄四娘子生活过得不是很好,回娘家也没脸面,可毕竟事关名节,若任由蒯家村的人这样污她名声,将来搞不好是要影响整个庄家村人的名声的。 “因此我大伯听到这事儿就很火大,怀疑是蒯良村欺我们无人,便拉了我们几个晚辈一起过去。” 哪知亲眼目睹了如此可怕的一幕。 ‘唔。’赵福生发出一声鼻音,接着又问: “你们当时见到鬼了?” “没有。” 庄老七面色仍残留余惧,闻言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肯定这是闹鬼了呢?”赵福生这话一问完,张传世也点头: “这件案子你又没见到鬼,怎么就知道是闹鬼了?” 仅凭目前庄老七所说的话,这桩案子说是人祸也讲得通。 “说不定是蒯良村杀死了你堂姐,你们庄家村的人不服,便将前来通风报信的蒯满财杀了,两个村子打架,对外就说闹鬼了。” “那不敢的、不敢的——” 庄老七连忙摆手。 他一听‘杀人’,急得想撑起身来,动作有些急,带累伤处,疼得他直咧嘴。 此人这会儿的急切也看得出来不是作伪,赵福生心中也更有数,再问: “那你怎么肯定这是闹鬼了?” “因为蒯满财死后,我们村长受了惊吓躺床不起,当时都要咽气了,人中都被掐烂了才苏醒的。” 庄老七急道: “他几个儿子背了债务买了老参吊气,才把命保住。”他吞了口唾沫: “前一天还要死不活,哪知第二天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说是有人在喊他,要去蒯良村一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前往蒯村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们村长年纪多大了?”赵福生问。 “六十六啦。”庄老七答道。 “这也算是高寿了。” 在这样的时代,百姓面临的不止是苛捐杂税,还有厉鬼横行,生活艰难,能活到六十六岁的山村老者,已经算是高寿了。 “是——” 庄老七点头:“能不药而愈是好事,所以村长开始起床的时候,大家都没多想,还欢喜极了。” 他说要去蒯良村,大家也只当他担忧庄四娘子的事影响两村关系,想要出面处理这个事罢了。 “长根还说——”庄老七说到这里,连忙补充了一句: “长根是村长儿子,说他刚起床,不急于一时,而且蒯良村出了这件事,满财又不明不白的死在庄家村,怕蒯良村的人以为是我们把他害了,到时满身长嘴说不清楚。” 庞知县点了点头: “这样说是对的,最好找个有名望的中间人作保,更稳妥。” “谁说不是呢?”庄老七就道: “可是劝不住,谁都劝不住。” 村长就这样连包袱都没收,直接当天起身去了蒯良村。 那会儿庄家村的人还没有开始害怕,直到他走了半天之后,傍晚时分,他儿子本来正在屋门口往外望。 眼见到了吃饭的点,村长还没有回来,庄长根有些急了,就在这时,他突然怔了一怔,左右看了一下,接着头也不回的进屋。 他媳妇当时在做饭,出来抱柴时,见庄长根提了一个包袱,似是要出门的架势。 她连忙将人拦住,问他马上要吃饭了,这会儿是要去哪儿? 庄长根道: “有人喊我,我要去蒯良村一趟。” 这个答案一出,当时就将庄长根媳妇吓住。 其实昨日蒯满财死在村长家中,至今血都打扫不干净,庄家村的人听到了风声,人人都只敢远远的躲着往这边瞅一眼。 村长早晨离开后,一整天时间没有人来。 先前她一直在外头做饭,也没见门口有人喊,此时庄长根突然说有人喊他,谁喊了? 更重要的,是昨天蒯满财死前本来好端端的,突然就说有人喊他,接着走了两步就死了。 他死相惨烈,后面村长苏醒也说有人喊他,非要去蒯良村,如今一整天时间过去,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现在庄长根也说要去蒯良村,他媳妇虽说讲不出个所以然,但却觉得这个事情不大对劲儿。 她喊来村长其他儿子,将庄长根押着不准走。 但最后根本拦不住。 庄长根铁了心要去蒯良村,与见个兄弟撕破了脸的打斗,最后满身挂彩,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这个时候走了虽说有些诡异,但也情有可原——毕竟担忧父亲。 但之后可怕的事情一再发生了。 “六天前,村中庄举明也收拾了包袱,说有人喊他去蒯良村——” 庄老七说到这里时,脸上肌肉控制不住的抖动,显然已经恐惧极了: “不到晌午,我大伯惊慌失措跑来我家,说是我堂哥正收拾着东西,也说有人从背后喊他,他要去一趟蒯良村。” 明明前两天其他人提起村长父子要去蒯良村时,庄老七的堂哥也在现场,听到说这些人去了蒯良村时,还直呼这事儿‘邪门儿’。 没料到才过一晚功夫,他却像是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说的话,也头铁的非要去蒯良村。 庄老七伯父、伯母哭天抢地,老两口拦了又拦,但结果与庄长根一样,根本拦不住。 “……” 苟老四本来只是与庄老七开个玩笑,却没料到背后扯出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离奇案件,此时吓得面色发白。 “不止是如此,傍晚的时候,我大伯也收东西,说是有人喊他,他要去蒯良村——”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庄家村包括庄老七大伯父子在内,一共十几个人突然都说有人在背后拿东西戳了他们一下,然后就说有人喊他们去蒯良村。 “这些人一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事情发展到现在,就是再蠢的人也意识到不对头了。 “蒯满财、村长、村长儿子(庄长根)、庄举明、你堂哥、大伯——” 赵福生做了个总结: “除了蒯满财,这些人都是庄家村人吧?” 庄老七心神不安的点头。 “那这些人是不是当天都亲眼目睹了蒯满财之死呢?”赵福生再问。 庄老七身体重重一震,他惊恐万分的抬头看着赵福生: “大人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张传世冷笑: “大人料事如神。” 庄老七便慌乱道: “这些人都是当天亲眼目睹了蒯满财之死的。” 说到这里,他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拼命的开始朝地上叩头: “大人救命。我老子、娘见大伯父子去了蒯良村没回来,便知道出了事,他们怕我也出事,便喊我快些离村。” “他们怀疑我堂姐死不瞑目,如今要拉人垫背,我当天也看到了蒯满财的死,担忧我堂姐迟早会找上我。” 所以当天庄老爷的爹娘就催他快些离村。 但恐怖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从三四天前起,庄家村的外围便不知何时笼罩起了大雾。 蒯满财死在村长家后,村里人就发现这几天天色黑得较早,白天来得又太慢,可惜村里人对于厉鬼的存在并不敏感,且因为近来的事闹得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无知的村里人便想大门紧锁留守家中,因此没有意识到村子已经被雾围住。 待庄老七想要走时,压根儿走不掉了。 “村里外出的通道消失了——” 他喃喃的道。 说这话时,他声音很轻,眼里的恐惧却透过他哆嗦的颤音,及不自觉的吞咽唾沫时发出的声响展现得淋漓尽致。 “什么?” 苟老四惊呼了一声。 “我爹娘当时送我,但无论往哪条路走,最后都只通往河边那一条过河去对面蒯良村的道路。” 以往熟悉的村庄变得诡异而又可怕。 不知何时起,那些雾气变成了绯红色,四周传来一种若隐似无的古怪味道,让人心中憋闷。 庄老七爹娘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家人如无头苍蝇似的在田间小径乱穿,试图寻找出路。 可是无论以往哪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最终被雾气扭曲,三人转了几圈,还是穿回到河边。 一条过河的船停靠在那里,对岸就是蒯良村。 庄老七一家被吓坏了。 这个时候哪里还敢上船,他们退回了家中。 在退回家中的期间,他们遇到了好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出门。 这些村里人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村中发生的怪事,遇到庄老七一家还打了招呼。 庄老七爹娘问他们去哪,便都答道: “去蒯良村。” 这些人像是约好了,都说有人喊了他们一道。 甚至这些人还笑意吟吟的邀请庄老七一家同走,说是人多热闹。 这样的时候,就是再蠢也知道蒯良村出大事了,谁还敢去? 庄老七说到这里,苟老四就又怕又奇怪,道: “可、可我去找你时,没有异样啊——” 苟老四话音一落,庄老七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当我必死无疑了,哪知老表你这个时候来寻我了。” 庄老七一家陷入绝境,正好此时苟老四听闻县府在招工,说是要为什么大人物修路,他便来寻庄老七,想邀他一路。 而困住了庄家村人的怪雾,却好似对于苟老四半点儿作用也没有。 他就这样闯入了庄家村,庄老七一家将他当成救命的稻草,连忙便与他同路。 一家人连包袱细软都来不及收拾,便一起跟他走了。 “可走着走着,一家人却失散了——” 庄老七伤心道: “也不知何时,我爹娘便不见踪影,我回头去看,便见庄家村被大雾环绕,根本看不清楚。” 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不敢回头,虽说担忧爹娘及亲人,但他也没有回头路走,便随苟老四一道进入万安县,想要避两天风头,等事情缓和些,再找人打听一下庄家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避了几天之后,他倒是没有怪事发生,但心中一直提心吊胆的。 蒯良村发生的事就是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 庄四娘子偷人而被夫家沉河一事是庄家村的耻辱,这件事他谁都不敢说,深怕污了村庄名声。 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惊又惧熬了几天。 苟老四却对这个表亲的心理一无所知,今日捡了一根又细又长的竹棍与他开玩笑,刚戳了一下他后背,顿时将庄老七心中积藏了数天的恐惧、担忧一举引爆。 所以他当时情绪失控,拿了铲泥灰的板子用力拍到了苟老四的后背上头,这才引起了骚动,最终被赵福生等人拉入了镇魔司府衙中,将这桩积压在他心里的事说出来了。 虽说庄四娘子这件事情不大体面,但人的情绪积压久了,说出来后庄老七却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我担忧我家里人……” “什么?” 苟老四听到这里,抓了抓脑袋: “老表,你是不是记错了?当天我去你家寻你时,没见到表姨及表姨夫他们啊——” “啊?!” 庄老七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会呢,你来时,我和爹娘一道的啊——” 两表兄面面相觑,俱都打了个寒颤。 “如果老表你没看到我爹娘,那我娘老子去哪了?”庄老七喃喃自语道。 赵福生与范必死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庄老七当时可能是受到厉鬼的鬼域影响,记忆认知出现偏差了。 “怎么会呢?莫非真是人死变鬼了?” 庄老七哭丧着脸道: “可冤有头、债有主,我堂姐在生时是何等贤惠温顺的一个人,再说杀她的又不是我们庄家村的人,她害我们庄家村的人干什么?” “厉鬼与你们想像中的不一样。” 赵福生严肃道。 人死之后便有厉鬼复苏的可能,一旦复苏,便失去记忆与情感,变成一种只知杀戮本能的存在。 触及厉鬼法则之后,它才不管你是不是它生前的亲人、朋友,当初赵氏夫妇厉鬼复苏,取回门板后,第一个就想杀女儿——这应该是人临死前的情感反射。 越是放心不下,越有可能在人死之后形成法则,亲近的人触发法则的概率大,反倒有可能是最先死的。 “怎么会是这样呢?”庄老七疑惑不解,听到赵福生的说法后,又慌又怕: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呀,怎么害我们呢——” 厉鬼哪有人情可讲?赵福生摇了摇头,吩咐道: “这桩鬼案已成了气候,不能再拖了。” 虽说赵福生目前没有证据,但经过她一番盘问,几乎可以肯定鬼案围绕庄四娘子而起,已经涉及了至少蒯良村、庄家村两个村子。 而因庄四娘子死得不大光彩,两村有意隐瞒,事情过去了七八天时间,鬼域形成,说不定案子早就扩大。 自己还在以为万安县太平无事的时候,周边村庄已经发生了大事。 “我要即刻收拾东西启程。”她倏地站起身,目光往四周转去。 任何被她视线扫到的人都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 众人之中,唯有庞知县算是比较镇定的。 他虽然知道鬼案可怕,但因他不是镇魔司人,这桩鬼案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卷进去。 张传世就恐慌了。 镇魔司如今没几个人可用,范必死已经随同赵福生办过两桩鬼案,大概率赵福生这一次不会带他。 而几个令使之中,武少春一次鬼案都没有办过,这一次他来得不巧,极有可能会被选中。 张传世心中正想着这事儿,便见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武少春身上。 他心里默念: “选他、选他、选他、选他——” 不知是不是这种念咒法起了作用,赵福生道: “武少春。” 张传世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笑意。 接着他见到赵福生转过了头,视线又落到了张传世的身上。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张传世淹没,他瞬间被卸去大半力气,又不停的默念: “不要选我、不要选我、不要选我——” 但不知是不是这种言咒好运已经被消耗一空,这一次张传世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好运。 赵福生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咒语一般在张传世耳中响起: “老张——”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张传世充耳不闻。 赵福生也不理他,又去看范无救: “范二哥,这次你们三人随我出行,范大哥留在镇魔司内。” “……” 张传世面若死灰。 范无救也有些心慌,但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却见范必死还算镇定,冲他点头示意。 他心里一松,连忙应道: “是。” “是。”武少春也大声答应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异变突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一次鬼案非同小可,从庄老七话中可以听得出来,蒯满财死得离奇,死前没有见到厉鬼的影子,可见这种死法极有可能不是厉鬼亲自出手,而是触发了法则。” 这一点十分重要。 要想破解鬼案,抓捕甚至分解厉鬼,至少要看到鬼物才行。 蒯满财死前离奇血流不止,后背心破开碗口大的洞,但鬼没有现身,这便不算鬼亲自杀的。 没有看到鬼,不知道它的杀人法则,与它打交道时,便不知如何避免危机——如此一来,有很大概率会触碰法则,被厉鬼标记,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 “到了庄家村后,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要随意走动。” 赵福生道。 “是!” “是!”范无救、武少春心中一凛,将她的话牢记心里,应了一声。 范无救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将心弦绷紧。 这一次的鬼案听起来似是女鬼复苏,但赵福生的表情严肃,可见这桩案子棘手无比,危险性也非比寻常。 而这桩鬼案他无须跟随,不用担忧出事。 可偏偏他的弟弟却在办案人员之中,难免令他焦心。 他定了定神,道: “我去让人替大人收拾行李,顺便准备马车。” 赵福生点了点头,张传世一听逃不脱这桩鬼案,一脸绝望: “这么危险,大人怎么叫这么多人去?” 反正都要送死,“依我看,一个武少春就行。我跟范二好歹都办过一次鬼案了。” 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道: “如今万安县令使少了点,但我记得还有一个刘义真,这小子一直躲在夫子庙不出来见人,真是鸡贼,应该拉他同去办案,不能每次都指着我们几个人使——” 办鬼案的机率越高,死亡的概率就越大,张传世胆颤心惊的道: “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搭这些案子里。” “放心。” 赵福生转头冲他一笑。 他一听放心,还以为赵福生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眼睛一亮,正欲说话,赵福生又道: “镇魔司修葺了门面、商铺之后还有余钱,若是有人在鬼案之中丧生,有丰厚的抚恤金——” 她话没说完,张传世嫌晦气,连忙将她打断: “大人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 “你还想听什么好的?” 赵福生挑眉看他,他想起这话题就是自己挑起来的,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怏怏道: “我就是那么一说而已,再说我要死了,无儿无女,有个亲人不知所踪,拿那抚恤金有什么用……” “那就厚葬吧。”赵福生戏谑道:“丧事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张传世哭丧着脸: “我不想死。” 武少春倒是想得开: “厚葬也行,反正我这条命是捡的,我娘已经没了,抚恤金无人领,全花我身上,值得。” 三人嘴贫了几句,就在这时,被几人忽略的苟老四突然怯生生的出声: “大人,我、我们会不会有事——” 他一句话顿时将镇魔司内轻松的氛围打碎。 赵福生脸上笑意一收,表情变得认真了些许,说道: “我不敢肯定。” 如今厉鬼的杀人法则还没有摸清楚,只知道蒯满财的传讯会传递某种独属于厉鬼的‘讯息’。 亲眼目睹了他死亡的庄家村人接连收到了厉鬼的‘通知’,主动赶往蒯良村。 往严重一点说,庄老七本该上了厉鬼‘杀人名单’,他本是厉鬼的猎物,但因为苟老四无意中闯入庄家村。 一个未被标记,不在厉鬼名单之内的人进入了庄家村,无意中带走了庄老七,使得庄老七逃出生天。 “但按照蒯满财的结果来看,你大概率也会被牵连。” 也就是说,此时庄老七的存在意义,就如同当初从蒯良村赶到庄家村求助的蒯满财,成为了厉鬼传达标记的载体。 “所以此行你也必须与我们同行。” 这是为了避免厉鬼法则蔓延最好的方式。 如果赵福生猜测属实,那么带上苟老四同行,鬼案如果顺利解决,他要是能活着,那皆大欢喜; 如果鬼案陷入困境,或是苟老四不幸死于鬼案之中,那么厉鬼传递载体便止于此处,不会使案情往外蔓延,祸及更多的人。 这种处理方法有些残忍,但为了万安县其他无辜百姓,赵福生也没有其他选择。 “我、我不想去——” 苟老四也听出了赵福生话中意思,他脸色煞白,拼命摆手: “我不想去。” “这由不得你。” 赵福生冷淡道: “在没有确认厉鬼真正杀人法则之前,无法确定你的存在会不会对其他人有害,这一趟庄村、蒯村之行,你必须与我们同路,否则我就在出发前先杀了你。” “可、可这不公平,我什么都没有做——” 苟老四一听赵福生这话,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我只是,我不知道啊——” “哪有那么多公平?” 赵福生平静的看他: “鬼案的发生对其他人都不公平,你看看我镇魔司内其他人愿意去吗?” 她指着武少春、张传世: “厉鬼的出现对死去的人也不公平,我们没有选择。” “大人饶命,我不想去——” 苟老四听不进她的话,只来来回回的说这句话。 赵福生却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而是看向范必死: “今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庄老七、苟四近些日子以来接触过的人暂时圈禁,不要让他们离开镇魔司的地盘,最好吃住都在这附近,不要波及万安县其他街区。” 范必死一听这话,也知晓好歹,心中一紧,应了一声: “是。” 她吩咐完,转头看庞知县。 这老知县已经明白她话中意思,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却道: “大人放心,此后我回府衙,大人没平安回来前,我不轻易出门见客,尽量减少与人的接触。” 赵福生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在没有确定厉鬼标记法则之前,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她说完这话,苟老四还在喊冤不止。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先前还一脸惊恐不安的庄老七此时说不出的平静。 众人正议论纷纷,他却好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闲人。 赵福生并没有忽略他。 这个人是蒯良村鬼案关键性的人物之一,他是亲眼目睹过蒯良村的人死,他的一举一动都值得人注意。 说话之时,赵福生的眼光余光一直在看他。 就在她吩咐完后,一直瘫坐在地的庄老七猛地撑起了身体。 他像是有些茫然的转头四处看了看。 庄老七的这个动作仿佛他身后突然站了个人,与他打了招呼的样子。 这样的举动令得赵福生心中一沉。 可他身旁除了一个苟老四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镇魔司的杂役已经退出,庞知县、二范坐在两侧椅子上,她坐于主位,武少春、张传世分别站在她身后。 而庄老七与苟老四两人跪在大堂正中,苟老四听闻要与自己等人同行心态崩了,正痛哭流涕,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第一次转头没有看到什么诡异之处,心不在焉的又重新趴回地面。 但下一刻,仿佛又有人捅了捅他后背,他又双臂撑地,直起上半身,吃力的再度扭头四看,问了一句: “谁呀?” 庄老七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将大厅内的众人镇住。 此时万安县镇魔司内的人,除了庄老七、苟四之外,都是亲身经历过鬼案,与厉鬼打过交道的人。 他们对于危险的感知要比一般人敏锐许多。 庄老七话音一落,张传世顿时意识到不对头。 除了苟老四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往赵福生转头看去,庞知县不着痕迹的起身,往赵福生身边走了过去。 范无救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被大片的云层遮住。 府衙外探出的屋檐形成阴影,屋里的光线一下似是暗了许多。 空气中似是有细微的雾珠夹杂着诡异的气氛在府衙内外浮沉,传递着一种让人打从心里感到不安的惊悚。 苟老四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沉浸在赵福生通知他要一起前往蒯良村的不幸消息中。 听到庄老七的话,他心中又烦又怕,也转头四处看: “没有人啊。” “庄老七,发生什么事了?” 赵福生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声。 庄老七仰起了头,脸上露出一种懵懂、茫然的神色。 他抓了抓脑袋,将沾了灰的头发抓得有些凌乱了,听到赵福生问话,就有些迟疑道: “我总感觉,刚刚有人捅了一下我的后背。”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苟老四气不打一处来: “谁又捅你后背了?我看你一天天的净找事儿——” 在他看来,今日如果不是庄老七小题大作,两表兄弟间的打闹便不会被万安县的这些大人们逮到,更不会有后来的什么蒯良村闹鬼,甚至赵福生要他同行的要求。 赵福生则是一扫先前问案的强势,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问他: “庄老七,你觉得谁捅你后背了?” “我不知道——” 庄老七摇了摇头。 说话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体冷不丁的往前倒了一下。 他屁股被打了板子,身体匍匐在地上,但因为之前似是‘有东西’捅了他后背心一下,他双掌撑地,将上半身支撑了起来。 此时往前倒时,众人便看得一清二楚。 张传世心中发慌,缩到赵福生背后。 赵福生不动声色,问他: “是你老表捅你吗?” 庄老七与苟老四都跪在大堂中,四周无人,就他两人在。 赵福生这样一问,苟老四正要喊冤,却被她以凌厉的眼神止住。 “老表?” 庄老七的语调变得迟缓。 苟老四急得满头大汗,正心生暗恨之际,庄老七似是终于确定了什么,摇了摇头:“不、不是我老表。” 他说完这话,苟老四心中一松,露出笑容。 正欲说话,却见先前还瘫在地上的庄老七一咕噜竟然翻身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一下将苟老四惊住: “老七,你屁股不疼吗?” 庄老七此时何止是屁股不疼,他的脸色甚至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自庄家村发生鬼案以来,他侥幸逃脱鬼域,便一直日夜不得安宁,脸色惨白,夜里数次惊醒,眼周漆黑,那眼袋大得惊人,任谁一看就知道他近来睡不安寝。 可这会儿的庄老七双颊透出红晕,整个人皮肤一扫暗沉,甚至亮得有些发光,仿佛好事将近。 这种情况看起来异常诡异,令张传世心中不安。 庄老七没有理睬表兄的喊话,而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福生当机立断:“少春立即关门,范二哥将他拦住。” “我就知道要出祸事——” 张传世哭丧着脸,喃喃的道。 苟老四不明就里,但从周围人如临大敌的表情看得出来情况不对劲儿。 他身侧的庄老七爬起身就要往外走,他想起赵福生先前所说的话,下意识的伸手去拦: “老表,你要去哪里?” “我去蒯良村。” 庄老七喜气洋洋的答道: “他们那边有好事发生,派了人来通知我们一起去。” 他一说这话,先前还懵懂不解的苟老四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抓着他手臂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他、他——” 赵福生先前审问庄老七时,苟老四也听得分明。 他提起庄家村出鬼案,说起蒯良村的蒯满财前往庄家村报信,最终突然离奇起身,接着死于村长家中。 后来村长父子及庄家村其他人都接连出现要去蒯良村的动作,与此时的庄老七一致。 事到如今,苟老四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而就在这个时候,武少春已经冲到府门旁边,‘哐哐’将大门紧闭。 张传世及庞知县二人也不用赵福生再吩咐,也将府衙大厅两侧的偏门也一并拦住。 范无救一个箭步上前,将庄老七拦住。 他身强体壮,力量远胜于寻常男子,本以为这一拦之下定能将庄老七拦住。 可此时的庄老七分明是已经被厉鬼标记。 他的行为已经不由自主,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自主性。 面对范无救阻拦,他竟像是没有看到范无救的存在一般,直愣愣的撞了上去。 ‘呯。’ 两人撞击之间,范无救竟觉得像是遭受了重物撞击,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庄老七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行。 “少春,一起将他拦住!” 赵福生大声的吩咐。 “是!” 武少春喝了一声,忙不迭的转身上前。 范无救站稳脚跟后,意识到自己被庄老七撞得后退,两人力量比拼,他输了一截,心中有些不服输,胸膛一挺,喊道: “再来!” 喊话时,他伸手去揪庄老七的手臂。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厉鬼较量 第一百四十六章 范必死这一摸之下,竟觉得庄老七的身体透心凉。 他的手臂僵硬,手肘、肩膀关节的连接处像是年久生锈而结抱成团的铁饼,范无救想要压折他胳膊,竟有些吃力。 最重要的,他的身体似是有些潮,不知是不是先前遭受审问发了汗浸湿了衣裳的缘故。 范必死伸手一抓,竟掌心都有些湿。 这样的身体并不像是一个先前还活生生的人。 他也经历过宝知县双鬼案,这会儿觉得手里抓的是鬼非人,惊怵之下,范无救将手一松,庄老七一得自由,连忙又往前迈。 好在从门口处折转回来的武少春将他拦住。 只是武少春拦得吃力,范无救反应过来也忙上前,两人反手将庄老七拧按住了。 庄老七挣扎不停。 他挣扎的动作十分诡异。 寻常人被人双臂反折压制时,受限于肩膀关节的连接,不敢大动作挣扎。 但庄老七却好像浑然不怕疼,他用力的扭动身躯,力量大得惊人。 手臂与肩膀连接处发出‘喀喀’的声响,好似为了挣脱范、武二人的制梏,不惜拧断自己的手臂似的。 庄老七上半身用力往下折,两只胳膊则左右拧,骨肉不堪重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脆响。 范无救心生寒意,求救似的看向赵福生。 “把他按倒在地。” 赵福生道。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一听这话,便往庄老七后背上扑。 两个成年男人挂在他身上,他背脊被压弯,却仍往前走。 武少春一见这招行不通,便伸腿去勾他脚踝。 哪知庄老七此时骨头僵硬,勾了数下才‘扑通’倒地。 倒地之后他也并没有停止自己前行的举动,而是身体蹭起,如同虫子蠕动着前行。 赵福生大步上前,掏出鬼臂,用力往他头上敲了下去。 ‘咚!’ 脆响声中,鬼与鬼的力量相碰撞。 鬼臂受损数次,力量大不如前,第一记敲击之下,鬼臂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因叩击的动作而被激活,直到赵福生连敲数次,鬼臂才堪堪张手,试图抓住庄老七的头发。 鬼的力量一被激发,顿时激活连锁反应。 范必死、武少春二人离庄老七最近,他们亲眼目睹庄老七的头顶发丝之中突然涌出大股大股腥臭的泉水。 那黑水仿佛死塘中沉寂多年的老泥,遭搅动后发出恶臭。 水流顺着头发涌出,很快将庄老七的脑顶门儿浸湿。 这些水并没有顺着发丝往下滴,反而逆流而上,顺着鬼臂蔓延,很快将整个鬼臂浸湿。 随着鬼臂遭受水流浸蚀,鬼臂逐渐受到了另一股厉鬼力量克制。 顷刻之间,鬼臂被腥臭的怪水泡湿,失去了动静。 但那股阴寒之气顺着鬼臂往上涌,欲侵蚀赵福生身体。 就在这时,赵福生驭使的厉鬼似是感应到了另一道厉鬼气息的入侵,逐渐复苏。 鬼影从她身后站起,封神榜的提示随即传来:你驭使的厉鬼即将复苏,是否花费100功德值压制? 赵福生并没有理睬封神榜的提示。 阴戾的鬼息顺着鬼臂往上蔓延,腥臭的污水沾湿她的手心、蔓延至她手背。 寒气瞬间冻住了她抓握鬼臂的手掌,手掌失去温度。 就在这时,仿佛有一股力量靠近了她的后背。 但在厉鬼的力量靠近她后背的瞬间,她驭使的厉鬼感应到了有鬼物的入侵,可怕的鬼影如同流涌的沥青一般,缓缓从赵福生身后的脚下立起,顷刻之间蠕动着组成一个厉鬼的影子。 “……” 范必死、庞知县及张传世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情景,俱都吓得魂飞魄散,失去了惊呼的能力。 几人之中,范必死是最恐惧的。 这个先予后取的厉鬼十分可怕,曾在万安县镇魔司掀起过腥风血雨,险些造成二范死于非命。 此时厉鬼现形,赵福生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 她已经使用过这厉鬼两次力量,被取走了2\/3的性命,如果厉鬼再一次复苏,就是她死亡之时。 煞级厉鬼还没有完全现形,但鬼域已经展开。 封神榜的提示再一次在赵福生识海内响起:你驭使的厉鬼马上复苏,是否花费200功德值压制? 赵福生神色不动,但额头出现汗迹。 她屏住了呼吸,这一刻心跳飙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 ‘呼哧——呼哧——’ 这一刻她大脑内的血液飞速涌动的声响压盖过了周围的动静,极度危险的时刻,厉鬼成形。 但它出现之后,并没有急于先取赵福生的性命。 庄老七头顶上突然涌出的诡异黑水率先吸住了鬼物的注意力。 这些来历不明的鬼水急于标记赵福生的身体,想和煞级厉鬼抢夺她性命的归属权柄。 厉鬼附身,赵福生的身体迅速失温,皮肤变得苍白,眼神变得冰冷。 她神情阴鸷的甩了甩手。 鬼与鬼的交手,两股力量相碰撞,那诡异的污水迅速受到煞级鬼物的压制。 这里并非蒯良村,不是那厉鬼的主场。 庄老七的身体受厉鬼标记后,只是鬼传播标记的载体而已。 在先予后取的煞级厉鬼面前,这诡异的鬼水很快受到了压制,鬼水滴落下地,那种阴森之感瞬间丧失。 庄老七的眼神有片刻的清明,而就在这时,赵福生附身的厉鬼解决了鬼水的麻烦,接着突然控制着赵福生抬手,往她胸口抓来。 鬼域成形,血腥、狂暴及嗜杀的阴鸷感瞬间笼罩了镇魔司大厅。 厉鬼要取她性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福生识海中的封神榜发出最后的警示: 厉鬼已经完全复苏,是否使用1000功德值将其压制? 是! 赵福生已经感应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开始刺碰自己的胸腔,生死一刻,她及时回应。 功德值被扣除1000。 识海内,她的功德值剩余2343。 封神榜的力量及时将厉鬼镇压。 附身的鬼物依依不舍的脱离,她的手臂由冷转温。 鬼物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扯剥离开她的身体,化为厉鬼身躯,怨毒而又不甘的看她,却在功德值的力量下,眨眼之间无声碎裂,化为阴影雨雾,纷纷洒地,须臾消失于无形。 这一刻两个厉鬼短暂的交手,虽说只是片刻间,但那一刻却是命悬一线的危机。 带给赵福生的惊魂恐惧,甚至不亚于此前她经历的任何一桩鬼案。 她完全没有想到,远离万安县数十里开外的蒯良村中爆发的鬼案,会经由一个被厉鬼标记的人进入镇魔司,县在镇魔司内当场爆发,险些酿成一桩惨祸。 不止是鬼臂完全受到了厉鬼标记载体的压制,甚至连她驭使的厉鬼都完全复苏。 但凡她稍有慌乱,把握的时间稍有差池,今日的镇魔司便会遭到厉鬼血洗,所有人死于非命。 一想到那种可怕的后果,赵福生纵使已经将厉鬼完全剥离了自己的身体,却仍是脸色惨白,感觉身体久久无法彻底回温。 寒意笼罩了她周身,好半晌后,她才缓缓起身,将已经被污水彻底泡胀的鬼臂收回。 “大、大人——” 先前久久不敢发出声音的范无救此时见赵福生动了,才敢出声。 他亲眼目睹厉鬼现身,感受到了那滔天杀意,以为今日必死无疑。 却没料到赵福生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竟将现形的厉鬼再次镇压,使其又消失于无形。 这会儿赵福生既然动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危机已经远离? 范无救的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疯狂的跳动,等待着赵福生的回应。 这一刻,他脑海里闪过的是赵启明临死之前的疯狂与失去了理智的嗜血神情。 当初一起长大的启明哥神态变得狂躁,眼睛充血红肿,看人时的目光像是要将人吃了似的,后面他受厉鬼影响,掏空了自己的胸腔,扯出了五脏而惨死。 他临死之前,厉鬼也曾像这样显形。 范无救开始担忧赵福生下一瞬间抬头时,也是一双通红而带着疯狂的神色的眼睛。 他声音干涩的喊完,没有得到赵福生的回应,又忍不住唤了一声: “福生——” 这一次喊完之后,赵福生动了。 她抬眸看了范无救一眼。 她的脸色雪白,脸上残留着受厉鬼附体后的阴冷之感,但她的眼珠并不是混沌的,而是黑白分明,带着冷清之意。 “我没事。” 她应了一声。 “呼——” 范无救憋在胸口间的那口气长长的喘了出去。 他无力的瘫软在地,甚至失去了制约庄老七的力气,哆嗦着道: “刚刚、刚刚——” 武少春等人也被吓得不轻。 张传世虽说在鬼陵一案中见过鬼,也因鬼币的存在而被厉鬼追杀过,但他看到赵福生身后厉鬼现形的时候,也担忧她因厉鬼复苏而死,吓得差点猝死。 在鬼陵的时候虽说危险,但赵福生的存在便如定海神针。 只要她不出事,那么鬼案便能破解。 可今日镇魔司中,她驭使的厉鬼出现,大家都被吓得不轻。 她如果一死,今日所有人都得交待在这里。 “刚刚我差点儿厉鬼复苏了。” 赵福生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 她说得轻松,庞知县却被吓得心口儿疼。 他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要找椅子坐,张传世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那根弦再度绷紧,众人因她一句话而惊恐不安间,她又接着道: “但现在已经没有事了,厉鬼重新被我压制。” “……” “……” 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俱都不敢出声。 而就在这时,先前被范必死、武少春压制在地上的庄老七却似是突然之间苏醒。 “啊——唔——”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先前激烈的挣扎使他双臂筋骨撕裂,只是那会儿他成为了厉鬼的载体,而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疼痛。 而赵福生利用鬼臂、煞级的先予后取的厉鬼将他身上的厉鬼标记暂时压退后,他短暂的恢复了意识。 一清醒过来,手臂的痛苦瞬间席卷了他,令他痛得流出眼泪。 “大、大人饶命——”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自己又遭受了什么大刑,深恐今天小命要交待在这里,一旦清醒,便立即求饶。 赵福生此时却没功夫与他多费唇舌。 她用力搓揉自己的双手与手臂。 先前抓扯鬼臂的右手曾受鬼水侵蚀,此时手掌、指缝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滴落在地的水流呈黑色状,如同积臭多年的淤泥。 她与范无救等人道: “蒯良村的情况恐怕失控了,这一次的厉鬼比我想像的要厉害得多,庄老七被厉鬼标记后,鬼物竟然能借用他的身体传播标记。” 这种污水便是传播厉鬼气息的方式之一。 “我刚刚用鬼臂没有制住它——” 她有些遗憾道。 鬼臂本来是她如今趁手的大凶之物之一,可惜数次在鬼车手中吃亏,如今已经半毁。 之前刘义真约她去夫子庙时,她也考虑过将鬼臂、要饭鬼重新拼合,但当时她考虑自己功德值只剩了3343,担忧在拼合厉鬼的过程中出什么纰漏,怕影响下一次鬼案的办理。 在力求稳妥的情况下,她准备暂时缓一缓,决定再办一桩鬼案,再储积一部分功德值后再拼凑要饭鬼更加稳妥。 却没料到这一次蒯良村的案子大凶,最后竟然激活了自己身上的厉鬼复苏,花费了1000功德值才渡过了这一场危机。 还没有正式前往蒯良村,对于村中这桩鬼案也只是一知半解,就已经消费了一部分功德值。 这种情况简直是出师不利,令得赵福生心中笼罩了一层阴影。 “幸亏关键时刻我的厉鬼复苏,将这厉鬼逼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镇魔司内有匾额压制,蒯良村的厉鬼竟然能通过载体复苏,远在数十里开外杀人,可见这案子大凶。 她说完,又吩咐范无救: “你将庄老七的后背衣裳撕开。” 这桩鬼案目前仅知道的线索就是庄四娘子因偷人而被溺杀,死后极有可能厉鬼复苏。 每个被标记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似是被人捅戳后背心,接着不约而同要前往蒯良村。 庄老七在出事之前,也曾出现左右观望的迹象,曾说有人找他,接着便要出发去蒯良村。 结合他说过关于蒯满财之死状的话,赵福生推断他后背应该会出现一个厉鬼‘捅戳’后的标记显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厉鬼标记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赵福生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庄老七的身上,看得他不寒而栗。 “我、我——我怎么了?” 他对先前的情况半点儿都没有记忆,只知前一刻还在说着蒯良村关于庄四娘子之死,后一刻便被范必死、武少春二人锁制在地,双臂骨折,疼得他撕心裂肺。 而他的脑袋湿漉漉的,身上也有水,仿佛刚被人从河中打捞起…… 这位镇魔司的赵大人又突然说要将他后背衣裳撕开,庄老七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 赵福生险些厉鬼复苏,却又转危为安。 这种本事给了范无救极大的鼓励,甚至比起在宝知县亲眼目睹她收服了赵氏夫妇厉鬼的刺激还要深。 他曾见过赵启明厉鬼复苏的恐怖景像,而赵福生压制住了厉鬼,她远比赵启明更有本事! 这个念头刺激着范无救的神经,令他对赵福生信心备增。 一听她这话,他甚至压过了对于厉鬼的恐惧,闻言二话不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庄老七的衣裳,用力一撕—— ‘嘶啦’间,衣裳应声而破。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庄老七的身上。 随着衣裳一被撕开,张传世以及先前捂着胸口而坐的庞知县都撑起身来,探头好奇的盯着庄老七的后背看。 只见他骨瘦如柴,后背因常年劳作,脊柱微微弯折,骨头的节缝高高顶起那层薄薄的皮,仿佛一根荆棘。 他应该时常赤上身,因为皮肤略深,呈古铜色。 但最令人心惊胆颤的并非庄老七的瘦弱与皮肤表面微微的潮湿之感,在众人视线之中,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惊魂一幕,令得所有人瞪大了眼,久久不敢发出声音。 …… 而先前赵福生身后厉鬼复苏时,苟老四一见鬼物现形,当场被活活吓晕。 先予后取的厉鬼消失后,苟老四幽幽转醒。 “鬼啊——鬼啊——” 他一醒之后便惊声大呼。 但没有人理睬他,镇魔司众人全围绕在庄老七四周。 庄老七忐忑不安,一听老表叫‘鬼’,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大喊: “鬼在哪里?” 他被武少春压制着,此时无法动弹,只探着脑袋左右四望。 庄老七一喊话后,苟老四终于清醒。 镇魔司府衙大厅内,随着厉鬼被重新镇压,还未彻底成形的鬼域逐渐消失。 先前遮天蔽日的阴云慢慢散去,阳光重新照落下,将阴霾驱散。 虽说因为张传世、武少春等人先前为了阻拦庄老七而关上门的缘故使得大厅中光线昏暗,可也足够苟老四看清大厅内的情景。 厉鬼已经不见踪影,府衙内所有人围在庄老七的身侧。 昏迷之前的记忆开始复苏,苟老四惊恐异常的看着庄老七:“鬼——” 他喊完之后,见庄老七一脸惊恐,不复先前诡异的模样,仿佛恢复了神智,又连忙爬坐起身,往前挪了两步: “老表——” 喊完之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庄老七的后背上。 庄老七的衣裳已经被范无救撕开,他的左侧肩胛骨下方,此时破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伤口的四周皮肤呈现出一种被烧得通红的薄片状,闪着诡异的血光。 破开的洞口仿佛被一形无形的薄膜所阻拦,内里可以窥探到胸腔下方的情景。 最可怕的,是庄老七的胸腔内部装的并非是跳动的心脏,而是荡漾的黑水。 随着他的说话,水流在他胸膛处‘汩汩’的流涌,却在冲击到伤口四周的皮肤时,又仿佛被那烧得通红的皮肤碎片所阻,又荡回他的体内。 一个人失去了心脏怎么还能正常说话活着? 苟老四呆若木鸡。 他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瞬间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呆愣愣的望着庄老七。 而他的这个老表全然没有察觉他这一刻的恐惧。 庄老七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异样,他只是看到苟四苏醒时惊恐喊着‘有鬼’,他本身已经胆颤心惊,一听‘鬼’字便骇得魂不附体,此时见苟四只是呆愣愣的盯着自己看,连忙惊恐的喊: “老表,鬼在哪里?”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大量水珠从他额头、鼻翼及下巴、双颊处渗出,分不清是他体内蓄积的可怕黑水,还是他吓出的冷汗。 这些水珠逐渐汇聚,形成细小的溪流蜿蜒而下,顺着他脸颊往下,在他下巴处汇聚,‘滴滴答答’往下落,宛如一汪小泉眼。 他身上怪事一现,仿佛遗忘了先前断臂的痛楚,一双手臂以诡异的扭折姿势垂落下地,左右转头,紧张的窥探四周。 “鬼——” 苟老四的恐惧再一波袭来,翻着白眼倒地。 他一昏迷之后,武少春也醒悟过神——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松开了对庄老七的压制,手反撑着地,双腿踩地,四肢用力,面容朝天倒爬着退后,顷刻之间拉开了与庄老七的距离。 武少春曾经历过狗头村鬼案,对于厉鬼的凶残与可怕也是领教过的。 但一个人被剥了皮可以不死,没了心肺内脏如何还能活呢? 从庄老七后背破开的伤口处可以看到,他的内脏全部被掏空,换成了一腔腥臭的水,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对于旁观者来说,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事。 “他——”武少春屁股落地,抬头盯着赵福生看,想要问她:庄老七是人是鬼? 但庄老七被他放开之后,有些不知所措,缓缓翻坐起身,一脸的忐忑,武少春想问的话又强行被他咽回肚里。 他担忧庄老七是鬼,自己问的话会激怒他,令他顷刻间厉鬼复苏,继而发生更可怕的事。 “没事。” 赵福生冲他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落回到庄老七身上。 在他身上的厉鬼标记被压制后,他仿佛失去了身体的感知力,屁股曾被打过板子的地方仿佛已经不知道疼痛。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一无所知。 随着他坐起身来,他后背的洞口处可以看到水流‘汩咚’荡漾,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量封止,并没有流出体外。 庄老七并不知道自己后背的情景,他从武少春、苟老四的表情,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儿。 他的脸色更加的难看,脸上的水流越来越急。 那些从他毛孔之中渗出的水珠已经呈现出一种挟带着污泥的黑色,他的面容也泛着一种死气。 与此同时,他后背破开的大洞中被某种诡异力量封止住的水流开始变得湍急,冲击着那种神秘的禁制。 ‘哗啦——哗啦——’ 水波声不停响起。 庄老七的表情开始僵硬,脸上青色的血管高高顶起,如同一条条盘根错节的蚯蚓。 “什么声音?” 他已经听到了水声,开始感到不安。 “……” 回应他的是武少春等人忐忑异常的神情。 张传世悄无声息的后退。 不远处,苟老四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死了似的。 大厅之中,沉默在空气之中传递。 就在这时,赵福生突然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声音?”她淡淡的道: “你听错了。” “我听到了水声。” 所有人都惊恐交加,赵福生此时的答话无疑给了庄老七极大的鼓励。 他反手想去摸自己的后背: “大人,我背上有什么?我是不是也像蒯满财一样——” “你后背什么也没有。”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听到了水声。”庄老七不安的道。 说话时,他额头、鼻翼两侧的水珠汇聚为小溪,顺着他下巴往下淌,‘滴答’流涌下地。 “我好多水啊——” 他叹了一声。 赵福生若无其事: “你吓到了,多出些冷汗也是正常的。” 她看了武少春一眼,示意他不要再退缩: “因为你之前听到了蒯良村溺死了你的堂姐,所以你感到不安,心神恍惚,才出现幻觉,听到了水声吧?” “是——是这样的吗?” 庄老七疑惑不安的问。 说话时,他伸手抓了把脸,脸上的水珠被他一抹,将他手掌完全浸湿,如同水手掌泡进了水里。 “当然。”赵福生说完,见他仍有些不信,且他流出的汗液中更是渗透出一种污泥一样的黑垢,便话锋一转: “但蒯良村确实出了事,鬼案已经爆发,极有可能是因为你堂姐之死而导致的厉鬼复苏,且波及了庄家村。” 赵福生半真半假的话顿时将庄老七镇住。 范无救盯着他后背,见他背后伤口扩大的趋势因赵福生的话一止。 他微不可察的吞了口唾沫,向赵福生传递了一个眼神。 “蒯满财是被厉鬼标记的人,他前往庄家村传递消息之后,使得庄家村也被厉鬼标记,你们当时村子被大雾笼罩,这种情况我们称为鬼域。” “鬼域?” 庄老七听赵福生慢条斯理的解释,怔了一怔,不再像先前一样激动。 虽说他仍显得有些害怕,但却已经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对。鬼域就是厉鬼复苏后,会影响的地方,大雾、天色早黑、晚暗,都是特征。”赵福生耐心的点头。 她此时一扫之前与庄老七对话时的不耐烦,变得对他格外容忍: “而你也被厉鬼标记,所以你老表得知真相后会害怕。” “是——是——是吗?”庄老七喃喃的问。 “是。”赵福生点了下头,又道: “事实上你老表虽然救了你出来,但他本身也已经被厉鬼影响标记。”她说话时,看庄老七还在不住的伸手试图去摸后背。 他苏醒起身后,与赵福生面面相对,赵福生看不到他后背的情景。 但范必死恰好坐在他身后。 从范必死脸上几次惊骇交加的表情可以看出,庄老七的手应该差点儿碰到了他后背的空洞处。 赵福生索性道: “这样吧,你不相信,我们将苟老四的衣裳扒开,你看看他后背,应该知道自己的后背是什么样子。” 她话音一落,庄老七松了口气。 那张可怖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 “好啊。” “不行!” “不好吧——” 反对声来源于张传世及范无救。 两人喊完话后,庄老七欢喜的表情一滞,眼见他好不容易停止渗水的脸又开始重新出汗,赵福生冷冷望了这两人一眼: “有什么不行的?将苟老四衣裳撕开。” 她吩咐着,态度强硬,不容人置喙。 张传世缩起了头来,范无救有些害怕,庄老七身上开始散逸出淡淡的臭气。 “撕!” 赵福生厉喝。 她毕竟积蓄了一定的威信,这一喝之下,范无救克制住内心的恐慌,下意识的半蹲起身,往苟老四方向跪挪了过去。 他伸出的手在苟老四后背上方停了片刻: “大人——” 但他对上的是赵福生坚定的眼神,范无救回头看了一眼庄老七——此人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但不知为何还能说话、行走,与常人无异。 可此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处于厉鬼复苏边沿,仿佛只要有人告知他,关于他自己的死讯,他立即就会厉鬼复苏,化为鬼物暴起伤人。 庄老七的后背十分可怕,已非活人身躯。 而苟老四与他同吃同住了几天,也受到了厉鬼载体影响,难保不会后背和他一样。 如果他看到自己的老表后背情况,一定会大受刺激。 可此时赵福生态度强硬,且如果真的出了事,现场有她这个实力强大的令司顶着,众人怕什么? 范无救一想到赵福生过往本事,胆气横生,伸手抓住苟老四的后背衣裳,用力一撕——‘嘶啦。’ 那灰色短衫应声而破,露出苟老四后背。 只见他后背与庄老七相似,也是瘦骨如柴,脊柱的骨节形状鲜明,将皮肤高高顶起。 但他皮肤较庄老七白一些,只见他左侧肩胛骨下方,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紫红瘀痕,仿佛遭人捶打了一拳,留下的印记。 ‘呼——’ 众人一见这印记,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赵福生虽说在逼迫范无救撕开苟老四衣裳时,也猜测过苟老四与厉鬼接触的时间比庄老七短,他就算是被标记,情况应该也比庄老七轻许多。 可当她真正看到苟老四后背的印记时,一颗悬起的心才放回肚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暂时安抚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这下看到了吧?”赵福生不着痕迹的换了口气,看着庄老七道: “你的后背也是这样子。” “原来如此。” 庄老七拍了两下胸口。 他拍这两下,水波荡漾声又再度响起。 但不知是赵福生的话安抚住了他,还是亲眼目睹老表的后背情况后让他选择了自欺欺人,他没有再纠结关于水流声响的问题,而是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会死。” 众人没有回话,赵福生也没接他这句话茬。 “大人,我老表后背这个——” 他松了口气后,脸色肉眼可见的好看了许多。 他的脸上不再渗出可怕的水珠与黑泥,虽说面容上的青筋仍是高高鼓起,但总算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所有人的表情都好看了许多。 “是厉鬼的标记。” 赵福生道: “被厉鬼标记之后,会遭到厉鬼的杀戮,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将这桩鬼案了结,从根源上解决鬼患。” 以为自己暂时平安无事之后,庄老七恢复了先前懦弱无能的本性。 一听鬼案,他下意识的目光一闪,下巴内缩,露出一副有些恐惧不安,想要逃避的神情: “我、我可不敢回去——” “不行!” 赵福生一听这话,断然拒绝:“你必须与我们同行。” 说完,又补充道: “不止是你要去,你的老表也要与我们同路。” 这一次蒯良村的鬼杀人法则邪门,传播标记的方式也很诡异,她一定要将这两个祸源体带在身边,并送回蒯良村。 “被鬼标记之后,厉鬼迟早会找上你们,根本无法躲避。” “在这万安县中,我才是对付厉鬼的人,你们跟在我的身边,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 庄老七还有些不安,想要拒绝。 赵福生低喝道: “没有可是!庄老七,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要是再推三阻四,你信不信我再让人拖你下去,打你板子?” 她的威胁很快将庄老七震慑住。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腿。 明明他的伤口早就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但在生时留下的恐惧感仍在,使他心生畏惧,自此不敢再发声。 他默认了赵福生的安排,赵福生松了口气。 “范二哥,替他将衣裳拢好,将他带出去,送上马车。” 她镇定自若: “老张、少春,你们稍后也将苟四弄醒,把他也一并架上车去。” 庄老七的目光落在苟四身上,本来想问赵福生为什么不将老表与自己同时带上车,此时一听赵福生这话,又打消了心中疑虑。 他顺从起身,见范无救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了他。 范无救是镇魔司中人。 镇魔司内如今不缺吃穿,范无救的这身外裳虽说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却有七八成新,料子是上好的布匹,又很结实,且没有打补丁。 庄老七接过之后,甚至忍不住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 “这是给我的吗?多好的衣裳——” 他泡得泛白的手去摸那带着余温的衣裳,他指缝间的泥沙及湿漉漉的手掌很快在那件衣裳上留下了肉眼可见的印子。 “哎呀!” 庄老七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惨叫。 他后背破开的洞口处,水流剧烈的荡漾,范无救胆颤心惊的看到他伤口处烧红的边沿随着庄老七心情激荡又往外扩散了些许。 “多可惜啊,大人,我不穿了吧,我怕弄脏了——”他没有觉察到自身的异样,还满心懊恼着衣裳被自己粗手粗脚的弄出了脏污。 “穿上!” 赵福生语气强硬的吩咐了一句。 说完之后,她目光定定看了庄老七半晌,突然神情慢慢变得柔软: “你后背有厉鬼标记,被人看到,总归不雅观的。” “只是一件衣裳,你要是喜欢,之后他们两兄弟有旧衣裳,可以挑选几件给你。” 庄老七眼睛一亮: “真的吗?大人?” “真的、真的。” 范无救连连点头: “我和我哥都有好几件不穿的衣裳,只要合适,你选去。” 说完,又道:“快穿上吧。” “是是是。” 这样一说之后,庄老七再无疑惑,忙不迭的穿上了衣裳。 衣裳一贴到他后背,迅速被水痕沾湿。 他左侧后背处,迅速出现一个碗口大的血红印记,他全然未觉,还在喜滋滋的摸着袖口: “多好的衣裳,我爹一辈子没穿过呢——” 范无救强作镇定,将他引出大厅。 等他一走,张传世连忙冲到左右侧厅,将紧闭的房门拉开,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将屋里淡淡的尸臭冲去。 “呼——” 憋气多时的众人长长的喘了口气。 “大人——”张传世喊了一声,赵福生道: “时间不多了,行李都不要收了,立即将苟老四拍醒,我有话交待他,让他不要露了底。” 她吩咐完,武少春点了点头,跪爬到苟四身边,用力掐他人中,很快使他苏醒。 “鬼——” 苟老四一醒之后正要放声尖叫,却被武少春见机的捂住了嘴。 “不要多嘴,也不要问话,先听我说。”赵福生冷酷的道: “如果你听不懂,我马上要你的命。” 苟老四被她吓住,又见识过她先前身后出现鬼物的情景,含着眼泪拼命的点头,却苦于口鼻被武少春捂住,只能鼻腔发出‘呜呜’声。 “庄老七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如今就是一个活死人,之所以说他还没有完全死,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还剩一口气儿撑着。” 赵福生也不管苟老四能不能接受,亦或是能接受多少,一股脑的将话说了出来: “但他不能被点破,一旦点破,他立即会死。他是厉鬼标记的载体,一旦死后,可能会出现两种结果,一是庄家村时,蒯满财报信的情景。” 庄老七的尸体会成为污染源之一,目睹了他死亡情景的人会立即被标记。 “二就是他会厉鬼复苏,成为蒯良村厉鬼的鬼伥之一,会祸害县城百姓。” 这种情况赵福生不确定,她如今办的鬼案不少,在大汉朝镇魔司中都可以称得上是经验丰富的办案者,可实际她打交道的鬼案有限,许多情况只能连猜带蒙而已。 蒯良村的鬼案来得措手不及,对她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你最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要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完,看向苟老四: “听清楚了吗?” “呜呜——” 苟老四拼命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武少春将手掌挪开,他一获得说话的自由,便含泪道: “大人饶命,我实在不敢去蒯良村,求大人饶我一命,我不和我那老表说话,便不会走漏风声——” “没有用的。” 赵福生平静的看着他。 “我已经说过,你被厉鬼标记,就是我放你离开,你最后的结果也只会和庄老七一样,成为祸源,带给你接触的人不幸。” “庄老七的后背你看到过了吧?”她直视苟老四的眼睛。 苟老四的眼神逐渐绝望了下去。 他脑海里浮现出先前看到的情景:枯瘦如柴的后背处破开碗口大的洞,伤口的边沿像是被烧红的纸片,包裹着满腹的腹臭黑水。 庄老七活死人般可怖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回荡,最终逐渐变幻成他自己的样子。 “大人的意思,是我没有救了吗?”他绝望的道。 “也不能说只有一死,但如果鬼案扩散,厉鬼迟早会找上你,到时就是你的死期。”赵福生说道。 “随我们去蒯良村,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如果鬼案解决,你还没有被厉鬼所杀的情况下,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她说到这里,苟老四的眼睛微微一亮。 赵福生随即又道: “但如果你仍有其他图谋,我只能在出发前将你杀死。” 她语气平静,目光温和,但坚定的态度却从眼神中透出,苟老四打了个寒颤,眼里的希望之色淡了下去。 横竖都要死,前往蒯良村反倒有一线生机。 该如何选择,苟老四心中已经有底。 …… 赵福生让人将他带了出去,押着他一同上车,接着叮嘱庞知县管好万安县城政务。 话刚说完,便见到匆匆进来的范必死。 “大人——” 他行李还没收拾完,便听到说赵福生即刻要走,匆忙赶来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赵福生转头看他: “我走之后,镇魔司暂时交给你打理。” “大人,这一次蒯良村之行——”范必死想问她有几分把握,但话到嘴边,又转换成: “大人几时能归?” “归期不定。” 赵福生答道。 这话令范必死、庞知县身体一颤,二人相互对望一眼,眼中露出焦虑神情。 “蒯良村的事件比我预料得还要棘手。” 厉鬼能远程杀人。 庄老七只是被厉鬼标记,已经远离了庄家村,逃入万安县后,却在万安县拥有镇魔司匾额的情况下遭厉鬼悄无声息抹杀。 且死后身体成为了厉鬼载体,竟逼得赵福生险些厉鬼复苏。 虽说先予后取的煞级厉鬼出现,将附身在庄老七身上的鬼息镇压,但赵福生想起这件事,心中却并不乐观。 这里并非蒯良村厉鬼的主场。 仅凭一丝厉鬼的气息,能无视镇魔司牌匾镇压而远程杀人,且能反制受创后的鬼手,令赵福生驭使的厉鬼复苏,已经可见‘庄四娘子’死后凶狠。 “这是一场硬仗。”赵福生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裳: “归期我不敢确定,如果事情办得顺利,我们会尽早归来的。” 她说完这话,范必死的手抖了数下,接着将收拾好的一个简单包袱提起: “大人放心,我们会在镇魔司等你回来,府衙之内还没有专门的记录卷宗的先生,我回头还要找个账房——” 他絮絮叨叨: “还有很多事做——” 话没说完,突然泪目: “大人,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若是顺手,求大人不要忘了将他带回来——” 赵福生抬头看他,他也定定盯着她看。 两人目光对视半晌,范必死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赵福生才淡淡的道: “我会的。” 她没有多余的承诺,但这话一说完,却令得范必死暗淡的眼神瞬间发亮。 他好似卸下了千斤重石。 几人簇拥着赵福生,将她送出大厅。 外间马车已经备好,赶车的是个正当壮年的大汉。 赵福生皱眉: “让他下来,老张赶车。” “大人?”提着包袱的范必死闻言连忙上前: “这一次鬼案凶险,多个人多个机会——” 那赶车的大汉闻言面露惊恐,却坐着没动,赵福生就道: “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规矩不能乱。” “这一次蒯良村的鬼案确实凶险——” 她说到这里,庞知县也接话: “大人,蒯良村是宗族制,出了庄氏这样的事,极有可能引发他们的排外心理,你多带个几个人在身边,也能保全自身。” 他常年与人打交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二范与张传世都点头,赵福生就道: “我确实也这样想过。” 蒯良村民风彪悍,受厉鬼祸害的人既可怜又可恨。 涉及到村中隐秘,极有可能会遭到当地人抵触。 这也是赵福生此行一共带了张传世、范无救及武少春三人同行的原意——人多好办事。 但她驭使了厉鬼,又赦封了门神,面对这些普通村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多带人手确实有用,可镇魔司的案子仍由令司、令使负责,这种规矩是不能打破的。” 她说道: “至于人手不足,后面到了五里店屯,再找当地屯长招揽人手。” 这件事情是五里店屯的周屯长失职。 他治理分封属地无方,致使蒯良村滥用私刑,才人为的酿造出了这桩鬼祸,因此引发惨案。 “这桩案子,他们难辞其咎,不该用我们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手。” 赵福生说到这里,范必死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赶车的大汉如死里逃生,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的从赶车位上跳了下来,大汗淋漓说了一句: “多谢大人。”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张传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到浓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张传世此时夹着双腿坐在车内,大气也不敢喘,与坐在对面的庄老七面面相觑。 这老头儿平日贪生怕死不说,还好财恶劳,平时一听要他干活,就想方设法的躲避。 此时听到赵福生要他驾车,他竟露出欢喜的神情,仿佛天降好事,大喜之下站起身来: “我就知道大人照顾我。” 他猫着腰一咕噜钻出车厢,牢牢在赶车位上坐稳。 赵福生也跟着钻进车厢。 此时车里所有人都转头来看她,车厢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夹杂着死水的腥臭气。 车厢有些潮闷,仿佛盛夏的夜塘边,带着一种让人惊悚不安的气氛。 自镇魔司上了正轨后,司府内的马车便一再改造,如今车内可容纳至少十人。 座椅分属两边,但所有此次前去蒯良村的人,包括苟老四在内,几人极有默契的坐在了车厢右侧,而庄老七孤伶伶的一人坐在左侧,似是有些恐惧不安的样子。 众人虽然没说话,可对他的排挤很明显,且目光之中带着恐惧。 在这样的气氛下,庄老七的脸色有些糟糕,他的眼睑下方、嘴唇逐渐变得乌青,眼白也开始变得混沌,整个人更加吓人。 武少春、范无救及苟老四不自觉的挤成一排,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 赵福生一上车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脸来盯着她看。 武少春冲她挤了挤眼睛,示意她坐到众人一侧。 范无救没有说话,苟老四低眉睑目,眼观鼻、鼻观心,也在装死。 庄老七的情况更糟糕了。 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尸斑,任谁一看,就知道他已经与死人无异。 他的眼珠上蒙了一层滑腻的灰白色膜,使他的眼珠呈现出一种仿佛变质的感觉,被他盯住时,心生惊悚。 此时的庄老七又慌又怕。 肉体死亡之后,他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仿佛也嗅不到自己身上的尸臭,但苟老四、范无救等人表现出来对他的排斥与恐惧他却都感受到了。 这令得他十分不安。 见赵福生上车后,他也吃力的转动眼珠,将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期盼夹杂着忐忑又隐隐有些凶狠的阴冷神色。 双方静峙了半晌。 赵福生弯腿折腰,左右望了几眼,最终选择在庄老七身边一屁股坐下。 “咕——” 庄老七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凶狠瞬间转化为庆幸感激之色。 赵福生若无其事,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 “坐过去一点,不要挤我。” “咕——是是是。” 他被喝斥了,却感到十分开心——尤其是在众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下,赵福生越是神色如常,对于庄老七来说心中就觉得越发踏实。 “大人,咕,坐这里——” 庄老七挪到一边,他坐过的地方留下一滩十分明显的污水印记,散发着恶臭气息。 赵福生恍若没看到,坐了下去,对面武少春眼中露出明显的同情神色。 “大人,不如我们换个位置——”他硬着头皮道。 赵福生救过他的命,他惦记着恩情,十分有义气的决定牺牲自己。 庄老七一听这话,目露凶光。 “老实坐你的,我心里有数。” 赵福生答道。 武少春还想说话,庄老七脸上的笑容已经垮了下去,冷冷盯着他看。 车内尸臭气更浓。 就在这时,外头张传世驱赶马匹,使马车缓缓前行,车辆驶出镇魔司所属的宝鼎巷,他突然一拍脑门: “坏了!” 赵福生小心的屏住呼吸,臭气却如影随形,仿佛顺着周身毛孔钻入她的身体中。 她没有死于先前的厉鬼复苏,却险些被这股味道憋死。 车内其他几人也一脸惨白,却不敢吱声。 “大人。” 张传世喊了一声,没有听到赵福生回应,不由加重音量又喊了一声: “大人?” 他转了一下脑袋,露出半张侧脸,眼珠还盯着前方。 赵福生吃力的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什么事?” 她一说完,感觉就要窒息了。 尸臭顺着她张开的嘴吸进去,让她忍不住想要干呕。 张传世坐在外间,对此全无察觉,只觉得她的语气有些不大对劲儿。 想了想自己今日没犯什么错,他遂大着胆子开口: “大人,刚刚应该将大范安排的人带上车,这去蒯良村怎么走啊?” 他只识得出城的路,但出城之后蒯良村在哪个方向,他一无所知。 “这有什么难的?”赵福生微不可察的小口吐气,尽量不引起庄老七的疑惑,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让庄老七坐你旁边,给你指路就行。” “……” 这一下顿时将张传世震得险些跌下马车,他大惊失色,正要拒绝,赵福生却不给他机会,转头对庄老七道: “蒯良村的路你熟,你快去给老张指方向。” “啊?” 庄老七怔愣的张大了嘴,面色阴晴不定。 赵福生故作不耐烦: “这就是带上你跟苟四的原因,除了你俩被厉鬼标记之外,还是因为你们对庄家村、蒯良村的路熟,不要耽误时间了,快去。” “是……是……” 庄老七一听她催促,嘴里连忙应答,却是动作慢吞吞的起身。 “大人你——” 张传世一听就急了。 任谁都知道庄老七情况诡异,他就是不想和庄老七共处一室才逃了出来。 本以为这一趟蒯良村之行赶车是个美差,但赵福生如果将鬼赶出来,岂不是自己要与鬼相伴全程? 他哭丧着脸嚎: “大人饶命——” “可别胡说了,赶个车要什么命。” 赵福生警告他: “好好办差,不要将事情搞砸了,我饶不了你。” 张传世听出她言外之意,顿时敢怒不敢言。 而庄老七起身之后钻出车外,靠着张传世坐到了赶车的把式位上。 他的身体阴寒,不带半分活人气,且靠近张传世的瞬间,身上传来大量水气,将两人并贴的手臂沾湿。 张传世下意识的转头,接着就看到一张惨白到泛黄的面容,那眼睛下方出现大量青影,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身躯一震。 用尽了浑身力量,将尖叫声咽回肚里。 庄老七冲他友好的咧嘴一笑,他的牙齿缝间沾满了漆黑的淤泥沙子,无名的黑水顺着他嘴角往下淌,将他那身才从范无救身上扒下来的衣裳浸湿。 “兄弟,你听老哥哥的,别笑。” 张传世骇得魂飞天外,却仍腾出一只手来,去端庄老七的下巴,用力将他的下巴推回去,迫使他嘴唇闭紧。 “你笑得不好看,我不喜欢。” “是是,咕。” 庄老七似是还保持着在生时的一定思维,对于张传世这样的镇魔司‘大人物’也有一定的敬畏。 听他这样一说,果然就极力将嘴抿住:“我爹也是这样说的。” 说完,他讨好的冲张传世笑,接着黑水淌出,他又意识到自己‘笑了’,忙不迭的将自己嘴唇捂住,冲张传世露出讨好的神情。 “赶车是个精细活儿,不能出差错,你只要指路,一路不要和我说话,成不成?” 张传世强作镇定的问。 “成——咕。” 庄老七松手应答,但刚一说话,就看到张传世皱眉瞪他,他连忙再度捂嘴,拼命的点头,表示自己的诚意。 张传世松了一大口气,化恐惧为力量,驱赶着马车。 而庄老七离开车厢后,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顿时散了大半,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 一路之上,庄老七表现还不错,安静的坐在张传世身边。 众人沉默了约大半个时辰,马车驶出万安县后,苟老四最先绷不住,打破了沉默: “大人,蒯良村真的发生了鬼案吗?庄四表姐她,她真的变鬼了吗?” 提到‘鬼’字,苟老四有些不安。 此时的庄老七就无异于是一个‘鬼’,而这个鬼还安静的坐在车头上,给其他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不知何时,他后背本来严丝合缝的伤口开始漏水。 仿佛那层无形的薄膜已经挡不住他体内荡漾的水波,水流顺着他背心往下滴,将他衣裳洇湿出一条明显的水痕。 ‘滴滴答答’的随着马车的走过滴得满路都是。 赵福生看着庄老七的后背,脸色有些严肃,皱了皱眉。 苟老四说话时,一直如死人般沉默着坐着一动不动的庄老七突然抬起了头来。 他似是想要转头,但这个动作令他身体的水流得更快更急。 “我堂姐她真的变鬼了吗?大人?她真要杀我吗?” 他似是有些疑惑不解: “我堂姐大我几岁,小时她也抱过我的,怎么会呢?” “这个世道,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可是,这不公平啊,大人——” 庄老七有些委屈。 他说这话时,甚至夹杂着一丝怨恨,赵福生怪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庄老七说这话时,仿佛对自己的真正情况有些了解,颇感不甘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 庄老七又道: “她未出嫁时,我曾替她说过话,怎么会害我呢?” 他心中似是藏了满腹委屈,仿佛怕此时不说,将来再也没有机会说。 赵福生没有发问,他就一股脑的说个不停: “我大伯家共有四女两子,我堂姐在家行四,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俗话说父亲爱长子,母亲爱幺儿。 庄四娘子夹在兄弟姐妹之间,是被家里人忽视的孩子。 这个年代的人穷困交加,家中孩子多,意味着税收重,庄老七的伯父母每年拼命的干,却仍过得苦极了。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还未息,但就算是这样,家里养了六个孩子,庄老七的伯父母仍是债台高筑,因此夫妻脾气十分暴躁。 “你伯父母感情好吗?”赵福生问。 “打打闹闹也有,但也过得下去。” 庄老七一听赵福生答话,十分高兴,说道: “我伯父有时烦躁了要打人,打我伯娘的时候多,我伯娘被打了有时心情不好,就打孩子。” 武少春等人习以为常,就连苟老四也觉得正常,反倒是范无救听了这话,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你堂姐被打吗?”赵福生再问。 “我这堂姐被打得最多。” 庄四娘子不是长女,也不是幺女,夹在中间的她年幼时期是家中最尴尬的处境。 农家的孩子不是掌中宝,她很小就要帮着家里起早贪黑的干活,稍慢了一点,亦或是父母不顺心便要被打。 每日提心吊胆,性情温顺内向,这才换来了贤惠之名。 “我记得有一年——” 庄老七谈兴很浓,不等赵福生多发问,便主动提及了一桩旧事。 但他肉身死后,脑子不是很灵光,有些事情回忆起来很是吃力,他顿了一会儿,才迟疑道: “我记得是小时,是哪一年呢?怎么会偏偏记不得了?” 说完,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 脑袋里传来‘哗哗’的响声,每拍一下,便如拍熟透的瓜,赵福生胆颤心惊的听着‘呯呯’声响,深怕他一掌下去,脑袋碎裂,到时血红白浆爆洒得到处都是。 她瞪了苟老四一眼,冲他使了个眼色。 最初提起话茬的就是苟老四,此时自然要让他打圆场。 苟老四坐立不安,见庄老七用力拍打脑袋,每拍一下,他眼皮就剧烈跳动,接收到赵福生眼神后,他硬着头皮搭腔: “老、老表,哪件事啊?” 他一说话,庄老七顿时就很高兴了: “老表——对,老表你当时也在。” “就是那一年,那一年,表姨婆嫁女儿,你记得吗——” “哦——”苟老四的脑子灵光许多,被他一提醒,顿时就想起来了: “我们八岁那一年的事。” 他俩表兄弟年岁相差不大,虽说不是近亲,但因为岁数相仿,脾性相投,因此从小就玩得好。 这么多年,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相约进县城打工—— 本以为这只是一趟赚钱的短暂离开,哪知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后,庄老七却突然意外身死。 “老表——” 苟老四想着过往,突然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失控大喊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章 厉鬼生平 第一百五十章 苟老四回想过往,真情流露。 冷不妨一嚎之下,将原本心弦紧绷的张传世吓得险些滚倒下马车。 他顿时骂骂咧咧。 赵福生的心也随着苟老四的这一声悲怆大喊高高提起,她再三叮嘱苟老四不要露出端倪,但人的情绪难以自制,尤其是与庄老七提起年幼时,触景生情,苟老四初时得知庄老七已死的恐惧,随着回忆顿时悲恸之情席卷他的内心。 人有悲欢喜怒,情绪到达极致时,哪里是人能控制得住的。 “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已经握紧了半废的鬼臂,做好了庄老七一旦厉鬼复苏,便立即抢先将他踹下马车,并有可能面临一场恶仗的心理准备。 马车上人人自危,几人大气不敢喘。 就连苟老四自己嚎完都有些后悔,眼珠挂在眼角。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庄老七并没有厉鬼复苏。 不知是他死亡后,对于人类的情感觉知下降,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他静静的坐了半晌,一动没有动。 庄老七这片刻的沉默显得格外的漫长。 但随着他的沉默,他背后破开的大洞反倒像是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修补。 后背处如开闸的水流瞬间被人堵上,那像小股溪泉般顺着他脊椎往下流淌的黑水顿时细小了一半,换成细慢的‘滴——答’声。 “还是老表记忆好。” 许久之后,庄老七打破了沉默,说了一句话。 他的语气之中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之感,虽说众人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觉得到他此时心情不像刚刚一样的恶劣,那种萦绕着他的阴冷、怨毒之情瞬间散弥了大半。 “是啊,那一年我们八岁,我堂姐——我堂姐几岁啊?十岁吗?十一岁?我记不得了——” 他摇了摇脑袋,又像是重新陷入了苦恼里。 “庄老七,你八岁那一年,表姨婆嫁女儿时,发生了什么事?”赵福生一看庄老七又有即将失控的趋势,不由提高音量,喊了他一声。 “哦哦哦,表姨婆嫁女儿,表姨婆嫁女儿——” 庄老七被赵福生一喝,很快又回过神,他这一次想了一会儿,没有再被打断思维,而是说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我表姨婆的女儿嫁的是封门村的富户,他家祖辈是行脚的,曾帮黄岗村的人走过好多次货,家底很是丰厚,据说除了每年缴了税后,还能攒下一些银子。” “黄岗村?” 武少春听到这里,惊呼出声。 赵福生与范、武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怪异之色。 今日庄、苟两表兄闹事之前,镇魔司几人在府衙之中闲聊,正好谈到武少春过往,他提起自己曾替黄岗村跑过货。 没料到双方倒也有缘,竟能都与这个村子先后有过瓜葛。 不过武少春说过,黄岗村中的走货可不是什么正规路子,而是捞偏门,可能涉及一些不光彩的过程。 她定了定神,又听庄老七说道: “当时光是聘礼,就给了二两银子。” 要知道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家庭贫困,聘礼拿得出来一些像样的礼物,加几百钱,就已经很是拿得出手的。 赵福生也怔愣了一下。 “真的很大一笔钱啊大人。”庄老七道。 “我知道!”赵福生严肃的点头: “我爹娘当日卖我,也才五枚铜板而已。” “……” 范无救当头中了一棒。 他本来对于这一趟蒯良村之行又怕又慌,与庄老七共处一辆马车也感觉十分不安。 听他们闲聊也是提心吊胆,却没料到说着说着,话题一下落到自己身上。 提起关于当日买卖赵福生的事,他根本不敢开腔,缩了两下肩膀,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目光闪烁着,一脸尴尬的神色。 苟老四的眼珠憋在眼眶中,不知是该后怕还是尴尬,总觉得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后,他身边坐着的范无救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儿。 庄老七没有想那么多,他仿佛已经不再关注人类之间的弯弯绕绕,而是沉浸进回忆中: “我表姨婆收了这么一大笔钱,很是欢喜,她的几个儿子成婚聘礼有了着落,面上也感觉很是有光,便邀请附近乡亲去吃喜酒。” 她拿了几百钱出来买猪置菜,办得很是热闹,搞了几十桌流水席。 “这跟庄四娘子家有什么关系?” 赵福生装作没看到范无救的表情,听到此处,便问了庄老七一声。 “我大伯也要去。” 他说道: “那一天热闹极了,我大伯娘一大早就在给我小堂弟梳头,又催其他堂兄、堂姐收拾东西,要他们打扮体面,不要给家里丢人。” 他们两家比邻而居,隔壁的动静庄老七听得一清二楚。 大伯母喝斥四女儿赶紧给弟弟拿裤子、取鞋,小堂妹似是摔了一跤在哭,大伯母愤怒的喝斥女儿赶紧将妹妹抱起。 众人都收拾妥当,时间已经不算很早了,迎亲的队伍传来的唢呐声都远远传来。 庄家村的人慌里慌张要出门,大伯母抱着儿子,招呼女儿,大伯父双手背在身后,两家人在门口相遇。 就在这时,一直忙着给家里人做事,照顾弟弟、妹妹的庄四娘子这才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 “来了来了。” 她一面扎辫子,一面还踩着一只鞋跳。 全家人谁都收拾好了,就她还没有收整利落。 肉身已死,庄老七的记忆早就混沌不堪,可不知为什么,再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桩过往时,他的脑海里却清晰的浮现出关于庄四娘子当时的形象。 她穿的是上头两个姐姐穿过的衣服,而那衣服最初是大伯母的,一再改小之后传给女儿们。 到了庄四娘子手上,已经是好几手的旧衣,破烂不堪了。 相比起两个姐姐接到衣服时,她年纪更小,身材更瘦,衣裳套在她身上大得惊人,空荡荡的,打满了补丁,配合上她满头还没梳理好的头发,看起来像是个讨饭的小孩似的。 当时庄老七的大伯就皱起了眉,一脸意外的问: “你也要去?” 他无意中一句话,顿时令年幼的庄四娘子僵立原地。 她穿着灰旧打补丁的衣裳,手还在挽着辫子。 相较于其他兄弟姐妹,她显得十分不起眼,甚至肩膀内扣,还有些畏畏缩缩,父亲的眼神仿佛剔骨的刀,将她的自尊片片割去。 大伯娘不耐烦的看着女儿,有些嫌她丢人现眼: “四娘不去吧。” 她转头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的庄老七一家人。 妯娌牵着年幼的庄老七的手,他是家中父母疼爱的幺子,今日这样出门打牙祭的事自然是不会落下他的。 而庄老七上头还有几个姐姐,除了出嫁的两个姐姐外,另有两个女儿留在家中,只带了一女两儿。 相比之下,大伯一家几乎全家出动,人数多了些。 大伯母心中默算了一下人数,感到有些尴尬,又瞪了一眼女儿,嫌她有些不懂事: “留下来,家里喂的两只鸡,总要有人照看的。” 庄四娘子眼里的光彩迅速暗淡了下去,她几乎是瞬间嘴唇失去了血色。 在庄老七的回忆中,仿佛所有的色彩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 留在他记忆中的画面,仅剩了黑、白、灰三色,堂姐当时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在这样的色调下显出几分阴森可怖之感。 可是年幼庄四娘子眼中那晶莹欲滴的泪珠却在这样的阴暗背景下显得格外的醒目,最终化为血泪,继而颜色逐渐变黑,将整幅回忆画面吞噬。 “我、我想去——” 面对老娘的话,庄四娘子怯生生的回应。 “你这孩子——” 大伯母不耐烦的举起手,想给她一个大嘴巴子。 庄四娘子歪头耸肩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大伯父不耐烦的看了这对母女一眼,道: “算了吧,我给你一个煮鸡蛋,你不去。” 煮鸡蛋可是好东西,不止是女儿们不配吃,就是连大伯也不舍得吃,是要攒了送到镇上趁赶集卖的。 “我不要。” 庄四娘子将捏好的辫子松开,哭哭啼啼: “爹,我也想去。” “你——” 大伯父想打人,庄四娘子求救似的将目光转头往庄老七一家看来。 庄老七不知为什么,觉得堂姐可怜,便摇了摇父亲的手,他爹见此情景,连忙帮忙说话: “大哥、大嫂,算了算了,打什么孩子,四娘这娃平时乖巧听话,她去就去了,一个孩子,能吃多少东西?” “真是不懂事。”大伯娘嫌弃的道: “别人要去她也要去。” “去吧去吧,真是丧门星,吃死你!” 伯父也骂。 一家人骂骂咧咧的出行,庄四娘子想要一家出门的兴奋变成了委屈,一路上情绪都很低沉。 “说要去的是你,带了你去又做出这副丧气的鬼样子。”大伯娘骂骂咧咧。 庄四娘子背着弟弟,不敢还嘴,但泪盈于睫。 两家人到了庄老七姨婆家,众人见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席桌颇为丰盛,桌上有村里人很少见到的荤腥。 大家平日肚子里没什么油水,此时吃得满嘴流油,唯独大伯一家气鼓鼓的。 大伯母在席桌上逢人便吐槽女儿,庄四娘子目光呆滞,开始想出门的兴奋,到了后来变成沉默。 她端着碗喂弟弟,满桌的饭菜她食不下咽,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一家人离开前,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嘲笑大伯一家:穷疯了,来打秋风的。 大伯面上挂不住,回去骂大伯娘不会教孩子,两夫妻打了一架。 大伯母气不过,又怨恨女儿丢人现眼,都是她吵着要同行,才使人嘲笑他们家人多贪嘴。 那一次,庄四娘子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吃了这一次教训后,她更加温顺内敛,此后美名远扬,成为了附近十里八乡贤惠的女子,人人都想要求娶她,最后被蒯良村的蒯五娶了回去。 …… 赵福生若有所思。 这是庄四娘子短暂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童年时期的缩影,但透过庄老七的只言片语,她仿佛可以想像得到这个闹得蒯良村不得安宁的复苏厉鬼在生时的样子。 她突然想要叹气。 “唉——”不止是想叹气,赵福生是真正的叹气出声了。 “大人怎么了?” 武少春听到她叹气,连忙问了一声。 “我只是替她可惜。”赵福生淡淡的道。 她的话中充满了怜悯。 范无救怔了一怔。赵福生的这种怜悯之意十分纯粹,不带功利,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同情,她仿佛真心叹息这样一个女子的死亡,为庄四娘子感到可惜。 “大人,她可是鬼。”他不着痕迹的提醒。 “我心里很清楚。”赵福生说道: “我对她感到很可惜,可这并不影响我要将她收服,亦或是分解。” 她这一刻的话语内容其实是很割裂的,带着悲悯与残忍相并。 范无救一时之间语塞,他有些难以理解赵福生的情感,但不妨碍他内心受到某种力量的冲击。 “其实我原本是一点都不相信因果报应,天道轮回的。”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觉得那只是一种安抚自己的话语。可是狗头村、蒯良村的事却又让我有了不同的感悟。” “什么感悟,大人?”她提到了狗头村,武少春便难掩好奇。 至今狗头村的事件仍是他心中的伤,他险些在这桩案件中死亡,也在这桩鬼案里失去了他的母亲。 曾经熟悉的村民也大量死去,活下来的仅有少许。 “少春,你恨狗头村的替身鬼吗?”赵福生问。 “当然!” 武少春毫不犹豫的答道。 赶车的张传世本来还在骂骂咧咧,听到这话,也想起狗头村经历的种种,也跟着咬牙切齿的骂: “我也恨。” “案件完成后,你来了镇魔司,范大哥他们应该告诉过你狗头村案件的始末,厉鬼来历。”赵福生看着武少春。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是。” 武少春虽说经历过狗头村鬼案,但他是个纯粹的新人,且这次鬼案对他来说开始得没头没脑,结尾却如恶梦初醒,他对鬼案始末只了解了个大概,是到了镇魔司后,二范告诉他时,他才了解清楚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前方鬼路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赵福生微笑着道: “少春,你既然知道鬼案始末,仍恨厉鬼吗?” “是!”武少春斩钉截铁的道。 但说完之后,他又有些迟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鬼案我不清楚,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卷宗上的鬼案只是寥寥数笔,对于大部分令司来说,驭鬼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与鬼打交道虽说带来名利,却也意味着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惨死。 他们每一次办鬼案,都带着对生的贪恋与对死的恐惧,对于厉鬼,他们又怨又恨又厌恶却又更多恐惧,不愿意去了解它们的生平。 如果不是为了探听厉鬼法则,他们甚至都不想了解这些复苏的厉鬼在生时的经历。 这样的情况下,卷宗上很难记载厉鬼的一生。 它们厉鬼复苏的那一刻,给世人带来了血腥,留下的印象只有恐惧。 赵福生可以从卷宗上得到一些经验,却无法得到更多体悟,但狗头村是她亲自办理,感受是异常的深刻。 此时听到武少春的话,她平静的道: “我认为,狗头村的案子,说明了一个事实:厉鬼非天灾,而是源于人祸。” “人祸?”武少春听了这话,怔了一怔,喃喃的重复了一句。 “祸福无门,惟人自招。”赵福生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的她与以往强势霸道的她不一样,范无救抓了抓脸,开始想说话,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她说这话很合理。 “如果不是武大通强拐女子,便不会酿出祸患。”赵福生淡淡的道。 “可、可这是武大通的错,与我们其他村民有何干呢?”武少春听了有些不大服气: “我爹娘善良,可从不加害于人,如果真有因果报应,厉鬼找武大通报仇就是,怎么胡乱杀人?” “女子被拐时,她的娘家曾来过人寻找。” 赵福生的表情略微有些严厉: “可村民宗族观念严重,抱团取暖,这种行为我不评论对错。” 在这样的世道中,如果村民如散沙一团,极有可能会挨欺负。 混乱的世道养成了宗族,唯有一个村齐心协力,才能在这样的可怕世道活得下去。 “那女孩家人来寻时,村民们明知武大通行为不好,却仍加以隐瞒,这造成了女子最终难产而死,也是替身鬼不可言说杀人法则形成的原因。” 大家知道他的存在,却不可言说、不愿提及,一旦说起,便被标记剥皮。 “知道鬼存在的人便会被厉鬼标记,这也是狗头村被集体标记的主因,而剥皮的杀人手法,则是被抹去自身的存在,抹去长相、面容、身份而死,这都符合厉鬼在生时的处境。” 赵福生的话令得马车上听到这些话的众人耳目一新,就连赶车的张传世也仿佛被点悟一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来可以以这样的方法去破鬼案——”张传世下意识的说完,接着又不停的‘呸呸呸’: “我可不想懂更多,这种案子越少越好,最好下次不要叫我,我什么都不会。” 赵福生懒得理他,又道: “所以狗头村注定会出事,这是早就埋下的祸根。” 厉鬼懂什么? 人死之后一旦厉鬼复苏便再也没有思维,没有记忆,没有仇恨与喜恶,一切只剩本能的行动而已。 “所以狗头村鬼案,就是狗头村自招的,说它源于人祸,并没有说错,村民酿出了苦果,最终自食恶果而已。” “……” 武少春大受打击。 赵福生的话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他有些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驳斥。 从理智上,他明白赵福生的话有道理,但从情感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自己善良的父母也曾是‘恶’的纵容帮凶,这令他难以承认。 “我娘不是这样的人。” 他只能别扭的道: “我觉得她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说话时,武少春不敢去看赵福生的眼睛,深怕看到她目光里的鄙夷。 但半晌之后,他没有听到嘲讽的话响起,抬头看向对面,却见赵福生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对他的反驳并不在意。 “……”武少春低垂下头,突然眼眶酸涩。 原本因为母亲之死难以释怀的他,此时不知为什么,又觉得比之前更想得通一些。 “我们没有办法左右厉鬼行事。”她无法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这些鬼案之中的人有无辜者,也有像狗头村一样沉默的帮凶: “毕竟我们没有办法跪求鬼的怜悯开恩,只能在鬼祸形成后极力弥补遗憾,减少像你母亲之死这样的惨剧发生。” 武少春鼻尖一酸,泪水在眼中转了两下,许久之后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 “……” 范无救与张传世俱都身躯一震。 他们可不是武少春,感觉被赵福生三言两语忽悠得找不着北。 范无救坐在武少春身边,甚至觉得这一刻这个年轻人好似因为赵福生的话语而对令使这个职业生出了无穷的敬仰与热情…… 这个感觉并非他的幻觉,因为武少春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大人放心,以后的鬼案我都要和大人同行,以减少这种遗憾的发生!” “……” “……” “……” 这下不止是范无救、张传世浑身一震,赵福生也跟着震了一下。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像是将武少春激励了。 武少春的目光清亮,表情虔诚,她难得生出几分尴尬与心虚,在他目光之下不自觉的伸手蹭了两下鼻尖: “好、好的——” “这娃真是疯了。” 张传世小声的道。 “……你闭嘴!”赵福生转头冲他喝斥。 “不说就不说——”他嘀咕完,又茫然的看向前方: “咦,这、这路好像有些怪异。” 众人闲话之间,马车早就已经跑出了万安县城,踏上了前往蒯良村的方向。 走了许久后,不知何时,前方突然出现了淡淡的大雾。 雾气之中夹杂着若隐似无的血腥与淤泥的臭气。 张传世也非第一次经历鬼案,且他与纸人张还曾有过亲戚关系,对于鬼煞之类的气息格外的敏感。 一见雾气涌现,他便心中暗自叫糟,下意识的拉住缰绳,喊了一声: “吁——” 喊完之后,他随即想要转头,但转身之时,便看到了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的庄老七,吓得又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又将身体强行往另一个方向扭,看向车内: “大人,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 赵福生也敏锐的嗅到了那股若隐似无的血腥,只是之前庄老七的尸臭掩盖了这股味道的存在,再加上众人闲聊,便忽略了这股气味。 此时她探头往车门前看,透过张、庄二人的身影,她看到马车前方不知何时出现大雾。 “大人——” 范无救正想说话,赵福生以左手食指压唇: “嘘。” 范无救立即噤声。 车厢内陷入沉默之中,在这诡异的沉默里,众人耳畔似是听到了若隐似无的声响——‘哗啦啦。’ 像是流水的声音。 “是上嘉江的分支。” 从提起庄四娘子过往吃喜酒的旧事后,一直没有说话,如同陷入诡异沉默中的庄老七突然开口打破了满车的沉寂。 “上嘉江?” 苟老四愣了一下,也跟着说话,庄老七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语气突然上扬了些: “快到庄家村了。” 他说话已经有些吃力,带着‘汩汩’的水声,仿佛水泡已经涌到了喉间,影响到了他说话,使他开口时颇为吃力。 这会儿他似是颇为开心,语调透出一种僵硬夹杂着轻快之感: “大人,我快回家了。” “这么快?” 赵福生有些吃惊,看了赶车的张传世一眼: “我们经过五里店屯了吗?” “没、没有吧——” 张传世有些惊恐的道。 他说话时浑身抖个不停: “我琢磨着,两三刻钟之前我们才出万安县城啊,庞大人说五里店屯离县城二十多里路。” 山路难走,按照当下脚程,应该最少要两个多时辰才能到五里店屯。 而到了五里店后,还得再想办法去蒯良村,这应该又要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可张传世记得很清楚,自己出城才不久,照理来说五里店屯都还离得远,怎么顷刻功夫,庄老七就说要到庄家村了? 张传世只会质疑他人,对自己的判断从不怀疑,因此他强忍恐惧,转头去看庄老七,怒瞪着他: “你是不是胡说八道,想要吓死我?” “没有、咕——没有、咕——” 庄老七连连摆手,那张死人一样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一丝委屈之色: “真的要到庄家村了,老大人请看——” 随着他话音一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四周的山林、原野在短短数息的功夫间,已经被灰蒙蒙的大雾包围。 马车前方雾茫茫一片,本来看不清前路,后路也被大雾所封锁。 但庄老七话音刚落,便见前方大雾突然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撕裂。 一条黑色的大道穿透雾气,从远处延伸而来,直达马车之下。 黑暗的尽头一望无际,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传达着一种令人感到心悸的恐惧。 但在极尽的黑暗之中,好似又有一点诡异的亮光极力顶住了这种黑,使得这条漆黑的大道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透出一种夹带着红影的感觉。 “那、那是什么——”张传世骇然道。 “一条黑红的大道。” 赵福生看了一眼,点评着。 “……” 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废话,张传世身体感受到那种诡异的压迫,已经诚实的开始抖了起来。 “大、大、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赵福生问他。 “这是去还是不去啊?” 张传世被她问得怔懵,也问了一句。 如果去的话,前面的路一看就是条死路,怕是有去无回哦。 可要是不去,这退又往哪里退? 张传世的屁股死死粘在赶车的位置上,调头去看后方,试图找出一条退路。 但马车的后方一片大雾茫茫,雾中蕴藏着一股充满恶意的窥探,仿佛马车敢后退半步,便会坠入深渊之中…… “大人,怎么办?” 张传世明显有些焦虑了,他一脸后悔不迭,上了贼船的神色。 这一次蒯良村的鬼案,其实在庄老七头上滴水,成为厉鬼载体,逼得赵福生险些厉鬼复苏时,他就知道这一次鬼案绝对大凶。 可是赵福生成功办过数桩鬼案,都解决得干净俐落,这让他心生侥幸。 此时一陷入鬼域内,他顿时慌神。 四周静极了,但‘汩汩’的水流声却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的传来,恍惚之间马车好似都在荡漾,给张传世一种自己仿佛处于水流漩涡之中的幻觉。 他有片刻的恍惚,就在这时,赵福生冷静自若的声音传入他耳内: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直接往前走了。” 她的话音带着一种冷冽锋利之意,瞬间将那种诡异的水流形成的音域幻觉击碎了。 “往前走?” 张传世看着前方那条血红色的大路,有些畏缩。 前面的路明显是更深鬼域的入口,里面可能有可怕的厉鬼存在,而他身边则坐了一个活死人——不,这已经不能叫活死人了。 张传世眼角余光从庄老七脸上一扫而过。 进入鬼域笼罩范围后,庄老七的气色更差了,几乎与死人无异。 前方有鬼,身边也有鬼,他此时已经后悔自己接下了赶车这个活,绞尽脑汁想要推脱。 “是。” 赵福生点头: “我们本来就是要来蒯良村办鬼案的,如今阴差阳错进入鬼域,比预估的时间更早的来到目的地,这是好事一件。” “我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张传世小声的哔哔,“还没路过五里店屯呢,如今人手也不是很够——” “已经够了。” 赵福生耐心的道: “办鬼案本来就是镇魔司的职责,原本想找五里店屯借人,只是想用来震慑蒯良村的村民,但如今看来,恐怕不用震慑了。” 通往鬼域的路一片死寂,感应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一个最坏的结果从赵福生心中生起:蒯良村的鬼案爆发,在短短这七八天内,莫非庄家村、蒯良村已经早被厉鬼所杀,已经全军覆没,而鬼域扩散至四周,兴许整个五里店屯也被笼罩在内,已经开始大量死人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沉,表情瞬间都难看了许多。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骨开花 第一百五十二章 “庄老七同行本来就是要给我们指路的,老张,你照着他的指引走。”赵福生平静的吩咐。 “啊、这——” 张传世苦着脸,又怕又惧,磨磨蹭蹭没有动,踌躇之际,他缩着脑袋,腆着脸喊: “大人,我害怕,你能不能坐在我后头,这样我老张才敢往前走。” 他说这话时,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赵福生拒绝的心理准备,一面认命的拿起缰绳,正要喝斥马匹前行时,却听到赵福生爽快道: “好。” “耶?” 张传世怔愣之间,感应到马车轻微的颠簸,赵福生从车厢内站了起来,数步迈出,接着俯身坐到了张传世身后。 不知为什么,她一坐下来,张传世瞬间就感觉心中的恐惧感被无形的踏实感镇压住了。 “大家坐稳喽,庄老七,往哪个方向走?” 他一扫先前与庄老七说话时的心虚,问路时的音量都一下大了。 庄老七吃力而僵硬的抬起胳膊,每动一下,身上的水流声便越响。 他往前指: “那——” 庄老七手指的方向恰好是鬼路打开的地方。 张传世不再退缩,喊了一声: “我们走!”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扬鞭挥出。 马匹吃疼,长鸣声中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拉着马车前行,车影被红光笼罩,原本一望无际的极尽深渊,却在马车踏入鬼路之途的那一刻豁然开朗。 遮天蔽日的大雾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黑红的鬼路也不见踪影。 ‘哗啦啦’流水声响起。 张传世本来准备纵马疾驰的动作一僵,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大人——”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内,范无救、苟老七等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众人不约而同的发问。 赵福生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 马车此时行走在一条约丈宽的黄土路上,左侧是一条极深的斜坡,初步估计至少有十丈的高度。 斜坡上长满了杂草树木,上挂不知名浆果。 而在斜坡之下,是一条奔腾的大河。 河面很宽,水流裹挟着河沙,呈现出一种浑黄的颜色。 在路径的另一侧,则是纵横交错的田地。 九月秋收的季节,田里稻谷丰硕,蔬果挂满枝头。 远处是无数破旧房舍组成的村庄,远远看去,家家屋子上方的烟囱内有炊烟冉冉升起。 赵福生愣住。 就在这时,庄老七叹了一声: “庄家村到了。” 他这话一说完,车里的苟老四便有些恐慌。 不知道真相之前,庄家村对他来说是十分熟悉的,但了解此地闹鬼,且将自己也卷入这桩祸事里后,他对于庄家村便充满了抗拒之情。 “既然到了,我们就下车步行,先进村看看。” 初时的怔愣之后,赵福生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率先跳下马车,活动了一下手脚,冲着车里喊了一声: “下来吧。” 范无救、武少春等人知道此行就是为了办鬼案,虽说二人对于未知的厉鬼感到十分恐惧,但有赵福生的威慑在前,他们并没有迟疑,而是都接连起身下车。 苟老四却十分害怕。 到了此地之后,他总觉得暗处有一道无所不在的视线在后背打量着自己,哪怕他背心紧抵着车厢,也无法阻绝那道带着一些恶意的窥探。 这会儿他终于明白庄老七前些日子心神不宁的感受了。 如此这时有人拿根竹竿再捅他后背,在知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他是一定会翻脸的。 “我不想下车——我不想下车——” 他不停的念叨着,已经吓得语无伦次,坐在车上一动不动。 本来是打定了主意不走,但随着武少春、范无救二人下车,且张传世也跟着跳下车后,苟老四的心态顿时崩了。 他连滚带爬从车上跳了下来,紧紧的跟在赵福生身后。 一站稳后,他放眼往四周看去,随即见到了金灿灿的稻田,挂满蔬果的田园,他一下怔了: “这、这——” 仿佛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令他恐惧感都不翼而飞了。 他瞪大了眼,不停的往四周看。 马车的左方是上嘉江,庄家村确实是位于河流的一端,每年五六月份时,河水上涨,甚至会淹没这两岸。 但除了这个时间,上嘉江的这条分支河流是很平静的,水也清澈,不像如此湍急,看起来十分危险。 苟老四被这河水轰鸣声吓到。 虽说他离河边还远,却仍是下意识的往右侧走了两步,接着又看到了田舍。 “大人——” 他小声的喊了赵福生一句,想要扯扯她的衣袖,说话时目光落到了一旁悄默不语的庄老七身上,心中颤想:表弟看起来情况更糟、更吓人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一路与庄老七相处,他并没有表现出异样,苟四此时对他的恐惧稍减,反倒是此时庄家村的怪异令他害怕极了。 “我上次来时,不是这样的——” 他含糊不清的道,“就是,就是我来找老表的时候——”说话时,他有些焦虑的偷看庄老七,深怕话说得太过火露了端倪,令这活死人似的表弟突然翻脸。 “没事,我心里有数。” 赵福生淡淡的应了一声。 她的话令苟老四心中的大石一下就落地。 赵福生心里有数就好。 庄家村太可怕了! 这村子十分贫瘠,土地也不肥沃,一年的收成并不多,到了丰收之季,田地之中并不是这样硕果累累的样子。 更何况此时已经到了九月,早过了稻谷收成的时月。 事有反常即为妖,肯定庄家村出了大事。 苟老四本来想提醒赵福生,却又不敢明说,得到赵福生回应之后,知道这位大人胸有成竹,他顿时便不再吭声。 “庄老七,你家在哪里?” 赵福生总觉得面前的诡异情况与庄老七相关。 这个人是厉鬼载体,马车出城之后离奇来到庄家村,说不定是与他有关的。 她心中戒备,脸色却异常平静: “我们先去你家歇一会,打听一下村子里的情景,然后再想办法去蒯良村。” 众人下车时,庄老七还坐在车头之上,保持着先前与张传世并肩而坐的姿势。 从进入庄家村的领域之后,他就仿佛一具已经死亡多时的僵硬死尸,一动不动的坐在车上:双足相勾缠,手掌相并插入大腿缝间夹紧,耸肩缩头仰下巴望着庄家村的方向。 听到赵福生喊话之后,他吃力的动了一下眼珠。 眼珠上一层淡淡的灰白色膜因他的动作而被挤开,形成分泌物似的堆在他眼角。 他瞳孔早就扩散,呈现出一种灰色。 “大人,我已经到家了——” 他平静的道。 说完后,他再次转动眼珠,视线从赵福生、范无救及张传世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到了苟老四的身上,化为遗憾与歉疚之情: “老表——” 他这一声呼喊令得苟老四身上鸡皮疙瘩层层叠起,目光左右游移,正想要求助似的看向赵福生时,却见庄老七已经将目光移开,那僵硬泛青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来表情了。 “大人,顺着村子前面走,有一条小路,直通河边。” 庄老七兀自道: “那里每天早晚会有船来,能送你过河去——” 赵福生听他交待,心中一动: “你——” 庄老七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正想问出这话,庄老七突然咧嘴一笑: “大人,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语出惊人,震得在场众人肝胆俱裂。 苟老四胆子最小,简直要被吓哭。 赵福生眉心一抽,范无救面露警惕,与武少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 “我真不想死啊,大人。” 庄老七的眼中突然流涌出了黑色的泪珠,“我和老表约好了,要一起打工攒钱,还有大人送给我的新衣还没穿——” “我不想死——” 他的哭喊声中,只听他后背突然传来‘噗嗤’破裂声响。 仿佛蛋壳应声而碎,水流‘哗啦’爆涌而出。 “老表——咕——” 庄老七最后只来得及匆忙喊了一声,突然颈椎‘喀嚓’断裂,脑袋咕噜滚地。 他的身体一头从马车上栽落,大量污水顺着他后背心喷涌而出。 黑水极具腐蚀性,顷刻间将他身上那件才穿没有多久的衣裳朽化。 那衣裳如浸水的薄纸,软绵绵的粘贴在他尸身之上,最后与尸水相融合,露出下方的尸体。 尸体的血肉化为腐水,一点点从森白的骨架之上脱落,最后仅剩一具失去了脑袋的干净人骨匍匐在大路的一侧。 说来也怪。 庄老七死后,内脏化黑水,肉体也消失,但唯独这副人骨架却似是被擦得晶亮。 那骨头晶莹剔透,宛如上好美玉,半点儿瑕疵也不留。 而从镇魔司内一直萦绕在众人鼻端的那股浓烈尸臭,此时随着庄老七的尸身腐烂,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庄老七意识到自己已死,到他尸体化骨,前后不超过小半刻钟。 “……” “……” 所有人缄默无言,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慑住。 漆黑的头骨滚落在一边,脱水后的面皮软沓沓的包裹住骨头,失去了眼珠的眼眶望着自己骨头的方向,显出一种诡异的扭曲。 半晌后,本来吓得直抖的苟老四率先打破了沉默: “老表——” 他突然说不出的后悔与心慌。 庄老七没有如他预料一般的伤害他,他其实早就死了,但苟四心中却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后知后觉的悲伤突然涌来,他放声大哭: “老表!” 他不该躲老七的,庄老七临死之前看他、喊他,是不是也舍不得他,和他有许多话说? 悔恨化为冲动,苟老四一个箭步冲出赵福生身后,蹲在庄老七尸骨一侧,泪水直往下流。 ‘叭嗒!叭嗒!’ 两滴热泪落在白骨之上,苟老四正要抱起骨头,一直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赵福生一把伸手将他拽住: “等下!” 她一喊完,怪事再一次发生了。 只见苟老四滴落在庄老七遗骨上的泪水并没有如同庄七先前尸体内的腐水一样不沾骨的滑落下地,这泪水在落在骨头的瞬间,竟似是缓缓浸入那雪白如玉的骨头里,被人骨缓缓吸收。 骨头上晕开大团大团色泽略深的圆印,只见这些圆印内突然凸出一个尖细的点。 眨眼功夫,这些点便越来越大,宛如发酵的气泡,鼓成一个花生大小的疙瘩了。 “这——” 这样的变化一下将本来盯着白骨看的众人吓得接连后退,就连先前悲痛万分的苟四也被骇住,身体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掌倒撑地面,蹬腿往后走。 ‘吱、吱嘎。’ 骨头内传来细微的动静,如果不是屏息凝神,压根听不清楚。 “是不是鬼?” 范无救吞了口唾沫,艰难的发问。 “不像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说话时目光紧紧的盯着白骨架看。 她话音一落的瞬间,骨头上经由泪珠滴落而鼓起的骨包突然应声碎裂。 一枝细弱的褐色枝条从裂开的骨缝中钻出,迅速成长,结出一个细弱的小苞。 小苞飞快长大,最终外皮剥开,露出里面漆黑的苞芽。 接着苞芽迅速盛开,花瓣层层盛放,瓣叶略尖,颜色由内而外、从黑化红,眨眼之间,开成一朵艳红如血的花朵! 雪白的骨架与那从骨架之中一朵艳美至极的诡异无名花盛放,两种颜色相得益彰,说不出的诡异,又说不出的和谐。 仿佛极致的邪与极致的美相结合。 所有人瞪大了眼,一时之间震惊得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轰隆隆。’ 下方河流奔腾,镇魔司几人与苟老四却像是被眼前人骨上开出的花朵震慑。 许久之后,赵福生缓缓直起了腰来。 她的动作如同打碎了静谧的魔咒,苟老四这才回过神,目光找不到焦距,问: “这、这是什么?” “花?” 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骨头上开出的花,是苟老四泪水滴在庄老七的骨头上时,引发出来的诡异现象。” “也就是说,泪水催发了骨头开花,是只有泪水才行,还是随便什么水都行?”赵福生自言自语: “如果是泪水原因,那么与苟老四跟庄老七的表亲关系有没有相干呢?” “而骨头开花又隐喻着什么?” 赵福生叹了口气: “庄老七死后的异样,与蒯良村的庄四娘子又有没有关系呢?” 蒯良村出现的鬼案还不确定是不是庄四娘子死后厉鬼复苏导致的,如今庄老七死后的诡异又形成新的迷案,且不知道这些花有没有毒。 谜团一个接一个。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棘手摘花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赵福生的接连几句疑问将怔懵的张传世等人打醒,众人围着那花‘啧啧’称奇。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庄老七的遗骸又开始发生变化。 本来雪白如玉的枯骨在数朵碗口大的艳红花骨朵盛放后,骨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精华,竟然开始枯萎。 一刹那,只见骨头由白转灰,再由灰转褐,形成枯败树根似的色泽。 那胸腔与脊柱连接之处,腐化的骨头似是再也支撑不起整具遗骸,胸骨纷纷断裂、散落下地。 可那数朵美丽的花却并没有散碎开来,只是随着那些断骨摔落在地,迎展于天地之中。 “这——” 张传世见到那花,手贱的想要去摘: “大人,这是什么?” 赵福生不动声色,鼓励他道: “你摘来我看看。” 张传世点了点头,但在手碰到那黑红花朵的刹那,又冷不妨的收回,扭头‘嘿嘿’冲赵福生笑: “大人当我老张傻的吧?” 他上唇两撇细长的胡须,因得意的笑而一颤一颤的: “我可不干这种憨事——” 张传世话没说完,范无救突然伸手如闪电,一把连带着张传世的手掌包握在内,摸到了那艳红如血的怪花的花茎。 前一刻张传世还在得意洋洋的冲赵福生笑着,后一刻手已经被迫将花茎抓握在掌心,范无救稍一用力,便粗暴的将那花朵拽摘下来。 “……”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张传世措手不及,没有半分防备。 所有人目瞪口呆,武少春后背生寒,看了范无救一眼,连忙警惕后退。 “大人,老张摘下来了。” 范无救一见花摘下来了,将手一松,掌心伸到自己屁股后,在裤子上用力蹭了两下,露出笑意。 “嘿嘿——啊!!!” 张传世前一刻还在贱兮兮的笑,后一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范,我要打死你!” “大人,这花看起来不像有毒啊,老张中气挺足的。”范无救后退了几步,避开张传世惨叫中喷溅出来的唾沫星子。 “你这个遭瘟砍脑袋的范无救——” “好了不要闹了。” 赵福生见张传世还有精力骂人,不由道: “花应该不至于让人触之即死,但是——” 她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张传世怒火中烧,如扔火碳般,将手里刚被迫摘下的鲜花往不远处临河的斜坡扔去,自己双手拼命的在身上擦拭着: “该死的范无救,老子要报官抓你——” “我们就是万安县的官,你报谁?” 范无救‘嘿嘿’笑,张传世火冒三丈,索性伸手想来抓他。 他上半身往前一折,身体如泥鳅般的滑了出去。 “你这个遭瘟该杀头的范无救——” 张传世见他还要躲,忍不住又要来抓,范无救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地道,怕将这老头儿逼急后他真要和自己拼命,便躲在赵福生身后,不肯现身。 如果是平时,赵福生在张传世心中积威甚重,他也就咽下这口气了。 但今日他平白无故摘了一朵死人身上的花,且这死人因厉鬼而死,死后身上开出的鬼花不知有什么怪异,就是没有异样,也嫌晦气。 他不肯善罢甘休,还想隔着赵福生来抓范无救,两人一前一后绕着赵福生兜圈子。 “……”赵福生脸色铁青。 她二话不说伸出腿来,范无救围着她跑时,一时不察,被她绊了个正着,‘扑通’倒地。 “哈哈——”张传世见此情景正想要笑,下一刻赵福生取出鬼臂,‘梆梆’两下敲击到他身上。 复苏的鬼臂张开湿漉漉的手掌抓握张传世的胳膊,幸亏他见机得快,及时抽身。 可就是这样轻松的一滑而过,依旧将张传世手臂捏得生疼。 幸亏鬼臂受损后力量大打折扣,否则他这只手轻则断折,重则也要被撕脱一块皮。 “大人——” 张传世握着被揪痛的手臂,惊魂未定的喊了一声。 “大人。” 范无救也从地上爬起,尴尬的喊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闹也要有个限度。” 赵福生冷冷的瞪视了两人一眼,张传世与范无救接触到她眼神,俱都转开脸,有些尴尬又各自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我就是想和老张开个玩笑,怎么这么小气——” 范无救嘀咕着。 “玩笑?”张传世怪叫了一声,一听这话,血直冲头顶: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不然你也摘一朵花——” “那也是你自己先要和大人开玩笑,不是你靠花太近,我能摘得下来?”范无救不服输的道。 “……” 赵福生拳头一握,又想给这两人两拳。 糟糕! 吵得正欢的两人一见她脸色难看,顿时心生不妙之感,不约而同的闭嘴。 “大人,依我看这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张师傅摘了也没出事,范二哥说得对,他这会儿活蹦乱跳,兴许就是晦气而已。” 武少春在一旁小声的打圆场。 范无救听了他这话,连忙点头: “对对对。” 张传世还在拼命擦手,赵福生就道: “这有什么好晦气的?老张开的是棺材铺,时常与死人打交道,早习惯了这种事。” “那怎么一样?” 张传世弱弱的辩解:“大人也说了,那些都是死人,而庄老七可是、可是个活死人,是鬼啊——” “你店里也有尸奴,没见你介意。”赵福生吐槽。 “那也不一样,尸奴又不会害我。”张传世道。 “庄老七也没想害你。”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张传世顿时大大松了口气,惨白的脸上露出笑意: “大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得太早了些。” 赵福生淡淡的道。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句话又令张传世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他略带紧张的问了一句。 就在这时,悲痛万分的苟老四突然道: “大人,庄、庄家村——” 他望向庄家村的方向,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同时抬手指着远处,那手指颤个不停。 众人转过头,只见远处的村庄发生了异变。 一层灰色的雾浪从众人眼前的田地往远处的村落房舍卷去,雾浪所到之处,金色的麦田、挂满果实的树枝一一被推平。 田地变得贫瘠,土壤枯干,表面泛灰,上面留有未割完的稻茬,已经开始泛黑。 许多未收割的蔬菜已经腐烂,一一枯烂在地里。 果树已经枯坏,上面的枝叶几乎掉落,仅剩光秃秃的树枝。 而远处的房舍也不再冒着炊烟,这座原本如世外桃源般的村庄,随着庄老七的死去,仿佛瞬间被打回了原形。 “这是怎么回事——” 武少春看了一眼,有些惊骇的问。 “我们先前看到的,只是幻像。”赵福生想了想,解释着: “大概类似于,我们刚刚看到的情景,应该是庄老七心中渴望的‘家乡’的样子。随着他的意识一死,自然便会露出村子本来的模样。” 她一句话又引出苟老四心中的伤感,他小声的哭泣。 “大人——” 这样伤感的时刻,张传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心中还担忧着自己摘过了死人身上开出的花,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可惜赵福生刚准备要说,便被苟老四打断了。 这会儿他才不管庄家村有什么怪异,叫了赵福生后: “大人,你刚说我放心得太早是什么意思?” 赵福生叹了口气,将取出的鬼臂收回: “庄老七是被厉鬼标记的人,也是死于厉鬼之手。”他之所以没有死,也没有成为鬼伥,应该是在镇魔司中的时候,赵福生险些厉鬼复苏,逼退了借他肉身的厉鬼气息。 而厉鬼当时褪去后,他阳错阴差的意识未泯,保持在了一个生死之间的微妙状态。 最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因此状态尚算完整,但到了后来,从苟四、武少春等人对他的恐惧排斥,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身上的尸臭越发浓烈,且一路淌水。 在马车上时,他与苟四谈起过往,苟老四一时失控,喊他一声‘老表’,拉回了他一部分人性,令庄老七淌水的情况好转了许多。 但那会儿他应该就特别想要急切的回到家乡。 古语有云,落叶归根。 在他的力量影响下,马车出了万安县不久,便进入鬼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回到了庄家村,最后庄老七见到家乡的那一刻,下车立死。 “他死前虽说没有害人,但毕竟与厉鬼有关,死后尸骸开花,目前老张看来虽说没有问题,但这样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赵福生说到此处,张传世打了两个哆嗦,哭丧着脸: “大人,你不要吓我——” “你把衣裳脱了,我看看你的后背。” 赵福生道。 她一句话将张传世吓得不轻。 不过张传世也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他心中虽说恐惧,却仍是强作镇定,将衣裳撕开脱了下来,并转身背对众人。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张传世的后背瘦弱白净。 赵福生重点观察了他左胸后背方,并没有见到苟老四背后一样的青紫印痕。 “没事。” 赵福生说道。 这一句话对张传世来说无异于是绝望之中的福音,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真的?” “真的。” 赵福生点头道: “竟然半点儿没有痕印。” “哈哈哈——” 张传世先是放声大笑,接着不知为什么,目光突然转向庄老七遗骸的方向。 他的尸骨如今仅剩一个头颅保存尚算完整,看着有些瘮人。 可他出事之后,赵福生为了稳固大局,当时他明明是个活死人,也骗他说没事。 张传世疑心极重,想到这里,又狐疑道: “大人,你可不要哄我,我不是庄老七那样的傻子。” “真的没事,你后背竟然没有厉鬼标记。莫非是我想多了,庄老七死后尸骨上开出的花并没有其他意义?” 赵福生皱眉道,她又看了张传世的后背一眼,那后背并没有厉鬼标记的印记,目前看不出什么诡异的端倪。 但凭借数次办鬼案的经验,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完。 “算了,老张先把衣裳穿好。” 反正如果没有坏事发生,那是皆大欢喜;如果张传世中招,那该来的躲不掉,焦虑也没有用。 张传世本来听说自己后背没有印记还有些高兴,但见赵福生脸色严肃,又心中有些忐忑。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范无救小声的问了一句。 张传世的后背没有出现厉鬼标记,他也松了口气,否则这老头儿恐怕要跟他拼命。 “我们先进庄家村走一圈,看看有没有活人——” 赵福生沉吟片刻,说道。 苟老四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庄家村此时远远望去就像一处鬼村,看起来不像是有活口的样子。 一行人在这里站了半天,却并没有遭到有活人窥探的样子,众人就是进村可能也会扑个空。 苟老四道: “大人,我上次来时,就觉得村子安静得诡异,少了很多人——” 从上一次他来庄家村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八天时间,厉鬼现在闹得这么厉害,庄家村的人肯定是凶多吉少,说不定庄老七就是最后一个幸存者。 一想到庄老七,苟四的神情又有些黯然。 赵福生冷静道: “不怕,我们快速的进村溜一圈,主要是我想看看村长的家里。” “村长?”张传世听到这里,眼珠一转: “大人是想去看看蒯满财的尸身?” 这老头儿平日偷奸耍滑,遇到事情能躲就躲,能赖就赖,此时却突然脑瓜灵活又肯参与鬼案,估计是因为他摘了那朵花的原因。 “是。”赵福生点头。 张传世顿时站不住了: “走走走。” “苟老四,你知道庄家村的村长住哪儿吗?”赵福生转头看向苟四,苟四忐忑的点头: “知道。” “那就好,我们兵分两路,这样快些。”赵福生看向范无救: “范二哥与少春一路,老张独自一人,你们三个去看村中有没有活口,苟四跟我一路去村长家,最后在村长家里集合。” 她的话令其他人有些忐忑,但范无救与她办过两桩鬼案,深知她在办鬼案上说一不二,一旦分布好任务,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且临出门前,哥哥范必死叮嘱过他,让他要听从赵福生吩咐,不要想东想西。 他强忍不安,点头应承: “好。” 武少春对赵福生忠心,也点头: “是。” 唯有张传世有些害怕: “大人,为什么你们都是两人一组,就我独自一人?我老张不敢——” “看你这怂样!”赵福生斥了一句: “鬼祸爆发的源头在蒯良村,我怀疑庄家村的人应该是被蒯满财传播标记后,一并引到蒯良村去了,这里暂时只是被鬼域笼罩,不会出什么大危机。” 说完,又补充道: “你现在虽然身上没有厉鬼标记,但我觉得那朵花有诡异,兴许也是标记的一种,只是现在说不清这种标记是什么,如果是特殊标记,一般的伥鬼见了你都要躲,你是最安全的!” 赵福生一句话说得张传世无语凝咽,只好含泪应承。 时间不等人,众人一旦分配妥当,便兵分三路,迳直入村。 范、武二人往村子左侧方向狂奔而去,张传世一人奔走右侧,而赵福生则与苟四从正中入村,直扑村长老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搜查村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庄家村的村长老宅位于村子正中心的最里处,外面建有大院,虽说也上了年头,但相比起其他简陋的屋舍,却显得明显大气一些。 此时两扇大门一半虚掩,一半大开。 数天时间,院里已经长出了杂草,透出一股若隐似无的血腥气。 苟老四带着赵福生来到这里,根本不敢探头往里看,只胡乱道: “大人,庄家村的村长就住这里。” 赵福生点了点头,越过苟老四的身体,往前迈了数步,站在了院门前。 她拿出鬼臂,借鬼臂之力将半掩的大门往内一推——‘吱嘎’声响中,门晃悠悠的开了,一股若隐似无的尸臭夹杂着血腥气从院内传出。 苟老四干呕了一声,紧张不安的看了看赵福生手里的鬼臂。 这鬼臂明显是一具尸体的断臂,色泽呈不正常的灰褐色,隐隐透出一股臭气。 之前他亲眼看到赵福生用这东西敲过被厉鬼影响后的庄老七身体,这断臂曾复活,十分吓人。 此时鬼臂将门推开,并没有异样的反应,只是手指颤个不停,赵福生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 “看样子这屋里暂时没有厉鬼气息。” 鬼臂没有被镇压,显然这里没有鬼物的存在。 想到这里,赵福生迈步进屋。 苟老四不敢跟进去,可他回头往身后一看,此地四处都是大雾,庄家村出事后,这里几乎是个死村,仿佛除了两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活人。 镇魔司几人分头行动之后,只有他与赵福生两人一组,赵福生一进屋,便留他一人在门外。 如果有鬼出现,到时他必死无疑。 各种离奇的死法化为想像涌现在苟老四的脑海,他几乎是屁滚尿流的跟着爬进屋,牢牢紧跟在赵福生的身侧。 赵福生没有理睬苟老四的举动,只要他不傻,他就不会随意四处走。 她进了院落后,只是警惕的举着鬼臂四处晃悠。 院里看样子已经荒凉了一段时间。 进门的左手边,种了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树杆约一人合抱粗细,但此时已经离奇枯死。 而与树正对的右侧方向,则是搭的一间草棚,内设灶台、锅碗等,后面堆放了一些柴禾。 赵福生往厨房行去,上面架了大锅,她将盖好的锅盖揭开,一股糊臭夹杂着馊味从锅中蹿出。 锅底漆黑糊了一层浆糊状的食物,仿佛这家人是在事发离开前,还在煮吃的。 她将锅盖盖上,思忖道:大汉朝治下的村民大多贫苦,庄家村的村长家中虽说比一般村民情况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家人如果知道外出,不可能平白无故煮了食物不吃。 极有可能是事发突然,村长一家在做饭时,出现了变故,导致一家人匆匆离开,来不及顾及家里。 “苟四,你将所有的房门推开。” 赵福生吩咐着,说话时一面推开旁侧的屋门。 屋里似是关押家禽的地方,但此时家禽死绝,一股腐尸臭夹杂着动物粪便的味道混合着霉菌味儿扑鼻而来,赵福生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到没有人类的身影亦或尸体后,迅速重新将门关上。 门一关好后,那味道被隔绝,她缓缓喘了口气,又往其他地方前行。 苟四虽说害怕,但事关生死,也不敢有违赵福生的话,他飞快的将好几间厢房的门推开,两人一一在外简单的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到了正对院门的大堂。 庄家村被浓雾笼罩,此时按照时辰来算,明明应该是白天,但院里却一片阴暗。 正堂仅靠大门进光,内置卧室,从外往里看时,大堂幽深,有些阴暗。 “大人,好像也没有人。” 苟四飞快的探头往里看,接着胆怯的说了一句。 “我们进屋看看。” 赵福生应道。 说完,她提步进屋,苟老四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屋子的沉静,屋内静寂多时的灰尘被惊醒,瞬间漫天飞起,与空气中的雾珠相结合。 村长家的堂屋正中摆了一张长条桌,正对大门的方向摆了两张上了年头的椅子,椅背四周已经脱漆。 赵福生迈入正堂后,目光落到了地面上。 地面是泥土夯实而成,在距离两把椅子约半丈左右的距离处,堆叠着一堆不知名的灰烬。 仿佛那里曾堆过一大捧柴禾,烧完后留下了长短不一的碳条。 “这是——” 苟老四一见此景,心中吃了一惊。 亲眼目睹过庄老七之死的他瞬间想到了这堆恐怕是遗留下来的骨灰,只是暂时他还没有证据。 赵福生与他想到了一处,说道: “蒯满财?” 据庄老七所说,蒯良村出事后,蒯满财前往庄家村求救,并说出了庄四娘子因与人勾搭成奸继而遭溺死的事。 他说完蒯良村始末,突然遭厉鬼索命,横死村长家中。 “可惜这个已经看不出来是不是人骨——”苟老四叹道。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 “按照常理来说,蒯满财的死法如果与庄老七一样,那么死后必定血肉化水,头身分家,且骨架雪白,直到遭遇某种情况,才会骨头开花。” 花开之后骨骸灰败,继而化为骨灰。 事情过去了七八天的时间,那骨头上的花朵想必已经腐败,但根据庄老七的情况,脑袋应该还在这附近。 村长家中的大堂四周并不算很空旷,四周摆满了坛坛罐罐,角落堆了一些农家的杂物等。 但大堂正中却收拾得很是齐整干净,杂物也不多。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那两把椅子处,椅子后头是细长的桌子,上面摆了一个香炉,墙上挖了个龛笼,上面摆了个简单的泥胚神像。 一块脏兮兮的红布搭到桌子上,直垂落下地,将桌子后方挡得严严实实。 “大人。” 苟老四见她望着神龛出神,不由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苟老四习惯了这村子的静谧,冷不妨听到响声时,吓得一个激灵蹿到赵福生身边,正欲说话,外间传来张传世的喊声: “大人。” 赵福生没有答话,苟老四连忙应道: “大人在这里。” 他说话的时候,赵福生从那堆枯骨灰边走过,她数了数,这里距离木椅、长桌约三、四步的距离,如果蒯满财当日将话一说完就死,脑袋有可能滚落到此地。 赵福生走到椅子边,将两把椅子推开,一把将遮挡桌子的红布撩起。 只见细长的桌腿之下,一颗漆黑干枯的头颅果然摆在那里,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尸骨的方向,痛苦的咧开嘴。 蒯满财已经死去多时,脸上的皮风干枯黑,如同一层年生日久的牛皮纸贴在头盖骨上。 失去水份的嘴唇包不住牙齿,看上去颇为瘮人。 苟老四见赵福生弯腰捡了个什么,起身时便看到她怀里端着的人头,不由吓得发出尖叫: “啊!!!” 他的尖叫声传扬开来,外间先前还听到的脚步声、说话声顿时一止,仿佛先前张传世的到来只是幻觉。 “别叫了。” 赵福生喝斥了一句,苟老四惊恐交加的双手交叠,捂住了嘴。 “大人,这是、这是——”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喝斥: “老张,进来。”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张传世的声音传来: “老张不在这。” “……”赵福生眉心抽搐,不多时,院门外张传世鬼鬼祟祟的探出半个脑袋,往院里左右看了一眼,没见到鬼祟之后,这才大胆现身。 “你刚刚在鬼叫什么?吓得你张爷差点儿尿了裤子。” 张传世进屋之后愤怒的瞪了苟老四一眼,苟老四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手上,张传世一个激灵,这才看清了赵福生手里抱的人头。 “这是——”张传世面色一变,目光在地上转了一圈,随即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那一摊骨灰: “是蒯满财?” 几人说话功夫间,另一边分头行动的范无救、武少春也相继寻声而来。 镇魔司众人一汇合,都看到了地上的骨灰及赵福生手里抱着的头骨,猜到了这死者身份。 “看样子庄老七虽说受到了厉鬼的支配,有些记忆不大准确,但他有一句话是对的——蒯满财当日确实前来庄家村求救,且死在了庄家村。” 这种死法与庄老七先前的死法一模一样,赵福生道: “我怀疑他应该也是头身分离,血肉化水,骨头开花——” “花?” 张传世这会儿是谈花色变了,他甚至感觉手心有些发痒,用力又在裤腿上蹭了蹭: “没见到花呀——” “是不是又被哪个手贱的摘了?”武少春一问完话,就见张传世神情不善的看他,他顿时心虚的转开了头。 “不清楚。” 赵福生皱眉摇头: “但从村长家的情况看,厨房里的锅中有食物,蒯满财死后尸骨无人收拾,可见村长家当时就出了事,这一点与庄老七的话是有出入的。” 她说完,又问其余三人: “村中还有其他活口吗?” 武、范、张三人闻言俱都摇头: “没有一个活口,也没有见到尸首,一部分人家中有死去的牲畜,除此之外,这就像是一个没有人烟的废弃荒村。” “可能是去了蒯良村。” 赵福生想到这里,将手里的头骨往椅子上一放:“走,我们去河边,也去蒯良村看看。” 她率先出门,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接着跟在了她的身后。 “大人,这一次鬼案,你有把握吗?” 范无救硬着头皮问。 “鬼的杀人法则都没弄清楚,谈什么把握?” 赵福生摇了摇头,她的话令得几人胆颤心惊: “如果杀人法则没弄清楚,我们这贸然去蒯良村——” “任何事情都需要冒险。”赵福生说道: “目前复苏的厉鬼疑似庄四娘子,蒯良村是事发之地,根据庄老七话中的线索,所有人被厉鬼标记后,都会前往蒯良村,如果我们一直躲着不去,永远无法弄清楚厉鬼法则。” 而鬼祸蔓延的速度很快,“不加以遏止,这里离万安县并不是很远,极有可能会快速蔓延至县城。” 到时赵福生倒是能逃脱万安县,她看了其余几人: “你们身在魂命册,应该怎么办?” 逃避是逃不了的,只有面对。 几人沉默了半晌,俱都点了点头。 “大人说得对。”武少春说了一声。 张传世一想到自己被制约在万安县中无法离开,整个人如霜打过的茄子,他垂头丧气半晌,突然道:“既然是跟庄四娘子有关,我们怎么不先去庄老七大伯家看看呢?” 不知为什么,他一想到要去蒯良村便心生恐惧与抗拒。 “没什么作用。”赵福生回道: “庄四娘子虽说是庄老七大伯的女儿,但出嫁多年,这里早没了她生活气息,她死于蒯良村,那里才是她厉鬼复苏之地。” 苟老四便咬了咬唇,问: “大人,那四堂姐真的死了之后会这么可怕吗?” “不要用人的思维来揣摩厉鬼!”赵福生表情有些严厉道: “无论她生平多么可怜,她死了之后就失去了人的情感与记忆,只剩杀人的本能行为。” 厉鬼复苏之后,它杀人的行为不是为了复仇,不会因为仇人之死而怨气消散,只会将更多的无辜者卷入进去。 “庄家村、蒯良村对她在生时有影响,临死前的一些执念可能会形成她死后杀人的法则,这些详情得找到活人去询问了解。” 而庄家村已经成为了一座空村,没有活人的存在,留下来查看过往没有意义。 从庄老七口中的话,可以听得出来庄老七的大伯、大伯母并不在意这个行四的女儿,她当年未出嫁时在娘家留下的印记,恐怕早随着她出嫁被抹除干净。 赵福生说道: “我此时只希望蒯良村还有活口,否则才是真的棘手的事。” 几人商议完后,便立即离开村长家中。 照庄老七的说法,从村子出来之后,会有一条小径直通那条被泥沙染黄的上嘉江分支,而在河边,会在早晚时分有一艘船到来,接送众人前往河对岸。 一行人绕过枯草丛生的田间小径,重回大道之上,顺着那条泥道往下行走,约走了半刻钟左右,果然便见到了一条掩藏在茂密草丛中的人为凿出来的小道。 “大人,那里。” 武少春指了一下。 众人果然就看到了那条沿着斜坡而下的阶梯。 第一百五十五章 黄泉鬼船 第一百五十五章 阶梯似是人为的以锄头挖凿出来的,约尺来宽,仅能容纳一人,两边皆是茂密的荆棘草丛。 武少春道: “我走前头。” 他率先打头阵,赵福生走第二,在临下阶梯前,她鬼使神差的转头往后方庄老七死亡的方向看了一眼。 站在赵福生的角度,远处庄老七的尸骨已经看不清楚,但他尸骨上开出来的花却艳红似血,在这阴森暗沉的村庄中显得格外的醒目招摇。 这花来历诡异,用处不详。 但从蒯满财死亡的情况看,庄老七的死状并非特殊个例,也就是说这诡异的黑红花朵与厉鬼脱不了干系,只是如今众人还没有找到花与鬼之间的联系而已。 赵福生定了定神,她转头跟在武少春的身后,之后依次是苟老四、张传世,范无救走在最后压阵。 一行人下了斜草坡,就见十来丈开外,黄沙河水滚滚,向下流奔腾。 水流声音很大,汹涌的河流卷起大浪,无数细碎的水雾化为霏霏细雨泼洒向河岸四周。 众人往前走了数步,便感觉头上、脸上瞬间被喷洒了大量水气,阴寒入骨。 武少春抹了把脸,一下怔住了: “大人,这怎么办?” 赵福生也面露难色。 这河水湍急,不要说小舟,就是再大上一些的船只在这河面上恐怕也不能平稳的前进,弄个不好怕是要船翻人沉。 若是鬼来了,她有门神助阵,有功德值可以驭使厉鬼、化解灾劫,但唯独对这样的天灾无计可施。 “先看看情况,我总觉得这水有些邪门。” 赵福生说到这里,转过身来去看苟老四: “苟四,你来庄家村的次数多,这上嘉江的分支以往是不是这——” 她本来想问起这条河以前是不是水流如此之急,但在赵福生转身的刹那,她瞳孔瞬间放大,脸上露出一丝惊骇,看向了走在苟老四身后的张传世。 张传世正踮着脚越过苟老四的脑袋往河流看。 他见河水的浪头打得很凶,将赵福生都吓住,心中暗喜,觉得今日一行人恐怕无法前往蒯良村。 这正合张传世的意! 蒯良村的这桩鬼案十分凶厉,赵福生都没有把握,所有人前去便是凶多吉少的结局。 如果能在此处打道回府便再好不过,至于将来鬼案扩散,那是将来的事。 他感受到赵福生转过了头来与苟老四说话,目光似是落到了自己身上,不由越过苟老四的身体,往旁侧走了一步,道: “大人,不如我们退回去,坐上马车——” 他话没说完,便见到赵福生眼中露出的难以抑制的惊色。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怪异的事。 张传世心中一个‘咯噔’。 他与赵福生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天了,深知她的性格,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 就是今日在镇魔司中,庄老七突遭厉鬼借体,她也沉着冷静,此时看自己目光有异,想必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 张传世心中恐慌,正不知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异样时,他身后的范无救突然上前了一步,惊讶的指着他道: “老张,你怎么捧着这晦气玩意儿?” “捧着?捧着什么?” 张伟世不安的应道。 说话的功夫,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双手侧叠在胸前,一枝红艳如血的鲜花连带着修长的枝芽被他夹在拇指与掌心之间,平举在胸口前。 那花的花瓣外沿红得近乎泛黑,层层盛放,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味儿,似甜非甜,似腥非腥。 这分明就是他从庄老七尸骸上摘下来的鬼花! 可张传世当时摘下之后随即便扔脱出去,此后赵福生看过他后背,没有出现厉鬼标记,一路查看庄家村时也没有端倪,什么时候这鬼花又重新出现在他手掌中,他本人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张传世越想越害怕,当即双手用力将花往地上一扔。 扔完之后又觉得不对劲儿,连忙上前扯了袖子将花茎包着拾起,快步前往河边,把花扔进河水里。 汹涌澎湃的河水将花卷入暗流之中,顷刻间那一点艳红被黄水淹没,迅速的往下奔腾而去,逐渐远离了张传世的视野。 “呼——” 他松了很大口气。 张传世甩了甩手臂,因为先前扔花太过用力,此时小臂酸痛。 他亲眼目睹花被水流卷走,仍不是很放心,又快步回来,背向赵福生: “大人再帮我看看后背。” 说完,又将衣裳撕开。 只见他后背处干干净净,仍不见一丝青紫厉鬼标记,赵福生道: “没有厉鬼标记。” 这下张传世明显又放松了些,将衣裳穿好: “那就好。” 他有些不大自然的转过身来: “这花真是怪异,我这会儿扔进水中,不信它还如此邪门,还会回到我的手里。”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他显然仍不完全放心,转头看向河的方向,不停的搓着双手,内心不能完全的平静。 “放心吧老张,应该没事的。” 范无救见他神色忐忑,斜支出去的右腿抖个不停,脚掌踩踏着地面的沙石,便出言安慰了他一句。 可范无救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张传世顿时满腔怒火涌上了心头: “你还敢说!如果不是你这遭瘟的小犊子害我,让我去抓摘那花,我能惹上这邪门玩意儿吗?” 张传世越说越是生气,指着范无救骂: “老子要是死了会立即厉鬼复苏,首先来杀你。” “鬼案是大人的职责,你厉鬼复苏,大人先杀你!”范无救不服输,当即顶了回去。 “嘿!你个狗崽子——” “……” 赵福生一脸无语,武少春不知所措,尴尬的在一旁喊: “你们别吵了。” “都给我闭嘴!” 赵福生忍无可忍,拳头攥紧: “都什么时候了,还吵个没完没了的。” “大人——”张传世有些委屈,正要说话,赵福生喝斥: “不准说话!” 范无救露出得意的神情,下一刻,赵福生转头冷冷看他,他缩头耸肩,不敢再得意忘形。 将这桩内部矛盾暂时解决之后,赵福生看向苟老四: “苟老四,这庄家村外的河水以前是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大人。” 苟老四闻言连忙摇头: “若是河水这么急,那还了得?” 他说道: “我家离庄家村也不太远,隔着一座山而已,也离这条河近,不是五六月份涨水季,河水不会这么急。” “蒯良村就在庄家村的对面。”说到这里,苟老四伸手往远处一指。 可是河面水波滔滔,河对面笼罩在黑雾中,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浑浊发黄的河流,以及河面的尽头逐渐被黑所吞并,哪里看得出来什么村庄的雏形? “因为蒯良村出产白苏,前去的外乡人、商客、货郎多,所以这里有一条渡江船,每天早晚都会从这里接人过河。” 苟老四指着远处的一个方向: “我老表堂姐庄四娘子成婚时,我们也去送亲过,渡口就在那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并没有见到什么渡口,只见一片黄水滚滚而已。 苟老四有些尴尬的道: “就是一块平滩,大家平时就在那儿上岸,这会儿可能是被水淹没了,看不出来。” “一般船是什么时辰过来?”赵福生问。 苟老四就道: “一般是是卯时末,酉时初(约早上七点,下午五点)。” 赵福生就道: “那此时肯定过了卯时末,且不到酉时初。” 早晨她与庞知县等人正说话时,听到了庄老七与苟四两人闹矛盾,那会儿至少是辰时中了(约早上八点)。 中间审案及备车出发差不多用去了一个多时辰,如今应该在午时中左右(约十二点)。 “是,可能要等一会儿——”苟老四点头。 但武少春有疑惑: “大人,苟四说的是正常情况,可我看如今蒯良村恐怕不属于正常情况啊,这船还会来吗?” “会。” 赵福生肯定点头。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都莫名觉得后背发寒,心中隐隐不安。 “为什么?”武少春抓了抓脑袋,有些疑惑不解。 “我们是受庄老七邀请的‘客人’。”赵福生解释道,“庄老七是个厉鬼载体,也是个传播厉鬼邀请的‘诅咒源’,他所到之处,会令周围的人易被厉鬼标记,一旦被标记,便如上了厉鬼名单。” 换句话说,上了名单后,就是厉鬼的客人。 “鬼还不得赶紧想个办法,将我们邀请去蒯良村?”赵福生颇为自信的道: “不然哪家待客之道这么无礼,还要别人自己想方设法的赶去?” “……”范无救一脸无语,末了喃喃道: “我可不想去作客。” “还有个问题,就是我一直在想老张摘下的那朵花。” 她的话令得张传世头皮一紧,连忙告饶: “大人别提那朵花成不成?” “这朵花如今看来有诡异,你亲自扔出去了,怎么又会莫名其妙回到你手里?我看这花你扔不掉,还会再回来的。” 赵福生说完,又想起村长家中蒯满财的尸体: “如果蒯满财与庄老七死相一致,他尸体上如果也开了花,那些花去了哪里?” 她一番话将张传世吓得满地转圈,哪里还管蒯满财死后开的花,只不停的道: “那花不会如此邪门吧?不能再回来了吧?我扔河里了,这河水如此湍急,我看一刻钟怕是要行去数十里,我们说话这会儿功夫,应该早被冲远了——” 他正有些烦闷间,心神不宁的苟老四突然似是心有所感,转头往河面方向看去,接着身体重重一震,喊道: “大人,你快看。” 几人随着他伸手一指,只见远处浩瀚的河面上,一艘漆黑的小舟颠簸在风头浪尖,一路被水流冲着往庄家村的方向徐徐行来。 “船!”范无救低呼出声。 “船果然来了。” 赵福生笑眯眯的说道。 她表面轻松,内心实则异常谨慎。 与她的满脸笑容相较,张传世则是焦虑不安的样子。 那河面上的船上并没有掌舵的人,仅有一条空船,但这不是让他感到不安的原因,他总觉得这船对他来说宛如洪水猛兽,仿佛船只的到来会拿走他的命。 “大人——” 张传世不安的喊了一声。 “不要慌。” 赵福生沉着应了一句,她想了想,说道: “老张,你转过去,把上衣脱了。” 张传世这人平时偷奸耍滑,疑心且重,赵福生吩咐他做事时,他总谨防要坑害他,总会油滑多辩几句嘴。 可此时赵福生让他脱衣转身,他只犹豫片刻,随即脱衣转身,背对着赵福生。 虽说张传世选择了相信赵福生,但是他仍有些不安,问: “大人,你想做什么?” 赵福生没有回他,而是反问: “老张,你怕不怕痛?介不介意受伤?” 原本张传世是很介意受伤的,但此时他有可能遭到了厉鬼标记,这一趟蒯良村之行他生死难卜,哪里还顾得上疼痛与受伤? “只要能保命就行!” 张传世想清楚这一点,爽快的道: “再疼能有狗头村剥皮时的疼痛吗?”他回忆起狗头村被厉鬼剥皮后苏醒的那一刻剧痛,打了个激灵。 随即又苦着脸道: “大人,你想做什么?我有些害怕。” 赵福生没有回他,而是问: “你们谁去替我折根树枝或者尖利的石头来。” 武少春、范必死及苟老四的目光频频往江面的小舟看去,那诡异的黑船带着不详的气息,越过河浪往几人的方向靠近。 听闻赵福生的话,武少春连忙道: “大人,我带了匕首。” “那正好,”赵福生闻言一喜:“把刀给我。” 张传世一听赵福生要刀,心中不安,不放心的回头看了赵福生一眼,又感到后背凉嗖嗖的,随即瞪了武少春一眼: “你小子竟然敢携带刀具。” 朝廷明令禁止普通人出行佩刀,这种被报官后,是要被流放斩手的,若是赶上严时,极有可能丢掉小命。 武少春‘嘿嘿’一笑: “以前黄岗村走货时留下的规矩。” 他没多加解释,弯腰将裤腿撩开,一把匕首绑在他小腿上,他解下之后递到了赵福生手里。 赵福生接过匕首,将脏兮兮的不知名皮具刀鞘取开,对张传世说道: “忍住疼痛,转过身去,把背挺好。” 船越靠越近,时间紧迫,她也要动作快些才行。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由不得张传世去后悔、害怕,赵福生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他——事实上以她实力,就是她要动手杀他,张传世也无计可施。 张传世神色阴晴不定,最终一咬牙,瓮声瓮气的道:“大人只管动手就是。”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刻烙鬼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人拿刀要干什么?” 武少春见张传世如临大敌,赵福生拿刀靠近他后背,不由问了一句废话。 他也不是有意要说闲话,实在是因为河面的黑船越来越近,一种莫名的压抑感笼罩了他心中,使他万分不安,总想说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范无救也在盯着黑船看,听闻武少春的话,便接了句嘴: “看样子大人要在老张后背雕刻个什么东西。” “刻什么?”武少春好奇道。 “可能要刻个字。”范无救想了想。 “什、什么字?”苟老四也胆颤心惊的加入了讨论。 “也许要刻个‘忠’字。”范无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老张这个人一看就是奸臣贼子的长相,长得鼠眉贼眼的,不像是个好人,而且他先依从纸人张,后又依附镇魔司,两面三刀,如今被厉鬼缠上了,大人可能怕他死后变鬼来害我们,便在他临死之前,先在他背后刻个‘忠’,让他厉鬼复苏之后也要记得是哪一边的人。” “……” 武少春半信半疑,苟老四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张传世本来就紧张,他既怕鬼,又怕赵福生暗害自己,此时听到范无救胡说,顿时火冒三丈,伸腿踹他: “滚!一边儿去。” 范必死腾空一跳,躲开张传世的踹踢。 张传世踢了个空,还想再追,遭到赵福生喝斥: “你老实一些。” 他抖了抖,连忙表忠心: “大人,我对大人忠心不二,全心全意,绝不敢有二心,大人饶命。” “别胡思乱想。” 赵福生淡淡说了句: “站稳忍住疼就是。” “嗳。”张传世应了一声,深吸了口气,认命似的拱起后背。 有了范无救、武少春这样一打岔,他心中的惶恐不安反倒稍减了些,刀尖靠近他后背,冰冷的刀锋激得他寒毛倒竖。 接着刀锋刺入肉中,带来疼痛。 张传世的肌肉瞬间紧缩,但不知是不是他在狗头村时受过更严重的伤,对疼痛的耐受力大幅增加,他在初时的剧痛之后,竟然将这疼痛忍了下来。 血液从伤口缓慢涌出,他的鼻端似是闻到了一种似甜非甜,似腥非腥的古怪味道,好似血液的气味,但不知为何,此时这种气味的诱惑成倍的增加。 恍惚之间,他感应到赵福生的刀尖在他后背游走,确实像在刻字,但又比刻字的笔划简单,且少了许多的样子。 就在张传世意识有片刻的涣散之际,突然听到范无救低呼: “大人在老张背后刻一个门板干什么?” “门板?” 张传世的神情呆滞,下意识的跟着范无救也低呼了一声。 “好了。” 赵福生略带冷淡的声音响起,她似是将手中的匕首交还给了身旁的人,接着张传世只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阴寒。 危险的感觉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他一个激灵,立时清醒。 “大人?” 张传世一清醒后,下意识的就想转头看,却听赵福生喊: “别动。” 说话之时,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已经被启动。 血红的榜单阴风大作,门神的力量被调动,封神榜提示她:你可以使用门神的力量。 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借用门神的力量? 赵福生定了定神,心念一动:是! 这一次她不需要召唤出门神本体护身,因此仅只是行使封神榜的力量,借用门神令。 她一做选择,功德值随即再被扣除一千。 一枚漆黑的,带着赵氏夫妇鬼影的黑红令牌被她握到了掌心。 赵福生捏着这枚阴寒冰冷的小印,看了一眼张传世血肉模糊的后背,接着拿起小印,在她以刀刻出来的门框内轻轻一戳。 鬼神印上的痕迹瞬间无声的透体而入。 张传世感觉后背寒气透骨而入,一种莫名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心灵,令他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摆子。 而在范无救等人眼中,只见张传世的后背被赵福生以匕首刻出两扇血门的印记。 正当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只见赵福生伸手往张传世后背处淌血的‘门板’内一点——怪事发生了。 两道黑红的光影在她掌心下一闪,待她手离开时,张传世后背处便留下两个闪着血光的漆黑鬼影。 厉鬼的影子一留拓在皮肤上,宛如刺青。 随后伤口四周的血液如同受到了鬼影的诱引,竟然缓缓从淌流的后背部往上蠕动爬行。 血线逆流回来,缓缓流入鬼影之中,厉鬼贪婪的将人血当成献祭品一般吸入。 最终四周的伤口结痂,接着飞快的脱落,化为两扇对开的门雏形,两尊各背着一扇小门板的鬼影各占据一边,安静得宛如刺络上去的图案似的。 只是那刺青图案看上去颇有些邪性,十分瘮人。 “好了。” 赵福生大功告成,满意的收手,看着张传世已经不再流血的后背。 “这、这是,这是厉鬼?” 范无救目睹这玄幻的一幕,只觉得后背发麻。 他既是敬畏,又有些佩服的盯着张传世: “这、这,老张他还好吧?” “我、我还好啊。” 张传世应了一声。 他也觉得有些稀奇,想要去伸手摸后背: “大人做了什么?” 武少春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那十分邪性的画面,张传世后背上的门神鬼影仿佛透过皮肉上的眼珠在盯着他看,看得他后背寒毛倒竖。 听到张传世问话,他就答道: “是,是副刺青。” “少春是个老实人,我相信你。”张传世闻言松了口气: “小范满嘴胡咧,不是好东西。她” “我骗你干嘛?”范无救一听这话就有些急了: “这真的看上去像鬼画,大人给你印上去的,而且这鬼、这鬼我觉得有些像、像——”他嘀咕了半晌,有些不安的又看了那烙印一眼: “有些像赵大有夫妇,福生,我看着有点像你爹娘的影子。” 他说完之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与谨言慎行的范必死相较,范无救的性格更大大咧咧一些,藏不住事,他说完之后才有些懊恼,好在赵福生并没有生气。 “不是像,就是我爹娘。” 赵福生道: “这也不是鬼影,是门神。” 她含笑着看着自己的杰作。 赵福生虽说不是第一次使用门神烙印,但却是第一次不召唤赵氏夫妇的厉鬼,而单凭封神令在人体上烙印。 虽说消耗了一千功德值,但是这一次烙印的成功,让她对将来人为烙印大有信心——这证明将来她可以替郑河,甚至其他厉鬼者镇压即将复苏的厉鬼,对她未来大有助益。 “什么?” 张传世一听赵福生真的在自己后背上烙印了鬼印,心中吃了一惊,反手去摸后背,又有些畏惧: “难怪我觉得透心凉——” 他不明白赵福生为什么要这么做,神色正阴晴不定间,就听赵福生道: “我打下这门神烙印,看看能不能救你一命。” “救我一命?”张传世眼珠一转,似是瞬间明悟了她话中意思。 武少春此时喊道: “张师傅,你看你手里——” 张传世闻言一惊。 众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便见张传世不知何时手中突然又握了一枝细长的花枝。 那花如碗口大,此时怒放到极致,花瓣嫣红如血,散着诡异的气息。 “鬼花!” 张传世发出一声怪叫,脸上露出惊恐不定的神情。 其他人下意识的都退后了两步,离他远一些,深怕遭他连累。 赵福生神情淡淡,似是对眼前这一幕并不稀奇。 “这鬼花怪异,老张,你可能甩不掉了。” 她早就猜到这鬼花有问题。 庄老七是被厉鬼标记后,成为了与蒯满财一样传播厉鬼印记的载体。 但厉鬼杀人可能还有另一种方式,而像庄老七、蒯满财一样的厉鬼载体死后,尸体开出艳红如血的花,这花可能也与厉鬼有关,只是目前他们还没到蒯良村,找不出两者间的端倪。 事实鬼花开时,赵福生就已经想要拿一朵这样的花,可她知道这花危险,不敢去碰。 恰好张传世、范无救这两个活宝,一个爱现,一个敢整人,竟手贱的相互合作将花摘了下来,将这桩鬼祸揽上了身。 “……” 张传世一脸‘老子无语’的表情,生无可恋的看着手里的花,咬牙切齿的想打石头将它敲得粉碎。 “不过我想了个方法,我之前驭使了我爹娘,我爹娘的品阶很高。” 灾级的厉鬼,封神之后又更高出一般的厉鬼许多。 “能抵抗厉鬼力量的只有鬼,老张,我在你背后刻画了个门。” 这种‘门’是用来约束门神,使厉鬼力量不至于祸及生人全身。 就算赵福生出事,厉鬼力量失控,这画在张传世后背上的门也能将门神烙印‘框住’。 “纵使有意外,最多你也就损失后背这一块皮——” 当然,也有可能后果更严重,但赵福生话锋一转,继而说起鬼印的好处: “但是我将门神烙在你后背上,一旦你遭遇厉鬼袭击,门神的力量会替你挡住厉鬼,极有可能保你一命。” 她将这样的结果一说出,张传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由丧变喜。 他干瘪的双颊甚至开始发光,眼神亮晶晶的: “大人真是疼我。” “什么?能挡鬼保命?”范无救先前还有些同情张传世,但一听这烙印能挡鬼保命,顿时稳不住了,连忙要脱衣服: “大人给我也来一个,我也不怕疼。” 武少春没有说话,但脸上露出又羡又嫉的神情,显然也想要的。 “暂时不行了。” 赵福生摇头。 范无救有些急了: “大人怎么这么偏心?” 先前哭丧着一张脸的张传世马上露出小人得志的神情,张狂的道: “大人疼我,当然是要保我平安的。” 他原本对这一趟鬼村之行一点儿把握也没有,总担忧自己不知不觉间丢了小命,此时得了这样一个鬼印,且据赵福生说是灾级以上厉鬼打下的烙印,心中安全感大生。 再看手中握着的那朵艳红的鬼花时,竟半点儿没有先前的恐惧与厌恶,甚至觉得这花还怪好看的。 “别胡说。”赵福生道: “老张摘了鬼花,他最危险,有这鬼印在身,他之后与厉鬼打交道才能保住性命,让我们摸清厉鬼杀人法则。” “……” 张传世一听这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有些不安:“大人——” 赵福生神情严肃道: “鬼印的作用你们也清楚,毕竟只是厉鬼的一道气息,并非鬼物本体,随着厉鬼气息逐渐消耗,最终是会失去作用的,但此次蒯良村之行,我希望是够用了,不然短时间内,我没有办法打下第二次烙印。” 她本来只剩了2343功德值,替张传世打下烙印后,只剩下1343功德值。 蒯良村的厉鬼非同一般,她需要留一部分功德值用以保自身性命。 “你们自己警醒点,之后的时间跟紧我和老张,不要随意行事。” “是。” 武少春与范无救一听她无法再打下鬼印,心中俱都惴惴不安。 但事已至此,在赵福生已经将话说明白的情况下,两人闹也没用。 范无救有些嫉妒的盯着张传世看,酸溜溜的道: “早知道是这样,那花还不如我自己摘了,这会儿受厉鬼庇护的就是我了——” 张传世得意得眉毛都在乱飞: “小范,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该感谢我,不是我,有你这命?我看你短命还差不多——” “你这小瘪犊子——” 两人眼见又要吵起来,赵福生额头青筋直跳: “都给我闭嘴!” “大人——” “大人偏心。” “这驭使鬼印又有什么好的?都是消耗自身,谁又知道对寿命有没有损?”赵福生说道。 范无救却不以为然: “管它寿命损不损,至少当下有保证,这年头,谁又确定能活到七老八十?说不准这一趟鬼村之行我们就得死。” “好了好了,我们这一桩鬼案办完之后,下次再办案时,有机会我给你也打个烙印。”赵福生道。 “多谢大人。” 范无救喜出望外,欢喜的应答了一声。 张传世恨恨瞪他,恨不能拿手中的鬼花打他的嘴。 “……” 武少春盯盯张传世,又看看范无救,末了再望望赵福生,小声的道: “我也想要——” “……行。”赵福生面无表情,应答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水底鬼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其实一旁的苟老四先开始看张传世后背烙印时有些害怕,后又听说这鬼印能挡鬼时,也有些想要,但他不是镇魔司的人,只是因缘巧合之下与众人同行前往鬼村办案,因此不敢出声祈求。 见众人都得到了应允,他垂头丧气的低下了脑袋。 “好了,别说闲话了,船来了。” 赵福生将镇魔司内部的矛盾安抚住,重新提起正事。 她一提到‘船’,所有人神情一凛,转头往河面看去。 大家先前被鬼印吸引住了心神,竟然忘了这条诡异的渡船正在被风浪送往庄家村的方向。 只见那条黑色的小船被风浪推送过来,此时停靠在河边。 波涛翻滚的河面水流依旧湍急,但是那船却似是底下沉了重锚,平稳的停靠在河岸边。 任凭风浪拍打,仍纹丝不移,安静的靠在岸边等待着即将上船的客人。 从外表看来,这鬼船已经上了年头,船体斑驳,露出内里漆黑的腐木,看上去似是不堪风浪,随时都会散体的样子。 隔着十来丈的距离,船身散发出一种阴寒不详的气息,仿佛会将上船的客人带入死亡之地。 说来奇怪。 张传世开始对于这黑船的到来感到不安,有种打从心底而生的恐惧,仿佛此物会要了他的命。 可此时就算是他花在手,鬼船也到了,但不知是不是赵福生先前所说的话,以及后背才刚背上的鬼物烙印给了他无穷的勇气,他竟然不再像之前一样害怕了。 “大人,我们上船吗?” 张传世问道。 赵福生看着那船,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船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说完,她看了一旁的张传世一眼,目光落到了他手里握着的那朵诡异红花上,心中暗忖:主要可能是冲着张传世来的。 张传世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赵福生道: “我们先不忙上船,后退一段距离,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怪事,如果能将那厉鬼引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她双手环胸,往后疾退了数步,与先前站立的位置拉出了两丈多的距离,几乎要退回到斜坡之下。 范无救及张传世等人见她这样做,也跟着往后退去。 众人退上斜坡的第一层阶梯。 刚一站定,便见河水翻滚,只见远处的河面正中似是烧得沸腾的水锅,无数气泡化为劲浪从水底处喷涌而出。 随着这些水底气泡涌出,一道道殷红如血一般的水流夹杂其中,宛如地底藏了一个巨大的血池。 血水随着浪花被卷入河水之中,随即被稀释,使得河水色泽变成一种暗黄并隐隐泛红的色泽,透出一种使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诡异压力。 “大人,河水变红——不,变得更黄了——” 范无救看了河面一眼,说道。 “不止。” 赵福生平静的应答,伸手指着河边: “你们注意看,河面的水位也在上涨,已经快要淹没我们先前站立的位置。” 她这样一说之后,众人心中倏地一惊,低头看去,果然就见水位此时飞速上涨。 庄家村斜坡下,河面也并非完全平整。 靠近斜坡方向略高,河岸稍低,水平面离斜坡阶梯约有十丈的距离——这个距离是经由赵福生亲自目测过的。 可随着船只到来,众人跟着赵福生一路后退至斜坡后,河浪开始发生变化,水流更急,且河面似是在往外拓宽,水位上涨,顷刻功夫,已经淹没至众人先前站立的位置。 随着水位一涨,那原本停靠在河岸边一动不动的黑色小船也跟着水波晃晃悠悠的往众人的方向靠。 十丈距离—— 九丈距离—— …… 五丈距离—— 水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顷刻功夫,有一层水浪再往上卷时,已经可以扑打到斜坡人为挖出来的小阶梯。 赵福生低头去看,只见脚下水已经快涨了上来,阶梯下方的草丛被水流淹没。 草丛一被水淹,便随即被这河水卷去生命,顷刻间变成枯黑如海带般的水底藻类,在水下游曳。 “水底不对劲儿。”赵福生看了一眼河水,脸色严肃的道。 众人闻言便都俯身去看,范无救甚至蹲了下来,定睛一望——细看之下,这条上嘉江途经庄家村的分支水流其实颇为干净清澈,但水底下却似是密布了大量绞绕成团的细长黑色丝缕。 这些丝缕在水中犹如活物,随水流蠕动钻肾,形同铁线虫一般,经过水流的映照,使得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色。 “这是——” 范无救看了一眼,伸手想进水中去捞。 但他才刚一伸手,赵福生就揪住了他后颈衣裳。 她驭鬼后力大无穷,将范无救提起来时,他还维持着蹲地想往水中捞东西的姿势: “福生——”范无救双腿弯折悬空,衣领勒住他脖颈,身体晃了半圈。 赵福生面无表情将他放落下地: “你不要命了?” “……” 张传世露出一言难尽的幽怨神情,看了赵福生一眼,似是想说话,但他反手摸了摸后背,又觉得有些踏实,没有出声。 “我就看看。” 范无救怏怏的道,说话时偷偷也去看张传世的后背,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情。 “我这次可没有多余的力量再打鬼神印,你要被拉进江底,回头只能给你立个衣冠冢。”赵福生看出他心中的小九九,冷漠的警告了他两句。 “我知道了。”范无救闻言吓得直咧嘴,拼命点头,不敢再打其他主意。 “老张,你用花挑一根这线看看。”赵福生警告完范无救,又转头冲张传世吩咐。 张传世点了点头。 他拿这诡异的花也没了脾气,扔又扔不掉,仿佛与他绑定,此时这河水里有古怪,正好有毒攻毒,看是河水可怕,还是这死人身上开出的花更可怕。 张传世半点儿没有怜花之心,举着花猛的扎入水里。 花瓣一入水后,无数水中的黑色丝缕宛如受到了感召,纷纷往花朵涌来。 眨眼间,万千根细如牛毛的丝缕钻入花瓣之中,张传世将这扎满了黑长丝线的花朵重新举起时——‘哗’,大量水流顺着花瓣流落而下。 那些细长的丝缕在离开了水面之后,则一一化为黑气,散于天地。 吸饱了水光的花瓣闪着银点似的水光,花朵周围被大量黑气萦绕,呈现出一种诡异无比的感觉。 “没了?” 张传世还没将花倒过来,就见缠在花上的黑色细丝消失得一干二净。 “重新回到水里了。” 赵福生应了一句。 众人低头再看,便见河底果然又重新汇聚了不少密集的黑色线团,此时随着河流摆动而摇晃。 “先上传再说吧。”赵福生道。 这一会儿功夫,河水再往上涨,已经淹没至斜坡的第一层阶梯,站在最下方的赵福生已经感到脚尖鞋面濡湿。 而随着河水的上涨,那可怕的黑船也在不停的靠近,离众人仅有半丈左右的距离而已。 大家一见黑船,心中有些犯怵,赵福生道: “如果不上船,水会不停的上涨,我们已经进入鬼域之中,跑恐怕是跑不了的。” 她一句话说得众人心中发沉。 张传世是其余几人中最镇定的,闻言就道: “该来的始终会来,躲也躲不掉,上就上。” “你老小子得了便宜敢说大话了。”范无救吐槽他。 张传世想打他,但眼角余光看到赵福生神情严肃,知道此时不是打闹之时,便冷哼一声,将范无救嘴贱的账记在心里。 河水涨得越来越快,几人说话的功夫,船已经被水浪推到众人身侧,再一次停靠。 离得近了之后,众人再看这船,便越发觉得胆颤心惊。 船身十分破旧,表面被水流腐蚀,兴许是常年浸泡在河流之中,船体散发出一种潮湿森寒之感,仿佛光是离得近些,便让人感到一种打从心里生出的寒意。 “上船、上船。” 赵福生招呼着,自己却老实往后退了两步: “老张,上船。” “……” 张传世也有些怵,但他想到自己后背上被烙下的鬼印,又生出几分底气: “大人,你爹娘灵不灵啊?” “你放心就是,至少救你一次不成问题。”赵福生道。 “才、才一次?”张传世的重点放在‘一次’上,他性情中贪婪吝啬的一面占据了上风,深怕自己贸然将保命的机会消耗掉了,立即就把即将迈出去的脚又缓缓收回。 “老张,你再不走,我挤你掉水里。” 范无救一见他小动作,不由骂骂咧咧的威胁他。 “狗东西,你敢!”张传世忍不住骂了他一声。 但范无救是个莽子! 没有了范必死这样精打细算的兄长约束,范无救想一出是一出,没什么他不敢的。 赵福生在一旁袖手旁观,对范无救的话没有出声。 她似笑非笑盯着张传世看,显然她并不反对范无救的提议。 张传世摸清了她的态度,将心一横,伸手抓住了黑船的船沿,咒骂着爬上了船去。 他爬船的时候还有些恐慌,但这期间并没有怪事发生,也没有厉鬼现形。 张传世一顺利上船,顿时由惊转喜,坐稳之后喊道: “大人,没事。” 见他无事发生,范无救也露出喜色,向船只方向探出手来: “老张,拉我一把。” “滚!” 张传世喝斥他,伸手拍开他手背,接着向赵福生伸手,露出谄媚的笑意: “大人,来我扶你。” 赵福生没有拒绝,搭着他手上船。 船身剧烈晃荡。 但这条并不大的船装了两人之后,并没有翻倒颠簸,而是晃了数下之后仍稳稳的浮在河面上。 之后依次是武少春、苟老四分别上船,到范无救上船时,河水已经涨到了斜坡阶梯第三层。 张传世还记恨这小子害自己背负了与这桩鬼案的因果,不肯扶他。 范无救跳上船,引得船身疯狂晃动,两侧河水的推挤压力从四周传来,激烈的水波泼洒入船中,小船似是随时都要侧翻的架势,船内众人分别抓住船弦,发出惊恐加交的惨叫声,咒骂连连。 见引发了众怒,范无救缩着脑袋不吭声,往船中一坐。 张传世露出得意的神情。 赵福生没有理睬其他人的怒骂,而是看向四周。 随着众人一上船,只见上涨的河水飞速褪去,水流裹挟着船身往河中间退。 她趴在船弦边往外看——只见河底无数细碎密集的黑色丝缕缠绕住船身,推着船前行。 等到她抬起头来时,船已行驶离河岸数丈,远处的庄家村斜坡迅速被拉远,上方的村庄被雾气笼罩,只隐约可以看到雾气中灰蒙蒙的雏形。 “大家小心谨慎。” 赵福生提醒了一句。 咒骂的众人回悟过神,看向四周,只见周围是波涛汹涌的河水,先前还怒气腾腾的众人顿时面露怯色。 张传世也将脸上的得意神情收了个一干二净,略微有些慌张的道: “大人,我们可没有划船啊,这船是怎么走的?” “这河水有鬼。” 蒯良村的鬼案比赵福生预估的要麻烦许多。 沿江两岸的村子出了事。 “厉鬼的标记是后背心腐烂,内脏化水。”赵福生分析着这一次的鬼案: “其中以鬼域内村庄的一人活着逃出,作为传染源离开村子,再祸及其他人。” 而厉鬼有可能会在被标记的人身上复苏,复苏后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直到意识到自己死后,会即刻头身分离。 “分离后的人血肉化水,骨头遇水开花,摘花的人则有机率成为另一种与厉鬼相关的杀人法则。” “河水泛黄,鬼船——” 这一次蒯良村相关的鬼案要素过多,赵福生的心中越发警惕。 从她重生大汉朝之后,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复杂的鬼案,至今为止厉鬼的杀人法则还没有办法彻底摸清。 “现在怎么办?”张传世忐忑不安的捧着花问。 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如今众人的危机不止在于遇鬼,而且还有身处茫茫江河中心的恐惧。 入水之后便身不由己。 如果船只行至江中翻倒,众人便会落身河里。 要是河水没有变异倒也罢了,可此时这条上嘉江的分支明显出了问题,落河之后,哪怕是人会泅水,极有可能会被水底那些诡异的黑线缠住。 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假设这一次的鬼案是庄四娘子死后厉鬼复苏,她是被推到河中淹死,此时河水出现诡异,应该是她怨煞之气作祟。” 厉鬼是没有记忆感情,只有本能行事。 根据庄四娘死相,赵福生笃定: “我们的船行至河中时,必定会出现诡异。” 她话音一落,张传世顿时哭丧着脸道: “大人,我们、我们可能已经到河中了。” 他一说完,众人身下陡然失重。 仿佛河底顷刻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河水带着船身飞速降落。 耳旁传来瀑布坠落时的轰鸣声响,压盖过了船内几人在失重的片刻发出的尖锐刺耳的惨叫。 ‘轰隆隆——’ 水流声中,众人骇得魂飞天外,拼命抱抓住彼此,将对方当成救命的浮萍。 赵福生一开始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下坠吓得不轻,但她最先意识到不对劲儿。 厉鬼复苏后,鬼便拥有制造鬼域的能力。 鬼域之中,便相当于厉鬼的领地,人的许多感知力被屏蔽,一旦被困,除非借用外力(厉鬼力量)强行将鬼域打破,否则无法离去。 赵福生认为鬼域的某种力量相当于精神认知受到了厉鬼煞气的影响,此时众人感知到的河中央底部突然出现一个大洞未必是真的,极有可能是厉鬼影响下,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后出现的一种幻觉。 想到这里,她突然将紧抓着船弦的手一松,突然提手一耳光往吓得往大声尖叫的张传世打了过去: “老张!” 她大喊一声。 事实上她用尽全身力量喝喊出的声音并没有发出来,铺天盖地的河水灌涌入她嘴中,大量细长如黑发一样的丝缕顺着水流钻入她的鼻孔、嘴巴、眼睛及耳朵之中。 下一瞬,赵福生的身上浮现出大量鬼咒纹。 与此同时,武少春、范无救的身上也出现鬼纹。 镇魔司的魂命册开始发生作用,但鬼伥远在千里之外,这里是蒯良村厉鬼的主场。 在蒯良村厉鬼面前,鬼伥的力量顷刻便被撕得粉碎。 无数鬼咒纹纷纷碎裂,化为黑气散逸。 但赵福生却留意到了张传世身上干干净净,他仿佛是个例外——不知是他因为特殊原因受到了厉鬼的优待,还是因为他受到了鬼伥的唾弃,失去了鬼伥庇护,他并没有浮现鬼咒。 赵福生猜测他应该是没有受到厉鬼攻击。 这绝对有问题! 她目光落到了张传世手中紧握着的那朵妖冶的暗红花朵上,猜测张传世没有受到厉鬼攻击,兴许是因为这花的原因。 好在她反应惊人,意识到不对劲儿的刹那便打了张传世一耳光。 她的喊叫声没有发出,但这一耳光落到张传世脸上时,他瞬间惊醒。 紧闭着眼睛的张传世倏地睁大了眼睛。 随着他一睁眼,众人眼中的世界陡然发生变化。 四周急速下坠的瀑布似的水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静恐怖的河底。 河底昏暗异常,密密麻麻的无尽细长黑发弥漫了整个水底。 腐烂的腥臭味夹杂着河底淤泥的臭气,死人碎裂的尸骨、破烂的衣裳在河底浮沉,围着众人打转。 大家一清醒过来,都瞪大了眼,争先恐后想要浮出水面。 可水底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众人吸住。 赵福生低头一看,只见大家先前乘坐的那条黑船沉在河心深处。 船底与大家的双脚相连,使得船中的五人被迫被粘黏在一起,形成河底独特的一座巨大奇观,似是一丛巨大的人形珊瑚树似的,被封印在河底深处。 如果不能挣脱出束缚,不出片刻,五人便会被困死在河中,与周围的尸骨作伴。 张传世一苏醒后,看到几人处境,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但他惊恐之际,看到了赵福生的眼神。 浑浊的河底之下,她并没有因为绝境而丧失理智。 她的目光落到了张传世手中握着的那诡异花朵之上,向他示意。 张传世病急乱投医。 一见赵福生目光示意,便下意识的挥舞花朵。 他此时面临生死危机,理智全无,行事全靠本能。 不过这一挥之下,奇迹顿生。 只见无数本来钻涌进赵福生等人七窍之中的黑色发丝仿佛再次受到了花朵的引诱,如同蜂蝶群一般,纷纷从众人五官之中涌出,并在水流之中汇聚。 眨眼之间,这些黑线在水流的某一处汇聚。 幽暗可怖的水底之下,这些黑线集合在一起,形成一朵形状诡异的河底长藻。 那黑线顺水游移,如同无穷尽,将四周水底包围。 一颗可怖的死人头在黑发之中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阴寒感。 张传世看得怵目惊心,就在这时,黑发之中突然探出一只苍白且无血色的鬼手。 那鬼手细长,一看便知生前是个女子的手。 只是此时那手已经失去人类的美感,带着足以将人冻僵的阴寒,往张传世伸手抓来。 厉鬼现身! 这一异变猝不及防。 所有人吓得胆汁逆流,拼命吐出胸腔中最后的氧气。 鬼手往张传世伸过来,目标仿佛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朵暗红如残血的诡异鬼花。 阴暗的河底之下,人人都受到了水流的摧残,唯独这人命开出的花并没有受到影响,反倒开得越发璀璨。 花朵在这脏污恐怖的河底下,受到了滋养,散发出甜腻的腥香气息。 张传世见到鬼手的那一刻惊恐交加,但见鬼手想抢他的花,他性格中吝啬贪财的一面竟然占据了恐惧,在鬼手伸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侧身一侧,让开了鬼手的抓取。 “……” 赵福生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幕,简直想要骂人。 “……”其他人也瞪大了眼,范无救也想要骂,但河水堵住了他的嘴,使他只能拼命的以眼神杀人。 张传世避让过鬼手之后也后悔了。 天性如此,非他所能控制。 他正欲重新再将花递出去,却见那厉鬼第一次取花没有取到,那在水中肆意蔓延的黑发化为烟雾,消失于河道之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鬼神大战 第一百五十八章 鬼消失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那被黑发包裹的厉鬼在索花不成之后消失,仿佛很有素质,并没有纠缠不休。 但是那股摄人心魄的可怕阴寒感却并没有散去,那种让人心生颤栗的阴森感仍在。 厉鬼并没有离开,而是隐形于河底! 赵福生瞪大眼,冲张传世使眼色。 张传世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他想要逃离,可惜他足底被船身牢牢粘住,无法脱身,只能在赵福生的注视下左右转头望,试图找出厉鬼的影子。 可四周水流浑浊,除了残尸骸骨,便是衣裳碎片,河沙与水流相混,使他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 正挣扎之间,黑气再现。 无数细长的黑发宛如骤降的暴雨,从上方坠落而下。 五人后知后觉的仰头,足以令人吓疯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张惨白青紫的女鬼的脸仰头向下,冷漠的直视众人。 她满头的长发在水中宛如盛开的花朵,往四面八方散扬开,将她的人头包裹在其中,形成一朵奇大无比的水中‘向日葵’。 赤裸的身躯以诡异的姿势扭折着,好像被绑缚住的样子。 厉鬼身体如鱼般僵硬摆动,眨眼消失于众人眼前,长发化为黑烟,残影从大家眼前一晃而过。 紧接着张传世心中警铃大作。 凭借怕死的天赋,他预感到自己手中的鬼花可能是吸引厉鬼的主因。 他想将花扔出去,可那死人骨头上开出的花却似是与他绑定,无论他怎么甩手,花依旧扔不掉。 阴寒气息飞速靠近,这一次贴向的是他后背。 张传世想要转身。 但他足底被吸,根本无法动弹。 黑气之中,大量发丝将他包裹,先前消失的女鬼陡然出现在他背后。 鬼头化为一个巨大的章鱼脑袋一般,想钻往他的后背心处。 厉鬼靠近张传世背心的刹那,他的衣裳被阴煞之气腐蚀,无声脱落,一双恐怖的鬼手合并,刺向他后背。 “啊咕咕咕咕——” 张传世的惨叫化为气泡喷涌而出,鬼手碰到他皮肉的瞬间,张传世的后背突然红光大作。 另一道阴寒鬼息从他身体之中散逸。 门神! 赵福生紧绷的心弦刹时一松。 她知道赵氏夫妇封神之后力量惊人,也曾在鬼陵案时施展过厉鬼烙印,深知鬼印威力。 可这鬼印用于人的身上才是第一次,她并没有亲自验证过鬼印与鬼相对时的威力。 只见红光之中,张传世后背上的刺青‘复苏’。 背着门板的鬼影从张传世后背上走出,且越变越大,顷刻间变成赵氏夫妇背着门板的鬼影。 两鬼一现身,随即分别抱抓女鬼。 水底之下的长发厉鬼一被抱住,随即拼命挣扎。 赵氏夫妇面色阴冷,毫无怜悯之意,如同争夺战利品般,撕扯厉鬼身躯。 鬼物本来并无实体,但鬼与鬼相斗后,彼此克制。 河底女鬼尸身被赵氏夫妇抓住之后,无法再像先前一样消失。 两鬼分别抱扯女鬼的头脚—— 下一瞬,女鬼被赵氏夫妇一撕为二,一旦分解厉鬼,二鬼分别神情木然的将半截女鬼残尸背在身上。 漆黑的鬼门板瞬间血光大盛,化为煞网,将女鬼残缺的一半尸身各自封印在鬼门板内。 一场本该恐怖的战斗顷刻间结束。 水底之下本来就浑浊的环境因三鬼激斗而显得越发浑臭不堪,许多腐尸上的骨肉被厉鬼撕扯时的力量撕碎,脱离骨骸。 结束了吗? 赵福生拼命摆头躲避四周飞扬的腐尸碎肉,心中却满是疑问。 范无救、武少春则一脸欣喜,张传世先前感应到厉鬼的出现,鬼发缠身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恰好见到了双鬼分解女鬼的一幕。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封神榜提示:门神获得信徒的虔诚信仰,香火值+1。 功德值+1。 自从启动封神榜以来,赵福生第一次见到大鬼封神后竟然有香火值的存在,可惜此时不是她细究的时候。 众人见门神的烙印威力惊人,瞬间将厉鬼秒杀,正欢喜之时,随后异变陡生。 只见赵氏夫妇后背上的门板突然开始淌血,女鬼的鬼身仿佛被融解,化为大块大块的淤血淅淅沥沥从门板上滑落而下。 随着两截厉鬼尸身分解,门神的烙印失去鬼煞之气的刺激,有失控的倾象。 红得近乎泛黑的的鬼神烙印化为血流在张传世后背上纵横流淌,顷刻间将他后背染红,把整个烙印覆盖进去。 可那血光在继续往外冲时,却被赵福生以刀锋雕刻出来的门框所阻。 无论那带着煞戾之气的血光如何冲击,却无法冲破门框的束缚,最终仅能被控制在疤痕之内,逐渐恢复为两个怨毒的背着门板的鬼影,重新归于平静。 而另一边—— 女鬼残尸所化的血块涌入水底之中,晕染开来,彼此抱团相凝结,顷刻间再度重组。 一根根黑发重新在这重组的血肉之上再生。 随着血块聚合,庄四娘子的尸身重新拼凑,黑发再度在河底肆意张扬,一张青紫交错的可怕鬼脸再度在大团大团的乌发中重现。 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再度往张传世涌来。 她急于获取张传世手里的鲜花,甚至还有半截尸身没有完全拼凑完整。 河底之下,无数血团蠕动着寻找厉鬼本体。 她这模样比先前还要吓人。 张传世骇得魂飞天外。 但赵福生打下的鬼神烙印非同凡响,哪怕赵氏夫妇的双鬼之影并非本体。 可烙印的力量没有被彻底消耗时,仍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妙用。 在半截残尸的女鬼再一次靠张传世的刹那,鬼神印再一次被触发。 赵氏夫妇背着鬼门板的影子再度在红光之中出现,鬼夫妇走出,又一次抱住了厉鬼尸身。 …… 这就宛如新一轮的循环。 赵福生意识到之后女鬼极有可能会被鬼烙印再度分解,并暂时压制在鬼门板上。 但鬼神印并非赵氏夫妇本体,只是一道赵氏夫妇残留的气息而已。 蒯良村的鬼案早成气候,庄四娘子的厉鬼难缠至极,显然想要仅凭封印对付庄四娘子的想法不现实。 且这女鬼好似拥有诡法,尸身竟然在厉鬼气息下也能由实化虚、由虚化实,十分难缠。 她脑海里闪过召唤赵氏夫妇鬼身抓捕女鬼的念头,但念头刚一生起,随即被她压下。 赵氏夫妇十分强横,但女鬼如果没有被彻底压制,那么河底的五人就危险了。 赵福生此时虽说驭鬼,生命力远比其他人更加顽强,但她毕竟还是个人。 武少春、范无救及张传世等人在河下被压制了许久,更是已经达到极致,稍犹豫一时片刻,便会窒息而死。 反正如今已经知道鬼物会受那尸骸开出的花所吸引,之后脱困后离开河底,再想办法诱捕厉鬼也不迟。 她打定主意,向张传世施展眼色。 趁着庄四娘子所化厉鬼被门神幻影所困,其余几人疯狂扑腾双臂,想要逃离河底。 赵福生弯腰想打碎那鬼船。 但鬼船受到厉鬼力量影响,在河底纹丝不动。 赵福生取出鬼臂,用力敲击。 鬼臂受损严重,此时在河底之下反受厉鬼、鬼船的克制,不止没有敲碎鬼船,反倒自身破损,淌出漆黑的血污。 赵福生见此情景,心中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在此之前因为心疼功德值,没有来得及将要饭鬼的鬼身拼凑完整,使得要饭鬼的鬼臂力量越来越弱,在鬼案中难以发挥力量。 镇魔司几人正挣扎着试图脱困。 河底几人之中,苟老四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在此前,他没有亲自见识过厉鬼的存在,恍然之间意外得知自己与鬼案发生了纠葛,还亲眼目睹庄老七离奇死亡,本身心态就处于崩塌的地步。 这会儿被困河中,目睹女鬼现形,又见四周满是残尸碎骸,瞬间吓破了胆,失去理智。 他拼命的挣扎,力量大得惊人,甚至不惜自毁。 河底泥沙被他搅动,他用力踢摆双腿,挥动双臂试图脱离船身。 失去理智下,他将河底所有能借力的东西都当成救命的稻草,抱住了船外一具飘动的死人骨骸。 那河底尸骸一被他抱住,仿佛介于尸骸与诡异黑船间的平衡立刻被打破。 黑船仿佛自成领域。 只见苟老四的腰间突然破开一个黑洞。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中逸出,他听到‘卟’的声响,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想低头去看。 创口处的血流了出来,却并没有散逸于河中,而是在刹时化为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在他腰间盛开。 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后大朵大朵的妖冶鬼花接踵而开,顺沿着他的腰侧,迅速往他身体其他地方蔓延。 花开的速度很快。 苟老四的脸上从最初的迷惘变成惊骇,瞬间功夫,他的表情定格。 艳红的光华将他身体笼罩,他的肉身如同一个巨大的花朵培养皿。 数之不尽的花朵争先恐后从苟老四的体内钻涌出来,并往四周迅速蔓延,刹时拼接成一座独有的河底笼罩,将所有人连同黑船一并被困锁在内。 苟老四的头脸以光速被花瓣覆盖,他的衣裳化为碎片在河底荡漾开。 从苟老四失控想要逃离,到他死去,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众人压根儿反应不过来。 本来被女鬼出现吓得想要凭借蛮力脱困的武少春、范无救见此情景,吓得肝胆俱裂,不敢再乱来。 厉鬼的力量非凡,以人力难以抗衡,仅能依靠诡异的力量去对抗。 此时鬼与鬼烙印正缠斗。 镇魔司四人尽皆被困,眼见生死一线,赵福生穷途末路,正准备拼死召唤门神现身时——河底女鬼被撕裂后再一次脱困。 厉鬼脱困的速度变快,这证明了门神烙印的力量落于了下风。 无数诡异的黑发在鬼花盛放的间隙穿插,拧化为千丝万缕的触手,再次往张传世绞缠而来。 “麻痹的。” 张传世一见情景,终于暴怒了: “欺负老实人是吧。” 他心中暗骂,见鬼始终缠着自己不放,猜测与那诡异红花有关。 从摘下这鬼花后,他一直提心吊胆。 鬼花阴魂不散,厉鬼也恐怖难缠。 如今众人被困在鬼船上,鬼花形成独特的牢笼,将所有人困在里面,使人无法逃离。 既然跑不了了,那就一拍两散! 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拿走任何东西,这是张传世从商数十年的信念! 他以为必死无疑,反倒生出疯狂的念头。 见那铺天盖地的黑发往他缠来,张传世突然将花一举,张嘴一口咬住花瓣,三五口间混嚼着河底浊水,将那死人尸骸上摘下的红花一并吞嚼入肚里,连带着枝杆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赵福生。 “……”武少春。 “……咕咕咕……”范无救瞪大了眼,想要说话,但张嘴的瞬间,仅吐出一串气泡。 张传世吃下鬼花,整个人脸色大变。 他脸上的小人得志之色定格,肤色变得惨白。 鬼气蔓延了他全身四肢百骸。 厉鬼的力量想要从他身体中穿透而出,他脸颊、手臂、身上瞬间出现无数铜钱大小的紫红斑点。 这些斑点之中,仿佛有诡异藏匿。 正当众人以为苟老四的死状会在他身上重现之时,门神力量再一次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紫红尸斑内力量蠢蠢欲动,冲击着斑点,往外凸出一个指头大的小包,但在破包而出之时,张传世身上红光大作。 前后两块黑红的鬼门板虚影显现,将他包挟中间。 鬼门板的力量压制了鬼花,使他达成一个怪异的平衡。 顷刻间,两股力量受控,张传世身上的紫红光消失得一干二净,连脸上铜钱大小的红斑也消失。 他以为必死无疑,却发现自己仍活蹦乱跳。 这一发现令他惊喜非凡。 吞吃了鬼物而不死,张传世顿时失去拼命的念头,接着贪生之念又油然而生。 水底鬼气森然,黑红浑浊一片,四周全是黑红相间的花,无数密密麻麻的头发缠过了每个缝隙,使人难以辨物。 张传世失去鬼花后,河底厉鬼好像短暂的失去了目标。 他趁着这个时机,伸手往腰间一抹,掏出一张椭圆形的人皮口袋。 将那口袋一抖,袋内立即如吹气一般化为一个约海碗大的灯笼。 这老头儿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盒子,盒盖被他打开,一股恶臭的尸气散逸。 下一瞬,盒内‘嗤’的一声,火光亮了起来。 鬼烛! 这熟悉的臭味勾起了赵福生对于这东西的回忆,她召唤门神的念头一止。 鬼烛亮起的那一刻,无数漆黑的鬼发如同碰到了克星一般,倏地回缩。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到蒯良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张传世点起鬼烛,暂时将厉鬼逼退。 他将鬼烛往嘴里一叼,伸手去抓扯那鬼花。 说来也怪。 苟老四先前慌不择路,逃蹿之时一脱离鬼船界限,随即身体被鬼花撕裂而死。 而张传世去撕扯鬼花时,却半点儿没受厉鬼力量所害。 他伸手碰到鬼花的瞬间,鬼花立即凋零,很快被他撕出一个巨大的缝隙。 苟老四的头颅夹杂在鬼花之中,还兀自睁大了死不瞑目的眼。 随着张传世撕扯鬼花,鬼花所形成的牢笼平衡被打破,苟老四的头颅应力而断,飘飘扬扬被水流所裹挟走。 鲜花形成的牢笼立破。 惨白的人骨被水流绞散,长短不一的骨头被水的力量托浮着四处飘散。 鬼灯点起,惨白的灯光将昏暗的河底点亮。 一具身体蜷缩的女尸面朝上方,以下坠的姿势沉在河底深处。 无数死尸骸骨陪伴在它的四周,肆意张扬的黑发吸裹了河底泥沙,形成颗粒物,围绕着厉鬼。 鬼全身赤裸,不着寸缕,但那可怕的黑发将它尸身包围,仅露出一线青紫交错的惨白面容。 它睁开着一双森冷的鬼眼,阴鸷的盯着四周看。 从它可怖的面容,依稀可看出它在生时的秀气模样,但这越发显露出它死后的诡异森然。 鬼灯照亮后,先前凶悍可怖的厉鬼好像瞬间失去了目标,它茫然的在河底游走,好像在巡视领地一般。 长长的黑发如同河底肆意张扬的海藻,所到之处如探索目标。 可鬼发穿扬过鬼灯照耀的方向,却像是受到了某种诡异力量的干扰,自动避开了灯光的照探。 所有心弦紧绷,以为今日必死无疑的人在这腐臭的冷白灯光下,暂时感受到了一丝受到庇护的安全感。 厉鬼仍在河底,长发如同活物钻扬,却不再对船内的镇魔司四人展开攻击。 趁此时机,张传世伸手乱抓,随意逮了两根人骨,如同划船一般用力的在水底一搅——‘哗’! 水浪被撼动。 那原本牢牢粘在河底纹丝不动的黑船被张传世这样一划,竟轻轻的从河底浮了起来。 ‘哗。’ 水流波荡,许多尸骸被冲散,转着女鬼的尸身打转。 张传世举着两根人骨当桨,黑船被他驾驭,从水底升起,越过女鬼身侧。 惨白的鬼灯笼被他咬在嘴中,灯光照耀下,披散在女鬼身侧的长发自动散开。 黑船从无止境的黑发丝中穿行而过,赵福生、范无救及武少春三人屏息凝神,与女鬼擦肩。 在越过女鬼身边时,张传世本能的提起人骨。 ‘嗤、嗤。’ 灯油加速燃烧,爆发出恶臭味,将四人笼罩。 河中的女鬼一动不动,如同沉睡的死尸,看不出先前的凶悍。 鬼船如离弦的箭,倏地冲离河底。 越过女鬼身侧后,张传世拼命划动手中的骨桨,船体以快得离奇的速度上潜。 约数息功夫,众人仰头往上看时,已经可以看到河面上朦胧的火光,船身破开水面,浮潜出来。 ‘呼呼——’ ‘呼!’ …… 四人一脱险境,随即大口喘息。 张传世如离水的鱼,张大了嘴,嘴里叼着的鬼灯落下来,被他颤抖着抬手将其接住,再心疼的将鬼灯按熄。 ‘嗤’声响中,火光一暗,那股恶臭的气息消散。 张传世强打精神,低头往内一看:只见人皮灯笼内装了一个古怪黑色小碗,碗内还盛有拇甲片儿似的一层薄薄灯油。 他心疼得呲牙咧嘴,但又想到自己好歹将命保住,才松了一口气,无声的跟赵福生等人一样,往黑船上一躺,如死鱼一般,大口喘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提不上来。 在庄家村时汹涌澎湃的河水此时平静异常。 黑船不再颠簸,安静的浮在水面上,几人九死一生才刚脱困,静静的躺在黑船中,享受着这难得的短暂平静时光。 赵福生感应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率逐渐缓和,危险刚过,她迅速将意识沉入识海。 先前在水底之中,张传世后背的门神烙印启动时,封神榜曾提示过她:门神获得信仰,并增加了香火值。 只是当时时机不适合,她还没来得及细看。 这会儿地狱封神榜仍是阴风阵阵,门神的神牌虽说依旧血迹斑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戾,却也似是比之前更亮了些。 她意识一沉入榜上的门神神位之上,果然就见到了改变。 门神:虔诚的信徒1人,香火值+1。 注:神明已经感应到香火值的存在,供奉一定的香火值,会使得门神晋阶。 注:门神晋阶后,会对厉鬼形成震慑。 赵福生的眼睛一亮。 她暂时不清楚门神需要多少香火值晋阶,但有了香火愿力的出现,使她多了晋阶升级封神后的厉鬼实力法门。 一旦被她掌控封神的厉鬼升级,便意味着她力量也会随之而升级,将来在处理鬼案时,自然就更多一重保障。 原本她答应替范无救等人绘鬼印只是暂时的安抚,可有了香火值的存在后,赵福生已经开始考虑等此间鬼案一了,她积攒的功德值足够后,可以慢慢替人打印,并为门神晋阶。 …… 她缓了口气,坐起身来。 船身轻轻的摇晃,水波荡漾间发出轻轻的响声,这声响惊醒了其余三人,众人接二连三将眼睛睁开。 几人都没有受伤。 水底的鬼神大战是厉鬼之间的交锋,没有涉及到人类——除了苟老四慌不择路之下意外死亡,镇魔司四人仅只是因为惊骇交加而心神疲倦。 但赵福生仍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 “你们没事吧?” 几人摇了摇头。 张传世哭丧着脸,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往后背看去: “我背上的印子还在不在?” 他自己看不到,就转身去让范无救等人看。 范无救及武少春抹了把脸,凑了过去,便见张传世后背上赵福生雕刻出来的门框内似是多了几许血纹。 那血纹如同被人以尖利之物抓挠过,在疤痕的边沿处便止住,仿佛被强行打断。 而赵福生烙下的鬼影经历先前与河底女鬼交手后,血光淡了些许,不过两人一望过去,那鬼影的两双眼睛中泛起红光,仍令人头皮发麻。 武少春、范无救不约而同的将头别开,说道: “还在——” “在是在,不过颜色好像淡了点。” 一听颜色淡了些,张传世不由自主有些紧张。 他想到了先前河底的危险。 因为鬼花的存在,厉鬼一被引出便率先攻击了他。 如果不是赵福生有先见之明在他身上打下了鬼印,使得赵氏夫妇的鬼影现身缠住了女鬼,恐怕他当时就要死在河中——哪怕他有鬼灯在手,可压根儿没有时间去将鬼灯点燃。 鬼神印的妙用无穷,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张传世毫不犹豫转身哭道: “大人,你再给我补补色儿——” “暂时补不了。” 赵福生摇头。 张传世一听这话,正要哭嚎,但见赵福生眼里露出的警告之色,又怏怏的将到嘴边的哭声咽了回去: “我就是担忧女鬼再来——” “这个暂时补不了。” 赵福生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重申了一次: “而且这是鬼印,始终对你有影响。” 她目光落到张传世身上。 先前这老头儿转身时,她也看到了张传世后背的抓挠痕迹。 如她最初预料,鬼印应该是在与河底庄四娘子大战后短暂失控,但最终被她画出的门框所阻,才没有酿出大祸患。 一旦鬼印反复叠加,如果没有压制鬼印的能力,可能会导致鬼印失控,反倒危及画印之人的性命。 赵福生说完,看了迫不及待想说话的张传世一眼: “再加上你吃了鬼花,恐怕你未必会再需要鬼印。”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传世听到这里,愣了一愣。 范无救与武少春也想起了张传世先前在河底下疯癫的一幕,范无救道:“老张,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横,连那庄老七身上摘下来的鬼花你都敢吃。” “……” 张传世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摸了摸胸口,又腆着脸问赵福生: “大人说我吃了鬼花不需要鬼印是什么意思?” “你吃了鬼花后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赵福生问。 张传世偏头仔细想了想,又拍了拍身上,肯定的摇头: “没有。” “我们先前被厉鬼的力量拉入了河底,一开始是挣扎不动的。” 赵福生说完,范、武二人俱都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的点头。 张传世也点了点头: “当时脚被船粘住了。” 看样子大家当时的感受都一样。 赵福生低下头,抬了一下双脚。 除了因为身体在水中浸泡多时,身体大量体温流失后导致双腿有些泛沉之外,此时的她全然没有在河底时双脚无法脱离黑船的感觉。 ——也就是说,厉鬼利用黑船困锁众人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只是不知这种力量是来自于河底(鬼物本身鬼域)影响,还是因为黑船本身古怪的原因。 “但我看你当时吃了花后,鬼船一下就被你控制住了。” 赵福生这话几乎已经算是明示。 张传世吃了一惊,没有再说话。 范无救性格虽莽,但他好歹在镇魔司内呆了许久,也算有些见识,赵福生的话一说完,他也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怪异的盯着张传世看。 唯独武少春不明就里。 他虽说经历过一桩鬼案,但狗头村案子对他来说只知前因后果,中间过程稀里糊涂。 虽说事后恶补了一些经验,可始终对厉鬼了解不深,此时压根儿听不明白赵福生话中之意。 见他面露疑惑,赵福生就解释: “人死之后如果厉鬼复苏,便会化为鬼物,但鬼复苏后,与鬼生前、死后相关的东西,都有可能衍生为大凶之物。” “如我爹娘死后尸身停放在门板上,最终门板化为鬼物。” 武少春也非傻子,她这样一说完,他顿时领悟: “大人意思是,这黑船,鬼花,都是伴厉鬼而生的大凶之物?” “应该是。”赵福生此时也只是凭空揣测,并没有将话说死: “老张吃下鬼花后,应该因缘际会掌握了鬼船,所以我们当时才能死里逃生。” “但他是人非鬼,掌控鬼船后险些遭遇不测,可我提前给他打下的鬼印应该替他压制了一部分鬼船的反噬。” 赵福生说到这里,范无救点头: “老张当时脸上出现了大块紫斑,当时他身上出现了鬼门板,将鬼斑压制了下去。” 张传世也想起了河底出现鬼门板的情景,但他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脸,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情况有多凶险。 现在听范无救一说,心中才一阵后怕。 “那我——”张传世急急开口,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用担忧,有鬼印在。” 鬼印暂时无法完全压制河底厉鬼,可暂时压制一件河底厉鬼衍生的大凶之物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至少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得试一试。” “怎么试?”张传世一脸懵,下意识的问。 “先试着划船,将船往河岸靠去。”赵福生答了一句。 “河岸?”三人听到这里,大吃一惊。 赵福生抬头看向远处,微笑着应了一句: “是啊,河岸,我们快到蒯良村了。” 三人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黑船停靠在河面上,仅依靠着三人先前起身后的动作而微微颠簸,一圈又一圈的水波以船体为中心,往远处蔓延开去。 如果说庄家村看到的上嘉江分支是水流湍急的大河,那么此时众人船下的河便如一面平静的镜子。 船只停靠在河中心。 十来丈开外,可以看到河岸。 远远看去,岸边一片鲜红如血,远处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村舍。 此时天色漆黑,头顶上方不见月亮,但村落之中却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黑夜里天空的星斗,将这一片鬼域点亮。 众人一见灯光,不由面露喜色,但欢喜之后,张传世最先意识到赵福生先前好像提到了重要的三个字: “蒯良村?!”他怪叫了一声: “大人,这是蒯良村?我们到蒯良村了吗?” 赵福生的目光还看向远处的村落,听到张传世的问话,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应该是。” 第一百六十章 下船进村 第一百六十章 镇魔司一行人离开万安县本来就是奔着蒯良村而来的。 只是一路行来后,领路的两个本地人都死了,镇魔司四人历经险境,本以为要到达蒯良村并不容易,却没料到死里逃生之后,竟然直接就来到了蒯良村。 一时之间,范无救三人不知是该惊慌还是该庆幸。 “……” 三人面面相觑,俱都沉默了半晌。 “既来之则安之。”赵福生拧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看向远处的村寨,不由笑道: “这会儿村子还有光,证明还有活人,这可远超我的想像。” 她可不怕村子还有活人,就怕村子人死光了,像庄家村一样,想要找个线索都万分困难。 张传世听闻这话,没有出声。 范无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毫不思索就反问: “大人,这些真是活人吗?” 他一句话问得武少春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赵福生的心中也不由一沉。 蒯良村的案子复杂性、凶残性远超她预期,鬼案爆发这样长时间,庄家村已经成为了死地,蒯良村作为鬼案发源地,虽说村中亮着灯火,似是还有活口余存——可正如范无救所说,这些真是活人吗? 赵福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是不是活人,到时去了村中一问便知。”她想不通这个问题索性暂时不想。 反正无法闪避,便唯有正面相对。 “走,先将船靠岸,我们上岸再说。” 赵福生将湿发一甩,沉声吩咐了一句。 张传世几人不敢进村,可又别无他法,张传世坐在船中,转头往村子的另一端看了一眼——映入他眼帘的是茫茫大河。 这条平静的河流的另一端被无尽的大雾笼罩,仿佛与漆黑的夜色相连成一片整体。 厉鬼的鬼域笼罩了此地,在鬼案结束前,几人压根儿没法逃离此地。 “是。” 张传世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 他捡起先前被他扔在黑船内的两根干净的人骨,想起赵福生之前说的话,心中又慌又忐忑,眼珠一转,递了一根给武少春: “少春,人多力量大,来,我们一起划船。” 武少春是新人,单纯又听话,比范无救更好使唤。 且他受赵福生所救,对镇魔司忠心耿耿,此时一定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果不其然,张传世话音一落,武少春毫不犹豫将人骨接过,应了一声: “好的,张师傅。” 他人年轻,也没有张传世心眼儿多,接过人骨之后便往水中一杵,‘哗啦’水声中,他双臂发力,黑船顿时如离弦箭矢,往前滑行一截。 张传世一见此景,不由大松了口气。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看了张传世一眼,仿佛将他内心打的主意看得一清二楚。 张传世‘嘿嘿’笑了一声: “划船、划船。” 说完,自己也跟着挥动人骨,用力划打水波,小船在二人发力之下,很快靠近岸边。 离岸一近后,船上四人都看清了岸边的情景。 先前在河中时,见岸上鲜红一片,张传世曾阴暗揣测是不是岸边死过许多人,所以离水越近的地方便被鲜血染红的缘故。 此时近距离一看,才发现岸边开满了大朵大朵的诡异红花。 “大人,是鬼花。” 范无救提醒着。 蒯良村的岸边竟然开满了鬼花! 花朵层层叠叠,将沿河一岸铺满,不见半分空隙,远远看去,江岸艳红似火,在这闹鬼的村庄之中,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竟有种诡异凌厉的美感。 花丛顺着江岸蔓延,仿佛无穷尽,花蕊红得滴血,花瓣的外沿却红得近乎泛黑,远处与黑夜相连,形成一片离奇的花海,散发着一种腥甜的气味。 这种味道有些像血,闻久了习惯后竟让人心中生出一种甘美之感,仿佛内心生出某种渴望,又好似有一桩遗憾之事没有完成,让人迫不及待想要抓住某样东西,可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待细细一想,总觉得那渴望之物近在眼前,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恨不能再多吸两口花的香气,将那遗憾的事想起,继而弥补内心的空虚。 这种感觉自然是十分反常的。 赵福生心生警惕,淡淡的提醒: “小心一点,这花的气味可能有毒,会让人心绪不宁。” “何止心绪不宁。” 张传世嘀咕道:“我简直是胆颤心惊。” 他本来就与鬼花结下了牵绊,还因此花差点儿在水底死于厉鬼之手,对这花已经心生怵意,此时一见满岸鬼花,心中的警惕比其余三人更深。 鬼船这样的大凶之物本来应该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但这会儿一见满岸鬼花,张传世甚至都不敢下船了,恨不能就坐在船里。 可惜在他满心忐忑中,黑船仍是缓缓靠岸。 船底传来震荡之感,船身似是碰到了河边的沙石,最终停止。 赵福生屏住呼吸,仗着驭鬼在身,又有册封的门神兜底,率先从鬼船之中跳落进花丛里。 ‘嗤啦。’ 不少鬼花被她踩折,断口处竟然流涌出大量殷红如血的汁液。 赵福生的鞋底、裤腿迅速被染红,如同沾染了大量鲜血,她低头皱眉,接着抖了抖裤腿,接着将目光落到了远处的河面上。 这一刻,船上其余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默了片刻。 半晌后,河面、河岸都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本来应该蛰伏在河底的女鬼并没有出现,好似这些长在岸边的鬼花对厉鬼失去了吸引力。 赵福生无声的长吐出一口气,对船上三人低声道: “无事发生,下船。” 武少春最听她的话,闻言立即便扔了手中的人骨棒子,起身跟着跳下了船。 他一下船后,范无救也紧随其后跟着纵身一跃,跳入花丛中。 范无救身强体壮,动作又大,这一扑之下踩断不少鬼花,爆开的殷红汁液溅了他一脸一身,被他毫不犹豫抹去。 船上最后便剩了个张传世,磨磨蹭蹭不愿意下来,嘴里叨念着: “还没确定村子有没有活口呢,不如大人你们去村中探探,要是只剩了一座空村,你们还得回来。” “这船有诡异,如果人走光了,万一船漂了呢,到时河底有鬼,我们怎么回去?”他腆着脸朝赵福生笑: “不如大人你们先上岸,我留在这里等——” 他说完这话,目光闪了闪,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笑了笑,将他心中的念头一眼看清。 这老头儿胆小如鼠。 光是一个诡异的黑船极有可能与他绑定就吓得他心神不宁,如果三人离去,留他一人在船上,在河底有厉鬼潜伏的情况下,不出一时半会儿绝对能吓破他胆子。 此时他故意这样说,兴许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赵福生心念一转,很是痛快的点头: “行,你就留在这里看船。” 张传世咧嘴一笑,脸上露出笑意。 范无救见此情景,有些不服气道: “大人,依我看老张就想偷懒而已。” 赵福生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往岸上走,范无救见她不表态,也只好跟了上去。 倒是武少春,一脸好心的提醒老张: “张师傅,河底有鬼,没有大人在身边,你独自一人要小心啊。” “……”武少春的提醒听得范无救呲牙大笑,张传世的小人得志之色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肉眼可见的慌张,屁股底下像是垫了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船上跳了下来: “大人,我想了想,我还要跟大人同行。” “老张,你不守船了?” 范无救笑得见牙不见眼: “跟我们一路干什么?回船上吧,村里兴许没人,说不定我们转一圈就回来了呢?” 武少春接话: “也有可能村中还有活人,我们就要找个地方借宿,吃点儿东西。” 张传世一想到这种可能,更加坚定了要与三人同行的念头。 如果村中还有活人,赵福生要是暂时借住在村中,岂不是船上只留他一人了? 河底还有女鬼…… “我跟大人同行,村中如果有危险,哪能让大人冒险呢?我老张如今有鬼神烙印在后背上,可以为大人鞍前马后……” 范无救毫不客气的吐槽: “你是怕死吧?!” “去!去去!”张传世啐了他一口。 赵福生微微一笑,语气淡淡的道: “同行也行,但如果稍后遇到危险就要说回来,我可对你不客气。” 张传世怏怏道: “那哪能呢——” 说完,一脸怀疑的盯着武少春,怀疑这小子是故意拿话恐吓自己。 四人闲扯了数句,见到鬼花丛、蒯良村的恐惧顿时被打消了大半。 几人踩着花朵前行,期间无数花朵断折,染了满身血红的花汁,待出了花丛,远处就见到了村子。 与空无一人,且破败不堪的庄家村相较,蒯良村明显要更气派、更整齐。 首先映入四人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门牌坊,上书‘蒯良村’三个大字。 牌坊的两侧门坊各有一个石凹槽,内里点了油灯。 灯火燃得很旺,将附近照亮,先前赵福生看到的亮光就是从此处传来的。 门牌不远处,才是鳞次栉比的房舍。 屋子紧邻,巷道纵横,背靠山坳而建,看上去蒯良村竟然规模不小,赵福生远远望去,竟见到这些房舍之中,竟然外挂有招牌。 “这不像是个村子,倒像是乡镇。” 赵福生看着一户人家房屋顶上支出的一杆小旗,旗上写了个‘酒’字,不由叹了一声。 此时夜深人静,整个蒯良村虽大,但村子却静得落针可闻。 她的话声仿佛打破了沉寂,在三面环山的情况下,声音传扬开来,竟有阵阵回音。 范无救的目光落到了门坊下,那门坊后有一间小茅屋,赵福生一说完话后,那茅屋的小门被人推开,一个提着粪叉的精壮男人从茅屋之中钻了出来,警惕的左右探望。 “大人,有人。” 范无救一见村子中有人出现,不由眼睛一亮,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迅速化为回音传开: “有人——” “有、有、有人——” 这一下死寂的村子瞬间复苏。 从远处看去,虽说许多房舍并没有打开门,但暗夜之中,却似是有一种焦虑的情绪在村子内传递。 守在门牌坊下的提叉汉子大喝了一声: “谁?谁又来了村子?” 他挥着手里的粪叉,试探性的问: “是五里店屯的朋友吗?” 此人站在火光之下,赵福生几人则是从暗河之中而来,一明一暗,蒯良村的村民根本难以看清哪里站了人。 但他说话时脸庞却并没有左右转动,仿佛是早就知道‘客人’会从哪个方向来,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赵福生等人所在的方向,提着叉子往前走了两步,警惕性十足的道: “快出来,否则等下杀死你们。” “嘿!” 范无救一挽袖子: “这刁民!” 赵福生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先不要起冲突。” 临行之前,庞知县就叮嘱过她,蒯良村是宗族治,村民抱团,十分亲密。 这样的村子民风彪悍,一旦动手,到时不易和解。 她此行是为了解决鬼案,可不是为了跟人打架斗狠,没必要在刚进村时就结下矛盾。 “我们先进村。”她说了一声,接着高声回应: “我们是五里店屯周屯长请来的人。” 她搬出五里店屯的周屯长,“听说蒯良村出了事,特意赶来打探个究竟。” 赵福生的话令得提叉的男人愣了一愣。 两侧石槽内的火光照耀下,男人有些不安的扭身回头,往身后村落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有些犹豫。 赵福生将他动静看在眼里,不由喊了一声: “叫你们村的村老出来!” 她语气沉静,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魄力。 男人后退了半步,赵福生再道: “蒯举生呢?让他出来和我说话。” ‘蒯举生’是蒯六叔的名字,来蒯良村的路上,赵福生从庄老七口问出来的。 她一提‘蒯举生’,那男人顿时沉不住气了,慌忙道: “你等着,我去叫六叔——” 说完,提着叉子往村中跑,顷刻间跑得不见踪影。 等这人走后,赵福生笑眯眯的道: “看样子蒯举生还没死,这回来得倒是及时。” 说完,又跟范无救几人说道: “我们也进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六叔此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其实到了蒯良村后,赵福生心中简直疑惑重重。 据庄老七所说,庄家村接到蒯满财前来求助是七八日前的事,而在蒯满财求助之前,庄家村就已经出现了怪雾,且河面对岸的蒯良村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出事。 由此可以推论,蒯良村的鬼案爆发时间绝对不短了。 河底女鬼凶悍异常。 在灾级封神的赵氏夫妇烙印之下,竟然也能抵抗,且隐隐有反制门神烙印的趋势,由此可见这女鬼的力量绝对超过了煞级,至少在祸级甚至祸级之上的水准。 赵福生重生的时间不长,办鬼案的经验还不是十分丰富,但重生以来,一直在翻看镇魔司卷宗,从没翻到过厉鬼复苏便达到煞级的记录。 大多都是厉鬼复苏后,再经由杀人一再晋阶。 蒯良村这样的鬼物照理说应该也是这样的过程,赵福生其实看到庄家村后,首先怀疑是蒯良村已经被灭门。 可此时她来到蒯良村,却发现这座村子仿佛除了受黑暗笼罩,且河边开满鬼花外,竟像是并没有受女鬼祸害,甚至村中人大部分还都活着的架势。 这不得不让她感到了有些棘手的诡异。 “大人,有问题啊。” 张传世凑到她身边,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他不是范无救这样的莽汉,也不是武少春这样的二愣子。 赵福生行事说话极有分寸,她到了蒯良村后,就收敛了平日的随性与肆意。 与那提叉汉子对话间,先提五里屯的周屯长,表明来意,后提及蒯六叔名字,三言两语打消那汉子顾虑,将矛盾消弥于无形。 她驭鬼在身,自然不惧村民,之所以这样息事宁人,应该是以鬼案为先,不欲起冲突的。 “……” 张传世想到这里,若有所思看了赵福生一眼,对她性格又似是有了更多了解。 赵福生并不知他心中念头,听他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怪异,不过稍后见了蒯举生再看看。” 说话的功夫间,只听村庄中突然传来不少杂音,仿佛有人开门,‘吱嘎’的大门打开声不绝于耳。 “走,我们也过去,在牌坊下等。”赵福生招呼道。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唯独张传世在提步前,鬼使神差的转头往河的方向看了一眼。 夜色下,四人一路行来时硬生生踩出来的一条花丛路已经消失殆尽。 无数的妖冶花海将四人足迹抹去,碎裂的地方重新长出新的鬼花,迎风招展。 而在河边上,四人来时乘坐的鬼船已经消失,河面空荡荡的,水波平静,压根看不出来片刻前几人曾划船而来的痕迹。 张传世打了个哆嗦,心中既觉得害怕,又隐隐有些庆幸。 作为纸人张的远房长辈,他也曾与诡异打交道,对大凶之物也颇为了解,知道大凶之物的意义。 普通人若得到了大凶之物,便相当于拥有了与鬼交手的资格,若遇到危险时,这东西能保命。 可跟大凶之物沾上瓜葛后,也会吸引厉鬼,引来危机。 要想平安活到老,最好是少与这些邪祟东西打交道。 他莫名其妙沾染了鬼船,这对怕死且惜命的张传世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鬼船与蒯良村厉鬼有关,是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的衍生生之一,他如果收服了鬼船,也就意味着要与女鬼沾上了牵扯,这是要命的事。 所以先前在河中赵福生让他划船时,他交了一只人骨棒子给武少春,见武少春也能划船后,心中才松了口气。 这会儿鬼船离奇消失也是件好事,张传世心中想:不管鬼船去了哪里,不管它是不是还要再去害人,只要不跟着自己就行。 他这样一想,心中稍安,回头一看,赵福生等人已经走出花丛很远。 张传世身处鬼花丛中,见自己满身红汁,不由一阵恶寒,连忙喊道: “大人等等我。” 说完,大步追了上去。 等四人来到牌坊之下,村中已经有了动静。 远处火光接连亮起,许多人开始还是窃窃私语,后面声音逐渐增大。 一股肃杀的压抑感在空气中传递开来,不多时,凌乱的脚步声汇聚。 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武少春年纪稍轻,被暗地里的窥探搞得有些不安,凑近赵福生身边,小声的道: “大人……” “不要慌。”赵福生摇了摇头,并没有出声。 蒯良村民风彪悍,且人多势众,此前又以私刑处死庄四娘子才导致鬼祸发生,这里的人给赵福生的印象并不佳。 相较之下,镇魔司只有四人,双方力量并不均等,但赵福生驭鬼在身,并不是很怕这些普通村民。 镇魔司几人说话功夫间,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问道: “满财,你说的外乡客人在哪里?” “满财?” 赵福生一听这名字,不由心生疑惑,她飞快的与张传世、武少春交换了一个眼神,范无救皱眉道: “满财?蒯满财?”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一个男人边走边回答那老人: “六叔公,在这边呢。” 说完,四人闻到一股呛人的烟火气,接着灯光从远处竹林间亮起,一行人出现在远处小路的尽头。 为首一人提着叉子,看向村口门牌坊的方向,接着看到赵福生四人,眼睛一亮,伸手一指,喊道: “六叔公,就在那边,有四人!” 赵福生目光落到来人身上,只见这村中本来出来了一大群人,她粗略一数,至少有十七八人之多。 这些人中提了七八根火把,见到赵福生四人后,大步走近,在距离四人两三丈外逐渐停下了脚步。 一名白发老者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目光警惕的望着镇魔司的人。 见此情景,武少春、范无救也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各自站在赵福生左右两侧。 张传世最不中用,见村民提了锄头、粪叉、镰刀等物,想起庞知县提到蒯良村民风彪悍,害怕混乱中被打,见机的躲到了赵福生的身后,仅露出一双眼睛,望向对面。 双方相互对峙,各自都有些警惕。 赵福生盯着那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的老人看。 他年约七十左右,面庞消瘦,肤色略黑,一头白发尽数梳起,露出爬满皱纹的额头。 这老人眉骨颇高,眼窝也深,虽说上了年纪,但精神抖擞,看起来颇有威仪。 兴许是深夜临时被人叫起来,他匆忙间套了深色长裤,穿了一双草鞋,腰系汗巾,上半身披了一件青色短衣,一脸怪异的盯着赵福生。 “你是说,周屯长派了人前来——” 老人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脑袋往后仰,却与那站在他身边的提叉大汉说话: “就是他们?” 那大汉道: “六叔公,我刚和他们对话,也没见到人,不过说话的人确实是个女人。” 一般情况来说,无论为官为长,话事者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镇魔司四人之中,张传世年纪最大,看起来也最像领头人。 但他太不争气,一来就躲到了背后,再加上那被称为‘六叔公’的老者见赵福生被范、武二人庇护,且她气定神闲,被村民盯住之后亦不卑不亢,心中便有了数。 他将衣裳一提,伸手穿进袖子中,正欲说话,赵福生却问: “蒯举生?你就是蒯良村的蒯六叔?” 她喊出蒯六叔名字,其他村民一听她直呼‘蒯举生’三个字,俱都面露恚色。 不等蒯六叔出声,便自觉散了开来,将镇魔司四人包围在内。 “你们——”提叉的汉子眼中现出敌意,正要怒斥,却见那老者穿好衣裳,皱眉招呼道: “干什么?干什么!远来是客,你们这样成什么道理?” “六叔,她一个小娃子,敢喊你的名字——”提叉大汉回道。 “名字起来就是让人喊的,喊蒯举生也好,六叔也好,都是一种称呼,不要让客人看了笑话,回来!” 老者摆了摆手,招呼村民们不要失礼。 赵福生笑了笑。 范无救则是压根不知见好就收。 他与范必死从小被赵端收养,生于驭鬼者世家,脾气秉性就是得了理也不饶人。 听到老者说话,他并没有因此而感恩。 镇魔司办案所到之处本来就该受到这样的理遇,因此老者话音一落,他就说道: “算你这老头儿识趣,不然迟早得好好收拾你们这一帮刁民。” “你——” 范无救的话顿时将本来就不服气的村民激怒,众人群情愤起,高喊着要将这帮外来者抓起。 “……” 张传世躲在赵福生身后,瞪了范无救一眼: “你这个棒槌,就是要惹事,也要看我们人手够不够啊,要是被打了,回去老子可要找你哥赔医药费。” “闭嘴!” 赵福生大喝。 “好了!”蒯六叔也喊道。 赵福生望着村民,脸上笑意一收,神色瞬间冷了下去: “我可不是来打嘴仗的,接下来我问话,你们答,不要多说闲话。” 她不怒自威。 蒯六叔感受到压力,心中一惊,招呼其他村民不要多事。 赵福生警告完众人,也不管这些村民心中想法,直接就问: “蒯举生?蒯六叔?” 那老者顿了顿,点头道: “我是。” 此人年纪虽大,但没有昏庸老迈,且颇识时务的样子,这让赵福生对他的印象顿时又扭转几分。 “我刚听到你喊‘满财’,是蒯满财吗?” 蒯六叔不知她问这话的用意,但他此时察觉得出来赵福生来历非同一般,心中谨慎,想了想答道: “大人,我们蒯良村皆是同族本宗,男子、幼儿都姓蒯,满财的全名确实叫蒯满财。” 范无救奇怪道: “蒯满财不是死了吗?!” 他一句话顿时激起众怒。 “胡说!” “六叔,我看这小子是来故意找茬的!” “将他们绑起来!” …… 众人激愤,赵福生冷冷看着一片混乱,全然不见惊色。 “先不要乱。” 蒯六叔也有些恼火,但他极有眼色,看赵福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气定神闲,仿佛并不惊慌的样子,便猜测她定有什么凭仗。 蒯满财来报信时,说对方自称是周屯长听说蒯良村出了事,请人过来看看。 周屯长是朝廷的人,蒯良村虽说自成一方势力,可民不与官斗,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蒯六叔忍下心中恼怒,双手一叠,躬身行了一礼: “满财说你们自称是周屯长请来的客人,便是朝廷来使,我们蒯良村历来奉公守法,每年税银从不拖欠,徭役也是积极响应,怎么惹得几位大人的到来如此动怒呢?” 据庄老七所说,蒯良村的鬼案是因为这村子私自处刑了庄四娘子,导致的厉鬼复苏,而这蒯六叔便是鬼案领头者。 赵福生一开始对他印象很差,脑海里先入为主的认定这是一个食古不化,且野蛮固执的恶毒老头儿。 此时见他说话极有条理,且一再忍气吞声,不像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不如请诸位贵客进村,我让家人烧些热水,先洗把脸和手,再煮些吃食,招待几位,如果有误会,到时一一说清,大人觉得怎么样?” 赵福生目光在范无救、武少春两人身上扫过,随即目光闪了闪,点头应允: “也行。” 双方领头者依次表态后,一场矛盾冲突顿时消弥于无形。 蒯六叔心下松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范、武、张三人,张传世一听洗漱及有吃有喝,顿时喜笑颜开。 范无救、武少春似是以赵福生马首是瞻,对她的话半点儿没有异议。 他心中有了数,随即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贵客来了,你们腿脚快的先回屋,吩咐我家的婆子赶紧生火杀鸡。” 蒯六叔话音一落,便有人道: “六叔,你家也不富裕,那两只鸡还是留着生蛋,不如去我家,我让家里婆娘杀鸡。” “去我家吧,我去年运气不错,挖了不少白苏,卖了一笔钱,买了几条鱼,做成咸鱼挂在家中,至今还在,香得很咧,用来待客再好不过。” 众人先前还因镇魔司等人的到来而心生防备,此时蒯六叔发话之后,便都一改先前的敌意,变得热情了许多,争先恐后的邀请赵福生四人去家中做客。 “都不要争了。” 蒯六叔露出笑意: “客人来了,先去我家,后面客人愿意去哪里做客,便由他们自己决定。” 他在村中威望很高,这话一说完,众人便不再争执。 “这边请!” 蒯六叔比了个手势,赵福生就点了点头,提步前行。 范无救三人跟在赵福生身后,村民们也收了手中农具,围绕在几人身侧。 第一百六十二章 乱世百姓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行人穿过村庄,赵福生在行走间,还在左右观望。 如她先前所看到的一般,蒯良村与其说是村庄,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镇子。 村中街道远比她曾去过的狗头村齐整许多,有些村民做起生意,有卖酒的,也有卖山货、药材的,甚至还有布庄子。 “六叔,你们这村庄好像比我去过的村子要富裕不少啊。” 赵福生转头看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蒯六叔,说了一声。 这老头儿知趣,虽说要领路迫不得已与她同行,但却落后了半步,始终跟在她身后,表现出一副以她为主的架势。 此时她一开口说话,蒯六叔就笑道: “我们村确实条件不差。”他提起村子,颇为自豪: “想必大人也有所耳闻,我们村子后头的这座山盛产白苏,这种药材治头疼、头晕、失眠多梦及安魂,许多上了年纪的人睡不好、心神不宁,吃了这白苏便管用,百试百灵。” “所以每年白苏成长的时节,许多外乡人会赶来收货,他们要在这里等待采摘白苏、晒干,所以吃住都在这里,村中有头脑灵活的,便开饭庄、酒肆。” 蒯六叔也机灵,看得出来赵福生一进村后目光就落在附近的商铺上,便解释给她听: “有时有头疼脑热的,也抓药吃,靠着这些营生,我们村的日子确实比其他村要好过许多。” 在来时,赵福生也听庞知县大概提过蒯良村的事,只是这会儿蒯六叔解释得要比庞知县更详细。 她点了点头,像是闲话家常一般的问道: “你家也挖白苏卖吗?” 蒯六叔应道: “也挖。我跟我家婆子生了六个儿子,儿子们都娶妻了,又给我生了十一个孙子女,大的孙子都成家喽,一家人都上山挖白苏,一年能挣不少钱呢。” “这么多人?你家一年挣多少银子?”赵福生来了兴致,问了他一声。 “我家儿孙及儿媳、孙媳都很能干机灵,挖白苏也快,光是五六月份两个月,便能赚十七八两银子。” “这么多!” 武少春惊呼了一声。 蒯六叔眼中露出笑意: “加每年种地,一年到头也能有个五六十两收成呢。” 赵福生此前办狗头村鬼案时,也曾与当时村中村老武大敬闲聊过,对于此时村中民生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蒯六叔家中一年到头能赚五六十两银子,确实已经算是富裕。 “每年交税多少?”赵福生再问。 “我家人口众多,足有二十六人,光是镇魔司的税收一年要交三十两,除此之外,还有各项人头税约共十三两银子。” 光是这些税收便已经高达四十三两,蒯六叔又道: “田地税收每亩五升七勺,我们村同宗族,这个不大分彼此,都是谁家收成好,谁家多出一些,每年合计下来大约是十一二两。” “那岂不是到最后也就只剩得了五六两银子?” 范无救有些怪异道: “这算什么富裕?” 万安县强盛时期,县中普通民众三口之家,一年到头也要花销一两多银子。 而蒯六叔家一共二十六口人,却只能结余五六两,可想而知一家人过得也是穷巴巴的。 “已经可以了,至少有剩余。” 蒯六叔听闻范无救这话也不恼,而是有些满足的笑道: “外村多少人年年欠债,一到过年,要债的能将人活活逼死。我们村至少能交清税收,饿不死,又不欠人钱,也是好事。” “……” 赵福生听闻这话,不由沉默不语。 张传世偷偷以眼角余光看她,觉得这位大人实在古怪得很。 他与赵福生同行办案过两次,听她都与村民拉家常,都提起过税收、民生之事,这些事又与鬼案无关,问了有什么意义? 张传世搞不清楚赵福生心中想法,但也不多嘴多问。 他对村民们的生活不感兴趣,便转头四处张望。 众人闲话之间,蒯六叔的家到了。 与其他村舍相比,蒯六叔家中人口不少,屋子占地也颇广。 在蒯六叔家旁边,则有一座木雕的精致门坊,上面写着:蒯氏宗祠。 门坊后则是蒯良村的宗祠入口大门。 黑夜笼罩下的宗祠没有关闭,内里幽深,借着外间的火光隐约可以看到入口处的情景,越往里看,却越如浓墨泼涂,根本看不清。 一股夹杂着腥气的阴风从那似无底洞般的宗祠内吹出,吹得人直打寒颤。 “这是我们蒯良村的宗祠,我家数代都是守门人,所以与族祠比邻而居。”蒯六叔见赵福生在宗祠门口停下了脚步,不由笑着解释了一句。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宗祠深处,点了点头,问道: “可以进去吗?” 她这话一问完,村民们的表情顿时一僵,脸上露出抗拒的神情。 蒯六叔的表情也有些难堪。 从双方见面以来,他处处忍让、避退,表现大气,双方好不容易和睦共处,此时赵福生一句话又将两边维持的平衡打破。 他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仍是摇了摇头: “大人,各村有各村规矩。” “什么规矩?”赵福生问。 “我们村的规矩是非蒯姓、女人不入宗祠。”蒯六叔提到‘规矩’,表情逐渐变得强硬。 仿佛赵福生提到要入宗祠就是触碰到了这个老人逆鳞: “我敬各位贵客远道而来,也希望各位贵客不要为难我们。” 本来和谐的气氛因双方这一段简短的对话又有些紧绷,张传世偷偷去打量赵福生的神色。 对于这位镇魔司现任令司,他也多少有些了解:她的性情有格外强势的一面,不喜欢听人拒绝,偶尔有耐心,偶尔行事冲动,总之令人难以捉摸。 蒯六叔的拒绝说不定会引发她的怒火…… 就在张传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当家的。” 只见前方蒯六叔的屋门前,已经等了很大一堆人。 先前跑得快的村民提前来通过信儿,此时蒯六叔的家里人尽数都已经起来了,正在等着贵客临门。 他的儿孙都长大,长孙甚至成婚了,但一家人却并没有分家,似是都住在一起。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抱了个小孩站在大门口张望,在她身后,儿子、儿媳们都各自站着,见到蒯六叔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来后,众人面露喜色。 见蒯六叔一行在宗祠门口站了一阵,那抱孩子的老妇人便出声打破了沉寂。 她这一出声,赵福生原本锐利的目光逐渐软和,她转头往来人身上看去,蒯六叔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不愉快的话题终结,双方默契的没有再提进蒯氏宗祠的事。 老妇人招呼了蒯六叔一句,接着目光落到赵福生等人身上,问道: “这几位贵客是——” “是周屯长请来的客人,你们全站在这里干什么?可杀鸡备酒了?” 蒯六叔应了一句,接着又皱眉。 他在家中很有地位,儿孙们一听他这话,连忙就答道: “爹,鸡杀了,火也烧了,就是怕失了礼,所以先迎了客人,立即便去收拾席桌。” 蒯六叔满意的点头,又看着赵福生道: “大人,请不要嫌弃我们房舍简陋。” “哪里。” 赵福生摇了摇头,在蒯六叔的恭迎中,一行人进了屋里。 进了大门后,映入赵福生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院子。 院子四周砌了房,应该是蒯六叔几个儿孙的屋舍。 屋门前贴了已经褪色的对帘,墙上挂了一些干草及晒干的植物种子。 屋檐下堆了几个大罐,角落残留了水迹,摆了几个木盆,一只才刚杀死的鸡放在盆中,传来浓浓的血腥气。 正对院门的是蒯六叔家的堂屋,屋门敞开,里面摆了一张大木桌,长条凳子摆放整齐。 众人进了屋中,六叔娘将抱在怀中的孩子放下,热情的招呼众人入座。 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端来一大盘炒好的瓜子,有些腼腆的请众人吃。 这样的一户人家完全颠覆了赵福生最初听闻蒯良村惨案后的印象,她皱起眉,开始怀疑已经死去的庄老七是不是胡言乱语,说了假话蒙蔽自己。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我们并不是周屯长派来的人,而是来自万安县镇魔司。” 赵福生话音一落,蒯良村中的人俱都大吃一惊。 蒯六叔一开始其实也怀疑过赵福生等人身份,猜测她兴许并非朝廷中人,只是感觉赵福生非同一般,且范无救看起来不大好惹,兴许不是一般人。 后面又听她问起税收,蒯六叔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赵福生一行应该就是朝廷派来的使者。 可没料到这会儿她自己承认并非周屯长派来,却又确实是朝廷中人,而且是县中镇魔司的来使--这比蒯六叔原本预想的还要来头大一些。 蒯良村的人一下愣住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敢吱声。 就连六叔娘也下意识的将放在地上的孙儿搂入怀中,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深怕小孩鲁莽不知事,惹恼了大人。 “大人——” 许久之后,蒯六叔犹豫着开口,看着赵福生几人: “大人真是镇魔司的人?” “我们确实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我是令司,这几人是我随行的令使。”赵福生点头。 “这……” 赵福生一行的身份瞬间令得屋内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收敛了动静,就连最见多识广的蒯六叔也拘束了几分,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有怀疑,可‘镇魔司’三个字便如一座大山,牢牢镇压在他心中,令他不敢出言置疑。 赵福生索性道: “我们县里最近招人,招了个杂役,来自庄家村。” 听到‘庄家村’三个字,蒯六叔紧张的神情一松,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六叔娘,六叔娘似是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想要说话,却又不知在这样的场合下怎么插口。 “这个人自称庄老七。” 她提到庄老七后,六叔娘突然长叹了口气: “哦,是他,是我三叔家的小子。” 蒯六叔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守强,庄守强,年纪轻轻,很会喝酒那小子。” “对对对。”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似也想起了庄老七,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很老实一个人,前年过年前,走亲戚时,大家喝了一杯。” 村里其他人也接话。 大家提起熟人,气氛顿时又热烈了些。 赵福生不动声色的观察,蒯六叔说完之后,似是有些紧张: “这、这小子难道在县里惹了事?” 他起身搓手: “大人莫非来这里,是要我们花钱赎他的?”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顿时笑容一滞。 “今年手里钱不多了——”六叔娘身后一个女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接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回头喝斥她: “住嘴!” “大家都是亲戚,如果庄守强真的犯了事需要钱赎身,凑一凑还是能行的。”村民之中,一个男人说道。 提着叉子的蒯满财没有进屋,而是靠在屋门口,听到这话有些不大高兴: “可他是姓庄的,和我们姓蒯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们蒯、庄两家可是姻关。”蒯六叔的一个儿子答了句。 蒯满财就道: “以前说是姻亲也就算了,如今庄家村的人怎么还有脸说这话呢?” “你给我闭嘴!”蒯六叔闻言大怒,站起身脸红脖子粗的喝了一声。 他在村里威信很高,一说话后,村中其他人顿时不再出声。 “大人,庄守强确实与我们有亲戚关系,这小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是个老实人,如果他惹了什么大事,需要钱赎人,大人说个数,我们村子凑一凑,看看能不能挤一挤。” 蒯六叔发话道。 赵福生仰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这老头儿神色坦然,目光清正,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个满腹坏水的老人。 她心念一动,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应该用不上钱赎身。” “犯这么大事?”蒯六叔闻言一惊: “他到底干了什么?” “他死了。”赵福生回应。 她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俱皆愣住。 抱着孩子的六叔娘也有些不知所措,那先前提起‘庄家村’时满脸不快的蒯满财也不敢出声。 蒯六叔开始有些不敢置信,随后眼中露出惊慌惋惜之色: “他、他怎么死的——” “他是被厉鬼杀死的。”赵福生说完这话,蒯六叔家中陷入死一般的静谧。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追寻过往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人脸上露出恐慌、难堪又夹杂着害怕的神情,似是想要逃避,又隐隐夹杂着一种仿佛隐私遭人窥探后,意欲掩盖丑闻的凶狠。 蒯六叔的表情也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终强作镇定: “大人莫非是为了蒯庄氏而来的?” 赵福生自称来自镇魔司。 大汉朝镇魔司地位崇高,可非区区一个五里店屯的屯长可能使唤得动的。 镇魔司专办鬼案,赵福生来此目的明确,她又特意提到了‘庄老七’的存在,证明她来之前,是对蒯良村发生的丑事是已经心中有数了。 “蒯庄氏?”赵福生笑着应道,接着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了六叔娘身上,明知故问: “六叔指的是哪个蒯庄氏?” 她一句反问顿时将蒯六叔的几个儿子惹恼,几人控制不住脾气,倏地起身,指着赵福生大喝: “你嘴巴放干净些!” 范无救这暴脾气可无法容忍有人指着镇魔司的人,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说了又咋地?大人问话,你们敢不答?想打架不成?” 武少春也将手里的热帕子展开,拧成一股绳,摆出防备的架势。 蒯六叔突然长叹了一声: “都少说两句。” 他先招呼了自己的儿子,又以眼神示意愤怒的村民,接着看向赵福生道: “大人既然前来,心中对于我们村里发生的事应该清楚了。有话大家好好说,又何必这样出口伤人?” 赵福生冷笑: “你们搞出鬼祸,致使无辜者死亡,人命关天的事你们不内疚,竟然怪我说话难听?真是稀奇。” “……”她的话令蒯六叔脸上露出内疚之色,六叔娘抱着孙子,许久之后啜泣出声: “冤孽啊、冤孽。” 蒯良村其他人表情各异,赵福生一一扫过,众人避开她视线,并不出声。 半晌后,蒯六叔眉头紧锁,打破了沉默: “大人,这个事情照理来说不应该流传到外村去,庄老七他——我是说庄守强,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搬了根矮凳坐着,双膝微分,眼里有烦恼也有不解。 但他既然主动开口,想必愿意提起这桩鬼案,赵福生与庄老七打过交道,知道涉及村中女子名节,这些人嘴会很紧。 如今蒯六叔自己想通,也是一件好事。 赵福生心中揣测着蒯六叔的意图,说道: “庄老七与他表兄开玩笑时,两人翻了脸——” 她将庄老七与苟四打闹引起骚动一事简略带过,接着直言相问: “他提到蒯良村发生了鬼案,是因村中私刑而起的,有这回事吗?” 赵福生这话一问,村民们面面相觑,久久无语。 蒯六叔愁眉紧锁,也不出声。 村里他是领头人,所有人都在偷看他的脸色。 要想得到鬼案线索,得先撬开蒯六叔的嘴。 赵福生不怕与活人打交道,但蒯良村有诡异,她担忧村中的人恐怕早就已经死了,眼前看到的这些村民也未必是真,极有可能是鬼域影响下产生的幻觉。 她心中想着事,目光也跟着落到蒯六叔身上: “不瞒你说,鬼案已经越来越严重,到时会死很多人!” 赵福生语气严厉。 提到‘死很多人’时,蒯六叔的嘴唇动了动,神色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赵福生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又补充了一句: “如今与蒯良村隔河相对的庄家村已经出了事。” 她一提到庄家村,六叔娘顿时坐不住了。 “庄、庄家村出事了?”她紧紧抱着孩子,将年幼的孙儿当成了精神支柱,无措的问: “我娘家的兄弟姊妹呢?” “没有了。” 赵福生意识到六叔娘可能是一个突破口,索性转头看着她: “我们来时就先去了庄家村,那里已经只剩一个荒废的空村子,村中没有一个活人了。” 跟着来到蒯六叔家的其他村民顿时炸开了锅,六叔娘脸上露出恐慌之色。 众人议论纷纷,六叔大腿紧绷,下意识的屁股抬离凳子,半起身问: “庄家村人呢?” “人在何处我不清楚,但以我经验看来,沾染上鬼案,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了不测。”赵福生直言道。 “这怎么可能?”其他人有些不信,纷纷交耳接舌,蒯满财也从屋外探了个头进来: “庄家村一百多口人呢,怎么可能全就死光了?” “不瞒大人说,我们村确实出现了怪事,但是、但是这不对头啊。”蒯六叔一听庄家村出事,且死了一百多人,立即坐不住了: “从出事后,我们村子便被封闭了,消息怎么就传出去的?大人莫非是在诓骗我们吗?” 赵福生摇了摇头: “骗你们没有好处。” 她看得出来自己带来的消息令蒯良村的村民大受刺激,索性直言道: “庄老七交待了蒯良村发生的鬼案经过。他说你们私自用刑,处死了他的堂姐,导致他的堂姐死不瞑目,继而厉鬼复苏,对不对?” 这是一桩丑闻。 提到庄四娘子之死,其他人顿时再次陷入沉默。 六叔娘细声细气的哭。 她的娘家出了事,这显然令她难以保持沉静。 老妻的哭声刺激着蒯六叔的神经,他咬紧了牙关,突然承认: “是的。” 他这一说话,其他人顿时有些急了: “六叔——” “都别说了!” 蒯六叔大喝道: “庄家村出事了,咱们这点儿丑事,能有这么多条人命重要么?如今庄家村只是出事,未必是死了。” 他关键时刻镇得住场子,话音一落,本来欲说话的人顿时蔫了下去,不敢吱声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庄家村的人尸体没找到,便有可能还活着,这个时候瞒什么?只要人活着,丢人现眼有什么关系?面子将来还能再挣,如果庄家村的人死了,我就是死了,将来也无脸见列祖列宗!” 蒯六叔说话铿锵有力。 他喝斥完村民,又转头看向赵福生: “大人,可是这个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消息没有外传过呀。” “这就不得不说一个怪事了。” 赵福生转头看向屋外,目光落到了探了一个脑袋进来的蒯满财身上。 “满财?” 蒯六叔将她目光看在眼里,接着招呼: “满财,你进来。” 他想起双方见面时,赵福生几人对蒯满财的名字十分在意,范无救甚至曾说出蒯满财已死的话,当时还险些引起双方冲突。 那会儿蒯六叔还当这一行人有意挑事儿,此时涉及鬼案,蒯六叔意识到问题恐怕不是自己想像那么简单的。 屋里挤满了人。 照蒯满财的辈份,他本来没资格进屋,但这会儿情况特殊,蒯六叔一喊他,他便立即进来了。 “满银,你去将你二伯、三叔娘、五叔一起叫来。”蒯六叔喊完蒯满财进屋后,又向另一个站在门外的少年吩咐着。 那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话并不多,听到蒯六叔吩咐,便一点头,撒脚丫便往外跑了。 等他一走,蒯六叔才道: “这是蒯大家的小子——” 说完,又怕赵福生不知蒯大是谁,解释着: “蒯大就是你提到的四娘夫家大伯。” 他沉吟了一下,解释着: “蒯大是蒯举明的儿子,蒯举明是我还没出五服的堂兄。” 蒯良村的亲戚关系错综复杂,此时蒯六叔心烦意乱,没有详细解释双方亲戚关系的闲情逸致,便只说了个大概。 赵福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接着说道: “我这堂兄命苦,生了五儿三女,女儿们倒是早早嫁出去了,儿子成年却要花钱的。他早年为了给五个儿子张罗娶媳妇,没少受挫磨。” 蒯六叔提起这位堂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之色: “大人已经知道了,我们村盛产白苏,但除了白苏之外,每年我们村还要下河捞鱼的。”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沿蒯良村的这条江河孕育了两侧河岸的百姓,每年秋冬时节,村民们也下河捞网捕鱼,若是运气好,捞的鱼多,卖一大部分出去,各家再分一分,到了年节家家户户日子便好过了。 “我这堂兄干活卖力,他们夫妻每年白苏采得最多,两夫妻勤劳苦干,前头四个儿子都先后找了媳妇。” 此时赵福生已经确定了厉鬼身份,自然便要了解庄四娘子生平,继而摸出鬼的杀人法则。 可蒯六叔不知为何竟然从蒯举明开始说起,她并没有打断,而是想了想,顺着蒯六叔的话问: “这找来的四个儿媳妇品性如何?” 以赵福生聪慧,自然猜得出来这蒯举明应该就是庄四娘子的公公。 这也算是庄四娘子曾经生活的环境,兴许妯娌间的相处也是她死后厉鬼复苏的缘由。 蒯六叔听她一问,毫不犹豫的就道: “这四个儿媳都很好,勤劳吃得苦,彼此和睦,孝顺公婆,彼此间从没吵嘴脸红,很是体贴的。” 这样的回答出乎了赵福生意料之外。 她有些怀疑似的盯了蒯六叔一眼,显然对他的话是不大信任的。 张传世也不相信,他双手揣着袖口,一脸不信的道: “哪有这么好的事?” “真的!”蒯六叔加重了音量。 “是真的。” 一旁抱着孙子的六叔娘也附和了一句,哭着说道: “我们虽说没出五服,但又不是嫡亲的堂兄弟,我们说这些假话有什么好处?” 她吸了一下鼻子,抹了把眼睛: “我那堂兄嫂真的很好,可惜就是命不好。” 蒯六叔沉默了片刻,又道: “前头四个儿子娶了媳妇,剩余的蒯五还单着,夫妇俩便开始为这儿子婚事泛愁了。” 蒯五比几个哥哥要小很多,是两口子的老来子。 到了他成年时,蒯举明夫妻已经年纪不小了。 “十年前,我有一天傍晚务农归家时,遇到我堂兄在地里挖土,闲聊了几句,他跟我说,等他家老五娶妻,他们两夫妻便能放下心中大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这两口子勤劳能干,一年过得十分节约。 “我那堂兄当时还不到六十呢,却满头白发,比人家七八十岁的人还要老得多,牙齿都掉光了。”蒯六叔叹了口气: “他说儿女都是来收债的。” 好在五个儿子中,仅剩一个儿子,两夫妻再努把力,苦日子就快到头了。 “我家这婆子是庄家村中人,大人应该知道了。” 蒯六叔话锋一转,突然转到了六叔娘身上。 赵福生微微颔首: “听庄老七说过,他说他堂姑嫁来蒯良村后,后介绍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给了蒯五。” 她这样一说,顿时将蒯六叔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了。 “是的。” 蒯六叔应道。 这会儿话题终于转到庄四娘子身上,六叔娘便忍了伤心,说道: “我这侄女也是命苦。她爷与我爹是一个娘生的,她爹脾气不好,两口子时常打她,从小到大,她一件新衣裳没穿过。” 庄四娘子在苦难中成长,秉性温柔纯良,声名远播。 “那一年,我带着长顺回娘家,遇到这孩子了。”六叔娘擦了把眼泪: “长顺是我的长孙。”她指了一下站在门口的一个男青年,那青年有些腼腆的点头。 “当时她牵了个娃,是她大哥的儿子,我们遇到后一路走回去,途经她家的时候,她大嫂一脸凶狠出来了,一来就给了她一耳光。” 其实从来蒯良村的路上,赵福生听庄老七提起庄四娘生平时,就已经知道庄四娘子未出嫁前在娘家不受宠,日子不好过了。 但此时听六叔娘提起这段过往,得知连庄四娘子的嫂子都能当着外人的面随意打她之后,眉梢动了动,问道: “那时她多大啦?” “已经十六七的大姑娘啦,这个时候成年了,有了脸面自尊,怎么还好打人脸呢?大人你说是不是?” 六叔娘提起当年的往事,又十分沉重的叹了口气: “我当时见她打人,便很是吃惊,将四娘子护在身后,问她嫂子怎么打人,她嫂子说,这丫头偷嘴,吃了她一个鸡蛋呢。” “就是一个鸡蛋,也不好随意打人呀?”武少春接话道。 “家里穷啊,不要说鸡蛋,就是家中摘回来的野菜都是有定数的。”六叔娘又叹了口气: “当时庄四娘子捂着脸,细声细气的哭,说是没有偷吃,她刚带着侄儿从外回来,还没进屋,怎么偷得了呢?” 庄四娘子的大嫂只当她狡辩,追着她打,还扯她头发。 当着儿子的面,将自己的小姑子打得直哭。 六叔娘当时连忙将人护住。 她那会儿嫁了人,嫁的又是较为富裕的蒯良村中颇有声望的六叔,在娘家也很有脸面,有她出面,庄四娘子的大嫂顿时住手。 双方因为一个鸡蛋吵吵闹闹,最终闹到了村长处。 “我替四娘子出面作证,我们在河边遇到,一路走回来,她应该没有时间偷鸡蛋。” 可庄四娘子的嫂子坚称家里一只麻花母鸡两刻钟前生了蛋,蛋却不见了,不是四娘子偷的,又是谁偷的? 众人吵闹不休。 后面经过村长调解,又询问了庄四娘子的家里人,确定她半个时辰前带了侄儿出门采桑叶,母鸡生蛋时不在家中。 她时间上对不上,鸡蛋又确实不见了,大嫂满地打滚,说是要庄家人给她一个说法。 那会儿不算农闲时节,上午时间大家都有事做。 每个人的行踪轨迹都说得出来,最后查来查去,查到那个时间段只有庄四娘子的弟弟在家中。 他那个时候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跟村里几个年岁差不多的混小子一起鬼混,不务正业,像青皮流氓似的,逗猫惹狗,在村中讨厌极了。 最后庄四娘子的父母将他唤来,他承认自己偷拿了个鸡蛋,扔进灶里烤来吃了。 失踪的鸡蛋终于查出了下落,大嫂哭天抢地要公婆赔她。 公婆嫌这一件小事丢人现眼,他们惹不起凶悍泼辣的大儿媳,又怕小儿子偷蛋一事坏了名声,最后便怪庄四娘子不安份,觉得她不肯认下这个罪名,导致弟弟被牵扯进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造化弄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麻烦发生之后,两夫妻恨透了这个‘挑事’的女儿,父亲指责她道: “你这个搅家精,你弟弟名声坏了,将来说不上媳妇,你就是死了也不足惜!” 庄四娘子的娘也骂道: “一个鸡蛋,你认就认了,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才好,我早看出你从小就不是安份的,生你真是生了个冤孽。” 那一天,庄四娘子什么错都没有,却被嫂子拉着又打又骂。 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父母也指责她,没有安慰过她半句。 “我怜悯这个孩子生活艰难,又得知她如今没有住处。” 庄四娘子家不富裕,随着哥嫂成婚,房子一一分出去,她的住处被安排到曾经家中的猪圈改造。 她那会儿处于女孩最美的年化,贤名远播,父母却并不喜欢她,认为她在家中是吃白食的,哪怕她一天到晚不停的干,却没得到好脸色。 “我心疼她的处境,想起我夫家堂兄的小儿子还没有成婚,堂兄、嫂子四处打听品行不错的未婚女子,便生出了牵媒保线的念头。” 六叔娘吸了下鼻子,撩起衣角擦泪: “当时便留了哭得要断气的四娘子,哄了她半天后,问她愿不愿意嫁进蒯良村中。” “你这不是害人吗?” 张传世插话道: “庄老七说那蒯五懒惰出了名的——” “不是的、不是的。” 六叔娘一听这话,连忙摆手: “老五以前不是这样的。” 先前六叔娘讲话后,一直没开口的蒯六叔在此时接话: “老五这孩子以前是不错的。他长得清秀,年纪与四娘子相当,在家时也很勤快的,田里、地里是把好手。他还擅长编竹条,闲暇时要编些竹筐背篓去五里店屯卖的。” 他提到的蒯五与赵福生从庄老七口中提到的蒯五仿佛两个人。 赵福生奇道: “庄老七撒谎了?” “不是,他没有撒谎。”蒯六叔又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庄老七既然没有撒谎,证明蒯五是个懒汉,你又偏说蒯五勤快,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张传世吐槽。 “大人听我说,这个事儿,要怪就怪老天不长眼睛。” 蒯六叔道: “我家婆子提起这门婚事,我也很为蒯五开心的,当天她与四娘子通过气了,我就连忙去了我堂兄家,提起这桩亲事,我堂兄顿时便喜出望外。” 蒯举明的妻子上心之后,也曾出门打听过庄四娘子的为人,听到的都是夸她的。 也知道她在娘家日子过得不好,知道这孩子性情温顺,并不是尖酸刻薄的挑事之人,对她很是心疼,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个儿媳妇。 夫妻商议后,备了礼物,请六叔娘上门去探娘家堂兄嫂的口风。 庄四娘子的父母对这个女儿虽说不大喜欢,但对这个女儿的婚事却很上心的。 随着她年纪渐长,提亲的人增多,两夫妻将她的婚事卡得很紧,许多达不到条件的人是不答应的。 六叔娘带着礼物前来,说夫家有个堂侄,年纪与庄四娘子相当,家境可以,堂兄夫妇性格不刻薄儿媳,一家人过得很是和美,得知庄四娘子美名,想替小儿子来说亲。 庄四娘子的父母对于六叔娘提到的这门亲事顿时上心了。 蒯良村团结、富裕在附近十里八乡是有名的,如果女儿能嫁到蒯良村,聘礼先不说了,将来说不定还能补贴娘家兄弟——他们看到六叔娘婚后时常回娘家,一来就大包小包,早就眼馋了。 这桩婚事两夫妻没有异议,但因为家里贫困,再加上庄四娘子美名远扬,夫妻俩提出了一个要求:聘礼需要多一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六叔娘道: “我那堂兄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孩子多了,总要张嘴要吃要喝,再加上当时我那堂嫂有个十几岁的老来子。” 那小子名声不好,十二三了不好好跟家里人干活,也没有学个手艺,就跟同龄人吃喝混街,将来要想娶妻可不是个容易事。 庄四娘子的父母为此愁得都要秃了头,他们想起几年前庄老七表姨婆有个女儿嫁进了黄岗村,收了一大笔聘礼,便心动了。 两夫妻想借嫁女儿攒笔钱,为儿子将来娶妻所用。 “他们提出想要一两银子作聘礼,除此之外还要一些猪肉、布匹。”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了。 可蒯五在得知双方有意这门婚事时,也偷偷看过庄四娘子一眼,一下就将这个姑娘瞧上了。 本以为这桩婚事十拿九稳,哪知临门却遭遇这样一个挫磨,他一下懵了,便和爹娘说暂不考虑成婚,将来有合适的再说。 “为人父母,哪里瞧不出来他心中的念头。”蒯六叔道: “我那堂兄、堂嫂舍不得儿子,便咬牙应了。” 一两银子哪里那么容易攒,更何况此前两夫妻为了前四个儿子成婚,早将裤腰带勒断了。 此时又要攒一两银子,夫妻便比以往更加勤劳。 四个儿子儿媳也很懂事,得知父母为难,也想成全弟弟,便都帮着攒钱。 “一家人齐心协力,老五便也开心,总往庄家村跑,时常去帮他们挑水干活,庄家人也很喜欢他。” 本来事情一切都往好的发展,眼见一年到头,银子快攒齐了,却偏偏出事了。 “那年九月,我堂兄说那年卖了白苏后还差一笔钱,想等到下旬摸鱼时多摸一些,到时大部分卖掉,剩一些制成咸鱼,加进老五的聘礼单子中。” 蒯六叔提起当年过往,语气也有些哽咽: “后面在摸鱼时,别人有些下水久了身体吃不消,早早上岸,他想着儿子的聘礼,一直不肯上来,最后被河中水草网住,等人捞上来时,早断气了。” 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 赵福生重生之后,继承了原主记忆,总觉得原本的赵福生也算是十分命苦,可此时再一听到蒯五与庄四娘子过往,竟也不由心生叹息。 这两人婚前本来一个性情温柔,一个勤劳积极,如今经历这样一桩打击,就是勉强成婚,恐怕也成一对怨偶。 就连最是嘴贱的张传世也说不出话来。 “事情发生之后,家中人顿时饱受打击,老五最自责。” 他爹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死,这对他造成了很大打击。 “他当时说不成婚了,执意要拿这钱给他爹办丧事,他娘当时重重打了他一耳光,说他不懂事。” 他爹临终前,最希望的就是这个小儿子结婚成家,过上美满幸福的日子。 蒯六叔摇了摇头。 村里人张罗着凑钱、凑物,将蒯举明的丧礼办了,事后蒯五娘拿着丈夫的血汗钱,向庄四娘的爹娘提了亲。 这桩婚事虽说如约举行,可内里却变了味。 庄四娘的父母既尴尬又憋屈,他们也不希望亲家出事,如今嫁了女儿,却没得到女婿一家好脸色。 “婚后老五不成体统,对四娘子横挑鼻子竖挑眉。” 六叔娘道: “我们也劝过他,可他不听。” 他爹因他婚事而死,兄弟姐妹们虽说没有怪过他,可他娘在他成婚之后不久便一病不起,最后熬了一年半就死了,他心中的怨恨到达极致。 自此之后,这本该恩爱的两夫妻成为了怨侣。 “我堂兄在世时,老五是个多好的孩子?谁见了都得夸他一句,那时他三天两头的跑去庄家村,庄四娘大嫂家的小子见他就坐他肩膀上,一路跟在他身后。” 蒯六叔叹道: “过年那会儿,四娘子也来我们村,见人就笑,谁料得到以后呢?” 这场姻缘从蒯举明之死开始发生剧变,蒙上了阴影。 蒯五老娘一去世,两夫妻关系彻底破裂。 蒯五从此以后懒散异常,酗酒成性,在家啥事不做,每年白苏不采了,家里牲畜一样不喂。 庄四娘子怀孕生子那天,他还在外吃酒玩耍,是蒯大娘子带了三个妯娌帮忙叫接生婆,跟着操持家里。 “一开始的时候日子勉强还能过,后面越过越差,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老五还在外面借钱买酒呢。” 欠的钱多了,村里人就是再团结,也难免心生不快。 “这个时候税收又重,他家给不起,便几个哥哥凑钱给,时间一长,四个嫂子也不开心,便对他俩夫妻也看不顺眼。”蒯六叔说道: “中间闹过要分家,但几个兄弟不允许。” 蒯良村向来团结,儿女未成年前,父母全心辅助儿女过日子;待到父母年迈,儿女们又反哺父母长辈。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分家的先例。 蒯五破罐子破摔,时常喝得醉熏熏的,面对兄嫂的埋怨责骂,便化为对庄四娘子的怨恨,回家打妻子。 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是老子花钱买来的,打死你也天经地义。 当年没成婚的时候,二人也曾有过甜蜜,哪想到后来会将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 蒯六叔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将蒯五与庄四娘子的婚事由来说完,突然问道: “人年纪大了,一说到过往便啰嗦个没完。对了,大人,你先前提到满财时,这位大人曾说他——” 他目光转向了范无救,话说了一半便止住。 “他死了。” 赵福生答道。 “胡说!” 本来因蒯六叔提起蒯五过往经历而有些伤感的蒯满财听到此处,急得跳脚,大喊了一声: “我分明活生生站在这里。” “是真的。”武少春本来因庄老七的话先入主为对蒯良村众人印象极差,可这会儿听了蒯六叔等人讲述的当年恩怨后,又觉得唏嘘不已。 他出声解释道: “庄老七说,事发之前,庄家村隔着一条河看到对面的村子受大雾笼罩,看不真切,我们家大人说这是鬼域——”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点头道: “厉鬼复苏后,会形成鬼域,鬼域笼罩的地方,活人难以逃离,会被困在鬼域内。” 蒯六叔的眉头紧皱,赵福生又道: “七八天前,据庄老七所说,蒯良村突然有人乘了一条黑船过河,跑进庄家村求救,说是蒯良村出了大事。” 而这桩大事就是庄四娘子之死,“当时传信的就是蒯满财。” 她说话时,目光转向了蒯满财。 蒯六叔等人也转头盯着蒯满财看,蒯六叔表情严厉: “满财——” “没有啊,六叔公。”蒯满财一脸冤枉之色,大声的辩解: “我没有见过黑船,也没有过河求救。村子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我怎么会将这样的消息往外传呢?” 他说道: “更何况当天出事后,我们村子就被‘封’住了,河边长满了那怪花,谁都进不去,我又怎么往外走呢?”他有些委屈的道。 蒯六叔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大人,确实这件事情有诡异。”他神情严肃: “当天我们确实用了私刑,将四娘子处死,她死后村子发生了怪事。” “什么怪事?”赵福生心中一动,好奇的问。 “当时她死后尸身不沉,真的怪得很。我们把她尸体拉上岸,又找了柴禾想将她火化,结果火烧到一半突然熄灭,先前一直烧不烂的尸身突然化为血水,流进地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死后厉鬼复苏了。”赵福生道。 她说到这里,心中感到十分怪异。 厉鬼复苏之后凶悍异常,动辄杀人。 照理来说,庄四娘子如今晋阶到至少祸级以上的水准,应该是杀了不少的人。 那条被染黄的泉水底下除了厉鬼之外,全是死尸。 只是当时情况凶险,她也不清楚这些死尸究竟是哪里来的,也不知是渡河的庄家村人,还是—— 想到这里,赵福生又抬头看了蒯六叔一眼。 他愁眉紧锁,恐惧与压抑几乎要从他眼中溢了出来。 面前的这些人太过真实,压根儿不像是假的。 她忍下心中的猜测,再问: “厉鬼复苏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蒯六叔无奈道: “大人可能不信,我们当时也觉得是不是闹鬼了,可血水消失后,什么怪事也没有发生,我们便回村了。” 大半夜的,经历了这桩诡事后,村里的人又慌又怕,回来之后也不敢归家歇息。 “我们担忧出事,便围绕着祠堂周围准备先将就一晚,等天亮之后再看情况——”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死之谜 第一百六十五章 蒯六叔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赵福生一眼: “大家也商讨过要不要前往镇魔司报案——”他拍了一下大腿: “哪知从此之后,这天色就再也没有亮起过了。” 蒯良村陷入了漫长的黑夜中,仿佛光明抛弃了这里。 “我们熬了许久,意识到不对劲儿,也猜测是不是遇到了鬼打墙,就是,就是大人提到的、提到的鬼、鬼——” 赵福生接话: “鬼域。” “对对对,鬼域。”蒯六叔点头: “于是村里几个大胆的孩子便准备去河边看看,哪知才刚出村,就看到河边一夜之间长满了那种奇怪的红花,几乎将河岸全部铺满了。” “那花——” 张传世听到鬼花,便觉得头皮发麻,语气都有些迟疑。 蒯六叔不知他的经历,自然难以理解他此时复杂的语气,闻言叹道: “那花有问题。我们村的人踩进花丛中,便会被那花的味道熏得晕晕忽忽的,不知不觉间便失去意识,等到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了村里。” 说完,他郑重道: “所以大人,我们被困在了村子中,根本出不去。” 赵福生听到这里也觉得惊异: “每个人都试过了吗?村里所有人都出不去?” “试过了。” 蒯六叔点头: “最初几个胆大的孩子进了花丛又诡异回村后,我们都被吓得不轻,于是又组织了一批人想离村报信,但每一个进入花丛的人都不例外,全被困进花丛中,醒来时又回到了村里。” 他晃了晃脑袋: “出不去的,所以满财也不可能离开村子坐船去庄家村报信。” “这——” 武少春听到这里不由面露异色,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赵福生。 “不瞒大人说,我们本来以为会被困死在村中,无人得知这里发生的事,哪知今夜大人一行便闯了进来,说实话,我们也很诧异。” 蒯六叔说完,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道: “大人,你说庄老七是不是猜到我们村出事,所以故意胡说八道,却因差阳错说对了呢?” “你是说他讲假话,却恰巧说中了事实?”赵福生反问。 “是。”蒯六叔应了一声。 “不大可能。”赵福生摇头: “这机率太低了。” 她的话令蒯良村的人面面相觑。 这桩事情透着一股邪性,赵福生说道: “庄老七说,蒯满财报信是这样说的,说今年六月时,村子里来了一波收白苏的外乡人——” 她说到这里,蒯良村的人面色大变,蒯六叔开始还当她说话半真半假来诈自己,此时则再无侥幸心理。 这些事情是蒯良村的秘密,从庄四娘子被秘密处死后,满村的人都被困在村庄中,没有人外传过,这些内情赵福生是如何得知的? 蒯六叔忍下心中不安,听赵福生又道: “这些人中有一个外乡客,与庄四娘子日久生情。” “之后呢?” 蒯六叔坐不住了,追问了一声。 “之后说是一个名叫蒯怀德的人向你举报,将庄四娘子与人有染的事揭发出来的。”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看了蒯六叔一眼,将庄老七提到的话说出。 “……” 蒯六叔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似是有些茫然,又有些忐忑,许久之后下意识的点头: “是……确实是这样的……大人说得一点都不错。” “然后你当时不信。” “我确实不信。”蒯六叔吞了口唾沫,说道: “四娘子的为人我也清楚,她是我家老婆子的同族晚辈,嫁进我们村子后,也是性情温顺,品貌出众的。” “她日子过得不好,又因为婚前的恩怨、老五的不着调,背后很遭人非议。”沉默了许久没说话的六叔娘插嘴: “但她人品性格大家都清楚,我们都相信她绝非这样的人,所以一开始我们认为是怀德那小子胡说八道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倒听出一些趣味。 蒯良村初始给她的印象是村中十分团结,且全村如同一个大宗族集体,利益均分。 从入村前蒯六叔提到过的交田地税便能证明这一点。 但事情涉及庄四娘子与人私会一事后,便出了一些意外,证明这个宗族也并非赵福生想像的那样团结。 她笑着道: “蒯怀德?也是你们同宗本族的人吗?” 赵福生这话简直像是明知故问,武少春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张传世心中一动,好似发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忘了吗?我们蒯良村都是同一宗族本源的族人。” 蒯六叔脾气极好的道。 “你们宗族好像挺团结的。”赵福生淡淡的道。 “我们就是一家人。”蒯六叔强调。 “既然是这样,怎么你们会相信庄四娘子的清白,而不信任自己的亲人?”赵福生盯着蒯六叔: “莫非在此之前,蒯五跟蒯怀德有过矛盾?” 她直指问题根源,将蒯六叔极力营造出来的村中众人‘团结友爱’的假象瞬间戳破一个口子。 “不——” 蒯六叔听闻这话,明显有些慌乱,他先是试图反驳,但目光在对上赵福生的视线后,却是心中一惊,暗道:这位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目光好吓人。 她的眼神仿佛有穿透力,能看穿他的内心。 蒯良村中发生的种种不该隐藏在阳光下的龌龊事,好像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蒯六叔略有些狼狈的避开了赵福生的眼神: “大家总体来说是很好的,可是就算亲如一家人,也难免会有嫌隙,牙齿和舌头那么亲密,也要打架呢——” 说完,他抿紧了嘴唇,脸上的慌乱之色很快被他隐藏了下去,变成倔强的神情。 赵福生一看就知道这老头儿秉性固执。 他在蒯良村中声望极高,说一不二,为人处事也圆滑且行事有一套自己的固有原则。 庄四娘子的事涉及村中丑闻,只是因为关系到多条人命,才撬开了他的嘴。 但村民之间的矛盾、阴私是家丑,涉及到了他的统治,与他威信息息相关,未必好打听。 蒯六叔这样的人不像庄老七,稍一恐吓便能说实话,他人老成精,不想说的话威逼利诱恐怕也难以令他招实情。 想到这里,赵福生微微一笑,并没有再穷追猛打的追问,而是若无其事的将话锋一转: “庄老七说蒯满财也提到了这一点,说你让人将蒯怀德打了一顿,并捆了他去向庄四娘子赔罪。” 她识趣的转移话题,令蒯六叔大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有些感激一般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态度一下变得温和了许多,提起这桩鬼案时,也更配合了一些,答道: “是,我当时想这小子胆敢胡说,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欺负他五叔婆。” 说完,似是为了报答赵福生没有再追问村中矛盾的事,解释道: “老五辈份比怀德高两辈,他们两家是比邻而居的,只隔了一面墙而已。” 蒯六叔的话中透露出不少讯息。 村中的房舍大多都是土篱笆墙,若是两家仅一墙之隔,根本防不住动静。 “这岂不是蒯五家中有什么事,隔壁就听得一清二楚的?”张传世说道。 蒯六叔的脸色瞬间漆黑。 也就是说,庄四娘子与奸夫偷情一事,恐怕早被隔壁的人得知。 双方有亲戚关系,蒯怀德又是晚辈,如果双方关系亲密,照理来说他不应该举报,而是应该不动声色分离庄四娘子与奸夫,掩下这桩丑闻才对。 赵福生当即心中笃定:蒯怀德与蒯五关系不好,说不定彼此有仇隙,趁此时机想报仇呢。 “蒯五得罪过蒯怀德?”她想到这里,便直言相问。 “老五欠了怀德的钱。”蒯六叔犹豫半晌,才十分谨慎的答道。 他说完后,偷偷抬眼看了看赵福生,连忙补充了一句: “不过老五这些年不着调,又酗酒,时常邀了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喝酒,一喝就烂醉,家里万事不管,四处借钱,村中很多人都被他借了个遍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赵福生就忍不住想笑: “六叔的意思是,蒯五将村里人都得罪完了?” 她这样一说,蒯六叔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这件事几乎撕掉了蒯良村‘团结友爱’的外皮,令蒯六叔十分不自在: “也不能这么说——” “大人还是再说说庄家村的事吧。” 一旁的六叔娘见丈夫一把年纪却被赵福生逼得坐立难安,心中不忍,再加上她确实也担忧娘家,便打断了赵福生与蒯六叔的对话: “我娘家人,他们、他们——” 她还担忧赵福生不肯转变话题,哪知赵福生十分痛快的点头: “我还是接着说蒯满财报信一事吧。” “呼——”蒯六叔大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迭声道: “是是是。” “蒯满财提到蒯怀德举报庄四娘子,最终确定庄四娘子真跟外乡人有染,因此村中商议,决定将她沉河,当天夜里厉鬼复苏。” 这期间的事蒯六叔比她更清楚,她没有多加赘述,只讲了关键的事: “他逃了出来,前往庄家村求救的。” 一旁蒯满财既慌且怕。 事情明明就与他相关,可偏偏他又没有半点儿前去‘报信’的记忆,仿佛赵福生提到的‘蒯满财’与他毫不相干,仅是两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之后呢?”他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小声的追问。 “之后蒯满财说村中发生了怪事。”赵福生虽说看向‘蒯满财’说话,却并没有用‘你’字替代,而是叫了‘蒯满财’全名,这无疑是让蒯满财松了很大口气。 “什么怪事?”蒯六叔奇怪的追问。 “他说村中人似是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接着像是后头有人拿东西戳了村民后背心,被点名的人之后就说要回家招呼客人,之后此人便离奇失踪。” 赵福生的话令屋内外的村民大惊失色,久久无法言语。 “没有呀,没有发生过怪事啊。” 蒯六叔不安的摇头: “厉鬼复苏后,我们村就是陷入黑夜而已,没有、没有发生过有人叫名字的事啊。” “你先别急,接着听我说。”赵福生笑眯眯的看着他: “蒯满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珠转向蒯满财,直将蒯满财看得毛骨悚然了,才接着道: “他突然像是中邪了一样,左右望了望,然后跟庄家村的村长说,有人叫他,他要回蒯良村。”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 所有人感到了一种打从心中生出的寒意。 惊悚、骇然弥漫了每一个蒯良村的村民内心,蒯满财几乎要被吓哭,竟然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庄家村的村长还来不及留他,他转身就走——接着,他双手滴血,整个人往前走了两步,便‘扑通’倒地。” 赵福生仅只是听庄老七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但她故意将这一幕说得十分详细,且说话时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蒯满财看,想从他身上看出端倪: “之后他在庄家村的人面前背心腐烂出一个大洞,血肉化泥,整个人片刻间便化为一具骨架,头骨滚落。” ‘嘶。’ 蒯六叔的儿孙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狼狈不堪的急起身,警惕的搬了凳子,远离蒯满财一些。 顷刻间,蒯满财周围便空出一大片空地。 蒯六叔年纪大了,反应慢,几个儿子拖着他,接连后退了数步,远远的看着蒯满财,眼中带着恐惧。 屋中火把闪了数下,光线瞬间暗了些。 庄老七的死状是与他自己叙述中的蒯满财一模一样的,赵福生仿佛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并没有留意到四周的变化,兀自说道: “这样的异变令得庄家村中的人吓得要死,就在这时,蒯满财的骨架之上突然长出大条大条的枝芽,枝上结出花苞,开出一朵一朵碗口大的血红的鬼花——” “不可能!不可能!” 蒯满财脑海里紧绷的弦听到此处终于断裂,他精神似是崩溃一般的高喊: “没有,我没有去庄家村,我没有死——”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个版本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受鬼域笼罩,已经没有白天降临的阴森诡村之中,昏暗的老宅里,蒯满财听赵福生绘声绘色的提起‘自己惨死’的经过,心态顿时大崩。 他边喊边用力搓揉自己的双臂,同时恐慌的抬头看向四周,像是跟一脸惊恐的蒯六叔等人求助: “六叔公,我没有出过村,我没有死——你摸摸我身上,我是好端端的,有血有肉,怎么就骨头开花呢——” 蒯满财疾步向蒯六叔迈去,但蒯六叔的儿子们却反应很快,如见鬼一般,架着蒯六叔飞快后退。 “我真的没有死,六叔公——” 蒯满财一见此景,委屈得直哭。 蒯六叔惊魂未定。 蒯满财的哭喊声在屋里回绕,四周此时极静,他的喊声在这昏暗的老屋之中形成回音,来回响荡,透出一种凄厉可怕之感。 赵福生说完话后,不动声色的坐壁上观,目光锐利的盯着蒯满财看。 她揭破了蒯满财的‘死亡’,如果蒯满财是因受厉鬼影响,形成与庄老七一样特殊的行尸走肉状态,那么他当下便会现出‘原形’。 但赵福生并没有看到自己预料的情景。 她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蒯满财破防大喊后,蒯六叔突然长叹了一声,挣脱了几个儿子的束缚,突然向前走了数步,拉住了蒯满财的双手。 老者将这忐忑恐慌的年轻大汉伸手揽进了怀里: “我相信满财,满财是个好孩子,不会撒谎的。” 他伸出一双满是皱褶且布满黑茧的双掌,轻轻的拍打蒯满财后背心: “可能是四娘子死不瞑目,厉鬼作祟。” 说完,看向赵福生: “希望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满财。” 赵福生看得有趣,露出笑容,耸了耸肩,有些遗憾的样子。 事情到了这里,出现了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据庄老七所说,蒯满财报信,继而提到厉鬼背后叫人,被叫的人则被厉鬼标记,成为厉鬼可能会附身的载体,所到之处将厉鬼的气息传播出去——变相的在扩大鬼祸的杀伤力。 而另一个版本则是蒯良村中的人说的:当日庄四娘子被浸猪笼而死,死后尸身不沉,村里人害怕,将其尸体火化。 庄四娘子在火中厉鬼复苏,尸体化为血水。 之后村子陷入鬼域,此后数日再也没有黎明的到来,村民笼罩在黑暗中,河岸边长满了鬼花,将村民们困死在村子里。 村民没有外出,蒯满财也没有死。 两个结局截然相反的版本中,蒯六叔显然相信蒯满财的话——也就是说,“你不相信庄老七的话?” “不,我相信守强这孩子不会撒谎。”蒯六叔闻言毫不犹豫道。 他的话令得蒯满财浑身一震,他连忙又拍了两下,安抚意味很浓。 “但是大人也知道,涉及了厉鬼,可能鬼会迷人心智,庄守强看到的事未必是真的。”蒯六叔有些固执的道。 “大人,之后呢?” 六叔娘有些忐忑的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迫不及待的发问。 她此时顾不上庄老七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只担忧庄家村。 六叔家中的人对于赵福生口中所说的故事感到既害怕又好奇,人类对于这样的危险、诡异的事件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害怕、防备又夹杂着奇怪的探知欲。 尤其是事件与自身相关的时候,大家都想知道后续,以此判断蒯满财到底是人是鬼,再决定对他的态度。 “之后庄家村中目睹蒯满财死亡场景的人,都接连出现了怪异。” 赵福生将心里的种种疑惑压了下来,接着若无其事的回答了六叔娘的问题。 “什么怪异?”六叔娘心中一紧,追问了一声。 “庄家村中的村长一家,以及当日见证了蒯满财之死的庄四娘子家人、包括庄老七,都先后出现了蒯满财一样的症状。”赵福生顿了顿,说道: “他们都收拾东西,说是要前往蒯良村。” “这怎么可能?” 先前架着蒯六叔后退的一个中年大汉惊呼了一声: “我们村从那天之后,根本没有人来过——” “他们可能渡不过黄泉。”张传世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那一条被血光染红的黄河横亘在蒯良村与庄家村之间,河底‘长满’了如水藻一样的尸体,兴许就是被鬼引诱过河而死在半道的村民。 “什么黄泉——这、这怎么可能——” 蒯六叔听到这些话,浑身直抖,下意识的摇头反驳。 “就是那一条红花之路外的河流,上嘉江的分支,也是溺死了庄四娘子的河道,如今已经被血染红,成为了一条普通人一走必死的鬼路。” 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蒯六叔大受打击。 “之后庄家村呢?”六叔娘强忍伤心,又再次追问。 “村子已经空无一人了。我们根据庄老七的指引,去了村中,找到了村长的宅子——” 赵福生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 心急如焚的六叔娘沉不住气,带着哭腔: “大人——” “我在庄家村的村长家中,找到了庄老七所说的,一具尸首分离的人骨架子。” 屋中所有蒯良村的人瞬间陷入死寂。 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根据赵福生所说的话,蒯满财已经确定死亡无疑。 就连蒯六叔也神色恍惚的盯着怀中的晚辈看,他嘴唇哆嗦,目光惊疑不定。 一头是自己的族人,一面是意外闯入的朝廷来使…… 他面色交换,末了沉声道: “大人讲这些话有什么证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的身份?” ‘嗤。’ 范无救冷笑了一声: “我们大人能闯进鬼村,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万安县中,除了大人之外,谁有这么大能力?” 他一句话将蒯六叔瞬间积攒的勇气又刺破。 蒯六叔道: “这件事透着古怪,要从长计议。” 喊完之后,他烦闷不堪的问: “满银?满银回来了没有?” 喊了两声蒯满银的名字后,他松开抱着蒯满财的手,原地转来转去: “我不相信——” “呜呜。” 六叔娘小声的抽泣。 知道庄家村出事后,她就一直在哭,发出细碎的呜咽声,还十分自责的道: “都怪我、怪我,当时如果不保媒就好了——” 古怪的事件,蒯满财的生死难辨,再加上结发妻子的哭声,庄家村人失踪之迷,形成重重的阴云压在蒯六叔心头。 他突然一改之前接待赵福生时的冷静自持,大喊道:“我头疼死了,身上也疼。” 说完,他伸手按住了腰,上半身扭了两下。 先前还在哭的六叔娘一听这话,连忙站起了身,为他揉腰椎,一面向赵福生解释: “我家老头子身体不好,年轻时又担又背,熬坏了骨头,上了年纪就开始这里疼那里疼。” 蒯六叔痛苦的大声呻_吟,几个儿子上前连忙要将父亲扶入屋里休息。 他临进屋前还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家人: “杀鸡待客。”说完,又喊: “长顺呢?” 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站了出来: “爷,我在这里。” “你看看满银怎么还没来,你去催催他们——”蒯六叔忍住到嘴边的痛苦呼声,吩咐着孙子。 “——好。”那青年听到他的吩咐,迟疑半晌,应了一声,但脸上分明露出不太高兴的神情。 如果是先前的蒯六叔一定能注意到这一点,可惜此时他被疼痛折磨,忽视了孙子的不快。 而蒯长顺脸上的不痛快,则被赵福生看在眼里,她起身道: “如果蒯五一家没来,不如蒯长顺带我过去看看也行。” 她正好要办鬼案,在村中走走。 且蒯长顺年纪轻,与蒯六叔这样人老成精的老者不同,他似是对于祖父的一些行为早就心生怨言,趁着蒯六叔无法盯睄,赵福生想看自己能不能从他口中掏出一丝消息。 若是蒯六叔清醒的时候,他可能会不答应这样的提议,可此时他饱受疼痛折磨,仿佛无暇细思,正要说话时,儿子们劝道: “爹,你躺一会儿。” 他胡乱点头,挥手道: “那也成,长顺,好好照顾客人。” 随后,几个儿子将他扶进屋中,屋里其他人陷入沉默中,脸色有些拘谨、僵硬。 “长顺,大人有吩咐,你就领大人去蒯五家看看也好,其他人留下一些帮我的忙,准备膳食,若不想帮忙的,不如侍候大人——” “不用了,其他人就在这里,长顺领路就行。” 赵福生拒绝了六叔娘提议。 她本人性情较为软弱,赵福生的强势令她很快就顺从。 张传世想偷懒,不愿与赵福生同行,见她起身后,范无救、武少春都站起来了,他磨磨蹭蹭坐在凳子上不肯起身。 “大人,我——” “行了,你留在这里也行。” 赵福生此时心思放在去蒯五家的路上,反正此行目前看来危险性不是很大,她已经有了范、武二人追随,留张传世在这也问题不大。 几人起身跟着蒯长顺出了六叔家的大门,范无救有些不高兴的道: “我看老张越来越不成体统了,这懒鬼——” 赵福生没有理他的嘀咕,四人一踏出房门,少了其他举火把的村民,四周光线一暗,顿时多了几分阴森诡厉之感。 鬼域笼罩下,蒯良村听不到夜风吹拂过树林的声响,也没有鸟叫虫鸣,静得十分怪异。 半空中笼罩着不散的鬼雾,遮挡了月亮、星辰。 “大人等等。” 蒯长顺一出门后见路有些黑,又折转回身,不多时提了个油灯出来。 赵福生闻到了若隐似无的臭气,隐约有些熟悉。 她目光闪了闪,伸手揉了下鼻尖,状若漫不经心的道: “你这油灯看起来挺精致的。” 赵福生话音一落,范无救、武少春二人都将目光落到了蒯长顺手里提着的油灯上。 只见那灯呈圆柱形,约碗口粗,半尺来长的样子。 灯体像是用黄铜打造,呈镂空形状,因年生日久的缘故,黄铜外表颜色略沉,但灯的主人对它显然十分爱惜,时常擦拭,因此灯体外表油光发亮,古朴之中透出一丝华丽、庄重之感。 “确实不错。” 武少春看了一眼,说道: “我当年在黄岗村中,也见到过从‘箱中’开出的古货——” 他说完,似是意识到漏了嘴,连忙抿了抿唇。 但事关鬼案,他想了想,小步走到赵福生身边,低声道: “大人,我听说这种灯要么是以前大户人家的坟墓中的埋葬品,要么是宗祠内挂着照祖宗灵牌的。” 他小声说完,赵福生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二人对话被蒯长顺听到了,他偏头看了武少春一眼,说道: “这灯原本是挂在宗祠内的,我五叔娘死后,村中很多灯都点不亮了,只有族中宗祠内的灯还没有受到影响,能点亮。”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顿时顾不上追究他似是能听到武少春小声私语的事了,低声道: “真是怪事。” “谁说不是?真是怪事?” 蒯长顺满脸阴郁的摇了摇头,接着提灯照路,殷勤的道: “大人,你小心,走这边。” 几人走了数步,赵福生目光落到了与蒯六叔相邻的那栋古怪大宅上。 此时这栋蒯氏宗祠的门牌坊格外醒目,且除了门牌之外,是没有大门的。 院内很宽敞,内里打扫得很整洁,地面铺设了石砖,不见一片落叶。 祠堂内没有点灯,借着蒯长顺手中的灯光,隐约可看到隐藏在黑暗中的数重屋顶,一层比一层更高,好似在黑暗中蛰伏着俯瞰人类的怪异。 赵福生莫名生出一种被某种意识窥探后的不安感。 她想起自己先前在宗祠面前驻足,便令蒯六叔警惕的场景,问道: “长顺,这是你们蒯氏宗祠?” 蒯长顺年纪还轻,不如蒯六叔沉得住气。 赵福生镇魔司令司的身份对他来说天生就有无上的震慑力,再加上她先前气势压得蒯六叔都感到有些不自在,蒯长顺目睹了当时的情景,对赵福生有些畏惧,听她一问,便答道: “是的,大人。” “我可以进去吗?”她淡淡问了一句。 蒯长顺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蒯六叔说过,照规矩,蒯良村的宗祠是非蒯姓男子不入的,可蒯长顺面对赵福生时底气不足,听到赵福生这样一说,便慌张道: “我爷说,说这不合规矩……” “规矩?你蒯良村的规矩还能大过朝廷法令?我镇魔司中的人,哪里不能去?”赵福生故作不快,一连数声反问。 说话的同时,她似是不顾蒯长顺的反对,执意要往宗祠内闯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火上浇油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赵福生这一突如其来的强势作派可将蒯长顺吓坏了。 宗族私下的个人矛盾在受到外来力量的冲击时,迅速被蒯长顺压制下来了,他脑海里本能的考虑到了赵福生强闯宗祠后的村庄得失。 “咦,大人--” 蒯长顺忙不迭的张开双手,想来阻拦赵福生,却又不敢真的碰到她的身体。 范无救、武少春如两尊凶神一样站在她左右,将蒯长顺盯住,大有他敢动手,便要给他教训的架势。 “大人--” 蒯长顺没料到才刚一出屋,便出了这样的纰漏,他有些急切,目光阴晴不定,似是犹豫着要喊人。 但下一瞬,不等他出声,赵福生翻脸如翻书,突然咧嘴一笑: “和你开玩笑而已。”她笑着看蒯长顺: “我知道你畏惧你爷,又怎么会让你为难呢?” 蒯长顺本来以为她执意要进祠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做好了要大声呼喊人过来的心理准备,哪知下一刻赵福生随即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竟然言语之中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大人——” 她这一收一放,很快俘获了蒯长顺的感激。 年轻人哪见识过这样的手段,心中对赵福生好感倍生的同时,想起自己先前对她的过度防备,不免有些愧疚不安。 “我看你爷在村中威望很高,说一不二,放心吧,就是我要进去,回头自会找你爷说,不让你头疼。” 赵福生将年轻人神情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满意,又故意补了一句。 她这样一说,蒯长顺更是忐忑,脸上露出踌躇之色,然后说道: “不瞒大人说,其实祠堂原本是有一些规矩,非本村蒯姓男子不能进入,但我们村大多都是自己人,规矩也不一定那么严谨,偶尔我奶也要过来添些灯油,我娘和几个叔伯娘都要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擦擦灵牌什么的。” 他感激赵福生体贴,心防打开,嘴巴便不像蒯六叔那样严谨,愿意与她说一些话。 赵福生嘴角露出狡黠笑意,武少春目瞪口呆,回头看了范无救一眼,见范无救仿佛不以为意,不由闭嘴,安静倾听。 “那这规矩——” 赵福生探听出来了蒯良村祠堂不能随意进出的规则在此之前并不严苛之后,不由猜测是不是祠堂内隐藏了什么秘密,因此蒯六叔故意针对自己设下了这条‘外姓人及女子不能踏入’的特殊规则。 “其实主要是这祠堂可能闹鬼。” 蒯长顺迟疑了一下,随即小声的道出秘密。 “闹鬼?” 这样的答案出乎了武少春意料之外,令他不由低呼了一声。 赵福生眼中闪过暗光,蒯长顺听到武少春的话,有些急切,低低道: “小声些,不要被我爹他们听到,我爷会打死我的。” 赵福生点头,冲武少春使了个眼色,吩咐他: “少春,你小声些。” 蒯长顺听她帮自己说话,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如此一来,他再说心中话时,便更少纠结: “不瞒大人说,这祠堂以前除了过年、祭祀时讲究,不准外姓及女人进入,其他时间是没这样严格的,之所以后面有了这些规则,其实是因为这祠堂我们进不去了。” “什么?”这下赵福生也吃了一惊: “进不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再也进不了蒯氏宗祠。” 蒯长顺有些烦恼的伸手抓了下脑袋: “怪事还是要从我五叔娘出事那天说起,就跟我爷说的一样,我五叔娘——死、死后,我们村不再天亮,村里人心惶惶,出又出不去,我爷睡不好,又有些担忧,便生出了想要祭祀祖宗,求先祖保佑的念头。” 一个奇怪的念头飞快从赵福生脑海里掠过。 蒯长顺又道: “我们备好了祭祀用品,大家聚在祠堂门口时,却发现我们进不去了。” “这里没有门,但我们却被挡在祠堂外面,宗祠之中有股力量不准我们进去,我爷猜测应该是以前我们不尊祖宗家法,所以祖宗发怒,不准我们进入,因此重新制定规则,且要村里人坚决执行。” 他解释完,有些歉疚的看向赵福生: “所以大人,我真的不能带你进入祠堂——” 蒯长顺说的事情太奇怪了。 赵福生重生了一段时间,对此时的厉鬼也有了一些了解。 此时人死之后,要么入土为安,要么厉鬼复苏,为祸一方。 厉鬼复苏后,鬼是没有记忆情感的,蒯良村设立的宗祠祠堂在赵福生看来,更像是一村之老为了凝聚人心,且自我求安慰的一种说法罢了。 祖宗的庇护不存在,祖宗的怒火自然也是子虚乌有。 如果说蒯良村中的人进不了祠堂,应该是在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祠堂发生了某种变化——亦或是村民们有了什么变化,从而诱使祠堂内某种本来便有\/亦或是庄四娘子死后才出现的某种物质也同样发生变化,接着产生了村民们无法再进入本宗祠的怪异情况。 赵福生看着一脸忐忑的蒯长顺,决定此时顺着他的话做,降低他的戒备心。 可蒯氏宗祠既然有了古怪,那她迟早要进入其中,一探究竟的。 她点了点头: “没事,我理解,之后我问了你爷后再说。” 蒯长顺见过她之前与蒯六叔打交道时的场景,这会儿见赵福生一反常态,格外好说话,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愧疚,恨不能说点儿什么,以报答她的体察之情。 “对了,你可真够怕你爷的。” 赵福生将心中的念头压下,故意以开玩笑的语气打趣了蒯长顺一句: “我看你爷性格确实很严厉,行事也颇公正,难怪大家都很敬重他。” 一个有意套话,一个又想答谢,再加上在蒯六叔强硬的家长作派下,蒯长顺这样的年轻人确实心中压抑着积压了许久的不满之情。 赵福生的话如同撬开一个装满了陈年老酒的酒瓮的裂缝,蒯长顺嘀咕了一句: “谁又不怕他呢?” 此时他虽说只是随口一应,但赵福生却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他的忿恚之情。 “怎么这么说?我看六叔为人温和,不是很凶啊。”赵福生嘴角微微勾起,露出笑意,故意以轻松的语气火上浇油。 蒯长顺顿时忍不住了,满腔不快道: “那是他对外人的时候。” 他对赵福生这个镇魔司的大人物实在是印象好,有威严、又温和,还很体贴,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她说话又好听,让他不由心生好感,此时听她三言两语,便不由向她诉苦: “大人有所不知,我爷脾气固执,我爹及几个叔伯孝顺不敢说他,我娘及几个叔伯娘心中早有不满了。” “怎么会呢?” 赵福生挑了下眉,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看六叔几个儿子都十分孝顺,儿媳们也很温顺。” 蒯长顺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深深的看了赵福生一言,欲言又止,最终满腹情绪化为重重的一声冷笑: “嗤。” 赵福生有趣的发现这个年轻人思想十分有趣。 他生长于蒯良村中,其祖父是村中村老,威信很深,他对于蒯六叔的情感应该是十分复杂的。 一方面怕是不满于蒯六叔的强横、专制,一方面却又深受这种专制、威信所压制。 家族形成了特殊的信念感与荣耀感,成为了烙在他思想上的钢印,令他既想反抗,却又顺从于这一种宗族统治,实在是矛盾得很。 若是其他时候前来,赵福生很难撬开他的嘴,可这个时候不同——庄四娘子之死成为了这个村庄之中的一个变数,将许多隐藏在暗处的矛盾一一激发了出来。 她眼珠一转,又笑着说道: “我看你们这村庄真是不错,大家齐聚一心,不分家、不生矛盾,亲如一大家子。” 蒯长顺脸上露出勉强的神情。 但他嘴唇动了动,眼中又浮现出警惕,不欲再多说村中隐秘,挤出笑意对赵福生道: “大人,你小心,天黑路不平。” 他人毕竟还年轻,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很生硬。 赵福生针对这样的年轻人,并没有像对付蒯六叔一样的蛮横直接,她笑着应了一声,顺势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们要去的是蒯五家,刚听你爷说,蒯五就是庄四娘子的丈夫,你跟我说说他呢。” 话题不再总围着蒯六叔转后,蒯长顺心中压力骤减,他点了点头,嘴角一撇,露出鄙夷的神情: “蒯老五嘛——” “等等。” 赵福生打断了他,笑眯眯的道: “蒯五是你爷堂侄,从辈份来说,你比他小一辈呢,该叫他一声五叔。” ‘呸。’蒯长顺轻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又伸脚去碾平: “他也配?” 这年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将赵福生当成朋友一般倒起了苦水: “大人有所不知,这蒯五真是恶心透顶。” 他提起‘蒯五’时,捏紧了拳头,整个人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忍了又忍。 赵福生险些被他愤怒的神情逗笑,她问道: “他干了什么事?” “他在村中,可说人神共愤。”蒯长顺回答。 “这个人真是要疯了。我们村大多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独这蒯五是个异类。” 赵福生不动声色火上浇油,劝他大度: “唉,毕竟是长辈,你忍忍。” 她这样一说,本来一直极力在忍耐的蒯长顺顿时忍不了了,气得想跳脚,提高了音量: “真的忍不了。” “咋了?”赵福生顺势问了一句。 “这个人每天醉酒,午时便呼朋唤友的去他家里喝酒,喝完了就倒地睡,末了夜时子时就醒,醒了就四处溜达,夜半三更时期他站别人门前唱歌,吵得别人不得安宁。” 蒯长顺愤愤的道。 “是不是疯了哦?”武少春听到这里,接了句嘴。 “就是疯了!”蒯长顺用力的点头,恨恨的应了一句。 “仅是这样,也不能说他疯了,他毕竟是长辈,你们村又一向团结,大家表面各退让一步,忍一下就过去了。”赵福生笑着说道。 她这话顿时如火上浇油,蒯长顺一下就忍不了了,甚至忘了赵福生身份,不满的道: “大人你说这话怎么跟我爷一个语气?” “我忍他很久了,能忍我不忍吗?”他越说越烦恼,脸上挂出愠色: “大人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你听我说一个事,你就知道这蒯五有多讨厌了。” 赵福生默不作声激了他半天,就是为了听他说出隐秘,此时顺势点头: “你说。” “前年的时候,我三叔两口子吵起来了,三婶子说是被打了一顿,闹着要带孩子找我爷评理。” 问过原因后,发现是蒯五哄着蒯老三的儿子回家偷了三婶子织的几尺布匹。 “这是三婶子织来准备交税的,被他拿去当了换了两杯酒喝。” 蒯三夫妻打得头破血流,蒯老五被找到时,却醉得‘呼呼’大睡。 “我爷让人将他喊醒,他躺地不起,见到哥嫂打架,半点儿都没有心虚,甚至还‘嘿嘿’笑着看热闹,你说这样的人恶不恶心?” “是真的恶心。”范无救道: “要是我,我就给他两拳头,把他鼻梁打断。” “我也想打他。”蒯长顺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知音。 但他随即露出晦气的神情: “当时闹得很凶,蒯三叔夫妇打得很凶,三婶子又哭又闹,还打孩子,我爷说了两句公道话,好不容易将这两夫妻劝好,见到蒯老五,就劝了他两句,让他安份守己,不要闹事,好好跟四叔娘过日子。” 蒯长顺这几句随意的吐槽抱怨中,赵福生听出了不少讯息:他厌恶蒯五,但他对于因与人私通而被沉河的庄四娘子好像并不反感,从对二人不同的称呼,便可看出端倪。 “之后呢?”赵福生再问。 “我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可算捅马蜂窝了。”蒯长顺没好气的道: “这狗东西蒯五跳起来指着我爷鼻子骂,说就是他个害人精,当初介绍了我四叔娘给他,没安好心,害死了他爹娘——” 这一番话对于蒯六叔来说格外的诛心。 蒯举明之死除了是蒯五心中的伤痛之外,同时也是蒯六叔夫妻心中的结。 从先前赵福生与蒯六叔交谈便可以看得出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八九年时间,这两夫妻一直没有释怀这件事。 尤其是随着庄四娘子与人私通,村中因将她处死出现了鬼案后,两夫妻更是懊悔不已。 赵福生可以想像得到当时蒯六叔被蒯五指着鼻子骂时的场景,这村老必定又羞、又气还很自责。 受到挑衅的权威,以及当年好心办坏事的决定,成为了压在蒯六叔心中的一个枷锁。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遗忘满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当时听到这话就想打他,我爷却反将我骂了一顿,说祖宗家法,长幼有序,哪有侄子打叔伯的道理。” 蒯长顺一脸憋屈: “我爷总是这样,拿祖宗家法压人,明明这事儿就是蒯五不对。再者说了,如果祖宗家法有用,蒯老五是他晚辈,怎么敢指着他鼻子骂呢?” 他愤怒的低喊: “这根本就不公平。” “我爷说的规则就是用来管老实人的,蒯五这种混球便不受束缚,事后我爷还好声好气哄他,三叔家被偷的麻布,也是我爷拿家里几个叔伯娘织好的麻布去抵。” 蒯长顺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话中的份量,他回忆过往,只为蒯老五的存在感到恶心。 赵福生若有所思,再问: “你爷也不容易。” “是啊。”蒯长顺点头,接着面露讽刺之色: “可这又怪谁?大人以为这个事情只是个例吗?” 愤怒之下,蒯长顺自问自答,大声的道: “不是!这件事情只是这些年大小事中的其中一件而已,还有很多事情发生。” 蒯五一生的转折从他爹死而生。 自此之后,他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在家打媳妇、打孩子,在外醉酒。 “他一天没个正形,啥事不做,方圆十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听到风声儿就要去,厚着脸皮找人家要酒喝,喝完就发酒疯,最可恶的是对外打的是我爷的名声。” 因蒯六叔的存在,其他村民虽说厌恶蒯五,但多少要给蒯良村几分面子,可对于这个人则是厌恶至极,提起就摇头。 “这整个五里店屯,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蒯长顺说起蒯五停不下嘴: “他喝醉了就哭,跟封门村一个酒疯子凑一起,骂老天爷、骂我们一家,诅咒我家断子绝孙——” “……” 武少春眼里露出同情之色。 “你们遇上这样的无赖,可算倒了霉。”他摇了摇头,叹道。 “谁又说不是?最可恶的,是我爷不准人打他。我家二十多口人,每年采白苏、下河摸鱼,人人都很勤奋,一年到头攒了些钱,本来家中应该过得富裕,可我爷还要帮他家贴钱交税,每到年关,便所剩无已。” 蒯长顺不停的摇头: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福生本意只是想借他的口探悉蒯良村平静外表下的真相,却没料到以蒯五为突破口后,竟然真的从蒯长顺口中得知了蒯六叔的难言之隐。 当年的一念之差,造成的不止是蒯五一家一生的悲剧,同时也是蒯六叔的悲剧。 偏偏他手握宗族大权,以至于这种悲剧蔓延至子孙。 兴许村民、子女对待蒯六叔的情感与蒯长顺相似,都是表面的尊重下夹杂着浓浓的怨恨。 这种怨恨与不满迟早会化为一柄巨刃,将蒯良村捅得分崩离析。 蒯六叔意识到了这种巨大的危机吗? 赵福生心中暗自想着。 她抿了抿唇,问道: “有没有考虑过分家呢?” 其实这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纵观蒯六叔一生悲剧,源于他的责任心。 身为一个宗族制村庄中的领头者,他对于村中的村民十分爱护,彼此关切。 他的存在就如一个家庭中的长者,仁爱、包容、照顾却又专制,将所有责任揽上身,却又没有足以能解决这些麻烦的本事,只好将责任外转,导致所有人共同承担祸事。 在大汉朝这样的时代下,苛捐杂税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村民身上,本来宗族的存在是为了庇护所有人,使每个人抱团取暖,共渡难关。 原意是好的。 可偏偏容错率极低。 六叔娘一时心软保媒,中间出了差错,使得老两口背负了一座大山。 蒯举明死后,蒯五若能化悲愤为动力,兴许也不会让事情遭到这样的地步。 可偏偏蒯五心理承受力极低,父亲之死成为了他逃避现实的借口,以怒火掩饰自己的胆怯心虚,将所有的责任抛到了别人的头上,以此减轻自己内心的自责。 在这样的情况下,蒯六叔如果当断则断,将蒯五赶出族群,这个宗族兴许还能保持凝聚力,且发展能更进一步。 但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 蒯六叔也是人,他会受责任、良知的谴责,身为村中长老的权威身份此时成为了他的束缚,让他无法抛弃蒯五,做出违背村老身份的事。 “分家?” 蒯长顺听到这里,怪叫了一声。 他喊完之后,一扫先前的怒火,沉默了片刻,最终长叹了口气: “我爹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说话不多的范无救听到这里也有些奇怪了,问道: “因为孝顺?” 蒯长顺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赵福生则是替他应道: “因为权力。” “权力?” 范无救听到这里,有些吃惊。 一个穷乡僻壤,又非世家豪门,哪来的权力? 他的心眼儿不如他哥哥范必死灵活,也不像张传世那样心中算盘极多,此时确实搞不清其中关节。 反倒是蒯长顺听到赵福生这样一说之后有些不大自在,似是解释一般,说道: “我爷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他身上的担子要交给我爹的——” 村老的权力更迭——哪怕这种权力是范无救看不上的东西,但在蒯良村,蒯六叔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是村民眼中的尊长者,地位不输于城中的大人物们。 “越是地位低微,越在意尊卑次序。”赵福生叹了一声。 蒯六叔已经出现病状,他一去世,村老的权力会递交到他儿子手里,因此几个儿子会是他权力坚定的拥护者,坚决不允许其他人破坏的,哪怕这个想要分家的人是他们的妻子、儿子。 蒯长顺目光闪躲,不敢直视赵福生的眼睛: “我爹将来如果管村子,肯定不会是这样子——”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与他争辩,而是道: “既然分家也不行,那不如将蒯五驱赶出去。” “这个问题不好说啊,毕竟都是亲人……”提到关键性的解决方法,蒯长顺将先前的愤怒收敛得一干二净,变得有些懦弱的样子,摇了摇头。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问题。 这些村民目光短浅,行事瞻前顾后,没有魄力,可悲可叹又可恨,困苦一部分来自于他们受环境所养成的天性。 大汉朝的制度养出了这些优柔寡断却又无法无天敢动私刑以致闹出鬼祸的愚民。 “也许蒯五死了,问题便迎刃而解。”她淡淡笑着,说了一句。 蒯长顺莫名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赵福生的眼神让他感到压力很大,本能就想逃避,此时她主动转移话题,蒯长顺才觉得心中松快了些。 “是是是。”他也挤出笑容,附和了一声,随即又叹: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俗话说,祸害遗千里,好人不长命……” “谁是祸害?谁是好人?” 赵福生偏头问他,他顿时语塞,不敢答应。 这一次,赵福生却没有容他逃避,而是问他: “蒯五是坏人吗?庄四娘子是好人吗?” “蒯老五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叔娘,不,庄四娘她、她不应该偷人——如果她不偷人,她、她是好人——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给我们蒯良村脸上蒙羞了呀,我爷对她多好啊,她生孩子那会儿,我奶侍候了她好几天,成天端茶送水,还炖了咸鱼汤,为她补身体——” 赵福生听他絮絮叨叨,突然意识到一个从自己进村之后,便被忽略的问题: “孩子呢?” 她这话一问出口,正在说话的蒯长顺突然一怔,他那张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之色,问: “谁?” “孩子啊!”赵福生再次喊出庄四娘子所生的孩子存在: “你也提到的,庄四娘子所生的孩子。” 她说完之后,便见蒯长顺神情怪异,仿佛在听到‘孩子’这两个字的这一刻,许多种不同的情感被割碎后,生拼硬凑的组合在了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瘮人。 他的眼中流露出慌乱、害怕,嘴角下垂,有些忧伤,好似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可偏偏他的眉梢紧皱,又像是有些疑惑不解的事困扰着他的思绪…… 怪!实在是太怪了! “孩子?哪个孩子?”他反问。 赵福生听到这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表情严肃,转头去看范无救:“二哥,早些时候庄老七在镇司交待鬼案时,提起庄四娘子生过一个孩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完后,她看到范无救一脸茫然,不由鼓励他: “你记忆力好,你再想想,叫蒯什么来着?” “我、我记忆力好吗?”范无救有些吃惊。 他平时不大动脑子。 反正一切有他哥在,他凡事只过个耳朵,不往心里去,有事听从范必死、赵福生的吩咐就行。 这会儿听到赵福生的话,他心中压力陡生,求助似的看向武少春,结结巴巴的问: “少春,你说呢?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是吧?” 武少春也十分苦恼: “是有个孩子。”他目光躲闪,有些愧疚的看向赵福生: “但是大人,我记忆力不好,我记不得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不怪你。” 她敢肯定,蒯良村应该还隐藏了什么情况,导致所有人竟然不约而同的遗忘了庄四娘子的女儿。 这个发现令赵福生有些兴奋。 “长顺,你记得你五叔娘的孩子吗?”她问蒯长顺。 蒯长顺的神情怪异,闻言就道: “记得的,是、是个女儿——”他说这话时,像是有些不确定,随后又痛苦的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可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 赵福生看他状态不对,连忙道: “回头到了蒯五家后,我问问他。” 蒯良村被鬼域笼罩,这里的人记得庄四娘子有一个女儿,却不记得她的名字。 这个小女孩儿仿佛被某种力量从这片鬼域里抹去。 她是死是活?如今是还留在蒯良村中,还是已经离开了村子? 如果她不在村庄中,蒯良村出了鬼案后村子便已经戒严,村口甚至派了专人把守,这样的情况下,庄四娘子的女儿年纪不大,在村民们都被困死在村中的情况下,她怎么有能耐离开这座鬼村? 而她要是仍在村子里,那么村民们怎么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呢? 赵福生总觉得庄四娘子的女儿兴许是这桩鬼案中的一个重大线索,甚至有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她鬼使神差的转头往身后看去——她目光所落之处,是与蒯六叔的房舍相邻的蒯氏宗祠。 据蒯长顺所说,鬼案爆发后,蒯氏族人无法进入宗祠。 有没有可能,庄四娘子的女儿在宗祠里? 她先去蒯五家看看,随后得摆脱蒯氏人,进入宗祠一探究竟。 赵福生打定主意,又回头笑眯眯的看蒯长顺: “对了长顺,你说这庄四娘子真的与外乡人有染吗?” 蒯长顺整个人失魂落魄,嘴里还在念叨着庄四娘子女儿的名字,表情有些疯魇,听到赵福生问话时,他愣了一愣,好半晌后脑子才接收了她所说的话,有些迟钝的点头: “是——是真的。” “蒯满财说,是蒯怀德举报的?” “唉。”蒯长顺叹了口气,有些复杂的道: “怀德——是,是他举报的。” 赵福生就问: “能不能跟我说说?” 蒯长顺一脸为难,不知该从何说起。 “大人想我说什么?”他兴致有些不高,赵福生提到庄四娘子的女儿后,他有些心神不宁。 “你爷说蒯怀德比蒯五低了两辈。” 这件事情涉及了村中丑闻,如果一来就说庄四娘子与人有私,可能会引起蒯长顺的排斥,她准备从细微处入手,不着痕迹的套话。 提起村中亲戚关系,蒯长顺不由松了口气。 他点头: “怀德的爷爷与蒯老五是堂兄弟,但我四爷(蒯举明)是老来得子,两兄弟年纪相差很大,所以他们的后代子孙岁数差距也不小。” “蒯五是不是找晚辈借钱,引起了蒯怀德的怨恨?”赵福生试探着问。 “那哪能呢?”蒯长顺毫不犹豫的摇头:“村里人都很讨厌他,但要说到怨恨报复,那也不至于——” 他说到后面,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目光躲闪,有些不欲多提。 赵福生敏锐的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突然冷不妨问他: “长顺,蒯怀德多大岁数了?” “他二十七了——” 蒯长顺随口答完,赵福生就道: “听起来比庄四娘子年纪还大些。” 她这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却瞬间戳中了蒯长顺的逆鳞,他几乎是跳了起来,慌乱之下险些打翻了提在手中的油灯:“大人,蒯老五家快到了,你看看,那边就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闲话家常 第一百六十九章 蒯长顺欲转移话题的态度太明显了。 这下不止赵福生看出不对劲儿,就连后知后觉的范无救及武少春都觉得有问题。 庄四娘子一生坎坷,可其实她年纪还不大。 一个住在隔壁的侄孙,年纪相仿——赵福生目光闪了闪,再问: “长顺,蒯怀德娶妻了吗?” “大人——” 蒯长顺脸上露出哀求之色,赵福生这会儿可没先前那么好说话了,态度强硬道: “你就回答我这一个问题,我就不再逼问你。” “我爷会打死我的——”蒯长顺摇头,年轻的脸上露出怯懦之色。 事实上他的这番表现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赵福生此前没有想到,举报了庄四娘子偷人之事的蒯怀德竟然有可能跟庄四娘子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赵福生语气温和,低声诱哄他:“如今蒯良村发生了鬼案,村子终年不见阳光,一直被黑暗包围,你不想要早些解决鬼案,将来村子回归平静后,交度到你爹手中,继而传到你手里?” 说完,赵福生又状似无意的道: “只是问问蒯怀德的情况而已,毕竟他是举报了庄四娘子的相关人。” 蒯长顺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对!大人只是询问蒯怀德的情况,又非言及其他,说说蒯怀德有没有娶妻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打紧?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赵福生点头道: “大人说得对,怀德他没有娶妻——” 他的回答与赵福生猜想的差不多。 蒯长顺只差一个开头,一旦防备被打开,他索性就道: “怀德的父亲早死,只剩一个寡母,早年我四爷(蒯举民)在生的时候,怜惜这孤儿寡母生活不易,对他们很是照拂,所以我四爷死后,怀德也很感念他四祖爷恩德。” 他说道: “怀德知道四爷临终前最记挂的就是蒯五爷的婚事,所以蒯五成亲后,他也时常帮衬着他们。” 几人边说边走,蒯长顺道: “蒯五是个不着调的,家里就五叔娘一人支撑,她可真能干,挑担肩扛,半点儿不输男人,家里、田里一手抓。不过毕竟是女人,有时一些活儿也干不了,怀德与她离得近,时常帮她挑水砍柴,干些杂活——” 他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有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都一时嘴快便倒出来了。 这位镇魔司的大人身上有一种异样的魔力,令他感到很是亲近,被她一问,蒯长顺便管不住嘴。 他心中生寒,深怕赵福生还要再问蒯怀德与庄四娘子的关系,正胆颤心惊间,赵福生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再问,而是看着蒯长顺微笑道: “多谢你了,这些线索对我很有用。” 她竟然十分讲信用,说是只问一个问题便真的不再多问。 蒯长顺本来都作好了她如果再问,便将村里一些风言风语说出来的心理准备,但赵福生这一见好就收,反倒令他不知所措。 半晌后,他低低的说道: “多谢大人。” 范无救、武少春也有些意外,不过范无救没有多言,武少春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蒯五家快到了,你看,那里就是。” 他举起了手里的铜灯,伸手往远处一指—— 几人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微弱的光影照耀下,一条蜿蜒的田间小道直通了不远处的数间房舍。 这些房舍呈‘品’字形的结构,围绕着一块不小的坝子而建,坝子前方有一小块水塘,里面布满了残败的荷叶。 屋子已经上了年头,十分残破。 有些地方竹架上的篱笆脱落,仅用混了泥的稻草填补。 “我四爷留了五个儿子,但蒯四叔早年害病去世了,如今蒯大伯、二伯、三叔及蒯老五都住这里。”蒯长顺指着那些破旧的房舍,跟赵福生介绍: “那边几家连在一起的房舍是大伯、二伯所住,侧面南边是三叔家的居所,三叔是杀猪匠,家中景况最好,那里,背后的西面有一些房舍,是蒯五家,与他家背靠着的,就是怀德的家。” 他感念赵福生先前讲信用,介绍起这几户人家的房子时,都说得很仔细。 “我三叔生病啦,也不知道好些没有。”他突然叹了一句。 “生病?”赵福生怔了一怔,不用她细问,蒯长顺就左右看了一眼: “是从我五叔娘死的那天的事。” 他欲言又止,显然其中还有隐秘。 赵福生心中一动,看向蒯长顺。 但她言而信,说了之前问关于蒯怀德娶妻之事是最后一个问题,此时就算她意识到蒯老三的病有古怪,却并没有作声。 眼前的年轻人对她印象很好,且她深谙人的内心。 她见好就收,蒯长顺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必定对她有种怪异的亏欠感——这是人类的天性作祟。 蒯长顺有心想要报答她,到时不需要她多问,便会主动提及蒯老三生病的问题。 由他心甘情愿的说,他才不会撒谎骗人。 想清楚这一点,赵福生十分镇定的道: “长顺,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我答应过你,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已经回答过了,我不想要你为难。” 她这样一说,打消了蒯长顺心中最后的顾虑,他正色道: “大人如此体恤,我不能让大人冒险前行。” 他站在原地,提着灯道: “我五叔娘去世那天,出现了怪异的事,当时在我家时,大人听我爷也说过了,我就不多说了。” “但我爷说得不仔细。我五叔娘死后,尸体不沉,当时大家害怕,是三叔和鹏举、鹏程二人去将尸体拖拽上来的。” 后来庄四娘子的尸体在火化之后变成血水离奇消失,众村民吓得返回村中。 “之后大家发现不再天亮后,日子总要过下去,因此我爷便让大家各自归家,不久后,三叔娘便来和我爷说,三叔病了。” 蒯长顺的话如此明显,赵福生就说道: “也就是说,蒯老三的‘病’与庄四娘子有关。” “是。” 蒯长顺点头,但却面色肃穆道: “不过这可能不是病,而是闹鬼!” “闹鬼?” 一听闹鬼,一旁正听着二人对话的范无救打了个哆嗦。 他对人重拳出击,凶悍无比;对鬼却唯唯喏喏,胆子小得惊人。 “我们办的本来就是鬼案,有鬼也不稀奇。”武少春安慰他。 “……” 范无救面色微白,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背,想起张传世背上的门神烙印,又暗含希望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希望她也能给自己来个烙印。 “是的,闹鬼了!” 蒯长顺点头: “大人,三叔娘说,他家门前的池塘中,似是看到了五叔娘的影子。” 这一番话说得范、武二人身体都微微一抖,赵福生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那他们一家可被厉鬼祸害了?” “那倒没有。” 蒯长顺摇头: “就是我三叔被厉鬼缠上了,病重在床而已。” 这明显不对劲儿。 厉鬼现形之后,只要身处鬼域内,触发了厉鬼杀人法则后,不可能有活口留下。 蒯三与鬼打过交道却只是病了而不是死了,这分明不对劲儿。 赵福生却没有再多说。 蒯长顺说完这话之后,又提着灯重新往前走了几步,灯光照向远处的小坝,看到外头的灯光,有两扇正对着院坝的房门被打开,几个脑袋从屋门后探了出来,蒯长顺眼睛很尖利,当即喊道: “三叔娘,大伯娘,是我,长顺,我爷让我带大人过来,找蒯五的。” 他一自报家门,那几个探出头来的人顿时露出笑意。 屋门‘吱嘎’门拉开,先前还一片死寂的农家院子顿时热闹了几分。 “是六叔家的长顺来了。” “先前满银回来说是村中来了镇魔司的大人,想必就是这几人。” “大人快请。” 说话的功夫间,屋里突然火光一亮,将黑寂的屋子照明。 几人从屋中接连走出,赵福生四人过了田坎走进坝中时,一下就被蒯家的人团团围住。 “大人可饿了?不如我们烧火做饭,先吃饱了再办事。”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热情而又恭敬。 赵福生看着几人,发现围住她的都是女人,带着子女,有几个已经成年,但看得出来年纪颇轻,不像是蒯五的兄弟、 她笑了笑: “做饭就不必了,先坐一坐,顺口气。”说完,她向范无救及武少春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留下来陪蒯长顺,自己则被女人们簇拥着往屋里去。 “大人——” 武少春一见她要跟着这些人进屋,心中有些惊慌,毕竟蒯长顺之前说这里闹了鬼,他怕赵福生贸然跟这些女人进屋会出事。 “放心吧。”赵福生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武少春关心则乱,忘了几人之中只有她有最强的与鬼抗衡的力量。 这里如果真的闹鬼,她进去才是最保险的。 几人女人围着她进屋,赵福生看着围绕在周围的孩子,有两个年纪小些,约五六岁,打着赤足,身上脏兮兮的。 蒯良村出事后,这里再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这些孩子作息乱了,此时没睡。 “我们说会儿话,让孩子们出去玩耍。”赵福生可不耐烦与小孩打交道,她想要从几个女人口中套话,便先打发孩子。 三个农妇将目光转到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妇人身上,她点了点头,喊道: “满银,你进来将弟弟、妹妹们带出去。” 不多时,赵福生在蒯六叔家中见到过的半大少年进来,将一群小孩领了出去,走时还害羞的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中既有好奇又有畏惧。 几个妇人都有些拘谨,赵福生进屋之后,反倒如进了自己家,拉了根长条凳子坐下,示意几人: “你们也各自坐就是,我们就当说说闲话。” “是是是。” 几个女人应了一声,见她和气,逐渐不像先前一样畏惧。 等众人坐下后,赵福生环顾四周,看到屋里一共四个女人。 结合蒯五家兄弟五人,除了沉河而死的庄四娘子之外,这应该就是蒯家其余四个儿媳了。 蒯家的这四个媳妇年纪不一,最年长的人两鬓角斑白,看上去最少六十之数,而最小的人则四十来岁,但每个人都是脸膛微黑,满面愁苦。 两道法令纹如同两弯沟壑,分布在这四个女人的脸上。 她们头发蓬乱,发丝干燥且没有光泽,仅胡乱的在脑后挽了发髻,看上去疲惫之中透出几分沧桑、劳苦之感。 几个女人穿的都是灰、青两种颜色的布衣,打满了补丁,衣裳领口处磨得起毛,与领口相接的皮肤粗糙泛黑,显然是常年被破衣磨损的缘故。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最年长者身上,她似是被看得不安,一双粗糙的手十指交握,左手食指的地方还有一条几乎横切了半根指头的黑红色伤疤。 因她用力拧紧手指的缘故,那伤疤处渗出黄色的液体,显然不久前这女人受了伤,却没有机会好好养护伤口。 赵福生注意到除了这一条新伤之外,她手掌上还有几条留下了深痕的旧伤,显示出她常年劳作。 她略有些凌厉的目光逐渐柔和。 “你是蒯大媳妇?” 赵福生打量了她半晌,直将她看得坐立不安了,才问了她一声。 那女人一听她说话,紧张得连忙就要站起身来,赵福生伸手往下一压,示意她坐着,又问了一声: “你是蒯大媳妇吗?” “回、回大人的话,我姓林——” 坐在一旁的另一个女人扯了扯她衣角,轻喊了一声: “大嫂,大人是问你,你是不是蒯大媳妇。” “哦哦哦。” 那老妇人一回过神,连忙点头: “我是,我是蒯大媳妇,人家叫我蒯大家的。” “你姓林?原本是哪个村的?” 赵福生看得出来她很紧张,有些答非所问,便索性以闲聊的形式放低她戒备心。 林氏本来听到镇魔司到来,还以为赵福生是为了庄四娘子而来,心中还很怕回答起关于庄四娘子的问题,这会儿却反而听赵福生问起自己的来历,心中虽说觉得有些怪异,但那根紧绷的弦却缓缓一松,乖顺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是附近封门村中的人。” “封门村?”赵福生记忆力很好,听到这里,笑了笑: “我来这里前,听庄家村的庄老七说,他有一个表姨婆,多年前有个女儿也嫁到了封门村中。” 第一百七十章 引出矛盾 第一百七十章 赵福生问话时,目光转向了四周。 这是一家破旧的农家屋子,比她去过的狗头村武大敬家、蒯六叔家更破旧数倍。 厨房与厅堂的正厅是连在一起的,角落是堆满了柴禾的灶台,一旁是上了年头吃饭的桌子,及摆在桌边的数根长凳。 家具虽说老旧,且凳子也修补过,可擦拭得很干净,可见这户人家的人勤劳,在生活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并不是马虎了事的性情。 但值得赵福生注意的,则是挂在墙壁上的火把。 蒯家人没有点灯。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的脑海,她突然意识到,蒯六叔家里也没有灯。 但赵福生先前并没有意识到光照不足,那是因为当时打着火把的村民举着火把进了屋子。 从蒯六叔家出来后,因天黑路不好走,蒯长顺倒了回去,提过一盏精致的铜灯出来。 据他所说: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村子中的灯便都无法点亮了,只有从宗祠中取出来的灯才能点亮。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赵福生一心二用,心中分析着: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蒯良村陷入永夜,村中灯具无法点亮;以往能自由进入的蒯氏宗祠无法进入;偏偏只有从蒯氏宗祠内取出的灯能正常使用;庄四娘子的女儿消失无踪,村民遗失了关于她的记忆,包括她自己,甚至想不起来这个庄四娘子女儿的名字。 对了,还有那长满了黄泉河畔的诡异红花。(在黄泉底下时,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对这花有特殊执着,张传世当时手举鬼花在河底挥动时,诱使厉鬼现形。) 赵福生心中正想着事,蒯家四个媳妇则是听到她提起封门村后,纷纷露出笑意: “我知道——” 拥有共同的话题能很快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蒯大媳妇听她说起封门村的旧事,顿时咧开嘴角笑了。 她嘴唇十分干燥,唇间细密的裂缝夹带着黑色的血痂,这会儿一笑将血痂崩裂,血丝顺着嘴唇渗入牙齿之间,将齿缝染红: “嫁的还是我的远房表兄,当年我也吃了酒的。” “当时听说庄四娘子一家也去了,你看到没有?”赵福生收敛内心的念头,专心套蒯大媳妇的话。 林氏一听‘庄四娘子’几个字,顿时笑意一收,眼神又变得有些防备,她嘴唇动了动,犹豫半晌后,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她这话很有意思。 不是说‘没有看到’或是‘看到了’,而是说‘不记得了’,这是变相抵抗赵福生的问话,但实则她的态度又证明她确实当年是看到庄四娘子一家了。 但赵福生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不放,她笑了笑: “庄老七说,当年那杯喜酒,庄家村好多人去了,他大伯一家也去了,中间两夫妻还打骂女儿了。” “……”林氏咬住了嘴唇,撕扯唇上死皮,想要说话,但最终仍是沉默。 “你嫁进蒯良村多久了?”赵福生似是随意提到庄四娘子,并没有执着于在关于她的话题上打转。 林氏松了口气,答道: “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 赵福生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的话,今年刚好四十。” 四十?!赵福生盯着她苍老的面容看,她外表看起来最少六十以上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看着她笑道: “四十岁准备办酒宴不?” 她一句话顿时将几个女人逗笑了,蒯大媳妇也跟着笑: “大人说笑了,女人办什么生辰?” 一旁蒯二媳妇道: “大嫂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是活到一百岁,那是人瑞,是老寿星了,到时满银替你张罗。” “如果有那么一天就太好了——”蒯大媳妇道。 赵福生见她们笑,也跟着笑: “你既然嫁进蒯良村二十一年,跟你公婆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你觉得你公婆好相处吗?” 她是镇魔司的大人。 虽说蒯家几个媳妇不明白令司、令使的区别,但知道赵福生身份特殊,就连村中地位最高的蒯六叔也要小心侍候着。 她是为了庄四娘子之死而来,几人既怕她问起庄四娘子的事,又怕她问起村中私刑,担忧自己说错了话。 可这会儿她既不说庄四娘子,反倒问起林氏生平,这令林氏有些摸不着头脑,却隐隐松了口气,觉得今日这场谈话兴许没她想像的那么难熬过。 “我公婆是附近十里八乡最好的公婆了。” 蒯大媳妇点头: “几个媳妇中,我是最先嫁进来的,大人也知道我嫁进来二十一年了,可我入门之后,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怀孕,娘家里父母私下都催问过好多回了,我公婆一句话没说。” 她回忆过往,那张愁苦的脸上僵硬的神情逐渐融化,木然的眼珠提起公婆时,渐渐有了神韵: “有一年走亲戚,我公婆、娘家一些亲戚、左邻右舍都在,当时跟我娘家不合的一个死对头也在,那婆娘嘴臭脾气刻薄,最是喜欢挑事,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起我生育之事。” 这件事情对林氏来说印象深极了。 她那会儿成婚数年不孕,娘家给了她极大压力,私下父母给她求过好多符,让她烧了混香灰喝。 一些土方偏方,只要有人说,她便去做,但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深怕丈夫公婆嫌弃。 但公婆从来不说,也不准丈夫说。 丈夫但凡表现出一点不满,不用她辩解,公婆就先喝斥了。 因为公婆的存在,两夫妻没有嫌隙,日子过得好极了。 那一年走亲戚,有个人故意当众提起她无孕之事,林氏当时尴尬极了,被众人问到,又羞又愧又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关键时刻,是婆婆出面替她挡住了。 当时婆婆泼辣的对那妇人泼口大骂,直骂得那女人面色涨红,掩面而走。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当面打趣我,而在我成婚四五年后,我这肚子才终于有了动静,生下了我家满银,大人应该也见过了,就是刚刚进来那小子。” 提起自己的儿子,蒯大媳妇脸上满是骄傲之色,一扫先前的麻木。 “看起来挺机灵的。”赵福生赞道。 蒯大媳妇一听自己的儿子被人表扬,顿时露出一种压抑的得色。 她既想笑,但女人内敛的天性却又让她在儿子被表扬时有种不知所措的神情,下意识的竟想否认,摇了摇头: “他还小呢。” 赵福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打转,而是叹道: “听起来你婆婆人真挺好的。” 其他几个儿媳也点头: “我婆婆真好。” “听说庄四娘子嫁进来一年多后,你们婆婆就去世了,是这样的吗?”赵福生问。 兴许是中间说了几句家常,几个女人紧绷的心弦放松了许多。 此时再提起庄四娘子时,蒯大媳妇也不像先前一样防备了,而是点了点头: “是的,大人。” “我听六叔提起过庄、蒯两家结亲的过往,庄四娘子嫁进你家之后,你婆婆恨她吗?”赵福生不动声色的增加了提起‘庄四娘子’存在的次数,几个女人逐渐失去了防备。 蒯大媳妇犹豫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不恨,我婆婆对她很满意的。” “她跟你婆婆之间有矛盾吗?”赵福生说完,又多说了两句: “我听六叔说,双方因婚前彩礼的问题闹得不大愉快,你公公因此而身死,蒯五自此性情大变,她会不会恨你婆婆?” “没有的。”蒯大媳妇摇了两下脑袋,说道: “其实她满孝顺的。” ‘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婆婆劳累过度,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公公去世后,她更是伤心,到了后来的一年多,几乎躺床不起,那会儿四娘子是拿她亲娘看待的,天天汤水侍候她。” 她的话引起其他几个妯娌的沉默,隔了一会儿,坐在她身旁的二儿媳也道: “我娘那会腿脚无力,大小便都瘫在床上,四娘每日早晚侍候她梳洗,给她擦身,翻动身体,不嫌脏和累。” “我们那会儿家里有活儿,又有孩子,照顾婆婆的责任主要在四娘子身上。”坐在中间的一个面色愁苦的妇人也补了一句。 最年轻的那个妇人接话道: “有时我们不好意思,四娘子便反而安慰我们,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计较那么多。” “她说婆婆人好,她很敬重喜爱婆婆,愿意像侍候母亲一样照顾她呢。”蒯大媳妇也感慨道。 赵福生将所有关于此次鬼案所得知的线索在脑海里交叉比对。 庄老七提到过蒯良村的一切,以及蒯六叔说过蒯五一家儿媳关系和睦,此时从蒯大媳妇等人所说的话中得到交相验证。 也就是说,就算是有蒯举明之死在前,蒯家的亲密关系并没有受到影响,唯独蒯五性情大变。 之后变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庄四娘子与人私通吗? “后来呢?” 赵福生随口问了一句。 “我婆婆临终前,担忧老五不成器,又怕四娘子吃苦,让我们多照顾她呢。” 蒯大媳妇有些伤感的道。 “谁又想到,后面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蒯二媳妇也叹了一声。 她话一说完,坐在她身旁的蒯三媳妇十分警惕的伸肘撞了她一下,蒯二媳妇立即警醒,露出后悔的神情,掩饰似的伸手撩了几下头发,十分不安的样子。 几人自以为行动隐秘,但赵福生却将四人动静看在眼里。 她微微笑了笑,装作没听到蒯二媳妇的叹息,再问她们: “我听长顺说,蒯老五行事作派令人不耻,是不是这样子的?” 经历先前蒯二媳妇失言一事,四人再度齐心合力,听了这话,蒯大媳妇摇头道: “大人说的哪里话?蒯五年纪小,不懂事,有时只是孩子气了而已。” 赵福生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蒯大媳妇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莫名又觉得在赵福生目光注视下有些心虚。 这四个女人感情坚固。 庄四娘子与人私通破坏了她们家媳妇的名誉,因此受到几人排挤。 四人齐心合力,她这样问下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得想办法使这几人形成的整体联盟破解。 赵福生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目光落到坐在中间的一个女人身上。 从座位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是蒯三娘子。 她问道:“你是蒯三媳妇吗?” 那女人被她看得十分不安,频频去撩头发,听她问话下意识就想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裙摆甚至带倒了小凳子,幸亏一旁蒯四媳妇替她将凳子扶稳。 “是、是的,大人。” “几年前,蒯五是不是支使你儿子,偷过你织的布匹啊?”赵福生笑眯眯的问。 这句话一下将蒯三媳妇的回忆引回到数年前,她的脸上露出明显不快的神情。 “有、有吗?我不记得这个事了——” 但是蒯氏共同的利益驱使下,她强行忍下了自己的不满,装傻似的摇了摇头。 赵福生不以为然,再接再厉: “听说是为了用布换酒喝,唉,这年头税收重,织匹布不容易吧?” “……”蒯三媳妇拳头捏了捏,像是想要点头,又畏惧一旁的三个妯娌,没有吱声。 其他三人也有些尴尬,各自坐立不安的样子。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四个女人神情各异,又道: “且蒯五如果馋酒,自己偷东西就算,怎么能支使小孩子?简直教坏孩子。” “谁说不是——” 蒯三媳妇下意识的点头。 突破口一打开,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到底咋回事,说给我听听呢?”赵福生诱哄道。 蒯三媳妇本来就是强撑,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吐槽道: “大人有所不知,老五确实不成样子。照朝廷规则,每年税收之中,我家每年要交绢两丈、棉三丈、麻五斤。” 跟蒯长顺的情况一样,在幸福、美满的表象下,蒯氏这个大家庭中也隐藏着不少隐形的问题。 蒯三媳妇心中积怨已久,无人问起时,她便隐忍它、忽视它,等到有人提起时,她便再顾不上整体的平和,发泄内心的积郁: “我家每年挺困难的,我跟我男人一年从头干到尾,早上天不亮起身,晚上夜深人静了才睡,攒点家底不容易,有时家里人睡了,我还得织布匹以交税,否则便得出银子。”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几人共鸣,蒯大媳妇也道: “哪有那么多银子?我们心疼男人,便得自己干呗。” “熬到现在,熬坏了眼睛。”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道。 蒯三媳妇见此情景,心中一松。 “我每天干到晚上,家里人洗脸泡脚休息时,我就坐在旁边搓麻,大家各自睡了,我收拾倒了水后还得织布,熬了几个月,织了两匹布,结果——”她说到愤怒处,声音猛地提高: “老五趁我们外出干活,哄着我家满根将这布偷了,说是去换酒喝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生苦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真是不着调。” 赵福生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顿时引发了蒯三媳妇的共鸣,她一拍大腿: “谁说不是?可我男人维护他弟弟,当时打了我一顿。” “他可能是心疼弟弟失去了父亲。” 赵福生说道。 “也不想想爹是因谁而死的!”蒯三媳妇轻蔑的说了一句,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立即住嘴,又愤愤不平的道: “心疼弟弟,就是不心疼媳妇。” “我怜惜他在外杀猪不易,时常节衣缩食,回家半点儿事不让他沾手,田里地里也是我一个人干,哪知他为了老五打我,这事儿又不是我的问题,闹到六叔那里也要让六叔评理。” “最后六叔咋说?”赵福生已经知道了结果,却又明知故问。 蒯三媳妇道: “还能咋说?大家都维护老五,六叔劝说家和万事兴啊!” 提起这个问题,她就有些烦闷。 “但是六叔真是不错,为人又很公正,提出赔我家一匹布,让我不要跟我家男人打架,喊我们回去安心过日子。” 赵福生看得出来,她对于这个解决方法是很满意的。 不过赵福生的目的可不是让她舒服的,而是要让她更愤怒,愤怒之下才会失去理智,透露出一些相关的话题。 蒯三媳妇愤怒于当年的这桩事,却又满意六叔的处理方式,那赵福生便以此为突破口: “这样的解决方法,蒯老五认可吗?” “他认可个屁!” 不知为什么,蒯三媳妇心中本来已经平息的怒火因为赵福生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又开始引爆。 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火气,暴躁的道: “这狗东西,一天没个清醒的时候,荒唐得很。” 一旁蒯大媳妇拼命给她使眼色,但蒯三媳妇被冲昏了头脑,对大嫂的眼色以及二嫂拉她衣袖的举止统统不理,她一甩手,将二嫂的手甩开: “大人以为这偷布匹只是他干的荒唐事中的一件吗?他时常走到哪里就偷到哪里,在别人门口随意大小便,被人抓住一顿好打,有时偷了东西,六叔带钱去赔礼赎人。” “我们几家亲近,以前从来不锁门的,就有了他这么一个人,从此都不敢松了眼睛,深怕他一过,家里少了什么东西。” 真恶心! 蒯三媳妇没有明说,但她的神情里却毫不掩饰的透露出这样一个讯息。 人在愤怒时没有理智,她说的话是出自于本心。 当然,她有可能以愤怒掩饰自己的真实心境,但蒯三媳妇没有这样的城府,也没有这样的智慧。 “不止我家,大嫂家也被偷过,给满银攒的将来娶妻的聘礼,他也偷。还有我四弟妹家,成婚当天,她娘家陪嫁的一对镀铜的耳坠子,就被这狗东西趁乱时偷走了,找到时早兑了酒喝。” 其他几个女人阻止不了她,家中丑事被一一揭露,只好尴尬的点头。 但随着蒯三媳妇诉苦,几个女人也有些忍不住了,纷纷说起蒯老五的荒唐事。 “在外喝酒,走到哪睡到哪,有时被人用箩筐挑回来。” “附近十里八村没有不认识他的,满身臭味。” “不爱干净。我刚成亲那个月,他在外喝醉了走错了门,脚都不洗往我床上睡,醒了吐了我一床都是。”蒯四媳妇也吐槽。 “……” 赵福生极有耐心的听着几个女人喋喋不休,逐渐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那庄四娘子挺惨的。” “是啊——” 说到这里,几个女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惜四娘子,摊上这么一个人。” “都说女人嫁人如二次投胎。”赵福生再度抛出话题,迅速得到了蒯三媳妇回应: “谁说不是?四娘子第一次抬胎就不顺,她那爹娘——” 她不屑的撇了下嘴,看向蒯大娘子: “大人先前提到的封门村的那场酒席,谁又不知道呢?” “庄大夫妇自己带着儿女去打秋风,结果怪女儿吃太多,还当着众人的面打孩子。”说完,她问道: “大嫂,你说是不是?”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蒯大媳妇索性也不隐瞒了,点头道: “当时大家都看不起这两夫妻,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四娘子根本没动筷子,就喂弟妹了,结果她娘到处说她馋嘴。” “她真不是这样的人。” 几个女人都认同庄四娘子人品。 “她家里不好,嫁人也没嫁对——” 蒯三媳妇又说了一句。 她说完这话,一旁说话最少的蒯二媳妇伸肘再度撞了她一下,这下撞得有些疼,一下将蒯三媳妇的理智撞回。 她意识到自己在愤怒之下失了言,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回头蒯老三如果得知,恐怕两夫妻又要吵嘴。 心中自暗自后悔之际,便想说点儿什么转移话题。 赵福生看出她内心想法,又问道: “听说蒯五家后面那户人家住的是蒯怀德?” “是是是。”蒯三媳妇极于想要撇开自己说蒯老五坏话的不安,因此很热情的回答赵福生的问题: “说起这蒯怀德,大人有所不知,他——”她故意顿了顿。 赵福生便道: “听说他至今没有娶妻?” “是呢,他爹死得早,家里穷,我公公在世时帮衬他家挺多的,他老娘去世前吩咐他要记得这个恩情。” 赵福生来之前,蒯家几个媳妇打定了主意面对问题要三缄其口,绝不多说,可此时几人却不大控制得住自己,说个不停。 “他也确实听话,时常帮我们家都做些杂事,有时运气好上山摘了些山菌野菜,也要给我们分一分,但时间一长,就偏心老五家多了。” 蒯四媳妇听到这里,冷不妨插了句嘴: “谁让人家老五家的勾人?” 赵福生装着没听出她言外之意,好奇的道: “听说两人年纪相当?” “怀德大些。”蒯三媳妇点头: “他家没钱,娶不上妻,这是个好孩子,开始记得老娘的吩咐,一直帮长辈的忙,因老五家最穷困,所以他帮老五家最多。” 赵福生单刀直入: “他年纪与庄四娘子差不多,蒯五又不着调,俗话说男女也要避嫌,他俩走这么近,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怎么没有闲言碎语?旁人都嘲笑老五是个乌龟,头上戴了绿帽子。”蒯三媳妇道。 她的话验证了赵福生之前的猜测,果然蒯怀德举报庄四娘子偷人的背后另有原因。 “他俩真有瓜葛?”赵福生直接了当的问。 “那哪能呢?”蒯大娘子这会儿出声了,摇头: “毕竟是隔了两辈的人——” “也就是说二人清白的?”赵福生又道。 她故意将事情说得非黑即白,这果然引起了蒯家几个儿媳的反应,蒯四媳妇忍不住道: “那也没那么清白。” “怎么说?”赵福生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他们这样风言风语的,村里人都看笑话,但是怀德一点儿不知道避嫌,时常去他家给庄四挑水,上山砍了柴也往她家中送,谁不知他的心意?”蒯三媳妇有些不满的道。 “所以蒯怀德因怜生爱,看上了庄四娘子,甚至不怕村里风言风语也要讨好她?”赵福生说道。 蒯三媳妇顿时反驳: “那我觉得不对,如果没有女人勾引,男人怎么敢呢?” 赵福生失笑: “庄四娘子可是蒯家的儿媳,与你们是妯娌,如果她风评不好,人家只会说是你们蒯家儿媳不体面。” 蒯三媳妇一听这话,顿时警醒,想了想,又解释道: “我们蒯家的媳妇便没有不检点的。” “其实四娘子也拒绝过,怀德有时送柴来,她不开门的。”蒯四媳妇也意识到了赵福生话中的重点,连忙解释: “有时两人远远迎面碰上了,她总要择另一条路走的。” “对对对,有次我跟她在家中说话,她听到隔壁有开门声,忙不迭起身锁门,深怕怀德来敲门。”蒯三媳妇也佐证。 蒯二媳妇沉默着点了点头: “四娘子不会看上怀德,毕竟是晚辈。” “但怀德可能单身久了,缠着她不放,导致村里风言风语的,我回娘家的时候,隔壁邻居都听说了,来向我打听。”蒯大媳妇提起这桩旧事,也感到十分不满。 “谁说不是?”蒯四媳妇道: “搅坏我家名声,我从那以后,看到怀德都要避着走的。” 这个事情真是越问越有意思。 赵福生眼中满是趣味之色。 蒯良村的宗族制执行得很好,养出了这些村民异常坚定的家族感,向外时一致对外,但每人内心又有自己的私欲。 对蒯良村来说,赵福生一行是外人,因此村民们便维护整村人;而对于蒯姓人来说,蒯怀德是自己人,他与庄四娘子的风言风语自然是庄四娘子的错。 但如果以蒯家儿媳来说,蒯怀德又变成了外人,庄四娘子则是蒯家五兄弟中的自己人…… 人性的无私与自私,包容与排外,以及善变在此时这一场短短的对话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就是蒯怀德有心勾引庄四娘子,庄四娘子担忧连累蒯家名声,不欲与他纠缠。”赵福生故意将庄四娘子划入蒯家儿媳的阵营,这下几个人听到这话时再无异议,都齐齐点头: “是这样的。” 赵福生突然感慨万千。 她只是想从村民口中得知庄四娘子过往,但竟然需要迂回提问,才能得到勉强算是公正的评语。 “既然蒯怀德喜欢她,又总往她跟前凑,想要博得庄四娘子欢心,怎么最后却偏偏要举报她,害她身败名裂而死呢?”她终于切入正题。 蒯三媳妇道: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四娘不喜欢他,却偏偏喜欢那个外乡人呗?” “竟然因爱生恨?”赵福生故作惊讶。 “他有什么资格因爱生恨?”蒯四媳妇不屑的道: “简直就是个小人。” “这话怎么说?”赵福生问她。 蒯四媳妇被她一看,顿时神情一振: “大人,你说这但凡讨女人欢心,你总要顾及她的心情,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些闲话本来不该说给外人听,庄四娘子偷人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可说来也怪,她们几个与赵福生说着说着,便觉得什么事都能讲给她听,且一开了头后,便再也止不住嘴。 “村里都闹得风言风语,别人不好多说蒯怀德什么,背地里却对四娘子指指点点的,这难道很好听?” 蒯大媳妇也说道。 “如果真对她好,那不是该避嫌,让她耳根子清静?就他显摆,深怕人家不知道这桩丑事,一点不知道丢人!” 其他三妯娌听了大嫂的话都点了点头: “更何况老五在外听人家嘲笑自己绿帽乌龟,回家就逞能,动手打四娘子,打得她头破血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拿着东西就开砸,我们都去劝了好多回。” 每当这个时候,蒯怀德就躲在屋中不吭声,事后又找借口和蒯老五吵嘴。 蒯三媳妇道: “有一回他借口找老五还钱,老五还不出来,他便打了老五一顿。老五这个人喝了酒发酒疯,不知道收敛,大声嚷嚷,说他借的钱是睡四娘子的宿资,不还的。” 几妯娌听到这里,都不停的摇头叹息,对于这种荒唐又丢脸的事十分无语。 “村里人都看着,真是丢人现眼的。” 蒯大媳妇也不满的说道: “哪有晚辈打长辈的道理,真是反了天了。” “时间长了,村里人看老五媳妇的眼神也不正经,拿她当轻佻的女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二媳妇也补了一句。 赵福生突然有些怜惜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生存的庄四娘子。 “蒯怀德这样做,庄四娘子不得更躲着他了?”她故意恶意猜测: “他是不是想搞坏庄四娘子的名声,好让她走投无路,索性破罐子破摔,跟他私通呢?” “四娘子不是这样的人。” 老二媳妇幽幽的说了一句。 赵福生看向她,她年纪与老大媳妇差不多,也是满脸愁苦。 几个儿媳妇中,老大最沉稳,也有主意,几个妯娌都听她的话,老三泼辣外向,受不了别人激,老四媳妇既顺从胆怯,又隐藏着嘴碎子的性格。 唯独老二媳妇最是沉默,十分谨言慎行。 但赵福生认为,她说的话最接近事实。 这样的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必定是真的,因为她可能担忧传小话沾染是非。 “她避蒯怀德更勤了?”赵福生问她,她默默点头: “那是肯定的,可是两家比邻而居,又怎么避得开呢?” “这个事情关系到蒯良村的体面,六叔就不解决?”赵福生问。 “解决的。”老二媳妇有些拘束的点头: “六叔便私下拉了大哥、我家男人及老三还有怀德几人商议,说是想大家凑钱,给怀德重新修个房子,让他搬过去。” 蒯六叔知道事态严重。 他明白庄四娘子处境,也知道问题根源在哪里,“提出怀德年纪大了,家里没个女人操持不像样,因此想要给他找个媳妇,又让六叔娘帮忙物色。” “……” 这话听得赵福生一愣一愣的,这两夫妻是真的学不会教训。 “最后保媒成了吗?” 她嘴角抽搐,问了一声。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他蒯怀德跟有夫之妇纠缠不清,谁家好女儿愿意嫁这样的人?”蒯三媳妇反问。 “既然是这样,后面庄四娘子怎么又得罪了蒯怀德,让他将庄四娘子举报了呢?” 赵福生并没有急着问庄四娘子与人私通的详情。 她从细微处入手,一点一点的降低蒯家四个妯娌的心防,由浅问深。 四人答话答到现在,心防、底限被一再攻破,此时听她这样一问,四人转头面面相觑,蒯三媳妇突然喊: “二嫂,不如你来说。” 这个女人很是有趣。 她对家庭忠贞,对丈夫、子女爱护不已,对庄四娘子的评价也很复杂,同时这一句话也展现出她的小心思。 她之前在赵福生的追问下说得最多,估计担忧事后被丈夫、叔伯们责怪,便也想将其他妯娌拉下水。 几人之中,蒯二媳妇说话最少,如果在关于蒯怀德与庄四娘子恩怨的事情上由她来说,大家便都是同路人,谁也怪不着谁多嘴。 赵福生忍不住想笑,蒯三媳妇的盘算正合她意,她看向蒯二媳妇: “你说也行。” 蒯二媳妇紧张的想要站起身,赵福生示意她坐着回话就行。 她局促不安的扭了两下腿,十分别扭不自在的样子,身体僵硬。 “大人是想从哪听起?” “庄四娘子与人私通一事,是蒯怀德将她举报到蒯六叔那里去的,是因为两家比邻而居,所以他最先得到消息吗?” 赵福生深知这些村民思维僵硬,与他们沟通,最好将问题问得越细越好,她才不会顾左右而言及其他——这是她从与庄老七打交道时得到的经验教训。 “不止是这样。”蒯二媳妇双手用力扣压在大腿上,紧张得双颊的肌肉都在抖: “其实,其实是那个外乡人,就借住在怀德家里。” 这个内情之前倒是无人提起,赵福生神情一振,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也不知大人知不知道,我们村、我们村盛产白苏——” 蒯二媳妇似是不太擅长与人交流,再加上紧张,说话结结巴巴的,说到这里,她扭身往某个方向一指: “就是后头的大山中,白苏,那种花——” “有这么大,”她双手拇指与四指分开,合并在一起,比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样子: “开的花,然后晒干之后卖给别人,能卖不少钱,我们每年到了时间都上山去采。” 她见赵福生没有打断自己的话,胆气逐渐盛了,说话也比先前流利: “很多外乡人都知道我们这里有白苏,时常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收购这样东西,有时借住在村中。” 村里有酒栈及改出的客宿,但因为有些客人离万安县远,来回路途所花费的时间不少,他们嫌客宿酒栈住的时间长了太贵,便时常商议着给村里的村民们一笔食宿费,借住在村民家中。 “怀德娘死后,他一个光棍汉,家中又没什么钱,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来了个姓陈的外乡人,借住在他家中。” 蒯二媳妇神情复杂: “这个人岁数都四十往上了,是个走山卖货的人,怀德开始看他说话客气,又独身一人,没有亲朋作伴,给的食宿费也不少,便容他住在家中。” 赵福生问: “这就是与庄四娘子私通的外乡人?” 这一桩鬼案,她几乎已经打听清楚了前后细节,对于蒯良村、庄四娘子过往、生平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庄四娘子与人私通一事却是这个村中的禁忌。 与这件事有间接或是直接关系的人大多对此缄默不语,直到这会儿才终于从蒯二媳妇口中提起。 蒯二媳妇有些不知所措,蒯三媳妇听到这样一桩大事是从二嫂口中说出来的,她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 “是的。” 这一承认之后倒好办了。 四个妯娌心中坚守的原则一被打破,后面所说的话便再无顾虑。 “庄四娘子真与他有染?” 赵福生开始有些不信: “蒯二嫂不是说他都四十往上了?这得大四娘子将近二十岁了,年纪足以做她爹了吧?” “人老成奸说的就是他。”蒯大媳妇道。 “会哄女人,有的是手段。”蒯四媳妇也接了一句。 “他住进来后,便看到过怀德骚扰四娘子,有次拉着他劝,说他不能这样子,会污了长辈名声,与怀德吵了嘴。” 如果不是当时蒯怀德收了钱,且这笔钱还有一部分拿去抵旧债了,他早将这外乡人赶了出去。 但当时就算没将人赶走,这一对租客与东家也算是翻了脸。 “怀德不给他好脸色,外乡人自己买米煮饭,不跟他一起吃,二人进出都避开对方,不打交道的。” 几家人住得近,这些动静瞒得过外人,瞒不过蒯家四妯娌。 “后面有一次老五打四娘,他出来说公道话,还险些跟老五打起来。”蒯三媳妇也说道。 蒯二媳妇点头,补充了一句: “当时老五混账,被他说得没脸,骂了一句:‘莫非你也想搞我媳妇?’” “姓陈的打了他一耳光,打得他掉了颗牙,他倒地就嚎,后面由六叔出面调停,那姓陈的赔了老五几个大钱,才将这事儿了结。” “……” 赵福生虽说已经听多了蒯五的荒唐事,但听到这里的时候,仍不由为蒯五的行为举止感到无语。 “听起来他跟庄四娘子之间也没什么交集,怎么最后——”赵福生故意问话问了一半,蒯四媳妇就道: “大人听我说,这件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外乡人多嘴,但老五肯定是有意讹人,五个大钱啊——”她撇了撇嘴,又摇头: “四娘可能知道了这个事,觉得不好意思,她清楚老五德性,便想拿钱去还这人。” 蒯三媳妇冷笑: “一来二去,不就打交道了?” “有一回,老五家中没米了,四娘子揭不开锅,她家满——”蒯大媳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老五家那闺女叫啥来着?满——满——” 赵福生瞳孔一缩:看来蒯家几妯娌也记不得庄四娘子的女儿名字。 “总之他家丫头也没吃的,四娘子不好找我们借米粮,便说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她这一趟回娘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去借东西的。 赵福生想起众人对庄老七大伯夫妇的评价,摇了摇头: “她这一趟得空手而回吧?” “是。”蒯大媳妇点头: “怎么去的,就怎么回的,可怜了她家小丫头,哭得满脸泪痕,回来时被她抱着,还没醒。” “她脸上还有伤,嘴角乌青,我在村口撞到她,看她笑得像要哭了似的。”蒯四媳妇道。 “回娘家被打了?”赵福生问。 蒯三媳妇点头: “她那哥嫂厉害着呢。当年她爹娘将她嫁到蒯良村,不就是为了将来打秋风的吗?结果秋风没打到,后面女儿一回娘家可能就是要借东西,她爹娘那种铁公鸡,借点谷子怕是鸡脚趾上刮油,那能行?” “四处都借遍了呢。”蒯大媳妇叹道: “一个女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大人不吃饿上一两天能顶得住,小孩怎么能行?” 几个妯娌说话时,赵福生注意到蒯二媳妇没参与讨论,但她一直在听,听到这里,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 赵福生见到这里,便看着她: “那后面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六叔接济了吗?” “六叔也不是摇钱树啊。”蒯三娘子道。 “后面不清楚了,反正没找我们家借。”蒯四媳妇也摇头。 “是姓陈的外乡人——” 蒯二媳妇小声的说。 “什么?” 蒯大媳妇听到这里,吃了一惊: “老二家的,你看到了?” 这个老二媳妇默默的点头: “外乡人给了满——那丫头一块饼子,还抱着她出去走了一圈,将她哄好了。” 蒯家五妯娌中,这个话不多的女人将许多事情看在了眼里: “四娘子当时见女儿被哄好,整个人都像垮了,坐倒在地,看着外乡人将九丫头抱走,捂脸哭了好一阵。”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从那以后,她也给外乡人做些简单的手工,报答他的恩情。” 这一来一往的,两人便多了交集,时间一长,便终于出了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参与其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二嫂,你早知道?” 蒯三媳妇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置信。 得知庄四娘子与人私通的时候,其实整个蒯良村的人最初都不信。 蒯怀德此人无赖,像癞蛤蟆恶心人,村里虽说传他们风言风语,坏了庄四娘子名声,大家背地里说闲话,其实这种恶意并非针对庄四娘子,而是对蒯五不满。 他这个人好吃懒做,醉酒闹事,在村中人人厌弃。 蒯良村是宗族制,族中资源一切由蒯六叔分配,每年官府的田地税收,蒯五从来不交,都由蒯六叔作主,让全村人各凑一些,替他挡了过去。 开始还好,大家看在已故蒯举民的份上,对此不声不响,可架不住年年如此。 凭什么众人辛苦劳作,蒯五四处喝酒闹事,要全村人替他分担税赋? 时间一久,众人对蒯五怨言极深,对蒯六叔也逐渐心生不满。 在蒯良村平静、团结一致的表象下,暗流渐生。 而蒯怀德与庄四娘子之间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发泄口,使得许多对蒯五早有不满的人,借嘲笑蒯五而发泄心中积怨的不喜。 “但凭心而论,没有人认为四娘子真会与人私通,她品性温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丑事。” 蒯大媳妇叹息道: “所有后来与外乡人的事情被捅出来后,村里人开始都觉得是怀德乱说的。” 蒯六叔也不信,他想起过往的闹剧,先让人将蒯怀德绑了,狠狠打了一顿——哪知最后这件事情是真的。 可是这件事到底是真的吗? 赵福生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庄四娘子就算是真的与人私通,也非怪事。 她生来命苦,自小没得到过爱与呵护,嫁人不淑,中间经历无赖蒯怀德纠缠,使她名声扫地,处境更加艰难。 这个时候外乡人的出现是她生命中少有的温暖,她会动摇也非难以想像的事。 赵福生看着蒯二媳妇的脸,总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二嫂知道不少内情。 “她真的与人私通了吗?” 她明知故问,看向蒯二媳妇,蒯二媳妇就默默点头: “真的与那外乡人好了。开始没这心思,那外乡人早年有个妻子,但妻子却不幸早死,后来独自拉抜了两儿一女成人,如今靠走山卖货攒钱,想为儿子娶妻,过得很节约。” “四娘见他衣裳有时破了,便为他缝补,见他大男人不好洗衣服,便为他顺手清洗,那外乡人对外说是给了她钱,雇佣她的。” 如此一来,村里人说不着闲话。 外乡人年纪虽大,但想得周到,与蒯怀德莽撞冲动比较,更赢得庄四娘子的心。 一面是冷漠且酗酒打人的邋遢丈夫,一面是在关键时刻帮助她的外乡人,她经受不住诱惑,最终行差踏错,引来了杀身之祸。 “二嫂——” 蒯三媳妇仍一脸震惊,不相信这个老实人的二嫂竟然知道这样一桩隐秘: “你、你早知道吗?” 事到如今,隐瞒也没什么用,蒯二媳妇索性点头: “两人在山中幽会,我撞到过一回。” 这个蒯二媳妇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话音一落,不止是赵福生静默了片刻,就连蒯家其他三个媳妇一下目瞪口呆,痴痴盯着这个二嫂,话都说不出。 “他俩一起在采白苏,四娘干活时,那外乡人就在旁边帮她拾弄。” 蒯二媳妇平静的道。 赵福生对她突然有些另眼相看了。 开始她以为这个蒯二媳妇人很谨慎,老实内向,且话不太多,信奉祸从口出。 却没料到自己看走眼了,这蒯二媳妇虽说内向,但许多事情被她看在眼里头,且还是能藏秘的。 “你——”蒯大媳妇怔怔盯着这个弟妹看。 她笑了笑,“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偶尔对笑,一看情况就不对头。” “二嫂你没有喝斥他们吗?”蒯四媳妇也有些不敢置信,低声的问道。 “斥什么?”蒯二媳妇突然大着胆子反问她: “老五是啥样的人,你不清楚?四娘子就是欠他再多,这几年早还清了。更何况四娘欠他吗?”她的反问无人回答。 老二媳妇扯了扯嘴角,叹息道: “四娘过的什么日子啊,从早到晚,一年到头,只要睁着眼睛,一刻都没有闲过。” “她受的苦够多了,我们女人这一生,总得有个盼头。” 她低垂下头,阴影迅速将她眉眼以下挡住,使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能看到她满头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布满了皱纹且肤色不均,有些地方略微有些泛黑的额头。 “她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跟着外乡人走,至少有口吃的,能活得下去。”说完,自嘲似的笑一声: “再不济,也比跟着老五强吧?” “……” 蒯二媳妇的话太出乎人意料了。 赵福生也不由自主露出吃惊之色,更别提蒯大媳妇几人了。 “你、你不怕二哥打死你吗……” 蒯三媳妇结结巴巴的道,看着二嫂的目光像是她发疯了。 “老三,你不也一样早知道吗?”蒯二媳妇抬起头来,笑眯眯的盯着蒯三媳妇看。 “什么?!” 这下蒯大媳妇与蒯四媳妇都惊了,屁股底下似是坐了块硌铁,弹跳着站起身,盯着老三媳妇看: “老三,你——” “我、我没有啊——” 快人快语的老三媳妇肉眼可见的慌了。 她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脸变得惨白,整个人都不停的发抖: “没、没有这回事——” “我都看到了。”蒯二媳妇原本看起来胆小懦弱,此时变成四妯娌中最镇定的人了: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鬼,他俩这样碰头,迟早会东窗事发的。怀德盯四娘紧,那外乡人与他又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的往来虽隐秘,但引起他怀疑了。” “……” 蒯三媳妇听到这里,手不停的开始颤抖。 她害怕极了。 “出事前的一天夜里,这两人在圈后的屋檐下碰头,小声的说话。”蒯怀德早就盯上了他们,听到隔壁屋外乡人起身的动静,跟在了他后头。 一个虽说小心谨慎,但没料到隔墙有耳;一个心中怨恨,有意要捉奸的,收敛了脚步。 有心算无心,外乡人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蒯怀德盯上了。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蒯怀德起身的时候,蒯三媳妇也在关注着庄四娘子这边。 她听到隔壁屋蒯老五震天的鼾声,庄四娘子‘悉索’打开房门,犹豫再三,也跟在了她后头。 “那天夜里,我也起身了。” 蒯二媳妇看了妯娌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 蒯三媳妇浑身一抖。 她的思绪回到了事发前的一夜,她走在庄四娘子身后,那时的她心中复杂极了。 既怜悯庄四娘子的遭遇,又恨她为什么要不争气与人私通,担忧她的事被其他人发现,怕这桩丑事曝光,她下场凄惨。 就在心神不安之际,她看到了蒯怀德。 那一刻蒯三媳妇血都冻住了。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怀德,夜半三更的,你在那干啥呢?跟做贼似的。” 她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夜里响亮极了。 俗话说打草惊蛇。 蒯三媳妇夜里这一声怒骂,不止是将想要抓奸的蒯怀德吓得不轻,就连那一对准备碰头的庄、陈二人也被惊住,两人纷纷迅速撤头,溜回各自家中。 一场危机消弥于无形,而这一切,正好被一旁暗地窥探的蒯二媳妇看在眼中。 “你大声叫住了怀德,吓退了四娘子与外乡人,使得这桩事暂时被瞒住。” 蒯二媳妇盯着蒯三家的看: “是不是?” 她之前看起来温顺又沉默,却没料到此时竟然也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本来唇舌利索,看起来不大好惹的蒯三媳妇此时被她问住,脸色煞白,一句话都不敢说。 “三嫂,你——你——” 蒯四媳妇眼睛瞪得很大,盯着三嫂看: “二嫂说的是真的吗?” 她心里清楚老三家的为人,泼辣凶悍,在村中是有名的,如果有谁冤枉了她,或是惹了她,她敢提着刀冲人家门口闹的。 可此时她被蒯二媳妇逼问着,却神情虚弱,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蒯四媳妇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不可能啊……”她不停的摇头,又看向大嫂: “当日四娘出事,三嫂还凶狠的打了她几耳光,打得她嘴破血流,问她为什么要偷人呢——” 她说到这里,蒯三媳妇眼中突然流出泪水: “我怕啊。” 说完,她嚎啕大哭: “那是四娘子,是四娘子啊!”边哭,她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 她脸向上仰,脖子血筋高高鼓起,哭得撕心裂肺的: “四娘子啊,我不想她死,我家满根当年在五里屯险些被拐子带走,是她拼了命不要,将我的儿子带回来的。” “事后她手背被人咬掉了一块肉,沾水烂得几乎见了骨头,她还安慰我。” 先前看着还算冷静的蒯三媳妇终于绷不住了: “她痛了好多天,没法干活,老五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打她,嫌她做事慢了,做饭不好吃——” “满根是我的命根子,如果儿子被拐跑,我也不活了。四娘救了他的命,也是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看她出事呢?” “!!!” “……” 这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赵福生在初时与这几个女人聊天时,因为庄四娘子的生平,其实心中对这几个女人的印象是有些先入为主的。 哪怕在蒯六叔家时,他说蒯家四个妯娌都孝顺质朴,四人品德很好,她也没有相信。 可这会儿蒯三媳妇喊出的话让她一下震惊了。 人性的复杂之处就在这里了。 “真有意思。” 她喃喃自语的道,接着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 “三嫂——”老四媳妇也被她的表现吓住,不知所措的喊了她一声,老三媳妇只知道哭。 这会儿夜深人静,蒯良村出了事后陷入永夜,大家情绪都不高,出外活动的也不多。 日夜乱了之后,许多人这会儿未必睡着,她这样大声嚎哭,喊出口的话还是极有冲击力的,她不怕被人听到吗?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 “三嫂,既然是这样,当天,当天你怎么要打四娘?”老四媳妇困惑不解的问: “当时你打她那么狠,骂也骂得凶,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怨她污了我们家的名声,脏了我们家先人。” “我害怕——” 蒯三媳妇哭完之后,勇气衰竭,现实的规则、身份及可怕的宗族制度,化为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的心头。 她的眼睛因为痛哭还十分红肿,可她脸上已经褪去先前不顾一切发疯的冲动,而是有些怯懦的道: “我怕被人知道她偷人了,我还替她打掩护,我男人会杀死我的。” “我不敢,我不敢跟她一头,只好打她,让其他人看看——” 她有些心虚的道。 “既然都说到现在了,大嫂,干脆你也摊开来说吧。” 蒯二媳妇见此情景,像是十分欢喜,又转头去看老大媳妇,一句话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我……?” “是。” 蒯二媳妇笑道: “他俩约好了,那陈姓外乡人提前一天先走,后一天四娘子走。” 蒯五家穷得叮铛响,庄四娘子身无分文,连过河的渡资都没有。 外乡人来蒯良村本为收购白苏而来,却没想到在这里吃住了一段时间,又帮助庄四娘子买粮花了一些钱。 如今两人要私奔,他手里钱不多,剩的钱要留着与庄四娘子之后回家作盘缠用。 因此二人商议,让庄四娘子找渡夫撒谎,就说有事过河,先欠他钱,后面回来再还——实际二人是还不上了。 “大嫂你得知了消息,提前找了撑船的渡夫,私下给了他两个钱,请他送四娘子过河,让他允许四娘子赊欠钱,将来再给。” 蒯家三个妯娌都在暗中的帮忙。 老大媳妇听到这里,没有反驳。 事情进展到现在,已经十分出乎赵福生意料,但当老大媳妇转头看向蒯四媳妇的时候,她仍是挑了下右侧眉梢。 蒯大媳妇道: “老四家的,你也帮忙了。” “是的。” 与先前蒯三媳妇拼命反驳的情况不同,蒯四媳妇听到这里,竟然痛快的承认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形默契 第一百七十三章 蒯四媳妇她在这件事情是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帮助了庄四娘子什么? 赵福生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蒯满——庄四娘子的女儿?” “是的,大人。”蒯四媳妇痛快的承认: “那丫头是四娘的心肝肉,是她唯一割舍不下的存在。” “有她在,四娘一直犹豫着舍不得走。”她说着说着,眼中逐渐盛满了泪珠。 “女人就是傻,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以前的庄四娘子面临生活的困苦,是她对蒯举民之死产生的愧疚支撑着她活下去、熬下去。 说来讽刺,她人性中的善良,却恰好成为了困住她的死局。 而孩子出生之后,孩子又成为了她无形的牢笼。 “外乡人催她好几回了,让她抛下孩子跟他走。”她轻轻的抽泣,低声的说。 “她都舍不得。”老二媳妇道: “可她也不想想,她还年轻,将来要几个孩子生不着?犯不着一辈子搭在这烂泥里了。” 蒯三娘子也哭: “我们村子民风彪悍,小丫头是蒯家的骨肉,她带不走。”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已经很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大家都全说了,且四妯娌将心里话摊开来说,才发现四人都涉及其中。 老三媳妇顾虑一下被打消,说道: “说难听点,她自己与人私奔,最多背后挨骂,六叔等人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会追究的。” “说不定还庆幸她能逃脱生天呢。”老二媳妇也接了句嘴。 她这话一说,其余人俱都沉默了片刻。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将屋里照得昏黄明亮,有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间屋子里流淌。 原本阴森诡异的夜晚,却因为这特殊的、且又带有一些禁忌的话题,而多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好半晌—— “可如果她带着蒯家的骨血跟人私奔,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村里人丢不起这个脸,会想办法将她抓回来的!” 几个女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紧张而又恐惧的神色: “到时如果被抓回来,就是死路一条了。” “所以庄四娘子最后是因为舍不得女儿,又东窗事发,才被村人抓捕后沉河而死,导致厉鬼复苏?” 还是—— “她舍不得女儿,带着女儿离开时被人抓住了?” 虽说蒯家四个妯娌的举动有些出乎赵福生的意料之外,为这桩鬼案背后血淋淋的真相增添了几丝人性的火花,但最终结果仍是不变,庄四娘子的幸运没有支撑到最后。 “不!” 蒯大媳妇摇头,她咬紧了牙关: “外乡人劝说了四娘很久,她最后——总之她最后也同意走了。” 说完,她看向了蒯四媳妇: “老四家的,你说。” 蒯四媳妇点头: “我知道她舍不得满——那小丫头,所以就想在她离开当天,把小丫头带好,藏起来,不要让她看到,以免她心软,又改变主意了。” 她眼中泪光闪闪,嘴角却上扬着: “我打定主意,这小丫头没了娘,将来就是我们四人的女儿,我们会替四娘将她好好养大的。” “她是我们蒯家的骨肉,将来养大她,为她找个好的婆家,绝不让她像她娘一样,遇到老五这种浑球。” 几人也接话。 也就是说,这是四妯娌间达成的无形共识。 “可最后发生了什么意外?”赵福生叹息了一声,问道。 “满——满——”蒯四媳妇张嘴了几次,却都想不起来庄四娘子女儿的名字,最终无奈放弃,说道: “那小丫头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四妯娌当时都吓疯了,当天早上活儿都无心干了,四处寻找庄四娘子的女儿。 “她年纪还小,村子就这么大,这又能去哪儿呢?”蒯四媳妇捏着袖子擦了下眼泪: “村里有池塘有水有井,我怕她无人看管,一时落水里了,便顾不得其他。” 蒯大媳妇这会儿道: “四娘找不到女儿,也顾不得外乡人,急得要发疯,到处找女儿。” “怀德这狗东西不是人。” 蒯三媳妇突然破口大骂: “这狗东西,该砍脑袋的遭瘟的种,他见四娘找孩子,便缠着她不放,威胁她说知道了她的丑事,让她从了他,这事儿他便替她瞒住,从此神不知鬼不觉,将来大家都好过!” “呸!呸!呸!” 蒯二媳妇也大口的吐唾沫: “他借机想侮辱四娘,四娘大声呼救,将他脸都抓烂了,我冲进老五家中,他还想反咬四娘一口。” 蒯怀德没能得逞。 但他想起自己这几年照顾庄四娘子,将她视为囊中之物,为了她,还借了不少钱给蒯五喝酒,如今债台高筑。 眼见自己都快三十了,还没有娶妻,村里名声坏了,蒯六叔想替他保媒,却没有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嫁到他家中。 如今弄成这个地步,庄四娘子没有得手,偏偏倒便宜那个住进家中的外乡人了。 凭什么?! 别人能与她有瓜葛,自己怎么就不能呢? 他一恨自己引狼入室,二恨庄四娘子水性扬花,越想越是愤怒,便不管不顾的想要大闹一场,鱼死网破。 “怀德借酒壮胆,遭我喝骂走后,便去了蒯六叔家,举报四娘子与人私通。” 蒯二媳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六叔不信,让人将怀德绑了,同时私下支使长顺媳妇来我们这里,通知了四娘子这件事。” “等等。” 赵福生听到此处,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出声止住了蒯二媳妇的诉说,看着她,目光逐渐幽深: “庄四娘子与外乡人私通一来,你们知道了,村里有人知道吗?” 她这一句话问完,四个儿媳妇俱都低垂下头。 良久,蒯二娘子突然‘嗤’的笑了一声。 她壮着胆子抬头,目光直勾勾的与赵福生对视: “大人觉得呢?” 蒯良村的这桩鬼案越发有趣了。 开始赵福生还以为是蒯良村的村民信奉宗族,行事愚蠢彪悍又凶猛,不近人情,阴冷刻薄。 可深挖下来,却并非人人绝对的恶,而是人性中的善与恶相掺合,最终酿出大祸。 赵福生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村里人早就有风言风语了。” 正如蒯二媳妇所言:纸包不住火。 既然庄四娘子与外乡人之间的事引起了闲言碎语,那么蒯良村的实际掌权人蒯六叔必定是已经心中有数。 这位多年前因一时怜悯而制造了这桩不幸婚姻的村老面对这种传闻时,他又该如何选择? 蒯怀德举报庄四娘子与人通奸,蒯六叔的做法是让人将他捆了,且让人将他打了一顿,还让自己的长孙蒯长顺的媳妇去找庄四娘子提前说了一声—— 这个举动就很耐人寻味了。 “蒯六叔绑住了闹事的蒯怀德,同时让自己的长孙媳妇前来通风报信——”赵福生总结,看着蒯二媳妇: “他是在暗示让庄四娘子快走。” “……” 蒯二媳妇的眼圈逐渐红了。 其他三妯娌默默流泪,无声的抽泣,但面对赵福生的说法,却无人反驳。 面对这桩丑闻,村庄最初的选择是装聋作哑——这是村子良善的一面。 可以说蒯六叔的作为,将家族长辈无言关爱的仁慈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为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最终仍酿造出了无法挽回的恶果? 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赵福生的神情锐利,蒯二媳妇无声的哭了许久,最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双眉挑高,眼皮下垂,挡住了眼中的绝望: “长顺媳妇来时,提到六叔说傍晚要审这个事。” 事发这一天的经过是:早晨蒯四媳妇欲将庄四娘子的女儿藏起来,好让她安心离开蒯良村——后来小丫头失踪,众人全力搜查小孩——临近晌午蒯怀德失去理智,想要借机侮辱庄四娘子,后被蒯二媳妇制止——心怀不甘的蒯怀德越想越恼怒,一气之下向蒯六叔揭发了此事——蒯六叔将坏事的蒯怀德绑了,使他无法分身,同时派了自己的长孙媳妇来通风报信—— 以及最后提到傍晚要审理这桩案子。 也就是说,傍晚是庄四娘子私奔的最后时限。 但她没有将机会抓住。 “船夫不肯渡她?”赵福生问。 “不。” 蒯大媳妇摇了摇头: “船夫收了我的钱,我答应今后再补他三文,他今日只送四娘子渡河。” 她语气笃定,神态十分坚定的道。 赵福生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深思之色。 蒯大媳妇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异样,也没意识到自己话中透露的讯息,又道: “我娘家离庄家村不远,借口说听到四娘子今日要回娘家,请她回去时帮我带个东西,以此催她快走。” 蒯良村中,蒯六叔一家、蒯家四妯娌,在此时纵使没有彼此商议,却因为人性中的良善一面,结成了无形的默契,无言的催促庄四娘子离开这个烂泥中。 四妯娌赵福生就不提了。 蒯六叔夫妇兴许是在赎罪。 可能在蒯举民死的那一天,他的灵魂便被关押在一种名为‘自责’的牢笼中,由他自己的良知、道德审判,这一生一世无法挣脱。 庄四娘子的苦难,加深了他对自己的‘罪孽’的审判。 “我三嫂也黑着脸骂,说四娘子有事还不早些走,是不是想拖到夜深了,今晚不回来做事了?” 蒯四媳妇也含着眼泪说道。 说话时,她笑着转头看向一旁的蒯三娘子。 蒯三娘子正在低头抹泪,冷不妨听到蒯四媳妇的话,不由‘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谁让她磨磨蹭蹭的在那里哭,这舍不得,那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个家有什么好留念的?破家?烂灶?狗老五?” “是我们啊——是六叔、六叔娘。”老二媳妇扬了扬唇角,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 “是她的女儿啊。” 所有人瞬间沉默,接着此起彼伏的隐忍着哭。 “那她最后为什么没有走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福生好奇,这一桩许多人谋合着要送庄四娘子逃出火坑的举动,为什么没有成功。 “她去了河边,但最后没有上船,我们看到她时,见她是抱着小满——满——小丫头回来的。” 蒯二媳妇眼里的希望的火光暗淡了下去,整个人的面色看起来显得有些阴沉愁苦。 “她说不走了。”蒯大媳妇也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仿佛身上的活力一下被人抽走。 “为什么?” 赵福生没有料到,庄四娘子竟然是自己选择不走的: “她不知道留下来的后果吗?” “她说,她已经追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蒯二媳妇道。 她话音一落,蒯三媳妇突然暴怒: “这个贱人,她为什么不走!” 先前还伤心欲绝的女人,哭喊着‘四娘子’的女人,突然之间翻脸。 她好似遗忘了此时身在何地,也不再记得赵福生的身份,而是起身在屋里愤怒的来回走: “她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下来!这个该死的女人!是不是生了孩子,当了娘,她就忘了自己也是一个人了?一生就只有围着孩儿转,连命都不要了?” “该死的!该死的!” 其他三妯娌仿佛都忘了劝说她息怒,人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得到了什么东西?” 没有人能回答赵福生这个问题,事实上时至今日,这些蒯良村的人也搞不清楚。 赵福生仔细思索这件事情里唯一的变数——庄四娘子的女儿。 这小丫头在这桩事件中到底做了什么? 她劝她娘留下来了? “不。” 这个念头刚一生起来,便被赵福生否决了。 她想到蒯二媳妇说起庄四娘子回来时讲过的话,庄四娘子说:她已经得到了自己追求的东西。 庄四娘子这一生在追求什么? 幸福美满的生活?女儿的依恋与需求?正常的丈夫、稳定的家庭?前后两个猜测可以被叉掉,也就是说,庄四娘子的女儿做了某件事,改变了她想要与外乡人私奔的主意。 “她抱着女儿回来时,除了说这些话之外,还做了什么?”赵福生问。 第一百七十四章 染血的花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赵福生的问话令屋里静默了片刻。 许久后,蒯二媳妇低声的道: “她回来之后,替满——满——梳洗,叮嘱她将来好好听几个伯叔娘的话,要孝顺长辈,敬重六叔。” 这些话此时听来像是遗言,也就是说,庄四娘子在选择回来之后,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遭受的结果。 明知是死路一条,她还要踏回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唉——” 赵福生无言的叹息。 “傍晚到了,六叔及村中众人过来,看到四娘子在家,脸色难看得很,恨恨的瞪着我们。” 蒯三媳妇害怕了。 “事情没有办好,我们担忧东窗事发后,将我们牵扯出来,大家都害怕,这个结果是没有人承受得起的。” 帮助一个失贞的女人私奔,背叛蒯老五,背叛蒯良村,不止是蒯家四妯娌害怕,蒯六叔更怕。 “这些年因为老五的存在,村里人对他早就不满了。” 他的威信频频受到挑衅,许多人敢怒不敢言,就等着一个发泄口。 表面平和的村庄下,暗潮汹涌。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庄四娘子开口。 与光明相对立的一面是黑暗,良善的一面是罪恶。 众人极有默契的对之前的种种闭口不提,只装作事前全无所知,在庄四娘子家中搜出了一些证据,确认了她与外乡人私通,大家不约而同的立场一致,将她捆绑起来,堵了她的嘴,撕了她的衣物。 没有人再敢与她站在一起,蒯家四个妯娌不敢再与她说话,担忧会被村子审判。 甚至调转头后的其他人显得更加冷酷无情,要在其他村民们面前‘表忠心’、‘表立场’。 庄四娘子被人打,被人羞辱。 一些猥琐的目光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流转,看她的眼神再没有以往的和善与同情,而是带着恶毒。 人性中的黑暗在此时被肆无忌惮的放大,众人一致决定,面对这种不忠贞的、胆敢背叛丈夫的女人,应该施以酷刑,将她浸猪笼。 众人积怨太久了。 朝廷苛捐杂税重,使得这个大环境下的每个人压力重重。 除此之外,这个世道厉鬼横行,许多人可能因鬼祸而死,这是一个无法保障生存的时代。 蒯良村里,蒯老五是个害群之马;蒯六叔一言堂决定许多事。 村民们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对此早就敢怒不敢言。 他们改变不了朝廷税收制度,不敢挑衅蒯六叔权威,无法将蒯五这样一个恶心人赶出族群,天长日久,这种怨念隐藏在心中,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众人群情愤激。 这些怒火如同洪流,闸门一破,便酿大祸。 庄四娘子成为了最好的出气口。 这一桩私刑皆大欢喜:村民们隐忍多时的怒火得到发泄,事情过后,他们理智回归,或许会愧疚、或许会因庄四娘子之死而害怕,之后失去了锐利的进攻性,他们仍会过上以往那种老实而擅长隐忍的窝囊生活。 对蒯六叔来说,庄四娘子之死会震慑村民,经由他主持的这件事如同杀鸡儆猴,会更进一步巩固他摇摇欲坠的威势,村民们会对他更加畏敬、顺服。 将来事关宗族的一切事宜,大家会更加齐心。 纵使有再像补贴蒯五这样的事发生,许多人仍会心中不满,但因庄四娘子之死,大家会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再多说。 一举数得。 而对蒯家四妯娌来说,庄四娘子代表着她们的某种希望。 她逃脱泥潭,与外乡人远走高飞,过上美好生活,兴许是这些蒯良村中四妯娌——甚至许多女人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可她并没有这样选择。 她选择了女儿。 许多女人总是这样的,生了孩子后,总是围绕着子女转,为此付出性命也值得。 这点燃了四个女人的怒火。 她们仿佛从庄四娘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舍不得,被牵绊着,陷进这里,永远的都逃不出。 蒯三媳妇不明白自己愤怒的原因,赵福生却看清楚了。 四妯娌因为庄四娘子善良的人品道德而爱她,却也因为她心软而恼怒。 庄四娘子的出逃寄托了四个女人对于未来的美好期盼与希望,但庄四娘子的选择意味着希望落空,女人们意识到这一点,会将失落、痛苦化为千百倍的折磨加诸于承载了希望的庄四娘子身上。 有些事情、有些隐秘心思,是注定不能见光的。 赵福生问沉默的蒯大媳妇: “今日下午,庄四娘子将女儿抱回来时,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你跟我说说。” 蒯大媳妇茫然的抬起了头。 “大人——” “你跟我描述一下她们母女的模样,任何细节不要错过。”赵福生平静的吩咐。 她的话令蒯大媳妇有些无法理解,但她温顺惯了,也许帮助庄四娘子出逃,已经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干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了。 此时她习惯了听从别人吩咐,虽说不明白,可仍是顺从照做: “四娘子穿的是一件蓝色的衣裳,那是九年前,刚成婚那会儿,她娘家给她做的。” 蒯大媳妇说得很仔细,连庄四娘子这件衣裳因为岁月流逝而有些褪色都说了。 庄四娘子以一块碎花巾包了头发,那一头黑发梳得齐齐整整的,用水抹过。 她离开之前,是想要过新生活的,所以以全新的形象出发。 回来时就有些狼狈了,因为抱着孩子,衣裳皱了,身上沾了些泥,“是小丫头身上的。” 蒯二媳妇接话: “小丫头脚上有泥,肯定是进山了,小脸被刮花了,手掌也摔破了,衣裳上有血。” 一直愤怒的原地走来走去的蒯三媳妇听到这里,突然怒火一滞,安静了片刻,她偏头想了想,那张干瘦的、腊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她摔了,手里握了一枝花——” “花?” 赵福生听到这里,精神一振。 从她踏进这间屋子,向四妯娌套话开始,终于在四人口中打探到了一丝与蒯良村这桩鬼案杀人法则有关联的地方了。 “什么花?”她问。 蒯三媳妇道: “是白苏。” “大人见过我们蒯良村的白苏吗?”蒯二媳妇说道: “它在春天发芽,叶片呈锯齿状,约有这么长。” 她伸出一只粗砺的大掌,比划了一下: “到了五六月份便开花,花开之后有碗口大,花瓣尖细,层层叠叠,通体雪白,很好看的。”她这样一形容,赵福生心中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怎么感觉蒯二媳妇提到的这个花这么眼熟? 庄老七死后尸骸上长出的诡异红花就是这样,约碗口大小,花瓣尖细,层层叠叠,唯一不同的,则是颜色了。 赵福生耐心的听蒯二媳妇说: “这花必须要在四月至五月中旬前采,有用的是花苞,再晚一些,开到盛放,药性就散了。” 一旁蒯四媳妇也接着补充:“这白苏价格贵哦,晒干后一两值三文,大家看到都不会放过。” 到了四月,家家户户无论是男女老幼,拿着小刀出门,所到之处便会挨个采摘进背篓中,“所以开到繁盛时期的花不说没有,但很少遇到。” 而在那一天,庄四娘子的女儿采到了。 “这小丫头其实很懂事的,知道她娘日子不好过,时常帮她娘干活。”蒯二媳妇忍着啜泣,低声的道: “冬天的时候,她娘天不亮起来,她也跟着起来,她娘做事,她就帮着生火。” “四娘子进山采白苏时,她也时常背着个背篓,跟她娘一路,我们都笑她小大人似的。”原本愤怒的蒯三媳妇听到这里,也又一次像是被几妯娌的话打动了,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仿佛心情好了许多。 “她早晨失踪,估计就是进山去找白苏了,不知道为什么摘了一朵这样开繁盛的白苏,为此她应该吃了不少苦头,摔得脸上是伤,手也破了,血将花都染红了。” 蒯大媳妇叹道: “这白苏开过之后,药性流失,不值钱了呀。” 她的话宛如一道惊雷,轰炸在赵福生识海之中。 染血的白苏! 庄老七死后尸身上开出的人骨花! 两者相结合,赵福生瞬间明白了许多。 死后厉鬼复苏的庄四娘子在鬼域内流连往返,寻找那些死人骨头身上开出的诡异红花——这是厉鬼在重复生前的动作,寓意着在生时的庄四娘子被女儿的一朵花留在了这里。 “这丫头可能是摘错了。”蒯四媳妇叹息。 “不!” 赵福生摇了摇头: “没有摘错。” 庄四娘子的女儿是真的想摘一朵花送给母亲,而她母亲确实也明白了她的心意,死后纵使灵魂不在,记忆不存,但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尸身,仍重复着在生时的动作,仍本能追逐染血的花朵。 “没、没有摘错?” 蒯三媳妇抬起了头,她的眼里闪过挣扎,仿佛内心明悟了什么,可偏偏脸上却露出懵懂不解的神色,身体打着摆子,却摇了摇头: “这是为什么呀?这真是搞不懂。一朵没用的花,还值得她留下来?命都不要了?图什么?” “因为她追寻的东西,得到了。” 赵福生的眼里露出明悟。 她终于明白庄四娘子追寻的东西是什么了。 这一桩鬼案审问到现在,蒯良村鬼案的前因后果、鬼花、鬼船、黄泉与厉鬼之间的瓜葛,都已经了解了,她甚至隐约理解庄四娘子的女儿为什么会失踪。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懂。” “我们不懂。” “我们不懂。” “我们不懂。” 四妯娌异口同声的转头盯着赵福生,说出了这样的话。 屋里的火把瞬间光芒压缩,光线暗了许多。 四个愁苦的、显出比真实年纪更多老相的,同时也是温顺的女人们,此时一反先前给赵福生留下的懦弱胆小印象,竟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赵福生镇定自若: “庄四娘子一生命苦,她没有得到过爱。” 大汉朝过重的税赋化为一座大山,牢牢压在百姓的身上,这样窒息的环境,养成了麻木而冷漠的人群。 这些人不懂爱是何物。 当能否生存成为穷苦村民们每日的担忧,一日两餐都无法裹腹时,爱恨喜怒就成为了奢侈至极的情绪,压迫自上而下。 村民们的生活中,阶级是相当分明的。 庄四娘子的父亲是家中绝对权威的存在,其次是她的母亲,而有了儿女之后,儿子大于女儿—— 位于家庭最底层的庄四娘子成为了这个发泄口。 她幼时得不到爱,成年之后即将在可以得到爱时,悲剧发生,蒯举民之死既在意料之外,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结局又在意料之中。 而她之所以与外乡人通奸,并非她本性很坏,却是源于人类对于被爱的追求。 外乡人的关怀治愈了她,村里人的帮助、爱护鼓励着她行动。 在出发的这一天,女儿送了她一枝花,让她改变了主意。 赵福生问蒯二娘子: “蒯二嫂,那陈姓外乡人与庄四娘子往来了多久?” 蒯二媳妇不声不响,但她对村里的事好像知道不少,赵福生问话时,就笃定她知道这个事情。 “他四月底来的我们村,约七天后与四娘子打过照面,但没多说什么,直到五月下旬二人才有了那一次送满、满——饼子的交集。”蒯二媳妇回应道: “后面二人就好上了,一直到昨天他先逃走。” “也就是说,两人在一起了三个多月。”赵福生说完这话,蒯二媳妇点了点头。 “在一起的时间里,外乡人有送过她花吗?”赵福生再问。 “花?”这样的问题显然令蒯二媳妇有些意外,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其他几个妯娌,有些茫然不解: “什么花?” “随便什么花都可以。”赵福生耐心的道:“绢花、珠花、扎的花、绣成花的手帕——亦或是路边开来的野花。” 她这话一说完,其他几人不是拼命的摆手,就是不由失笑。 赵福生表情怪异的转头看忍笑的蒯四媳妇: “你笑什么?” 蒯四媳妇被她看得、问得有些不安,立即便收敛了笑容: “大人,你说的绢花、珠花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乡下人不用这个,除了成亲当天,谁敢戴啊?” 尤其是庄四娘子的情况,本身就很艰难,很惹眼了,若是再收拾打扮,岂不是成心给自己找麻烦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寻找蒯五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者说了,大家都是穷苦人,你说的这些东西,兴许只有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才配用吧?什么绢花、丝花的,好几个大钱呢,不如买粟米、野菜,能填饱肚子,吃好几顿了。” “至于路边的野花,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拿来干什么?”蒯四媳妇说完,见赵福生神情怔忡。 她敏锐的感觉到赵福生的眼里这一刻流露出的一种复杂的神情,似是有些同情,又有些遗憾,不由感到不安,不知所措的搓了下手,怯生生的问: “大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 赵福生温和的摇头: “所以庄四娘子一生没有收到过花。”包括外乡人对她的‘好’,都是务实的。 “当她女儿费尽千辛万苦,踏进深山,不惜受伤,为她采来了那一朵染血的花,意义对她自然格外不同。” 她从女儿送花的举动,感应到了女儿对她的爱,不求回报,源自于血缘的牵绊,也有可能来自于子女对母亲最好的祝福,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都在追寻的东西。 “她从女儿身上得到这种爱了,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求什么外乡人呢?” 赵福生在打探这桩鬼案的过程中,其实已经数次长叹,此时说到这里,她又想叹息了。 “大人的意思,四娘子不肯走,是因为那一朵花?” 蒯三媳妇有些不信,提高了音量。 她的脸上流露出怀疑之色,应该是感到此事荒谬极了。 “是女儿爱她之心。”赵福生神情严肃的道。 四个女人一下沉默。 她们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 她们也曾为人女,后为人妻、为人媳,再为人母,母亲与子女之间天然的爱,是割舍不掉的。 “……” 先前愤怒异常的蒯三娘子怔在原地,两行眼泪从她通红泛肿的眼中涌出。 屋内火把一下烧得更旺盛,灯光下,清澈的泪水映照着通红的眼睛,也将她的泪水映成血红色。 “可是、可是这、这没有用啊——” 蒯三媳妇流着泪,喃喃自语: “没有用啊,有什么用?什么爱啊、花啊,能当饭吃吗?能和好好活着相比吗?她怎么这么傻,不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吗?” “是啊。” 赵福生点头: “没有什么用,可人之所以是人,而非行尸走肉,不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吗?” 她平静的望着无声流泪的蒯三媳妇,问她: “你昨天夜里,喝斥蒯怀德,掩盖了庄四娘子与陈姓外乡人私会的秘密,对你有什么好处?” “……” 蒯三媳妇哑口无言,痴痴望着她,话都说不出。 赵福生也不是为了要得到答案,她又问蒯大娘子: “你不计回报,替庄四娘子付钱给渡夫,又能得到什么?” 再问蒯四媳妇: “你男人去世了,留你们孤儿寡母,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无下顿,要人接济,你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替庄四娘子养女儿?图什么?” 她再看向蒯二娘子: “你替庄四娘子隐瞒秘密,打退想要侮辱她的蒯怀德,事情如果败露,你可能会承担严重的后果,值得么?” 回应赵福生的,是四个女人此起彼伏的抽泣。 蒯二娘子以袖子压眼角,轻声的道: “值得,她是四娘子。” 其他几人默默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 “那她一定也觉得值得,那是她的女儿。” 赵福生没有与在生时的庄四娘子见过面,可却从庄老七、苟老四,以及蒯六叔、蒯长顺及蒯家四妯娌口中得知了她许多事,拼凑出了她在生时的形象:温顺而勤劳,坚韧却又柔弱。 她能以一己之力撑了这个家八九年,足以见得她并非软弱的人。 她比遇到挫折就从此逃避现世的蒯五要勇敢得多。 表面看来,女儿送她的那束花使她停下了迈向新希望的脚步,可实际赵福生却猜测,她割舍不下的太多了。 她舍不得蒯良村,舍不得这里的人。 虽说这里有给她带来痛苦的人和事,但同时给予她关怀与帮助的人也多。 兴许她担忧自己走后,会给女儿、蒯六叔及其他人增添无穷的麻烦,因此在关键时刻,她又退了回来,承担自己选择所造成的结果。 这一回,带来了注定的结局。 ……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有些情感,兴许在某些人看来一文不值,但在庄四娘子看来,却又比一条性命更重。 衡量这中间价值的尺子,在庄四娘子心中。 “唉——” 赵福生又叹息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听到隔壁传来‘砰’的一声撞击声响。 墙壁被人用力擂击了一下,无数泥沙‘淅沥沥’的掉落。 上面插着的火把晃荡,灯光瞬间暗了许多。 一道暴躁的男声响起: “狗娘养的,夜半三更的还吵什么?又哭又喊的,让不让人睡了?家里娘老子死绝了吧?” “麻痹的——” ‘悉索’声响里,似是隔壁有人坐了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半晌,接着‘哐铛’一声重物砸地,陶瓷碎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庄四呢?庄四这贱人去哪了?不给我打酒来,老子把她杀了!” 这喊话声一响起,屋里的温情瞬间被打破。 四人的泪水汲在眼眶里,同时抬起头来,眼中残留的伤感还没褪去,厌恶、恐惧等神色已经浮现在她们的眼里了。 “大人——” 蒯大娘子终于醒悟过神,她似是此时才意识到在这一场对话中,自己说得太多了。 后怕浮上心头。 她担忧这一场对话泄露,会给众人带来灭顶之灾。 “是蒯五吧?” 赵福生神情如常,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蒯三媳妇一脸恐慌,下意识的点头。 蒯四娘子双手十指紧扣,指头用力扣住手背,虽然没说话,但她牙齿撕咬着唇上的死皮,撕得嘴唇都流血了,她自己却像是半点儿都没察觉出来似的。 赵福生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饶有兴致的看向最为镇定的蒯二媳妇。 这个女人最有趣了。 她问: “你不怕吗?” “不怕。” 蒯二媳妇被她一问,竟然摇了摇头,那张苍老的、并不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容: “大人知道吗?我们村闹鬼了。” “听说了一点风声。”赵福生颇为含蓄的回道。 蒯二媳妇也不问她是从哪里打听到过风声,她领教过这位镇魔司的大人问话的手段,对她套话的技巧半点儿都不怀疑。 闻言就道: “四娘子快回来了。” 她笑着说道: “到时我们一个都逃不了,这些秘密说不说,又有什么打紧呢?” 说完,隔壁蒯五再次捶墙。 ‘砰砰砰!’ 这醉熏熏的酒鬼大声咆哮: “庄四呢?这个贱人——不守妇道的烂货——” 四妯娌既害怕,又厌恶,却因为忍耐成了习惯,此时都沉默着,默默的逆来顺受。 赵福生可不惯这蒯五的臭脾气。 她看着墙壁剧烈抖动,又听到泥沙滑落的声响,灯光忽明忽暗,她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 “好了,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我去隔壁看看蒯五,给他醒醒酒。” “……” 四妯娌站起身来,有些不安的看着她。 赵福生往虚掩的大门走去,将未上门的柴门拉开,外头冷风‘呼’的刮来。 院坝里,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孤伶伶的站在那里,吹着寒风,蒯长顺则不见影踪。 范无救提了一盏灯,耸着肩膀缩着脖子,冻得直发抖。 二人听到身后的柴门拉开声响,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来,见到赵福生出来,眼睛一亮: “大人,你终于出来了。”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范无救手上的油灯上——这是蒯长顺先前提的那盏灯,此时不知为什么,灯内的火焰灭了。 这盏本来在蒯良村中,少数能点燃的灯落到范无救手上后,不亮了。 “灯灭了。” 赵福生微微一笑,提醒了一句。 她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先前在屋里听到的蒯老五的咆哮与怒骂已经听不到了。 外头静得诡异,四周黑漆漆的。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对着院坝前的小荷塘而站,今夜没有什么灯光,借着打开的柴门透出的昏黄灯光,可以看到水塘泛着反光。 “真有意思啊。”她叹道。 范无救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想到她提及灯灭了,不由有些无奈,抖了抖手: “这灯落到我手上就不亮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福生眼中闪过明悟,她没有问蒯长顺的去向,武少春却主动解释: “大人进去房间盘问话不久,长顺就说有急事要先走,他把灯留给了我们,但不知道为什么,灯交到范二哥手上时还好好的,长顺刚走不久,一下就不亮了。” “可能是没有油了。” 范无救皱眉道。 说完,他向赵福生走来,好奇的问: “大人刚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 赵福生听到这话,眉梢微微一抬: “你们没听到?” 刚刚蒯三娘子又哭又喊的,动静这么大,两人就在外面,没有听到吗? “没有。”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村子估计马上就有大事要发生了,我们可能会看一场好戏。” 赵福生道。 “什么好戏?”范无救本能一抖。 他偷偷抬眸去看赵福生的脸,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知为什么,这笑容有种令范无救胆颤心惊的感觉。 “大人,你别这样笑,我害怕。”这种感觉范无救也说不准,可却像是他几次遇鬼的时候。 “马上就能看到了,我们先去蒯五的屋子,边走边说,等下你们见到他,兴许就知道有什么好戏发生了。” 她说完,顺着屋檐往另一侧的屋子走去。 范无救与武少春怔了片刻。 但二人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跟在了赵福生身后,武少春好奇的问: “大人怎么知道蒯五在家中?我听着这里没半点儿响动。” “他至少此时在,之后还在不在,我也不好说。”赵福生大有深意的道,说完加快了脚步,催促二人: “快走。”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心中半点儿底都没有,心里不约而同的想:我最讨厌谜语人了。 但两人虽说腹议,嘴上却不敢说什么。 赵福生从先前屋里听到的响动已经锁定了蒯五的位置,她转到屋侧一间破烂的柴房门前,抬腿用力一踹:‘砰!’ 重响声里,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房门轰然倒塌,溅起灰尘。 在这屋门被她强行破开的刹那,远处蒯家四妯娌所在房间的火光却倏地熄灭了。 赵福生踏入这间庄四娘子曾经生活过的故居,一股阴寒感瞬间就将她包围了。 随后范无救、武少春也跟着进来,二人进来的刹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盏蒯长顺留下的特殊油灯,在交到范无救手上后便随之熄灭的铜灯,此时竟然离奇的自燃了。 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儿传扬开来。 灯光亮起的时候,范无救自己都怔了。 他意识到诡异事情发生,硬着头皮看手里的铜灯,惊惶的喊了一声: “大人——” “慌什么?!” 赵福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她仿佛对这件事半点儿都不吃惊,镇定的情绪迅速感染了范无救,令他一下就平静了许多。 “大人,灯亮了。” 武少春也觉得头皮发麻。 他经历过鬼案,可中间过程并没有什么感觉,且当时他身处鬼域却不自知,与这会儿清醒的知道自己身入险境,且极大概率遇鬼的情况截然不同。 “我们没有点灯。”他强作镇定的提醒赵福生。 “正常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环顾四周。 屋里破得不成样子,泥土地面凹凸不平,灶台破破旧旧,上面架了几口漆黑的大锅。 灶前没什么柴禾,几个破了角的罐子堆放着,屋顶上方还有些破漏,内里是住卧的房间,隐约可看到漆黑的帐子搭在破床上。 “少春,你说过见过这样的灯。” 赵福生借着灯光,将四周打量完,突然回头看了武少春一眼,武少春点了点头,老实道: “我曾在黄岗村挖出的老坟中看到过这样丧葬的铜灯。” “丧葬用?” 范无救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说话的同时,赵福生漫不经心的低头往他手里自动亮起的灯看了一眼。 武少春没留意到赵福生表情的怪异,他点了点头,见蒯五的家中外间空荡荡,一览无余,便又大着胆子探头往内室看去。 室内漆黑,隐约看到一张半人高的木柜,还有一张破床,支了帐子,他‘咦’了一声: “大人,没人呢?” “有人。”赵福生十分笃定的道,说完,又喊范无救: “范二哥,你给他照个明。” 她话音一落,范无救应了一声,提着灯走到屋门口。 灯光照亮室内,只见那漆黑破旧的蚊帐中,不知何时果然坐着一个人影。 第一百七十六章 鬼案重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昏黄的铜灯里的光仅能照出半丈左右的距离。 灯光自破旧的土墙入口照进,看到那破床帐子半撩开,一半垂落床榻,正中间坐了一个男人。 男人头发蓬乱,随意在头顶束了个髻,脸上油光满面,眼皮松弛,眼睑下挤出两个鱼泡似的眼袋,扁着嘴,唇角下垂。 阴冷的目光从他达拉的眼皮间迸射出来,冷冷望着这几个面生的闯入者。 这人影出现得十分突然,武少春之前全无察觉,冷不妨看到,便被吓得不轻。 “你——”武少春心脏‘砰砰’乱跳,张嘴就想骂人。 但他污言秽语还没说出口,便想起赵福生还在此地。 他硬生生的将到嘴边的脏话忍下,正要问这人是不是蒯五时,却见赵福生将他挤到一旁,大步进屋,提起那坐在床上的人,左右开弓,‘啪啪’两耳光,打得那人瞬间倒在床上形同一滩烂泥。 “哎哟哟——” 蒯五还没开骂,便被打倒在床上。 “……”武少春看得一愣一愣的。 “刚刚嚷嚷的是不是你?” 赵福生打完人后,感觉掌心一阵黏腻。 这蒯五满身恶臭,屋里散逸着一股恶心至极的味道。 仿佛排泄物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令她皱起了眉。 他醉成这样,怕是已经许久没有梳洗过了。 头发凝结成块,身上的衣裳里长外短,套了一层又一层,每层都像结了厚厚的油痂,摸上去有些粘手的感觉。 她抓了蒯五的衣裳,掌心都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黑垢。 赵福生嫌恶的在衣摆处蹭了蹭。 “什么、什么嚷嚷?” 蒯五被打了两巴掌,瘫在床上,似是还不大清醒: “你是谁?你们是谁?庄四呢?这贱人,是不是又出去勾三搭四?” “庄四——庄四——呕、呕——” 他喊了两声,突然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一股恶臭随之涌来,范无救、武少春顿时都要反胃了。 两人面色大变。 “你们敢闯进、呕、村子打人,打死人啦——打死人了——” 他声音尖利,喊话的同时一双手反将赵福生拽他衣领的手掌抓握住。 赵福生一开始没将他放在眼里。 这村子有古怪,但面前的蒯五只是一个欺善怕恶的醉鬼罢了。 她驭使了厉鬼,力量远胜一般人,再加上自恃自身有册封的门神在,对这蒯五半点儿不怵。 但蒯五抓到她手腕的瞬间,她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一股阴寒的鬼息顺着蒯五掌心钻入她皮肤中,受到刺激之下,她手腕处刺疼。 赵福生目光一缩,低头与蒯五对视,他咧嘴‘嘿嘿’一笑: “没有十文钱,可走不出蒯良村的——” 他冷冷的道,话音像是诅咒。 被他抓握的地方,赵福生的皮肤上迅速留下块块黑斑霉点——好似食物受潮迅速腐烂的症状。 黑斑宛如活物,一旦烙印到她手腕上,便迅速想要顺着手腕往她手臂蔓延开来。 赵福生目光落到手腕上,就在这时,蒯五的身体发生了诡变。 他的身体飞快融化,顷刻之间化为一滩散发着漆黑浓臭的烂泥。 那烂泥之上蒯五变形的五官冷冷看着她,接着这滩烂泥逆流而上,顺着那双还拽拉着赵福生的手,飞快的覆盖在了她的手臂之上。 赵福生的手臂瞬间变黑。 先前蒯五身上的恶臭一下转移到她身上,窒息的臭气铺天盖地涌来。 阴冷湿濡的黑影瞬间将赵福生身体全部包裹,仿佛为她‘穿’上了一件污秽外衣。 蒯五阴冷的声音在赵福生耳畔响起:“有钱没有?没钱你可不能活着走出蒯良村——”“钱——” “有钱没有?”阴冷的诡异物质入侵赵福生的四肢百骸,想要钻进她的皮肤,与她骨血相融合。 与此同时,她识海内的封神榜提示:你受恶心鬼附体。 注:恶心鬼会渗入你的皮肤,与你骨血相连,吃干你的血肉,直至将你掏成一具空壳。 赵福生嘴唇紧抿,眼中露出冷光。 她受恶心鬼附体却并没有慌乱,正欲以功德值召唤门神驱散恶心鬼—— 但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那烂泥所化的污秽大衣在覆盖住她身体的那一瞬,恶臭刚沾染她的皮肤,并没有顺利的与她的身体相拼接。 赵福生的皮肤像是阻隔了血肉。 诡异之物在入侵皮肤的刹那,没有获得养份,仅能浮滑在皮肤上头。 狗头村、村长武立人临死前所盖过的人皮被子! 她顷刻间想到了这一点,接着神情如常,伸手顺着脸颊一抹—— 一大块恶臭烂泥被她抹在掌中,如同活物般游动。 赵福生心中一喜,接着两手顺着脖子、肩头与手臂用力往下薅,只那恶臭烂泥形成的鬼皮被她顺势捋下,最终化为一滩污泥瘫积在她手腕处。 她嫌恶的一甩手—— ‘啪’的一声脆响,那一团漆黑粘黏的黑色污渍瞬间被她甩落下地。 床上烂醉如泥的蒯五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被蒯五打出的臭嗝熏得晕头转向,恶心干呕间根本没意识到这屋里出鬼了。 赵福生在恶鬼附体的情况下惊醒逃生,待到将那恶泥甩脱,她担忧这恶鬼还要害人,正想蹲下身找寻时,突然外头火光接连亮起。 ‘嗒嗒’的急促脚步声不绝于耳,一股肃杀气氛瞬间笼罩全村。 三人耳边听到有人大声的在喊: “杀淫_妇!” “清门户!执家规!正家风!” “……”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范无救吃了一惊,他蓦地转头与武少春对望,眼中带着惊慌: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从几人进村之后,整个蒯良村给人的感觉就是死气沉沉。 可能是受了厉鬼影响,这里的每个人都仿佛十分戒备,话并不多,行动间也异常安静。 先前几人一路跟着蒯长顺从蒯六叔家往蒯五家中这个方向走来时,整个村庄竟然静得落针可闻。 从三人来到这边,到赵福生找蒯家四妯娌谈完话后至现在,最多不过小半个时辰,本来极度安静的村庄却突然人声鼎沸,这显然是十分不正常的事。 但二人问完话后,还没来得及从赵福生口中得到回音,接着两人瞳孔急剧收缩: “大人,蒯五不见了——” 只见先前被赵福生打倒在床上烂醉如泥的蒯五此时在三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诡异的一幕令得二人心脏急剧收缩,‘有鬼’两个字还没喊出,范无救手里的灯再次无声熄灭了。 “我们快走!” 赵福生此时还在庆幸自己没有使用功德值便摆脱了一次厉鬼纠缠。 许多细碎的线索此时化为真相在她脑海里穿连。 “外面——” 范无救就是再傻,此时听到外间的喊话,也知道发生了大事。 一股蕴含着杀机的寒意布满整个村庄,三人从屋中飞跑出来,便见远处灯火闪动。 仿佛整个村子瞬间复苏,无数人举着火把在田间、林道穿行,飞快的往此处而来。 “我们先离开这里,边走边说,马上要出大事。” 赵福生来不及解释,叮嘱二人即刻跟上自己。 “去哪里?” 武少春心跳如鼓捶,紧张的问了一声。 “去蒯氏宗祠。”赵福生应。 三人飞快出屋,此时远处蒯良村的村民们已经出动。 远处小道上有许多人持着火把而来。 先前空无一人的蒯家兄弟的坝前这会儿已经站满了人,几人先前就在屋里,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儿响动,不知这些人是何时来的。 范无救胆大包天,但突然见到这么多村民,也是吃了一惊。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举着火把,却形同睁眼瞎,压根儿看不到刚刚从屋里出来,且与他们迎面相对的三人。 这些人或打赤博,或敞开外衣,满脸凶狠,带着一种怪异的残忍,隐隐夹杂着兴奋,嘴里还喊着: “清门户!执家规!”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 二人一脸怔懵,范无救咧嘴道: “发生甚么事了?” “我们被困在鬼梦里了。” 赵福生沉声道。 “什么鬼梦?”一听‘鬼’字,范无救顿时笑不出来了,身体本能开始颤抖,并且躲到了武少春身后。 “村子里的黑暗不正常,我怀疑蒯良村此时陷入了时间循环中。” 范无救、武少春压根儿不懂什么‘时间循环’,两人一头雾水,赵福生解释: “就是庄四娘子被浸猪笼的那一夜!我们正处于庄四娘子要被浸猪笼的时候,马上她会被推入河里而死,继而厉鬼复苏!” 这一点,是她在先前与蒯家四妯娌谈话中,几妯娌频频提到的时间线确认的。 她当时听到蒯二媳妇提到‘昨夜’、‘今日’,意识到时间不对头,与庄老七提及的蒯良村爆发鬼案已经七八天是悖逆的。 之后为了确认,她在与蒯家四妯娌谈话时,也故意将此时的时间线拉到庄四娘子被沉河那日,同样使用了‘昨夜’、‘今晚’这样的说法,四人没有反驳。 赵福生也因此确认村子的时间并非是在鬼案发生的几天后,而是鬼案发生当晚。 结合之前的种种,赵福生原本推断:她与蒯六叔、四妯娌谈话,应该是在庄四娘子被处私刑当晚,且死后厉鬼复苏,使黑暗笼罩蒯良村。 村民们吓住,返回蒯良村中,村子因此而严加防护。 (这一点从蒯六叔话中是得到证实的。) 赵福生心生怀疑,是在蒯长顺被她套话后,透露出蒯氏宗祠无法进入。 他无意中说起事发后,蒯良村的灯不能点亮,他当时手里提起的灯是从蒯氏宗祠中取出的。 而武少春也说过,这样的灯他曾见过,且是老坟中的陪葬物。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无论是陪葬物还是宗祠内的灯,都属于死人所用之物。 之后灯落到范无救手上时离奇熄灭,而后几人进入蒯五家,灯再次亮起,屋里的蒯五已经不再是人,随着蒯五死后所化的恶心鬼消失,再一次验证了赵福生猜测。 不过她心中仍有疑惑。 如果真的是时间逆流,回到庄四娘子被处私刑的那一夜,那么那时的庄四娘子虽说很快厉鬼复苏,但品阶最多不过煞级,赵福生有门神、同品阶不可控的煞级厉鬼在,且有功德值,完全可以一搏。 但赵福生担忧事情完全不是这么简单的。 能操纵时间的法则非一般的鬼物能拥有的手段,至少是需要灾级以上的鬼车金铃才能办到的事。 除此之外,她怀疑真的有厉鬼操控时间吗?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三人在从黄泉底爬上来进入蒯良村的那一刻,便已经误入某个特殊空间中? 二人被她的话吓得肝胆俱裂。 生死时刻,两人爆发出无穷潜力,跟在赵福生身后,挤出蒯五家门。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喊: “将她捆住!” 一个尖利的女人喊: “把她衣裳也扒了,做出这种丑事,不要给她留脸。” 这两人的厉喝正好证明了赵福生先前所说的是对的,三人闯入了庄四娘子处刑的那一夜。 虽说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三人也应该要逃命才对,但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赵福生与范无救、武少春都想看看庄四娘子此时的模样。 三人同时转头。 一道人影被人五花大绑扔在角落,如同离水的鱼,拼死挣扎着。 范无救看了一眼,顿时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 “老张?!” “张师傅?!” 武少春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可怖的鬼脸,他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却没料到先前在蒯六叔家与三人分道扬镳的张传世此时被人捆得如同粽子一样,扔在角落。 “……” 这诡异之中透出一点点荒谬的一幕令得几人怔了一怔。 赵福生也狠狠愣住,有些无语。 张传世本来极力挣扎,但蒯良村人多势众,且这些人像是突然间疯了,非说他是‘庄四娘子’,将他捆绑起来,塞了他的嘴,令他求助无门,正暗暗后悔自己当时为了偷懒,没有随赵福生出门。 原本以为今夜必出大事,正焦虑恐慌之际,突然听到范、武二人的喊声,他欢喜异常的抬头。 几人面面相觑,张传世眼睛一亮,脸上迸发出无穷的希望,用力挺腰摆腿,身体拱地疯狂蠕动,鼻腔里发出:呜呜呜—— “大人——” 武少春一见此景,想要上前帮忙,范无救也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看了周围一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摇了摇头: “我们走。”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进入宗祠 第一百七十七章 “……” 张传世本以为熟人来了自己定能得救,他还指望赵福生救他脱困,却没料到赵福生压根儿没有帮助的意思。 他顿时急了。 “呜呜呜——啊(大)嗯(人)——” 情急之下,他如同虫子在地上蠕动着往前蹭了数尺。 “还敢挣扎,将她衣服扒了!” 一个男人粗声大气的喝。 接着几个妇人上前,如狼似虎抓住张传世的头发,开始来撕他衣裳。 “……” 张传世想骂人了。 他不是庄四娘子,这些蒯良村的人是真的疯了。 男人女人是认不出来了吗?他与庄四娘子不止是年纪不同,连性别也不一样。 但他嘴被堵住,话都说不出,无数双手在他身上乱搓。 这些女人常年干农活,力气手段不输男人,捏得他皮肉疼痛。 无论张传世怎么奋力挣扎,女人们仍如按猪仔似的,三下五除二将他身上的衣裳脱了个清洁溜溜,连条裤子都没给他留。 张传世想死了! 想他老张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丢人现眼过。 他背靠纸人张,做的是镇魔司的生意,生活舒适,哪知那一天进镇魔司催债,因差阳错加入镇魔司。 之后随赵福生拼死办鬼案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一次鬼案九死一生不说,死前还要遭受这样的羞辱。 众人很快将他脱得一干二净。 张传世躺在地上,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人,许多人手里拿着火把,无数或下流、或厌恶、或嘲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打量着他、鄙视着他,他并不是多么胆小懦弱的人,可此时身无寸缕在这样恶意目光的围视下,却打从心中生出恐惧。 他蜷缩起身体,极力想将自己的身体挡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下次再不敢不跟着大人走了。 “老张,你坚持一下。” 赵福生站在人群之外,仿佛与这出荒唐的闹剧有一种无形的隔阂。 闹腾的、喊着要杀死庄四娘子的人群明明就在她旁边,人头攒动,却没有一人发现她与范、武二人的存在。 她看着满地打滚的张传世,安慰他道: “这些村民已经死了,我们被困在了鬼梦中。” 张传世后悔不迭时,赵福生的话如暮鼓晨钟,穿透周围的嘈杂声响,传入他的耳内。 他怔了一怔,抬起头。 “我们不能救你,沉河仪式这些村民必须要做,不然打破鬼梦的后果我们可能承担不住。” 赵福生说道。 一听周围的这些人都有可能是鬼,范无救脸上原本幸灾乐祸的神色一下僵住,又为无尽的恐惧。 “鬼是没有理智、记忆的,现在这些感受,只是你的幻觉,让鬼看看裸体怎么了?” 赵福生道。 她的话一下令得张传世茅塞顿开:如果周围全是鬼,而非真正的人,眼前这些恶意只是来自于厉鬼的恶意,那约等于现在没有人看到他裸体——说不定现在他裸体也是假的,被鬼看看又怎么了? 张传世本来羞愤、绝望又无助,这会儿一旦想通,立时心态就转变了。 “你后背有鬼印,能保你不死,我们要去另一边办事。” 唯有破解鬼梦,引出庄四娘子,这桩鬼案才能了结。 张传世一想通后,立即拼命点头,嘴里呜呜: “啊(大)嗯(人)嗳(快)呕(走)!” 他可以在鬼的面前被剥光衣服,但绝不能在赵福生三人面前坦胸露乳。 “还敢笑,真是不知羞耻的贱人啊。” 有人见到张传世的神情,不由怒喝了一声: “打死她。” ‘啪啪’耳光响声中,张传世安慰自己: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 武少春一脸同情之色,看张传世被打得鼻青脸肿,形成猪头。 此时不是多说的时候。 村中即将举行私刑,所有村民的目光落在张传世(庄四娘子)身上,镇魔司三人不能一直在此处逗留,否则难以离开鬼梦。 “走。” 赵福生一喊之下,范、武二人一个激灵,跟在她身后。 三人一路狂奔,迎面与许多赶来蒯五家门前的村民相撞,三人在‘人群’中穿梭逃命。 范无救心脏‘砰砰’乱跳,哭丧着脸颤声问: “大人,不是说蒯氏宗祠无法进入了吗?我们真要去宗祠吗?” 他甚至此时还有些糊里糊涂的,还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只知道突然之间赵福生就说蒯良村的村民全死了。 张传世一下成为了村民们眼中的‘庄四娘子’,赵福生说时光回到了案发当日,也就是说,张传世等下可能要重复庄四娘子当日的悲剧——要被人塞进猪笼沉河。 这整件事情真是荒诞而离奇,还有点匪夷所思,令他开始怀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们到底有没有随同庄老七进入庄家村,继而坐上鬼船,在河底遇鬼? 又有没有侥幸从河底逃离,进入蒯良村,再与蒯六叔交谈,又来到蒯五家门前? “是的。” 赵福生边跑边镇定自若的道: “你注意长顺说的话,蒯氏宗祠蒯良村的人无法进了,你手上的灯是给死人用的,所以活人提着时无法照亮。” 范无救脸色惨白,慌乱之时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他应该明白赵福生话中的意思,却又因为恐惧,下意识的排斥着她所说的消息,只不停的颤声道: “大人、大人这话是什么?” 赵福生听他发问,也不恼怒,因为疾跑,略微有些气喘: “也就是说,这盏灯谁可以用谁就死了,而我们无法使用,就是说这村子只有我们几个活人了。” 这一段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相当强大,范无救与武少春还在努力接收,赵福生又道: “鬼案爆发得很快,我们要在仪式完成前进入宗祠。” 她怀疑蒯良村的人无法进入宗祠,是因为宗祠内有某种压制了厉鬼的存在。 是另一个厉鬼复苏?还是某种大凶之物?庄四娘子的女儿全村人都遗忘了她的存在,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是不是也一起躲在了宗祠中? 种种疑惑涌上赵福生心头。 好在蒯氏宗祠离蒯五家并不远,三人穿过疾速赶来的蒯良村村民,很快到了宗祠门口。 宗祠的旁边就是蒯六叔的家,此时他家中空荡荡的,大门紧闭。 没有了火把的照明以及村民,他的屋门漆黑沉重,带着一种莫名的压抑。 蒯氏宗祠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从门口看进去可以看到宗祠内庭及远处敞开的大门,里面似是贡奉着祖宗牌位等物。 赵福生站在宗祠大门前,驻足片刻。 “大人——” 范无救、武少春跑得气喘吁吁,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动。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扭转了头。 “浸猪笼!正门风!” “执家规——” 村民们大声的怒喝,声音传扬开来,带着一种可怕的压迫,令人打从内心的慑服,不敢不从。 火光冲天而起,许多人手里拿着火把。 私刑进展很快。 被脱得光溜溜又被捆得五花大绑的张传世头发散乱遮脸,被人装进一个巨大的竹笼中。 数个壮汉将他抬了起来,举着他往河边走。 蒯良村地方不小,村民也多。 以蒯六叔为首,众人往河边而去,形成一条巨大的长龙。 不知何时,那铺沿了村子与黄泉边的诡异鬼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形成了一条田间道路。 人群踩了上去,气氛压抑中带着几分危险、可怖,村民喊着号子,将沿路的田间草地踩踏,来到河边,吵吵嚷嚷间将竹笼推入河中。 这一切进展异常快速。 范无救看得胆颤心惊,此时暗自庆幸,从镇魔司出发前,他的哥哥范必死曾叮嘱过他,让他一路听赵福生的话,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幸亏他听话了,没有像张传世一样懒散,当时坐在蒯六叔家不肯走。 如果当时他不走,兴许今夜被打肿了脸撕了衣裳浸猪笼的,就不止张传世一人了。 武少春也有些惊慌,下意识的转头: “大人,我们救张师傅不?” 河底是有女鬼的。 镇魔司先前进村时,就险些被留在河中,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 张传世如果被人沉入河里,岂非是要被送进女鬼之手? 赵福生目光沉冷,她略一沉吟半晌: “我们救不了。”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宗祠,犹豫了片刻,提步迈入门坎之中。 蒯长顺说过,事发之后,宗祠无法进入。 正替张传世担忧的武少春见到她的动作,心中一慌,但下一刻,赵福生迈过门坎,顺利站到了屋中。 他与范无救脸上露出讶然之色,随即也跟着赵福生迈入门内。 一入门里,几人便闻到了一种若隐似无的腐臭味道。 武少春揉了揉鼻子,没有出声。 三人如今还没有脱困,张传世更是陷入危险之中,这点儿臭气相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范无救则是用力吸了几口气,鼻子动了动,小声的嘀咕: “这臭味——” 他剩余的话没有说完,赵福生眼神闪了闪,装着没听到的样子,没有出声。 武少春问: “大人,我们进入宗祠有用吗?” “应该有一定的作用。”赵福生点头。 “长顺说过,事发之后宗祠他们无法再进入。”她领头进入宗祠范围山体后,并没有再贸然深入,而是站在宗祠大门的另一端,转身望向村庄的远处: “我们身处鬼梦之中,村民们没有办法进入宗祠,可能是临死前留下的执念或是其他原因影响了他们,使他们无法进入这里。” 死人没有办法进入宗祠,但活人可以。 一听‘鬼梦’、‘死人’二字,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浑身一抖,范无救有些害怕: “大人,蒯良村真的全死光了吗?” “应该是出事了。”赵福生应了一声。 厉鬼复苏之后,不可能再留活口。 几人进村前,曾在河底与庄四娘子交过手,她厉鬼复苏之后十分凶悍,可以与门神烙印打个来回,可见这桩鬼案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过了祸级。 能在短时间内速度进阶,自然是因为厉鬼大量杀人的缘故。 “可是,可是鬼是没有记忆的,但是先前的蒯举生、蒯长顺以及那些女人们——”范无救还有些惊慌,也有些不敢置信。 赵福生摇了摇头: “确实是的,我怀疑这些死后的村民,已经形成了特殊的杀人法则。” 这里是一种村民死后所形成的特殊环境。 与她交谈的蒯六叔、蒯长顺,以及蒯家四妯娌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残留的记忆碎片。 “杀人法则?”武少春有些不解的喃喃问了一声,赵福生向着远处,点了一下下巴: “老张的遭遇就是了。” “什么意思?”范无救还没有完全明白。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周而复始的溺河。” 她说道。 但话音一落,看范无救、武少春二人仍是半知半解的模样,赵福生不由叹了口气,再解释道: “一旦进入蒯良村鬼域的人,可能会像我们一样。” 开始认为村子还没有出事,与鬼域内的厉鬼残存的记忆碎片交谈,若是因此防备降低,之后可能时间流逝,则会进入到庄四娘子沉河那一夜。 意外闯入者会被村民(厉鬼)抓住,重复庄四娘子之死,被群鬼沉入黄泉之底。 “我怀疑庄家村的人就是这样死的,这样也可以解释河底为什么有这么多死尸了。” 她这样一说,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那张师傅怎么办?” 武少春年纪还轻,尚有良知,他进入镇魔司虽说不久,但对镇魔司几人都生出了一定的同僚之仪,尤其是张传世与他更是早就打过交道,此时他是真心替张传世的安危担忧。 赵福生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宗祠之内,沉吟片刻: “看看再说。” 鬼梦是绝对不能打破的,一旦鬼梦被打破,这些村民可能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可怕举动。 “老张吞噬了鬼花,有可能驾驭了鬼船。” 他第一次能带着众人从黄泉底逃生,兴许这一次也能顶住。 “实在不行,他后背还有我打下的鬼印,能支撑一时片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困住厉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赵福生的话中传递出一个信息:张传世那边的情况看似危急,其实不到死境。 “但如果我们因为救人心切,被卷入鬼梦之中,可能会被留在这个‘村子’里,到时大家都要一起死。”她冷静的道。 这句话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听懂了。 “那现在怎么办?” 武少春问了一句。 赵福生看着远处: “等。” “等?”武少春不明白她话中意思,赵福生没有再回他,而是看向了远处。 沿河两岸,站满了蒯良村的村民。 这些村民背对着村庄,手里举着火把,火光将河岸照亮。 不知从何时起,震天的喊杀声消失了。 装着‘庄四娘子(张传世)’的猪笼被推入河中,静默了片刻之后,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从村民的身上传扬开来。 嘈杂的议论声接连响起,站在宗祠门口的赵福生几人都意识到河边出事了。 片刻后,似是有人下水将猪笼从河中推起,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人传来尖叫: “鬼啊!” 这一声尖利刺耳的喊声划破夜空,吓得范无救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想往祠堂更深处躲。 围观私刑的村民也连忙想跑,就在这时,有人大喊: “不是鬼,是鱼、是鱼!” 蒯六叔的声音响起,安抚村民大众。 先前还想要四散逃跑的村民被他震慑,重新站立原处。 猪笼被推了上来,众人望着笼内的‘庄四娘子’,议论纷纷,要如何处理‘她’的尸首。 “……将她尸体烧了。”蒯六叔道。 村民们听闻他的话语,纷纷绕回家中。 看到这些人举着火把返还村庄,为首一人十分面熟,正是先前提着铜灯领路的蒯长顺。 蒯六叔的家正在宗祠旁侧。 蒯氏宗祠没有大门,赵福生与范、武二人就站在宗祠门口,蒯长顺如果要回家搬柴,必定一眼就能看到三人了。 武少春有些担忧的道: “大人,我们不如躲进宗祠中。” “别急。”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进宗祠的时候,我们就站在这里,看蒯长顺跟不跟我们打招呼。” “好。” 武少春点了点头。 范无救虽说有些害怕,但他向来不爱思考,反正临出行前他哥说了,只听赵福生的话,她怎么命令自己就怎么做,因此也强行令自己的双脚站在原处。 村民们返回村子。 蒯长顺与众人分道扬镳,在途经宗祠之时,他手里举着的灯光将他身体四周照亮。 赵福生站在宗祠的内侧,突然张口喊他: “长顺。” 此时的整个蒯良村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紧张的氛围中,‘庄四娘子’尸身不沉,已经令人感觉到不详的气息,人人脸上没有了先前执行私刑时的残忍与兴奋,取而代之的是害怕与沉重。 蒯长顺愁眉苦脸,整个人忐忑不安。 在这样静谧异常的气氛下,赵福生的喊声显得格外的响亮,将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吓得不轻。 但蒯长顺却对她的呼喊视而不听。 他举着火把,耷拉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从三人面前走过。 蒯长顺不止是没有听到赵福生的招呼,反倒像是近在咫尺的三人都没有看到似的。 “呼……” 武少春大松了口气,赵福生微笑: “果然是鬼梦。” 蒯良村的人已经死了,只是仍在重复着执行生前对庄四娘子的私刑罢了。 三人站在宗祠之内,避开了厉鬼杀人法则,因此无法引起蒯长顺的异动。 蒯长顺抱了柴禾出来,从三人面前再度经过。 火柴堆被架起,蒯良村的人将猪笼打开,将笼内的尸体拖了出来,架上柴火堆中。 “大人——” 武少春看到这里,有些惊慌: “那是老张吗?” 宗祠离村子有些远,再加上那被拖出竹笼的尸体被捆得五花大绑,远远望去只看到白花花的肉条,黑发缠得满身都是,连男女都无法分辨,更别提认出是不是张传世了。 “不太像。” 赵福生表面镇定,心弦却已经紧绷到极致,闻言摇了摇头。 她从这具尸体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厉鬼煞气。 蒯良村的村民在沉河时,将张传世装入竹笼沉入了河里,但是在将竹笼捞起来后,恐怕是将真正的庄四娘子捞起来了。 村民点起火,火光冲天而起,很快将尸体包裹。 只见火光之中,尸体并没有被烧坏,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满周呢?” 满周! 蒯满周! 这个赵福生遗忘了许久的名字就这样令她措手不及的方式重新钻入她脑海之中,遗失的记忆瞬间复苏。 庄老七跪在镇魔司大门前,提起庄四娘子的女儿,“蒯满周!” 她眼睛一亮,轻喃了一声。 远处村民们也在大声的喊蒯满周的名字,行私刑时,她并不在人群队伍中。 而就在这时,火光中的尸体也在悄悄发生变化。 那原本惨白的尸身在冲天大火的煅烧下,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下一瞬,‘轰’的碎裂了! 大泼大泼的鲜血碎开,化为细碎的、殷红的血雨雾。 鬼雾不知何时开始笼罩河岸,雨雾之下,一大波村民们被笼罩在血雨之中。 这些被血雨笼罩的村民还来不及喊叫,顷刻之间,身体便如被炙烤的雪人,脑袋应声而落,尸身栽倒在河岸草丛之中。 这诡异的一幕发生得又快又急,只一眨眼功夫,这一波村民便死透。 而那些漫天散开的血雨并没有散落在地,而是漂浮在半空之中。 “那血不对头。” 赵福生瞳孔一缩,说了一声。 她一说完,范无救与武少春也看到了。 只见这些大小不一的血珠之间穿连着一条条细如蛛丝似的线,这些无数的细线将每一滴血珠串连,在河岸旁织形成一张奇大无比的人血蛛网,收割着蒯良村村民的性命。 下一瞬,细线回收,血珠蠕动着顺丰万千丝缕回流,组合形成一个披散着长发,浑身赤裸的女鬼。 庄四娘子! 是庄四娘子回来了! 属于大鬼的煞气布盖开来,鬼域瞬间将蒯良村笼罩住。 “鬼啊——” 村民们有人大声的喊。 六叔娘哭着: “报应啊!冤孽啊!” “不要乱,不要慌,不能让她找到满周!” 危乱时刻,蒯六叔有些气喘的声音响起: “将她困在河岸旁,不能让鬼祸害村子,祸害满周。” 庄四娘子被行私刑时,村民们都出动了,围观了这一场人为造成的鬼祸。 但她的女儿则被留在村子里,错过了送她最后一程。 蒯六叔的话音一落,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赤着双足,往前再走了一步。 她的身体爆裂开来,血雾泼洒,鬼网成形,再一次将一波村民网罩住。 厉鬼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血水流进溺死了庄四娘子的河中,将河水染红。 “不准她离开,不能让她找到满周!” 蒯六叔嘶吼! 他见到了村民一波又一波的倒下,这些人是他所熟悉的面孔,有他同宗的兄弟嫂媳,也有他的子侄。 这些人平时对他格外敬畏,听从他的话,今夜却死于鬼祸。 往事桩桩件件涌上他的心头。 他怜悯堂兄,心疼年少的庄四娘子,促成了庄四娘子与蒯五这对怨偶。 他知道村中蒯怀德败坏庄四娘子名声,也对村中风言风语有所耳闻,曾想送庄四娘子走。 “你为什么不走?”年迈的蒯六叔跺了跺脚。 人人都畏惧厉鬼,但他活到这把岁数,对生死看淡,在村民被厉鬼所害的刺激下,恐惧降弱。 “你既然不走,就不要走了!” 他看着村民一波波倒下,血雾重新顺着丝线汇聚,形成庄四娘子,再往前迈步。 蒯六叔咬了咬牙,往她冲了过去: “我不会让你伤害人命的,我不会让你杀人——” “人有人的去处,鬼有鬼的去处——别乱杀人,四娘子——你是好的——” 他颤巍巍的张开胳膊,将厉鬼抱住: “我错了——” “要杀就杀六叔——” 蒯六叔还在忏悔。 但厉鬼已经没有情感,没有生前的记忆,只有杀人的本能。 庄四娘子不会为蒯六叔的后悔而停下杀手。 她的身体似是瞬间膨胀,又好似因动作过快而出现了一层残影,从蒯六叔的身体穿了过去。 唯有赵福生驭鬼之后视力惊人,看到她在穿过蒯六叔的那一刻,身体分裂化为无数细微的、被血丝所串连的血珠。 被这一张人形的血网穿过身体,先前还在说话哀求的蒯六叔立时气绝。 披散着长发的厉鬼迈着脚步,还想往前走。 蒯六叔的尸身被彻底分解,他死后脑袋落地,尸体如坍塌的沙堆落地。 但他死去的地方,尸骸之上突然开出大片大片的诡异血红鬼花。 花朵摇风摇曳。 本该往前迈步的厉鬼感应到鬼花盛放的那一瞬,被留住了脚步。 人死如灯灭。 在生时的情感纠葛及记忆认知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便被抹除,厉鬼复苏后,便只剩了一具凶戾可怖的行尸走肉。 但庄四娘子在生时,曾经深刻的情感牢牢的烙印在了她的心上,无法抹除,以致于在她死后,依旧主宰着厉鬼的一举一动。 那一天,外乡人劝说她与他私奔。 这里留给她的是许多的伤痛。 一间破屋,一个烂醉如泥的恶心男人,空荡荡的旧灶,时常见底的米缸。 隔壁不怀好意的蒯怀德,周围人风言风语及一些人越来越露骨的打量神色,暗地里的恶意要将她淹灭了。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她的嫂子们。 大嫂快言快语,为人厚道; 二嫂默不作声,但时常向她施以援手; 三嫂一张嘴刻薄不饶人,但如果有谁说她不是,三嫂敢提着镰刀撕了头发跑到别人门口污言秽语的骂; 四嫂时常替她看着满周。 到了要交税的时节,她正泛愁时,六叔与六叔娘早为她操持好了,令她又愧疚又感动。 她与外乡人私通,妯娌们看破却不说破。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抛弃一切跟着外乡人走,一切从头来过。 那一天,大嫂笑意吟吟的请她帮忙,让她过河一趟,去大嫂娘家帮忙取个物件,三嫂恶狠狠的让她快走,不要磨蹭误了时间。 她心中知道嫂嫂们是怕她留下,怕她舍不得。 可就在这时,满周不见了。 这个小小的人儿是最先感知到母亲异样的。 她年纪还小,可是她看着母亲是如何勤劳,如何被蒯怀德骚扰,如何被浑不吝的父亲打骂。 她知道母亲要走。 蒯满周也明白母亲是担忧她走了之后,留下自己会吃苦头。 她担忧丈夫将来会将气发泄到女儿身上,一直犹豫不决着。 但在知道母亲下定决心后,小丫头没有想那么多,她替母亲开心。 她想起这些年来,母亲从没有打扮过自己,她长得十分清秀,比村里许多人都好看,可因为近来村中风言风语,她越发沉默不敢收拾了,与人话都不敢多说,干活时都低着头。 叔伯娘们说过,女人出嫁时,会穿新衣、戴头花,如果母亲离开时,也能这样就好了。 小丫头年纪还小,没有钱为母亲置办新衣,她想要为母亲采一朵花,别在母亲的头发上,这样的母亲最好看了。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小丫头天不亮就起身,她一路兴奋的都在想要找到一朵特别好看的花,顾不得自己摔了跟斗。 她采到了一朵盛放的白苏。 庄四娘子生平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在娘家时,她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疼爱,兄弟姊妹们的敬重;出嫁之后,她面临蒯五的怨恨以及生活的艰苦。 蒯五娘给过她短暂的温暖,但大多时候婆婆躺病在床,就是怜爱她也有心无力。 妯娌们心疼她,无非也就是替她说说话,帮她干干活,送她一些食物。 蒯六叔老两口也照顾她,但这种照顾更多的体现在经济的补助。 唯独她的女儿,与她骨血相连,不欠她什么,反倒被她带来这个世界,一心一意爱她,想要为她采一朵送行的白苏。 这一株花,起了关键的作用,改变了许多事情、许多人的结局。 …… 蒯六叔死后骨骸开花,留住了厉鬼的脚步。 它仍如生前一样,追寻染血的花朵。 六叔娘抱着孙子,发出一声悲怆的惨叫。 厉鬼的身体爆裂开来,血雾化为一张大网罩下。 村民们一波波的死去,六叔娘抱着孙子,也被笼罩在血雾之中。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整个村庄。 人命一波波的死去,但在人死的刹那,骨骸上却有一茬茬的诡异红花盛放而出,将那游走的女鬼困在河岸处。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召唤门神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人类在复苏的厉鬼面前,半分抵抗力都没有。 女鬼尸身分裂,大大小小殷红的血雨停在半空,无数细长的黑色丝缕在血珠之间串连,将血珠串拼成一张奇大无比的血网。 将网落下的时候,身在这张鬼网下的村民便如钻进网中的鱼,生命被迅速的收割。 这些村民身体垮散倒下的时候,一朵朵艳红如血的花朵却迅速盛开。 顷刻之间,在黄泉彼岸形成一片诡异的花海。 血雨漫天飞洒,鬼雾被染成粉色。 这曾经在庄四娘子在生时留住了她脚步的白苏,在沾染了大量人血后,则留住了复苏的厉鬼脚步。 女鬼在花丛间穿梭,被临死前的村民困在了此处。 …… 真相的重演太令人震撼了。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但这一幕却在赵福生的预料之中。 她意识到蒯良村其实在当夜庄四娘子厉鬼复苏之后,便已经尽数死绝了。 死去的村民形成另一种诡异的物质存在。 从鬼案重演看来,临死前的蒯六叔已经意识到蒯良村惹下了滔天大祸,他那时想要弥补。 兴许是这种极度强烈的信念,令他死后尸骨开花,才将鬼物困住。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武少春声音干涩,问了一声。 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看向远处那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以及在花海中缓慢前行的女鬼。 在花海的另一端,是逐渐开始沸腾的黄泉。 红雾烟霞,这本该是唯美的一幕,却因为信步而走的是厉鬼,以及它脚下所踩的无数尸骨,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浓重血腥味儿,而增添了几分残忍的恐怖。 “它、它会发现我们吗?” 庄四娘子所化的鬼物大凶! 蒯良村如此大的村庄,村民数百,竟然顷刻间就死绝了。 三人先前在黄泉底下与她打交道竟然还能顺利脱身,真是走大运了。 这会儿范无救才意识到赵福生刻在张传世后背上的烙印有多重要。 隔着很远的距离,祠堂内的三人都感觉到了女鬼身上传来的强大威慑。 “不用慌。” 赵福生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 “照理来说,它应该不会发现我们——” 武少春之前看起来憨厚老实,这会儿脑子却像是开光了,问道: “大人,‘照理来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认为如果村子平衡没有被打破,它应该不会发现我们。”赵福生应道。 “为什么?”范无救听她说女鬼发现不了三人,本该松口气,但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头,可说不出来,只好再继续追问。 “以蒯六叔为首的村民死后应该也厉鬼复苏,将这个村庄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地域。” 赵福生一说到这里,范无救与武少春两人不由自主浑身一抖。 “但他们因为受在生时影响,所以在厉鬼复苏之后,便将蒯良村形成鬼域,把庄四娘子困在其中。” 这些村民所化的厉鬼杀人法则应该是在鬼域之中重复不断的行私刑,例如先前张传世被沉河。 误入鬼域的人会一一被杀死,最后庄四娘子现形,继而绞杀村民,周而复始。 她说的内容听得武、范二人胆颤心惊,赵福生又道: “这样一看,村民与庄四娘子之间形成对峙,彼此应该是相互克制的。” 她一说完,范无救好歹也是万安县镇魔司元老,顿时懂了: “也就是说双方都被克制住了。” “对。”赵福生点头。 范无救顿时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安全了。” 既然蒯六叔临死前的心愿是将这桩祸事平息,且以蒯良村为代价困住了庄四娘子,两方鬼物相克相伴,其他人应该是不受影响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的话令得武少春心中一惊: “如今出了变故吗?” “还有满周没有找到。” “蒯满周?庄四娘子的女儿?”武少春问。 他一说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想起了这个小孩的名字,正要说话,赵福生就道: “没错。” “她没死吗?”范无救接了一句。 “从先前的情况看,至少庄四娘子厉鬼复苏时,她还没有死。” 蒯满周应该是这一桩可怕鬼案中唯一的生还者。 村子在行私刑时,她并没有参与其中,这应该是她逃过一劫的缘由。 “也许她——” 赵福生说话的同时,脑海里还在飞快的回忆经历这桩鬼案以来所获得的种种线索。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范无救手上提着的那盏铜灯。 本来熄灭的灯芯突然闪了一下,亮起了红色的火光。 她的瞳孔急缩,冲着武少春、范无救二人喊了一声: “躲!” 两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却对她的话格外听从,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介于先前村边发生的惨案,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宗祠内不同的方向朝里冲。 同一时刻,村子的远方鬼花仍在盛放,但不知何时,鬼雾散逸开来。 先前还空荡荡的祠堂门口,突然间齐刷刷的站了大量的人。 “……” 这一幕太惊人了。 以蒯六叔为首的众村民此时都站在祠堂门口,与还没有逃跑的赵福生面面相对。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将祠堂围得水泄不通。 先前提在范无救手上的铜灯,此时被蒯六叔提在手中。 它仍是在生时的模样,双颊削瘦,肤色暗沉,头发挽起,额头裹缠了一条汗巾。 那汗巾本该是白色,此时早被血染红,干涸后呈现出黑褐的色泽。 厉鬼面无表情,脸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青黑色的纹路,仿佛整张脸是碎裂的瓷器,重新拼凑。 这些村民所化的厉鬼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赵福生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随即封神榜提示她:感应到灾级厉鬼的出现,已达封神资格,是否将大鬼封神? 这个提示一响起,赵福生迅速反应过来: “不对!” 她来不及多想,立即心念一转,调动封神榜:召唤门神! 500功德值立即被扣除。 赵福生识海内阴风大作,封神榜随即启动,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所化的鬼物无声的出现在她身后。 二鬼一现身,蒯良村的村民们便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封神榜提示:门神已经出现。 他们想要将你背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安抚门神? 否! 赵福生拒绝了使用功德值安抚门神,赵氏夫妇所化的厉鬼阴沉着脸上前,二人不约而同的向赵福生伸出了手。 与此同时,粉红的雾霾不知何时笼罩了整个宗祠大门。 一道带着红光的影子一闪,一股怪异的,似是血腥味儿,又好像是某种甜腻花香的味道出现。 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出现在蒯六叔的前侧。 女鬼披散着头发。 漆黑的长发如同肆意生长的水草,将她苍白的、赤裸的身躯挡住。 一圈又一圈的麻绳缠住了鬼物的身躯,死去的鱼虾被夹在它发梢之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恶臭。 女鬼的脸被水泡得泛白,眼珠呈青蓝色,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眶。 它往前迈了一步。 地底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脚印,但厉鬼的身体却在它足尖落下的瞬间消失了。 而在宗祠的门槛内的上方,突然有无数的血珠汇聚。 万千细如黑发般的丝缕将这些血珠串连,形成一张奇大无比的鬼网,往赵福生罩来。 女鬼竟然能进入宗祠! 赵福生一开始的猜测是错的。 好在她还有挽救的余地。 拒绝了门神的安抚后,复苏的赵氏夫妇第一反应是想将赵福生背起,且赵母所化的鬼物已经展开了行动。 它上前一步,将赵福生一把抱住。 厉鬼的力量奇大无比,几乎要将驭使了鬼物的赵福生直接捏断骨骼。 赵父也想上前,恰巧此时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也同样出现在宗祠之中。 两个同样灾级的厉鬼现形,这是真正的鬼与鬼之间的对碰。 背着鬼门板的赵父感应到女鬼的出现,鬼网迎头罩下,赵父突然放弃了来抱抓赵福生,转而后背一转,将鬼门板对准了鬼网。 血网罩下,将鬼门板连带着赵父一并罩入。 赵父的身体在鬼门板下急速消融,紧接着门板的正上方,突然浮现出一具平躺的尸首。 厉鬼伸出双手,抓住血网的一角,用力撕扯。 鬼母将赵福生抱住后,将她往后背一放。 封神榜再次提示:你已被门神背起,是否消耗200功德值逃脱? 注:门神的心愿已经达成。 这提示一出,那门板上的鬼父顿时更加凶悍了。 阴风大作,平躺的鬼门板倏地竖立,鬼父双手撕扯鬼网,那双手坚硬无比,顷刻间将大量缠连血珠的黑丝抓断。 血液‘篷’地喷洒落地,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在地面如同细长的虫子般飞速蠕动,汇聚到一处,形成血红的溪流。 庄四娘子不愧是灾级的厉鬼,在这血溪流中再度探出头颅。 鬼母背上赵福生后,也站到鬼父身边,它的身体融入门板之内,接着也从鬼门板的另一端浮现出来,也开始疯狂撕扯仍在半空中飞扬的血珠。 鬼血网迅速破裂落地。 血珠汇聚,庄四娘子再度从血汩中走出。 随着它一走出来,血液迅速缩小,消失于无形,鬼网再现,将二鬼连同赵福生一并罩入。 被厉鬼罩住的瞬间,赵福生脑海里响起了蒯良村的喊杀声:清门户、执家规—— 喊声一响,她突然感觉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她后背心戳来。 只是那股阴寒气息在碰到她后背的瞬间,便发出‘呯’声硬响,便再难寸进了。 赵福生一咧嘴,露出笑容: “对不起了,我被我娘背着。” 她被鬼母背起后,后背心紧贴着鬼门板,无形的鬼手环抱着她的身体,硬生生的想要将她挤入鬼门板中。 若非庄四娘子的出现使得鬼母转移了目标,她在被背起的瞬间,没有施展功德值镇压二鬼的情况下,兴许她就会被鬼门板杀死了。 此时鬼母及鬼门板的存在为赵福生挡住了第一波庄四娘子的袭杀。 要命的鬼门板此时反倒成为了她的救星。 厉鬼一击不成,但赵福生的手臂、肩膀上却突然皮肤破裂,一枝诡异的骨花从她伤口之中钻出,正欲迎风绽放时—— 鬼门板上的力量随即将这鬼花绞断,使得庄四娘子伸出来欲折花的鬼手失去了目标,继而被赵氏夫妇抱缠住。 门神趁厉鬼摘花的那一瞬,分别将庄四娘子的头、身抱住,双鬼用力撕扯,都想将厉鬼分解背上后背。 双方都是灾级以上的厉鬼,暂时哪个鬼也没办法奈何对方,一下僵持住。 不过赵氏夫妇毕竟已经封神,略占上风。 如果给门神二鬼时间,未封神的庄四娘子迟早会被二鬼分解,封印进鬼门板中。 只是双方平衡一旦打破,可不是赵福生想要的结果。 她如今的功德值在请出门神之后便只剩了744,她如今被门神背起,必须要留一部分功德值脱离门板的掌控。 一旦门神彻底吞噬庄四娘子,极有可能会发生不可预估的变化,她担忧自己的功德值不够,到时情况怕是会失控。 想到这里,赵福生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封神榜仍在提示她:你已被门神背起,是否消耗300功德值逃脱? 随着门神逐渐与庄四娘子所化厉鬼达成平衡,以及时间的流逝,她逃脱需要的功德值增加了。 赵福生心念一转:她要逃脱,却又不能彻底逃脱。 是! 功德值被扣除,那强行吸附着她的鬼门板与她之间的关联随即被强行斩断。 赵福生从厉鬼后背滑落下来。 鬼母一失去对她的控制,顿时转头。 门神想要背起她的执念过强,甚至超过镇压其他的鬼物。 鬼母转身往她抓来,赵福生一抖袖口,一只鬼臂被她抓在手中。 已经在逐渐腐烂的鬼手被她往鬼母的方向递了过去: “来,牵着我的手。” 厉鬼毫无知觉的抬手,将与她握着的鬼手抓住。 鬼手成为了赵福生与厉鬼之间的牵扯,她抓着鬼手,鬼手牵连鬼母,鬼母抓着庄四娘子的头发。 而庄四娘子的身体另一端则被鬼父抱在怀中。 赵福生牵着三个厉鬼,大步往宗祠内移动。 第一百八十章 冤家碰头 第一百八十章 宗祠之内,赵福生喊出‘躲’字的刹那,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便下意识的跑进宗祠中。 但蒯良村的宗祠并不是特别大,从前堂跑进去,便唯有一个内室了。 内室摆放了供桌,桌面供奉的是蒯氏先祖,除此之外周围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二人如无头苍蝇,一跑进来发现是条死路,又慌忙想往外蹿。 但两人从门口探头出来时,便见到门口已经站满了已经死去的蒯良村民。 宗祠大门出入口被无尽的厉鬼堵挡住。 尸身重新拼凑的蒯六叔提着鬼灯,冷冷的站在宗祠大门口。 放眼望去,远处是无止境的厉鬼封路,鬼头攒动,根本望不到尽头。 “完了。” 范无救绝望的喊: “今日要死在这鬼村了。” 他想起赵福生先前说过,鬼域会一再重启,兴许他与武少春的死法会跟张传世一样,被这些村民逮住,继而再浸猪笼死在黄泉底下。 就在这时,空气中红雾攒动,庄四娘子出现了。 庄四娘子打破了赵福生之前关于厉鬼无法进入宗祠的猜测,而此时赵福生还在宗祠大门前,与群鬼对峙。 她是镇司几人中唯一的驭鬼者。 如果赵福生一出事,范无救、武少春二人都会死在这鬼村之中。 临行之前,范必死曾叮嘱过弟弟:要跟好赵福生,危急时刻要学会帮忙出手。 范无救害怕厉鬼,但又听哥哥的话,想到这里,本能的从门后探出头来,要迈出宗庙大门,喊了一声: “福生——” 武少春没有想这么多。 赵福生是他救命恩人,他一见庄四娘子现形,压根儿没考虑过自己能不能救人,便也跟着跑了出来: “大人,我来救你——” 两人话音一落,便见赵福生身后鬼气冲天而起。 血红光芒中,一对门神现形。 二鬼一出现,鬼母抱起赵福生,鬼父随即与庄四娘子大打出手。 之后双方厉鬼对峙,赵福生麻溜的从鬼母背上落下,在鬼母追逐的那一刻,甩出鬼手。 范无救、武少春还来不及出手帮忙,形式便立时逆转,变成了赵福生在前头冲,她手里握着的鬼手另一端被鬼母拉着。 而鬼母的后背上粘贴着鬼门板,鬼门板的一端封印着庄四娘子。 鬼父抱着庄四娘子的双脚,以扛抬的姿势跟在后面,往宗庙内冲。 “……” 这一幕太惊悚,又荒唐,先前还想帮忙的两人见此情景,只想抱头鼠蹿。 “大、大、大——” 极度惊惶之下,武少春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赵福生也是兵行险着。 她此时之所以暂时能与门神、庄四娘子之间形成诡异的平衡,纯粹是因为先前扣除的300功德值的缘故。 功德值压制了赵氏夫妇,而赵氏夫妇从某一方面又压制了庄四娘子,使得三方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但是平衡可能会打破。 她往前冲时,听到了武少春的口吃声,不由抬头疾喝: “找到满周了吗?” “没、没有。” 武少春一脸怔懵,下意识的摇头。 赵福生愣了一下,脚步踉跄,本能的顿住。 这一顿,便险些被鬼母追上。 鬼手向赵福生抓来,青色的残影从她手腕滑过,但她反应敏锐,动作迅速,再加上人皮滑溜,赵母的鬼手将她圈握的那一刻,她机警的将手从鬼掌之中滑脱。 “找到满周,我们想办法逃走。” 赵福生虽没被抓住,但却吓得不轻。 她这下不敢再大意分神,而是盯着鬼母,眼角余光则扫视四周。 范无救与武少春一听她这话,顿时脸上露出苦色: “大人,宗庙内没有地方了,只有一排供着祭品的贡桌。” 武少春补充: “贡桌没有搭布,下面一目了然,没有藏人,没有后门,只摆了灵牌等物。”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范无救说话时,赵福生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鬼母抓握过来的手。 宗庙内无法藏人,那蒯满周去哪了? 死了吗? 蒯良村鬼案从爆发至今,已经过去七八天时间了,一个年仅七岁的幼童,在全村人死绝的情况下,如何能单独活着? 她一开始的推测是不是错的? 想到这里,赵福生冷静再度避开鬼母向她抱来的胳膊,喊道: “少春进屋,看看祭品盘有没有东西。” 武少春见她被三鬼穷追不舍,心中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但到了这样的地步,唯有身为驭鬼人的赵福生才能与厉鬼周旋,他与范无救除了帮忙跑腿,压根儿帮不上其他的。 他强忍不安折转回宗庙内,片刻之后喊道: “大人,祭品盘是空的。” 赵福生思索:蒯六叔重视规则。 此人脾性古板且保守,重视村子名誉,他对蒯五都无法狠心剔除,对于宗祠祭祀这样的大事是不会疏忽的。 也就是说,宗祠内原本必定有祭祀祖宗牌位的瓜果谷粟等物。 这样一看,如果在鬼案发生那天,蒯满周躲进宗祠,依靠这些祭奉先祖灵位的贡品,未必不能活。 可宗庙内不能藏人,如果蒯满周躲在这里,她能被藏到哪里呢? 她目光转动,看向了四周。 这宗祠共分三进。 第一进是外庭,最外头的门坊站满了厉鬼。 第二进则是内庭,与屋内宗庙相接。 第三时则是宗庙大殿,已经排除了藏人之所。 三进宗祠内,外庭十分干净,一眼便能看清每个角落,而内庭之中,则有口巨大的水井。 她目光一缩,大步想往内庭走。 就在这时,鬼母与鬼父在追逐她的过程中,二鬼的距离拉大,被抬架在中间的庄四娘子尸身被撕裂。 血液‘滴滴答答’落下,汇聚为一团血珠,无声的沉入地底。 门神虽凶,但二鬼的主要目标在将赵福生背起,而庄四娘子亦非普通鬼物。 达到了灾级的厉鬼,它如果想要逃走,门神在首要心愿并非是它的情况下,也将它留不住。 赵福生一见此景,心中顿时生出明悟。 她突然转头往那口水井跑去。 蒯满周还活着。 她生前送给庄四娘子的那一朵花成为了留下庄四娘子的关键之物,这朵花也是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执念之所在。 厉鬼没有情感,不知恐惧为何物。 此时女鬼急于脱身,并非害怕门神,而应该是有某种东西吸引了它,使它必须要施展杀人法则。 而能令女鬼第一时间想要杀人的——唯有庄四娘子的女儿蒯满周! “满周就在这里。” 她往水井跑去的那一刻,地面突然出现了一条细黑的丝线,宛如断裂的蛛丝,晃晃悠悠的飞在空中,不知何时缠住了赵福生的脚步。 虽说赵福生察觉到了阴煞之气的出现,但厉鬼神出鬼没,再加上身后有鬼追,她避无可避,被鬼线缠了个正着,一下踉跄摔倒在地。 摔倒之后,鬼母身形原地消失,随后再度出现时,是在赵福生的身体上方。 赵母背着门鬼板,以人类无法斜站的角度,向她伸出双手。 生死关头,赵福生召唤厉鬼。 先予后取的厉鬼出现,借她福气。 她运气在这一刻登峰造极,双臂突然爆发出非凡的力气,撑起身体,用力往前猛地爬了数步,躲开了鬼母必抱住她身体的双手。 但先予后取的厉鬼毕竟只是煞级,与门神品阶相差太多,运气很快消耗殆尽。 封神榜提示:你驭使的厉鬼即将复苏,会取走你的性命。 提示音一落,厉鬼成形,往赵福生走来。 但在接近鬼母的瞬间,便被门神镇压。 灾级的厉鬼天然克制煞级的鬼物,鬼母抱住了赵福生双脚,煞级的厉鬼不甘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接着尸身化为鬼影,再度蛰伏,等待下一次机会的复出。 赵福生白嫖了一次厉鬼的力量,从煞级厉鬼的必杀之中暂时脱身,却没有逃过鬼母的抱抓。 她双脚一寒,立时被鬼母抱住。 重逾千斤的力量瞬间禁铟了她,封神榜提示:你被门神抱住,是否消耗100功德值逃脱? 否! 赵福生并没有在此时脱身,她的功德值经过召唤门神及第一次脱身,已经耗去800,如今仅剩444功德值。 鬼案还没有彻底消除,此时不是她滥用功德值的时候。 她一旦拒绝,厉鬼将她抱得更紧。 赵福生索性双臂撑地,任由双脚被鬼母抱住,两臂用力往前爬动,带着鬼母一股作气爬到井侧! 赵氏的鬼身顺着她双腿往上爬,她撑起鬼身,往井内望。 那井圆形口,直径三尺左右。 井内有水,水底似是有一点火光。 就在这时,靠近了水井之后,原本尸身被一分为二,各自被封印的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突然之间身体融解。 鬼门板上的血液‘淅淅沥沥’往下淌落。 血珠在落地的刹那,一部分渗入地底,一部分飞上半空。 厉鬼改变了目标,汇聚在井口上方。 ‘滴答!’ 一滴浓稠的血液滴入井内,井里的水遭血液玷污,荡漾开大圈波纹。 内里隐藏的那一点火光随着波纹的晕扩而拼命晃动,一股熟悉的腐臭味道从中荡出。 “出来吧你!” 赵福生几乎被鬼母拦腰抱住,厉鬼的力量侵蚀了她的身体,她脸色泛青,几乎呈现出一种死亡多时的状态。 “出来?!” 范无救愣了一愣,“谁藏在井中?” 但此时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赵福生喊话之时,伸手想往水中捞去,一根漆黑的铁钉从水中探出,扎向她的手掌心。 铁钉之上带着阴寒煞气,使得抱她的鬼母动作一滞,仿佛瞬间被克。 赵福生将鬼臂取出,向那铁钉探去: “你给我拿来!” 鬼臂虽说已经几近毁灭,但鬼物法则仍在:要饭鬼的手一张,人与鬼都无法拒绝。 水井内藏匿的存在也无法抗拒厉鬼法则,下意识的松手。 鬼手抓住那诡异铁钉,将其取出。 赵福生心跳如鼓捶,她一脸惊喜,将鬼臂连带着鬼钉一并抓往掌中。 她还来不及去细看这件东西,接着井中传来‘哗哗’水流声响,随后一张肿胀泛白的人头从水中凭空浮出。 那人头的皮肤白得诡异,人头的内里似是有一点幽幽火光,将皮肤照得透亮。 随着人头从井中一浮出,那僵硬的眉眼直勾勾与赵福生对视,殷红的嘴唇上下启碰: “还我!” 苍老嘶哑的声音从这可怖的人头口中传出。 这对曾经的冤家死对头此时在蒯良村的鬼域中碰面了。 范无救还在为赵福生的话感到疑惑,此时一见那膨胀怪异的人头,他瞳孔急缩,似是想到了什么,惊骇之下脱口而出: “纸人张?!” 纸人张怎么会在此处? 此时没有人理他,随着‘哗啦’声响,纸人张的脑袋从水井内彻底浮出。 大股大股的水流顺着他远较旁人大了足足一倍有余的可怕脑袋滑落而下,他的五官膨胀扭曲,看上去格外可怖。 宽大的黑袍挡住了他的身躯,阴风阵阵间,一只胳膊从他袖口内探出,往赵福生手里抓握着的铁钉探来,想将这大凶之物夺走。 “不还。” 赵福生微微一笑,接着任由鬼母重新将她背起。 封神榜提示:门神将你背起,是否消耗200功德值逃脱。 注:门神的心愿已经达成。 纸人张的手探近,鬼母似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动作略有些迟钝。 但背负了女儿之后的厉鬼心愿达成,实力便更加进阶。 赵父鬼影一闪,也同时出现在鬼母身侧。 二门神一站在一起,拼凑成完整的厉鬼,反将纸人张的力量克制住。 纸人张不再伸手,二鬼却反向纸人张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他的双臂,想要将他从井里提出。 与此同时,头顶上方的女鬼汇聚成形,往纸人张的脑袋抓来。 ‘滴答’响声中,一滴血液从女鬼嘴中淌出,滴到纸人张的脑袋上。 他的脑袋迅速被这血液腐蚀,破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门神的双臂也抓住了他的胳膊,但纸人张的那件诡异黑袍此时发挥了诡妙的作用。 二鬼碰到黑袍的瞬间,身体僵了片刻,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压制。 但纸人张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逼退对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庄四娘子的口中淌出浓稠的血丝,厉鬼的身体化为一滩血液,顺着半空往下涌落,一一淋到了纸人张的头顶。 那人皮纸头被鬼血洞穿。 从赵福生的角度看去,透亮的人头宛如一颗灯笼,内里灯光照耀下,血液化为一束顺着他破开的天灵盖往他身躯内流涌。 这一幕便如灯光下倒流的沙漏。 一旦庄四娘子钻入他的身体,纸人张就是有鬼棺材盖附体,也恐怕要麻烦了。 危急时刻,纸人张脑袋内突然传来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随着这臭气散逸开,他身体内的火光瞬间亮起。 残破不堪的人头再度膨胀,约大如箩筐。 鬼灯! 驱散厉鬼的灯光一点亮,那注入纸人张体内的鬼血被逼出。 血液从人皮脸庞处一点点渗了出来。 破损的人皮纸头内,一颗阴冷的诡异鬼头若隐若现: “鬼钉还我!” 纸人张阴声厉喝里,无数淡蓝的火焰从他的五官之中喷出,化为一条条细长的触手。 火光所到之处,黑色的鬼血如同遭受到了天然克制物,下意识的缩挪闪躲。 东西到手了,还是不可能还他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强忍被厉鬼束缚的疼痛,咧嘴看他: “满周在哪?” “鬼钉还我!” 破损的人皮纸头中,纸人张阴鸷的眼神恶狠狠盯着她看。 但说话的同时,他双手抱胸,身上那件漆黑的袍子将他周身裹住。 渗出的诡异黑血从他人皮脑袋渗出,顺着粉白的脸滑落。 他脑袋内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整个人宛如一个巨大的鬼灯笼。 赵氏夫妇所化的二鬼还在拉扯着他胳膊,庄四娘子还没有放弃钻入他身体中。 纸人张对三鬼同时缠斗不理不睬,盯着赵福生手中的古怪铁钉看。 阴风之中,他袖口一动—— 那原本严丝合缝接驳的袖子宛如一扇对开的双门,瞬间打开。 里面传来‘嘿嘿’诡笑,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探出。 手臂如同面条似的柔软,往赵福生缠来。 赵福生举起鬼钉,挥舞得虎虎生风,乱扎乱钉,鬼钉挥转间带起黑色的残影,划过纸人张的手掌。 “啊!!!” “呜!!!” 鬼钉还没有扎穿他的掌心,仅只是擦边碰到,那洁白如玉的手掌刹时枯萎,如同腐坏的植物根茎,连同指节在内变黑蜷缩,并迅速的断落。 而在断掌的裂口处,突然‘轰’的一声传来火焰的咆哮。 一股腐臭气传来,诡异的淡蓝色火焰从断掌裂口处喷出来,一下将鬼母连带着被鬼母背在背上的赵福生一并罩入其中。 火焰之中传来极强的腐蚀力。 但在烧灼赵福生身体的刹那,鬼门板上红光闪动。 灾级的厉鬼煞气瞬间将火焰扑熄。 鬼母的身影逐渐从纸人张面前淡去,它从鬼门板前直接闪移到鬼门板之后。 门板内红光大盛,伸出鬼手,往纸人张再度抓来。 所有火焰被红色的煞气隔绝,那鬼门板内的手臂开始无情的撕扯张人纸的头发、脸皮及衣物。 鬼掌所到之处,纸人张头发被大量薅下,在半空中乱飞,随后很快被诡异的蓝焰卷入,烧毁后发出一阵阵糊臭。 他的脸皮也被撕裂,火焰从裂口处钻涌出来,将创口处烧得通红发亮。 浓重的臭气从这些裂口中涌出。 随着臭气外涌,二门神似是受到这气味的刺激,竟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趁着这二鬼后退的契机,纸人张将手一抬,那宽袖挡住他四处漏风的‘头’轻轻一抹——鬼焰熄灭,但却留下了无数受创后的印痕。 两人短暂见面交手的瞬间,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赵福生虽说夺得古怪铁钉,貌似占了上风,但她被鬼母背起,利用厉鬼力量避开纸人张的鬼焰,但同时也陷入危机之中。 鬼母背着她。 厉鬼的后背冰冷而坚硬,带着死亡的气息,鬼门板的力量牢牢将她束缚,欲将她拉入死亡深渊。 识海内封神榜也在提示着她:门神已将你背起,是否消耗300功德值逃脱? 她如今仅剩444功德值,一旦功德值耗尽,后果不堪设想。 可纸人张不知情内,且他也没讨得便宜。 他一时大意,失去了棺材钉,且受到了门神二鬼及庄四娘子的围攻。 虽说有鬼灯护持,可以暂时的逼退厉鬼。 但围攻他的是两个灾级的厉鬼,他也未必能顶得了多久。 先前鬼母的疯狂反攻令他受伤,鬼灯气息泄露得越快,他同样力量消耗得快——这从他迅速利用黑袍灭火的动作就让赵福生看出端倪了。 人虽说驭鬼之后能借用鬼的力量,但人毕竟是人,使用鬼的力量后则会受到厉鬼力量反噬,始终与鬼杀人得心应手不同。 纸人张与门神斗,天然就处于下风。 他吃了这样一个闷亏,心中暴跳如雷,深恨当日留下这么一个活口,以致今日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纸人张恨不能将赵福生撕碎,却又见她平静如常,趴在厉鬼后背上,借用厉鬼力量如臂指使,心生忌惮,一时不敢再率先动手。 他一停攻,给了赵福生喘息之机。 抓握着鬼钉的掌心传来钻心刺痛。 人类借用大凶之物会受到反噬,但是这种反噬在扣除了20功德值后随即被抹除。 “镇压厉鬼的棺材盖?” 赵福生被强作镇定,没有理睬封神榜的提示,而是看着纸人张笑: “这棺材盖是从无头鬼尸那里弄到的吧?对厉鬼有一定的镇压隔绝作用?” 她神色平静,半点儿看不出来已经死期将近了。 纸人张半个身体卡在井中,黑袍的边沿将井口严实封住。 随着他脑袋里的火光迅速燃烧,最初的恶臭气在逐渐散去,这一点从二门神重新上前,想要抓扯他就看出来了。 与此同时,女鬼也在重新整合。 被鬼焰逼退的血液分散开来,血珠彼此拉丝,顷刻间结为一张奇大无比的血网,将纸人张的脑袋重新罩住。 无数黑血顺着纸人张那粉白发酵的脑袋破裂口处钻了进去,在火光映照下,钻入他的头颅中。 就在这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再度发生。 那形同灯笼皮的面庞内,火光映照下,赵福生见到纸人张的颈项之上竟然凭空再度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头颅之影。 这头颅散发着浓浓鬼气,给人极强的压迫。 鬼头! 赵福生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念头,本来欲上前的二门神也感应到这颗头颅的压制力,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随即呆立原处。 森冷的鬼头一出现,突然张开大口,一口咬住了顺着人皮纸头钻进去的血丝。 血丝一被咬,竟似是重重一弹缩。 鬼头硬生生将血丝咬断,将其大口咀嚼,吞入口中。 其余血丝受到重创,被鬼头力量撕散,化为残血,再度涌流出鬼头,继而顺着纸人张破损的头颅、颈脖及衣袍‘滴滴答答’往下淌落。 此时的纸人张看起来形同厉鬼,十分可怖。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五官因头颅的膨胀而拉扯变形,显得僵硬异常。 他的头发被门神抓得七零八落,面皮破开无数黑洞,变形的双瞳大睁,嘴唇带着诡异的笑容。 而在这些破裂的脑袋之内,则火光璀璨,一道沉重的黑色鬼头影子如浓得化不开的墨,另一道视线隔着变形的双眼,正阴森森的盯着赵福生看。 纸人张的袖口无风自动,‘嘿嘿哈哈’的冷笑声不断从袖口里传来,他似是蠢蠢欲动。 赵福生的心弦瞬间紧绷,但她不露端倪,笑看着纸人张: “想和我动手?” 她强忍厉鬼抱折带来的身体骨头被撕扯的剧烈疼痛,趴在鬼母的背上,与纸人张对视: “我爹娘是灾级的鬼物,已经被我完全驭使了,这会儿正背着我,你打不到我的。” 她说完,又‘嗤’笑了一声,眉梢一挑: “庄四娘子同样是灾级,且它执念是要找到女儿。” ‘喀嚓!’ 骨头断折声一点点响起,赵福生冷汗湿透了后背,却面色如常,笑意吟吟的道: “你手段确实不凡,也有点东西,鬼钉、鬼门板——” 镇压无头鬼的鬼棺材,他将一小半配件都弄到了手。 赵福生说到这里,目光落到了纸人张的头上: “鬼灯——你身上的鬼灯油能燃到什么时候?在蒯良村蛰伏了七八天时间之久的你,要与鬼村、庄四娘子相对峙,你就是鬼灯再多,又能支撑多久?” “双方两个灾级厉鬼围攻你,当火光熄灭,你就得死在此处,拿什么和我动手?” 说完,赵福生强忍剧痛,扬了扬手。 一根漆黑的铁钉被她握在掌中,她故意举给纸人张看: “这根大凶之物,可不是你的了。” 她话音一落,只见先前被纸人张藏匿的鬼头撕咬后碎裂开的庄四娘子所化鬼血迅速散开,隐于黑暗中。 与此同时,那宗祠内的井口边,却突然渗出‘汩汩’水流声。 井口的边沿突然有大股大股的殷红血液涌出。 纸人张身上的鬼灯照耀下,一朵朵诡异的红花在血泊中盛开。 先前还提着铜灯站在外头的以蒯六叔为首的鬼村民突然从鬼花之中出现,开始拉扯纸人张的身体,欲将他拉入花海之中。 整个宗祠都仿佛重重一震,接着赵福生眼前一花。 恍惚间,仿佛地转屋换,蒯五家的破旧小院将宗祠内庭取而代之,两种环境相重叠,无数神情冷漠的蒯良村村民抓扯着纸人张,好似时间再一次重置至村中行私刑那一夜——想将他捆绑着塞入猪笼! 同时,二门神受到神秘力量的震慑过去,再度上前,鬼父、鬼母同时伸出双臂,再度抓住了纸人张左右胳膊,用力撕扯,想将他一分为二,封入鬼门板中。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 但纸人张的反应也很迅速。 随着他身体被鬼村民们包围,眼见场景变幻,他的头上突然火光大盛,幽蓝的火焰从他的眼、耳、鼻、嘴中钻出,那些火焰仿佛带着天然克制厉鬼的力量。 本来拉扯着他的蒯六叔等人被这火焰一灼,飞快缩手。 淡蓝的鬼焰宛如流水,丝滑顺柔的沿着他下巴、胸口及肩膀倾泄而下,顷刻之间铺满了他周身各处。 幻境倏忽被打破! 鬼花群被炙烧,湮灭于无形,农家小院消失,拉扯着纸人张的鬼群刹时化为黑烟,随蒯五家的院坝一起散于蓝焰之中。 火光越烧越大,纸人张转过头,内里的鬼头深深‘看’了赵福生一眼,接着他展开双臂,袖口内再度探出一双雪白如玉的手,拍向了又抓扯他的赵氏夫妇。 赵氏夫妇被他一拍,立即松手。 他拍打过的地方,二鬼的手臂瞬时留下淡黑焦痕,发出阵阵恶臭。 二鬼再度僵立原处。 赵福生神色镇定,但心跳瞬间飙升,心中思索着纸人张如果要与自己拼命后她的脱身之策—— 就在这时,纸人张发出阴声冷笑: “呵呵呵——” 笑声之中,他脑袋内的火光越烧越大,火焰将他人皮制成的诡异脑袋烧破。 无数个火光映照的破洞中,那颗隐藏在他面皮底下的面庞若隐若现。 那是一张青白交错的脸庞,隐约可以看到脸颊窄瘦,一条黑长的阴影从他的额角斜横贯穿他眉心,穿过鼻梁处。 仅只一看,便让人心生窒息之感。 赵福生受到震慑,竟不敢直视,本能转头。 她闭眼的同时,纸人张苍老的声音响起: “山水有相逢,当初我一念之差,没想到竟然养出一个猛虎。” 说话间,他那宽大的衣袍内突然灌满了风,身体瞬间轻盈的从那井口之中拔了出来,如同当初在万安县城的张府之中时一样,整个人化身为一盏奇大无比的天灯,缓缓飘往半空。 “我倒要看看,我如果离开这鬼域,你怎么将这女鬼镇压,怎么活着离开此处!” 此人竟然十分果决。 他在意识到情况失控之后,为了不受两方鬼物夹包,竟连落入赵福生手里的鬼钉都不要了,立即就能脱身而走,丝毫不停留。 纸人张一飞空,井口瞬间空荡。 赵福生那提到嗓子眼的大石瞬间落下。 她心弦一松,笑嘻嘻的看向已经飞空丈许高的纸人张: “唉唉唉,别走啊!” 她越是这样喊,纸人张就飞得越快。 他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她看,一颗头颅已经七零八落,那宽大的黑袍在夜风中摆荡,一双穿了黑鞋的双脚在半空中晃悠。 赵福生仰头冲他喊: “我们再谈谈,不如化敌为友,一人退让一步,我当初烧你也是情非得已,你要理解、要大度——” “加入我镇魔司怎么样?我俩联手,收拾善后——” “……” 纸人张冷笑,越飞越高,身影顷刻间消失于半空,化为一颗星光,已经脱离鬼域。 等他一走,赵福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识海内,封神榜再度提示:你已被门神背起,是否消耗400功德值挣脱? 是! 赵福生立即做出选择。 功德值被扣除,鬼门板与赵福生之间的联系再度被斩断,她滑落在地,召唤封神榜,将二神重新请回神位之中。 二鬼依依不舍的离去,重归榜位。 赵福生浑身骨头断得七零八落,剧痛从周身每一处传来,可此时不是她检视伤口的时候。 她强忍疼痛,重新爬回井边,低头往井内看去。 地面的鬼花被纸人张临走时燃烧的鬼灯逼退,那股残留的鬼灯气息可短暂的震慑厉鬼。 可庄四娘子及蒯良村的村民可非一般鬼物。 这残留的气息可镇压不住这些厉鬼太久。 留给她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赵福生低头往井内看去,井里水波荡漾,看不出诡异之相。 莫非猜错了?蒯满周其实没有被藏在井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底牌也几乎掀了大半,赵福生也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正当她心中失望之情油然而生时,怪异的事则再次发生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循环再启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只见那幽暗的井底突然出现动荡。 一股暗流在井底凭空出现,接着井水开始‘汩汩’冒出汽泡。 水中的色泽立变,仿佛有无数脸庞隐没在水底之中。 赵福生敏锐的察觉到井边沿的石头突然变得阴寒冻手,鬼气从井底溢出。 “救我——” 井内传来一道痛苦的呼喊,接着井水如同沸腾的开水,不停翻涌。 水波中,水流‘哗哗’翻响,不多时,一颗头颅突然破开水面,如同脱勾的浮饵弹上水面。 头颅翻转过来,那一双死鱼似的眼睛看着赵福生: “救我!” 那脸颊的肉已经溃烂大半,浮肿的嘴唇包不住口腔,露出凌乱的牙齿。 纵使赵福生胆子奇大,但井中突然浮现的死尸,且尸体开口求救的那一刹,依旧吓得她瞳孔一缩。 这只是个开始。 之后水底下异动频频,无数的头颅争先恐后的在井底下翻滚,无数男女老少混合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救我。” “救我——” 这些头颅挤撞冲涌,想要跳出水井。 但井下的水此时却如无形束缚,将所有脑袋牢牢吸住。 死人头的喊声凌乱,形成一种诡异的杂音,赵福生不知不觉间受到这些杂音的影响,竟撑起身体趴在井沿,手缓缓下升。 这一幕落在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眼中时,便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惊呼: “大人!” 二人疾步上前,想要将赵福生拉住。 赵福生趴在井沿,上半身几乎俯入井中,手指尖快要碰到阴凉的井水。 “救我——” “救我!” “救我——” 无数呓语在她耳畔响起,形成一种蛊惑人心的诡异力量,拉着她一点点坠入。 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在这些头颅之上浮现。 无数腐烂的脑袋如同竞相争饵的鱼群,跳跃着张大了口,欲将赵福生拉入其中。 死人头的嘴里喷涌出大量鲜血,将一口老井的水染得通红。 有曾与她同行而来的庄老七,也有死在黄泉底下的苟四,张传世的痛苦声音也夹杂其中: “大人,救我!” 她鼻尖出汗,不发一语。 就在这时,井水底下‘咕噜’翻涌,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潜伏在水里的大鱼,被所有腐烂的死人头挡住。 赵福生一见此景,原本看似混沌的眼神瞬间清明,目光一亮,嘴里厉喝: “给我滚开!” 她将鬼钉握在手里,掌心捏成拳,重重捣击水面。 ‘哗啦!’ 拳头带着鬼钉落下。 “啊——” “呜!” 厉鬼的惨叫不停传来。 鬼钉在碰触到血红井水时,水面剧烈震荡,鬼群被鬼钉袭击,幻像纷纷散逸。 赵福生手掌搅开井水,往下探时,手掌摸到一具身体,她一把勾住,以双腿夹紧井沿,另一只手也探入井底,将那娇小的身躯抱住,一下捞出井中! ‘哗啦啦’。 大量水流落下,一个小孩儿被她抱出。 “大人——” 武少春开始见她险些栽入井底,此时赶到她身侧,却发现她从井中捞抱出一个孩子,刚喊了一声,正欲说话,一旁范无救的脸色变了。 “大人,鬼!” 范无救声音颤抖,喊了一声。 不知何时,井边突然开始绽放一朵朵的艳红鬼花,将赶到井边的范、武二人,以及跪趴在井边,抱着孩子的赵福生一并围住。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将两人吓住,不知所措的围在赵福生身侧。 阴煞之气从井中传来。 不知何时,井内突然钻涌出大量的粉红雾气,煞是好看。 ‘嘀答——嘀答——’ 孩子身上的水花从一开始‘哗哗’的流涌入水,到后来水流好似被冻住,化为水滴,缓缓滴入水中。 井沿开始盛放大朵大朵的诡异红花,花瓣相互摩擦,殷红花汁在摩挤中破裂,沾了井壁的水后化成如血一般的颜色,沉入井中。 无数漆黑的丝发先是在水里翻扬,一颗青紫交错的鬼头在黑发中若隐若现。 诡厉可怖的庄四娘子的面容浮现在乱发之中,它冲着赵福生怀里的孩子,缓缓伸出了手。 “唉。” 赵福生在看到鬼花出现的刹那,就意识到今日的事情无法善了。 纸人张之前不知有何目的,但有他镇守此处,相当于与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形成对峙之势,将蒯满周护住。 此时他一走,厉鬼失去克制,便想秉乘着在生时的执念,欲将女儿拉入水中。 赵福生怀里的身躯带着余温,小孩的胸口微微起伏。 “何必呢?” 她摇了摇头。 女鬼已经不知感情是何物,它伸出手,想去碰触小孩的后背心。 无数鬼发从井水之中爬出,顺着井壁往上攀沿,将厉鬼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托起,离赵福生越来越近。 此时的赵福生底牌已经在与纸人张的对峙中消耗大半。 她功德值仅剩24点,已经无力召唤门神。 之前数次在鬼案中立下大功的鬼臂已经半毁,不堪大用。 封神榜提示着她:灾级厉鬼出现,是否将其封神? 赵福生将孩子抱在怀里,努力圈住。 厉鬼僵冷的面庞越逼越近,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已经失去在生时的温柔。 “你如果活着,怎么忍心这样对你唯一的女儿呢?” 赵福生问。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被困在花丛中,瑟瑟发抖。 厉鬼无法回应她的疑问。 在死亡的那一刹,她在生时所有的情感、痛苦与一生回忆便被尽数擦除。 此时的厉鬼只想杀死蒯满周,将其拖入井中。 在它的脸庞即将碰到小孩后背心的瞬间,赵福生耳畔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响:梆梆。 仿佛有人在拍击蒯满周的后背,庄老七曾说过的,那种诡异的、唤他前往蒯良村的声音出现了。 原本昏睡中的孩子猛然一惊,顿时睁开了双眼。 她扭转过头,看到了浮在井中,近在咫尺的母亲,下意识的伸出了手。 赵福生的手臂如同铁勾,将孩子牢牢困住。 “娘——”她细声细气喊了一声。 女鬼神色不变,却也向她靠近。 一人一鬼彼此亲近,可是赵福生先前却亲眼看到了蒯六叔抱鬼时死亡的那一幕。 千钧一发之际,赵福生嘀咕了一声: “亏损了。” 她话音一落,腾出一只手来,手腕一翻,只见一枚缠着古怪黑水的钱币被她捏在指尖之中: “给你钱,放我们走。” 买命钱一被取出,那原本执意要取蒯满周性命的女鬼也无法抗拒鬼钱的诱惑。 厉鬼转过了头,张开嘴,将赵福生手里的钱币咬住。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女鬼在收下鬼钱的刹那,鬼钱的法则随即产生作用。 爬满井壁的黑发逐渐散落,重新跌披在庄四娘子的身侧。 它咬着鬼钱,神情僵硬阴冷的缓缓沉入水中。 厉鬼气息随着它的退离而散去,被赵福生抱在怀里的蒯满周一见厉鬼要走,下意识的想要勾手挽留: “娘——娘——” 鬼没有理她,缓缓没入水里,之后一切声响消失。 本来大气也不敢喘的范无救、武少春二人见厉鬼消失,不由大松了口气: “呼——” “终于走了。” 两人死里逃生,只觉得这一夜惊魂交加,此时只想即刻离开这危险之地,回到万安县镇魔司中。 赵福生浑身是伤。 鬼母的抱背给她身上留下了不少可怕的伤痕,这些伤轻则骨头断裂,重则内脏受创。 一股难以言说的疲倦涌上心头,但此时不是她放松的时候。 她强作镇定,喊了一声: “二哥,来抱这小丫头。” 范无救应了一声,踩着满地鬼花过来。 蒯满周听到她的话,下意识的依偎进她怀里,伸手将她脖子勾住,怯生生的盯着范无救看。 “嘶——” 赵福生浑身疼痛,被小孩一抱,顿时打了个哆嗦。 她受疼痛刺激,一下精神了许多。 小孩与她身体相贴,察觉到她的动作。 蒯满周生长于暴力环境之中,见过母亲在生时被蒯五毒打的样子,赵福生一动,她就察觉了。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吃力的从赵福生身上爬了下来,牢牢缩在她身侧,紧贴着她胳膊,将脸埋在赵福生袖子中,偷偷在眼角余光盯着外头看。 赵福生这会儿也不管小孩的反应了。 她身上疼痛难忍,偏偏功德值不足。 “大人,我们是不是要立即离开蒯良村?” 武少春见她转身背靠井壁坐下,不由上前问了一声。 赵福生仅闭眼歇息片刻,听到他说的话,睁开眼: “事情还没有完结。” 她的话令范无救、武少春二人一下怔住: “没有完结?” “嗯。”赵福生微微点头。 厉鬼虽说暂时退去,按照此时的规则看来,蒯良村的鬼案本该是暂告一段落。 以往年镇魔司办案先例来讲,这桩案子在庄四娘子退回古井内的那一刹,便已经结束。 可是封神榜还没有提示。 这令得赵福生格外的警觉。 人一旦有了警觉之心,便能看出许多不对劲儿的端倪了: “鬼域还没有解除,这一点从天色还没有亮起就能推断出。” 她并没有受疼痛的影响而失去理智,平静的道: “鬼花还没有散去。” 说完,赵福生又指了指脚边四周的花丛。 “可是——” 范无救面色一变: “你将鬼钱给它了。” 当日在宝知县府衙,郑河的厉鬼在感应到威胁,吐出鬼钱交到赵福生手中后,郑河曾说过,这鬼钱的妙用无穷,能将厉鬼劝退。 收了钱的鬼怎么能不讲信用? “它庄四娘子索要了保护费还不肯放咱们走?”范无救有些不敢置信。 武少春一听这事儿没有完结,浑身一抖。 赵福生脸色惨白,屏住呼吸熬过疼痛,她气息略有些喘: “庄四娘子已经是灾级的厉鬼了,郑河驭使的鬼始终品阶低了许多,兴许无法将庄四娘子送走。” 既然鬼钱无法令灾级厉鬼满足,便唯有用另一种方法送她了。 “大人还有方法?” 范无救眼睛一亮,问了一声: “是请出你爹娘吗?” “不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功德值已经不够,无法再请出门神,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搞不好这灾祸越闹越凶。 两个令使面色微变,赵福生则是转头,将目光落到了挤在自己身边的小孩身上。 “满周?蒯满周?” 她是猜测。 纸人张盘据井底,庄四娘子围着井转,都是为了抢夺这个孩子。 且刚刚厉鬼现形时,小孩伸手想鬼索抱时,曾喊了‘娘’的。 小孩怯生生的点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了,搏一搏。” 赵福生咬牙。 她的话令其他人疑惑不解,但赵福生却摊开了手。 一根约半尺长的诡异长钉被她握在掌中,那钉子通体泛黑,带着一种不详的气息,令人望之则有些不安。 “钉子?” 范无救一见此物,便惊呼了一声: “大人想用这东西刺鬼吗?” “差不多。” 赵福生点头。 她一说完,那原本依偎在她身侧的小孩浑身一抖。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鬼村突然出现了异动。 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响声,有人在喊: “闹鬼了、闹鬼了!” “庄四娘子变鬼回来了!” “我们该怎么办——”脚步声杂乱无章,有许多人疾速往众人这边跑来。 喊话声不绝于耳,听得出来有一大波人此时慌乱极了。 “先进祠堂,等天亮之后再前往万安县报官!”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苍老声音响起。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一听这对话,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是蒯良村的村民。” 几人刚进村时,还曾与村民们打过交道,当时四人都以为蒯良村的这些村民侥幸未死,只是被困在鬼域之中。 可后面随着时光重置,时间退回至庄四娘子受私刑那一晚,而本该被沉河的庄四娘子换成了张传世被众人装入猪笼,大家就明白这里只是鬼域内的一个鬼梦。 村民们死后意识被困在了事发前的那一晚,会重复不停的循环。 早在七八天前,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这些村民便全都死了。 如果按照循环下去,接下来的事件发展便可以猜得出:村民们无法进入祠堂,之后会有外人闯入(外人有可能是庄家村的人,也有可能是镇魔司的四人)。 而幸存在祠堂内的三人便变相被鬼村困住。 一旦被困在祠堂内,就像先前的纸人张一样,无法脱身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鬼案终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在这电光石火间,赵福生突然明白纸人张为何在丢失了棺材钉后依旧走得如此洒脱了: “这个老登!” 她突然破口大骂: “恐怕早就想走,但被困住,我一到来,门神与庄四娘子相互克制,倒让这老头儿脱身了。” “……” 范无救与武少春见她发火,一时间不知所措,担忧这位大人是不是今夜接连遇鬼,心神崩塌了。 二人正有些恐慌之际,赵福生突然停住了谩骂,冷静道: “算了,后面再找他算账。” “哼,我还有办法。”她说完,看着手里的棺材钉冷笑了一声: “他没想到我还留了退路。” “……” “……” 范、武二人面面相觑,浑身发抖。 她又怒又骂又笑,感觉不大正常了。 赵福生突然撕扯自己的衣服。 “大人……” 范无救欲言又止,武少春拳头一握: “大人不要急,大不了和鬼拼了,死就死。” “不要冲动。”赵福生淡淡说了一句:“白白送死没有意义。” 她将自己袖口处的衣裳撕了下来,将布巾撕成一条条如两指宽的条状,将其绑在了那根漆黑的棺材钉上。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范无救小心翼翼的问。 “我想要送给庄四娘子的礼物。” 她应了一声。 靠坐在她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小孩听到‘庄四娘子’几个字时,身体一抖。 赵福生没有说话,她撕了十来条布巾,将两只衣袖撕至手肘了,一朵不伦不类的诡异布花出现在她手中。 以可以克制厉鬼的棺材钉为‘花枝’,以被她撕下的衣袖为‘花瓣’,赵福生握着那铁钉,手指转了转,钉上缠绕的布巾飞速转动。 她做完这一切,在众人四周盛放的鬼花突然越发繁藏茂。 远处村民们忧心忡忡,在喊着: “祠堂进不去了。” 这些人神情僵硬,肤色泛青,打着火把、提着鬼灯,脸上已经出现尸斑,但他们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也没有看到与祠堂入口相对的内庭井边,此时正有几人望着外头。 “六叔,现在怎么办?” 一个已经死去许久的村民吃力的转身,冷冷的望着蒯六叔。 “先让人守住村口,等天亮向城中镇魔司报案,不能让鬼离开村子,将其他人祸害了。” “……” ‘村民’们议论纷纷。 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脸上、身上还残余着拼合的伤口。 ‘呜。’ 坐靠在赵福生身边的小孩突然小声的啜泣,她收起脚尖,膝盖顶在自己的下巴处,细弱的双臂环着小腿,将脸埋在了膝盖上头: “六叔公——” 她小声的哭。 随着她哭声响起,远处突然传来厉喝: “谁?谁进了村子?” 范无救这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宗祠内几人的对话引起了鬼群注意。 他头皮发麻,转头往宗祠门口看去—— 但随着远处有人厉喝之后,所有说话声戛然而止。 站在宗祠门口的‘村民’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化为黑气,与鬼雾相融。 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远处传来含糊不清的对话声响,鬼村内时间重置,新一轮的轮回开始了。 …… 而在宗祠之内,不知何时笼罩了若隐似无的粉红色鬼雾。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甜腥气息,似是稀释后的血液,夹杂着一种诡异的花香。 鬼币的贿赂到此为止。 庄四娘子去而复返。 赵福生后背紧绷,但她并没有慌乱,而是将手里的怪花做完后,拿到手中看了看,指尖捏着棺材钉转了转,眼神变得很平静。 原本坐在她身边正小声啜泣的小孩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她呆呆的望着赵福生手里那朵不伦不类的‘花’,眼睛浸满了泪水。 “看什么?” 赵福生淡淡问了她一声。 小孩神情木然,没有说话。 范无救则看着四周逐渐疯涨的鬼花,感到不安,连忙问道: “大人,这、这朵花,对庄四娘子有用吗?” “有用。” 赵福生看着手中握着的‘怪花’,点了点头: “这是从纸人张手中夺来的棺材钉制成的花。” ‘棺材钉’三个字一说出口,武少春不明就里,但范无救的脸色微微一变: “刘化成?” “嗯。”赵福生应了一声: “应该是当初压制无头鬼的棺材中偷走之物。” 无头鬼的法则特殊,能压制厉鬼,而那鬼棺材又是控制无头鬼的尸身之物,与鬼棺材一体的棺材钉说不定对厉鬼也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鬼棺材钉这样的大凶之物一旦落入庄四娘子手上,庄四娘子定会受控。 兴许以它的品阶力量,棺材钉未必能控制它多久,但只要够使它陷入短暂的沉睡,几人便能平安离开此处。 赵福生说到这里,留意到坐在她身边的小孩一直在安静的听。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蒯满周: “怕不怕?” 小孩没有说话,整个人仿佛是个人偶,半晌后,她摇了摇头。 “我听你大伯娘她们说,你娘当时本该走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心念一转,说道: “是你临时送了她一朵花,让她最后改变了心意,留下来的。” 蒯满周咬紧了嘴唇,没有出声,但脸色却更加难看。 “其实有时候人活着未必是好事,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赵福生笑了笑,“但她死后,因临死前的执念不散,现在厉鬼复苏,成为了如今的鬼物,变成了可以祸害万安县的大祸。” 她说到这里,神情逐渐冷漠,盯着小孩: “蒯良村的人已经死了。” 小孩身体紧绷,那张木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紧扣住的十指用力交握。 “你的六叔公、六叔婆,伯娘、叔娘及亲人们已经全死了。” 蒯满周将头埋了下去,躲在膝盖间,但赵福生的话语仍传入她耳中: “除此之外,庄家村已经无人了,你的所有亲戚、熟人,全因鬼案而死。” 她说到这里,看向孩子,语气顿了顿: “我很同情你娘生前遭遇,但是此祸一定要平息,我要为了万安县着想。” 小孩头埋进膝间,没有说话。 四周越来越冷。 周围盛开的鬼花已经围绕四人身侧,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背靠的井间突然传来水流的声响,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的表情倾刻之间就变了。 “大人——” 范无救有些害怕,轻轻的提醒了一声。 赵福生坐着没有动。 有时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残酷。 人死如灯灭,在生时的一切统统被抹除,可是活着的人却要背负巨大的压力继续走完人生剩余的路。 庄四娘子因为女儿的那一朵花改变了想要与人私奔的心意回来时,她兴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后果——可能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但她绝对没想到后来的事,她死后厉鬼复苏,屠杀了蒯良村的村民,鬼祸还在延续。 而对于蒯满周来说,她可能自己都没想到,这朵满含了孩子心意的花,会酿造出如此大的严重后果。 这个孩子是村庄唯一的幸存者。 赵福生先前看到村子死亡的那一幕,应该她也看到了。 且随着时光的一再重置,蒯六叔等人死亡的情景便一再在她眼前上演。 她听到蒯六叔说话时,会情绪失控,会小声的哭。 随着时间的流逝,兴许这桩鬼祸会化为巨大的阴影,压在这孩子的心头。 “厉鬼是一定要镇压的。”赵福生自言自语: “不能让鬼祸蔓延,不能让庄四娘子继续成长、继续失控。” 她突然叹息了一声: “我可真的太讨厌小孩了。” 说完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手里那朵怪异的花举了起来,有些吃力的去拉小孩的手: “你的娘,你负责善后。” 蒯满周听了这话,有些怪异的抬头。 赵福生将手里的‘花’往她掌心一送: “你当初能凭一朵花将她留下来,现在你再送它一朵花,将它送走。” “大人!” 范无救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庄四娘子可是大凶。 赵福生自己也说了,她无力再召唤门神,也许她手里的棺材钉就是唯一能克制厉鬼,以使几人保命脱身的重要之物了,此时怎么还能像儿戏一样,把这样的办鬼大事交到一个年幼的孩子手中? 而且孩子懂什么事? 她如果与母亲感情深厚,刚刚赵福生也说了这是驱鬼之物,到时她一时激动,将东西一扔,几人面对厉鬼,岂非白白送命吗? 赵福生知道范无救的恐惧,但她并没有理睬他的疾呼。 她望着蒯满周,小孩泪眼婆娑,二人四目相对,赵福生冷冷看她: “我们的命,可交给你了。” 话音一落,‘汩汩’的水流声里,井中泉水沸腾。 地面红花怒放,无数细黑的丝发从井里荡出,牵动着女鬼的身体缓缓飘出井口。 ‘咄咄。’ 几人在这一刻都似是感觉到后背震响。 仿佛有个诡异的存在,在这一刻拍了拍几人的后背心。 蒯满周手里握着那朵不伦不类的‘怪花’,靠坐着井边没有动。 “完了——” 范无救暗道: “今日要死在蒯良村了。” 女鬼的身体已经站到了赵福生的身后,但在碰触到赵福生身体的刹那,坐在赵福生身边的小孩突然动了。 ‘呜呜。’ 她细声细气的哭,双手握着那朵‘花’,转过了头,痴痴的看着‘母亲’,喊了一声: “娘。” 厉鬼已经不会再回应她的话,不会像在生时将她疼惜的搂抱在怀中,不会再对她露出温柔的神色,不会再摸她的头。 鬼物看到‘花’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受到引诱。 它放弃了赵福生,转而看向蒯满周。 小孩泪流满面,双手递出: “娘,你走。” 这一幕曾经发生,但短短的几天时间,却已经物是人非。 鬼物被捆绑的双手探了过来,将小孩的双手包住,寒气瞬间浸结孩子的全身,棺材钉也一并被厉鬼抓住。 ‘怪花’之上以布匹所撕缠成条的‘花瓣’在阴鬼煞气下纷纷腐蚀,化为黑灰落地,最终仅剩一枝空荡荡的‘枝杆’,被厉鬼握在掌中。 这能克制厉鬼的大凶之物在碰到厉鬼的刹那,随即发生了作用。 厉鬼的身体并没有分裂,而是僵在了原处。 范无救、武少春的脸上露出喜色,赵福生紧绷的心弦一松,原本随时准备沉入地狱的意识止住。 可庄四娘子毕竟已成气候,棺材钉虽强,可也只是鬼棺材的一部分罢了。 厉鬼的动作仅只是短暂的停留了片刻,接着再度往前走动,抱住了蒯满周。 这一刻的变化令赵福生瞳孔急缩,几乎是刹时间,她意识沉入地狱,搜寻鬼金铃—— 但不等她将金铃取出,蒯满周伸出手,缓缓拥抱厉鬼。 小孩没有被鬼物分割。 厉鬼手里抓握着棺材钉,维持着‘捧花’的动作,走到了蒯满周的身后。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背靠着背,鬼的身影逐渐与夜色融合,接着化为虚无的阴影,消失于蒯满周的身后。 她在生时,面对女儿递来的鲜花,选择了留下。 而它死后,同样是女儿递来的鲜花,它同样选择了守候。 赵福生的识海中顿时响起大量提示:厉鬼选择了驭鬼者。 蒯满周在厉鬼消失的刹那,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泪流满面。 她的手上,一枝本该早在数天就已经枯折的褐色枝芽,凭空出现在她掌心中。 小孩维持着拥抱母亲的动作。 同一时刻,远处村民们的喝斥声在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被驭使的刹那便消失了。 好像瞬间村民们的喊话、嘈杂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井边的鬼花丛开始晃动。 花丛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个鬼影。 被厉鬼分杀的蒯六叔、牵着孩子的六叔娘、蒯长顺、蒯家四个儿媳——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张张麻木阴冷的面容,各自选择回归到临死前尸身俯卧之位站定。 鬼花突然盛放,花瓣四周萦绕大量鬼气,使得那花瓣形成幻影重重,将一个个厉鬼收入其中。 花朵一将鬼物收住,随即回收。 眨眼之间,花瓣迅速萎缩,卷回阴影之中,伴随着庄四娘子鬼影的隐形,一并隐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村的厉鬼消失的同时,蒯满周手里那朵残枯的枝芽上,突然凭空开出一朵绚丽得近乎妖冶的黑红鬼花。 但这鬼花的存在仅只是片刻功夫,随后花残叶落,眨眼变成一枝枯枝,随后枝芽化粉,湮灭于无形。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驭鬼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封神榜提示:灾级大鬼已经蛰伏。 蒯良村的鬼案暂时了结,阻止了灾级厉鬼的继续成长。 灾级厉鬼被驭使,厉鬼法则的传染源头被终止住,使五里店屯免于受鬼域笼罩,拯救万安县的民众性命,奖励功德值3000。 阻止了黄泉泛滥,避免了鬼村的大梦蔓延,奖励功德值2500。 鬼梦复苏、蒯村私刑、黄泉鬼船大案相继了结,宿主首次连破三桩鬼案,奖励功德值5000。 …… 黄泉鬼梦之中,宿主未能将所有鬼物一网打尽。 恶心鬼逃脱,使万安县陷入鬼祸隐患,扣除功德值1000。 蒯良村、庄家村百姓悉数惨死,皆因失察的缘故,宿主识案不明,眼、耳不通,扣除功德值3000。 五里店屯经此大案,人心惶惶,民心不稳,扣除功德值500。 …… 封神榜接连不断的提示音在赵福生耳侧响起。 大量的收获带来了极大的惊喜,使得赵福生几乎忽略了周身剧烈的疼痛。 而她还来不及为这些功德值的奖励感到欢喜时,随即又脸色铁青的听到了接连不断的被扣除。 “恶心鬼——” “死了人——” “民心不稳——” 赵福生每重复一样,牙齿就咬得更紧。 封神榜提示: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感应到宿主重伤在身,影响自身行动,消耗500功德值恢复。 地狱受时空金铃影响,出现波动,消耗200功德值平息。 注:提醒宿主,请尽早解锁封神榜神位,为大鬼封神,送百鬼入轮回。 注:提醒宿主,请尽早解锁地狱,镇压厉鬼,维持世间和平。 …… 所有的提示接连不断,范无救与武少春亲眼目睹了蒯满周与庄四娘子相碰触的诡异一幕。 死去的村民回归花丛之中,隐入死亡之地,与庄四娘子相伴、相纠缠。 二人预想中庄四娘子杀死蒯满周后随即攻击其他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两人大气不敢喘。 良久之后,赵福生识海内的提示音终于告一段落。 她神色复杂的长叹了一口气: “鬼案了结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四周鬼雾开始散逸。 本来陷入无尽黑夜中的蒯良村终于迎来了日出。 天边一抹鱼光闪现,照进这已经被鬼域笼罩了将近十天之久的地方。 “什么?” “什么!”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听闻这话,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置信: “大人,鬼案了结了?” “嗯。” 赵福生点了点头,没有理睬这两人,她的目光转向了蒯满周。 小丫头维持着抱人的姿势不变,但与她相拥的厉鬼已经消失了。 她偏头脑袋,脸似是还贴着什么,眼角有亮光闪烁,一滴水珠挂在她睫毛处。 赵福生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她自己心态平复。 就在这时,二人身旁的井中突然传来‘哗啦’水声响。 这水声一起,顿时将范无救吓坏了。 “是谁?” 他喝音刚落,水波‘哗啦啦’的响,不多时,一只惨白的手从井内探了出来,牢牢的抓住了井沿。 阴凉的井水顺着那手指尖滑落。 范无救脑袋瓜子‘嗡嗡’的。 明明先前赵福生说庄四娘子鬼案已经破解,这会儿怎么井里又探出了一只手?是人?是鬼? 范无救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他一个箭步上前,五指并拢作手刀状,用力往那只惨白的手背上砍了下去。 ‘砰!’ 这小子打鬼不行,但力量奇大。 一手刀砍下去,就听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一道凄厉的男声惨叫响起: “啊——咕咕咕——” 水流疾速灌入那井内的人口中,有东西下沉。 “终于把鬼打回去了。”范无救庆幸。 “……” 武少春又怕又慌,看向范无救,又犹豫着看向赵福生,说道: “我、我怎么听着那声音,像是张师傅?” “什么?!” 范无救一听这话,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老张时运不济,已经死在黄泉底下了。”说完,又长叹了一声,露出遗憾的神色: “可怜的老张,太短命了。” 他话音一落,井内重新传来水流声响,仿佛又有人顺着井水往上游。 片刻后,一只被砍得通红的手掌重新从井内探出,张传世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谁?谁他妈打我?我好不容易游上来的——” 一听这话,范无救立马怔住,武少春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趴到井边。 此时见井底下张传世钻出头来,他一手抓着井沿,一手将脸上的乱发扒开,眼睛被水迷住。 武少春连忙伸手下去,喊了一声: “张师傅,抓住我。” 张传世忙不迭探手过来,借着武少春的力量往上爬。 范无救见此情景也跟着凑了过来,二人合力之下,一起将张传世拽出井中。 张传世死里逃生,此时力气耗尽,靠着井沿喘息。 赵福生见他活着,也不由露出笑容。 她走到蒯满周身边,伸出手来,手在碰到小丫头脸颊的刹那,微微停顿了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的停顿,也足以令蒯满周感应到她的存在,主动将脸贴了过来,如抓救命稻草一般,牢牢将赵福生的手掌握住。 “娘——” 她轻声的喊了一句。 赵福生浑身一抖。 她左右看了看,幸亏此时范无救、武少春二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拉张传世出井上,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响动。 不知是因为驭使了鬼物的后遗症,还是因为之前曾被纸人张藏匿在井下的缘故,小丫头的体温很低。 她的脸颊冰凉,手也寒气沁人,没有半点儿温度。 赵福生本身是驭鬼者,体温也较正常人低一些,可与她相比,都算是温暖的了。 一大一小两只手相扣,赵福生用力抽了一下手,蒯满周本能的想将她紧握。 兴许是年纪较小的缘故,以及刚驭使厉鬼不久,小丫头半点儿没有控制厉鬼力量的认知,她心念一动间,无数细黑的发丝从她掌心中钻出,织成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赵福生的手掌与她的手紧扣。 好在赵福生本身外表披了一层曾与鬼相伴的人皮。 这人皮因替身鬼隐匿的属性,在面对鬼物法则时,竟也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漆黑的鬼丝缠得很紧,但赵福生的手在这样的捆缠下竟变得滑腻非凡,灵巧的从这鬼网之中逃脱。 她将手一挣出,紧闭着眼睛的蒯满周下意识的就睁开了双目。 小丫头的眼神夹杂着困惑与难过。 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上,随即被自己手心上那些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诡异黑发吓住了。 蒯满周看到赵福生揉了揉挣脱的手,立时意识到自己惹了大祸。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不过她预料中的大声斥责与教训并没有到来,赵福生只是揉了揉手掌,淡淡的说道: “我不是你娘。” “……”她的反应出乎了蒯满周意料,小丫头眨了眨眼睛,没有出声。 “把你的力量收一收。”赵福生才不管她有没有听懂,目光落到她手掌心上,小孩垂下眼皮,将摊开的掌心牢牢握住。 …… 二人对话之时,张传世被拉出井口,他喘息了两声,突然大声嚎哭: “大人,大人,我老张差点儿命都没有了。” 他抹了把脸,将盖眼睛的头发撩开,左右望了望,看到了不远处的赵福生,连滚带爬的靠了过来,想将赵福生的腿抱住: “大人,这鬼村太厉害了,我再不敢偷懒了,大人——” 赵福生居高临下盯着他看。 张传世的脸在被浸猪笼前,被‘村民’们打得青紫红肿,此时眼睛高高肿起,眯成了一条缝。 他稀疏的头发散乱,衣裳被剥光了,露出瘦得显出一条条排骨的胸。 这会儿他跪坐在地上,一双大腿全是泥沙,小腿麻杆似的。 赵福生咧开嘴,有些想笑,提腿将他踹开: “滚开,把衣服穿上。” 此时张传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了。 他被鬼群剥光了衣服装入猪笼浸河,那会儿一心担忧生死,自然顾不得自尊,此时被赵福生一提醒,终于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 老头儿立即双手环胸,蹲在地上,那张尖嘴猴腮似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尴尬之色。 “哈哈哈——” 范无救毫不客气的大笑。 赵福生嘴角抽搐,吩咐蒯满周: “把眼睛闭上。” 小丫头顺从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她又转头向武少春道: “少春,你脱件外套给他,你们一起去将老张衣裳找到穿上。” “大人,我不离开大人身边半步!” 张传世一听这话,连忙出声表态。 这一次偷懒引发了严重的后果,他能活下来纯属命大,此时心有余悸之下,是半点儿都不肯与赵福生分开的。 “鬼案已经了结,你穿上衣服后,我们立即离开蒯良村,回万安县。” “什么?鬼案、鬼案了结了?” 张传世听到这话,一脸茫然。 武少春听从赵福生的吩咐,脱了外套罩在他身上,好心好意安抚他: “张师傅,鬼案完结了,你快点把衣裳穿上,这样、这样很不雅观——” 他说完,眼角余光看了赵福生一眼,视线又从乖乖闭着眼睛的蒯满周身上掠过。 张传世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忙不迭的接过武少春的衣裳拢住自己身体,一面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来,再三确认: “鬼案真了结了?我们离开大人,不会又有危险吧。” “不会的。” 赵福生摇头: “鬼域已经散开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亮了。” 她说完,张传世这才注意到村庄的嘈杂声消失了。 整个村庄十分安静,仿佛只有几人说话的声响。 天边亮起一丝熹光,使得村子不再像之前众人才进来时那样黑得让人绝望。 他心中的忐忑顿时褪去,化为欣喜,连忙点头,催着武少春快走。 张传世昨夜在蒯五家门前被鬼群绑住,衣裳也被脱在了蒯五家门前处。 两人大步出了蒯良村的宗祠,留下赵福生、蒯满周与范无救三人面面相觑。 “我们也走。” 赵福生看了范无救一眼: “先去河岸边找船,过河去庄家村,寻找我们留在那里的马车。” “好。” 范无救点了点头。 几人出了蒯氏宗祠,往河岸边走去。 越往外走,天色便越亮,待走到河边时,已经是蒙蒙亮了。 昨夜几人入村时,村子靠河边长满了鬼花,几乎将沿江两岸都铺满了。 此时鬼花已经尽数凋谢,仅留下满地残碎的血肉。 干涸的鲜血散发出刺鼻难闻的味道。 地面原本长的无名野花草被带血的脚印踩入褐红色的泥泞中。 远处的河面也不再是昨天几人见到的波涛汹涌的模样,河水呈褐色,不复以往的清透,河面浮满了旧鞋以及一些打满了补丁的衣裳。 整个蒯良村呈现出一种灾劫过后的凄惨模样。 赵福生望着河面出神,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就见张传世与武少春二人正匆匆往这边赶来。 虽说二人一路行动确实没有遇到鬼,但张传世昨夜遇鬼的经历仍令他十分害怕,找到自己的衣裳之后,胡乱套了两件,便催着武少春快走。 直到这会儿见到赵福生了,两人才长松了口气。 “大人。” “大人。” 两人远远的喊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到赵福生身边时,张传世一面系腰带,一面看着跟在赵福生身侧的蒯满周: “咦,哪来的小丫头?”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蒯满周被他一盯,下意识的躲到赵福生身后,仅悄悄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她怎么也来了?” 张传世一说话,范无救才意识到蒯满周也跟着两人一起来到了河岸边。 “你跟来干什么?回去吧。”他喝斥。 蒯满周见他神色凶恶,下意识的握住了赵福生的手,摇了摇头。 “她是、是庄四娘子的女儿——” 武少春解释给张传世听: “也是这桩鬼案里唯一的幸存者。” 张传世因为偷懒,经历了波折,对于这桩鬼案的信息缺失也很多。 他此时听武少春解释,才弄明白了蒯满周身份,不由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范无救道: “那既然是这样,跟着我们干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关于蒯满周的未来,小孩越发恐惧,紧紧将赵福生的手拉住。 她似是担忧赵福生将她挣开,掌心又开始钻出细黑的丝发,将赵福生缠住。 但这一次赵福生并没有将她的手掌甩掉,而是任由这些漆黑的鬼发将自己缠紧。 她感应得到小丫头心中的不安,强忍手掌上力量的压迫,反将蒯满周握住,出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蒯良村已经没了,这小孩要跟我们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新人加入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赵福生的话令得镇魔司三人一下怔住。 “跟我们走?” 范无救重复了一声,抓了抓脑袋: “可是大人,我们又没人会带小孩。” 更何况如今的万安县镇魔司百废待兴,虽说因为赵福生的掌权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可人手仍很紧缺,带个孩子回去谁来管呢? “蒯良村虽然没了,但是蒯良村归属五里店屯管,要不到时将她带回五里店屯,交到姓周的手上,让他自行安排算了。”张传世也说道: “有大人你的吩咐,那姓周的不会亏待她的。” 两人说话时,谁都没有注意到蒯满周的眼瞳开始变黑。 危险在小孩的瞳孔中涌动。 无数细如丝发的黑气在她瞳孔间游移,并顺着眼瞳往四周蔓延,吞噬眼白,几乎要令她一双大眼睛全变成诡异的黑瞳。 赵福生意识到了鬼气的涌动。 她警告似的捏紧了蒯满周的手: “这小丫头会跟我们回万安县。” 赵福生的力量很大,寻常人被她这样一抓握,怕是骨头都会错裂。 但蒯满周驭鬼之后肉身也非同一般,竟顶住了她的力量,反倒在她的警告下,小孩理智逐渐回归。 鬼气受到控制,蒯满周眼里的黑气散开,那双瞳孔重新恢复黑白分明的模样。 张传世甚至没有意识到危险曾经来临过,他有些怪异道: “她跟我们回万安县干什么?” “她会加入镇魔司。”赵福生淡淡的道。 “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将眼睛瞪圆了。 “先找到船只,回去的路上再细说。”赵福生不欲在此时多说,只是吩咐三人先去寻船。 几人心中还有疑惑,但赵福生的威望逐渐高涨,三人忍下心里的疑问,便都摇了摇头,往河岸边行去。 镇魔司众人来时,此地受鬼域笼罩,许多事物扭曲。 等到鬼案了结,一切恢复清明,真实的蒯良村及河岸这才映入众人眼中。 三人分别往河岸两侧行去,寻找看有没有渡河的船只。 直到将这几人打发走后,赵福生才目光一顿,低头盯着蒯满周看: “下次不能再随意使用厉鬼的力量了。” 小孩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赵福生接着道: “你应该感受得到,你娘就隐藏在你身体中。” 她这话一说完,先前还反应淡漠的小丫头顿时身体一抖。 “这种情况叫做驭使了鬼物,驭使鬼物的人可以借助厉害的力量,拥有可以跟厉鬼抗衡的本事,这样的人大多会加入镇魔司中,享受朝廷的奉养,为朝廷办事。” 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她盯着蒯满周看。 小丫头的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脸颊四周。 因为家境贫穷的缘故,她明显有些营养不良,一张脸瘦巴巴的,显得那双大眼睛格外的惹人瞩目。 她的头发有些泛黄,还不太浓密,有点稀疏。 一件明显改小的旧衣套在她身上,直至她脚踝处,边摆有许多线头,下方露出一双赤脚。 在赵福生注视下,蒯满周有些不安的蜷起了脚趾头,尽力想将赤脚往衣摆下缩。 她肩膀瘦弱,显得那脑袋有些大,整个人看上去既沉默得古怪,但默不吭声中,又有些怪异的呆萌。 “我也驭鬼不久,对于鬼物的了解不多,但是我只知道,用鬼的力量越多,就离死亡越近。” 蒯满周听了这话,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 “我知道你不怕死——” 一个小孩本来应该还不到知生死,懂天命的年纪,可她从小的遭遇及蒯良村发生的惨案,迫使这个小丫头在短时间内急速成熟。 她的心性恐怕与以往不一样了。 拥有强大灾级厉鬼辅助,又收拢了鬼村民众,蒯满周的杀伤力大得惊人,令赵福生都感到忌惮的程度。 偏偏这样可怕的力量又掌握在这样一个心智被强行催熟的小孩手中。 赵福生不由大感头疼: “但你娘可不希望你死,它死后的选择更是证明了冥冥中自有天意,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慎用鬼的力量。” 她说到这里,蹲下身替蒯满周拨了两下头发,露出小孩的脸颊,目光与蒯满周对视: “你太危险了,我要将你带回镇魔司,你的力量不能失控,所以你必须跟在我身边,听懂了没有?” 小孩定定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接着点了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正欲说话,远处张传世突然喊: “大人,找到船了!” 他的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赵福生站起身转头看去,只见张传世站在距离两人数丈开外的河边,从一丛水葫芦中找到了一艘破旧的小船。 船只并不大,约可容纳四五人的样子: “应该这就是蒯良村渡河的船只了。” 张传世说完,俯身检查了一下,又敲击了两下,道: “是好的,没有漏水。” 赵福生点了点头,拉着蒯满周: “走。” 几人先后上船,将一艘小船挤得满满当当的。 张传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对桨,伸手一划,船便离岸而行。 “老张经此一事后,掌船的本事见涨啊。”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 张传世听闻这话,身体不由自主一抖。 话题落到了张传世身上,武少春好奇的问: “张师傅,你被沉河之后,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从水井之中爬起来了?” “我——” 张传世想到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小船在河面缓缓前行。 没有了鬼煞之气的影响,河水平静,天色逐渐亮起,隐约可以见到远处庄家村的雏形。 张传世心中的阴影随着黎明的到来而逐渐散开,他说起与赵福生三人分离后的情景。 他当时入村后见蒯六叔等人谈笑如常,便放松了警惕。 众所周知,厉鬼是没有思维、记忆的,他完全没想到自己陷入了鬼梦,只当蒯良村的人侥幸未死。 在黄泉底下经历了与女鬼碰面后,张传世吞吃鬼花绑定了鬼船,本身就十分忐忑,心神不安之际,他只想要找个地方躲懒,不敢去蒯五家中盘问案件缘由,深怕再遇女鬼。 “毕竟那可是庄四娘子在生时住过的地方——” 他嘀咕了一声。 其他人没有说话,蒯满周安静的坐在赵福生身边,望着河面出神,整个人好似木偶娃娃般,静静倾听。 “后面不知怎么的,突然我就听到了外面有敲门声,有人在喊‘六叔’。” 而原本喊着头疼说要进屋去歇息的蒯六叔披着衣裳出门,张传世当时发现屋中的人不知何时走了大半。 只见蒯六叔家门前站了个穿了坎肩的彪形大汉,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持着长刀,表情凶悍,咬牙切齿的样子似是要吃人,当时将张传世吓了一跳。 村子里有人喊着什么‘杀淫_妇、执清规’,张传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捆了。 这老头儿阴暗,开始猜测这些刁民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后面见他们口口声声指着自己骂‘淫_妇’,便哭笑不得,知道其中出了误会。 本以为这个误会很好解开——毕竟庄四娘子是女人,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半百老头儿,只要眼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绑错了人。 哪知这些村民像是中了邪,压根儿不听他解释,将他捆了起来扭送到蒯五家门前,还将他衣裳剥了塞进猪笼里。 直到后来遇到赵福生,才知道自己陷入了鬼梦轮回。 “我当时听大人一说,明白那些刁民都是鬼,把我可吓坏了。” 入水之后,张传世直往下沉,水底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细黑的丝发将他捆缠住,将他拽往河底。 张传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片刻。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听得胆颤心惊,替他捏了把冷汗,他则是偷偷去看赵福生,却见赵福生笑而不语,那目光仿佛看透了他心底深处。 “后来呢?” 范无救追问。 “后来,后来我以为必死无疑时,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船,将我罩住了。” 张传世垂头丧气的道。 “你果然绑定鬼船了。”赵福生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她说完这话,张传世并没有反驳。 “当时周围全是黑发,死人也多,我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生,便点亮了一根鬼烛引路,划着船往上走,最后怎么走到那口井的方向,我也不知道……” 说完,张传世偷偷看了一眼赵福生。 赵福生就笑: “兴许是有人给你指路。” 她看似随口一说,但却令张传世的脸色有瞬间的不自在。 范无救头脑简单,听闻这话,便下意识的反问: “谁?谁给老张指路了?” “纸人张。” 赵福生答道。 她这样一讲,范无救顿时恍然大悟: “对!纸人张怎么会出现在蒯氏宗祠,还藏在那口井中?” “不清楚这个人来此的目的。” 赵福生说话时,眼睛看了张传世一眼: “不过这个人很危险,他身上有一件大凶之物,而且他好像还能吞吃厉鬼——” 她想到了当时厉鬼大战,纸人张那浮肿的破损纸皮脑袋内隐藏的头颅撕咬庄四娘子鬼身的那一幕,当时她性命攸关,来不及多想,此时想起这一细节,不由不寒而栗。 “吞吃厉鬼?”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听闻这话吓了一跳,赵福生点了点头。 张传世的神情怔忡。 这老头儿一向不太正经,时而嬉笑怒骂,时而疲懒精明,这会儿的他听到了‘纸人张’,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老张——” 赵福生喊了他一声,他似是出了神,没有听到。 “老张。” 赵福生又喊了他一句,他仍不答应。 范无救可不惯他,提腿用力踢张传世大腿,同时大喝: “老张,大人叫你!” 他出手没个收敛,险些将张传世一脚踹进水里。 张传世身体一歪,危急时刻立即以桨稳住身形,歪坐回小船上。 船身剧烈晃荡,赵福生、武少春二人忙不迭的抓紧船弦稳住身体。 “小范,你这个龟儿子!” 张传世一回过神来,意识到范无救踢他,立即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要跟范无救算账。 范无救笑嘻嘻的: “老张,你想什么呢?大人叫你好几声了,你都在出神。” 他看似大大咧咧,但见张传世抡桨要来找他,连忙催身躲闪,同时嘴里乱喊: “你一来蒯良村纸人张就来了,你俩是不是早就有勾结了?你这个镇魔司的叛逆!” “你胡说!” 张传世闻言大恨。 范无救不像他哥哥那么精明,一张嘴似是没个把门,张嘴乱说。 他这样精明怕死的人遇到这样的愣头青也大感头疼,望着赵福生就道: “大人你可要替我作主,我——”他正要说话,却见赵福生好整以暇盯着他看。 她的目光幽深,好似能看穿他的内心。 张传世打了个寒颤,踌躇半晌: “我进村时,确实感应到他的存在,但我没有——” “感应到他的存在?”范无救问了一声。 张传世强忍想将他打死的冲动,正要说话,赵福生却道: “长顺提的铜灯中的灯油,带着鬼灯的气息。” 他闻言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越发亮了,河水顺流而下,小船不需要划桨,也在缓缓往庄家村的方向靠去。 张传世索性放下桨,坐回船中,一面揉着被范无救踢疼的大腿,一面恨恨瞪他,同时说道: “我闻到了鬼灯气息,猜到了他可能在村子里,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相信你。”赵福生痛快的点头。 她的态度令张传世有些讶异,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张传世一眼: “你们毕竟只是远房的叔侄,不太亲近。” 张传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理阴暗的缘故,总觉得赵福生像是话中有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只得陪笑点头。 范无救此时插嘴: “那也是,老张就是纸人张的一条走狗而已。” “……” 张传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打他还是感谢这二愣子替自己澄清,总而言之赵福生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水流‘哗哗’的响,船平稳前行。 沉默了片刻后,赵福生突然问: “老张,你驭使了鬼船之后,可有什么不适应?” 她转移了话题,便证明她暂时揭过了关于‘纸人张’的问题。 张传世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赵福生在他心中很是神秘莫测,她驭鬼重生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很难捉摸,许多事情她心中有数,有时精明过人,态度强势得有些咄咄逼人;有时却又似是极为贴心,知道别人哪些话不想说,便恰到好处的点到而止。 他心乱如麻,此时也不愿意多想,只答道: “目前只感觉掌握船只越发得心应手,与鬼船的联系在紧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赵福生点了点头: “毕竟是大凶之物,你以后也要小心谨慎使用这些东西的力量,不过有门神烙印在,总能彼此克制,至于将来——” 她顿了顿,正在心中组织着语言,张传世却笑了笑: “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像小范说的,这个世道,谁能保证活得到哪天呢?” 这老头儿向来贪生怕死,却没想到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倒令赵福生讶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出声。 第一百八十章 熟人再见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许久后,张传世才打破了沉寂: “对了,大人,蒯良村的鬼案最终是怎么回事?” 他与赵福生三人中途分离,期间险些身死,这桩案子对他来说如雾里看花,等他脱险时,却被告知已经了结,这会儿还没弄清楚缘由。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闻言也来了兴致。 赵福生与蒯家四妯娌进屋问话时,他们并没有同行,实际上并不知道村庄中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后来村庄的人全死了,时间重启,再举行了私刑。 之后发生的惊魂一幕将二人吓得不轻,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也没来得及细问,正好趁此时机询问赵福生。 “庄四娘子当年——” 赵福生从庄四娘子当年与蒯五之间定亲的缘由说起,提到蒯五父亲意外惨死,导致这对夫妻还未成婚便成了怨侣。 之后庄四娘子生活困苦,意欲与人私奔,最终又改变心意,回到了蒯良村。 ……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她溺水而死后厉鬼复苏,杀死了蒯、庄两村的村民。” “这庄四娘子真是傻。”武少春听完过往,不由有些唏嘘的道: “她如果走了,便没有这些惨事,又何必留下来送死?” 他的话引起了范无救的赞同,张传世也点了点头。 赵福生转头看向一边,年幼的蒯满周安静的蹲坐在船中,神情麻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河面。 但她一双小手却紧握成拳,牢牢压贴在膝盖上。 听到‘庄四娘子’几个字时,她的呼吸有了细微的变化,显然这个话题令这小孩内心并不平静。 “没有人知道未来发生的事。” 赵福生淡淡的道: “我们不是先知,怎么可能预想得到以后。” 蒯满周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了头来,赵福生向她露出笑容,她似是受到蛊惑,挪动着一双小小的脚丫向赵福生靠近。 “更何况人并不是鬼,行事不是一板一眼的,也受情感、冲动等情绪影响。” 赵福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 “有时候人的眼界、选择都受限于环境,庄四娘子在当时折返回来,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自然也该由她自己承担后果。” 兴许从小生活在父母的忽视、打压下,养成了庄四娘子一颗胆小怯懦的心。 与外乡人的私通是她做过最大胆、最离经叛道的事。 一个被驯养乖巧后的人,已经没有探索新世界的勇气了。 和外乡人私奔,恐怕是庄四娘子此生做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早将她的勇气消耗光了。 且蒯良村民们曾经对她的帮助,令她的根已经生长在了这里,无法踏出这样的环境。 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既是一滩烂泥,可是却又足够熟悉,让她害怕、绝望却又充满安心的。 相较之下,与外乡人的未来是未知而忐忑的——没有品尝过甜头的人,无法想像糖的甜美滋味,所以在当时的情景下,她选择了退缩。 而村民们选择了行私刑,导致了厉鬼复苏,惹来了杀身之祸,也是蒯良村的村民自己要承担的结果。 蒯六叔临死前,明白了这个道理,已经极力试图弥补大错。 可他能力有限,仍使得与蒯良村临近的庄家村遭遇了大祸。 不过村民们形成鬼梦后,能困住庄四娘子七八天之久,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唯一令赵福生对此感到不满的,就是那被额外扣除的3500功德值了。 她忍下心痛的感觉,低头看向蒯满周,意有所指: “所有的结果看似偶然,却又是必然,没有人能为此负责,应该承担后果的都已经各自承担了结果,付出了代价,没有人有能力扛下所有的职责。” 说完,赵福生掌心用力压了压蒯满周的头。 “至于这桩鬼案怎么了结的,”赵福生停了片刻,接着才道: “满周送给她娘的那一朵‘花’,使得庄四娘子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 “什么意思?” 范无救傻傻的问。 “满周已经是个驭鬼者了,她驭使了她娘,而鬼村的村民死后化为鬼花存在,与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相伴相生、相生又相克,所以也一同栖息在了满周体内。”赵福生解释。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面面相觑,惊骇无语。 张传世太过吃惊,甚至将手中的一只船桨都落回入了水中。 他无意识的俯身往船弦外探去,手掌拨了拨水流,那落入水中的船桨诡异的在水里打转,底下一团黑影浮现,那脱手的船桨重新被水波推送着回到他掌心。 “庄四娘子可是灾级的厉鬼,蒯良村的鬼梦能困住庄四娘子,也非同一般等级。” 赵福生笑道: “按照朝廷镇魔司的将领品阶分级,如今的满周至少算是镇魔司中金将级别的实力吧?” “……”范无救脸上露出忌惮之色,下意识的挪动屁股远离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孩子。 “她、她也是驭鬼者?” 武少春有些不敢置信,赵福生点了点头,摸了摸蒯满周脑袋: “满周之后也会是我们镇魔司的人,是不是?” 张传世有些不安,但忌惮的看了蒯满周一眼,没有出声。 蒯满周没有出声。 众人说话的功夫,船已经离岸边不远,范无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镇魔司内突然多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同僚这件事,转了一下脑袋。 借着朦胧的天光,他似是看到了什么,目光一下顿住,喊了一声: “大人,你看。” 说话时,他的手指向了岸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到远处庄村下方的河岸边竟密密麻麻站了好些人,粗略一看,至少有二十来个人了。 那些人显然也看到了河中漂来的小船,不停的冲众人招手,还在大声的吆喝。 张传世奋勇划船,待船离岸边近了,范无救‘咦’了一声: “大人,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古建生?” 他眼睛倒尖,一下在人群中认出了一个熟面孔。 赵福生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被众人簇拥着,他穿了一件袒胸的对襟短褂,头发梳在头顶,戴了一圈青色的抹额,那脸上还残留有可怕的疤痕,为他增添了几分凶悍之色。 随着小船靠近,他似是看到了什么,疾步向前走了数步,脚都踩进了水中,冲着小船拼命挥手。 “是古建生。”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小子来干什么?”张传世也认出这位宝知县的令使了,怪声问了一句。 几人之中,唯独武少春与蒯满周不认识古建生,两人一个不明就里,一个不感兴趣,因此没有说话。 赵福生沉吟片刻,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可能是郑河。” 这位宝知县的副令身上的厉鬼处于复苏边沿,赵福生之前离开宝知县前,曾跟郑河说过自己有可以帮他暂时制止体内厉鬼的方法。 郑河当时没有吭声,此时派了古建生前来,想必心中已经是有打算了。 如果是在蒯良村鬼案爆发之前,赵福生手中的功德值所剩不多,不敢贸然为郑河打下门神烙印。 但此次蒯良村鬼案了结后,她因连办三桩鬼案,一共获得了的功德值,哪怕就是后面因恶心鬼逃脱等被扣掉5200,仍然结余5300功德值。 加原本所剩的24功德值,她一共有5324功德值之多。 就算再为郑河打印,剩余的功德值也足以令她渡过下一次鬼案的办理了。 更何况如今她也不算单打独斗—— 赵福生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蒯满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万安县镇魔司可不养白吃饭的闲人的。 蒯满周如今驭使了庄四娘子这样一个灾级的厉鬼,且她所收纳的厉鬼之中,还包括了蒯村鬼梦这样不亚于灾级厉鬼的可怕存在。 光是蒯满周一人就足以震慑一方了。 之后有些鬼案,她多了这样一个帮手,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提心吊胆的。 “可能是运送剩余的黄金。”范无救猜测。 “不管怎么样,先下了船再说。”赵福生心中打着主意,嘴里却淡淡说了一声。 张传世驭使着小船靠岸,船行至江边时,古建生大步踩着水向前,其余人也跟着满脸忐忑的围了上来,拉着小船向河边靠拢。 众人分别跳下了船,古建生这才行礼: “赵大人。上次宝知县分开后,我一直都想念大人,这会儿终于又见到大人的面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看了众人一眼: “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些人都很面生,年纪大多都在三十到四十之数,穿着破旧的黑红衣裳,许多地方磨损了,看得出来年生日久。 赵福生认出这是大汉朝公门制服,其实心中对这些人的来历已经有数了。 一个穿着湖绿锦袍的老头儿跟在这群人中,手里握了张巾子,不停的擦拭额头汗水。 “回大人的话,我们是五里店屯的人,下官名叫周松,是一屯之长,随这位古大人、古大人一起来庄家村察看、察看鬼案的——” 那被人搀扶着的老头儿听到赵福生问话,甩开周围人的搀扶,跌跌撞撞上前答道: “此前不知道大人来了五里店屯,是死罪啊,求大人降罪。” 他说话时浑身直抖,显然吓得不轻。 这会儿也不敢直视赵福生的眼睛,低垂着头,但眼角余光一直在赵福生及众人的脚上打转,最后落到蒯满周身上,忙不迭的又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大人。” 古建生讨好的上前,热情的解释道: “上回托大人的福,解决了宝知县的鬼祸,我们郑副令这一个多月以来都很感念大人恩德。听说大人近来修葺万安县镇魔司,郑副令担忧大人钱不够用,便连忙催缴了乡绅们之前欠下的银两,趁此时机,让我送来万安县中。” 他殷勤的跟在赵福生身侧: “但我来得不巧,听司府中的范大说大人治下有鬼案发生,司府中众兄弟们都跟着大人出去办案了。” 古建生外表看似粗矿,实则嘴巴还能说会道: “我一听就很担忧,府内大范兄弟有要务在身走不开,我曾受大人照顾,当然义不容辞要来帮大人的忙了。” 说到这里,他用力挺胸,露出坚定的神色: “我昨夜赶到五里店屯的,找到了屯里的周松,这老头儿好失职,竟然不知道大人来他治下了。” 古建生的话令得五里店屯的其余众人瑟瑟发抖,那周松更是被吓得面色惨白,连求饶也不敢。 几个差役上前将他架住,他瘫软着双腿,勉强没有倒下去。 “大人该治他死罪。” 古建生沉着脸道。 他一说完,周屯长一口气险些背过气去,‘吭哧、吭哧’大口喘息。 “与他无关。”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说完这话,那本以为死到临头的周松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壮着胆子怔怔盯着赵福生看了一眼,看着嚎啕大哭,甩开左右的搀扶,‘扑通’跪倒在地,膝盖压着鹅卵石挪跪上前,叩头道: “是我无知,办事不力。” “跟你没有关系。” 赵福生又重申了一次。 “我知道镇魔司以往办案规则,也明白你心中的恐惧,但我不是历任令司,不用动不动就说死。” 一旁古建生见她说话,连忙向周围差役使眼色: “还不快点替大人取披风过来,凌晨风大,大人刚渡江回来,一群没长眼睛的东西。”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周松道: “做好你份内的事,听我的吩咐,办完了差事,有罪也落不到你头上,而你真有罪,喊了饶命也不可能饶你。” 她这话一说完,周松明显大松了口气。 古建生挤出笑容: “大人果然英明,这老头儿事先反应迟钝,不知道大人到来,办事不行,但好在他及时醒悟,知道大人来了五里店屯治下,也积极调动人手,并亲自赶来庄家村,还算是有些眼色。” 周松听闻这话,大是感动,冲着他又叩了两个响头,全然忘了自己之所以险些惹祸上身,完全就是这小子上眼药的原因。 赵福生将这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并没有拆穿这种小事。 差役将披风拿来,她并没有阻止古建生帮她披在肩头,坦然享受他殷勤的侍候,问他: “你昨夜就来了五里店屯?我离开镇魔司多久了?” 庄四娘子的鬼域内又因村民之死形成了鬼梦,导致时间一再重置。 对于赵福生一行几人来说,从镇魔司离开是不久前的事,而对于鬼域之外的人来说,可能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流逝。 第一百八十七章 减免税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已经三天了。” 古建生答道: “大人离开的第二天的傍晚,我们就到了万安县,听说大人来了五里店屯,等天色将亮就动身离开了县府。” 古建生的到来将五里店屯的人吓得不轻。 周松等人当时听闻治下出了鬼案,瞬间觉得阴云罩顶,死期将至了。 照例来规矩,入夜之后活人很少胆敢夜行,深怕遇鬼——虽说鬼物杀人不分白天黑夜,但人的恐惧心理影响下,夜晚大汉朝百姓是很少出门的。 但因为五里店屯发生了这样的可怕鬼案,周松担忧自己难逃一死,便不顾夜深,强行组织人手,想要赶到庄家村与赵福生等人汇合。 “我们找了附近村庄的村民领路,来到庄家村时,发现这里已经出现鬼域。” 众人围守了一夜,正无计可施之时,却发现随着天色逐渐亮起,鬼域也在慢慢散去。 这个发现令众人又惊又喜。 古建生是宝知县镇魔司的人。 虽说他一向以拍马逢迎郑河而在宝知县镇魔司颇受重用,但对于一些鬼案的基本情况他也清楚,深知鬼域一散,就证明了此地的鬼案已经了结。 一想到这点,古建生心中大喜。 他虽说当日在宝知县亲眼见过赵福生收服赵氏夫妇二鬼案,对她的实力也有一定了解,但此时见赵福生又破获大案,心中对她的强悍又更多一层认识。 五里店屯的人见到鬼域散开,还畏惧厉鬼不敢进村时,古建生当机立断,第一个冲进村子中,想要向赵福生表忠心。 “我担忧大人安危,一马当先冲进村里,结果发现这里是个空村。” 村子之中已经没有了活人,“我让其他人分头寻找,在村头的角落找到了吃草的马。” 随后找到了被马挣脱的马车,从马车上的令牌,猜到赵福生等人曾在此落脚。 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既然来过这里,而庄家村又空无一人,那么便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赵福生几人死在了庄家村中,另一种可能则是赵福生等人只是在庄家村短暂停留,因为接下来的路程不好走,便暂时弃了马车,改用其他方式出行。 古建生猜测是后者。 “一是我搜寻庄家村后,找到了两个人头骨——” 这两个人骨已经辨认不出来死者身份,但赵福生一行共有五人,除了镇魔司三个人之外,还有庄老七、苟老四两个普通人。 “我猜是这两个人不幸死在了庄家村中,而大人洪福齐天,应该是平安离开了此地。” 再加上鬼域破解,古建生笑道: “我猜这是大人的本事,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拍了个马屁,又道: “这桩鬼案又与对岸蒯良村有关,因此我们才决定到河边来等,果然没等多久,就看到大人们平安归来。” 说完,他多看了武少春一眼,又看了看蒯满周,笑道: “这位就是万安县新来的少春兄弟吧?” 末了又指着蒯满周: “这小丫头是大人此次救出的活口吗?” 他话音一落,便敏锐的察觉到张传世、武少春以及范无救看他的表情有些怪异,仿佛带着一丝怜悯与同情,直看得古建生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出了问题。 赵福生点了点头: “原来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 她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边走边说。” 周松被众人扶起,连忙道: “恭候大人的马车就停在上方,屯里准备了酒水,为大人庆功——” 赵福生看了蒯满周一眼,也没有抗拒,应了一声。 “那天我们从庄老七口中得知庄家村出了鬼祸之后,便赶来了庄村,但中途遇到了诡异事,马车没有进五里店屯——” 这应该是与当时的庄老七有关。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又因赵福生在镇魔司出手逼退了庄四娘子鬼烙印,使他侥幸进入了一种驭使了厉鬼力量的阶段,在领路的时候,带领马车走了一条诡异的‘鬼道’,直接避开五里店屯进入了庄家村。 在此期间,镇魔司众人没有察觉,包括赵福生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儿。 “进村之后就发现庄家村的人死了,我们坐船去了蒯良村,那边已经沦为了鬼域笼罩地。” 她大概将庄四娘子的鬼案来由说了一遍: “庄四娘子死后厉鬼复苏,杀死了蒯良村的人,直到今日凌晨,鬼案才处理好。” 赵福生将这个鬼案的过程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深知厉鬼恐怖之处,且庄四娘子死后接连屠杀了两个村庄,可见这厉鬼会在短时间内疾速成长至一个可怕的品阶。 再加上按照赵福生的说法,蒯良村的村民死后也突发异变,就致使这桩鬼案的复杂性非同一般。 她怎么能在仅带了两个令使前往的情况下,自己平安活命办妥鬼案不说,还能保全两个令使性命,并救出一个小村民? 古建生深知这一点的稀罕性,他看着范无救,眼里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不知是该同情范无救,还是应该庆幸他竟然又活下来了。 万安县镇魔司人手紧缺,偏偏又因为鬼雾影响导致鬼案频发。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有案必办,这是县中百姓之福,但对镇魔司的令使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 尤其是古建生听万安县镇魔司中人说,赵福生从宝知县回到万安县后,万安县便出现了鬼陵案子,当即拉着范必死几人去了一趟鬼陵,平息了鬼陵之危。 这样算下来,万安县的在册令使一共只有四人,除开一个据说留守夫子庙,不清楚身份的姓刘人士外,其他几人,包括那贼眉鼠眼的张传世在内,每人都随同赵福生办过两桩鬼案。 这个频率简直高得吓死人! 厉鬼可不讲理。 与鬼打交道那是提着脑袋干的买卖,危险异常的。 虽说这些令使几乎都没有死,但夜路走多了难免会出事。 古建生本来崇拜赵福生强大的实力,以及面对厉鬼时展现出的非凡手段,一直想从宝知县调往万安县任职,此时想到这里,不免又心生犹豫,担忧自己一来,恐怕也要像这些令使一样办案子。 “这桩案子酿成了大祸!” 赵福生神情严厉,看着周松: “鬼案起后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但是这桩鬼案细究源由,则是因人祸而起。” 周松心中暗暗叫苦,面对赵福生斥责,不敢反驳,只连连答应。 “蒯良村竟敢不通过官府而行私刑害人性命,你有严重的失职之罪。但念在你听闻鬼案发生后没有推委怕死,及时赶来处理,这过便暂时记下,看你后续表现再定结果。” 赵福生深知蒯良村的鬼案不是通过要一个屯长的命就能解决的。 朝廷税收严重,村民不堪重负,总会挺而走险。 一旦涉及钱财等问题,就容易出现很多问题。 出外可能有劫道的山贼,有打劫虏掠的强人,逼迫得一些村民出现抱团取暖的情况,形成初始的宗祠雏形。 宗祠一成之后,有利有弊。 好处是有了宗祠庇护,大部分人都能在团体之中活得下去,不会再受外界欺凌,在这个世道保住性命;但坏处就是当地官府一旦势弱,恐怕无力处理这些宗祠,威信降低,面对宗祠束手无策。 赵福生的脑海里想到了一个地方:黄岗村。 在武少春等人曾经提到的过往中,都提到过‘黄岗村’,这个村子水很深,万安县如今被朝廷放弃的情况下,当地官员恐怕很难插手这些村族事务。 蒯良村此次案件就是一个典型。 村中人胆大包天,蒯六叔的话胜过一切,不经官府批文,便敢杀一个人性命,导致鬼祸的诞生。 如果不改变这种情况,将来仍会有第二个蒯良村的出现。 赵福生忍下心中杂乱的念头,对周松严厉道: “现在你就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蒯良村的人死后,散落的尸首沿河铺满了,你需要让人收拾善后,将村中收拾干净,以免瘟疫蔓延。” 周松连连点头答应。 “这边村子位势不错,背靠大山,又有白苏这样的特产,还有田地,你不要使这里田地荒废,后续鼓励一部分胆大的村民迁居此地。” 老屯长一边擦汗一边听她吩咐,见她话中意思似是要继续迁人口进蒯良村,不由极度吃惊。 不知所措下,这老屯长竟下意识的仰头盯着赵福生看,一时忘了顺从与害怕,只是面露为难的神情。 “大人——” 周松频频擦汗,踌躇着不敢开口。 镇魔司的驭鬼者脾气古怪,阴晴不定,一言不合要人性命的多。 五里店屯离万安县并不远,周松有幸与赵启明之前的一任令司见过面,当时那位令司大人已经处于半鬼状态了,看人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他回家之后久久睡不着,夜里时常做恶梦,梦到驭鬼令司看人时那双眼睛,醒来时冷汗将被子都浸湿了。 自此之后,周松对驭鬼者便十分畏惧,到了闻名而丧胆的地步。 这一次听闻发生鬼案后,周松连自己的丧礼都已经心中安排好了,却发现万安县的这位新任令司并非他想像中的可怖模样。 作为驭鬼者,她的神情实在太过平静,少了暴虐失控的感觉。 “有话就说。”赵福生上了斜坡,见到五里店屯的马车就停靠在路边。 屯里为她备了一辆专用的车辆,布置得豪华舒服,她毫不客气上了马车,坐定之后才示意周松有话直说。 “大人的意思,是要重用蒯良村的地?”周松跟在车边。 范无救、张传世等人走向另一边的车辆,蒯满周一言不发,跟在赵福生身后,也要跟她坐同一辆车。 “嘿,你这小孩——” 古建生一见此景,连忙伸手来提蒯满周。 “大人的车驾,哪有你也跟着上的道理,懂不懂规矩啊。”他斥责着,将蒯满周提了起来。 小丫头被他抓着后领提起,一双赤足晃荡在半空。 她神情木然的转头,肤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种白色似是失去了光泽,白得近乎泛灰,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死人感觉。 不知何时起,蒯满周的手上突然握了一支枯褐的枝芽,像是随处哪里折下的枯枝。 但那枯枝落在她手里,竟然不可思议的在刹时间枯木再春,长出叶苞。 一个花骨朵在枝芽的顶端长出,古建生还以为自己眼花,竟然用力眨了两下眼,忘了继续喝斥。 “满周!” 赵福生感应到鬼气的泄露,探头出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蒯满周的身后出现了阴影。 小丫头身体下方出现一圈圆形黑影,阴影一出现,将古建生的影子都吞没。 阴影内似是有红影闪动。 古建生还没意识到怪异出现,赵福生就探出双臂,将他怀里的蒯满周接了过去,抱进怀中。 “大人,一个乡野丫头,怎么让你来抱,不如让我来抱吧。”古建生瞪了蒯满周一眼,又冲赵福生露出讨好的笑容。 “不用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向武少春使了个眼色。 武少春连忙上前将古建生拉走,他还想说话,范无救摇头: “你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张传世不想赞同范无救的话,但闻言也点了点头。 “……” 古建生不明就里,抓了抓脑袋。 另一边,赵福生将蒯满周抱进车里,警告她: “鬼的力量不是这样用的。你要是学会克制,如果学不会克制,你来找我,我会教你怎么克制的。” “你怎么教我克制?”蒯满周睁大了眼。 赵福生平静的伸出拳头: “用这个。” “……”小丫头默不作声,缩进角落。 赵福生看了她一眼,颇感头痛。 人与鬼相伴后,会受到鬼物的影响,性情大变,随着实力暴涨,怜悯、道德感减弱,而暴虐残忍的一面会凸显。 蒯满周年纪还小,遭逢剧变,如今又驭使厉鬼,竟然一言不合就敢动用厉鬼的力量,行事太随心所欲了,这是缺少了约束。 不过教养这驭鬼的小孩不急于一时。 她招手唤周松前来: “蒯良村的田地荒废可惜了,靠山依水,村中房舍都是现成的,所以我确实不准备放弃那里。” “可是大人,那里闹了鬼啊!” 周松见她神情平静,还能与自己心平气和说话,便壮着胆子开口: “就是有大人明令迁人,我敢照办,但怕刁民不肯顺从。” “那就这样。” 赵福生略一沉吟,说道: “迁入村中的民众一旦户籍登记造册,便分配田地,我作主,蒯良村的村民三年之内免镇魔司的税收。” 经历过狗头村一案,赵福生深知减免镇魔司税收的巨大诱惑。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先前说起鬼案还一脸害怕的周松及屯里差役此时在听到减免镇魔司的税赋后,竟然都露出震惊不敢置信的神色。 “什么?!” 差役之中有人失声惊呼,老屯长竟然因为过度吃惊而忘了斥喝。 “大人,真能减免三年镇魔司税收吗?” 有差役按捺不住,急切的发问。 赵福生点了点头。 “如果真能减税,那我愿举家搬入蒯良村中。”那得到赵福生回应的差役脱口而出。 “你疯了?” 有人转头低呼: “那可是刚闹过鬼的地方。” “闹鬼又怎么了——”那差役嘀咕了一句: “三年免税。” …… 赵福生将这几人对话听进耳中,没有出声。 周松‘咳’了两声,说道: “大人,不瞒大人说,蒯良村与庄家村人都死绝了,若是其他时期,良田自然不该放过,但是闹了这么大的鬼案——” 老屯长说这话时满脸忐忑,深怕赵福生发怒。 他偷偷顿了半晌,没有等来喝斥,才胆颤心惊接着说道: “虽说大人英明,驱走了厉鬼,但如果仍有人进村,我怕有人不知所谓,解发厉鬼杀人法则,到时再出现鬼案……” 说到这里,他硬着头皮: “如果真要迁居人口,还请大人开恩,请派个令使帮我。” “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 “鬼不是被驱走的。”她温声解释着: “鬼已经被收服了,此时的蒯良村是干净的净土。” “收服了?!” 老屯长还没有说话,不远处的古建生就率先惊喊出声。 众人皆惊惧交加不敢出声,古建生就道: “是大人收服的吗?大人雷霆手段——” “不。” 武少春怜悯的看他,说道: “是你刚刚提起的小丫头,蒯满周。” 古建生一下僵立原处。 …… 一行人陆续上车,赶回五里店屯稍作整休。 沿途古建生没敢出声,想起当时自己提蒯满周的情景,心生后怕。 从庄家村至五里店屯的路崎岖难行,回到屯镇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 此时天色早已经大亮了。 车队进镇之后,引来不少人百姓围观。 赵福生从车里探头出来往外看,见沿路房舍低矮破烂,许多围观的百姓面黄肌瘦。 不少人衣衫褴褛,裤腿一短一长的不少,面对进镇的车队,脸上露出畏惧、好奇之色。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开会商议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些镇民大多衣不蔽体,头发散乱,身上脏兮兮的,散发着恶臭之气。 周松见赵福生看到镇上这样的情况,深怕她心中不满,连忙召来差役,让他们将人赶走。 差役大声吆喝,把这群看热闹的百姓各自驱赶走。 周松陪笑道: “不知道大人这么快要来屯里,如果早知道,就会洒扫街道,勒令他们不得外出。”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想起自己不久前的宝知县之行,县中百姓虽说也看得出来较为贫困,但也不像万安县治下情况这么严重。 按理来说朝廷内务不归她管,而是庞知县的职责。 可朝廷放弃此处后,这里就是她的地盘,她问周松: “你治下的这五里店屯情况如何?” “托大人的福,五里店屯的情况因为靠近万安县,要比其他村镇日子好过许多。”周松连忙答道。 赵福生不想听他说这样的官话,从镇上百姓的生活状态,看起来并不像是‘日子好过’的样子。 她想了想,将先前说愿意搬家的差役召来跟前问话。 那差役战战兢兢,被她点名之后露出害怕的神情,战战兢兢的跟在马车一侧。 赵福生问他: “你叫什么?在哪里居住?当差多久了?” 那差役年约三十左右,身材中等,却有些瘦。 一套不合身的差役制服穿在身上,许多地方已经磨得发毛了,看上去已经传承了不少年头的样子。 他听到赵福生问话,还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周松瞪他: “大人问你话,你还不老老实实说。” 差役连忙应了数声,这才道: “回大人的话,我姓王,家里行二,人家都称我王二,我家就住镇上,我爹当年、当年曾在屯里任差役,后面年纪大了,我接了我爹的活。” “子承父业。” 赵福生说道。 王二见她态度温和,似是与自己闲话家常,心中的不安逐渐压下,便点了点头,有些腼腆道: “我们村镇府衙中,许多人都是这样的。” “你们在府衙当值,一年俸禄多少?”赵福生不疾不徐的发问。 王二就道: “一年到手约二两五钱银子。” 周松在一旁听得频频擦汗,不知赵福生问话的目的是什么,只能不停陪着笑脸,由差役扶着跟在马车一侧,走得颇为吃力。 “你家几口人?”赵福生再问。 “我父亲已经去世,家母目前还在,家里妻子生了三个孩子,共与两个弟弟一家分家不分户的生活。” “母亲跟谁居住?”赵福生笑着问。 她语气温和,半点儿驭鬼者的阴冷与压迫也不见,且问的都是家常小事,王二紧绷的心弦逐渐放松: “母亲现在跟我住。” 赵福生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家一共六口人。” “是了。”说起母亲、妻儿,王二的脸上露出笑容。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的又将脸绷住,露出紧绷之色。 “你三个孩子是儿是女?多大岁数了?” 赵福生再问。 她的这些问题奇怪极了。 她是镇魔司新上任的令司,此次前往蒯良村也是为了村中鬼案,可这位令司办完案子后,对鬼案赘述不多,反倒似是对差役们的生活更感兴趣。 老屯长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敢打断对话,只得亦步亦趋跟在车驾旁,听着二人交谈。 “一共两儿一女,大的九岁,最小的是女儿,刚三岁。”王二也有些不安,但赵福生问的都是家常小事,也没什么怪异之处。 他偷偷看了擦汗的老屯长一眼,又规规矩矩的答了。 “这个年纪,刚好是读书识字的岁数啊。”赵福生故意叹了一声。 王二顿时就笑了: “那哪能读得起书?将来若能平安成长,接替我的职位便能养家糊口了——” 他说完之后,便见赵福生皱了下眉。 这位万安县实际的掌权者似是沉默了片刻,车队气氛一下僵住。 王二有些害怕,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周松: “周大人——” “喊你小子不要胡说!”周松顿时骂他。 “没有胡说。” 赵福生很快收敛了自己外展的神情,露出笑意,摇了摇头。 她其实并非因王二说错了话而恼怒。 王二的话代表了此时许多百姓的现状,她听完心中感慨。 可偏偏因为她身份的缘故,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牵动周围人的心,所以使得旁人对她格外察言观色,她的言行被放大,一个小表情都能令周围的人惶恐不已。 赵福生定了定神,说道: “你孩子还小,家里还有其他营生吗?” “我、我母亲平日替人浆洗衣服,城外还有些土地,我家、我家婆娘时常掇弄,也能有些收获。”王二感到不安,深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来大祸,每一言每一字都格外斟酌,语速变得有些缓慢,明显开始思考: “几个孩子也帮着做些事,偶尔婆娘织些布,接些绣活。” 这是镇中许多人家的常态,赵福生看向周屯长,老屯长瞬间压力山大,点头道: “他家的情况已经算好的。” “每年税收呢?”赵福生问道。 “因为是为公门办事的差役,税收比普通人少收三成,他家一年六口人,一年算下来,一共要收二两多银子。”周屯长道。 王二的俸禄共有二两五钱,相当于一年营收有大半都要缴纳税务,一家人的吃喝全靠妻子、老母额外与人帮佣做填补。 普通人生活困苦,生儿育女之后无力教育,将来孩子长大,仍走父母老路。 穷困没有出头之日。 难怪这王二听到搬进蒯良村的地界后,能免镇魔司税务,竟然连村庄闹鬼都不怕了。 赵福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后,她才说道: “如果是这样,搬进蒯良村,对你确实有好处。” “这小子贪婪,想占便宜。” 周屯长陪着笑说了一句,王二被吐槽了也不尴尬,反倒露出笑容。 “如果真能免三年税,我在镇中办差,家里倒不用担忧,说不定托大人的福,攒几年银子,将来两个儿子成婚,生了孙子,孙子还能读书,不走我们的老路。” 他说起将来,终于挺起了胸,眼里竟然多了几分亮光。 其他差役听他这样一说,也有些意动。 “你不怕鬼吗?”赵福生反问。 “大人不是说已经将鬼收了吗?” 王二毫不犹豫的道。 这些百姓每年缴纳庞大的镇魔司税收,对镇魔司的人的话深信不疑——兴许是他们不敢怀疑,也不敢去深思这些人说假话的后果,怕窥探到无尽绝望的以后,便下意识的信了,甚至这样的差役比普通人更相信镇魔司驱鬼办案的本事。 赵福生突然之间觉得压力很重。 她丧失了继续说话的兴致,直到马车回到镇上驿馆后都没有再出声过。 周松既感恐惧又有些慌乱,一路连瞪了王二好几眼,怪这小子嘴上没把门的,将大人物惹怒。 村镇的饭菜称不上豪华,甚至有些寒酸,但这位老屯长已经尽力了。 席间古建生偷偷溜到赵福生身边,向她解释道: “上个月中,县里的庞大人曾来这里收过税。” 五里店屯并非富裕屯镇。 尤其是随着万安县被朝廷逐渐放弃,县里官员、士绅提前得到消息的,已经早做打算。 而消息落后的百姓一无所知,还困守县城中。 城里百姓都尚且如此,其余村镇消息落加不通,周松等人对朝廷安排一无所知,因此暂时乡镇尚算平静。 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主事更迭换代后,庞知县迅速开始管理县中内务,早前七八月在秋收后已经派县中人前往万安县治下各乡镇收过税钱了。 周松作为一屯之长,每年面对要缴纳的税钱半点儿不敢放松,早就准备好了,顺利将这一关熬过。 为了缴纳这一大笔税钱,屯中差役已经三个月没放晌银了。 大家裤腰带勒得很紧,整治这一桌席面虽说仍不像话,但周屯长实在无能为力了。 万安县治下这样的情况还很多,五里店屯相对要好些,至少没有欠县城府衙的税钱。 张传世也小声的道: “有些乡镇欠了不少钱,当地官员焦头烂额的,深怕哪天命都丢了。” “……” 赵福生无言以对。 五里店屯的情况可以昭示出万安县目前的困境,赵福生要走的路还远得很。 她在五里店屯稍作休整,晌午之后便准备启程回县中。 临行前她看着点头哈腰的老屯长,叮嘱他在办完蒯良村案子后,一定要前往万安县镇魔司向她汇报。 老屯长不敢马虎,一一点头应下了。 这位老屯长年纪不轻了,作为一屯之长,他对朝廷来说无疑是称职的——每年税收半点儿不含糊。 可是应付了朝廷,下头差役的俸禄仍要补足,欠下的亏空他拿什么填补?最终仍有从百姓处征收。 她想起入镇时那些头大、腹大却四肢瘦如柴杆的镇民,镇上的人尚且活成这样,村中那些人又该如何生活? 这一趟蒯良村之行令赵福生心情颇差。 她看到了自己治下村庄百姓的真实面貌,庄四娘子及蒯村、庄村百姓之死已经让她很是不舒服。 鬼案倒是容易了结,随着她驭鬼有成,将来封神榜、地狱一旦开启,厉鬼倒是好应付,可是促使厉鬼复苏的缘故则是因为环境所导致的。 根源不改,光是办鬼案,只是治标治本罢了。 “唉——”她叹息了一声,无力的摆了摆手: “走。” 回程的路上,赵福生兴致不高,古建生看出来了,便与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小声道: “大人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啊。” 范无救摇了摇头: “我没看出来。” “二愣子!”张传世在一旁听得分明,‘嗤’笑了一声。 范无救闻言大怒,想要跟他争个高下,但随即想到这老头儿驭使了鬼船,心中忌惮,强行忍下这口气: “大人挺高兴的。” “大人半天没说话了。”武少春也道。 他是老实人,也跟古建生说一样的话,范无救顿时坐直身体,猜测: “莫非是五里店屯饭菜不好吃的缘故,让大人心情不好了?” …… 几人小声讨论,张传世并没有加入其中,他双手交握放在脑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讥讽神情逐渐消散,表情罕见的变得有些严肃。 回到万安县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赵福生这一次再回来,庞知县等人早就得到消息,已经赶到了镇魔司中。 范必死站在府衙前迎接,当看到两辆马车远远归来,车停后看到自己的弟弟从马车上下来时,他一颗悬了数天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他并没有急于去与范无救说话,而是守在了赵福生的车前。 当看到赵福生打开车门出来的一刹那,他脸上露出笑容,正欲说话,赵福生道: “蒯良村的鬼案已经解决了!” 她话音一落,全场顿时响起惊呼。 无论是庞知县还是县中官吏、乡绅以及府衙内的杂役,听闻这话的时候脸上俱都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自赵福生离去后,笼罩在万安县镇魔司内的阴影随着她这句话一下就消散了。 此时的赵福生是万安县当之无愧的掌权者。 从她掌控万安县镇魔司以来,她已经连办了六桩大案,且她此时状态稳定,神情温和,并没有露出因为连办鬼案而导致自身驭使的鬼物失控的趋势,这无疑是令得庞知县等人更加的信服。 众人簇拥着她下马车,当车内蒯满周也跟着下车时,范必死愣了愣,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蒯满周跟在赵福生身边,望了望四周,随即拉住了赵福生的手。 赵福生并没有将她甩开,而是牵着她,在门口站了半晌。 “大人在看什么?” 张传世跟在她身后,见她驻足不前,小声的问了一句。 说话时,他的目光顺着赵福生的视线看去,见她的眼神落到了镇魔司的门牌坊上。 此时正值酉时三刻(下午17:45左右),日头偏西,夕阳的余晖落到了镇魔司大门牌坊上,照出上面三个大字:镇魔司。 这个招牌比以往似是要更亮一些,仿佛上面的蒙尘被擦净。 张传世的喉结滑动,目光闪了两下,正欲说话,赵福生似是与他闲话家常: “老张,当初你抱着账本来要债,想要的就是这块招牌吧?” 张传世心神恍惚,听闻她说话,下意识的就点头: “是——” 话一说出口,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如掀起惊涛骇浪,立即脸色就变了,拼命的摇头: “不是,大人说笑了,我拿这招牌来干什么?不是!不是!” 心虚的人话总是特别的多。 赵福生笑了笑: “不管你是不是,反正万安县的这块招牌是取不走喽。” 她说完这话,才牵着蒯满周进府衙,不再与张传世多说。 众人跟在赵福生身后进大厅。 听到她再办完了鬼案,大家都感到十分兴奋,以庞知县等人为首,张罗着要在县中酒楼预订席桌,为赵福生接风洗尘。 县中士绅对赵福生信心十足,且见她状态稳定,都异常开心。 赵福生经历了这一桩鬼案,身体倒不是十分疲倦,可精神却觉得累。 但她不愿拂逆了众人热情。 如今万安县的现状,也确实需要一些庆贺调动县城中众人的热情,因此她并没有拒绝,而是任由于维德等人商议置办席桌之事。 她知道范必死肯定好奇这一次鬼案始末,因此吩咐范无救口述此次鬼案,由范必死记录。 将其他人暂时打发去做各自的事后,她招了庞知县及其师爷,还有古建生一起前往另一侧偏厅说事。 “这一次郑河让你一共押送了多少黄金前来?” 赵福生一坐定后,便开门见山,问起了古建生此行运送的钱财。 “大人之前在宝知县办了案子后,当地徐雅臣及众乡绅加郑副令在内,一共认捐了三万四千两黄金。” 古建生听闻她说起正事,也跟着神情严肃: “郑大人对大人的事一向很放在心上,因此搜罗了自己所有的身家,连带向帝京的家人也发了信函请求筹款,这一个半月中,一共筹集了6000两黄金,加士绅们一共筹集了7000,因此总共押运了1万3千两。” 他说道: “除此之外,还预备了一部分价值一万两的米粟稻谷,用以抵债,不知大人允不允许。” 赵福生听闻这话,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她看向庞知县: “如今县里人口不多,郑河送来的米粟稻谷,可以留一部分用以填充县里库存,多余粮食可以变卖出去。” 庞知县听闻这话,愣了一愣: “卖去哪里?” 县中如今人口不多,这两个月县中刚收了一批税,还没有归入府库,宝知县如果再运送来价值一万两金的稻谷米粟,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万安县中的米粮商贩本身就所剩不多,都是一些老熟人,收来收去,不就是左手腾右手吗?还不如以赵福生的名义令这些士绅捐银子。 “可以卖到外县去。” 赵福生答道。 金银虽好,可在这样的世道中,粮食始终才是百姓根本,也是硬通货币之一。 郑河这一次除了送来金银之外,还送来粮食,可见是有意要讨她欢心。 “外县?”庞知县愣了一愣: “如果是这样,不如请郑副令帮忙将粮食换成金银,岂不是更方便?” “不一样。” 赵福生摇头: “到时可以雇佣人手送出去,这也是与外界商人往来的契机。” 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后,许多商户及士绅早就嗅到了味道,相继抛弃了这里。 就算赵福生走马上任后连办了数桩大案,使得此地鬼案频的情况得到了稳定,可消息未必外传,就是传扬开来了,人家也不一定相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但如果以经商贸易的方式与外界交往,会降低一部分商人的戒心,一旦商贸往来,自然会带来人口的流动性。 “雇佣人手也是为百姓提供一份养家糊口的出路,杜绝一部分人作奸犯科的冲动与可能。” 赵福生想起蒯良村惨案的缘由。 这桩案子是典型的由环境、人为因素导致的厉鬼复苏,再致使村子被尽屠的例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加入编制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表面看来是蒯五导致的夫妻离心,庄四娘子与外乡人私通进而令村子出现了枉杀人命。 但细究之下,蒯五的变化因父亲之死而生,蒯怀德的恶心下流则因为家贫无力娶妻导致心生恶意扭曲。 蒯六叔最后为平民愤而生私刑则因为他内疚之后无底限偏帮蒯五一家导致…… 而追溯悲剧的源头,则在于庄四娘子一家狮子大开口,要高额彩礼。 这一笔钱到了庄四娘子父母手中,却并没有用以挥霍,而是大部分则用于税收及家中儿子娶妻——所有问题的根源又在于朝廷重税、环境催逼,民生艰难求生存。 只是百姓无法撼动朝廷,这种压迫便层层下放,致使在县中产生严格的等级制:村老压制村民、丈夫压制妻子、父母管制子女,最终形成悲剧。 “我听少春提起过一个村落,黄岗村。” 赵福生看着庞知县: “黄岗村有走货的传统,时常雇佣附近少壮村民,听起来像是也与不法营生相勾结。” 庞知县的神情一愣,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也听说了一些。” 古建生不知道黄岗村的存在,但是他对赵福生口中的‘不法营生’也大概有些了解。 这些事是万安县的内务,他并不吭声。 “他们村子后头像是有不少老坟,村民时常挖出一些老物件,有时要送到其他地方去卖。” 县里对于这样的情况也有所耳闻,庞知县有些头疼道: “不瞒大人说,赵大人在世时,也考虑过黄岗村的问题,感觉他们这样做,总有一天会酿出大祸。” 赵启明身为驭鬼者二代,本身是有一定的见识与眼光的,可惜此人短命。 “只是没等到他腾出手解决黄岗村的问题,镇魔司就出了事。”庞知县道: “他们村子附近有很多土匪山寨,我们县人手不足,供养不出兵丁,解决不了这些匪患,便只有依靠这些村落自行组织民兵抵抗匪乱。” 村子一旦组建了民兵后,朝廷很难让他们撤离,时间一长,便再难约束这些村子。 而这些组建了村民兵丁的村子时间一长形成宗族,便像蒯良村一样,会有村里私自组织的规则,出现滥用私刑的情况。 相较之下,蒯良村的蒯六叔已经算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赵福生笑了笑,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接收了怎样一个烂摊子。 不过她比赵启明幸运,她有封神榜在身,随着一个个鬼案的了结,开启了封神榜的神位与地狱后,她逐渐拥有了自己的资本,对于办鬼案有了一定的底气。 只要她活着,这些村中问题便有缓解的可能。 “那等粮食到县后,招聘人手的事便优先以黄岗村附近的村落征民夫入伍。”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说了一句。 如今鬼案发生后,一旦死了人,封神榜会扣除大量功德值,赵福生尽量想从源头事关关注鬼案,减少自己的损失。 黄岗村危险性不小,她叮嘱庞知县要多注意。 庞知县眼睛一亮,点头应是。 “对了,大人。”说完了黄岗村的事后,庞知县突然想起了一个事: “我前几日听范令使说镇魔司内差一个账房先生。” 庞知县说道: “我族中有个堂弟,很有才学,早年曾从名师,曾举孝廉任过通州县令,但当地遭遇了鬼祸,出了大案,后被问责。” 他看着赵福生: “之后他一直闲赋在家,没有再入仕,但他为人很有能力,上个月中我曾写信给他,请他来万安县,算算时间,如今他应该收到了信件,恐怕在来时的路上了。” 赵福生听闻这话,顿时大喜。 万安县此时可不是什么福地。 庞知县愿意招揽亲人来这里,显然是信任她的能力。 这会儿就算是庞知县有意讨好自己,并往镇魔司塞人,赵福生也十分欢喜。 她欣然答应: “这就太好了,如今府衙之中人手不足,郑河又送来了这些钱财,正好需要人打理。” 范必死虽说有些能力,但他毕竟不是专门处理这些杂务的人,更何况赵福生对他们兄弟的身世来历还很好奇,不准备让这两兄弟被繁琐的杂务缠身。 如果庞知县招揽来的堂弟当初主管过一县事务,打理一个镇魔司内务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不知道你的这位堂弟愿不愿意来。” 庞知县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也很是开心。 “他从小与我亲近,很听我的话,再加上他经历上次鬼案后,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出京,如今大人洪福齐天,驭鬼有方,他收到我的信件,定会愿意前来。”庞知县十分笃定的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说起另一件正事: “对了,我还有一个事,要你去办。” “大人请说。” 庞知县一听她有事吩咐,顿时坐直身体。 赵福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如此严肃,接着才道: “这一次蒯良村鬼案中,虽说大鬼案了结,但是因为村中情况复杂,因此漏走了一个厉鬼——” “它生前是蒯良村中人,也是此次鬼案中复苏的大鬼庄四娘子的丈夫,人称蒯五,死后——” 赵福生正在提起‘恶心鬼’,就在这时,突然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嘿,你这小孩怎么爬这么高——” 那人话音一落,赵福生转头一看,只见偏厅的大门入口处摆了一排屏风,而入口上方则以木头雕刻出镂空的门框。 门框上此时一个小孩手足大张,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抓握着镂空的木料倒趴在上面。 她的一头黑发下垂,眼睛透过门框的缝隙盯着偏厅内看。 冷不妨转头一看,简直要吓死个人。 镇魔司中可没有其他孩子,除了此次随她一起回来的蒯满周还能有谁? 她转头去看的同时,古建生、庞知县也看到了蒯满周的身影。 古建生这会儿已经知道蒯满周也是一个驭鬼者,见到这小丫头就心生畏惧,想起自己先前在庄家村时不知死活提她,更是后怕不已。 而庞知县不明就里,说道: “这小孩怎么爬这么高,快下来。” 赵福生沉着脸起身,绕出屏风向她伸手: “满周,下来!” 外头的人也在喊。 蒯满周的头发此时无风自动。 无数黑气从她的身体之中逸出,化为细细的丝线,缠住这些木框缝隙,吊着她娇小的身体下垂。 这模样简直诡异。 蒯满周整个人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先前还在外头喝斥的人见到这一幕,顿时吓得险些发出尖叫,连忙退了出去。 小丫头顺利落入赵福生怀中,喊了一声: “福生。” 庞知县先前在内里端坐,隔着屏风没看到蒯满周施展厉鬼力量的情景。 他无知者无畏,听到蒯满周直呼赵福生大名,顿时有些不满: “这孩子没有规矩,要叫大人。” “娘。”蒯满周换了个称呼,赵福生忍无可忍,将她往外一抛: “别乱喊。” “福生。”蒯满周乖乖换称呼。 庞知县有些看不下去,想要教训这个任性的娃子,古建生心生怜悯,按住了这位老知县: “庞大人,就由她吧。” “可是——”庞知县有些不服,赵福生也摇头: “随便她叫什么,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就是给人叫的。” 蒯满周挤挨着她,顺势靠到她身边,与她挤一张椅子。 “你想听关于恶心鬼的事?” 赵福生偏头问她,小丫头点了点头。 “你听就听吧。”赵福生也不拒绝,庞知县面色怪异,总觉得她对于这次鬼案的这位唯一幸存者宽容得有些诡异。 “这一次蒯村鬼案中,蒯五死后厉鬼复苏,成为了恶心鬼,已经逃出了。” 赵福生说到这里,蒯满周的表情没变,仍是冷冷呆呆,但是她细小的手指却已经在扣抓桌子,显然此时小孩的内心颇为烦闷。 “我现在要你立即发布公文,让人留意这个鬼物的存在,若有线索,一经查实,举报的人有奖励。” 她话音一落,庞知县脸上露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为官数年,以往也跟镇魔司打过交道,与大汉朝万千庶民相比,也算是有一定见识之辈。 在庞知县认知中,遇到鬼案,大多数令司若能将其驱赶,就已经算是天选之子。 可赵福生上位后,每次办鬼案,不是分解厉鬼,就是封印、镇压,将鬼案办得十分漂亮,隐患也彻底解决。 如今这位大人竟然像是进化了,还主动提出要通缉厉鬼。 “大人的意思是、是、是要通缉鬼物吗?” 庞知县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为求谨慎,他多问了一句。 “是。” 赵福生点头。 她想起这次因恶心鬼逃脱束缚,导致鬼案了结后她还被扣除了1000功德值,心中就有些恨得牙痒痒的。 “我在鬼村中与它打过交道,这个厉鬼应该剩了一张鬼皮,鬼皮接触人类后,便会覆盖人身。” 赵福生将自己与恶心鬼交手的情景说出,并提出一些自己根据鬼案经过及封神榜提示后对此鬼的特征看法: “鬼皮将人覆盖后,便会吃干人的血肉,使人不知不觉间死去。我猜测遭恶心鬼附体后,人会一定的变化。” “会性情大变,外表会变得邋遢——” 她想起恶心鬼当时打出的一个嗝,臭得武少春、范无救二人别开了头,又补充: “兴许身上还会有恶臭气息。” 庞知县诚惶诚恐,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不过我目前不知道怎么样的人会触发恶心鬼杀人法则,但我认为可以召来五里店屯的人,从蒯五生前相交往过的人查起。” 厉鬼杀人,一般会优先杀自己的血亲,或是临死前与之有过交集的人(不是因为亲近,而是因为与鬼生前有过交集的人最易触发厉鬼杀人法则),这是赵福生自己的归纳总结。 庞知县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醉酒的、打妻子的,亦或是有传闻缠身的人妇都要一一关注。” 赵福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家中死了父亲的人,也要注意。” 这排查范围已经很大了,庞知县仍应了一声。 相较于工作量的巨大,他更担忧鬼物杀人。 “大人,如果查出来了——” 赵福生还没说话,蒯满周突然道: “我去。” “你?!”庞知县瞪大了眼。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到时我如果没空,满周去也行,她也是驭鬼者。” 说完,她看庞知县似是受了暴击,整个人如遭雷轰,呆坐原地,又说道: “这一次蒯良村鬼案之所以了结,是因为满周驭使了她的娘亲,也就是庄四娘子。” “……” 庞知县此时才知道刚刚古建生好意按住自己的原因,他没料到眼前的蒯满周也是驭鬼者,自己之前竟然大声的喝斥她…… 想到这里,庞知县几乎惶恐不安,难以安稳的坐在椅子上,不敢直视蒯满周的眼睛。 他这会儿开始后悔自己事关没有详细了解此次庄、蒯两村鬼案前因后果,否则怎么也不可能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竟在不知不觉间险些得罪了驭鬼者。 兴许是赵福生情绪稳定,使得他差点儿忘了驭鬼者的难缠与阴森。 细看之下,蒯满周眼神阴冷,肤色惨白,虽说是小孩,可脸上却不见半分小孩的天真,而是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对了,满周既然要留在镇魔司,也要照镇魔司的规矩,庞大人替我将她领去范大哥那边,让她先在魂命册上登记。” 赵福生吩咐着。 “……我、我?” 庞知县一听这个任务,顿时觉得椅子上仿佛装了颗钉子。 他挪了两下屁股,恨不能立即逃离: “大、大人,我可能——不如我叫师爷——” “没事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蒯满周的脑袋: “满周是个乖孩子,不会乱来的,要听这位爷爷的话——” 她看着蒯满周,语气温和,但眼神平静,暗含警告。 蒯满周仰头看她,小孩的眼睛黑白分明。 可细看之下,仍能看到她眼底游移的黑线,那种黑中透出一种不正常的诡异。 小丫头突然偏了下脑袋,趁着眼底的黑气占据眼白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赵福生的举动、话语似是突然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些记忆,让她做出了反应,本能占据了鬼性,她伸出一双细瘦的胳膊,拦腰抱住了赵福生,将脸贴在她肚腹处,依恋的蹭了蹭。 娘,我会听话的。 她心中想着。 却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害怕种种耐心的叮嘱,温柔的抚慰都只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 第一百九十章 牌匾交易 第一百九十章 无形的鬼气将赵福生束缚。 她并没有闪躲,而是任由蒯满周将她紧紧抱住,维持着抚摸小丫头脑袋的动作。 半晌后,蒯满周睁开眼睛,外泄的鬼气逐渐得到控制住。 小孩乖乖收手,答应了一声: “好的。” 她走到庞知县身边,去牵他的手。 “……” 老知县任她拉住。 只觉得被她握住的地方,半侧手臂都麻了。 在不知道蒯满周是驭鬼者时,只觉得这个蒯良村唯一的幸存者有些内向、沉默,此时知道真相后,总觉得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不像活物。 “走。” 蒯满周摇了一下胳膊。 她一个口令,庞知县一个动作。 赵福生掌控镇魔司数月,他遗忘了一个驭鬼者有多么可怖,老知县此时终于找回了被恐惧支配的感觉。 他求救似的看了赵福生一眼,赵福生却向他微笑点头: “去吧,满周会听话的。” 庞知县哭丧着脸被小丫头带走。 这两人一离开,偏厅内的温度逐渐开始恢复。 先前大气也不敢喘的古建生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并擦了把额头。 蒯满周年纪小,经历复杂,又刚驭鬼,很多时候处于失控边沿,厉鬼的力量在不经意被她轻易展现,给人压力大极了。 想到这里,古建生怪异的看了赵福生一眼:这位万安县镇魔司的大人也是驭鬼者,且她年纪也不大,又办了好几桩大鬼案,也借用过厉鬼能力,可她竟然连半点儿失控的趋向都没有。 她仿佛与常人无异—— 不。古建生随即在脑海里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赵福生甚至比普通人的情绪还要稳定许多。 她好像并不会喜怒无常,不止是不受厉鬼影响,还比正常人还要好相处。 时间一长,甚至会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她也本该是一个暴戾且阴晴不定的驭鬼者。 这太奇怪了! 古建生抓了抓脑袋,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急于想逃离宝知县,加入万安县的缘故了。 与郑河相较,赵福生无异给人的感觉要好打交道许多。 而她身上给人的稳定感,又与她驭鬼者的身份是背道而驰的。 “大人,你留我下来有什么吩咐?”古建生想不明白赵福生身上的矛盾感,索性就不想了。 他脑子灵活,此时已经看出赵福生将庞知县及蒯满周支走应该是有话跟自己说。 赵福生露出笑容。 “郑河的情况是不是严重了?” 与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古建生虽然不算很聪明,但他此次领命前来,背地里应该承载了郑河的嘱托。 古建生闻言便点头: “大人,郑大人说可能支持不到年底,他可能就会厉鬼复苏。”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郑河的厉鬼是养在他体内。 驭鬼之后,他已经办了好几桩鬼案,借助了几次厉鬼力量,他本身就处于失控边沿。 厉鬼破腹而出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虽说之后他尽量不再施展厉鬼之力,但鬼物仍在逐渐复苏,鬼头一点一点往外爬。 按照他原本的预估,他大约可以支撑到年底。 朝廷对他的情况也心中有数,如果一切正常,在十一月左右,朝廷应该会派来新的令司,接替他宝知县的职务。 但哪知中间却出了变数。 这个变数就是赵福生了。 本来是朝廷流放之地的万安县出了个赵福生,又不按理出牌的将当日厉鬼复苏的赵氏夫妇甩锅到了宝知县,二鬼复苏后,使得郑河焦头烂额。 可这不是影响他提前厉鬼复苏的主要原因,之所以郑河如今情况不稳,是跟当日在镇魔司内,二人见面随即险些暴发了争斗有关。 当时赵福生强势压制了郑河,取走了他体内驭使鬼物的一枚买命钱,当时暂时令郑河体内的厉鬼受制——但时间一长,厉鬼复苏的速度加快,郑河已经撑不了多久。 赵福生听到这里,沉吟了片刻。 追根究底,郑河的鬼祸虽说源于他自身驭鬼的缘故,可他如今厉鬼复苏的时间提前,也与赵福生多少沾些因果。 不过赵福生可不因此而感到内疚。 正如范氏兄弟所说,这是大汉朝的现状所迫,人人都是为了生存的缘故。 她当时初驭鬼,自身都处于难保阶段,自然要将祸水转移的。 如今有了能力,她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郑河一把——不过这也是需要郑河自身付出一定代价的。 当日在宝知县分离时,她就向郑河透露了这个讯息,郑河思来想去,应该是顶不住了,所以才在这一个多月内凑齐了一部分认捐的财物,打发古建生前来向她投诚的。 赵福生露出笑容: “你临出发前,郑河和你说了什么?” 古建生不敢隐瞒,直言道: “郑副令说,大人有解决他身上厉鬼复苏的方法——” 说到这里,古建生吞了口唾沫,偷偷抬起眼眸看了赵福生一眼。 只见她面露笑意,目光温和,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心中畏怯,不敢与她目光直视,仅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赵福生如果能解决厉鬼复苏的问题,消息一旦传开,恐怕朝廷都要征召她入京的。 “所以我来之前,郑副令就和交待了,大人有任何条件,他都答应,只要大人能保住他的命,他愿听大人差遣。” 事实上郑河的原话是:只要赵福生能保住他的命,他愿意当赵福生的走狗。 赵福生点了点头: “既然郑河这样说了,我就直说了。” 对于郑河要付出的代价,她心中早就已经想过许多次了: “我要郑河将宝知县镇魔司上的牌匾取下来,让他亲自带着这块牌匾来万安县来找我。” 她的话出乎了古建生意料之外。 他来万安县前,郑河考虑过赵福生的请求,猜测她会狮子大开口,除了金银财务,还有一些罕有的大凶之物,与克制厉鬼相关的东西…… 正因为种种隐忧,郑河一直没敢下定决心,古建生此时听到赵福生的话,心中恍惚的想:郑副令恐怕得知内情,也要怔愣半天的。 “大人只要镇魔司的牌匾?并让郑副令亲自送来给你?” 兴许是这个要求太过离奇,古建生甚至忘了低头,瞪大了眼盯着赵福生看,并将她的话重复了一次。 赵福生微微颔首: “要求当然不只是这一个。” 古建生竟然罕见的松了口气:只要不止一个要求就对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她能帮助郑河克制厉鬼复苏,竟然只是要一个朝廷的匾额——这东西又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 “我要郑河送来牌匾,并且从此之后,宝知县归入万安县,他也要加入万安县镇魔司,从此听我派遣。” “那是自然的。”这样的要求几乎不用古建生考虑,便毫不犹豫的替郑河答应了。 “你也不要应承太快。镇魔司的匾额本身属于朝廷之物,郑河万一不答应呢?”赵福生笑道。 古建生不以为然道: “大人有所不知,朝廷既然分派了职务,宝知县就相当于是郑副令的领土,一个牌匾,他能作主。” 他这句话就显示出大汉朝的朝廷对地方镇魔司的控制力极弱。 镇魔司的牌匾非同寻物,且名义上属于朝廷财产,郑河却能为了自身安危随意处理,可见镇魔司内部驭鬼者实际上很难完全受管控。 对上尚且如此,更别提这些令司对待治属下的百姓了。 赵福生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反正她已经提醒过了,后续如何与她无关,她只要将镇魔司牌匾弄到手就行了。 “行。”她按压下心中杂念,说道: “至于镇魔司令司不得出所属县府领地的法则交给郑河自己去解决。” 古建生恭敬应了一声。 说完了正事,古建生犹豫片刻。 赵福生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见他还没有识趣离开,便知他有话要说,不由问他: “还有事?” “大人。”古建生听她主动说话,不由松了口气,连忙陪着笑脸,佝偻着后背走到她身侧: “郑副令如果归于大人麾下,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赵福生猜出他心中所想,却故意不点破,而是偏头笑着看他: “你想怎么办?” “我想跟在大人身边,为大人效力。” 古建生毫不犹豫的答道。 “一般来说,如果一县镇魔司解散或被收编,其他人是怎么做的?”赵福生问了一句。 这种事情以往也有不少先例。 大汉朝近几年鬼案爆发的频率越发严重,导致一些县镇魔司像万安县一样被朝廷放弃而荒废的还不少。 古建生说道:“照以往法则,令司在卸任之前,会将先前令使的去处安排好。” 这些侥幸未死的令使或被调遣,或是有门路的便自寻去处,另找镇魔门司府衙门接收(只是后者的机率小得多)。 赵福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们镇魔司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赵福生搁了茶杯,平静的看着古建生: “我是有案必办,且每次都会点令使同行,你如果来我这边,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我很难保证不会带你同办鬼案。” 而办鬼案的危险程度古建生也清楚,与厉鬼打交道,一有不慎,便有可能丢掉小命了。 古建生咬了咬牙: “我还是想跟在大人身边。” “为什么?”赵福生倒真有些好奇了。 厉害关系她已经跟古建生说明白了,他却明知有危险,仍执意要来万安县。 “如今这个世道,可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乐土。” 一向嬉皮笑脸的古建生难得有些严肃,显然这个问题在他随同赵福生从五里店屯回来时,就一直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过千百遍了。 “我就是不来万安县,去了其他地方,也难保要办鬼案。” 有朝廷每年必办三案的制约在,其他令司就是再逃避,这铁律却也无法逃过。 驭鬼者与鬼打交道的时间久了,几乎与鬼无异,可以说就是一具活着的尸体罢了。 这样的‘人’没有情感,没有喜怒哀乐,令使们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连狗都不如。 遇到危险,令使就是探路的基石。 许多鬼案之所以办理成功,也是用人命探索出来的。 “大人办过好几桩鬼案了,我看你们县府中令使几乎都同大人出行过。” 宝知县的双鬼案认真说起来,古建生、郑河都是参与者。 当时二范作为她的随行令使,办的事最多,也曾近距离接触过厉鬼。 ——按照古建生以往认知,这样的令使大多在厉鬼出现在的瞬间,便已经死于鬼物屠杀了。 但最后宝知县的双鬼案并没有出现死人。 参与了案件,甚至目睹了鬼案的人都活下来了,这足以见得赵福生能力过人之处。 不仅止是如此,这一次蒯良村鬼案,三个令使随行,三人也都活了下来,而且同行的张传世甚至驭使了一件大凶之物,这在古建生看来是极不可思议的。 一次令使侥幸不死可能是巧合,但每次这样,就足以令古建生心动了。 “我想跟在大人身边。” 古建生咬牙道: “就算要办鬼案,可生存机会也有,如果跟了其他令司,就是暂时苟且活命,终有死的时候。”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其实镇魔司荒废的有,但令司死了,令使存活的,几乎没有。” 大汉朝只知道令司驭鬼后死亡机率高,更换得快,却不知道普通的令使死亡率更高,更换的频率更快——只是无论百姓还是朝庭皇族、镇魔司将领,都无人会关注这些普通令使的死活。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下场如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赵福生应了一声: “你既然想清楚了,稍后去寻范大哥,将魂命册登记后,再回宝知县通知郑河。” 她话音一落,古建生眼睛一亮,连忙站直身体: “是!” 他这一再出去,脚步顿时轻松了许多。 …… 解决完这些杂事后,赵福生略微静静的坐了片刻。 偏室茶香杳杳,外间则是士绅们高谈阔论,说笑声不绝于耳。 谈的大多是关于今夜的接风宴,赞叹赵福生办案的神速,还有人商议着之后要开的店铺-- 一面静寂,一面热闹,反衬得赵福生此时悠闲极了。 她将身体往椅子后一倒,放任自己眯了一会儿眼睛,之所以尽力办鬼案,除了是想要获得功德值,保住自己性命外,还能额外的保护一座县城,令治下百姓感到安全,这种感觉也不错。 第一百九十一章 故地重游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赵福生放任自己偷了半晌闲。 约半个时辰后,范必死便寻过来了。 他已经将蒯良村鬼案的前因后果记录在册,也听从赵福生吩咐,把蒯满周收入了魂命册。 范必死偷偷打量着赵福生,心中还有些恍惚。 他万万没有料到,当时他们兄弟一念之差,竟会为万安县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这座本该被放弃的城池,逐渐在焕发新生活力。 赵启明死后,已经群龙无首的万安县镇魔司落入赵福生手中后,竟重新恢复正轨。 万安县镇魔司没有没落不说,且此次还能加入一个新的驭鬼者。 一个镇魔司有两个——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三个。 范必死已经从古建生口中听说赵福生准备将郑河也招揽进万安县了。 郑河一来,万安县镇魔司便是拥有三个驭鬼者的强大阵容。 除此之外,张传世因差阳错驭使了大凶之物,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普通令使,甚至拥有了一定从厉鬼手中保命的手段。 这样的司府阵容,已经不弱于大汉朝直属朝廷管束的州府这样大镇魔司所属府衙所拥有的实力了。 甚至比州府镇魔司的实力要强得多。 范无救说过,蒯良村中的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因为杀了两个村庄的人迅速晋阶,据赵福生所说,庄四娘子在被驭使时,已经达到了灾级的品阶。 蒯满周驭使了它,相当于直接驭使了灾级的鬼物。 这样的实力,在大汉朝内部,已经不弱于金将级的力量了。 除此之外,蒯良村的村民也因受鬼祸影响,死后化为特殊的诡异鬼花,与厉鬼相辅相缠,相伴相克,也一并被蒯满周收服。 种种情况令得范必死既兴奋又恐惧。 兴奋于万安县镇魔司实力大涨,有了蒯满周及赵福生这两个驭使灾级厉鬼的强大驭鬼人,再发生鬼案时,就是令使同行,保命的机率也大大增加; 而恐惧则是在于蒯满周本身。 与赵福生相比,蒯满周更像一个‘正常的’驭鬼者。 小丫头沉默寡言,脾气喜怒无常,眼神中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漠。 她的身体很冰冷,肤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惨白色。 最重要的,是她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自觉的总会展露出鬼相。 范必死担忧蒯满周力量失控,继而厉鬼复苏。 一旦灾级厉鬼失控,那后果是异常严重的。 蒯满周年纪小,本来心智、情绪就不如成年人,他担忧蒯满周到时反被鬼物所控,沦为灾祸。 好在目前看来赵福生心绪平静,她仿佛并没有担忧蒯满周失控的后果。 不知为什么,范必死见到她时,心里的焦虑瞬间就被抚平了。 “大人,这是记录好的鬼案。蒯满周的名字已经记录入鬼册中,至于古建生,因为他还有任务在身,为了方便行走,暂时没有入册,而是给了他一个我们县府的令牌证明身份。” 范必死稳定了心绪,解释了两句,随后将记录好的卷宗交给赵福生过目,随后再拿出装魂命册的盒子,一并递交到赵福生面前。 赵福生应了一声。 范必死的性情谨慎,万安县镇魔司的内务如今不算复杂,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在古建生入册这件事上安排得也很合理。 她先将卷宗接了过来,一一过目。 范必死的字写得不如庞知县工整,但他心思细腻,将这一桩鬼案记录得很完整,她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将卷宗收拢重新递回范必死手上,并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盒子: “魂命册就暂时放在你手中。” 如今魂命册无法约束她,她便不用一切都掌控住。 “宝知县送来的财物你分类记入库中,之后庞知县招揽来一位账房先生,到时再交到他的手上。” 范必死应了一声,又说道: “士绅们也感念大人恩德,在城中酒楼订了席桌,可惜万安县如今这光景,找不到戏班子——”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心中一动,想到了红泉戏班。 她准备在古建生去宝知县传话时,让他向郑河传话,在郑河前来时,将红泉戏班的人一并全带来。 想到这里,赵福生应道: “好,晚宴之后有个事你需要帮我去做。” 范必死精神一振,问道: “大人想我做什么?” “你替我派人去夫子庙通知刘义真,说我今夜要去一趟夫子庙。” 赵福生说完,范必死就愣了一愣: “大人要去夫子庙?” 他脑子转得快,夫子庙的情况顿时浮上他心头。 城南要饭胡同鬼案始末赵福生可没有瞒过镇魔司内的众人,据范必死所知,城南夫子庙一共如今藏匿了三个厉鬼。 这样的消息可不敢宣扬出去。 镇魔司之外的人对此情况一无所知,就连庞知县,也只知道赵福生对夫子庙十分看重,除了特地留了一个镇魔司令使在那里值守外,还令万安县的差役对那边严加防守。 若夫子庙有三个厉鬼的情况泄露,城中的士绅恐怕会被吓破胆子,连夜会逃离县城。 此时赵福生突然提起要去夫子庙,范必死猜测: “大人莫非是想解决夫子庙中藏匿的厉鬼?” 他说完这话,被自己的大胆猜想吓了一跳。 蒯良村的鬼案才刚过去,赵福生就马不停蹄的又要解决鬼案,莫非她就真的不怕厉鬼复苏的威胁? 想到这里,他偷偷抬头去看赵福生,却见她点了点头: “我准备将要饭鬼的尸体拼凑完整。” “什么?!” 范必死大吃一惊,不由自主低呼出声: “大人当时说,要饭鬼受到分解后,才暂时陷入沉睡,如果一旦拼接,可能会厉鬼复苏——” “是。” 赵福生点头。 拼凑要饭鬼的任务迫在眉睫。 要饭鬼的法则实在好用,只要鬼手一伸,是人、是鬼都无法拒绝它的请求,她不准备放弃要饭鬼。 虽说如今她有封神榜在身,又册封了门神,但与鬼打交道,多一分底牌就多一分保命的机率。 范必死看她神情平静,仿佛一个厉鬼复苏的可怕鬼祸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由神色怔忡,心里有些怪异。 要知道要饭鬼的品阶可是已经达到了煞级。 当日令赵启明死亡,且屠杀得万安县镇魔司百余口人的厉鬼也同样是煞级。 “我准备将其复苏后,看能不能驭使它。” 赵福生平静的说道,她仿佛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 “可是——” 范必死还有些担忧,想要劝说,但话一说出口,随即看到赵福生眉宇间的坚毅。 她意志坚定,做出的决定便不容人置疑。 “那让蒯满周与大人同行?”他试着出声。 赵福生知道他心中害怕,笑了笑,没有拒绝。 虽说她有功德值在身,自恃此次收服要饭鬼并没有危险性,但如果范必死等人不放心,那么让蒯满周同行使他们安心也可以,反正不影响她最终的结果就行。 两人说完话后,范必死神情恍惚的离去。 他对赵福生之后的举动既感恐惧,但这恐惧之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兴奋。 赵福生如今已经驭使了三个厉鬼。 除了赵启明当日留下的先予后取的鬼物外,还同时驭使了灾级的赵氏夫妇。 她的实力在大汉朝镇魔司中都已经是不输于金将级的存在。 但她并没有仅满足于此。 此次拼凑要饭鬼,且她还要驭使鬼物,昭示出她想要拥有强大实力的野心。 古建生说郑河即将要来投诚,万安县又收到了大笔捐献的金银,如今一切不止是在步入正轨,且还有日益发展的趋势。 若有朝一日,朝廷得知这个本该被鬼雾笼罩,最终被厉鬼占据的领地不止没有成为死域,反倒发展蓬勃的时候,朝中的那些人又该是什么样的神情? 范必死越想越是兴奋,这种兴奋感甚至压过了对于厉鬼的畏惧,令他干劲十足。 他按照赵福生吩咐,先找人去了一趟夫子庙传话,随即又令人备了马车,以便赵福生酒席之后便能乘车前往。 …… 夜间酒席之上,众士绅们轮流向赵福生敬酒,恭维她此次再次破获鬼案。 她再办鬼案,且没有展现出失控危机,情绪稳定,这越发令以于维德等人为首的士绅心中更如吃了定心丸似的。 心思一定之后,众人便真开始思索在万安县重开商铺的事宜。 万安县经历过之前镇魔司被毁,一切百废待兴,赵福生含笑听着众人讨论,天色逐渐晚了。 待两个时辰一过,范必死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向赵福生打了个眼色,自己则跟庞知县二人将士绅们缠住。 赵福生带着蒯满周从酒席退出,从酒楼大门出来,便见外头停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车夫早得了范必死吩咐,见赵福生二人一出来,便行了个礼,待二人上车,便驱车前往夫子庙。 一路安静,车里蒯满周安静的拉着赵福生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车夫既感紧张,又有些害怕,但一想到镇魔司内关于赵福生这位新任令司的辉煌战绩,又觉得心中莫名有些踏实。 夫子庙逐渐近了,远远就能看到庙内点的灯火。 “到了街庙前,你将我们放下,就先回镇魔司。” 赵福生在进入要饭胡同前,打破沉默,吩咐车夫停靠马车。 马夫应了一声,嘴里发出吆喝声响,马车停靠在路边,赵福生带着蒯满周下了车。 城南本来人烟就不多,数月前要饭胡同爆发过鬼祸后,人就更稀少,到了夜里,这里更是冷清。 赵福生牵着蒯满周进了要饭胡同,四周静谧非凡。 受到此地气氛影响,一大一小二人进来时,似是呼吸都轻了几分,只能听到柔软的鞋底踩到地上时,发出的‘悉索’轻响了。 “稍后我准备引个鬼出来。” 赵福生跟蒯满周说话: “你怕不怕?” 蒯满周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赵福生握紧了她的手,两人来到夫子庙前,许久不见的刘义真已经站在庙外守候。 刘义真瘦了许多。 他的脸颊骨骼更加分明,但那一双眼睛透露出的神情却更加沉稳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牵着的蒯满周身上,半晌后露出笑容: “恭喜你。” 蒯良村的事他已经听说了,范必死派人知会他前,将镇魔司内新来了个驭鬼者的情况也一并说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好事,没什么好值得恭喜的。” 蒯满周的驭鬼经历惨痛。 旁人羡慕的力量,对她来说是没有选择。 刘义真沉默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叹了一声: “也是。” 两人仅只是简短的两句对话,却已经胜过无数言语的沟通。 刘义真不再多说,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你来得正好,要饭鬼处于复苏边沿,你要再不来解决这个麻烦,我可镇压不住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倦之色。 “不过你要拼凑它的尸身,一旦它拼凑完成,厉鬼复苏,你有没有镇压它的把握?” 他对于驭鬼者也有所了解,身为镇魔司内一员,虽然刘义真如今仅只是挂名,但范必死处事细微,会将司府内的情况与他说。 除了赵福生办理的鬼案及详情之外,连她驭使了赵氏夫妇的消息也没有瞒过他。 “有。”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义真随即大松了口气,向她招手: “你跟我来。” 说完,他率先迈入庙宇之中。 赵福生也跟着进入夫子庙内,她还没来得及叮嘱一旁的蒯满周留在外头等候,小丫头也毫不犹豫,跟着她进入庙中。 一入庙内,外间的所有感应便像是被隔绝了。 庙里萦绕着一股若隐似无的臭气,厉鬼的怨煞气弥漫了整个庙宇。 内里没有点灯,黑暗中,仿佛有恶意在窥探着进入庙宇的几人。 刘义真一入庙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瞬间就变了。 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阴冷,肤色迅速转白,再由白转黄,经由外间朦胧的惨白灯光映照,竟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暗金色。 仿佛此时的刘义真像是被镀了一层铜粉,不再像人,反倒更类似于一个行走的铜雕。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难言的压制感,赵福生本能的想离他更远,她甚至感应得到自己驭使的先予后取的厉鬼对他有种抗拒的感觉。 第一百九十二章 拼凑厉鬼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而这一切并非赵福生幻觉。 她下意识的回头,只见自己的阴影仿佛在她入庙的那一瞬便与她分离。 一道黑影残留在庙门之外,黑暗中,有一道阴冷的视线在盯着她的后背,随即在鬼灯照耀下,不甘的散去。 这应该就是刘义真曾提到过的,他天生的能力。 赵福生心中暗忖。 与此同时,拉着赵福生的蒯满周出现了反应。 她几乎是进入夫子庙的刹那,便用力抓紧了赵福生的手。 小丫头所走过的地方开始留下一点淡淡的黑气,黑气所在之处,鬼气频生。 有恶意要从鬼气之中钻出,好似要开花结果。 “不要失控。” 赵福生反握住蒯满周的手,平静的跟她说道: “不要担忧,我在这里。” 刘义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两人。 他此时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活人。 虽说刘义真说自己不是驭鬼者,可他神情僵硬,脸色怪异,目光之中看人不带半分温度,被他盯住时,给‘鬼’极大压力。 赵福生有种走在自己身边的并不是活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厉鬼感觉——偏偏这个鬼与一般的鬼不同,‘他’有思维,有记忆,且有交流的能力。 她压下心中的怪异,跟刘义真说道: “满周年纪小,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 刘义真深深看了赵福生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心中对蒯满周的反应并不诧异。 相较于蒯满周的失控表现,赵福生明显才是不正常的。 没有驭鬼人能在驭使了厉鬼后,仍不受厉鬼影响,尤其是她驭使了两个鬼物,此时却像没事儿人似的。 赵福生说完之后没有再看他,而是跟蒯满周道: “我们驭使厉鬼后,你要学会控制鬼的力量,而不是反被厉鬼影响。” 这话说得容易,做到哪有那么轻松? 可下一瞬,蒯满周点了点头。 她还不知道如何控制厉鬼能力,但她谨慎的提脚落步。 当她再往前走了数步时,刘义真发现她身上肆意张扬的厉鬼气息不见了。 小丫头脚底下的黑影消失,那种给他带来压力的恶意也被她一并收敛。 这个发现令得刘义真大惊。 赵福生究竟有什么能力,竟然一句话就能令这驭使了灾级厉鬼的丫头真能在转瞬间就将厉鬼的气息收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三人身处厉鬼环绕中,刘义真又情况特殊,他真忍不住想问个究竟。 …… 赵福生早前曾站在夫子庙前往庙内看了一眼。 从庙外往内看,庙堂幽深,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进庙之后的感受与在外的感受又不相同。 这里厉鬼环绕,外间的风声、夜里的露气、人间的烟火气在此地统统被隔绝。 萦绕在庙中的就是无尽的幽暗与寂静,还有充满戾怨的恶意,以及令人寒毛倒竖的森然感觉。 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常年累月的生活,很难不受此地氛围影响。 赵福生想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怪异的刘义真,想到了自己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对于面前的青年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庙中的尽头供奉了神龛,要饭鬼的鬼尸就供奉在那里。 这个厉鬼被赵福生分解后,陷入短暂的沉睡状态,再加上受到刘义真特殊力量的克制,一直尚算安定。 可随着赵福生踏入庙中,神龛上迅速有了异动。 藏在赵福生袖口中那半腐的鬼臂也跟着动了动手指,像是迫不及待要与鬼尸相拼凑完整。 神龛上,那撩起悬挂在两侧的红帘突然系绳‘卟啪’一声断裂。 被尘污及不知名黑褐色脏污玷染的红布垂落下来,将神龛挡住,把那无臂的鬼尸挡在神龛内。 夫子庙内极静。 可是布帘却像是被风吹拂,轻轻晃动。 红布扫拂着神龛,发出‘悉索’的响声。 刘义真抬起了头,看向神龛,表情越发沉凝。 他的肤色此时更深,眼神幽暗,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更浓,令得先前还不安份的鬼臂再一次被镇压,失去了动静。 飘荡的红布逐渐平静,安静的垂落下来,挡住神龛。 三人在神龛前静默了片刻。 接着刘义真打破了静寂。 ‘咚!咚!咚!’ 刘义真踩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抬起胳膊,突然往红布撩了过去。 沾满血污的布帘被掀起,神龛内空空如也! 但一股恶意蕴藏在神龛中,仿佛那空地之中,有一种隐形的存在冷冷窥探着三人。 夫子庙内阴风吹动。 赵福生袖口中的鬼臂又开始不安的跳动。 刘义真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嘴唇紧抿,整个人的面庞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更加冷厉。 他缓慢的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冲赵福生示意。 赵福生知道时机已至,取出了鬼臂。 这一刻她内心的弦绷紧。 虽说她在做出拼凑要饭鬼的决定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她驭使了门神,且有5324功德值在手,又有蒯满周跟随在身边,就是有意外发生,也有办法收拾善后。 但与鬼打交道总是伴随着风险与机遇的,一不留神兴许命就没了。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冷静。 鬼臂从袖口中滑出,她仰头盯住了半空的神龛。 被刘义真撩起的红布又开始微微的晃动,黑暗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凭空闪现,夹杂着淡淡的恶意。 空荡荡的神龛内仿佛有黑影晃动。 蒯满周一只手挽着赵福生,并没有受到厉鬼现形的影响,只是好奇的左右转头——要饭鬼的品阶太低,对她造成不了威胁,反倒是这里除了刘义真外,还有另外两道气息,隐隐令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夫子庙内血腥味儿越来越重。 ‘嘀答!’ ‘嘀答!’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诡异的水滴声响,只是那水滴仿佛格外浓稠,许久才汇聚,隔了数息功夫才滴落,带着一丝黏腻、腥甜的味道。 除此之外,原本漆黑的神龛上方也开始出现大量的血污。 无数凌乱的抓痕出现在石壁上,仿佛古老的印记重现,似是曾经有满手血腥的‘人’徒上爬上神龛过。 神龛底座的下方,有污血开始出现。 并在三人的注视下,顺着神龛底部往下淌。 浓重的血腥气就是从这里传出的,而在血迹出现的刹那,厉鬼的身形在黑暗之中重现,以怪异的形态扭曲着,手里提了一个干瘪的人皮灯笼。 灯笼染满了褐色血污,内里的灯早就熄灭。 要饭鬼的另一只胳膊齐根而断,内里黑气翻涌。 它一现身,神龛底部的血污便流得急了许多。 刹时间,本来浓稠的血液如同崩溃的堤口,顺着神龛往下淌落,‘啪嗒’落在桌上,再蜿蜒流向桌沿,滴落下地。 血液一落地,向前游行的速度加快,顷刻间流至赵福生脚跟之前。 同一时间,神龛上方提着熄灭鬼灯的断臂厉鬼身影消失。 污血里,黑影闪动,恶鬼瞬间现形,抓扯向赵福生手中紧拽着的鬼手。 ‘砰!’ 刘义真提起右脚,用力落下! 他这一跺脚,在夫子庙内传来震响。 整个庙宇内部都剧烈震动。 不知是厉鬼出现使得这里气场曲,还是因为光线昏暗,人因为太过紧张而眼睛出现了幻觉,仿佛刘义真这一跺脚下,地底尘烟飞扬而起,形成阴霾,将那地底滚动的血污一下压制住! 血污一旦被制,那要饭鬼往前摄取鬼臂的尸身一下僵滞了片刻。 它的鬼躯好像一具年久生锈的铁块,不再灵活。 但刘义真这一脚在制住了厉鬼的同时,也遭到了鬼物的反噬。 他的身体本来呈暗金色,身体表面光滑,如同镀了一层铜膜。 可随着厉鬼力量反噬,他面庞光滑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隙。 裂缝从额头开始,顺着眉心撕裂,将他的鼻梁骨划开,再往左侧而下,撕向他左颊处。 “将它引出夫子庙,在要饭胡同内拼凑。” 刘义真冷冷开口。 他此时声音很怪,有些沙哑,不带半分情绪起伏,给人一种冰冷无情的感觉。 庙内还有两个恰巧达成平衡状态的大鬼,要饭鬼在此地复苏后刘义真担忧夫子庙出事,因此想赵福生将鬼物引走。 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你就留在这里。” 刘义真目光冰冷,微微颔首。 赵福生看向蒯满周: “满周,你替我将鬼控住,让它慢慢走。” 说完,她看向蒯满周。 小丫头偏着脑袋,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赵福生也不再与她多说,而是举着鬼臂,转身想往夫子庙的大门口走。 厉鬼的残躯近在咫尺,鬼臂与鬼躯相互吸引。 两者之间带来强大的拉坠力,赵福生不敢动用厉鬼的力量,因此便只能凭借自身力气与厉鬼相抗衡。 要饭鬼一见鬼臂即将离开,立即便想追上去。 但它鬼躯刚一动,突然它后背心处传来‘叩叩’声响。 无形中,有人敲响了鬼的后背。 厉鬼没有知觉,不知畏惧。 不过随着敲击声一响,它的四肢、躯干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细如丝发的黑线。 甜腥的怪异花香气压盖住了浓郁的血腥味儿,厉鬼本该化为无形的尸身像是被这些黑线困住,再也无法肆意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切换了。 青白交错的鬼尸之上,缠满了黑线。 黑线的另一端则是被蒯满周握在手中,狰狞可怖的厉鬼宛如一个提线木偶。 小女孩稍一松手,厉鬼跌跌撞撞往前走上一步; 而她瘦弱的小手一握成拳头,鬼物的尸体便僵在原地,如同僵尸,一动不动。 赵福生举着鬼臂在前走,蒯满周控制着厉鬼跟随在后。 曾经在夫子庙要饭胡同之内造成了无数血腥恐怖人命案的厉鬼,此时宛如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手中的玩偶。 刘义真站在夫子庙内,看着赵福生提着鬼臂,如同拿着诱饵,将厉鬼引出夫子庙。 二人将鬼包夹在中间,鬼灯下,三道身影很快从大门前消失了。 自上次鬼案后,要饭胡同就是白天的时候都人迹罕至,更别提入夜。 此时四周房舍空置,方圆数里应该是没有活口。 要饭胡同的布局浮上赵福生心头,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方向走。 要饭鬼带着无数细黑丝发枷锁跟随在后。 两人一鬼前行了数里,赵福生心中思索着大约离夫子庙已经有一段距离后,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鬼臂此时疯狂的颤动。 从这条鬼臂落在赵福生手中后,经历过数次挫折,本该受到厉鬼力量的反噬,呈现出半腐的尸臂形状,可仅仅是离鬼躯接近的这两三刻钟,鬼臂腐烂的趋势一下止住。 断臂接口处开始‘淅淅沥沥’渗出诡异的黑色血液,血液淌落拉丝,化为一条长长的黑线,飞向要饭鬼的尸身处。 而要饭鬼的肩膀断口也开始流出黑血。 这些黑血如同沥青,在断裂的伤口处形成一条条狰狞可怖的肉须、触手,拼命攒动着试图寻找断臂接口。 赵福生此时不再抗拒这鬼臂与鬼尸之间的引力,她紧拽着鬼臂,缓缓顺着鬼臂与厉鬼之间相互寻找的力量靠近,接着松手。 断臂与鬼尸之间的裂口处血液化为细黑的丝线飞往半空,这些血线一旦交碰,便随即相互绞缠、扭紧,顷刻间拧汇成数股细如丝发的黑线。 黑线越来越多,且相互收束,刹时拉扯着鬼臂与鬼身相结合,顷刻化为一体。 要饭鬼一旦拼凑完整,那腐烂的鬼臂便开始缓慢复苏。 封神榜的提示随之响起:煞级厉鬼出现,是否开启地狱捕捉? 才刚开启两层的地狱无法困住煞级的厉鬼,赵福生站在原地没有动。 厉鬼拼凑完整,恢复的刹那,它向赵福生伸出了那只还没有完全恢复的鬼臂。 ‘叩叩叩。’ 怪异的敲击声响起来了,厉鬼杀人法则启动。 “真是翻脸如翻书。” 赵福生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鬼自然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动容,鬼手张开,赵福生早就已经有所准备,手腕翻转间,将一个物品捏在了手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再驭厉鬼 第一百九十三章 赵福生重生之后,已经解决过数桩鬼案,中间有收获也有付出。 庄四娘子鬼案中,虽说从纸人张手里夺得了棺材钉,但最终损失了一枚鬼钱,同时鬼钉也做成封印之物,这才能将庄四娘子暂时压制,使蒯满周能成为驭鬼者。 如今赵福生手里剩下的底牌不多。 除了一个时空鬼铃,便唯有一个勉强能与诡异物品沾边的魂命册。 时空鬼铃暂时不能动。 鬼铃与鬼马车有极强的感应,鬼铃一现,便能立即将鬼马车引出。 如今留给赵福生的,便只有魂命册。 这东西虽说最初约制了镇魔司众属,但也算是一件与鬼相关的诡厉之物。 在临出发前,为了谨慎起见,赵福生将此物随身携带。 此时要饭鬼的尸身一拼凑完整,厉鬼法则启动,下意识的向她伸手。 她二话不说将魂命册掏了出来,递到了厉鬼手中。 魂命册一被递入鬼手,要饭鬼随即紧紧捏住。 接着怪异的事情发生。 只见翡翠玉书之上鬼气大作。 无数黑色鬼符闪现,爬满要饭鬼胳膊。 顷刻间,这些密密麻麻的符咒宛如密集的黑蚂蚁,将整个要饭鬼狰狞凶残的尸身笼罩住。 两鬼力量较量,贾宜的鬼伥远在帝都,仅坚持片刻,随即所有鬼符碎裂。 那些细密的符文如同裂开的盔甲,被要饭鬼震破。 符文化为黑气飞散。 但魂命册的反击不仅止于此。 这东西落于鬼手与落入人手时的反应截然不同。 赵福生瞳孔一缩,便见魂命册上血光大作,只见那血光之中,范氏兄弟、张传世、刘义真,还有后面才加入镇魔司内的武少春和蒯满周的名字浮出。 随后‘赵福生’的名字剧烈晃动。 一股森然鬼气从中透出,几乎要撕裂翡翠玉书。 好在这股鬼气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压制,最终‘赵福生’的名字好像分裂出一道残影。 一半仍拓印在魂命册上,一半则化为文字也一并飞入半空。 这些名字一飞出来后,随即涌出‘汩汩’血液,变成一尊约巴掌大的黑红小人影。 人影之中透出恶念,接着往四面八方散开,飞围在要饭鬼的身体四周。 鬼影或粘贴在要饭鬼的面门、脑后,或抱住鬼的手臂、背心与胸口。 蒯满周名字所化的迷你鬼影上突然钻出大量黑色的细线,绕着要饭鬼的身体缠了数圈。 须臾之间,要饭鬼完全被制住。 后方无数细如丝发的黑气将厉鬼捆锁,完成了索要法则的要饭鬼欲走不能,且尸身无法在虚实之间切换。 仅只是片刻,赵福生试探着重新上前。 她伸出手去拿要饭鬼手中的魂命册,但在她碰到要饭鬼身体的刹那,这个被魂命册及蒯满周限制住的厉鬼尸身突然像是烟雾一般的融化。 烟雾萦绕着赵福生的手臂,化为黑气沁入她的身体中。 与此同时,赵福生的手臂皮肤迅速变得惨白,呈现出一种类似死人般的色泽。 她的手掌动了动,指尖勾了勾,一种想要摄取万物的冲动浮上她的心头。 在她身后,先予后取的厉鬼感应到要饭鬼的存在,阴影蠕动着从她脚下出现,但下一刻,便被要饭鬼的力量制约,形成平衡,再难异动。 识海内,封神榜提示她:你成功驭使了要饭鬼。 注:当它伸出手来时,无论是人、是鬼都无法拒绝它的请求。 注:厉鬼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存在,不要被它的力量迷惑。 小时拾轻,长大拾重物。 当它可以拿起危险的物品时,就是它进阶的时候。 注:请小心使用它的力量,否则它可能最终无法再轻易获得摄取物品的满足,最终会取走你的性命。 你受到了厉鬼的影响,是否消耗20功德值,将厉鬼的影响抹除? 是! 赵福生做出选择。 功德值被扣除的那一刻,那种迫不及待想要杀人取物的暴虐冲动消失了。 而在封神榜的提示音接连响起的时候,而要饭鬼的尸身则彻底消失了。 蒯满周掌心里拽住的黑线瞬间失去了目标,变成无尽的黑气飘扬在半空中。 而魂命册上的鬼影也因为要饭鬼的虚化而消失,那原本被要饭鬼握在掌心里的魂命册,不知何时落到了赵福生的手中。 小丫头还抓着一把黑线,迷惑不解的抬头。 赵福生低头望着自己握着魂命册的手臂,裸露在衣袖外的皮肤逐渐在柔软,僵冷的血液重新开始‘汩汩’的流通。 死人般的灰白色逐渐被血色取代,僵硬麻木的手掌恢复灵活。 她动了动手指,将魂命册握住,露出笑容: “我将要饭鬼驭使了。” 蒯满周点了点头,将那些肆意飞扬的黑线收入身体之中。 …… 赵福生此次如愿收服要饭鬼,有了蒯满周的帮助,消耗的功德值仅20点,还剩余5304之多。 就是之后再为郑河打烙印需要消耗1000功德值,剩余的功德值也够她留着下次办鬼案用了。 她拿起魂命册看了看。 这诡异的名册仍是怨气十足的模样,但细看之下,在‘赵福生’与‘蒯满周’名字处,玉书却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赵福生目光一转,问蒯满周: “刚刚魂命册出现变异时,你有什么感觉?” 小丫头不明就里,偏头看她,似是思索她话中之意。 半晌后,她说道: “我觉得有人想要抢夺我的力量。” 蒯满周已经是驭鬼者,她对于厉鬼的细微变化是反应很敏锐的。 虽说碍于年纪,她未必能说清楚其中诀窍,但仅是这句话对赵福生来说已经足够了。 “原来如此。” 赵福生握着魂命册,点了点头: “看来这命魂册除了是以收纳命魂的方式供养鬼伥外,遇到危险时,鬼伥还可以驭使魂命册上的力量——” 也就是变相借用这一部分‘上交’到鬼伥手中的命魂,用来与厉鬼拼命。 如果魂命册供养的人数多,力量大,命魂册的诡异之力就越强。 赵福生在收服要饭鬼的过程中,借助了魂命册的力量,逼出了万安县镇魔司的命魂,但因为蒯满周力量强大的缘故,制住了要饭鬼,再加上魂命册的压制,所以使得赵福生收服要饭鬼的过程很顺利,还弄清楚了魂命册的一些规则。 魂命册就代表着大汉朝镇魔司内贾宜所驭使的鬼伥的法则力量。 赵福生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天她的力量胜过贾宜的鬼伥,当她重新以血液入魂命册时,能不能反借助这玉册,倒压制鬼伥,继而将贾宜取而代之呢? 她心里想着事,一旁蒯满周将厉鬼力量收敛了,偏头看她半晌: “福生?” 赵福生立即回过神来,转头看她,笑了笑: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罢了。” 蒯满周见她没事,便点了点头。 小丫头年纪还小,驭鬼之后令她对许多事情的好奇心降低了许多,她没有出言追问。 赵福生看了看外头天色。 经历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微亮。 刘义真恐怕还在夫子庙内等着自己的回音,她定了定神,向蒯满周招手: “我们走。” 小丫头安静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回到夫子庙前时,刘义真似是已经等了许久。 他站在庙前,庙门上方点亮的灯光形成光晕,将他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一直仰头看向前方,侧耳倾听着四周响动,整个人警惕极了。 当赵福生拉着蒯满周回来时,他听到脚步的刹那,随即转头,看到二人身影,竟然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容: “回来了。” 赵福生含笑打量他。 此时的刘义真与先前在夫子庙中时给人的活死人似的感觉又有不同。 他的皮肤褪去了暗金的色泽,变得有些惨白,眼神里的光彩都似是暗淡了许多,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一缕细碎的头发从他额间垂落,顺着鼻梁蜿蜒而下,直至脸颊一侧。 而在头发的阴影下,则隐藏了一条细红的血线。 仿佛一块瓷器曾被打碎,再以红泥粘合留下的痕迹。 赵福生突然想到了他先前在夫子庙中时,因想要强行阻止要饭鬼摄取断臂的动作,而曾经出手。 后遭厉鬼力量反噬,他脸上那层如同暗金色的面具曾经碎裂过。 看样子刘义真敢于镇守夫子庙,也确实是有他自己能力的。 她笑了一声,点头: “回来了。” 说完,又道: “说起来,这一幕场景真是眼熟。” 她与刘义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因要饭鬼而结交,在要饭胡同的鬼案被她解决的那一天,刘义真也是这样等在夫子庙的门口; 之后她路遇鬼车,侥幸逃生,再到如今处理要饭鬼这桩麻烦,他都一样留守在夫子庙处。 与聪明人打交道自然是无须多说,她话音一落,刘义真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不由也露出笑容。 “要饭鬼收服了?” “收服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也在他意料之中。 虽说已经猜到能收服两鬼的赵福生再驭使一个要饭鬼不在话下,但当听到她事情如此顺利就办完的时候,刘义真心中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忙了一晚上,我跟满周都饿了。孟婆的摊子这会儿估计已经摆上了,不如——” 赵福生换了个话题,刘义真的眼里露出警觉: “别想。” “义真,你这就见外了,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赵福生咧开嘴角: “走走走,我请客,请你和满周喝汤。” 刘义真半信半疑: “上回你也是这么说。” “上次归上次,这次归这次,有满周在,我莫非还能当着小孩的面撒谎了?!”赵福生瞪大了眼,反问了他一声。 他沉默半晌,然后信了。 夫子庙内无人敢闯。 这里闹鬼过后,白天都没什么人敢来,更别提此时天色未亮了。 他大门也不用锁,索性与赵福生并列而走。 三人出了要饭胡同,赵福生边走边嘀咕: “你刘家好歹当年也是家大业大,你又是刘化成养大的,怎么如此抠搜?” “我家道中落。” 刘义真随口应答了一句: “我爷的那些财产,这些年布施下来,早所剩无几了,就是剩点,也是坐吃山空,请不起客的。” “那不如来镇魔司跟我一起办鬼案,等案子结束了,我发你薪俸。”赵福生玩笑似的说道。 说话时,她转头去看刘义真。 青年的脸色仍旧惨白,但三人走出要饭胡同的这片刻功夫,贯穿了他眉心处的那一条撕裂的红线好似又细了许多。 他的身体仿佛有极强的自我复原能力,就连厉鬼留下的伤痕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 “以后吧。” 刘义真没有拒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要饭鬼的隐患已经解决,但是——” 他说到这里,深深看了赵福生一眼。 夫子庙中,要饭鬼从始至终不是最严重的鬼祸。 刘化成在生时,无头鬼的存在才是棘手的麻烦,令当年的朝廷都格外看重。 而在刘化成死后,不仅止是无头鬼成了万安县一大隐患,就连刘化成也厉鬼复苏。 且他复苏之后先天品阶不低,一旦苏醒杀人,会迅速成为不亚于灾级的鬼祸。 “你要尽快想办法将这两个危险解除。” 刘义真说道。 他原本是不太看好赵福生的。 她年纪不大,因差阳错的驭鬼死里逃生,但她后面凭借一股锐气进入要饭胡同,从必死的路中走出一条生路,且将本该消亡的万安县经营得风生水起,如今竟渐渐开始有了重启当初盛况的苗头。 现在她驭使了三个厉鬼,身边又有蒯满周这样一个驭使了灾级鬼物的驭鬼者。 最重要的,驭鬼者本该喜怒无常,受厉鬼影响脾性难以捉摸,但蒯满周竟然能压制厉鬼的影响,听从赵福生的吩咐去做,这就很让刘义真对她另眼相看了。 他此时倒真期待赵福生能解决夫子庙的麻烦,这样他才可以从这一场笼罩了刘家数代、几十年的阴影中脱身而出。 而以上种种,也是他今夜愿意展露一定力量,帮助赵福生的理由。 “这个事情暂时还不太好办。” 赵福生听闻这话,摇了摇头。 夫子庙内如今两个厉鬼,相互克制,暂时不会出现动荡,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与把握前,赵福生是不准备轻易碰这两桩鬼案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吃定心丸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怎么说?” 刘义真心中一动,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事实上赵福生的拒绝在他预料之中,夫子庙的情况任哪个聪明人听了都要调头就走的。 赵福生虽说接掌万安县以来表现不凡,但她不是傻子。 更何况她已经解决了受限于魂命册的问题,万安县已经困不住她。 夫子庙的鬼案一爆发,她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这也是刘义真在提出希望她解决夫子庙麻烦的时候,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心理准备。 可不知为什么,他隐隐又觉得赵福生的性格可能与自己猜想的并不一致。 他身在夫子庙中,与市井中人打交道,见多了人性的阴暗,对人类始终抱持警惕与不信任。 赵福生初入夫子庙时,也非善茬。 她打破沉寂,重敲房门,行事不按理出牌,且为人记仇得很——有仇立即就要报,绝不化解。 无论是她逼刘义真加入镇魔司,还是在鬼案发生后立即拽住了当初使她被记入一名册内的幸存者打了一顿,都显示出她性格中锱铢必较的一面,不肯吃亏。 要饭胡同的鬼案后,刘义真还听说了她火烧纸人张一事,原因在于纸人张当日以祸水东引的法子,指点范氏兄弟害了她一家三口性命。 在当时那样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敢出手,且毫不犹豫,并让她最终成功逼得纸人张现形。 种种事件,都证明了她非大度的一面。 可是除此之外,她又很有原则,且性情灵活,能屈能伸。 范氏兄弟也是她的仇人,但在镇魔司缺人的情况下,她暂时能与二人冰释前嫌,还能共事; 要饭胡同内乞丐陷害她名字被记入一名册,若换了个驭鬼的令司,定会以千百种折磨人的方法去实施报复,可赵福生仅只是将人打了一顿,让其吃皮肉之苦而已。 纸人张事件中,她行事看似莽撞,但刘义真后来细想,又觉得她这一举动大有深意。 张家在万安县盘据多年。 从张雄五时期,便一直留在万安县中。 凭借一手制鬼灯的绝活,备受县中镇魔司的令司等人忌惮。 万安县这些年不知道换了多少令司,可每任令司在知道纸人张的声名与本事时,无一不是选择与其合作,并对其尊重有加。 张雄五善制鬼灯。 鬼灯的灯油是张雄五的秘密,旁人不得而知,但众所周知,张雄五亲自制作的鬼灯,可以在厉鬼横行的鬼域之中保命。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令驭鬼者趋之若鹜,与他交好。 可对于城中百姓来说,张雄五的存在则是不幸。 他在开纸人铺时,明目张胆贩卖人命。 以人剥皮制灯,张家这些年造下的人命案不知凡几。 光是张氏屋宅中堆积的人皮,就是累累血案,张府的地底之下,尸骨遍地,据说墙壁、屋檐都是由人血所染的。 但当权者不在意这种小事。 与百姓性命相较,驭鬼者优先考虑自身安危。 纸人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有利。 鬼灯能保少部分人的安全,却无法救大众性命。 对万安县中百姓来说,纸人张是祸害,而对镇魔司令司来说,他则是救星。 两者截然相反的态度,决定了纸人张的地位。 赵福生进入要饭胡同前,不知是自有底气,还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总而言之,她逼走了纸人张,将这个盘据了万安县多年的可怕存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迫使其由明转暗。 她若死在要饭胡同中,对万安县的百姓来说,至少少了一个祸患; 而她若是活着出来,那么她也自有办鬼案的法子,不屑于借助于纸人张的能力,变相是用百姓的性命来支付这笔保命的筹金。 …… 当想通这一点的时候,刘义真就觉得赵福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她性格矛盾,兴许夫子庙这种在其他驭鬼者看来是死亡局面的环境,她未必会一口回绝。 因为这些种种考虑,刘义真在与她交往时,才逐渐释出真心。 昨夜她驭使要饭鬼时,他不惜施展自己的底牌让她看到,帮她一把,以博取她的好感值。 此时他漫不经心提起夫子庙的鬼案,正如他预料的一样,赵福生摇了摇头。 可她的话中有话,态度并非一口回绝,而是带了转圜的余地。 她说:暂时还不太好办。 刘义真心中一颗大石瞬间落地。 虽说她还没有明确答应,但刘义真从她态度之中,已经窥探出她确实有在思考解决夫子庙鬼案的可能。 他强忍激动,装出平静的样子问了一句: “暂时是什么意思?” 赵福生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几人说话的功夫间,已经走出了要饭胡同,远远就看到了孟婆摆的摊位。 摊位上此时还没有食客,炉上的大锅冒出腾腾热气,带着米粟的香气。 “装什么装?”赵福生‘嗤’笑了一声: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她心思明慧,洞悉力惊人。 刘义真能看透她的一部分本质,她也能看出刘义真种种举动的用意。 刘义真不由一笑。 不知为什么,他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 夫子庙的事件,从他懂事起就成为了压制在刘氏肩头的巨石。 当年这个重任由他的祖父刘化成背起,待刘化成死后,又落在他的肩头上。 如今赵福生的话令他心中大石落地。 孟婆已经看到了过来的三人,她见到赵福生时,脸上露出笑意,正要招呼,却见赵福生拉了个小孩,又正与刘义真说着话。 三人走到摊位边,赵福生拉了椅子坐下,看着刘义真道: “要想我回答你的问题,今日这顿你得请客。” “……” 刘义真一脸无语。 半晌后,他有些想笑,却又强行控制住了,故意与她争辩: “你说了你请客的,不然我根本不出要饭胡同。” “你来都来了,顺口记个账的事。”赵福生也不让输: “我跟满周能吃得了多少,吃不穷你刘大户的。” 刘义真摇头: “听说宝知县为你送来了好几辆马车的金银,镇魔司的库房都要装满了——”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少听人嚼舌根。” 赵福生抽了筷子出来,听到刘义真的话忙不迭的摇头否认: “假的!假的!” “……” 刘义真‘哼’了一声,最终认命: “我请客就我请客,那你说说,夫子庙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夫子庙内两个鬼至少达到祸级以上了吧?” 赵福生问。 刘义真没有否认。 他不说话,就证明赵福生猜测的不错,她笑了笑: “两鬼目前品阶相似,相互克制,我准备暂时不动它们。” 恰在此时,孟婆送了三碗汤过来,赵福生不再说鬼案,而是转头笑着与孟婆寒暄。 “大人这是新收了一个孩子?” 孟婆看着坐在赵福生身边的蒯满周,对她的来历感到有些好奇。 赵福生点了点头,收敛了身上的锐气,说道: “前两天县下一个村庄出现了鬼案,这小丫头是鬼案中的幸存者,我看她可爱,就将她收进了镇魔司,如今跟着我跑腿。” 孟婆眼里露出怜悯之色,叹道: “可怜的孩子,这遭瘟的世道——” 说完,又笑: “但这孩子运气不错,遇到了大人这么一个好人。” 赵福生‘哈哈’大笑,摸了摸蒯满周的脑袋: “这是孟婆婆。” 蒯满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低头喝汤,对二人对话充耳不闻。 赵福生笑意吟吟。 此时的她不见与鬼物打交道时的神情锐利,也不见跟镇魔司中其他人相处时的强势,与孟婆闲话家常的同时,又问了几句她的小本生意。 言语交谈间气氛轻松,只是孟婆知道他们有要事谈,数句后便识趣的避让开去。 赵福生这才收敛了眉宇间的轻松之色,再道: “但我确实有要将这两个鬼患解决的打算。” 赵福生预估,祸级以上的厉鬼已经是达到了封神的资格——事实上夫子庙的两鬼只是保守估计祸级,极有可能早就已经达到了灾级的地步。 “我预计了两个方案。” 刘义真终于从她口中得到了笃定的回答,当即心中颇为兴奋,端着汤碗的动作一顿,认真听她说道: “一,等我引来一个祸级,甚至灾级以上的厉鬼,将夫子庙中的平衡打破,镇压住无头鬼或是你祖父其中之一。” 这样从表面看来,夫子庙原本的两大厉鬼则被解决了其中之一。 可刘义真听到这样的回答时,却是哭笑不得,觉得赵福生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 他正要说话,赵福生则是也笑道: “不过这样的方法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性的问题没有解决,夫子庙仍是有两个鬼,只是鬼物不同,危险仍是换了个形式存在而已。” 这话就说对了! 刘义真松了口气,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而且引来祸级,甚至是灾级以上的厉鬼方法不可取。这样的大鬼所到之处,不知会死多少百姓性命,到时厉鬼会发生什么变化,我们谁也说不清。” 一旦鬼祸失控,万安县本来就危急的状况可能会雪上加霜,直接覆灭也有可能。 “是。” 赵福生点头: “所以就是第二个方法。” “什么方法?”刘义真听闻了她第一个方法后大感失望,此时对她第二个方法也不敢再像开始一样天真,颇有些防备的问。 “就是我提升实力。”赵福生答道。 刘义真怔了一怔。 “我有一种方法,可以驭使鬼物。” 赵福生自然不可能将封神榜的存在告知于其他人,她只是喝了口汤,感受着汤羹的美味从舌尖传递到胃部。 忙碌了一晚的疲倦在这一口热气中顿时被宣泄出去,热气瞬间游走她周身,将她被厉鬼影响的阴寒驱散。 “我可以驭使多个鬼物。”她还是向刘义真透了个底。 说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刘义真一眼: “到时我可以一举将两个厉鬼驭使。” 她打算先办鬼案,积攒大量功德值,并且将功德值开启神位,到时将无头鬼、刘化成一并封神。 如此一来,祸患解除,众人皆大欢喜。 这个方法最稳妥,目前看来也是较为可行,只是需要时间才能实施。 刘义真没料到竟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秘闻。 她竟然可以驭使多个鬼物! 普通令司驭使一个厉鬼后,极易受厉鬼影响,心智失常,而她如今总共驭使了三鬼,确实不像是受鬼物影响的样子。 他一时之间不敢置信,又觉得匪夷所思,呆坐在原地,怔怔盯着赵福生看了半晌,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可以驭使多个鬼物?” “是。”赵福生点头。 刘义真低呼: “你难道不怕受鬼的影响吗?” 如果她驭使的厉鬼越多,一旦失控,后果就更加惊人。 “我暂时不怕,我自有压制厉鬼的力量。”赵福生淡淡说了一句。 刘义真呆住。 赵福生笑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本事,驭使多个鬼物,但可以消弥厉鬼对我的影响,这是我的手段。” 她透露出的这个底已经足以震慑刘义真,他看向赵福生,她的神态从容自信,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 一股被压抑多年的希望冉冉升起,刘义真心中生起久违的兴奋: “好!我信你。” “你暂时替我再看住一段时间,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来解决这个棘手事。” 赵福生说道: “我不允许我辖下的县城出现这样的危机,这是我的保证。” 刘义真心潮起伏,他点了点头。 但仅只是点头无法展现出他内心的情绪,他看着手里的汤碗,突然将碗一放,大喊了一声: “孟婆!” 蹲在灶炉前忙碌的孟婆转过了头,刘义真看着她笑: “再来两碗汤,我请客!” 赵福生‘哈哈’大笑,转头看向蒯满周: “满周,你可以好好填饱肚子,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刘义真闻言翻了个白眼,没有出声。 孟婆笑眯眯的看着几人说笑,目光落到了蒯满周身上,逐渐变得柔和了些。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孟婆怪异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几人喝完汤后,镇魔司前来接人的马车便出现在大路的一端。 今日是范必死亲自驾车来接。 赵福生昨夜的行程瞒着其他人,唯独没有瞒他,他一晚提心吊胆,都没敢睡,天不亮便让人备了马车前往夫子庙。 虽说昨夜的行动有蒯满周同行,赵福生自己也是驭使了二鬼的人,这一场行动照理来说应该成功机率很高—— 但范必死的马车到了孟婆摊位前时,他亲眼看到了坐在桌子前的熟悉身影,那忐忑了一晚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走了!” 赵福生一见马车,便拉了蒯满周起身。 与刘义真道别之后,二人上了马车,范必死这才出声询问: “大人昨夜——” “事情还算顺利,我已经驭使了要饭鬼。” 赵福生淡淡回了一句。 范必死其实早在看到赵福生的时候就知道此行顺利,但真正听到她的回答后,他仍是感兴奋。 欢喜之下,他用力的一抖缰绳。 对于万安县来说,赵福生就是这里的希望。 她一人身上系着无数百姓的安危,镇魔司内上下及庞知县和众乡绅都等着她保命。 多驭使一个鬼物,意味着她的实力更加增进。 最重要的,是她一共驭使了三个鬼物,如今没有显现出崩溃的架势。 这说明她完全压制住了厉鬼反噬,成为了非凡的驭鬼者。 “那太好了!”范必死低呼了一声,赵福生顺口问道: “昨夜我们走了之后,庞知县等人没多问吧?” “没有。”范必死应道: “于维德几人倒是商议要重开商铺,只等大人将附近店铺重新收回、修葺后,许多店铺就会相继开启。” 他说完之后,偷偷回头看了赵福生一眼,似是见她心情不错,想到兴许是昨夜行动顺利的原因,心念一转,壮着胆子问: “大人好像是有重扶万安县的意思?” 她令人招募工匠、修葺镇魔司,这些举动范必死都能理解。 历任镇魔司令司走马上任后,很少有不大兴土木的。 这些人寿命短暂,在他们的一生之中,生活几乎可以说是穷奢极欲。 哪怕是之前的赵启明,是驭鬼者世家。 当年赵端去世后,朝廷曾重赏他的家人,赵启明出身优渥,一直不愁金银,可最终在临死之前,也不能免俗,也开始铺张浪费。 在他出事前的几个月,他似是就有预感,想过要将万安县镇魔司改造成他赵氏的行宫别墅,只是工程还没行动,他就死了。 赵福生上位鬼,办理了鬼案,乡绅们一捐银子后,首要任务也是改造镇魔司。 开始时范必死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后面却发现自己可能揣测错了赵福生的意思。 她没有挥霍的打算。 仿佛修葺镇魔司就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修葺,而非享受奢侈。 赵福生的意思在于只要镇魔司明面上好看就行,至于衣食享受,暂时没见她提出过许多异想天开的请求。 而若说她不贪财也不准确。 她掌权后,首先是将宝鼎路的沿街店铺收为所用,并计划好要将其出租,用以换取钱财。 可是如今她身家也算丰厚。 (宝知县一行令她积攒了不少身家,郑河有求于她,已经陆续将金银送来。) 这些银两足以令她过上奢华的生活,可她并不像是沉溺于享乐。 一日三餐虽说精致,可也是目前万安县拿得出来的东西,除此之外,她好像并没有要大肆挥霍之意。 如果这些钱不用以她个人享乐,她准备拿来花销在哪里? “是。” 范必死正心中想着事,赵福生应了一声。 他表情一动,小声的道: “内政应该是庞知县的职责。” 赵福生笑道: “如今不分民生政务,也不分镇魔司。” 朝廷在放弃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为了她的领地。 她的话中透露出一些讯息,令范必死深思。 “万安县要想重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小心翼翼的道。 “是啊。” 赵福生点头: “顽疾非一两天养成,要想治病,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见效的事。” 她的话里有话,范必死愣了一愣。 赵福生突然生起谈性,转头问蒯满周: “满周,你娘在生时,最害怕什么样的日子?” 呆坐在她身侧,神情木然的小孩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那双漆黑的眼珠僵硬的转了一下,接着慢吞吞的扭头看她,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半晌后,蒯满周才似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提起了自己的‘母亲’,正在问她问题。 小丫头没有说话,范必死试探着答道: “怕蒯五打她?蒯鹏举的不规矩?” 他亲自记录了蒯良村鬼案,对庄四娘子这桩案子可以说是除了赵福生等几个亲身经历者之外,最为了解的人。 此时他一提到‘蒯五’、‘蒯鹏举’,蒯满周的气息瞬间变了。 不知何时,一枝枯萎的枝芽被她握在了手中。 枝芽很快开始再生,数个叶芽在枝杆上舒展开来,接着黑红的花苞结出,开出诡丽的鬼花。 范必死赶着车,背对二人,对此毫无察觉。 赵福生微微一笑,伸手一捞,将蒯满周揽入怀里。 小丫头手肘趴在她腿上,眼里黑气褪去,她揪扯着花瓣玩,似是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她仰头看着赵福生: “我娘最怕交税时。” 蒯五固然令庄四娘子烦恼,蒯鹏举也令她厌恶,可是这些烦恼属于生活的常态,早已令她麻木。 但每年税收时节,是她最慌乱时。 这意味着她需要俯下身段,四处求人。 每当蒯六叔在关键时刻送来银两时,庄四娘子总会格外不安,将蒯六叔的恩德牢记在心。 她的答案令得范必死有些意外。 赵福生低头看她,摸了摸她脑袋: “朝廷重税。” 大汉朝的税收制度,除了要养活大汉朝的天子之外,底下的黎民百姓还要养活大汉朝的官庭。 而因为这个时代鬼祸横行,需要镇魔司的存在,百姓们的肩头上便再加一副重担——供养镇魔司。 “这是一种典型的——”赵福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范必死赶着车,没有听到这话,但依偎在赵福生怀里的蒯满周却听清了。 她好奇的问: “福生,什么是二律背反?” “二律背反?”范必死这下听清了,也跟着问了一声。 他觉得这个词汇十分生疏古怪,且完全不解其意。 赵福生挑眉看了蒯满周一眼: “想知道?” 小丫头认真的点头: “嗯。”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她手里还拈着一根诡异的花枝,艳红的花朵盛放,大半花瓣被她扯下。 她见到赵福生的视线,乖巧的搓了搓双手,那花枝在她小小的掌心下被搓成黑气,消散于无形。 “说得简单一点,你们更好理解。” 赵福生见她乖巧听话,赞赏似的摸了摸她脑袋,接着才道: “大汉朝鬼祸盛行,厉鬼一现,百姓死伤无数。” 对于大汉朝的百姓来说,要想止住鬼祸,唯有利用鬼的力量去制鬼——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人的痛苦、恐惧来源于鬼,但要想驱散这种恐惧与伤害,偏偏又得借助鬼的力量才行。 这是所谓的以鬼制鬼。 百姓身上驮着朝廷、镇魔司两大庞然大物蹒跚前行,百姓依赖镇魔司的保护,才能在鬼祸之中保命; 可偏偏这两个庞然大物,则是民不聊生的原因。 当环境催生鬼祸,又成为新的民生灾难。 厉鬼、镇魔司、大汉朝百姓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而朝廷天子则相当于在三者之间形成制约。 这种现象既畸形又怪异,既矛盾还合理。 “……” 范必死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说法,一时哑口无言,心中震惊不已。 赵福生笑道: “这样的情况下,万安县只是朝廷放弃的开始而已,若根源不改,将来大汉朝各地还会有无数的万安县存在。” “那岂不是大汉朝都危了?” 范必死瞠目结舌,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物极必反。” 赵福生应了一声: “到了那时,总有人头疼,会收拾烂摊子。” 她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 “我看城南、城西这半年接连出了两个鬼案,许多房子都十室九空。” 范必死的心情还沉浸在她先前所提到的定律之中,此时心潮起伏,仍无法平静。 听到她问起城南、城西的事,强打精神: “是。城南出了要饭胡同的鬼案,城西则是因为鬼陵失控,死了不少的人。” 鬼案爆发后,幸存的百姓被吓破了胆子,许多人收拾了家什逃往其他城区。 “半年前,城中一部分人随大户逃离万安县,如今城内空置房舍不少,有些还是当初的富商、士绅们离开后留下的,如今被一部分百姓占据。” 范必死答道: “如果大人觉得那边人烟稀少,不如让庞知县拿出户籍,驱赶这些刁民回原址。” “那倒不用。” 赵福生摇头: “人有趋吉避凶的天性,他们此时不敢回原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随他们去吧。” 她沉吟片刻: “我手里的银钱看似多,但如果想要重振万安县,这只是杯水车薪,靠我一个人不行。” 等庞知县的堂弟来了之后,到时先将她手里的财产全交给此人管理。 “既然于维德他们认为镇魔司附近安全,我们便从镇魔司开始发展。” 到时宝鼎路一旦人多,自然会吸纳一部分百姓迁居附近。 人口旺盛后,会促生商机。 形成了良好的循环开端,一切才有可能。 “大人说得是,大人真是英明,万安县将来必定繁盛。”范必死夸赞了一句。 “英不英明不知道。” 赵福生神情微冷: “万安县未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她无法保证这样的计划一定成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她的优势在于她强悍的实力。 驭鬼在身后,令她成为万安县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她的命令所有人不敢阳奉阴为,使得命令下达时,会得到较好的执行——这也是赵福生对改造万安县的情况略有信心的原因。 她摇了摇头,看向四周的街景。 周围十分破烂,马车回程的途中,走了一刻来钟都不见什么活人。 几人没有再说话。 蒯满周在赵福生先前的话音一落后,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后,她悄悄爬起身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附在赵福生的耳边,小声的道: “福生,孟婆身上有血气。” 蒯满周的话令赵福生目光一凝。 “血气?” “嗯。”小丫头点了点头,皱了皱鼻子,似是吸了几口气: “她身上红色的光,有很重的血气。” “孟婆杀过人?” 赵福生猜测。 蒯满周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我觉得——” 小丫头偏了下脑袋: “我觉得那种血光,很凶,我不想碰她。” 她年纪还小,说不出来所以然。 但因为驭鬼的缘故,她感应到了孟婆身上的怪异。 就算是这样,赵福生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她早就觉得孟婆怪异。 孟婆在要饭胡同之外摆摊多年,要饭胡同闹鬼后,要饭鬼的鬼域仅止于孟婆的摊位; 鬼马车夜行时,自己被邀请上了鬼车,孟婆亲眼目睹,却没有成功鬼车受害者。 …… 这种种情况都表明孟婆非同一般,在此之前赵福生对她有过怀疑,但经过试探,又确认了孟婆是人非鬼。 今日蒯满周意外点破孟婆身上有一种怪异的血光,且这种血光大凶,令蒯满周都有些忌惮的样子。 小丫头可非一般的驭鬼者。 她一个人的身上,便背负了至少两个灾级以上的鬼。 庄四娘子以及以蒯六叔等人为首的蒯良村村民,她的实力非凡,可此时竟说孟婆很凶,她都不想碰…… “好吧,你不想碰,以后就不碰她。” 赵福生目光之中闪过一道异色,安慰了蒯满周两句,心中则在盘算着要如何去再盘查孟婆底细,摸清她身上血光来源。 ——最稳妥的查询情况,就是将她招揽入镇魔司。 第一百九十六章 意外事件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赵福生心中打着主意,蒯满周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福生,你对我真好。” 她的小脸贴住了赵福生,脸上黑气纵横,形成一条条诡异的斑纹,分布在她脸颊两侧: “我不怕她,她如果害你,我帮你把她困住。”小丫头脸上露出凶光,如同小兽。 面对蒯满周突如其来的表忠心,赵福生愣了一愣。 她举起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后仍是坚定的推开了小丫头贴过来的脸,提着蒯满周坐靠在位置上后,才点头道: “嗯,满周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是淡了几分,遂夸赞她道: “等庞知县那边打听到恶心鬼的踪迹,到时交给你去处理。” 小丫头的眼睛一下晶晶亮,坐直身体,脆声声的应了一句: “好!” 她像是得到了无上奖励。 自从蒯良村惨案发生后,她驭鬼以来,这会儿的表现才终于像是一个孩子。 “……” 范必死默默听着二人对话,一脸无语。 人人畏惧的鬼案,在这二人说来却仿佛一种奖励,简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而且听得他胆颤心惊。 蒯满周可是灾级厉鬼的驭使者。 驭鬼者本身就是对普通人来说是危险性极高的存在,驭使的鬼物品阶越高,人越受影响。 在此之前,赵福生是范必死认知中的一个另类。 此时好像又加上了一个蒯满周。 她被赵福生随意的对待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控。 事实上从赵福生领她入镇魔司后,这个小丫头除了安静寡言之外,并没有惹出什么祸事,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范必死如果不是以前与赵启明相处过,也见过郑河阴森森的模样,恐怕都要被眼前这两人刷新对驭鬼者的认知。 …… 之后几人不再说话,等回到镇魔司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宝鼎路四周都在修葺,杂役、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使得这条路多了人气。 这种本该让人心烦意乱的杂音却恰到好处的驱散了赵福生一路回来时,看到荒废城内的不适。 府衙杂役见到几人归来,忙不迭的上前回话,提起古建生一早已经离开,临行时叮嘱杂役告知赵福生,他最迟明日便会带着郑河一道回万安县覆命。 范必死不知古建生与赵福生私下谈过的交易详情,却知道郑河此来意味着万安县的镇魔司力量会进一步壮大,不由有些兴奋,看着赵福生: “大人,郑副令毕竟也是驭鬼者,如果他明天来了之后,要不要我找到于维德几人,大家一起想办法在城里酒楼设置几桌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相较于范无救,他更擅长与人交际。 赵福生几次被士绅缠住,都靠他去将人引开才能脱身。 反正是范无救去忙碌,赵福生也不反对,点头道: “你去办就是。” 他得了差事,倒是十分欢喜,将镇魔司内修葺府衙的事交给范无救盯着后,很快便出了镇魔司的大门。 一天时间一晃过去,到了第二日的傍晚,一辆从宝知县赶来的马车一路风尘驶入万安县中。 县城门口当值的差役早早得到号令,已经脚快的奔回镇魔司传递消息。 当古建生与郑河的马车进入宝鼎巷的时候,范必死几人已经率先站在万安县镇魔司的大门口迎接。 如今的万安县早已今非昔比。 除了有赵福生这样一个镇府的令司主事之外,还有蒯满周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驭鬼者,及张传世这样拥有了大凶之物的令使。 但郑河毕竟也是一个驭鬼者。 且他曾经声名在外,还是范氏兄弟想投奔的强者。 因此范必死仍给了宝知县这位昔日的副令一定的尊重,得知了他入县的消息后,亲自将县府中除了蒯满周之外的几个令使一并叫来,及众士绅、庞知县等人站在门口,迎接郑河。 马车一停下来,古建生先从车上跳下。 他看到四周站的人,脸上露出兴奋之色,还来不及向范必死等人点头打招呼,便转头去看向马车: “郑大人,范兄弟他们都来恭迎你了。” 他说话的功夫,车内郑河‘嗯’的应了一声。 但就在这时,张传世神情一动。 ‘哗啦’。 张传世的耳畔传来河水滔滔的响声,接着他的眼前情景一变,借助大凶之物的影响,他似是看到了马车内翻涌的可怕黑气。 同一时刻,府衙之内正翻看卷宗的赵福生也感觉到四周天色一阴——好像这瞬间功夫,云层立即将夕阳余辉挡住。 厢房窗户外的屋檐下迅速由明转暗,一股可怕的鬼煞之气布盖开来。 正在一旁安静趴在桌子上,把玩着一张羊皮卷宗的蒯满周抬起了头,转头看向了镇魔司大门口处。 赵福生还没说话,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蒯满周所在的位置已经不见人影了。 无数黑红的血线从半空中滴落,化为血珠,接着在桌子的正上方汇聚为人形。 蒯满周的影子出现在桌子上方,随后再化为血影,丝线穿过窗外,眨眼功夫蒯满周就站在了窗外处。 这小丫头竟然敢随意使用厉鬼力量! 赵福生脸色一沉,将手里卷宗一放,连忙站起了身来。 而另一边,镇魔司大门前。 马车内,郑河的肚腹高耸,如同怀胎十月的妇女,靠坐着马车。 听到古建生的话时,他阴沉的脸色未变,心中的忐忑之意却是一松。 他怀里抱了一个长达丈余的重物,以黑布包裹。 这东西看起来就沉,但他却抱得轻轻松松。 古建生话音一落后,郑河正欲开口说话,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胸口处本来已经探出的鬼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存在,竟又往他肚皮内缩。 “……” 郑河愣了一愣,接着心中涌出狂喜。 他体内的厉鬼已经处于即将复苏的边沿。 从上次宝知县鬼案后不久,这厉鬼便每日往他体外爬,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除了鬼头钻出他身体外,厉鬼的肩膀也已经钻出来了。 郑河的身体几乎被厉鬼尸身撕为两截。 若非厉鬼者非凡的体质,此时的他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鬼物一旦脱体而出,就是郑河的死期——这也是郑河熬不下去,选择向赵福生求救的缘故。 这鬼物厉害非凡,此时却表现出畏缩,这证明附近定有能克制鬼物的大凶之物。 郑河首先想到了赵福生,以为是她在此地的缘故。 但他才高兴了片刻,突然手中抱着的物件开始出现异动。 他怀中所抱之物好像在顷刻之间便迅速的降温,形同寒冰似的,带着一种让驭鬼者都害怕的森然极阴感觉,似是碰一下就格外的刺手。 不仅如此。 黑布之内,大量浓黑之气疾速逸出。 阴雾所飘散的地方,郑河的衣袖、马车顶部迅速凝结出漆黑的冰晶。 内里的东西在开始跳动。 郑河不愧是驭鬼数年的,经验丰富的驭鬼者,他一见此景,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鬼域!” 马车内开始形成了鬼域。 他手里抱着的东西竟能制造鬼域! 不仅止是如此,他身体内所藏匿的恶鬼之所以退缩,恐怕是感应到了这东西的恐怖。 郑河大惊失色。 外间古建生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仍在与范必死等人说话。 如果鬼域一扩散开,整个镇魔司恐怕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郑河此时压根儿不知道问题是怎么发生的,他是带着诚意来投奔赵福生,是为了活命的。 但如果他为万安县带来了灾祸,赵福生不止不会救他性命,说不定第一个就要将他杀了。 正当郑河又慌又怕之时—— 一团血雾从镇魔司内如同疾速移动的云层,从门内飞闪而出。 血珠在半空中散开,正与古建生说话的范必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头。 于维德、庞知县等人后知后觉的也跟着抬头看,随后看到了半空中诡异的血珠。 这些人都是经历过鬼案的,一见此景,就知道这情况的诡异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想躲。 本来最先想躲的张传世一见此景,反倒心中大石落地,喊道: “大家不要慌,是满周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无数血雾汇聚为血珠,再相互交融,落地时化为一个约六七岁的小丫头,站在马车一侧。 小丫头面色雪白,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 她也不跟众人说话,迳直望向马车。 古建生对她有些犯怵,见她一出现,且出现的方式诡厉无比,早吓出满身鸡皮疙瘩,连昔日的老上司死活都顾不得了,忙不迭的闪到一侧。 好在古建生一躲后,随即醒悟过来,喊了一声: “郑大人,是蒯、蒯小大人来迎接你了。” 郑河一听‘蒯小大人’,心中便暗暗叫苦。 古建生这一趟从万安县回宝知县后,将这边镇魔司的情况告知了他。 包括赵福生当日离开宝知县回来时办了鬼陵案,镇压了鬼陵复苏的厉鬼,以及几天前才办的蒯良村鬼案,并从鬼案之中救出了一个幸存者。 自然古建生也不敢瞒他重要的消息:这位蒯良村鬼案的幸存者是个年仅七岁的小丫头,且她成功的驭使了她的母亲,成为了一名驭鬼者。 郑河有心想要交好万安县镇魔司的众人,也知道蒯满周是可怕的驭鬼者,照理来说,他应该下车见她才对。 若是没有这意外发生,如果蒯满周出现,他都想下车给蒯满周磕个头。 不过此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突然爆发的鬼域将他牢牢封印在马车之中,鬼煞之气化为实质的黑色冰晶,将他封印在马车内。 他听到了古建生的提醒,却苦于受这鬼冰的影响喊不出话。 瞬息后,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嘶’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不断响起。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出于驭鬼者的敏锐,郑河本能的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气。 这种寒意不弱于他怀里抱的东西,莫非是蒯满周失控了? 郑河心慌缭乱,只得寄望于赵福生前来救命。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马车的木门突然‘砰’的被某种大力量大力推开。 可是车门外却并没有人。 同时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席卷了马车内部,车内鬼气更浓重了一些。 ‘滴答!滴答!’ 似是水滴落下的声音响起,寒意自头顶而来。 郑河倏地抬头,却见马车顶部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团血迹。 血液宛如活物一般,顺着车顶往四周车厢壁流涌而去。 这诡异的血流非同一般,所到之处,郑河怀中抱着的大凶之物所制造出来的漆黑鬼冰被迅速分解。 血液红得泛黑,流淌而下,宛如刀刃,冰晶被一一切割,接着化为黑气散开。 之后血丝拉长,变成无数细黑的丝发状,相互串连,将整个车厢内壁粘结成一张可怖的漆黑大网。 但这些盘根错节的丝网避开了郑河所在的位置。 郑河也非蠢人,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猜出血液来由。 可他心中却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正当他要开口说话之时,那些血丝密布之下,马车内的鬼域被强行震碎瓦解。 鬼域散开的那一刹,所有丝网收紧,无数分布的血液顺着丝网回流至中间,幻化成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的身影。 蒯满周的脸色苍白,神情平静。 她踩着赤足上前,一把抱过了郑河怀里的东西。 那沉重的物件扛在她身上,几乎将小孩娇小的身躯全部挡住,她抱在怀里却如轻飘飘的玩具。 接着小丫头轻巧的纵身一跳,长及脚裸的白色裙摆扬起,露出她细小的脚踝。 周围人鸦雀无声,各个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小丫头一眼。 郑河身上的枷锁解除,心跳如鼓捶。 在马车内出现诡异血液的刹那,他已经猜到了是有诡异力量侵入这片鬼域。 再结合先前古建生的话,他知道应该是万安县新加入镇魔司的小丫头来了。 可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敢肆意使用厉鬼的力量,而且看样子好似并没有遭受到鬼物的反噬——且情绪相对算稳定。 (虽说她面无表情,但至少没有因为使用厉鬼力量而失控胡乱杀上几人立威,这在郑河看来就已经是非凡的驭鬼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交易完成 第一百九十七章 蒯满周的能力太强了。 这是她自从蒯良村惨案后,第一次展露她的实力。 她竟然在驭使了鬼物后,肉身可以与厉鬼合二为一,在虚与实之间切换,这简直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且马车内凝结鬼域,她竟然能利用强大的力量强行破解大凶之物的鬼域,并将那件东西拿去。 “真是——真是——” 蒯满周抱着东西跳下车好半晌,郑河终于醒悟过神,他喃喃的自语,双臂、后背及颈子钻出大量的鸡皮疙瘩: “真是太恐怖了。” 话音一落,他心中生出无尽恐惧的同时,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又冉冉升起。 万安县镇魔司拥有这样强大的令使,这是万安县之幸运。 只要蒯满周不失控,制约煞级以下的厉鬼压根儿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她如果一旦失控,导致厉鬼复苏,造成的危机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 不过这些麻烦由不了他去头疼,是赵福生要烦恼的事。 之所以郑河会恐慌,是因为他此时来了万安县投靠赵福生。 好处是,他所在的县镇魔司实力异常强大,将来鬼案发生,他并非单打独斗,甚至上头有赵福生、蒯满周这样的强者撑着,他保命的机率大大增加。 坏处则是,他的实力不如人。 原本只有赵福生比他强,但此时蒯满周展现出来的非凡力量震慑住了郑河,据说万安县原本有个老令使也在蒯良村案中获得了大凶之物的加持…… 现今的郑河则是处于死亡边沿,虽说也驭鬼,但最多名头吓人…… 他地位一落千丈,恐怕到了万安县,得夹着尾巴做人。 郑河正胡思乱想间,镇魔司内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范必死兄弟、张传世及武少春还有庞知县、于维德等乡绅还在因为蒯满周神出鬼没的可怕力量而吃惊时,赵福生已经出来了。 古建生脸色惨白,但他常年生活在郑河的高压管理下,察言观色几乎形成了他的本能。 他是除了蒯满周之外最先发现赵福生出来的人。 一见赵福生的面,古建生首先感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他几乎激动得要流泪,连忙大声的喊: “大人!” 古建生一声惊呼令得众人回过了神。 大家只觉得身上的寒意疾速褪去,于维德等人敬畏的眼神盯着抱了东西的蒯满周。 范必死也满眼畏惧。 他从弟弟口中知道这个蒯良村唯一幸存的小丫头驭使了她死后厉鬼复苏的母亲,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力量这样吓人。 她先前身体化为血珠散开的时候,几乎将范必死吓得心脏爆裂。 众所周知,驭鬼者只是能借鬼的力量,而非身体就变成了鬼。 可蒯满周竟然能身体像鬼一样化为血珠消散——这样的能力简直就是鬼才能办到的。 范必死不由怀疑,这小丫头自己本身兴许早就死了,可能她就是鬼。 正胡思乱想时,赵福生突然出现。 镇魔司外慌乱的场面一下被镇住。 心中如揣了一只疯鹿子的庞知县刹时如找到了定海神针,他惨白着脸,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向赵福生走了过去,畏惧的跟在她的身侧。 她一出来,往四周看了看,接着闻到了若隐似无的血腥气及鬼煞气。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蒯满周身上。 小丫头扛了一个巨大的物品,那东西被黑布包裹,散发出丝丝若隐似无的蚀骨寒意。 但细看之下,这些鬼息被压制了。 无数细密的黑红色血线如同丝网将这东西牢牢缠住,血线上似是流动着鲜活的血液。 这些血液的煞气远比黑布内的大凶之物散逸出的鬼气更强,将其牢牢克制住。 郑河刚刚太恐惧了,所以他没敢细看蒯满周的动作。 范必死等人也被蒯满周震慑,视线不敢落在她身上。 赵福生一出来后,就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明白了蒯满周刚刚突然闪现离开的原故。 古建生带着她的命令前去寻找郑河,郑河看样子如约带了宝知县的那块匾额前来。 而这匾额也如赵福生最开始预料的一样,显然大有秘密。 兴许是两块匾额在靠近的刹那,使得郑河手中这块镇魔司的招牌突然变异。 这种诡异引发了蒯满周的警惕,她在刹时之间闪出,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变异的牌匾五花大绑,使其没有酿出祸事。 “福生,给。” 从出现后顺利破解马车内鬼域,且从郑河手中取走匾额的蒯满周直到这会儿才开口说话。 赵福生伸手将这匾额接过,上面捆缠的诡异红血丝并没有消褪,而是牢牢束缚着匾额的厉鬼之力。 她露出笑意,还没开口说话,此时瘫软在马车上的郑河终于暂时压制住了内心的惊恐,接着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车。 这一幕可不太雅观。 于维德等众乡绅面露怪异。 要知道郑副令的大名早就在宝知县附近传扬开来,许多士绅对他敬若神明,就是于维德等人此前都想过要举家投奔郑副令——结果没想到最终这位大名鼎鼎的郑副令反倒投奔了赵福生。 众人心中生出自豪之感,对于郑副令的敬畏之情一下都弥散了几分,转而则是对赵福生更加敬佩。 “大人——” 郑河可管不了别人怎么想的,他看到赵福生的那一刻,提起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我幸不辱命,带来了大人要的东西——” “嗯。”赵福生点了点头,目光巡视了一番众人。 万安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她接着宣布: “之后郑河会加入我们万安县镇魔司!” 虽说庞知县等人早就已经得知了内情,但当她话音一落的时候,众人仍情不自禁的欢呼喝彩,发出高亢的笑声。 杂役们偷偷望着这一边,远处沿街修葺着店铺的人也都转头盯着这边看。 大家难掩内心的激动之情,眼中洋溢着欢喜。 赵福生也露出笑容,看着范必死道: “我跟郑河还有话说,你去安排替他接风洗尘。” “是。”范必死点头答应。 众人纵使此时也想留赵福生下来多说些话,但她今非昔比,威望极高,众人不敢再像以前一样纠缠,便都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领了郑河与蒯满周进入府衙之内。 三人进了一侧议事大厅之中,赵福生才将手里的匾额放到了桌上。 蒯满周顺势拉了张椅子坐下,手里不知从何处揪了条枝杆,正以指尖搓转着玩。 郑河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的。 赵福生给他的压迫感远比上回在宝知县时更深,除此之外,蒯满周的存在也令他备感压力。 “宝知县的事处理好了?” 赵福生随口问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郑河还一脸忌惮,偷偷以眼角余光盯着蒯满周看。 直到赵福生皱眉看他,他终于醒悟过神,连忙强行收敛心神,迫使自己不要受蒯满周影响: “处理好了。” 他脸颊动了动,极力想要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意: “古建生传达了大人的意思,我自然是要听从的,因此昨日我向上州府将辞去了宝知县副令一职,取出了命魂,准备加入到万安县治下,还带来了牌匾。” 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到了那黑色牌匾上,眼里露出惧色: “但是大人,这东西——” “这东西可能是一件大凶之物。” 赵福生说道,郑河眼瞳瞬间扩大,不等他说话,赵福生直奔主题: “你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了?” 明人不说暗话。 郑河此次前来有求于人,自然不会隐瞒自身情况。 他点了点头: “鬼已经钻出了半个身体。” 赵福生想起当日在宝知县中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说道: “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郑河有些犹豫,看了蒯满周一眼。 赵福生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未成年的孩子。 她吩咐: “满周转过身去。” 她与蒯满周说话随意,并没有像是恭敬有加的样子。 这令得郑河吓了一跳。 驭鬼者大多桀骜不驯,很难服人,哪怕实力不如人,要被迫隐忍,也多是带着杀机。 赵福生就是力量强横,可她就不怕这样刺激到蒯满周吗? 郑河心中惴惴不安。 却见赵福生话音一落后,那安静的小丫头随即乖巧的挪动身体,背过了身去。 “……” 郑河嘴角抽搐,只觉得大开眼界。 随即他想起了自己与赵福生第一次见面时,二人一言不合动手的场景,猜测蒯满周这样温顺,说不定也是吃了赵福生的教训。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行动上却不敢质疑赵福生的命令,二话不说开始撕扯衣服。 郑河没有注意到他在脱衣裳的同时,一团诡异的鲜血凭空在桌面汇聚。 血泊中隐藏了一双眼睛,在好奇的盯着他看。 赵福生留意到了蒯满周的这一小动作,不由眼皮跳了两下,却没有出声揭破蒯满周的小把戏。 郑河察觉不到自己被窥探。 他动作很快的将衣裳脱干净了,露出干瘪似枯尸似的上半身。 这位昔日知名的驭鬼者腹大如箩,与他细如麻杆的四肢极不相称。 他的身体与驭鬼者的强横形象截然不符,肌肉早已经枯萎,肉体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水份,如埋藏在沙漠里的干尸。 在他的腹腔处,撕裂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周围的皮肤形同变形发皱的纸张,松松垮垮的。 那洞口从胸口上方出现,直至肚脐之下,几乎撕裂了他整个腹腔。 内里的骨头好像风干的岩石。 赵福生探头看去时,见到他肚腹中一个厉鬼蜷缩着四肢,一张怨毒的鬼脸透过肚皮上可怖的大洞映入她的眼里。 这张鬼脸格外苍老,上面布满大小不一的褐色鬼斑。 纵使没有睁开眼睛,赵福生也能感应得到这厉鬼在阴冷的窥探自己,等待着出手的时间。 “确实要厉鬼复苏了。” 赵福生说道。 郑河强忍恐惧,点了点头: “请大人救我一命,我愿意——” “你做到了承诺,我自然也不会言而无信。”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她这话一说完,郑河明显露出欢喜的神情,正要说话,赵福生道: “我现在就替你打上烙印。” “现在?” 郑河一听这话,不由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赵福生如此雷厉风行。 “当然是现在,只是小事一桩,莫非你还想挑个黄道吉日?” 赵福生冷幽默,问了他一句。 “那当然不是。” 郑河既惊且喜,还有些半信半疑,忙不迭的摇了摇头。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赵福生是不是真有本事帮自己制住厉鬼——毕竟她表现得如此轻松随意,仿佛制约他的厉鬼复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满周,别偷看了,来帮我的忙。” 赵福生喊了一声,将郑河又吓了一跳。 桌面血泊里的那一双眼睛也被吓得立即闭上,随后血泊诡异消失。 背对着两人而坐的小丫头乖乖的转过了身。 “你将郑河的肚皮缝起来。” 赵福生示意她: “只要让这肚皮平整,不要碎得太离谱就行。” 蒯满周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接着她手指弹舞,无数细如丝发的鬼线从她指间钻出,一一钻入郑河肚皮之内。 这些鬼线锋利异常,钻破皮肤,好像缝补衣裳一般,将松垮的肚皮拉扯起,一一向中间合聚。 郑河被吓了一大跳,但他一动不敢动。 厉鬼的力量在他身中穿梭,他体内的鬼物似是感应到压迫,更往他身体深处钻去。 后背的脊柱发出受到挤压后的‘喀喀’声响,骨头往外凸出弓折,将后背皮肤顶起。 蒯满周就如同高明的缝纫大师,眨眼功夫就将郑河的肚腹修复,还十分体贴的在他胸口处留了个约龙眼大小的洞口。 小丫头仰头看着赵福生,似是等待着什么。 “???”赵福生不明就里,蒯满周解释: “肚脐眼。” “……” 赵福生没有说话,郑河则是极力想要挤出惊喜的表情,拍蒯满周马屁: “真好看。” “……” 赵福生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 “你喜欢就好。” 她说完,示意蒯满周让开。 小孩没有得到表扬,有些遗憾的收手。 连接在她指掌间的黑气散开,但郑河的肚皮却被缝补严实,并没有重新散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镇压厉鬼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赵福生看了看郑河肚皮,表情严肃了些: “我要在你的肚子上打下一个鬼印。” 她解释着: “我驭使了我的父母——”她这话一说完,郑河顿时心中一跳。 宝知县中双门神鬼案是他亲眼目睹的,赵氏夫妇的厉鬼品阶当时达到了灾级。 鬼案发生后,赵福生说是驭使了这一对厉鬼,但宝知县的众人并没有亲眼目睹过。 此时她再提起这事儿,郑河猜测,莫非她要利用灾级鬼物替自己打下鬼印? 可每动用一次厉鬼力量便会引起鬼物反噬,尤其是灾级的鬼物,越发容易失控,她真能办到? 种种疑惑从郑河心中一一闪过,他有些恐慌,胡思乱想下甚至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盯着赵福生看。 “接下来我会利用我爹娘的力量在你胸口打下烙印。”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照理来说我应该在你胸口上雕刻出门板雏形。”门板的存在可以约束厉鬼的力量肆意蔓延。 “但你的身体状况太差。” 郑河体内的血肉、内脏几乎被鬼全部吸收,皮肤仅剩一张薄皮,若以刀尖一碰,怕是就会碎裂。 所以赵福生令蒯满周以厉鬼力量束缚这些皮肤,使其不至于碎塌。 她说道: “我只能就这样打印,鬼印一旦烙下后,你每使用一次厉鬼的力量,它们就会侵蚀你的周身,直到力量失控而死。” 说完,她看向郑河: “你有没有问题?” 郑河开始见她只说不动,还担忧她出尔反尔,如今听她说完,却没想到她只是在提醒自己,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连忙道: “我当然没有问题。事实上大人如果不替我打鬼印,我这条命迟早要死,如今有了烙印,能够控制我体内厉鬼复苏的情况,哪怕多活一年半载,也是我偷来的生机。” 他倒也果断: “请大人替我打印。” 赵福生点了下头: “你明白就行。” 鬼印失控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不过此时她并没有与郑河多说。 这位饱受厉鬼即将复苏的恐惧折磨的昔日宝知县副令已经惶恐难当,恨不能立即镇压他体内的恶鬼。 她调动识海内封神榜中门神的力量。 刹时间,封神榜上阴风大作,血液横流。 门神的力量复苏。 封神榜提示: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使用门神的烙印? 这是赵福生早就已经准备好要支付的代价,她毫不犹豫:是! 意念刚一动,功德值随即被扣除。 一方漆黑神鬼牌被她握在手中,她看向郑河干瘪的胸口,提印盖烙下去。 郑河自然无法感知到封神榜的存在。 但当赵福生取出鬼神印的刹那,他却能感应得到自己体内的厉鬼好似本能的想要躲避。 可是这种威压感太强了。 仿佛天与地,鸡吃虫、虎吃百兽为生。 他驭使的厉鬼在这一刻竟然显得异常的温顺,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 赵福生干了什么? 郑河大惊。 随后他感觉到胸前微微一凉,仿佛赵福生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肚皮。 他的肚皮早就干瘪如同失去水份的枯叶,可此时却像是重新恢复了知觉。 被赵福生的手所碰触到的皮肤处,如同一只蝴蝶短暂的停留,但这一碰触,却留下一道阴凉至极的感觉,瞬间游走他四肢百骸。 这是灾级厉鬼的非凡力量。 刹时间,郑河眼中只见血光滔天起,耳畔响起鬼哭阴风之声。 血光之中黑气闪现,他的记忆回到当日宝知县赵氏夫妇出现的时候。 黑气中,一对背着鬼门板的厉鬼阴冷惨白的严肃面容闪现,在他脑海里烙印下深深的恐惧,随后消失。 …… 这种种惊谲诡异的场景事实上只是在片刻之间变幻。 可对郑河来说,却如同渡过了漫长的时光。 他缓慢睁开眼,脸上露出一种似哭非哭的神情。 郑河僵硬的转动脑袋,低头去看自己的肚腹。 从驭鬼以来,他的肚子之中便住进了一只厉鬼。 这个鬼日日啃食他的五脏与肠子,开始是巨痛钻心,时常令他夜不能寐。 后面习惯了钝痛,而郑河也逐渐不再是个人。 随着他五脏内脏被食穿,他的身体失去温度,成为半人半鬼的怪物,自然感觉不到痛苦知觉。 美食、美酒无法再给他带来抚慰,美人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他看着破开的肚腹,时常感到死亡的阴影在逼近。 厉鬼随时会钻出,肚子沉甸甸的,重逾千斤。 而此时这种随时会死亡的阴影消失了。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宁静。 仿佛那个寄生在他体内,纠缠了他数年的厉鬼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再也感觉不到这鬼物的存在。 此时郑河的眼中,他的胸前皮肤被蒯满周缝补,两个血红泛着黑气的迷你鬼影被烙印在他胸口,宛如两尊门神刺青,散发着一种既邪恶、诡异,又令郑河感到安心无比的气息。 金钱鬼真的被鬼烙印压制了! 郑河心中的惊恐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不敢置信。 失去活力的皮肤不可能再恢复弹力,但原本高高耸起如怀胎十月女人一般的肚子已经平坦了下去。 腹腔内的厉鬼被完全的压制,不再具备破腹而出的能力。 他摸了半晌,手颤个不停,突然抬头看着赵福生: “多谢大人,救了我的性命!” 与此同时,赵福生识海内响起封神榜的提示: 门神获得信徒的虔诚敬仰,香火值+1。 注:向神明供奉香火值,会令神明晋阶。 注:门神晋阶后,会对厉鬼造成震慑。 注:神明已经感应到香火值的存在,当它认为你是它虔诚的信徒时,也许它会对你有所回应! …… 赵福生的眼中闪过惊喜交加的神情。 她缓缓收起鬼神令,看着郑河的肚子,她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凑近去看。 郑河的腹部已经平坦。 细看之下,无数黑红的血线好似血管一般穿入他肚腹四周,横七竖八,将他松垮的肚皮支撑成一块整板。 他身上的厉鬼气息得到了控制,整个人眉宇间的阴鸷感竟然都消散了一些。 藏匿在他肚腹中的鬼物好像离开了一样。 赵福生有些担忧。 好在蒯满周有先见之明,在他胸前留了一个‘肚脐眼儿’。 她伸手去扒这小洞往内看。 “……” 郑河一脸怔懵,既是忐忑又不敢动,不知道赵福生在看什么。 但此时的赵福生在他心中可非同一般,他结结巴巴的道: “大、大、大人,你在看、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鬼呢?鬼呢?” 赵福生一连问了两声: “鬼去哪儿了?” 她只是要压制郑河体内的鬼,可不是为了将他身上的鬼驱走的。 如果郑河驭使的鬼逃走,那赵福生可做了个亏本买卖——如今的郑河如果没有厉鬼的力量傍身,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年纪。 这会儿将他收入镇魔司,岂非变相是为他开了个养老院,请他来养老的? 赵福生额头出汗,有些不死心。 “我试试。” 她话音一落,调动要饭鬼的力量。 地底阴影蠕动,要饭鬼的身躯聚集,赵福生的手臂迅速失温变得惨白,手掌蠢蠢欲动,有种想将郑河撕裂,将他体内厉鬼掏出来的冲动涌上她的心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阴影便将她笼罩。 一股阴寒气息碰触到了她的后背,耳畔似是响起了郑河的惊呼声,蒯满周的瞳孔似是液化,黑眼珠往眼白的地方晕染,似是想要动手。 “别动。” 赵福生阴冷冷的喊了一声。 她喊话之时,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扭折,反掏向自己的后背心处。 要饭鬼的法则启动。 正如封神榜提示的那样,这鬼物一旦出现,在向厉鬼、人类讨要使它满意的物品时,同时还会向它寄生的宿主索要物品。 使用厉鬼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 赵福生想到这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喝止住了蒯满周替自己制压厉鬼的打算,而是将自己驭使的另外一个先予后取的厉鬼召唤了出来。 煞级厉鬼一出现,随即感应到要饭鬼的存在,顿时二鬼开始竞争对赵福生索命的主动权。 要饭鬼控制赵福生的手想刺入她的胸腔取走内脏之一,而先予后取的鬼物则自主展现法则——赵福生的幸运之力在此时发挥到极致。 厉鬼化的手臂从后背滑开,仅留下指甲摩擦衣物的声响。 接着厉鬼想要后取赵福生性命,但要饭鬼则替代赵福生施舍以其穷酸气。 二鬼法则相互施展,且各有所获。 再加上两鬼品阶相等,一旦互相对抗,竟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 两鬼完成法则后,俱都一脸怨毒,化为黑影消失。 封神榜提示:二鬼天然相克,宿主转危为安。 赵福生死里逃生,感应着僵折向后背的手臂知觉逐渐复苏。 她缓缓将手臂回收,并转动了一下肩膀,接着对上郑河惊恐交加,似看到了鬼般的脸色。 蒯满周紧抿的嘴唇松开,她眼里的黑气散去,又重新乖乖坐回椅子上。 赵福生安抚似的看了郑河一眼: “我试试你的厉鬼。” 说完,她举起借用了要饭鬼力量的那只胳膊,曲指在郑河胸前敲了数下: ‘叩叩叩!’ 响声一落,要饭鬼的法则被启动。 赵福生手掌摊开。 半晌后,郑河的腹内微微动了一下,只见那蒯满周留下的‘肚脐眼儿’处,突然被吐出一枚沾了黑色鬼气的湿漉漉的鬼钱。 鬼钱吐出的刹那,那‘肚脐眼儿’处似是贴上来了一只青灰色的鬼眼。 眼珠上蒙了一层白腻的膜,带着怨毒之气,透过那蒯满周特意留下的小孔往外看。 厉鬼想要顺着小孔往外钻,可刚一动,不等门神烙印镇压,那些缝穿肚皮的血红鬼线随即散发出凶光,将厉鬼束缚进去。 郑河的肚皮再无动静,厉鬼消声匿迹。 煞级厉鬼在蒯满周、赵福生联手压制下,毫无翻身之力。 赵福生捏着意外得来的鬼钱,又惊又喜。 20功德值再一次被扣除,她压制下要饭鬼的力量,将这枚鬼钱捏在手里。 “事情办完了。” 她满意的应答了一声,同时看着蒯满周,赞许的道: “满周这个‘肚脐眼儿’开得真好,取钱也方便了。” 蒯满周眼睛一亮,垂落在她身侧的发梢飞了飞。 郑河伸手轻轻去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又去看赵福生手里的鬼钱。 “大人,我的鬼还在吧?” 他神情复杂,问了一声。 事情办得太顺利了,他反倒有些不敢置信。 “还在。” 赵福生点头,又晃了晃手中的钱币: “你看,鬼钱在这里。” 她边说着,边满意的将鬼钱收入地狱之内: “你的鬼被彻底镇压,满周的鬼线是意外之喜,与我的门神烙印暂时达成了平衡,可以一起压制你的厉鬼,短时间内,你不用担忧厉鬼复苏的问题。”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郑河胸口上的小孔,心思瞬间灵活: “我看你的这个鬼很有用处,被压制后,相当于只出不进。” 不用供奉物品,只需要施展要饭鬼的力量找它要钱,它就能源源不绝吐出鬼币。 赵福生说着说着,眼睛发亮: “我们可以想办法多捞些鬼钱出来,镇魔司内的令使一人发放一些,将来办鬼案未必再要我亲自出马,普通人也能行,保命的机率也大大增加——” 她在畅想未来,郑河听得胆颤心惊。 他是吃过吐钱鬼的亏,命都险些搭上了,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小命,赵福生这样搞法,他自己几时死不好说,但他总感觉那吐钱鬼都得被她捞干净。 “这、这——大人饶命。”郑河低声哀求。 “饶什么命?” 赵福生表情怪异看了他一眼: “厉鬼晋阶无非就是施展能力,你这鬼的法则力量就是吐钱,多吐一些钱,它才好晋阶。” 说到这里,她神情严肃: “我和满周只是暂时给你打下了压制它的烙印,将来烙印一旦消耗,恐怕你的麻烦不是你驭使的这吐钱鬼,而是这门神索命。”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彼此制约 第一百九十九章 “门神的索命可跟你驭使的厉鬼不一样。”赵福生提醒着郑河,“它们远比你驭使的吐钱鬼要更加可怕,到时要想镇压封印,说不定还需要你将驭使的鬼物晋阶,到时形成相互抗衡,才能更长时间的保住性命。” 她说完后,见郑河连连点头,应了一声。 可这位宝知县昔日的副令虽说态度上无可挑剔,但目光躲闪,不敢看她眼睛,显然对她的话并没有全信——说不定他心中还阴暗的揣测自己只是为了取鬼钱而已。 赵福生笑了笑: “你也别不信,驭鬼之道在于平衡。”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的蒯满周: “满周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不提蒯满周还好,一提这小丫头,郑河是又怕又好奇。 在郑河认知中,驭鬼者虽说因为与鬼相伴而拥有强大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在驱鬼、杀人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变相的杀死自身。 驭使的厉鬼品阶越高,威力越强,驭鬼者也就更加危险。 一般驭鬼者不会轻易出手,因为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厉鬼复苏的机率增加。 可是蒯满周先前出现时,并没有压制过厉鬼之力,反而肆无忌惮使用了鬼的力量,颠覆了郑河认知。 “你之后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 赵福生说道: “满周驭使的厉鬼是她娘,这一点古建生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 郑河点了点头,不敢去看蒯满周的眼睛。 “而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则导致蒯良村出事,蒯良村的村民死后执念化为一种鬼梦的存在,能控制住庄四娘子的行为,牵绊它的脚步。” 也就是说,蒯良村的村民与庄四娘子双双化鬼,且彼此达成了一种危险而又诡异的平衡。 赵福生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在蒯良村时亲眼目睹鬼梦开始及结束的一幕。 人类被陷入鬼梦之中,一切都像是真的,半点儿看不出是让人身处鬼梦的痕迹。 唯独露出破绽,是这些鬼梦中没有蒯满周的痕迹。 蒯良村的人们在临死前,仿佛都不约而同的隐藏了蒯满周的存在。 她想起鬼梦当晚,庄四娘子死亡的情景在鬼梦中重现。 张传世被厉鬼抓住沉河时,庄四娘子厉鬼也随之出现,绞杀村民。 蒯六叔临死前喊:不要让它找到满周。 这一句话透露出大量讯息。 赵福生推测:庄四娘子被处私刑的那一晚,蒯良村的人集体都参与了这桩处刑仪式,去观刑的人包括了蒯五在内。 兴许整个村庄中,唯一没有去围观刑罚的,可能就只有蒯满周了。 也正因为如此,厉鬼复苏之后,蒯满周是村子唯一的幸存者。 蒯六叔当时意识到了大祸发生,悔之晚矣,临死前的执念就是想要拖住厉鬼,不能让它害人,更不能让它找到蒯满周,使蒯满周也成为鬼物手中的受害者。 村民们团结一致。 人之将死,恶念被压制,人性中善良的天性展露,大家形成执念,保护了蒯满周,拖住了厉鬼。 之后蒯满周躲入祠堂。 (她进入祠堂的方式赵福生没有细究过,兴许是小丫头求生本能导致,想向祖宗拜跪求救;也有可能是因为受到了纸人张的挟制。) 总而言之,蒯满周所到的地方,对村民来说,便是禁地。 而这个法则在村民们死后,厉鬼复苏,则形成了一种法则——这也是后来赵福生几人误入蒯良村后,鬼梦之中,蒯长顺无意中提到蒯氏宗祠无法再进入的原因。 因为法则的存在约束了厉鬼,使得蒯满周在的地方,鬼村村民无法踏入。 但这种禁忌对庄四娘子则不存在,这也是蒯村鬼案的最后,赵福生听到封神榜提示‘灾级厉鬼出现’时才反应过来的原因。 …… “两方鬼物的品阶相差不多。” 庄四娘子更强,但村民的执念也不可小觑,再加上蒯村的村民以鬼花为引,引诱了庄家村的村民一一前去。 河底浮尸不少,赵福生猜测这应该是被鬼村民杀死的庄家村人。 屠杀完庄家村人后,蒯良村的厉鬼也跟着晋阶,所以与庄四娘子彼此压制,形成平衡。 “这才是满周使用厉鬼力量,受反噬的情况较小的原因。” 但是仅只是受反噬较小,而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蒯满周已经七岁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天性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原本生长环境就差,应该养成了她胆小懦弱的性情,但有庄四娘子及蒯良村众长辈的爱护,她不应该像是如今一样的沉默寡言。 此时的蒯满周宛如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深渊,暗里蕴藏着失控的风险。 蒯良村的覆灭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庄四娘子之死,蒯六叔等长辈的死亡都成为她心中的心理阴影——尤其是这些长辈们越爱护她,她内心的愧疚恐怕会更深。 “唉。” 赵福生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伸手摸了摸蒯满周的肩膀,捏过鬼钱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小丫头衣裳上蹭了蹭: “但无论怎么样,满周以后要控制一些。” 小孩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拉着她的手,满脸认真,一双冰凉的小手翻找着赵福生的指头,似是想要找出先前消失的鬼钱的痕迹。 这会儿的她才展露出几分小孩的天性。 小女孩偷偷以眼角余光去看赵福生,趁着她没有注意,一根细如丝发的血线顺着赵福生的手钻入她的袖子,‘悉悉索索’的翻找着什么东西。 “……” 郑河探知了内情,对蒯满周的力量有了更深的了解。 “也就是说,蒯小大人,她、她相当于拥有两个大鬼以上的力量——” 赵福生点头: “至少灾级。” “灾、灾级!” 郑河一张死人似的僵硬面容上都露出了骇然的神情: “还是相互平衡的力量,不会轻易厉鬼复苏的。” “对。” 赵福生点头。 正事办完了,该交待的话也说了: “我和你说这些,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郑河此时已经完全相信了她说的话,闻言点头: “大人放心,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我让大人取钱就是。” 赵福生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 她这一笑,郑河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 末了,他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 “不过厉鬼晋阶,也不能只取不存——” 这鬼也不是摇钱树…… 若照赵福生的说法,这鬼就是一座银山,天长日久的找它要钱,鬼也要被掏空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赵福生笑眯眯的应答了一声。 郑河忐忑不安的应了,他第一次感觉好像当鬼之后,落到赵福生这样的人手里也挺可怜的。 可惜此时他已经加入了万安县镇魔司,没有他反悔的余地。 且几次接触后,他对赵福生的印象其实挺好。 与一般的驭鬼者相比,她更鲜活,不是死板僵硬,形同活死人。 而且她讲信用,有原则,有话事先说,而不是后来再阴人,仅凭这一点,郑河也愿意冒险的。 更何况他也没有不冒险的资本。 “我都听大人的!”他豁出去一般的答道。 赵福生点了下头,说道: “你将招牌取来一事做得很好,如今你也看出来了,各地镇魔司的招牌极有可能是大凶之物制成,我怀疑这块招牌有一定压制鬼物的能力。” 她说到这里,郑河心中一动,正欲说话,赵福生又道: “这件事情你不要声张,二范他们为你置办了接风宴,你只管晚上去喝酒,其他的事别提,之后关于这些招牌的事,我可能还要再问你。” 郑河应道: “是!” “你将命魂记入命册之内,带上古建生,办完事后将名册交到我手中就行。” 赵福生说完,将魂命册取出,交到郑河的手上。 郑河将名册郑重接了过去,答应了一声。 他也精明,看出这是赵福生办完事、谈完话后打发他离开的意思,因此揣了魂命册起身告辞出去。 等郑河走后,赵福生看着蒯满周: “你感觉这是什么?” 她敲了敲桌子,目光落在摆放在桌子上被黑布包裹的匾额上。 除了古建生及郑河二人,万安县其他人不知道她与郑河之间的交易,也不知道镇魔司牌匾的秘密。 但蒯满周的情况特殊。 她此时好像已经半人半鬼,且拥有一双非凡的眼睛,能看透一些诡异物质的本相。 ——例如孟婆身上的血光及给厉鬼的震慑力,这是需要鬼才能感知到的东西。 赵福生此前只觉得孟婆有怪异,但试探过几次,却没有发现异常,而蒯满周一次就能觉察。 除此之外,郑河的匾额出现异样反应后,她的动作也很迅猛,将一桩可能会出现的诡异案件轻易掐灭。 赵福生此时问她感受,小丫头偏了下脑袋,目光落在那匾额上,好半晌后,嘴唇动了动: “鬼。” “鬼?!” 这个答案出乎了赵福生意料外。 她沉默半晌,伸手去摸了摸那黑布。 指尖下,那黑布盖住的匾额散发出阴冷诡异的寒气,有种邪恶、森然的感觉笼罩人的周身,让人不寒而栗——这确实是厉鬼给人的感觉。 可是这分明就是一块牌匾。 赵福生以手指挑起黑布,看到下方书写了三个大字:镇魔司。 无论外观、字体及匾额材质,看起来都与万安县的招牌一模一样,只是宝知县的招牌明显要‘干净’一些,给人的感觉很‘新’,仿佛没有受到过使用的样子。 “鬼——” 赵福生若有所思,还想再问蒯满周,却见小丫头偏着脑袋往自己袖口里望。 一条细血丝钻进她衣袖中,翻找着内里的衣袖,小孩一脸不解之色。 “你在干什么?”赵福生眼中露出疑问。 小孩有些兴奋的仰起头,双手一下抱住她大腿,下巴抵在她腿上,眼睛亮闪闪的: “福生,你的钱藏到哪里了?” 她比划: “从肚脐眼里挤出来的,钱,脏兮兮的钱,那个口水擦在这里的——” 小孩说完,将左侧肩膀往前一扭。 她的衣裳上还有一点漆黑的指印。 “……” 赵福生目瞪口呆。 小孩的眼睛黑白分明,赵福生有些心虚,手腕一转间,地狱开启。 神识将那枚藏起来的鬼币从地狱中捞出,她将手掌往蒯满周面前一摊,消失的鬼钱重新出现,小孩的眼睛一亮,想要伸手来拿。 但赵福生掌心一转,再将手摊开时,钱币消失得无影无踪。 “藏哪里了?我看你捏在手里,一下就没有了,衣袖里也没有。” 她说完,小脸又往赵福生的衣袖钻去,接着身体迅速虚化,空气中有血气荡漾开,赵福生顿时警醒: “你变成血珠试试,把我衣服弄脏了,我会打人。” 小孩的身影重新凝实,一脸遗憾的站直。 赵福生拍了拍小孩脑袋: “那枚钱币藏起来了,乖,好孩子不要钱的,这钱我留着有大用呢。” 她哄孩子的耐心只到此为止: “下次给你买糖吃。” 蒯满周眨了眨眼睛,赵福生再问: “满周,这个你说是鬼?” “鬼。” 蒯满周点了点头。 她似是对鬼钱的离奇消失感兴趣,一旦问不出鬼钱失踪之谜,迅速又变回之前沉默寡言的样子,对匾额也提不起兴趣。 赵福生见她不再多说,又转头去玩其他的东西,便只好放弃了再追问的打算,盯着那匾额出神。 在她重生的当天,张传世也打过镇魔司匾额的主意(这是她后来经过试探后基本可以确认的事),而张传世在蒯村鬼案前,只是一个普通人——且他明显对厉鬼有抗拒之心。 他因差阳错驭使鬼船后,曾心神不宁,显得对大凶之物颇为抗拒。 以这老头儿本性来说,他就算知道镇魔司的招牌有诡异,他也不应该对这样的凶物感兴趣。 而在张传世的背后,站着纸人张——纸人张才应该是想要拿到镇魔司招牌的真正主使。 在此之前,赵福生一直在猜想纸人张兴许只是寻觅大凶之物,用以炼制鬼灯。 可这会儿蒯满周的话又令她生疑。 小丫头说镇魔司的招牌是鬼。 第二百章 拼合牌匾 第二百章 虽说童言无忌,但蒯满周可非一般儿童,她说的话赵福生会格外重视。 赵福生沉吟半晌。 她的思绪回到了在蒯村时,纸人张在宗祠井中出现,与门神对峙,且与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大战的一幕。 当时纸人张表现出非凡的战斗力,凭借一身神通,竟然能与灾级厉鬼打成平手,且当时还出现了他吞吃女鬼的一幕,这就不得不让赵福生对此人战斗力更加重视。 再结合蒯满周说镇魔司的招牌是鬼,赵福生心中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莫非纸人张拿到这招牌是想用来吃的? 这个念头一起,赵福生目光一动。 她将招牌抱起。 兴许是上面鬼线束缚的缘故,招牌并没有异样,只是入手阴寒,她并没有感觉到厉鬼所特有的那种暴虐与凶残之意。 赵福生目光一转,突然想到一个验证的法子。 她心念一动,地狱展开。 阴影迅速自她脚下生起,蒯满周倏地抬头,就在这时,阴影往上蔓延,顷刻间将招牌吞没。 但在招牌被吞没的刹那间,地狱微微震荡。 封神榜没有传来提示。 赵福生心中隐隐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丝失望的情绪抹去。 大汉朝镇魔司不知凡几。 不管镇魔司的招牌是大凶之物还是厉鬼被分解,仅只是一两块招牌,也很难掀起风浪。 只有将来找时间,尽量收集招牌,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很快不再纠结,对蒯满周道: “我们先替郑河接风洗尘,后面再悬挂招牌。” 小孩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又围绕着她转圈,试图找出她将招牌藏到了哪里。 …… 郑河加入了万安县镇魔司,成为了万安县新任的令使。 范必死等人为他设宴接风洗尘,县里几乎有头有脸的人都参加了宴会。 万安县如今物资紧缺,从菜品、酒水的品质来说,无法与宝知县相提并论。 但郑河只剩了个人架子,对美食早失去品鉴能力。 食物的美味与酒水的品次对他来说都无所谓,重点在于他失控的厉鬼被压制,没有了早死的危机就已经是大幸中的事。 再加上接风宴上赵福生与蒯满周都出席了,这便是天大的面子。 郑河加入万安县心甘情愿,半点儿都没有寄人篱下的不适。 席间古建生亲眼目睹了郑河状态的改变,见到这位昔日的老上司来时的路上还鬼气外溢,但仅只是与赵福生相处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他身上的鬼息便收敛得一干二净。 本来大腹便便的郑河此时腹部平坦,恢复了瘦弱的普通人外形,以古建生精明,便知道郑河厉鬼失控的情况得到了控制。 这不由得让古建生对于自己的选择更加庆幸,席间喝得酩酊大醉。 近来万安县接连传好消息,参与酒宴的士绅们兴致也高,趁着众人兴奋之际,赵福生向范必死打了个眼色,悄然带着蒯满周离席。 赵福生回来时并没有提前打招呼,但她出现在镇魔司大门时,就有人出现喝斥: “府衙重地,闲人不要乱闯!” 说话的功夫间,赵福生听到了府衙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黑暗中,数道手持棍棒的人顷刻间占据了大门内两侧的位置。 “是我。”她应了一声。 那出来的值卫听到她的声音,认出她的身份,一时间有些恐慌。 紧闭的府门被人拉开,黑暗中一个身穿劲装的年轻男人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喊了一声: “大人——我——” 赵福生却对他的警惕十分满意: “没事,我没有提前说要回来的事,这不是你的错。” “而你能发现我回来,只能说明你认真尽职,回头去找范大哥,让他给你奖励。”她说道: “我有事要办,你们先暂时回避,一刻钟后再回来当值。” 屋中众人初时还担忧受到斥责,却没料到会被赵福生夸奖,一时间又惊又喜,闻言连忙应是,接着各自退了回房间去。 范必死这些日子没有闲着。 随着万安县镇魔司重新启用,且逐渐壮大,他按照当初镇魔司的规格在逐渐招揽人手,如今的万安县镇魔司虽说仍比不上其他大州县的镇魔司人手丰足,但已经颇具规模。 该有的职位都已经设立,因赵福生的性格与以往令司不同,范必死便投其所好,并没有遵循以往镇魔司招揽人手的准则。 他摒弃了以各大士绅子弟为主的杂役,改选性格、人品都过硬的年轻人。 镇魔司的风气一下提升了许多,虽说人手远不如赵启明在世时那会儿,但整体实力又不知比当初强了多少倍。 赵福生对镇魔司内这些守门的杂役警惕心也颇满意。 她将人遣走后,看了蒯满周一眼。 小丫头格外的会察言观色,她一接收到赵福生的眼神,披散的长发便轻轻飞扬而起。 发丝飞至半空便脱落,化为血珠浮在空中,接着无声爆裂,化为血雾,往四周飞扬开来。 半晌后,蒯满周眼中闪过血光,答了一句: “没有人偷看。” 赵福生点了点头,接着地狱的阴影展开,那被收进地狱中的镇魔司招牌被她握在手里。 她仰着看着上方镇魔司的招牌,此时天色已经大黑,镇魔司的府门外却点了灯笼。 灯笼光下,那招牌乌漆漆的,似是蒙了一层若隐似无的灰。 但两块招牌一旦靠近后,赵福生却敏锐的察觉到上方的招牌似是在微微的颤动。 动静不是很大,没有发出响声,可是上面的‘镇魔司’三个大字却似是有些模糊的样子。 随后赵福生手上的招牌也开始发出异动。 大量寒气冲击捆绑在匾额上的鬼线,力量大得连蒯满周也转过了头来观望。 ‘嗡嗡嗡。’ 赵福生手里的招牌开始微微的颤动。 她目光一凝,接着举起招牌,缓缓将手松开。 赵福生松手的刹那,蒯满周十指一动。 无数细黑的丝线在她指尖穿梭,将赵福生松手的匾额束缚住,僵停在半空里。 小丫头似是感应到了赵福生的心意,那匾额停了片刻,便有细黑的丝线垂吊着,将匾额缓缓提起,并往大门招牌方向靠近。 两块牌匾越靠近的,便如有磁力。 ‘砰砰砰——’ 捆缠在牌匾上的所有鬼线应声而断,力量反噬,使得蒯满周‘噔噔’后退。 她反应过来,又上前一步,正要再次出手,但一双手却按住了她的肩头。 小丫头仰起了头,看到赵福生正站在自己身后,她仰头看着上方,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兴奋。 蒯满周缓缓收手,转身抱住赵福生的身体,脸颊贴着她腿,安静的没有出声。 这会儿赵福生顾不上推开她。 她的目光落到匾额上,只见郑河送来的那块匾额在失去鬼线束缚后,并没有摔落下地。 匾额上散发出股股黑气,两块招牌似是彼此受到引力的指引,缓缓相并。 随即二匾合并。 字体交叠,丈余宽的牌匾也一一重并,顷刻间,一股煞气从匾额上散出。 ‘轰隆!’ 一道惊雷凭空响起,震响了整个万安县。 夜风‘嗖’的刮起,吹动灯笼,内里的灯架摆动,发出‘哐哐’的响声。 匾额上黑雾滚滚,在这浓雾中,赵福生似是感到了一道视线的窥探。 这种窥探直刺她的内心,让她毛骨悚然。 待她想要细细查看时,那种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定睛一看,先前分裂的两块招牌已经合二为一。 万安县镇魔司那块原本脏兮兮的招牌此时已经焕然一新,上面烫金的大字闪闪发光,在灯笼光照下闪烁着璀璨光泽,宛如新制。 这块新合成的招牌纤尘不染,通体漆黑,字体烫金,但盯着看的时间久了,又给人一种这招牌似是历尽沧桑之感,仿佛承载了岁月,莫名给人以威慑,使人不敢直视。 “我猜想得果然没错。” 赵福生见此情景,不由松了口气: “招牌果然是可以合成的,且有可能对于厉鬼有压制之力,如果有用的话,将来我得多弄些招牌,将它们拼凑升级。” 她想到这里,有些遗憾的道: “可惜要饭鬼合成得早了些,否则倒是可以将鬼引到这附近,看看煞级的厉鬼会不会受招牌的压制。” 此时周围没有人,镇魔司内留守的当值役从没有听到她的话,否则可能会被她异想天开的念头吓住。 唯一听到赵福生这样大胆念头的是蒯满周,她仰头望着头顶的招牌,半晌后说了一句: “抓鬼来试。” “是啊,将来可以抓个鬼来测试。” 赵福生点头应答了一句。 一大一小的对话足以吓死普通人。 今夜事情办完,赵福生心情极佳。 虽说损耗了1000功德值替郑河打印,但镇魔司内却多了个驭使煞级厉鬼的令使——最重要的,凭借郑河身上的厉鬼特性,哪怕他此后不办鬼案,光是他的厉鬼能吐鬼钱,赵福生就觉得自己请来的不是一个鬼,分明是一个财神。 她得到了一枚鬼钱(未来可能还有源源不绝的更多鬼钱),且她驭使的门神拥有了额外的信徒。 封神榜又提醒她,一旦将来香火值达到使门神晋阶的地步,信徒的祈求可能会获得门神的回应,这让赵福生对于香火值也有了兴趣。 可惜她此时功德值不够,否则镇魔司内所有的令使都可以打上烙印,成为门神的信徒。 “看样子要多办一些鬼案了。” 赵福生叹了一声,办完正事后,将镇魔司的大门推开,回了府衙。 她一入府门后不久,原本隐藏起来的役从这才各自从房间中出现,回到各自的岗位。 …… 一夜过去。 范必死等人是夜半时分才回。 第二天的白日,万安县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 赵福生起床的时候,范必死已经在安排府衙的杂事,见到她出事,眼睛一亮,连忙打发了跟前的杂役,大步来到赵福生的面前: “大人,你注意到了吗?今日的太阳特别好。” 从赵启明厉鬼复苏而死后,万安县的天空便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哪怕仍有太阳出现,但那阳光却像是隔着纱雾照下,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而今日的阳光与以往不同。 那光线灼烈,照在人身上时竟有种热辣之感,仿佛那层笼罩在万安县上方的阴霾尽数散去。 “除此之外,我注意到我们镇魔司的那块匾额好像特别的干净——” 他说到这里,又偷偷去看赵福生的脸色。 范必死的谨慎性情此时可见一斑。 赵福生笑了笑,更加确定这块镇魔司的招牌对于鬼物的影响极深。 这招牌不止是可以震慑群鬼,同时好像对于鬼雾有一定的克制,若她将来能多收集一些招牌合并,范必死提到过的笼罩万安县的鬼雾说不定能彻底散去。 她心中杂念频起,嘴里却道: “昨夜我和满周回来后,将那块招牌擦拭干净了。” 她应了一句。 范必死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示意外头的杂役为她送上早膳。 因今日难得的好天气,庞知县甚至也令人将公务搬来了镇魔司。 赵福生有意要重振万安县,庞知县对于县中庶务也格外积极。 等到十月中旬时,庞知县的堂弟终于从帝京远道来了万安县里。 庞知县的这位堂弟名叫庞清,据说已经四十多了,但看上去却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了儒衫,留了长须,说话温文尔雅。 赵福生与他见了面后,交谈了数句,见此人进退有度,对他很有好感。 他是带了妻子儿女及几个仆从一道前来,据说后面还有行李未至。 范必死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供庞清一家居住的房舍,这一位新任的账房先生一到后,很快就展现出他非凡的能力。 短短两天时间内,他已经将库房内的银钱清点完毕,并且开始上手整理账册,试着接管一些与账务相关的事宜,减轻了范必死很大的工作压力。 万安县镇魔司大堂中。 庞知县向赵福生说着近来的公务: “上次郑副令提到的粮食在八天前已经运来了,按照大人原本的计划,我跟庞清商议过,可以先招揽一队一百人左右的队伍,后期用于押送交易物资。” 一旁的庞清点了点头: “如今大人名下共有银两3500,黄金一万三千两,粟米五千石、豆、黍、高梁等各有三千斤——” 这些是已经除去早前开支后结余的物资。 庞清说道: “大人有意要重修宝鼎巷的路及商铺,我与堂哥商议后,倒有个主意。” 赵福生点头: “你说。” “听说大人有意想要招揽县中一些百姓押送物资出县交易?”庞清问道。 赵福生应了一声:“是。” “我也曾任过县令,与村民打过交道,虽说不是在万安县任职,但对于一般民众秉性也有所了解。”庞清犹豫了一下,看了庞知县一眼,却见这位堂兄面带笑意,见到他求助的目光,只作不知,甚至含笑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庞清来了万安县也有几天时间了。 身为镇魔司账房,他难免要与赵福生要打道。 初时还战战兢兢,尤其是在听庞知县说过这位大人办鬼案如神,一接管万安县镇魔司后便治理过数桩鬼案,心中对她十分畏惧。 可见面后,却见这位大人笑意吟吟,好似脾气很好,全不见驭鬼者的阴森诡厉,原本心中提起的大石已经落了大半。 这也是他今日敢壮着胆子提建议的原因。 但他曾经与镇魔司的令司打过交道,深知这些人脾气乖戾,极有可能一言不合便翻脸杀人。 此时他想到自己要说的话相当于是与赵福生原本的打算相悖逆,心中便惴惴不安,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你接着说。” 赵福生将他的忐忑看在眼里,并没有点破,只是端了茶杯,不动声色示意他接着说。 她没有大发雷霆,庞清心中略略感到一松,又再次看了堂兄一眼,却见庞知县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人让你说,你只管说就是。” 有了他这句话,庞清心中大石落地,咬了咬牙,直言道: “大人,堂哥说大人有意想从封门村、黄岗村先招揽人手押运粮车。” “是。”赵福生听到这里,已经隐约听出了庞清言外之意。 “不瞒大人说,我认为这个举动不大妥当。” 庞清趁着胆气未衰,直言将心中的话说出。 说完之后,他已经做好赵福生勃然大怒的心理准备。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赵福生并没有翻脸,而是略微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好像不太妥当了。” 她赞同了庞清的话,令得庞清吃了一惊。 “这两个地方有匪患,民风彪悍,不大听官府管束,贸然以钱招来,很难保证这些人的忠心。” 赵福生也意识到了自己原先的想法太过激进: “他们一向穷惯了,若是得知要运送粮食,保不准可能会心生歹意。” 庞清本来以为自己轻则会遭受喝斥,重则会受到处罚,哪知赵福生不止没有骂他,反倒痛快承认了自己的疏忽。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置信,竟失去了以往受长辈、同僚们夸赞的机敏反应,一下呆愣在原地。 庞知县看他一脸复杂,隐隐也猜得出来他心中的想法,不免心生感慨。 大汉朝如今的情况,养不出多少有风骨的读书人。 在镇魔司地位绝对强悍的情况下,州府当地的朝廷命官几乎沦为了镇魔司的副手,成为驭鬼令司们的走卒,被人轻易拿捏。 第二百零一章 意外事故 第二百零一章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官员几乎是在驭鬼者手下挣扎求生存,很少谈得上风骨、地位。 庞清曾经也是这样胆颤心惊的生活,此时贸然遇到赵福生这样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驭鬼者,竟然隐隐还有些不大习惯的样子。 他的反应让庞知县不由想到自己曾经也服侍过几位驭鬼者,正心生感慨之际,却见堂弟强忍内心情绪,眼眶微红,低声道: “大人说得对,贫民经不起引诱,如果得知运送的是粮食,难保他们不起异心。” 他说道: “但这些政务归我堂哥管理,我不便插手,我只从账房说事。” 他突然一扫先前的萎靡,背脊挺直了些,眼神有些热切: “大人有意要修葺宝鼎巷,想要重建镇魔司的一部分府衙、房舍及大门,这一部分的开支我再三盘算,初步预估是在两万五千两银子。” 这一部分支出,还是建立在镇魔司的主体框架不变为主。 “其中经过与杂役中的工匠交谈,我算了一下,至少需要准备木料五百根,以及一部分石材。” 庞知县介绍来的这位堂弟确实是个可用的人。 他原本非账房出身,对于修葺房舍也是一窍不通,但能在接手这件事后迅速整理出方程,可见是下了一定功夫,要将事情办好的。 赵福生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石材方面因为运输困难,如果对外购买,可能会消耗额外的人力、物力,算下来得不偿失。” 他说道: “如今已经十月中旬,已经不是农忙时节,许多民众闲赋在家,不如大人下令收购石材。” 这样一来,一部分民众可以赚钱补贴生计,同时也可以减少一部分人作奸犯科。 庞清看了赵福生一眼,补充道: “依我以前经验,到了冬季的时候,盗窃及斗殴等案件会增多,与其让他们闹事,不如给这些人找个事干。” 他说完之后,得到赵福生的点头示意,明显精神比先前更加振奋,又道: “再则就是缺失的木材。” “万安县并不是产木料的源地,这一部分木材是需要向外购买的,大人不如先将粮食暂且存下,招揽人手后先买运木材,一来可以使得镇魔司尽快修葺,二来也可以约束这些临时招揽来的民众,逐步培养忠诚,后面再运送粮食时,可能更加顺心。” 说完,庞知县也补充道: “到时队伍可以以有威望的人领头,将钱交到他的手上,料想其他人不敢出乱子。” 庞清的想法稳妥。 赵福生的主要目的在于打开万安县如今封闭的局面,与外界商人有往来。 至于交易的是粮食还是木材,她并不在意。 “可以。”她点头: “到时可以让郑河、古建生带队。” 她脑海里迅速想出了适合的人选,庞知县闻言大喜。 “如果有郑副令出马,那自然是可以镇压刁民的。” 郑河驭鬼在身,本身就令普通人畏惧,有他在,就是带的队伍内鱼龙混杂,也出不了乱子。 庞清也是一喜。 他来镇魔司不久,但对于郑副令的威名也是有过耳闻的。 这位宝知县鼎鼎有名的驭鬼者,没想到放弃了升任将级调任往州府的机会,甘愿跑到一个朝廷放弃的小县任令使。 当庞清来到万安县,得知郑河这位曾经的郑副令在赵福生手下当差时,格外的吃惊。 不过高兴之后,庞清又有些忐忑: “这样的差事,郑副令愿意去吗?” 驭鬼者大多桀骜不驯,行为乖戾、任性。 赵福生让他经商,说不定他会认为受到羞辱,说不定表面答应,心中愤怒,会将怒火发泄给下头的人。 “问题不大。” 赵福生笑了笑。 郑河虽说驭鬼多年,但不是傻子,心里很清楚哪些事能办,哪些事不能办。 更何况与办鬼案相比,出行经商虽说不如为官体面,但却胜在安全。 像郑河这样险些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老油条,应该清楚哪个事情更好办。 “我的话他不会拒绝。”赵福生对此很有自信。 “那就好。” 庞清松了口气。 他担忧郑河怀恨在心,不敢找赵福生麻烦,事后如果知道是自己献策,会对自己多加刁难。 解决了买货领头人的问题后,庞清的思维转得很快: “大人,五百根木材不是小数目,与我们相邻的益州则是盛产木材。” 他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 “而徐州与益州之间则有白陵江相连,如果走陆路,这木材运送可非易事。” 此时道路艰难,尤其入益州之后,山路崎岖难走,许多深山老林,若非当地人,一钻入其中便要迷失方向。 “相比之下,水路就方便多了。”他眼里闪着精光,整个人精神焕发: “不如让郑副令带队轻装简行出发,到了益州当地后,便向当地商人购买木材,可以暂时以高价购买,但是条件则是让他们自己雇佣货船。” 庞清不愧是曾经一县之尊,此时说起经商,也是头脑转得很快: “我大胆提议,我们可以在此期间再雇佣一批人手修货港码头,等船到之后,卸货之时向这些货船收钱。” “……”赵福生神色严肃,点头: “是个好办法。” 到时这些货商来都来了,定会交钱。 “不过这个钱也不宜收得太高,如果宰得太狠,他们下回恐怕不来。”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庞清眼睛一亮: “但也不能收得太低,修码头的钱总得找个出处。” 羊毛出在羊身上。 “而且这个收的卸货钱得好好合计,最好保持在让他们来这一趟小赚,但如果算上回去的行程,又得略有些鸡肋之间。”赵福生露出一丝略有些狡黠的笑容。 “大人高明。” 庞清赞了一句: “这样一来,这些商人如果想要回本,势必得将回去的货船装满。” 要想装满货船,商人们就会在万安县采买。 “可惜我们县中暂时没有特色物品。”庞知县遗憾道。 “先拿之前收上来的一些丝棉麻布等抵凑作数,百姓民间,一些编织的物件也都低价购买。”赵福生说着,突然想到了五里店屯的情况。 屯镇上的百姓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看上去过得很艰难。 当时她离开后,让周松处理蒯良村的事,处理完后回万安县向她回话,至今周松仍然没来。 她正想着事,庞知县听了她的话则犹豫道: “大人,这是朝廷税收,如果挪用——” “怕什么?” 赵福生笑了笑,看向庞知县: “我们是被放逐之县,暂时不能向朝廷上税纳贡,后面如果朝廷来人,到时一切再商议,反正有我在。” 她的话给了庞知县极大的底气,庞知县点头: “一切照大人的话办。” “不过我们这一次重开商贸,有些钱能收,有些钱不能赚。”赵福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卖的如果只是寻常物品,可以适当将价格放低,头回亏本,主要是为了让这些商人下回能再来。” 她的话令得庞清一连怪异的偷偷看了她好几眼。 赵福生的来历不是谜。 在这个鬼案频发的时代,读书不是唯一的生路,反倒驭鬼者这样拥有了非凡力量的人物则凌驾于一切之上。 庞清最初对赵福生的印象是出身低微的乡下女孩,因差阳错拥有驭鬼力量,掌控了一个县。 虽说庞知县将她吹得天花乱坠,但庞清一开始并不是完全相信,他唯独因为庞知县的一句话而动念:赵福生实力强横,愿办鬼案,且情绪稳定,暂时没有失控风险。 到了万安县后,庞清发现一切果然如堂兄所说,这位大人脾性真诚直接,既有驭鬼者威严,却又没有阴冷诡异的压迫感。 直到今日聊起经商,庞清才发现她思绪转得很快,谈起经商贸易,并没有因此接不上自己与庞知县的对话,反倒对这样的场面似是十分习惯,隐隐掌握了主动权。 他心中好奇,但又不敢多问。 之后几人又商议了一番修葺码头事宜及一些其余杂事,庞清的工作量极大,急于去盘点预算,因此先行离开。 等他走后,庞知县也坐不住了,他也还有不少公务要办。 “上回大人提到过招揽人手从黄岗村、封门村附近入手,我近来正在令当地屯镇的人清点百姓户籍、名册。” 说到这里,他露出头疼的神情: “近几年朝廷的差事越发不好干了,许多良田荒了,不少刁民落草为寇,无粮无钱便出来打家劫舍,许多村庄十室九空,一些户籍早就空了,根本对不上号。” 而朝廷的税收则是按照户籍来。 万安县近些年鬼案闹得十分严重,大权又握在镇魔司令司手上,这些令司大多命短,在生时暴征狂敛,根本顾不上民生。 县里的户籍命册,还是四十多年前整理过了,名录、人数及田地早就不准确。 但按照朝廷规则,税收的数目则按名录算。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庞知县与赵福生相处了一段时间,对她性情也有几分了解,此时壮着胆子打趣似的诉苦: “以黄岗村为例,四十七年前,村中共有967人,这些人一共需要上交税银——” 他熟悉的报出一连串的数字: “但这个户籍名册肯定不准确。” 这样的时代人的寿数短暂,许多人已经死了,新生儿未必能在短时间成长为劳动力,但税赋如山,村里的人仍要按照967人的税额照缴。 一部分人逼于无奈,逃入深山落草为寇,剩余的村民则要负担起更重的税赋。 如此一来,便形成恶性循环。 “很多人根本不信官府的檄文,近来招纳壮丁的事情不顺,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官府的阴谋,只是想骗他们下山将人抓捕归案。” 庞知县说到正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而且不少人开始捣乱,往檄文处泼洒大粪,散播谣言,说是官府要征税。” 百姓愚昧,许多人不明就里,听到谣言便开始携家带口的逃蹿。 提起这些事,庞知县的脸色异常难看。 “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当地人打破这个僵局?” 这是庞知县的任务,赵福生倒没有因为计划被打乱而恼怒。 她深知万安县的情况非一两天恶化造成,要想将其治理,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调整过来的。 只是庞知县为她干活,她便索性出言开导了他两句。 庞知县恭维道: “大人说得不错,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找了个姓郭的当地人,想请他帮忙拉拢几个附近威望较高的村老作保——” 他说到这里,又开始皱眉: “开始他做得不错,哪知昨天他托人捎口信给我,说是这个事儿他做不来,让我另外再找人。” 赵福生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你找人办事,给钱了吗?” “给了。”庞知县知道赵福生的为人,不敢怠慢,他一见赵福生皱眉,立即起身回话: “给了三百钱,说了让他帮忙说合封门村的村老及黄岗村的一部分人,他答应得好好的。” “那他收了官府的钱敢反悔?吃了熊心豹子胆?!”赵福生的脸色沉了下来。 万安县的府衙库房空空,庞知县再是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福生接管镇魔司时,万安县的府衙差役们已经好几个月晌银发不出来。 她拿到士绅们的赞助后,一笔银子就送到了府衙,解了庞知县之难。 可以说如今的万安县开销都是她的钱! 有人竟然敢拿了她的钱不办事,真是反了天了! 赵福生一拍桌子: “这样的恶劣风气可不能涨了,如果他没有理由,将这姓郭的先抓起来再说。” 庞知县还是第一次看她沉脸发怒,一时被震住,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知所措,还没说话,赵福生自己略微冷静了片刻,来回走了两步,抹了下额头: “他说反悔的原因没有?” 庞知县后背发麻,额头冷汗一下就沁出来了,答道: “他倒也不是存心的,托人送话来时,说的是他家里有人失踪了——”庞知县此时感应到赵福生给人的慑压感了,连忙回话。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他没有撒谎骗人的话,便是情有可原了。” 第二百零二章 山村匪患 第二百零二章 只是庞知县自己对于这些村民的品性都不大认同。 他越说越觉得这刁民恐怕是携款私逃,只是担忧赵福生恼怒。 她毕竟是驭鬼者,生气的后果与一般人截然不同。 庞知县以往与她相交,见她时常笑意吟吟,便逐渐放松了警惕,今日话一说出口,见她发火,心中顿时就后悔了。 正胆颤心惊想办法补救间,却见赵福生重新坐回了原处,并没有勃然大怒,继而情绪失控。 外头艳阳高照,府衙的厅堂里有些清悠。 蒯满周安静的跪坐在离赵福生不远的地方,上半身趴在茶杌上,一半身影沐浴在阳光中。 一切岁月静好,不像是有厉鬼失控的架势,庞知县心中提起的大石松了松。 他率先认错: “如果这姓郭的跑了,是我识人不明的缘故,之后那三百钱,由我的俸禄补足。” “不是这个问题。” 赵福生摆了摆手。 她看庞知县吓得面色发白,不由微微一笑: “私对私、公归公,我们讨论的是公事,你怕什么?” 庞知县勉强也挤出笑容。 他不说话赵福生也能猜出他心中念头,淡淡的说道: “我暂时还不可能失控。” 赵福生端起茶杯:“但我毕竟是个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恼怒、发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庞知县听了这话,怔立原地,一时间脸色青红交错,露出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神色。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老知县的神情,偷偷喝茶不出声,享受他的不知所措。 半晌后,庞知县双手作揖: “大人教训得对,是我错了。” 话虽如此,但庞知县的态度却一下拘束了许多。 他如果与于维德等常人交往,偶尔争辩两句,兴许双方若是意见不合,还会说个脸红脖子粗。 但与赵福生相争辩,他则如脖子上套了个绳索,总是胆颤心惊的,身体的反应总比思绪更快。 赵福生性情精明,将庞知县的反应看在眼中。 普通人对于驭鬼者的恐惧非一日形成的。 尤其是庞知县身为官员,遭遇过鬼祸,对于厉鬼的害怕是深入骨髓的,他形成的观念哪有可能因自己三言两语便被打破? 她笑了一声,接着将话题重新引回庞知县提到的‘姓郭’的人身上: “你再跟我说说这姓郭的。” “是。” 老知县双手作揖行礼,在赵福生目光注视下,他躬身回道: “这个人姓郭,单名一个威字,他原是封门村中人,世代在村中居住。” 庞知县与赵福生相识已经小半年的时间了,对她的性格也是有大概了解的。 知道涉及正事,她性情谨慎,喜欢收集详细的线索。 就算是一些外人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愿意耐心倾听,绝不会斥人啰嗦。 庞知县自己也是一个仔细、谨慎的人。 在选用郭威之前,他也不是胡乱花钱点人的,而是经过探查。 此时在心中将郭威的生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他才说道: “封门村与蒯良村、庄家村这样的宗族制村庄不同,村子里多姓人口混居。” 因封门村的村民并非亲戚,也不像黄岗村一样有共同利益,因此村子里的村民并非铁板一块。 “47年前,当时在任的县令曾统计过封门村的人口,在册记数一共有1124人。” 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意外道: “这封门村竟然是大村落了。” “在当时算。”庞知县点头: “但因为村子各位其主,因此还算好管理。” 他说到这里,又道: “不过统计户籍的时间太久远,中间我查过档,这村子发生过一桩鬼祸,死了不少的人,后面纵使有村民还在,但是这个户籍数仍是不准确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封门村以前发生过鬼案?” “在四十三年前发生过。” 庞知县点了点头: “镇魔司应该也有记录。” 镇魔司储存过往卷宗的档案室早前因府衙里鬼祸爆发,而导致档案散乱。 一部分记录往年案件的卷宗被玷污、损毁,不过随着这几个月以来镇魔司重新走上了正轨,大部分的卷宗被人整理收录,已经归纳置案了。 此时有了庞知县的具体年份提醒,赵福生要想找到过往卷宗便十分便捷了。 她应了一声: “我稍后便去寻找卷宗看看。” 庞知县行了一礼,接着说道: “如果大人没找到,我到时也可以请师爷抄录一份。” “好。”赵福生没有推迟,向他点头示意: “你接着说。” “是。”庞知县恭敬的答了,才接着道: “我在雇佣郭威之前,也曾打听过他的底细,他家祖上四代都在封门村居住,早年记录他们是湘南人,是因水灾逃难至此地安家落户的。” 因为是外来人口,一开始不好融入村子,很是老实。 到了郭威这一代时,郭家人已经老实得近乎有些窝囊了。 “他们人口简单,胆子也不大,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是半点儿不敢干的。” 庞知县这里所说的‘作奸犯科’是指落草为寇。 封门村与黄岗村离得近,黄岗村走货的人多,时常雇佣一部分青壮年为他们所用。 赵福生从武少春口里探听过,这些被走货人雇佣的人手段不大干净——也就是说,这些村民并非老实的良民。 接下来,庞知县说的话也验证了赵福生的猜测: “这些村民在平时就种地,一旦收成不好,或是听到哪里有货郎入村,这些村民摇身一变,拿了武器便能变成匪寇,劫杀来往货郎。” 庞知县说起这些话时,脸色有些冷。 他身为朝廷命官,对于这些行事无法无天的刁民容忍度极差。 可惜万安县近几年来越发不成气候。 大汉朝日渐穷困,朝廷手中无钱,养不起兵丁,发放不起粮草俸禄。 万安县没有朝廷养的军队,要想调兵剿匪,需要向上一级的徐州府申请。 而军中贪污成风。 若要请来这些大爷兵们,少不得县府衙要准备大量金银器物。 且随着朝廷对于镇魔司、地方驻军将领的约束力下降,这些兵丁可非善茬,若是到时一来,失去控制,说不定是要杀人掠货祸害女人的。 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 之后万安县的数任知县虽说明知封门村附近有匪徒,且村民苦不堪言,但府衙一直不敢向上州府部门申报,就怕到时后患无穷。 在这样的环境下,封门村形成两个极端: “一是悍匪横行,打家劫舍;一是老实良民,既要向朝廷缴纳税贡,又要时不时应付匪徒的劫掠。”庞知县说到这里,都不由叹了口气: “这郭威就是这样的‘良民’了。” “这算什么良民?”赵福生抚额: “这简直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是,债台高筑。” 庞知县点头: “他家穷得连当地的村长都不敢去催收,就怕一家子一时想不通,一根绳子了却生路。” “……”赵福生一脸无语。 庞知县接着再开口: “他家欠朝廷的税赋不少,一年到头借凑交了,刚到秋收时节,马上催债的人就坐到他家里了。” 正是因为如此,庞知县才选了他——因为郭威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此时庞知县允诺的三百文钱,旁人不敢收,对于穷疯的郭威来说,却是天上掉馅饼,什么活都敢做。 “这郭威家风水不好,养不活女人,他爷孙几代都丧妻,到了如今,他跟妻儿与他老父一道生活。”庞知县大概将封门村的情况讲完,又将事件的重心放到郭威身上: “他跟妻子生了两儿一女,但其中一儿一女都没养活,剩了个小儿子,现今四岁,平日夫妻带着。” 庞知县说道: “封门村之上是长条镇管束,我通过当地镇长找到了郭威,许诺让他帮忙寻人入伍,先说给他三百文作酬金,后续如果他招来的人手不错,一经府衙录用,我便给他每人一文的好处费。” “这个方法不错。” 赵福生点头。 庞知县就笑道: “郭威也满意,当时拍胸脯保证说将事情办妥,但哪知才过去十天功夫,他就反悔说干不了。” 老知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那边镇上替他传口信的人说,他家里有人失踪了,不瞒大人,我初时听这话,总觉得像是借口。” “也未必是借口。” 赵福生摇了摇头,她想了想: “你也说了,封门村民风彪悍,村中又有匪霸为患——” 赵福生说到这里,语气顿了片刻,她偏头看向庞知县: “如果这些匪徒一被抓捕,照大汉律例,要判什么结果?” “这些人杀人越货,欺占良家妇孺,平时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被逮到,定要判枭首,尸身还要挂在城门口半个月,任由鸦雀食咬的。”庞知县毫不犹豫的答道。 但他话音一落,随即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大人的意思,是村中有人将此事告密,郭威遭了匪徒报复?” 这些悍匪毫无人性可言,手中血债累累,官府近来动作频频,可能这些匪徒已经得到风声了。 而郭威在此时站在官府一方。 在他看来,朝廷给他钱,使他招揽杂工,杂工获得一份差事,而他获得官府的奖励,这是双方皆大欢喜的事; 但这一幕在匪徒看来,极有可能是郭威成为了官府的走狗,朝廷的鹰犬,帮着官府办事,是要剿灭匪徒的。 这种猜想下,穷凶极恶的悍匪必定会挺而走险。 他们如果对官府有忌惮,且又背后有聪明人,便不会明目张胆对郭威下手——因为如此一来会激怒官府,换来不可收拾的后果。 若照赵福生思路,便该绑架郭威的家里人,暗地里使坏,勒令他不与朝廷合作,背后下黑手,将这事儿搅黄。 只要使用‘拖’字诀,时间一长,匪徒毕竟是地头蛇,万安县的官府数十年不作为,府衙财正空虚,这次的‘事件’未必能坚持多久。 时间一长,事情不了了之,一切便烟消云散了。 当然,这是赵福生的视角。 但是匪徒未必是这样想的。 “这个事不好说。” 赵福生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但她谨慎仔细惯了,并没有率先便否认庞知县的猜测: “兴许有这样的可能,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 “大人此话怎讲?”庞知县问。 “你也说了,封门村的匪徒大多都是村民落草为寇。”赵福生分析道: “这些人大字不识,没有见识与眼光,行事冲动,之所以这么多年形成匪患,纯粹是因为万安县府衙太过无能、废物!” 她毫不客气的话令得庞知县老脸一红。 农民化身为匪的事不少,但这些人没有刀胄装备,没有见识,没有经过训练,纯粹是凭借一腔逞勇斗狠及残忍手段掠杀良民罢了。 之所以成为祸患,是因为这些人有两重身份。 放下刀后,他们会化身村民,提起刀后又变成恶匪,再加上彼此维护,不好指认。 而朝廷军一来,这些人会逃入深山,军队需要粮草供应,无法打持久战,天长日久之下,才使得这些匪患难以彻底根除。 另一方面,对于村民来说,受匪徒祸害及受军队祸害恐怕下场是一样的。 相较之下,搞不好军队肆虐后的祸患还要大一点,反正都是被人烧杀抢掠,附近的匪徒还讲究个长久抢掠,而朝廷的正规军手段凶残得多,对百姓来说危害更大。 这也是封门村匪患几十年无法得到彻底拔除的缘故。 追根究底,并不是匪徒太狡猾、有见识,而是大汉朝官府、军队无能,已经失去了民心的缘故。 “这样的悍匪认定郭威是会出卖他们的人,大概率会杀人灭口,而非迂回婉转,先从绑架他家人下手。” 如果这些刁匪有这样的见识,封门村的情况便不会这样糟了。 赵福生说到这里,放下茶杯伸了个懒腰: “不过事情只是我的推测,郭威的家人究竟是出了其他的意外,还是受到了匪徒的绑架勒索不好说,总要实地去看看再说。” 说完,她看向怔忡的老知县: “如今县中有可用的人手没有?” 第二百零三章 决定前往 第二百零三章 庞知县还在心中想着赵福生所说的话,冷不妨听她问起县里可用人手,不由一个激灵,连忙回道: “大人,如今人手不够用。” 他一脸为难之色: “以往也闹过匪患,往些年的解决方法,是县府向县中士绅大户们借家丁人手。” 大汉朝除了鬼祸横行之外,兵匪之乱也是此时致使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 许多当地豪强会遭遇兵匪祸害,为了护家,一些士绅、门阀便会自己出钱雇佣打手看家护院。 以前万安县也是如此。 到了剿匪时节,知县便请当地士绅、土着率先缴纳一笔剿匪的资金,随后再向百姓也征收‘保护费’。 钱一到手,便用以向士绅、土着租借家丁、护院缴匪。 这些人浩浩荡荡出发,到了封门村当地阵仗摆开,吃喝闹腾一段时间,起到了震慑作用便走。 最后留下满地疮痍,真正的祸患却并没有根除,而是留下来变成陈疾,化成压在贫苦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令他们逐渐痛苦到麻木。 赵福生一开始提出从封门村、黄岗村雇佣壮丁的时候并没有真正的考虑过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些匪患,她以镇魔司令司的身份去思考,首先考虑到的是鬼祸。 可此时与庞知县提起郭威,却因此谈论到了匪祸,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无名火。 戾气从她心中生出,化为一种想要见血的杀戮冲动。 厉鬼受到这种负面力量的吸引,化为她脚下的阴影,蠢蠢欲动。 她心绪起伏,眉宇间带着阴鸷,起身来回的走动。 一旁本来玩着手指阴影的蒯满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倏地转过了身来。 小孩受到影响更重,她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朵已经完全盛放的鬼花,眼瞳的黑色扩散,将整个眼眶全部占据,身上鬼气森然。 先前还艳阳高照,此时阴云袭来,屋檐下被阴影挡住,镇魔司内的温度瞬间降低了许多。 赵福生识海里响起封神榜提示:宿主的气息与厉鬼相融合,鬼物即将复苏,是否消耗20功德值镇压? 是!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识海内功德值被扣除。 片刻之间,她身上的阴森诡厉感消失,脚底下蠕动的阴影中,有不甘的怨毒意识如潮水似的褪去,被封神榜牢牢的压制。 屋檐下的阳光重新照入,厅堂内的寒气散除。 本来鬼气腾腾的小孩眨了眨大大的双眼,脸上露出迷茫且不知所措的神色。 蒯满周眼里的黑气散开,一双眼睛落到了赵福生身上,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在这片刻间,她的情绪在这片刻间已经缓和。 小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略微泛黄的长发垂落下来。 小丫头将手里的花瓣一叶叶撕开,鬼花化为黑气散开,她重新趴回桌面上又玩起了手指头,似是对赵福生、庞知县的对话不感半分兴趣。 庞知县还不知道先前危机一闪而过。 他只隐约觉得先前那一刻有些冷,老知县打了个喷嚏,心中揣测:兴许是入秋后天气转凉的缘故,近几日他见天气好,出门时少穿了件衣服。 老知县搓了搓胳膊,接着先前的话题道:“但万安县去年出了事后,许多有能耐的人早搬走了。” 于维德等人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家中实力不够,一时片刻没有找到合适的去处。 “如今虽说万安县还有一些人,但是豢养的家丁仆从不够,大人如果是想要剿匪——” 庞知县正踌躇着要如何解决这桩事时,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借家仆。” 她的话令庞知县顿时怔住: “不借家仆?” “这几十年前,万安县各大豪强富户养的仆从可与这些匪徒交过手?” 赵福生笑了一声,问了庞知县一句。 她这话一下将庞知县难住。 “我、我,不瞒大人,我来万安县的时间不够久,确实没有亲眼见过——”庞知县吱吱唔唔的答。 “——不过以往府衙记录中,也有过几次围困的时候。” “杀了多少匪徒?” 赵福生问完,又摆了摆手: “算了,这些记录作不得数。” 万安县的情况比她想像的还要糟,这些形式化的记录未必靠得住。 记录的杀匪人数兴许可能会成为历任官员的履历,使其任期满好升职调走,至于这些数字是不是真的,亦或是不是匪徒,而是杀良冒功,都是未知之数。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忍下心中的厌恶,说道:“这次郭威家人失踪是个好机会——” “……”庞知县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正待要问,却见一旁正玩着手指的蒯满周突然转头: “我也要去。” 这孩子自蒯良村鬼案加入镇魔司后,一直沉默寡言,只时常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赵福生左右。 庞知县从一开始的畏她、惧她,到后来已经习惯了小丫头影子般的存在感了,此时冷不妨听到她说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蒯小大人要去哪——” 他话音未落,就听赵福生道: “我准备亲自去一趟封门村走一走,看看这个地方究竟如何。”她意有所指: “43年前曾发生过鬼案,却没有断绝了村庄的传承,又饱受匪患之苦——” 她笑了笑: “我倒要看看,郭威的家人是不是真的落入山匪草寇之手!” 赵福生说完这话,庞知县一下怔住。 好半晌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福生说了什么,随即大惊失色: “大人要去封门村?” “不错。” 赵福生下了决心,此时顿时觉得心中舒服了许多。 她来回踱了两步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温凉的茶盅轻抿了一口: “封门村我早想去了,曾经发生过鬼案,蒯良村鬼案时,庄四娘子的大嫂也是封门村人。” 赵福生说到这里,看了小孩一眼。 当日蒯良村鬼案发生后,她被缠在鬼梦中,曾与蒯家几媳妇‘对话’。 如果鬼梦之中,这些厉鬼残存的关于生前的记忆碎片属实,那么蒯家几个儿媳在世时,对蒯满周爱护有加。 而蒯大娘子出身于封门村中,此时蒯满周听到大伯母的娘家出事,想要同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小丫头驭鬼的情况特殊,庄四娘子死后与蒯良村的人相互压制,蒯满周作为驭鬼者受厉鬼的影响并没有其他驭鬼的人那么严重。 但她没有失控,不代表没有危险。 赵福生一直都将她约束在身边,暗地里观察着她。 此时她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前往封门村,于情于理赵福生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边一大一小做决定很快,庞知县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经商议好了。 “可是大人,这、这样的小事,哪用大人出手?” 庞知县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匪患罢了,郭威家人失踪也未必与匪有关,怎么劳烦大人亲自去呢?” “由我们去最适合。” 赵福生淡淡的笑了一声,眼中杀机展露。 “我们没有钱请上州兵卒,穷人也有穷人的剿匪法——”她说完,看着蒯满周笑: “满周说是不是?” “嗯!” 小丫头用力的点头。 庞知县还想说话,赵福生摆了摆手: “我已经决定了。” 从办完蒯良村鬼案后,万安县平静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赵福生猜测,这种县内暂时的平静,应该是与镇魔司的匾额拼凑有一定的作用。 “反正我们这一去快则两三天,慢则五六天,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福生说这话并非吹牛。 她与蒯满周二人都驭使了灾级的鬼物,两个驭鬼者联手,她又有功德值在身,就是封门村的事再棘手,赵福生也有信心很快将事件解决。 “这一段时间县里的政务你帮我管住,镇魔司的事有老张在,暂时也不会出差错。” 张传世驭使了大凶之物,且他后背还有赵福生打下的烙印,只要县中不出大鬼案,以张传世如今手里的力量,一般的诡异事件他能压制住。 令她在意的,反倒是纸人张的存在。 此人诡谲难测,且行为怪异—— 她想到这里,又叮嘱庞知县: “到时如果有你拿不准的事,你去夫子庙,请刘义真出手。” 刘义真也有对付厉鬼的本事在身,他也属于镇魔司的一员,如果期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也应该会帮把手。 她交待得如此细致,庞知县纵使心中还想劝她,但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无可更改,便忐忑不安的点头。 “事不宜迟,你现在去找范必死替我打点行装,我与满周马上就走。” 庞知县硬着头皮点头。 “大人,”他不敢耽搁,即刻就要去找范必死,但在临出门前,却似是想起了什么: “这一趟行程不如让府衙安排两个人手同大人一路。” 他怕赵福生拒绝,连忙说道: “一个是封门村替郭威报信的人,也是那村镇上的差使,一个则是近来负责往返两地的差役,他熟路。” 赵福生曾说过,镇魔司办案,尽量不牵涉无辜的杂役,使用人手方面以令使为主。 但她决定去封门村不是为了鬼案,而是想要镇压当地的匪患,这件事情与县府相关,因此庞知县说完后,赵福生并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庞知县松了口气,出门去了。 不多时,他就寻到了此时正在处理府衙杂务的范必死,将赵福生的交待跟他说了。 赵福生本来以为范必死会先来寻自己,却没料到武少春抢先了一步。 “庞知县说,大人要去封门村?” 他进了偏厅先行了个礼,接着直接将来意问出。 “对。”赵福生点了下头。 她看武少春神情有些急,心中隐隐猜到他进来见自己的缘故,不由开门见山: “你也想去?” “是的,大人。” 武少春见自己的想法被她点破,索性承认: “封门村我也去过,那附近一带我也较熟,可以替大人引路。”他说道: “我想跟大人同行,多办案子——” “你既然过来,庞知县应该也和你说了,封门村43年前虽说发生过鬼案,但我此次过去,却是临时起意,不是为了鬼案而去的。”赵福生回他道。 武少春十分坚持: “庞知县说了,大人是为了匪患才去,我跟在大人身边有个照应,能帮忙我就帮忙,不能帮忙我就自己躲,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反正此次前去封门村赵福生是准备依靠厉鬼力量简单、直接、粗暴的解决麻烦,有她和蒯满周在,武少春也很难惹出麻烦。 她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你去收拾一下,稍后一起上车。” 武少春见她应了,不由喜出望外,一拍胸口: “我没什么准备的,直接就可以走。” 赵福生倒不像他这样洒脱,她还有事要做。 封门村除了是蒯大媳妇的出生地,且与黄岗村的人往来甚密引起她的注意外,庞知县的话也让她听进了心中。 43年前,封门村曾经出现过鬼案。 她打发了武少春去门前等候,自己则起身前往镇魔司搁置卷宗、档案之处。 厢房中原本有杂役在洒扫,看到她与蒯满周进来时,那几个杂役连忙低头收拾了桶与抹布等迅速退走,留两人在厢房中。 赵福生自重生以来,在镇魔司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这间档案室中度过。 她时常翻阅卷宗,从以往的令司主事们记录的鬼案里丰富自己关于对鬼物及这个世界的认知,争取将来在办鬼案的过程中可以获得更多的生机。 范必死惯会察言观色,因此镇魔司的档案室是最先被改造整理的。 经历了小半年的时间,此时的档案室与当初赵福生第一次踏入时截然不同。 厢房被扩大了一半有余,书架全都是重新更换过。 每排架子前根据大汉朝的年、月摆放卷宗。 “43年前——” 赵福生自言自语,绕过数排卷宗,很快找到了标记有《大汉203年录》的架子。 这一年发生的鬼案不多,卷宗仅只有三张。 她定了定神,随手将一卷卷宗抽了下来,拿在手中。 “福生,43年前有事情发生吗?” 小孩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赵福生没有抬头。 第二百零四章 讨要俸禄 第二百零四章 但从眼角余光,她能看到数根细黑如丝发的诡线穿过屋子的横梁垂吊而下,编织成一张怪异的特殊‘吊床’。 平日沉默不多语的小孩此时坐在这张以厉鬼力量织成的‘吊床’上,一双小脚垂空,如同荡秋千似的,在半空中一摇一晃。 这小孩驭鬼后进入镇魔司以来,几乎从不与其他人说话,但她觉察力异常敏锐——赵福生摊开卷宗的动作一顿,眼珠动了动,眼里闪过晦暗莫名之色。 先前她打算去封门村,庞知县与她相处的时间远比蒯满周久,但庞知县没有意识到她的想法,小丫头却抢先将她的想法察觉到了。 庞知县提起封门村43年前时发生过鬼案。 赵福生自认自己自控能力非凡,她当时听到这个年份时,心中曾有过波动,但并没有表现出异样来——至少老知县没有察觉,而蒯满周又知道了。 她想了想,索性直接问小丫头: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孩双腿摆了两下,用这力量带动身体在半空中前后的摇晃: “猜的。” “猜的?!” 赵福生听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原来是直觉。” 她心思复杂,擅长与同样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寻常人心中暗藏的心眼儿几乎能被她一眼看透,极力有遗漏。 此时她直接了当问小丫头,却没料到小孩的心思单纯,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 “福生,43年前发生了什么?” 蒯满周答完她的话,并没有将心思放在杂绪上,而是直接了当的问起43年前的事。 她对赵福生充满了好奇。 这会儿荡着秋千问她过往时,这驭鬼的小丫头才终于展现出几分孩子的天性。 赵福生笑了笑,说道: “我是觉得这个时间有趣。” 她并不是敷衍的人,既然已经与蒯满周提起了这个话题,便先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 从重生以来,种种与大汉朝四十年前相关的事情在她大脑中一一排布,列成条条看似不相干,但又好似彼此之间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线索。 “时间?” 蒯满周双手抓着两侧的鬼丝,一双小小的赤足脚踝相缠,身体荡了荡,偏头问了赵福生一声。 “从哪里开始说呢?”赵福生沉吟片刻: “就从四十年前万安县城南刘氏宗祠的鬼案开始说起吧。” 小丫头如今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且她驭使了灾级以上的两方鬼物,将来夫子庙的两大厉鬼事件,赵福生也将她计划在其中。 此时整理了思绪后,她就道: “四十年前,城南刘化成——” 她从刘化成因在上京时杀了一个人犯致使此人死后厉鬼复苏开始说起,提到刘化成遭贬官回故里,多年后无头鬼厉鬼复苏。 “而在四十一年前,万安县狗头村有个名叫武大通的人——” 狗头村鬼案也从赵福生口中说出,她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 “少春就是狗头村鬼案的幸存者。” 小孩荡了两下,点了点头。 她的长发飞扬在半空中,如同铺海中肆意飞扬的海藻,发尾划出长长的漆黑残影,将她苍白的小脸包裹其中。 “都和纸人张有关。”蒯满周说了这话,又有些疑惑: “可是福生,你提了40年前的案子,也说了41年前的案子,这跟43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蒯满周的反应敏锐。 她好像是天生办鬼案的人材,能从赵福生的话中捕捉到关键性的讯息。 赵福生笑了一声: “你见到过孟婆吧?” “嗯。” 小女孩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她在43年前发生什么事了?” “43年前,她的女儿沈艺殊失踪了。”赵福生答道。 本来正在半空中荡着秋千的蒯满周一下愣住。 兴许是因为年幼丧母,她对于这种母女之间的情感好像格外的关注。 小孩丧失了荡秋千的乐趣,她突然纵身往下一跳——小小的身体如轻盈的蝴蝶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接着身影化为血色残影消失。 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了赵福生的面前。 半空中的鬼网散开,须臾功夫化为无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女儿去哪里了?”她抓着赵福生的衣摆,仰头问道。 “应该是被人拐走了。”赵福生回她。 “是纸人张吗?”蒯满周问。 赵福生手肘移开,低头看她。 从蒯良村惨案发生后,蒯满周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与好奇心。 她从不跟镇魔司内的其他人讲话,也不跟人玩耍,就是留在自己身边,很多时候都是躲在阴影里,自己与自己玩乐,很多时候一整天跟人一句话都不说。 此时她却表现出难得的好奇,这是为什么? 赵福生的脑海飞速运转,猜测着蒯满周的转变缘故,怀疑是不是因为孟婆女儿失踪的缘故。 “这个我不清楚。”赵福生心中想着事,嘴上却道: “不过从孟婆的叙述,我怀疑有这种可能,毕竟刘氏宗祠的鬼案与他有关,已经是很肯定了。”她说到这里,目光与蒯满周对视: “当日钉住了你娘的那支鬼钉,就是他利用武大通那特殊的儿子,从刘氏宗祠盗走。” “我娘变成鬼——”蒯满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突然浮现出条条横向的黑纹。 黑纹越来越大,往她脸颊四周扩散,很快布满她的腮颊、下颌,并且纵向往下,顺着小孩的脖子没向四肢百骸。 屋外的阳光开始被遮挡,厢房内气息陡然降低。 不知何时,厢房的上方开始飘荡起漆黑的细细丝线,宛如条条垂落的蛛丝——“跟他有关吗?” 蒯满周幽幽的问。 “你娘的生平过往他有没有插手我不清楚。”赵福生感觉到重重压力袭来。 屋梁的四周开始飘起鬼线,血腥气逐渐变浓。 阴煞之气化为实质,变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将她笼罩其中。 赵福生的神情冷淡了下去,警惕性一下提升到极致,同时一心二用,一旦蒯满周动手,她立即召唤门神将这小孩反制住。 “但是厉鬼复苏的概率谁都说不清楚,纸人张只要还能说话、有思维,他就不能称为鬼,他没有那个通天的本事,能令你娘死后必定变鬼。” 她冷冷的盯着小孩,表情逐渐严厉: “且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难与环境相斗。”赵福生加重音量,提醒蒯满周: “外在因素只能影响进程,无法决定结果。你要清楚,执行了家法的是蒯良村的村众!” 赵福生的表情严肃: “我们虽然驭鬼,但毕竟是人,有喜怒哀乐,涉及自身亲人,自然也会愤怒,但不要被怒火牵引,失去理智,否则与只知道杀人的鬼物有什么区别?” 她说完,又斥道: “收起你的厉鬼力量,你在镇魔司内,拿我的俸禄听我的话,你的职责是办鬼案,而非任性行事,听到不开心的事就发脾气!” 普通孩子发脾气最多哭闹尖叫,而蒯满周的发脾气会导致难以估量的后果。 “我现在和你好好说话,是给你体面给你尊重,你要是素质差,我就要用低素质的手段跟你‘沟通’。” 赵福生警告的话语一说完,蒯满周愣了一愣,接着扁了扁嘴,似是要哭了。 她突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小小的方巾,擦了擦眼角: “福生,你怎么这么凶?!”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是屋里紧绷的低气压却瞬间被打破。 飘散在横梁上的鬼线消失,那股本来逐渐浓郁的血腥气也开始散逸了。 屋檐下的阴影散开,明媚的阳光重新洒落下来。 赵福生静静的望着拿了一张帕子捂着脸哭的小丫头,半晌后笑了笑,将羊皮卷宗往腋下一夹,腾出两只手去将小孩的手拉开。 小孩的眼睛并没有红肿,脸上没有泪水,苍白的脸上黑纹纵横,带着一种诡异森然的感觉。 她揪住蒯满周的脸往两边拉扯: “假哭!” 先前还在装哭的小孩脸色迅速阴沉,突然将她手拍开,眼里浮现出警惕之色,尖叫道: “少管我!” “我偏要管!”赵福生并没有被她吓住,音量提高,将小孩的声音压过: “我不管你谁管你?” 她话音一落,先前还如凶恶小兽般的小丫头瞬间怔住。 是啊,如今还有谁来管她? 蒯满周的脸色更加雪白,她仰头怔怔的望着赵福生,眼里逐渐浮出水雾。 那布满脸颊的黑纹逐渐淡去,她突然伸手紧紧将赵福生的双腿抱住: “福生。” 她小小声的喊了一声。 赵福生感觉她脸颊贴着自己大腿的地方迅速泅湿,小孩这下是真的哭了。 “……”赵福生静静任她抱了半晌,蒯满周将脸埋在她腿前,许久后,她逐渐平静了下来。 赵福生正想要说些什么时,她突然闷声道: “没有发钱给我。” “什么?!”赵福生眉梢跳了跳,蒯满周仰起头。 她脸上的黑纹此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眼圈、鼻尖有些红: “福生,你没有发钱给我,一个多月了,没有俸禄。” “……” …… 两人正说话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范必死有些不安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大人——” “进来吧。” 赵福生松了口气,喊了一声。 范必死随后进屋,郑河也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 两人进来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头,缩着脑袋站到一侧。 先前在外间时,有杂役回报说是听到档案室内蒯满周在尖叫,范必死担忧赵福生与小丫头发生了冲突。 这两人可是非凡的驭鬼者,若是真的放开手脚打起来,镇魔司可不够这俩祖宗折腾的。 范必死头皮发麻,壮着胆子过来的。 他怕出事,临时拉了驭鬼者的郑河一道。 好在进来之后这两人好像已经平和了,一大一小站在一起,蒯满周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像是哭过…… “蒯……令使她……” 范必死犹豫着问了一声,赵福生有些庆幸的道: “你来得正好,满周来我们镇魔司也有些时间了,她如今还没有发放过俸禄!” “???”范必死与郑河二人一脸疑问。 他们猜想了许多种两人发生冲突的缘故,却没想到赵福生竟然会提起这个话。 “她闹着讨要薪俸,你赶紧将她领走,看看以往令使的俸禄是多少,给她补上了。” 赵福生有些头疼的挥手。 范必死一脸迷惑不解,但他也突然意识到蒯满周确实没有领过俸禄。 按照以往镇魔司规则,令司、令使是有月银的,对比朝廷命官的收入来说,镇魔司的人收入要高得多。 但无论是令司还是令使,都是卖命的活儿,他们有的是弄钱的手段,不可能真的靠镇魔司的月俸生活。 不过赵福生接手镇魔司后,一改以往令司揽钱风格,她上行自然下面的人也要跟着效仿。 范必死有些纠结的想:难道真的只按照规则发放蒯满周俸禄吗?这样会不会对一个驭使了灾级厉鬼的‘大人’太不尊重? 他满心忐忑,拉着发完脾气之后又变得乖乖的蒯满周走了。 郑河也想溜。 他是被范必死强行拽来‘劝架’的。 说实话,无论是蒯满周还是赵福生,这两个人都是硬茬子,他是一个都惹不起的。 郑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以往他太高调的缘故,导致范必死觉得这样的‘和事佬’他也能做。 看样子以后应该低调一点,俗话说出头橼儿先朽烂,以后不能这样张扬了。 他正也要悄无声息的跟着范必死逃走,脚步还没迈出,便被赵福生唤住: “郑河别走。” 郑河顿时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处。 “大人。”他哭丧着脸转过身,因为烦恼的缘故,他脸上浮现出大块类似他驭使鬼物脸上的褐色钱斑,看起来丧眉耷眼的。 “这两天我有事要离开镇魔司,但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郑河一听不是责骂,顿时神情一振:“大人只管吩咐——” 说完,他又有些忐忑不安的抚了抚胸口。 他担忧赵福生是要他去办理鬼案,没料到封印了他自己的厉鬼后,活儿这么快就来了—— 郑河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赵福生说道: “与鬼案无关,庞清跟我商议了一件事。” 她将庞清提出需要有人带队前往益州购买木材一事说了个大概,接着道: “我想你将古建生带上,一起前往益州。” 赵福生将话一说完,郑河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脸上的鬼斑登时都消褪了许多。 他一扫先前的晦气之色,整个人竟然有些兴奋的样子: “大人放心,这件事儿交到我手上了,定会给大人办得妥妥贴贴的。” 郑河一手握拳,一手以掌包握,并摩擦了数下。 “不瞒大人说,我在没有驭鬼之前,本来就是跑商的,当初招惹上这鬼祸,也是因差阳错——”他喜滋滋的道: “这下也算回归老本行了。” 能不办鬼案,对郑河来说就再好不过。 只要不与鬼打交道,他厉鬼复苏的机率就会更晚,生存的期限也会比预期的更多。 跑商对庞清等人来说是不入流的工作,但对郑河来说则是做回原本的行当罢了。 再说他如今驭鬼在身,所到之处也没有人敢对他不敬。 这桩差事他美滋滋的接了,在赵福生打发下,忙不迭的出去找庞清商议了。 将众人打发走后,赵福生终于松了口气,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的看一看大汉朝203年的这三卷卷宗。 她回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将卷宗缓缓摊开。 赵福生的运气不错,她拿到的第一卷卷宗被拉开后,上面写着: 大汉朝203年11月下旬,万安县治下长条镇.封门村。 赵福生的眼睛一亮,将这卷档案捧起,细细阅读。 “……接到长条镇的报案,当地封门村出现鬼域……” “我带领八名令使一同前往长条镇,进入鬼域中……” 赵福生的目光往下移,再次出现记录,已经是三日后。 “三天后,封门村的村民齐大牛来到村长家中报案,说是他五岁的女儿不对头,我与陈浩、李能……(几名令使名字记录)赶往齐家,到了时发现齐大牛女儿不知所踪。” “他离家报案时家中留了老母、妻子及另外两个儿子,据其十一岁的长子说,齐大牛的女儿举止出现怪异,随后整个人就原地消失了。” “根据齐大牛长子所指位置,发现齐二妞失踪前的位置留下了一枚细小的足印。足印很浅,用手丈量后,证实这脚印约十寸长。” 赵福生看到这里,深思了片刻。 她重生已经半年左右时间,除了办鬼案,其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解鬼案及此时大汉朝的风俗、习惯及一些基础的知识上。 结合原主的记忆,她脑海经过简单的换算,一下就意识到这脚印的大小是有问题的。 大汉朝的一寸尺码约等于2.3厘米,十寸便约有23厘米长。 这个尺码如果换算成鞋码,约等于36码的脚。 而在卷宗记录上,齐大牛的女儿事发时年仅5岁。 五岁的小孩脚码不可能这么大,通过这简单的文字记录,赵福生已经猜测到这齐二妞应该已经死于厉鬼之手。 鬼无情,杀人纯粹出自于厉鬼杀戮本能,自然不可能有怜悯弱小之心。 赵福生定了定神,接着往下看: “陈浩跪趴在地上察看,并以宣纸拓印,发现这脚印泛着黄色,细闻有淡淡的血腥气。” 从卷宗记录看来,这位曾经办过封门村鬼案的令司主事性情谨慎,办案风格也仔细,将这些细节记在卷宗上,哪怕是事隔43年后,赵福生通过文字的记载,依旧可以追溯当初的案件过程,仿佛透过文字能想像得出当时的情景。 第二百零五章 红鞋鬼案 第二百零五章 “封门村并非黄土地,这脚印颜色不对……齐母惊呼,我们赶过去,发现齐妻出现怪异。” “事发时齐妻年36,穿姜黄麻衣,见镇魔司人闯入神色不变,目光僵冷,如同死人,站在原处。” 普通百姓怕见官。 镇魔司的地位极高,连当地官员见了都要吓得发抖,更别提普通农家妇人了。 齐妻见镇魔司的人出现而不惊,应该已经是遭遇了不测。 赵福生接着往下一看: “最离奇的,是她的脚下穿了一双怪异的鞋……鞋一灰、一红,一大一小!” 赵福生看到这里,瞳孔一缩。 根据之前所记载的线索,她几乎可以笃定43年前的这桩鬼案里,这‘鞋’可能是鬼案的重要线索。 果不其然。 之后的卷宗接着记录:“齐妻长有一双大脚,至少长十一寸。” (折合约40码。) “她穿的灰鞋,鞋尖破烂,以旧布缝过几层,边沿见毛,而另一只红鞋簇新,小巧得多,最多十寸,齐妻的大脚硬挤在其中,脚背都勒拱而起。” 这样一看,赵福生越发笃定这桩鬼案红鞋就是鬼案相关之物。 她心中一动,暗自猜忖:这红鞋的脚印说不定就刚好十寸,与齐二妞临死前留下的一个足印相同。 “齐妻一脚踮起,一脚踩地,我们进屋之后,她神情不变,经李能远远喝斥却不动。” “我细看她穿红鞋的脚只脚尖轻微点地,约三息功夫,齐妻的脑袋干瘪下落,如同沸水融冰,就在我们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福生透过文字,都能想像得到当时镇魔司的几人在处理这桩案子时的惊恐神情。 “齐妻消失后,她生前最后所站的位置留下了一枚殷红如血的脚印。我们令齐大牛拿了宣纸去拓脚印,脚印色泽呈红褐色,带血腥气,有煞气存留其中。” 之后的记录涉及了关键数据,验证了赵福生猜测: “经测验,这脚印长十寸,与齐二妞死前留下的脚印大小相同,我以此推测,齐家母女死了同一厉鬼之手!” 封门村的厉鬼出现了! 且是出现在镇魔司的几位办案人员面前。 从齐大牛的妻女相继出事,赵福生凭借眼前数行字,初步估计这厉鬼可能会以‘就近原则’的方式杀人。 所谓的‘就近原则’,包括但不仅限于:齐大牛家中的人,以及亲眼目睹厉鬼杀人一幕的人,以及触碰过厉鬼标记后的人,及碰触与厉鬼相关物品的人——例如测量了齐二妞及齐妻死后留下血足印的令使。 除此之外,因卷宗对于这桩鬼案的前情记录较为简略,赵福生无法推断封门村在向当地镇、县报案前村中死人的情况,是男女老幼都有,还是只死女人。 她耐心往下看,接着果然就见到了齐妻死后不久,令使陈浩突然出事。 案卷记录: “经商议,大家认为齐大牛家极有可能受厉鬼杀人法则笼罩,决定暂时退出齐大牛家,将其一家几口锁在家里。” 当时的情况卷宗没有记录,但赵福生猜得到事情应该并不顺利。 正当镇魔司的人准备离开齐家时,“……陈浩突然僵立原地,李能喊了他两声却不应,王现上前拉他,却发现他手心冰凉,手指僵硬。” “他脸色惨白,脸颊、颈侧及手背开始出现大量尸斑。同一时刻,他的身体歪斜,他的脚背弓起,呈猪蹄状,脚尖、脚跟落地,脚掌骨断折,刺破皮肤,血从创口处涌出,一只小巧的红鞋套在他的脚上。” 这位43年前跟随令司主事前往封门村处理鬼案的倒霉令使成为了鬼案的牺牲者。 陈浩一出事后,至少让赵福生确认了封门村的这桩鬼案法则并非只针对女人,而是男女老幼无差别乱杀。 之后的屠杀并没有完结。 随后齐大牛及其老母,以及长子、次子全未逃脱,一一被厉鬼杀死。 这下众人慌了神。 没有谁敢再去丈量这些人死后留下的血足印,众人都担忧厉鬼索命。 当时的令司当机立断,下令将齐大牛一家房舍烧毁,村中众人在恐惧之下一一照吩咐,堆柴烧齐家。 大火足足燃了两天,齐家被烧成灰烬。 这两天时间,并没有再听说封门村有人再死。 “不过我清楚事情并没有这么轻易了结。”卷宗上写着: “平民百姓不知道厉鬼厉害之处,以为不再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鬼域没有解除,这证明厉鬼仍在杀人。” 封门村不小。 47年前的朝廷查过户籍,当时村庄有上千的人口,这样大的村落,并非宗族制,各自为主,村长的威信有限,众人谁也不服谁。 家中有人失踪后,村民未必能及时上报,这就让鬼案的蔓延有了扩大的契机。 “我意识到不能让厉鬼这样杀人下去,我在封门村已经留了四天,鬼域没有解除,且有扩大的趋势,厉鬼杀人的速度快,间隔时间短,这样下去,鬼物会以极快的速度进阶。” “得将它送走!” 写下这句话时,羊皮卷宗上的笔墨浓了些,可见记录此案的人当时内心并不平静。 “鬼不现身,我就主动引鬼。” “我需要选一个引鬼上身的人来办这件事。” “我选中了李能,我让他点燃了鬼香,厉鬼很快闻香而至,李能迅速成为厉鬼下一个杀人目标。” “……鬼被困在了李能身上……我让王现、杨冲……几人披麻戴孝,以纸钱开路,引诱厉鬼前行,最终将其引离封门村。” “……同行令使一一死去,鬼法事的力量耗尽,我目睹李能钻入一个深山老坟中,封门村鬼域解除。” 鬼域一除,意味着封门村的鬼案正式了结。 当年处理这桩鬼案一共去了九人,包括一名令司八名令使,但除了封门村死亡的大量村民外,镇魔司同行八名令使竟然无一生还完! 就算赵福生已经习惯了鬼案的诡异危险,此时看到这桩隔了几十年的鬼案,依旧是心中生出波澜。 这桩鬼案虽说暂时得到处理,但在赵福生看来却并不算是完美。 鬼案的终结以厉鬼被令使李能引走为终,鬼域解除,厉鬼钻入深山老坟。 从字面意思来看,似是鬼归山坟,鬼案得到解决。 可赵福生心中清楚,厉鬼不死不灭,除了封神榜的开启地狱将其收入,以及启动封神榜封神之外,并没有彻底的永绝后患的方法。 (事实上封神榜的解决方法也并非真正的彻底解决,在赵福生看来,封神榜的存在,只是将游荡的厉鬼约束于一个人身边,隐患始终仍在。) 引鬼入坟的解决方案在赵福生看来更像是当时的令司主事用方法令厉鬼暂时陷入沉睡状态,但厉鬼终究会苏醒。 一旦鬼物复苏,便可能会造成新一轮的杀机。 而这桩43年前的鬼案记录上,对于厉鬼杀人的方法倒是记载了,但关键性的讯息则一个没有。 例如:红鞋身份来历当时的令司主事没有盘查,以及鬼物标记受害者的方式也没有摸清。 如今事隔几十年,要想再查当初红鞋厉鬼的身份并不容易。 毕竟这桩鬼案发生在万安县的地盘上,虽说这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但一旦爆发,恐怕会造成大量百姓的伤亡。 赵福生如果不知道这桩鬼案的隐患也就算了,如今她已经了解前情,自然是想将这桩隐患掐灭于萌芽状态。 ——绝不能让封神榜扣除自己功德! 赵福生眼眸沉了沉,将卷宗重新合上,决定趁着此次去封门村的机会,正好让人寻找当地六十岁以上的、经历过当年鬼案的幸存老人,到时再打听一下这桩鬼案始末。 如果可以从这些幸存者口中找到当初李能被鬼附身后钻入的老坟所在地就再好不过,她可以想办法将这样的坟打个印,使厉鬼被镇压的时间更长一些。 她打定主意之后将手里的卷宗放下,想了想又以手指重新将羊皮卷拨开。 那滚束成一圈的卷宗被她一拨,轻轻往一侧摊开,她目光落到那一排小字上: “我选中了李能……让他点燃了鬼香,厉鬼很快闻香而至……王现、杨冲……披麻戴孝,以纸钱开路,引诱厉鬼前行……” 赵福生看到这里,对于这位四十三年前的令司主事驭使的厉鬼法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43年前,当时的令司主事是谁?”赵福生的手指按压在卷宗的字迹上,轻轻移动了数下,接着重新将卷宗收起,去查看令司资料。 镇魔司的杂役担忧触了她霉头,因此万安县过往令司、令使的档案放置在最内端的角落里。 相比较万安县这些年所办过的稀稀落落的案卷,令司、令使的卷宗就很多了,足足压了好几个巨大的案卷柜。 这些卷宗同样被分门别类的放好,赵福生根据年份,找到了大汉朝203年的名册。 万安县镇魔司的这些‘死亡名单’并非每个月都有,而是根据案子时间来死人。 与同年鬼案只有三卷一样,这一年的死亡时间记载只有三次。 分别在3月、7月及11月。 这个时间很有规律,每次办案时间在四个月的间隔,赵福生怀疑办这些案子的都是同一个令司。 因鬼案发生是在当年的11月,从记录看来,这位令司没有在红鞋厉鬼杀人案中死去。 再加上大汉203年办鬼案的规律,她要想找到这位令司主事的资料,可以从大汉202年与203年之间的接尾去寻找,亦或是204年初的第一次人员变动去找寻。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大汉朝202年的卷宗名单上。 这一年的卷宗名单变动的时间不多,依旧是三次,但是卷宗的数量增加了——也就是说,在这一年万安县的镇魔司死了不少的人。 她将202年9月份的卷宗随意抽取了一张下来,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死亡令使的生平。 赵福生目光从这些令使的资料上扫过,随即又迅速更换了一卷资料,仍是令使的名单更迭。 …… 看来202年9月份万安县的这桩鬼案大凶。 赵福生一连换了四五卷,终于在拿起第六卷时,上面记录: 大汉202年9月,原令司许均死于鬼案中,导致厉鬼复苏。 大汉202年9月,镇魔司大将军闻讯,急派遣徐州治下广陵郡副令谢景升调任万安县镇魔司令司。 从郡到县,虽说是从副令转成一县令司,但这样的调遣可算是下放。 不过赵福生有预感,这位调来的谢景升,可能是最终解决了万安县鬼祸失控的令司主事。 卷宗档案中,对于新调任的令司一般会有简单的资料记载。 谢景升:帝京人,年26,其叔父谢奎亦镇魔司中人。 赵福生看到这里,不由挑了下眉:看样子这位43年前万安县的救急者竟然是个有后台的人。 谢景升:驭使祸级厉鬼,擅办丧事。 鬼的特点:可点鬼香,鬼香一燃,会引来厉鬼食用,鬼香所到之处,厉鬼会被香的气息封印,香味不散,厉鬼无法脱身。 厉鬼杀人法则:等到鬼香点燃后,厉鬼就会享受驭使者作为贡品。 …… 卷宗上关于谢景升驭使的鬼物记载并不是格外详细,只说了个大概,毕竟驭鬼者所驭使的鬼的力量也属于个人秘密,不会完全对外展开的。 但赵福生从这寥寥数行字的记载中,再结合203年11月的红鞋鬼案记录,也大概推测得出谢景升驭使的鬼的能力。 办丧事、点鬼香引鬼上身—— 从这些种种记录,赵福生总结出谢景升应该是擅长以‘办丧事’的方式办理鬼案。 先以某种特殊的鬼香交给一名令使点燃,鬼香一燃起后,复苏的厉鬼会闻香而至,并以杀人手法将持香的令使杀死。 但杀死令使后,厉鬼随即便被封印在持香令使的身上。 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办‘丧事’的时机。 203年11月红鞋鬼案的记录中,持香令使死后,会有另外的令使披麻、戴孝以及哭丧、洒纸钱等在前面引路,带领被变相控制的厉鬼离去。 这一套行程,直到最后厉鬼‘入坟’而终止。 第二百零六章 探听内情 第二百零六章 谢景升办这一套鬼案的流程非常有意思。 赵福生将目光在‘谢景升’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将这一卷档案夹在腋下,又开始翻找大汉204年的镇魔司人员更迭名单。 大汉204年的第一次归档记录是在1月,其次在6月。 从203年谢景升办鬼案的时间看,此人有一定强迫症,办案时间卡得很平均。 而在203年的11月到来年的1月,中间只间隔了短短的两个月时间,打破了谢景升在位期间每四个月办一次案子的规则,而6月时间则又太晚。 两个月的时间中,1月档案只有一卷,而6月档案足足七八卷之多,堆成了一座小山。 因此赵福生猜测:莫非1月并非鬼案导致的人员大量伤亡变化,而是谢景升的个人调任? 这并非她凭空想像。 谢景升原本就不是万安县的人,他有背景有后台,家中有人在镇魔司属大将级的人物,且他本身就属于州郡之下借调过来的。 在赵福生看来,谢景升更像是前来万安县任职一年,相当于镀一层金,回去便能升职。 果然不出她所料,204年1月的调任确实属于谢景升。 上面写着:204年1月,镇魔司总衙派任吕靖前往万安县任职,吕靖,原益洲治下…… 除了关于吕靖的个人简略档案外,后面则是关于谢景升的调升。 此人在任期间表现良好,受天子嘉奖,述职回京。 赵福生将这些卷宗一一收好,重新收置回档案架上。 她刚站了片刻,外间范必死就来喊她,说是出行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范必死办事利落,趁着赵福生查询资料的功夫,不止是随行马车、人员都安排好了,就连蒯满周及赵福生二人的行李都收拾妥当了。 这会儿天气已经转冷,车上装了几件加厚的外衣。 镇魔司内来送的人不是很多。 赵福生临时决定要去封门村,有些人至今没有得到消息,守在大门外的只有庞知县两兄弟及师爷、杂役等。 武少春有些兴奋的站在车前,蒯满周提了串钱,拿在手上晃得‘叮铛’响,见到赵福生后,她举起钱晃了几下: “福生,俸禄。” 两个惴惴不安的男人恭手站在车边,年纪一老一少壮,见到赵福生时,二人都直打摆子。 “福生,钱。” 蒯满周见赵福生没有回话,又摇了摇那钱串子。 ‘叮叮铛铛’的响声中,赵福生看到小丫头手里是一根细麻绳打成的圆结,上面挂了五枚圆形方孔的铜钱。 她摸了摸蒯满周的脑袋,又转头去看范必死。 范必死接到她眼神的询问,连忙道: “按照镇魔司的规则,蒯……令使应该是月俸五十吊钱,照庞管事的意思,她……按照两个月算,该给百吊钱,但这么多钱,出行不太方便,就先给她五枚钱拿着,其余的俸禄放在府中,回头看她怎么安排就是。” 蒯满周没有理睬范必死的话。 她的眼里只有五枚钱,显然为此很开心,这会儿目光直勾勾盯着赵福生看,还试图想将这串钱交到她手里:“福生,钱。” “你给我钱干什么?” 赵福生捏着这钱,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是要俸禄吗?收着就是。” “我想给你钱。” 小孩抱着她腿,极力踮着脚尖想将钱放进她手中: “给你买糖吃。” “……” 赵福生隐约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武少春、范必死神情怪异的看着二人对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偏偏这一大一小两人神色如常,一个送钱,一个收得天经地义,仿佛别人大惊小怪的样子。 范必死看着赵福生将钱接过之后揣进怀中,蒯满周进入镇魔司一个半月才刚讨到的五钱立即又交回了老板手里,小丫头还罕见的露出笑意。 赵福生收了钱后爬上了马车,接着见其他人一脸怔忡的样子,不由喊了一声: “少春,上车。” 武少春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爬上车内。 范必死极力收敛自己的神情,接着听到赵福生喊他: “范大哥。” 他连忙应了一声。 “我这一趟去封门村后,有两件事你替我留意。” “大人请说。”范必死一听有任务,连忙聚精会神的说道。 “之前蒯良村鬼案后,负责当地收拾善后的五里店屯周松一直没有进县述职,如果我走之后他来了县中,安排他在县里留住两天,等我回来,期间可以让庞清跟他谈谈。” 赵福生考虑的是庞清提到的郑河购买木材归来后,益州船只返航时收购货物的问题。 庞知县说过,五里店屯还算是万安县治下相对较为‘富裕’的镇屯。 可赵福生上次蒯良村鬼案后,前往五里店屯时,压根儿没发现这屯中的百姓生活哪里与‘富裕’搭得上关系的。 再加上蒯、庄两村的鬼案,闹得五里店屯人心惶惶,赵福生决定先给五里店屯的人一部分机会,将这一趟益州来船返航的船舱留些给周松——至于郑河能不能弄来船只,则根本不在赵福生担忧的范围内。 “是。”范必死将她的话记下,又问: “大人,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赵福生想了想,说道: “我走之后,你找个时间去寻孟婆,说是我回来之后有些事情想要问她。” 这个事情都不算大事。 孟婆一直在要饭胡同之外摆摊卖汤,马车来回不过个把时辰功夫而已,赵福生此时特意叮嘱,莫非是因为涉及到了某桩鬼案不成? 范必死心思顿时灵活。 可惜他近来主管内务比较多,已经许久没有再参与鬼案,此时听到赵福生的话全无头绪,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应答道: “是。” 等吩咐完后,赵福生摆了摆手: “我们走!” 她话音一落,赶车的中年男人这才提鞭吆喝,车辆缓缓前行。 等车辆出发后,赵福生的目光这才落到了车中众人身上。 这一次出行,一共五人,镇魔司就占了三人。 除了一人赶车之外,留在车里的是个年约六十岁的老者。 他穿了蓝色的上衣,衣裳腋下、手脚及肩膀的位置都打了补丁,不时的伸手去抚平布料的褶子,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庞知县提到过,此次前往封门村,这两人都是公门中人。 赵福生盯着他打量时,这老者双膝夹得很紧,额头出汗,频频眨眼睛。 “你是长条镇的人?”赵福生率先打破沉默,那老头儿突然起身,双膝‘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我是长条镇上的差役,此次奉孔爷的差遣,来县中找庞大人回话的。” “是你替郭威带话,说是他家中出了事,要推了县府的差?” 此人年纪不小了,见了自己后十分恐惧,坐着说话他不敢,反倒跪下之后似是更自在了一些。 赵福生忍了忍,没有立即喊他起身。 他莫名松了口气: “是的,大人。” 赵福生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问他: “你是长条镇本地人吗?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她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那老差役有些怔懵,下意识的就转头去看武少春。 不知为什么,车上几个人中,赵福生看起来年纪不大,也不像是性情凶恶的人,但他临来之前,庞知县警告过他,说赵福生是万安县之主,绝不能对她不敬。 他上车之后就感到心慌害怕,觉得这位小主人虽说看起来岁数小,却不知为什么令他心中犯怵。 除了赵福生外,蒯满周的存在也让他本能畏惧。 他说不出来原因。 这小女娃岁数更小,如他的孙辈,可他看到这小孩时,打从心里感到骇然,甚至不敢直视蒯满周的眼睛。 几人之中,本来镇上与县中往来的差役倒是能跟他说两句话,但那人要赶车,马车里只有武少春让这老差役感到一些安心。 此时武少春被他求救似的一看,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 “大人问你话,你只管回答就是,看我干什么?” 他话音一落,那老差役便似是获得了准赦,连忙说道: “这位大人教训得是。” 说完,他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是土生土长的长条镇人,数代都在长条镇上住,祖上说是曾侍候过一位返乡的官员,因此入了公门。” 公门中人说话比一般的乡下村民更有逻辑,他冷静下来后很快说清楚自己来历,间接证明自己‘家世清白’后,才又回话: “我叫曹大宗,如今五十有六。” 虽说这老公差自称只有56岁,但兴许是因为穷困的缘故,他外表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纪更老一些,牙齿也掉了不少。 赵福生点了点头。 此人虽说比赵福生预估的年轻,不过也已经56了,43年前的封门村鬼案时他已经是属于半大小子的年纪。 她将心中的念头暂时压下,准备先说正事: “此次县中需要招纳人手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 那曹大宗点了点头,说道: “早在半个月前,县里就已经发来了榜文,我们镇上的孔老爷——”他说到这里,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 “孔老爷就是我们的镇长,名叫孔佑德,老爷派了差役去村中走访,劝说那些人入城,但是村中的刁民不肯配合。” “怎么个不配合法?”这些详情之前庞知县倒没提及,估计是认为这些不属于鬼案的范畴,不愿说出来让赵福生烦心。 但她此时去封门村的路程尚远,正好与人闲聊打发时间,了解清楚封门村的情况后,到了当地也方便见机行事。 曹大宗就道: “根本见不着人。”他摇了摇头。 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了赵福生意料外。 她原本以为村民只是不愿意被招揽入县干活,却没料到长条镇数次前去征召人手,竟然都扑了个空。 “封门村在户籍上不是人数不少吗?” 就算户籍数字有水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多人的大村,哪怕村中有人消息灵通,提前得知了公差要去的消息躲闪,但几百人的大村哪能一时之间躲得一干二净? “是我说错了。” 曹大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陪笑道: “村中的人并没有完全躲走,而是村里的青壮年全都躲了,只留下老弱妇孺而已。” 这些村民半民半匪,这几十年来县里几次装模作样的剿匪养出了村民钻山林的麻利习性。 听到官差要来,许多人便立即牵赶着家中牲畜钻入山林中提前挖好的洞中。 公差不可能大规模搜山,这样的举动累都要累死县里的老爷兵们。 依旧村匪们以往的认知,反正官差的举动就是做个样子,只要在山中躲上两日,公差离开后,一切又与往常一样,没什么分别。 “我们每回去村中,一次年轻后生都没见到过,留下耳聋眼背的老妪,要不就是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就连年轻女人都不见一个——” 曹大宗摇头: “一说县中招人,那些老妪就装着耳背,根本没法说清。” 几次之后,镇里也反应过来了,这些村民故意躲人呢。 镇长孔佑德意识到村民的举动后,顿时暴跳如雷。 这次县中的任务时间短,任务紧,且据县里意思,签发这样令状的人是镇魔司。 虽说下头的人不明白镇魔司为什么会要在封门村、黄岗村附近招揽人手,但在大汉朝中,无论是州、郡、县,只要涉及‘镇魔司’三个字,便是凌越于一切之上的任务,是需要优先处理,且当地官员必须要无条件配合的事。 就算是没有大汉朝的这条法则,镇魔司的令司可都是驭鬼者,是与鬼打交道的非凡人,谁又敢不听命令? 得知招揽人手的任务是镇魔司签发的命令后,短短半个月时间,孔佑德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半。 他每天都担忧自己无法完成任务,第二天醒来后就接到县中发来的杀他的手令,夜里睡不大安稳,每日一睁眼睛,就是盯着招揽人手的进程。 可惜县中指定的这两个地方一向匪患很严重,是盘据在长条镇内已经好几十年的毒疮。 不仅是百姓深受其害,就连官府也无可奈何。 只是以往双方为了表面平和,一个不敢‘剿匪’,一个担忧引来朝廷大军,不敢明目张胆打劫招惹官府而已,平日烧杀抢掠百姓仍是不停的。 镇上的府衙拿他们根本没有办法。 半个月下来,赵福生原本预计在黄岗、封门二村招揽的人手根本没人敢报名。 匪患不出头,百姓也不敢上门,深怕出入府衙后,随即被土匪盯上,继而遭到洗劫。 “这样的情况下,有人给孔老爷出了个主意,就是找个中间人。”曹大宗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 第二百零七章 翁媳失踪 第二百零七章 赵福生就接话道: “这个中间人就是郭威?” 曹大宗跪坐着点头: “他家几代清白,胆小懦弱,家里又穷,很是适合。” “期间孔老爷想派人直接传唤他,但请示过庞大人后,庞大人说不适合——” 庞知县与赵福生相处了一段时间,对她为人性格也很清楚。 之所以想要在黄岗、封门二村招揽人手,赵福生本来的目的是为了扶持两个村庄,是为了使这两个村的人更加好过。 本来是好事一桩,但如果强行征召人,那本意就变了。 因此庞知县思索了一番,盘算着这件事情是打破村子与镇上府衙僵持的契机,因此决意由县府衙门出钱,雇佣郭威。 三百钱不算多,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也不算少了。 “但刁民仍然不肯,后面孔老爷其实贴了他半吊钱,他最终才应允的。”曹大宗挪了挪脚,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一吊钱约一千文,半吊钱就相当于五百文,加上县府衙门支出的三百文。 为了雇佣这个郭威,相当于万安县一共支出了八百文钱。 赵福生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大汉朝的这些百姓愚昧且无知,贫穷又短视,对于未来茫然不知所措。 朝纲的混乱、厉鬼横行、苛捐杂税使得他们防备心极重,要想改变现状是困难重重。 她办鬼案时可以横冲直撞,有些事情胆敢先冲撞着莽干了再说,但面对这样的局面,却颇有种束手束脚之感。 曹大宗被她这一声叹息吓住,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大人,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是。”赵福生摇了摇头,忍住心中的情绪: “你接着说。” “是。” 曹大宗有些焦虑,但却不敢多问,只好又道: “给了钱后,他家说是用钱还了一部分外债,又买了些东西,之后差役也私下探访,说是郭威确实走访了一些村户——” 从曹大宗的话听来,郭威确实算是老实。 他拿了官府的‘赏钱’后,也一直在办事,但最终突然不干,想必是事出有因了。 “有人上他家门威胁了?” “据探子回报,是有人去过他家。”曹大宗犹豫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 “是个名叫李大龅子的村民。” 赵福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又接着往下说。 “这李大龅子比郭威年轻些,十分矮瘦,但唯独门牙很长,人家叫他李大龅子,据说此人与黄岗村的山窝中一个匪头早年曾称兄道弟过,有人说他也是土匪窝的探头先锋。” 曹大宗说到这里,又去偷偷看赵福生,却没料到眼皮刚一抬,便正好与她目光对上。 她年纪不大,但不知为何目光清幽,两人目光相碰,曹大宗顿时吓得一低头,心脏剧烈跳动。 “那看来封门村的匪窝确实已经得到消息了。” 赵福生笑了笑,说道。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恼怒。 封门村这样大,官府的动作也不小,招揽青壮一事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山里的匪盗与村民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郭威与官府合作,又拿了钱还债、买粮,都不是小动作,引来匪盗上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匪盗拿他家里人下手了?”赵福生问。 曹大宗就谨慎道: “孔老爷也是这样说的。” 这公差虽说年迈,但却不愧是公门中人,说话颇有些机锋。 若是一般没什么心眼儿的少年人,说不准真被他这样一句话忽悠过去了。 但赵福生心思深沉,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心中一动: “孔老爷也是这样说的?”她反问了一声,曹大宗心中一慌,随即在心中再三思悟,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话,便忐忑点头: “是、是的,孔老爷也说,兴许是匪盗要挟他,逼他跟官府断绝往来……” 赵福生打断他的话: “我不听孔老爷说,我想听你说。” “我——我说?”曹大宗一脸不知所措,伸手反指自己,惶恐道: “大人想听我说什么?” “你觉得匪徒拿他家里人下手了吗?”赵福生直言问道。 曹大宗一下瘫坐在后脚掌上,瑟瑟发抖: “大人饶命。” “问个问题而已,哪有什么饶不饶命的?”赵福生淡淡的道,武少春也喝斥: “大人问你话,你只管答就是了。” “我怕说错了话,惹怒大人,我年老昏聩——”曹大宗目光躲闪,赵福生一听这话就笑了: “年老昏聩,无法办差了?” “那不是。” 曹大宗顿时急了,‘噌’地坐起身来。 赵福生冷冷望着他。 曹大宗怯生生的低头,最终垂头丧气道: “我如果言语无状,大人还请多宽恕。” “是我让你说的,自然没有你的错处。”赵福生平心静气道: “再者说,你讲你的,信不信则在于我,跟你没有关系。” 她这样一说,曹大宗顿时心中那口气松了大半,忙就道: “其实,其实我觉得,李大龅子确实可能与匪徒有些不干不净的,他上郭家的门,搞不好也确实是去威胁郭威的——” 说到这里,曹大宗连忙提高了些音量,又强调道: “我只是说可能啊,只是可能。” 赵福生没有理他,只是再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曹大宗是公门中人。 虽说赵福生不排除镇上的差役有与匪盗勾结,相互共享消息的可能,但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件事情涉及镇魔司,庞知县格外重视,下头的镇长孔佑德就是想要钻空子也不可能找这个时候。 他派出来与县中送信的公差,至少在这一点上应该是清白的。 曹大宗如果与匪盗无关,他此时说这话,定然不是凭空捏造,而应该是有根据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李大龅子去了郭威家,但最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的事情没有办好——可最后却阴阳差错的仍将这事儿搅黄了。 曹大宗就赞道: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他拍了句马屁,接着才说道: “这李大龅子去了不久,就气冲冲的走了。郭威当时慌张追出来,想要哀求拦人,但最终没拦住。” 说完,他又道: “这一切是我亲眼目睹的,没有错。” 李大龅子出入郭威家的事瞒不过四方耳目,镇上差役知道了,镇长孔佑德自然也知道。 他担忧郭威出事,坏了县中安排,愁得几宿睡不着,想要调遣镇上的差役去郭家守伏。 可是与匪盗打交道这种事谁敢做? 这些村匪早成气候,杀人如麻,手段凶残,官府的差役哪里敢与这样的悍匪打交道? 再者说大汉朝年年税赋,朝廷收钱积极,但分到差役手里的却不多。 尤其是今年庞知县才催促各村镇交了税务,县治下的村镇财政空空,许多差役几个月没发薪晌了,穷得叮铛响,谁又肯在这个时候去为官府卖命呢? 孔佑德思来想去这事儿不好办,最终索性硬着头皮让人将郭威的情况报到县衙,让庞知县自己头疼。 这些内情庞知县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人,未必心中不清楚。 但他想要办好赵福生交待的事,将万安县内政管理好,使赵福生办鬼案无后顾之忧,因此心里虽说对长条镇的事十分不满,但却并没有在此时算账,而是准备先将这一关过了再说。 哪知他刚一提及这事儿,赵福生就听出门道,并主动提出要前往封门村解决鬼祸。 这样一来,事情变得即复杂又简单了。 复杂在于本来是万安县的政务事,不归镇魔司管,但赵福生一插手,顿时小事也变大事; 而简单则在于,赵福生驭使的是厉鬼的力量,以鬼的力量处理匪患,那是杀鸡用牛刀——幸亏赵福生此时状态算是稳定,办了几桩大案,都没有出现厉鬼复苏的征兆,且随行又有蒯满周,庞知县才没有竭力阻止她,当然他也阻止不住。 反正赵福生这一行就算解决不了麻烦,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庞知县便索性安慰自己:就当赵大人出城冬游了。 赵福生眯了下眼睛,将蒯满周交给她的几枚铜拿在手中把玩,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将庞、孔二人双方没有告知她的一些内情俱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孔佑德没人可用,镇上差役非兵丁,也不可能围守郭家,防备匪贼来袭。” 她说完,曹大宗就连连点头: “是是是,大人说得是,实在是人手不够用。” “但是不能防守,却可以监视。”赵福生转了两下麻绳,几枚铜钱撞击得‘叮铛’作响,她看着曹大宗: “这个应该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断的。” 曹大宗应道: “一直盯着,轮班接手,没敢松眼。” “之后匪盗来过吗?”赵福生问。 “没有,远远有人来探过,看到了几张‘熟面孔’,但见到了我们,只是冷笑,没有动手。”曹大宗想起当时的情景,也有些恐慌,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摇了摇头。 这些匪盗凶残冷血,但双方彼此都有顾忌,因此还没有彻底撕破脸。 村镇的人还不知道万安县已经被朝廷抛弃,大户人家大量迁走,匪徒们担忧屠杀官府会引来朝廷派兵镇压,因此还在观望阶段。 “之后郭家有人失踪了?”赵福生说到这里,曹大宗犹豫了: “……” 这一次赵福生没有催促他,他自己思索半晌,最终答道: “反正几天后,郭威自己来衙门,推脱了这桩差事,说是办不了。” 说完,他看向赵福生: “他说他的妻子失踪了。” “妻子失踪?”赵福生皱了下眉头。 曹大宗点头。 “当时孔老爷大怒,说这刁民出尔反尔,要拿他进监狱,但他当时抱个孩子,眼圈漆黑,像是几天没睡好过了,不像是说假话的。”他说道。 “后面搜查他家没有?”赵福生又问。 “搜了,他家只有土房三间,旧灶一个,家具都没有像样的,确实除了父子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了。”曹大宗回话。 赵福生听到这里,却觉得不对头: “什么?两个人?”赵福生有些奇怪的道: “我记得庞知县提到过,郭家原本共有四口人。” “大人好记性。”曹大宗拍了句马屁: “郭威的老娘早去世了,他老子与他跟婆娘同住,两人生了三个孩子,但前头两个没养活,如今剩了个小的,才刚四岁——” 说到这里,曹大宗摇了摇头: “前几日时,他抱来镇上,我看那小子瘦得跟灰耗子似的,皮包骨头,恐怕也难熬过这个冬。” 他说到这里,又似是意识到这个话题与郭威反悔无关,深怕赵福生恼怒,连忙就拐回正题: “我们当时去他家中搜拿时,才发现除了他媳妇不在,他爹也不见影踪。” “是不是公媳不合,二人大打出手,闹出祸事,其中一人躲了?” 赵福生率先从普通案件的路子去考虑,猜测着。 “也、也许有这个可能——” 曹大宗硬着头皮答道。 他说话时目光闪躲,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这表情分明就是心虚——也就是说,他此时说的话并不诚心,只是虚假的恭维罢了。 赵福生随即领悟: “看来郭家这几日没有人进出。” 曹大宗一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点破,赵福生没有尴尬,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陪着笑点头: “大人英明。” “少拍马屁。” 赵福生说道: “郭家进出入门的地方都看住了吗?有地道没有?” 这老头儿与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说话态度寻常,虽说位高权重,但并没有摆架子捏官腔,也没有动辄喝怒,心中胆气渐渐也盛了一些。 此时听闻她这样一问,他顿时明白赵福生话中之意,连忙就道: “都看住了。郭家只有两间烂房,门前正对别人家的房子,与他大门之间仅有一条巷道,房屋通后山,背面是草坡,都一早让人守住了。” 曹大宗说道: “而他家本来位处低洼,屋子靠坡潮湿得很,没有挖什么进出口的地洞。事发之后,孔老爷也疑心他是不是家宅不合,家里翁媳打架,致使其中一方出事。” 但后面孔佑德让人走访封门村,村民都说郭威人老实懦弱,其妻胆小内向,与公公关系和睦,没有发生过吵斗。 第二百零八章 少春潜力 第二百零八章 曹大宗将食指放进嘴里舔了舔,接着俯身趴在车厢中以口水作画: “他家与隔壁离得很近。” 他画了郭家与邻居的布线图。 郭家的正门前是邻居家修的房子,房屋离得很近,曹大宗道: “我去走访过,两家之间的距离最多不到半丈。” “半丈?”也就是郭家与邻居的间隔只有一米五不到。 “是,他邻居房子正对郭家大门,将他家房屋的光线挡了个严实,据说早年邻居修葺房子时,两家打斗过。” 在乡下,房屋正门被人屋子挡了,便好似财气、旺气都一并被人阻了,这是十分严重的事。 郭家虽说是老实人,一开始也是不能忍的,双方暴发过严重的口角冲突。 曹大宗指了指地面的画: “只是邻居家生了四五个儿子,各个都膀大腰圆,据说与山中匪徒还有瓜葛,相较之下,郭家人丁单薄,日子越过越差,面对这样的恶事,最终便只能忍下这口恶气,这房屋之争就不了了之了。” “也就是说,双方有前隙在,邻居家与他交恶,不会替他作伪证。”赵福生听出了曹大宗言外之意。 曹大宗点头: “大人英明。” “……” 这老头儿真是拍马屁的好手,一会儿功夫,已经说了好几句‘大人英明’了。 武少春直翻白眼,曹大宗露出尴尬而又畏缩的笑容。 “事后也问了邻居家,他邻居姓张,当时只有老父母在家中,说事发前几天没有听到过隔壁打斗。” 两家离得这样近,彼此家里有什么动静压根儿瞒不住。 双方又有仇怨在前,邻居不可能替郭家遮丑,也就是说,邻居的证词是可信的。 郭家没有发生过案件,几天之内,郭威的妻子、父亲却都离奇失踪,家里没有地道通外界,官差又一直在十二个时辰监控,那郭家的这对翁媳去哪了? 赵福生正皱眉思索间,武少春鬼使神差的道: “大人,是不是闹鬼了?” “什么?!” 曹大宗一听这话,吓得浑身一抖。 赶车的差役本来一直默默驱赶马车,只是安静的倾听车内对话没有出声,此时听到‘鬼案’二字,险些从车上栽了下来。 “鬼案?不可能吧!就是寻常失踪案——” 对普通人来说,宁愿郭家是翁媳不和,继而闹出了人命,也比出现了鬼案简单。 毕竟如果是命案,死也就死郭威的老子与老婆,但如果出了鬼案,封门村都会受到牵涉…… 赵福生看了焦躁难安的曹大宗一眼: “不排除厉鬼作祟的可能,但我还没有到封门村,此时说这些话为时尚早,是人是鬼作乱,到时一看便知。”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她此来就是为了解决匪患; 而要是真有厉鬼横行,那么正好这是镇魔司的事,她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说完之后,她又问赶车的差役: “照你估计,我们到达长条镇还有多长时间?若要到封门村,则要多远?” “回大人的话,我们未时三刻出发,一路疾行,约在戌时中就能到达长条镇。”那赶车的差役战战兢兢的答道: “长条镇距离封门村无法驱车,那边路烂不好走,只能半车半步行,一去往返,至少要两个时辰的时间。” 曹大宗就劝道: “大人,我们到了镇上天色已晚。” 入冬之后白天时间短,夜晚来得快,“朝廷有宵禁,夜里也不好出行,不如到了镇上之后大人先洗漱一番,孔老爷定会为大人接风洗尘,诸位大人们歇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封门村——” 赵福生抬了一下手,将曹大宗的话打断: “我们不进镇,直接前往封门村。” 郭家的这桩案子经由曹大宗的口中说出前因后果后,已经显出扑朔迷离之态。 官差不可能在自己面前替郭威隐瞒,不过赵福生还没有到达长条镇,也没见过郭威,并没有将这一条猜测完全掐断。 但假设曹大宗说的话句句属实,那么郭威父亲与妻子失踪之事就显得很离奇了。 赶车的差役听她这话,有些害怕,但却没有勇气反驳,只好语气沮丧的应了一声: “是。” 赵福生转头看向哭丧着脸的曹大宗: “郭威前来推辞做官府的中间人时,你说他讲的缘由是妻子失踪。” “是、是的,大人,当时去了他家,问及他父亲,他才知道父亲也失踪了。”曹大宗心中忐忑,但见赵福生问话,深怕她认为自己年迈不堪大用,便强打精神应道。 “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他爹事先也消失了,对他爹格外忽视。”赵福生在脑海里将目前已知的线索再三串连,同时提出疑问,以求获得更多的讯息: “孔佑德当时怀疑他撒谎,派遣了差役前往郭家搜查,搜查过程中发现他妻子确实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他的父亲。” 赵福生一心二用: “经过搜索他家,没有发现翁媳影踪,通过讯问邻居张家人,得知这翁媳两人在案发前几天,没有过吵架打斗的响动。” “是,是的。” 她总结得全面,曹大宗无话补充,只好点了点头。 “郭家贫困,据你所说连饭都吃不上,郭威为人懦弱,郭妻性格内向——” 曹大宗又点了点头。 赵福生细细品味这些曹大宗提起郭家时的形容词,虽说半个字没说郭家‘不好’,但又处处透露出郭家的窘迫。 “郭家人应该瘦弱矮小吧?”赵福生推测。 “大人明察秋——”曹大宗正欲夸攒,但话没说完,便见到一旁武少春,连忙又道: “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武少春这一次没有翻他白眼,而是听了双方对话后,提出猜测: “郭妻瘦矮无力,郭父年迈体弱,反倒是郭威本人,再是矮小瘦弱,始终是成年人,有没有可能是这一家人平日积怨颇多,他一怒之下杀父、杀妻,最后藏尸家中?” 他曾与黄岗村的人打过交道,对封门村的人印象也不太好。 这两个村出了不少匪盗,村民大多性情凶恶,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不在话下,杀父、杀妻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对恶人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武少春说这话时,赵福生的目光转向了曹大宗。 这老公差听闻武少春的话,有些不赞同的努了努嘴,但身体却很诚意的附和道: “这位大人说得对——” 赵福生看到这里,就知道武少春的猜测不正确。 不过武少春的表现却给了她惊喜。 原本收他进入镇魔司,纯粹是当时狗头村鬼案后,武少春性命垂危,情急之下的选择。 但之后武少春表现却颇出色。 作为没有驭鬼的普通人,又经历过鬼祸,好不容易拣回一条小命,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畏缩。 蒯良村鬼案是他第一次参与办案,虽说没有亮眼表现,但他在整个案件参与的过程中,却十分镇定,没有给赵福生拖过后腿,这已经让赵福生很满意了。 且他对参与办鬼案并不害怕,反倒颇为积极,此时虽说猜测不准确,可他却能积极思考,实在很有前途。 赵福生已经在考虑先给他打个门神烙印,为他加个护持了。 “看来少春猜错了。”赵福生笑眯眯的说道。 武少春愣了一愣。 但他并不傻,听了赵福生这话,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曹大宗。 曹大宗有些尴尬,耸着肩膀缩着脑袋,屁股坐在脚后跟上,一双手合十,插在大腿中间,陪着笑容。 他这样的表现,令武少春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大人,我——” “你说得很好。” 赵福生笑容不变,“一切皆有可能,任何猜测都不能放过。” 她看出武少春潜力,也有意教导他: “这桩案子目前虽说不一定是与鬼相关,但我们镇魔司本来就是以办鬼案为主,办鬼案的过程千万不能疏忽大意,稍有疏忽,兴许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命了。” 她这样一说后,武少春心中的尴尬顿时消弥,连连点头。 “厉鬼复苏之后,本身就是集世间最大的恶。” 鬼物没有理智、情感,杀人全凭本能。 如果心慈手软,性情软弱,以人的思维代入厉鬼,那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且办鬼案最忌一言堂。” 赵福生说道: “人的思维毕竟是有局限的,大家集思广益,提出的可能性越多,出现差漏的情况越少。” 这样一来,办案过程生存机率也要大很多。 “相反,如果众人只知附和,那么三五人办案与一人办案也没什么区别,最多也就是多几个跑腿的杂役,这样的令使太多,当着也没什么前途。” 赵福生说完这些话,武少春就明白她确实是在真心实意的夸奖自己,不由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一旁蒯满周听她说完,玩手指头的动作一顿,仰头看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所以少春说得真的很好。”赵福生对于看得顺眼的人,也不吝于给予鼓励。 她说完后,又道: “等封门村的事办完后,回了镇魔司,少春要是考虑将来多办鬼案,我可以先替你打个门神烙印——” 赵福生还没来得及问武少春是否愿意,只见武少春兴奋地站了起身: “多谢大人,那可太好了!” 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确实有意要好好办鬼案的。 赵福生笑了笑,示意他有话坐下再说。 武少春兴高彩烈的坐下。 曹大宗心中有些好奇,不知这‘门神烙印’是什么,却又不敢多问,只好老实呆在原处。 有了这一番小插曲,武少春受了表扬,兴致更加高昂,且自信心明显足了许多,这会儿趁着气氛不错,他大胆的问道: “大人,你觉得这郭家——” …… 众人一路说话,几个时辰时间不知不觉一晃而过。 天色逐渐黑暗,马车在傍晚前到达长条镇,但并没有入镇,而是按照赵福生原本的吩咐,直接驶向了封门村。 在途经长条镇前,曹大宗见到入镇的人,拿出自己差使的令使,使他们向镇中孔佑德报了一声口信。 随着天色一暗,车内的气氛逐渐沉默了。 大汉朝有夜里不出行的宵禁习俗。 这一项规则从制定到执行都格外严格,无论是州府还是乡镇,几百年来,大汉朝的百姓早就习惯了夜里不出门了。 赵福生猜测,这应该是朝廷为了防止百姓夜里出行撞鬼的缘故。 百姓不明内里,只知道这样违反法则。 车上曹大宗及赶车的杂役都很害怕,天色越黑,二人竟然都开始瑟瑟发抖。 赵福生转头吩咐武少春: “少春,你将灯笼点上,挂到车子前头。” 长条镇并不富裕,治下的村镇大多饱受匪患之苦,许多房屋十室九空,不少房子坍塌,无人居住。 天色一黑后,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杂草,许多田地荒芜,马车行走颠簸间看不到灯光,四周又黑又静,偶尔能见着一些坟包,看起来吓人极了。 她话音一落,曹大宗及那赶车的差役顿时松了口气。 随着武少春一答应,灯光亮起,车里瞬间明亮,两个普通人的骇怕之情顿时缓解了许多。 “对了。” 关于郭家的谈话暂告一段落,赵福生看着曹大宗: “你说你今年已经56了。” “是,今年七月十三满的。”曹大宗挪动了一下盘坐得发麻的双腿,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腰侧。 这一趟马车行程较远,中途赵福生就让他坐在地上,没有再让他继续跪坐。 “你是长条镇本地人,对封门村熟吗?” 赵福生问。 “熟。” 曹大宗闻言一下就笑起来了: “不瞒大人说,我爷、老子都在长条镇上当差,当差的平日也没什么事儿,下乡催缴税赋是年年都要做的。” 他与赵福生相处了半天,对她脾气性格也有了大概了解,觉得这位大人脾性温和,不是苛刻难相处的人,此时说话都要自然随意许多。 “有时一趟收不齐,还要跑好几趟,我从小跟着我爹走,对封门村这些地方都是走熟了的。” 也正因为他对封门村熟,所以这一次与郭威相关的事,才由他来找县里回报消息。 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我听庞知县提到过,封门村43年前发生过一桩鬼案,你听到过这个事儿没有?” 她说完之后,笑眯眯的盯着曹大宗看。 赵福生的这几句问话,一下就让武少春品出其中的味来了。 她先问曹大宗年纪,又问他对封门村熟不熟,这两个疑问得到曹大宗肯定的答复后,再问起几十年前的鬼案,曹大宗哪有敢不答的理由? 第二百零九章 路遇匪盗 第二百零九章 武少春生于乡野,又跟黄岗村人走过货,见过人性的阴暗,深知人性复杂的道理。 乡下村民提鬼色变,嫌厉鬼晦气,涉及与鬼相关的事,大多都会禁口不言,仿佛不说就没有祸,一说了便会大祸临头。 赵福生先以话将曹大宗套住,此时再起旧事,谅他也不敢不说。 “……” 曹大宗果然露出为难的神色,目光躲闪: “这……这……” “这有什么不好答的吗?” 赵福生平心静气的看着他。 她的语气温和,但目光清冷带着隐隐压迫。 此时的她可不再是好说话的‘大人’,问话时双腿微分,双肘撑于膝上,上半身俯向前,一头长发扎成马尾,垂落在她脸颊一侧。 赵福生的身影在明黄的灯光下被拉长,将盘坐在地面的曹大宗覆盖住。 镇魔司令司主事的身份带着天然的威压,那股摄魄感盖压而来,曹大宗顿时顶不住了。 “好似,好似听到过——” “什么好似?”赵福生打断曹大宗吞吞吐吐的话,沉声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一桩鬼案43年前切切实实发生过,你今年56,你自己也说了,常年跟你爹下乡催缴税赋,封门村鬼案发生这一年,你也就十二三岁——” 赵福生说到这里,语气顿了片刻,接着又道: “这个年纪,该不会说还没懂事吧?” 曹大宗觉得这位大人一扫先前给他留下的好说话的印象,气势变得有些锋利,他不自觉的重新跪了下来,硬着头皮答道: “回大人的话,确实听到过封门村43年前发生的鬼祸,只是,只是兴许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现在想起来了吗?”赵福生笑着问了一声。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曹大宗不停的点头。 赵福生笑了一声: “那你就挑想起来的说一说。” “是。”曹大宗哭丧着脸道: “其实这鬼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后面突然就听说闹鬼了,还请了当时县里镇魔司的大人去抓鬼,死了好些人呢。” 曹大宗的这话对于43年前的红鞋鬼案并没有额外的新线索,赵福生皱了下眉,又听他道: “那些人都葬在封门村后头的乱葬岗中,至今还有人去烧香祭拜。” “封门村后头有乱葬岗?”赵福生精神一振,想起羊皮卷宗档案中记录过,当年持鬼香而引鬼上身的李能最后带着厉鬼走入坟中。 而卷宗上并没有详细写明这坟在何处。 此时曹大宗主动提及乱葬岗,且说到烧香祭拜,赵福生便猜测当年的厉鬼是不是就被封印在这乱葬岗中。 “有乱葬岗,就在他们村不远处的半山腰中,村里一些早夭的孩儿、打死的蛇虫什么的都扔在那,偶尔也能看到死人尸体,说是山中的好汉打死过往客商后,也扔在那坑中。” 曹大宗说道。 “43年前的那桩鬼案,你听过有人说这厉鬼来路吗?”赵福生问。 “没、没有。”曹大宗听闻这话,拼命的摇头摆手: “只是听说突然就死人,不知道那鬼有什么来路。”他说完,又补充道: “开始都不知道是闹鬼了,后面不知怎么的,就报到了镇上官府,说是村子失踪的人不少,我爹他们当年还担忧,深怕要被派去封门村查案——” 当时那桩案子不管是人祸还是鬼祸,一般的差役都惹不起,有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 “好在最后城里来人,说是村子出现了厉鬼,最后说是死了好几个大人物,最终事件才平息的。” 提起鬼案,曹大宗的脸色有些难看,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胸口。 从这老头儿话语听来,他确实知道得不多。 赵福生心中有些失望,但却并没有气馁: “村子里那段时间有什么离奇死亡的女人吗?”她问完之后,随即意识到自己提出的问题太过广泛,就算曹大宗还有些记忆,听她这样一问,估计也找不到苗头。 因此赵福生顿了顿,又重新提问: “年纪大约是在十五至二十五之间,不排除是新嫁娘,死前穿红鞋——” 43年前的鬼案不是她经手的。 事隔许久,又只靠少少的文字记录,她凭借仅有的线索,能勉强描绘出复苏厉鬼在生时的一部分与身份相关的信息,已经是很艰难了。 不知怎么的,赵福生突然想到了孟婆,她鬼使神差的又加了一句: “也有可能这个新娘子非本地人,是遭人拐卖的——” “福生,你怎么知道?” 蒯满周不知何时趴在赵福生的腿上,这会儿拉了拉她衣袖,脆声声的询问。 曹大宗怪异的看了这小丫头一眼。 他临行前,庞知县警告过他,说此次出行的都是镇魔司的大人物,要他好好听从赵福生及蒯满周吩咐,并亲自叮嘱过他们:不要招惹小丫头。 曹大宗实在看不出蒯满周的可怖之处,但凭借人类与生俱来的直觉,他却能感应得出这小孩危险之处。 马车夜里出行,四周寂静无人。 遇鬼倒在其次,其实曹大宗、差役担忧的是遇到劫道的山匪,这些人比鬼还可怕。 厉鬼杀人是随机的,而这些山大王那手中的刀可是饱饮人血的。 可偏偏车上镇魔司的三人镇定自若。 武少春年轻力壮,看起来身手不凡;赵福生又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县里传闻她可能不是人,而是个‘鬼’,她不害怕也就算了,可一个才六七岁的黄毛小丫头怎么也是这样镇定的? 小丫头上车后也不说话,一直靠在赵福生身边,这会儿罕见开口,曹大宗心中好奇极了。 “43年前封门村发生过红鞋鬼案。” 赵福生见蒯满周对这件事感兴趣,便索性将红鞋鬼案前因后果说给她听。 当时小丫头在镇魔司内就好奇过她为什么在意‘43年前’这件事,但武少春还不知道这桩陈年旧案的前因后果,她便索性将孟婆有个女儿43年前失踪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可是大人怎么知道,这厉鬼生前是个女子,且年纪在15至25之间,又是新婚女子?”武少春也问。 其实有些缘由他也猜想得出来,但不如赵福生说得这样具体。 他对办鬼案感兴趣,赵福生又曾给他承诺,他有心想要在镇魔司好好干,此时找到机会提出疑问,也是想向赵福生好好学习经验,以便将来自己办案时多增加一些生路。 赵福生笑了笑,解释给他听: “红鞋鬼案中,厉鬼杀人的手法是被鬼标记的人会突然一只脚离奇出现红鞋,随即穿红鞋的人便离奇死亡。” 而且死法诡谲离奇,死后尸骨无存,只剩一个约十寸大小的脚印。 卷宗记录上,被害者齐大牛一家及随行令使年纪、性别都有不同,但他们穿上鬼鞋而死后,留下的脚印却是一致的——“厉鬼虽说没有现形,但从这些线索,我们也可以从侧面推敲鬼物身份,生前定是有十寸足的女性。” 武少春连连点头,将她分析的话及推理方式一一记于心中。 曹大宗听到鬼案相关的事,感到十分害怕,可在恐惧之余,兴许是赵福生镇定从容的神态影响了他。 一段阴森诡怖的厉鬼相关的杀人案件由她娓娓道来,分析得鞭辟入里,竟然有种异样的魔力,让人认真倾听。 “至于猜测这个女子新婚女子身份,则是因为红鞋的缘故?”武少春举一反三,根据现有证据反推,也猜到了赵福生特意提及‘新婚女子’的缘故。 赵福生点头: “一般不是大婚、新婚,女子是不舍得穿嫁衣的。” 大汉朝的普通百姓命苦,但最苦命的,却是许多类似于庄四娘子一样的女孩了。 她们一生最风光的时候,兴许就是在大婚当天,如璀璨烟火,眨眼即逝。 许多人置办一套嫁衣,就只在大婚当天穿戴,事后压入箱底,只能时时抚摸。 “大人说得对。”武少春点头,也提出自己的看法: “只有死于大婚当天,厉鬼复苏后,鬼物才会穿着红鞋。”他说完,思绪活跃,再度道: “既然是新婚,那么新娘的年纪应该不大。”这样一来,赵福生提到厉鬼生前岁数的观点武少春便理解了。 而她思考广泛。 新娘的年纪既然不大,在这个岁数突然死亡,有两种方式。 一种突发疾病而死,一种则是意外死亡。 赵福生考虑到了前者的可能,同时因为她心思慎密,联想到孟婆女儿失踪时间,两者时间线相吻合,她便将两个事件结合。 所以在提到红鞋鬼案的厉鬼身份时,又增添了一条‘被拐卖女子’的可能性。 “这个‘被拐’的可能性不大,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也颇牵强。”赵福生见武少春对办案过程感兴趣,索性便说得详细了一些: “可这个有没有关联,需要我们大胆假设,后面再去找线索排除。” 说完,她又道: “我们办的是鬼案,本身就是十死一生的机率,任何线索都不要疏忽,也许生机、线索就隐藏在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中,不要嫌麻烦或者多事就不做。” 她淡淡的道。 武少春深知她所说的话的重要性,也感动于赵福生愿意教导自己,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受到了鼓励,也开始思考: “大人说了,43年前的鬼案卷宗记录上,只看到出现了一只红鞋,会不会是因为这女人临死前被人杀死,且尸体被分解了的缘故?” 武少春话音一落,突然一股夜风吹来——‘呼。’ 挂在马车外的那盏铜灯被吹得不住晃荡,撞击着车门,发出‘哐哐’的声响,吓得赶车的差役及曹大宗不住发抖。 “有可能。”赵福生耐心的答道,“但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 武少春正欲追问‘为什么’,突然听到夜风中似是有什么东西飞驰而来,接着‘砰’的砸到了车厢壁上。 赶车的杂役吓得尖叫了一声,车厢内曹大宗紧靠着车壁,远处有人大声厉喝: “停下!停下!” “哦呜!哦呜!哦呜!” 不远处有人发出大声的尖叫,声音在夜里传荡得很远,一股肃杀之气传扬开,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踩踏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 赵福生脸上的笑意一收,目光转冷,沉声问了一句。 赶车的差役颤声道: “大人,可能、可能遇到山匪拦路了!” “山匪?”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毫不犹豫的道: “直接冲过去!” 她话音一落,赶车的差役就哭道: “恐怕不行——” 说完,无数乱石砸车声不停的响起。 远处飞奔的脚步声急促,有人兴奋的喊: “车子停下,不停就要杀人了!” 喊话声中,只见车辆前方有人推了东西往马车撞来。 前后、左右都有人追赶,‘乒乒乓乓’的砸击声不绝于耳,许多泥沙碎石顺着马车的缝隙及门窗处落入车厢之中。 “完了、完了——”曹大宗面如死灰,瘫软在车厢上: “这下可算完了!” 他目光落到赵福生与蒯满周身上,露出恐惧之色: “这可怎么是好。” 匪徒无法无天。 如果今日只是马车,车上没钱,他与武少春及赶车杂役表明朝廷身份,兴许还有一丝活路。 但车上有女人有小孩,后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到时为了灭口,匪徒更怕消息走漏,说不定是要杀人的。 曹大宗吓得脸青面黑,双腿直抖。 赵福生沉了脸,喊了一声: “满周。” “嘻嘻。” 小丫头的笑声在曹大宗耳畔响起。 老头儿一脸无语:这个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 但下一刻,他发现先前还依偎在赵福生身旁的小孩不见了。 车厢内的光线瞬间暗了许多。 曹大宗隐约似是闻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似血非血、似花非花,怪异极了。 同时,他耳中似是听到了一种诡异的声响,好似有水珠穿石缝而过时发出的‘淅淅沥沥’的声音。 今日满天星斗,看起来不是下雨的时候,哪来的水珠? 老公差鬼使神差的抬头,接着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惊悚一幕。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的车顶上突然晕开了一大滩的黑红色血液——仿佛有人曾在车顶上杀生放血,血顺着车厢的木板渗透进内里似的。 “大人,那里有——”他正欲开口说话,接着见那血液不止不下滴,反倒诡异的顺着车顶壁往上渗,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啊啊啊啊!”曹大宗发出生平最尖锐、最刺耳的惨叫: “鬼啊!” 第二百一十章 进封门村 第二百一十章 夜晚时分,荒郊野外。 匪徒兴奋的喊叫在荒芜的田野间响荡。 “男人小孩统统杀死,有女人留女人,没女人只要畜生!” 随着匪徒的话语,浓郁的血腥味儿夹杂着尿骚气随夜风逼近。 在这些劫匪以为今夜拦劫了一群肥羊而兴奋时,曹大宗的惨叫在这此起彼伏的狞笑中不合时宜的响起。 这老头儿的凄厉声响像是一个信号。 喊‘鬼’声在山野间传开,所有疾奔向马车的悍匪下意识的抬头——只见昏黄的灯光下,马车顶的上方突然黑云汇聚。 无数诡异的黑影在车顶上争先恐后的钻出,在微弱灯光下,这些黑影迅速抽枝发芽,顷刻间开出碗口大的诡异花朵。 “……” 本来举着刀斧的匪盗见到这离奇的一幕,顿时怔住。 马车顶上突然长出奇怪的植物,并且在瞬间开花,这本身就已经很是怪异恐怖。 那花红得发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致命诱惑。 但最惊悚的并不仅只于开花。 只见这些花朵一出现后,突然花朵上方萦绕红雾。 红雾仿佛像是血珠,逐渐汇聚,接着凝聚成一个五六岁的瘦小女孩身影,盘坐于半空之中。 小孩十分瘦小,脸色惨白,长发披散在身体四周。 她穿着白色的衣裳,赤着的双足踩在花丛之中,殷红的花朵迸溅开汁液,将她衣摆的边沿染红。 “……” 所有匪盗看得目瞪口呆,无名的恐惧瞬间将他们的心脏攫取。 “嘻嘻——” 小丫头的笑声在每个人耳畔响起。 但是站立在花丛中披着头发的小孩却面无表情,冷冷望着这些昼伏夜出的土匪。 ‘砰砰砰砰砰——’这些人心脏疾跳如雷。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所有人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而快。 他们手里拿着的刀、斧‘哐铛’落地,所有人的脚步僵立原地,片刻后,有人终于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 “鬼啊——” 惨叫声刚刚凄厉出口,接着所有人耳旁都不约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敲击声响: ‘叩叩!’ 声音自后背而来。 先前还满脸恐惧的匪盗们脸色瞬间‘刷’的惨白,仿佛这一刻血色尽数褪去。 所有人的眼睛失去了光泽,神情变得僵硬怪异。 “度黄泉,去……” 匪盗异口同声的说着,接着这些人顿了片刻,突然提腿如同木偶人般往马车缓缓行来,步伐与先前疾奔时大不相同。 ‘嗒!嗒!嗒!’ 沉沓的踩草声中,这些平日打家劫舍,为祸附近村落的匪盗在靠近马车的那一瞬间,突然身体宛如解体的积木,‘哗啦’散落一地,化为腐臭的枯骨。 “嘻嘻嘻——” 小孩子欢快的笑声响起,仿佛心情舒畅极了。 马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外头的喊打、喊杀声已经消失了,若隐似无的血腥味儿夹杂着人死之前的恐惧、绝望萦绕在马车的左右。 车顶上盛放的诡异鬼花一朵朵消失,将匪群消灭的蒯满周的身影在半空中僵停了半刻,接着化为血雾消失于半空中。 血珠在车厢内汇聚,重新化为小丫头依偎在赵福生身侧。 “嘻嘻。” 小孩的笑声还在响起,蒯满周满脸愉悦的将脸贴在赵福生胳膊上,偏头靠着她,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与曹大宗对视。 曹大宗先前还当这小孩胆大,此时见识过她离奇消失又诡异出现的一幕,被她一看,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一双腿无力的在地上乱蹬,哪怕后背抵着车厢了,也仍试图离蒯满周更远一些。 车厢外的差役没有见到蒯满周的变化,但他看到了从前方冲出的匪徒,先前明明凶神恶煞,但只是转眼功夫,这个举着长斧的男人便一下僵住。 他手里握着的斧子一松—— 那长斧的把柄以一条被鲜血浸染成褐色的汗巾捆在手腕处,他一松手后,斧头落了下来,‘嘭’的砍砸在他胸膛处。 但此人却似是感知不到疼痛。 斧头从他胸腔跌落下来,受汗巾束缚,垂在他膝侧。 匪徒僵硬的往前走,斧头便一撞一晃的打在他身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在夜半时分出现的小孩诡异笑声中,这人往马车缓缓靠近,在走至差役面前时,身体立时化为枯骨、浓水,圆滚滚的脑袋‘噗通’落地。 “鬼啊啊啊啊!” 差役一见此景,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摔落下马车。 “别嚎了!” 车厢内,赵福生淡淡的喊了一声: “继续赶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吓得魂不附体的曹大宗一听赵福生说话,突然反应过来。 在巨大的求生渴望促使下,他不知从哪儿生出力气,翻身跪倒在地,‘砰砰’的大声叩头: “鬼娘娘饶命,鬼大仙饶命啊。” 大汉朝厉鬼横行,因而才有镇魔司的存在。 可是大部分的村镇百姓纵使终生都在缴纳高额的‘保护费’,但许多人对于镇魔司的令司如何驱鬼,拥有何种神通却一无所知。 曹大宗对于镇魔司的手段了解比村镇的普通百姓多了一些,但也只隐约听说这些人神通非凡,且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可能会要人性命。 但知道镇魔司的人力量超凡,和亲眼目睹蒯满周出手是两回事。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以诡异的方式消失、重组,对曹大宗的冲击是极大的,且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他满心惶恐,担忧自己窥探到了了不得的秘密,可能会被镇魔司杀人灭口。 老头儿不停叩头,嘴里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胡说八道什么!”赵福生提高音量喝斥了一声: “没有人要你们的命,拦路的匪徒也全死了,速度走,尽快赶到封门村中。” 曹大宗的心灵早被恐惧笼罩。 今夜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预期,他此时根本听不进赵福生说的话,只怕死在厉鬼之手。 “鬼娘娘不要杀我——” 赵福生忍无可忍,正要起身,武少春却道: “我来!” 他话音一落,抬手抡了曹大宗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醒了没有!” ‘啪’声脆响中,曹大宗被打得匍匐在地,这下虽说脑袋瓜子被打得‘嗡嗡’的,但整个人却一下清醒了许多。 “大人,我不敢往外说,鬼娘娘的秘密——” “这本来就是我镇魔司的手段,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福生喝斥: “我镇魔司以鬼驱鬼,没有见识的东西,你怕什么。” 她这样一喊,曹大宗顿时怔住。 武少春本来也怕鬼。 蒯满周是驭鬼者他心里清楚,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蒯满周施展厉鬼手段,但赵福生就在这里,她表现出的镇定自若给了他极大勇气,这种勇气压盖过了恐惧。 此时赵福生说的话令他心中生出自豪之情,他第一次觉得小丫头不止不吓人,反倒是威风极了。 两人并为令使,将来说不定他也有如此风光的时候。 他这样一想,心中更加不怕,反而笑着对曹大宗说: “你听到大人说的没有?我们镇魔司办案就是这样的,对付鬼都不在话下,对付几个毛贼怕什么?” “没有见识的老头儿,大人的手段不怕你说,赶紧让他继续赶路。”武少春道。 曹大宗瑟瑟发抖,他偏头偷偷去看蒯满周。 小孩抱着赵福生的胳膊,脸贴在她身上,这模样与寻常害羞的小孩没什么不同,完全不见先前的诡异恐怖。 而赵福生坐回原处,神情平静,武少春半腿着腿,佝身看他——整个车厢里好像大家都很平静,只有他一个人没甚见识,大惊小怪似的。 他联想到自己前往镇魔司前,庞知县警告他:赵大人与蒯小令使一定要好好侍奉着,赵大人是万安县之主。 ——此时曹大宗终于明白庞知县慎重的缘故是什么了。 镇魔司以治鬼案为主。 以往县府治下的村镇压根儿分不清镇魔司的本事,只知道这些大老爷们地位崇高,税收格外的重,且不敢拖欠,这会儿曹大宗才意识到镇魔司的恐怖之处,以及县府不敢拖欠镇魔司税赋的原因了。 “明、明白了,是是是。” 他意识到这一点,态度骤变,连忙转身喊: “拴子,快、快赶车,去封门村,大人说了——” “可是这些山匪——刚刚——” 那差役忐忑不安,却不敢转身。 他刚刚听到了曹大宗与众人对话,此时不知车厢内发生了什么,深怕一转头看到什么恐怖事物,到时小命都要丢了。 “你管他干什么,这些山匪惹怒了大人,已经被大人全收拾了,快去封门村。” 曹大宗此时频频擦汗,他惊恐交加,深怕赶车的差役磨蹭,惹得镇魔司的人不高兴了,连忙催促。 赶车的差役心中忐忑,但见他已经要骂人了,便只好强忍不安,一挥长鞭。 马儿重新扬蹄,车轮辗压过死人骨头,发出‘吱嘎’声响。 死尸所化的浓液被车轮发挤溅开,听得人毛骨悚然。 车厢内没有人敢再开口。 之后大家不再说话,曹大宗这一路胆颤心惊。 他既怕再遇匪盗,又怕蒯满周突然变化,恐惧之下频频出现幻觉,总觉得车厢四处是血,耳旁小孩轻细的笑声不绝。 提心吊胆之下,好在这一路再也没有发生过意外。 一个多时辰后,前方终于没有大道,仅剩一些田埂小道交错。 赶车的差役道: “大人们,车只能停在此处。”他说完之后,又怕赵福生发火,忙解释道: “前面马车无法再走了。” 几人依次下车。 曹大宗是爬出车厢的,他年纪大,奔波了一路本来就很吃力,再加上路途遭遇惊吓,此时还没昏死过去,已经可见这老公差确实是心理素质极佳的。 武少春将他拖了出来,他颤颤巍巍的趴在车头,一旁差役见他垂死的模样吓得不轻,猛掐他人中。 之后前往村庄还有一段路程,大家提着灯前行,约走了一个来时辰,被武少春扶持着的曹大宗出声道: “封门村到了。” 黑暗中,鳞次栉比的屋舍组成一个庞大的村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汪汪汪——’ 村子传来狗叫,原本静寂的村庄瞬间似是‘活’过来了。 “什么人?!” 这边马车一停,远处的村庄很快就意识到有外来者来了。 此次匪患极多,掳掠各村镇,许多村庄自己也组织了人手巡逻。 镇魔司的几人来时并没有收敛声息,又点着灯,刚一靠近,早就引起村中人警惕了。 更何况近来官府动作频频,山中匪窝也有警惕,近来盯着村庄的时间增长,且次数增多,使得村子里的人都有些恐惧,比平时更加警觉。 “是长条镇上的,曹家老四!” 先前要死不活的曹大宗在疾行了这一路之后终于勉强提起了些精神,听到远处村庄传来的大喊,也跟着喊了一声。 对面听到他声音,似是松了口气。 ‘汪汪汪。’ 狗叫声、脚步声响起,有人点起灯笼,长条镇上负责镇守此地的差役也跟着出现,一大群人将赵福生几人包围其中。 为首一人看约五旬,身材壮硕。 他穿了一双破旧的草鞋,裤腿挽到小腿肚处,手里提了个火把,警惕的目光看了一眼赵福生几人,接着看到曹大宗时,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面露疑惑: “曹四爷,竟然真的是你,这夜半三更的,你怎么——” “这些外乡人是谁?” 曹大宗先前没有撒谎。 他爷与爹以前都是长条镇的差役,他年幼时便随同祖父、父亲一起下乡收税赋,到他继承差役这身份时,自己也时常下乡。 尤其是近来因为郭威的事,更是三不五时的往封门村赶,村中的人对他都十分熟悉,此时见到他后便再无疑惑。 可此时夜半三更,他年纪已经老迈,怎么会带着几名脸生的外乡人突然赶来村中?她 “别胡说!”曹大宗本来气若游丝,一见这男人指着赵福生几人,脸色顿时大变。 他倏地直起腰,喝斥这男人: “林老八,你这狗眼如果不会看人就挖了算了,什么外乡人,没见识的狗东西,这是县里的赵大人,来找郭威问话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郭家有鬼 第二百一十一章 “郭威?” 那被称为林老八的男人听闻这话,脸色疾变,神情有些阴晴不定,站在原处没有动弹,对待曹大宗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尊敬,而是带了几分防备: “曹四爷,你找郭矮子干什么?” 其他人也面露不满,跟着喊: “县里到底要干嘛,时不时收税、拉人的,是不是要逼得大家伙儿都活不下去,到时全都收拾家当,投奔山上的‘过山风’去!” “对!对!” 其他人大声应和。 气氛逐渐僵持。 持着火把的村民面色不善的围了过来,眼中露出凶光,将几人包围在内,并逐渐缩小圈子。 武少春并不畏惧。 他虽然赤手空拳,但有赵福生、蒯满周在,驭使了厉鬼的人对普通人来说,便如猛虎入羊群,压根儿不值得恐惧。 曹大宗又慌又急。 他是亲眼目睹过蒯满周的手段,虽说没有看到这小丫头是如何杀人,但当时拦道的劫匪可都在瞬间死了个干净。 这些村民不知死活,还以为是普通人打架斗殴,呈凶就行。 “大人有事寻他,问的是他家中发生的事,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曹大宗确实入乡收税多年,封门村的许多人他都混了个脸熟,彼此平日见面还会打个招呼。 此时他深恐这些人惹祸,便想先让林老八将人群驱散,后面再慢慢和他解释。 但村民早被近来县中突然招揽杂役的举动惊住,深恐这又是朝廷新征税收名目的前兆,此时人人自危,抗拒朝廷的心理很严,见曹大宗夜半时分突然前来,还带来了几个陌生面孔,要见的人又是村民近来与镇府衙‘勾结’的郭威—— 众人越想越慌,林老八脸上露出狠色,一挥手: “先不准他们进村,把人——” “你们不要乱来,狗_日的——” 曹大宗一看事态即将混乱,顿时慌了。 武少春双拳一捏,挺身而出: “你们想干啥!” 曹大宗担忧出事,眼角余光见到远处探头探脑的几个差役,眼睛一亮,大声的喊: “蒋老九,你们过来——” 这些人都是孔佑德从镇上派来盯梢郭威家的,但这几人听到曹大宗的喊话,不约而同的缩回了脑袋、半蹲下身,装作没听到似的,转开了头。 “你们这几个狗东西——” 曹大宗暴跳如雷,嘴里骂骂咧咧,一下精神了许多。 “将他们抓起来——” “捆回村子。” 村民们大声吆喝,各个脸上露出不怀好意之色。 蒯满周拉了拉赵福生的手,赵福生握紧了她,低头叮嘱了一声: “先别动手。” 她冷眼旁观了片刻,发现长条镇官民之间的情况比她原本预估的还要严重。 封门村民风彪悍,这些巡逻的村民半匪半民,对大汉朝镇府衙门的管束不以为然。 面对曹大宗的突然到来,村民们心怀抵触,对他的话并不信任,且双方矛盾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村民们凶悍非凡,镇上差役各个不愿出头,曹大宗急得直抖,武少春则仗着有赵福生、蒯满周在,并不怕事。 赵福生将所有一切看在眼里,小丫头想要动手,她拉住了小孩,突然喊住了武少春: “少春。” “大人。” 露出凶恶神态的武少春一听赵福生喊自己的名字,顿时退了回来,应了一句。 “先别急着动手,有话好好说。” 赵福生笑着说了一句。 其中一个村民就道: “大人?什么大人?” 他正要骂骂咧咧,曹大宗找到机会插嘴: “镇魔司的大人!没见识的狗东西。” “镇魔司?” “镇魔司!”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村民一听‘镇魔司’三个字,顿时怂了,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都纷纷转头看向了那被称为林老八的男人。 “镇魔司的大人?”林老八听到‘镇魔司’后,也收起了先前想要动手的心思,怀疑似的看了赵福生一眼,问了一声。 大汉朝的百姓未必能知道州、郡、县的镇魔司当任令司是谁,但他们年年纳税,每年大半的税收都流入镇魔司的府库内,对于镇魔司的存在及地位自然是有清醒的认识。 “你姓林?” 赵福生没有回答林老八的话,反倒诘问他。 这些村民眼神凶狠,并非纯良的善男信女。 之所以她没有一来就让蒯满周动手,纯粹是因为这些人目前是村民身份,而非山匪。 林老八犹豫了一下,低头答道: “是,大人……”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有些心慌,眼皮跳个不停,好似自己不好好回答问题,将会有大事发生。 “满周,你大伯母娘家姓林,是封门村的人吧?” 赵福生打断了林老八的话,只管低头与蒯满周说话。 小孩点了点头。 其他村民不敢出声。 ‘镇魔司’三个字一经曹大宗的口中说出,先前还气焰嚣张的村民顿时怂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包围着几人。 “蒯良村已故蒯举民的大儿媳林氏就是封门村中人,她也姓林,跟你有什么关系?”赵福生与蒯满周说完话后,又看向了林老八。 此时林老八被她气势所慑,老实答道: “我是有一位堂姑嫁进了蒯良村。”他说到这里,面露惧惕交加的神情: “可是大人,蒯良村不是出事了吗?全村人都出事了——” “那跟你没有关系。”赵福生说道: “你既然与林氏有关,那就算你走运。这是蒯良村的孩子,也是你堂姑父的侄女。” 林老八看向蒯满周。 火光下,小孩依偎在赵福生身侧,她一只手牵着赵福生的手,另一只手捏了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 见他看向她,小丫头不止不畏惧,反倒也好奇的打量着他看。 夜半三更,镇上的曹大宗突然到来,带来了几个陌生人,且称这几人是镇魔司的来使,还点名要找郭威。 蒯良村前些日子说是出了鬼案,整个村子几乎死绝。 偏偏此时这位镇魔司的贵客却说那小孩就是唯一幸存者——林老八心中惊疑不定,总觉得今日的事情透着一股古怪。 但赵福生的平静与镇定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他常年与山中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打交道,对于危险自有感知。 此时意识到不妙,林老八很快识时务的道: “我堂姑夫家是有几个兄弟,好像最小的蒯五是生了个女儿,很小时见过一面——” 蒯五臭名昭着,他确实对蒯满周的存在有印象,不过长什么模样倒不记得了。 他说完这话后,又神情怪异的看了蒯满周一眼,却见这小孩不知何时已经将手里的枝芽扔了,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林老八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 “你既然有印象就行。” 赵福生也不与他多说废话: “我来是找郭威的,你们带我去郭家,之后我有事要吩咐你们。” 村民们面面相觑,林老八踌躇片刻,应道: “是。” 她没有杀人立威,也没有大声喝斥,却在开口之后将林老八镇得服服贴贴,一场原本即将暴发的冲突须臾功夫消弥于无形。 曹大宗心中大石落地,小声的拍了句马屁: “大人英明。” 这一会儿功夫间,见这边事态平息,那些镇上的差役这才厚着脸皮过来,装模作样的说了两句,气得曹大宗骂个不停。 林老八等人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武少春此时找到机会,不理解的问: “大人何必对他们这么客气?” 他说道: “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八成是与劫匪有勾结的,对大人又不尊敬,怎么不让——” “少春。”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管他们其他时候还没有另外的身份,但此时的他们是万安县治下的百姓,是缴纳了税赋的村民。” 武少春愣了一愣。 赵福生笑了笑: “我们驭使厉鬼的力量,除了要用以约束厉鬼,防止鬼祸蔓延,也应该约束自身,不要放纵自己的杀意,沦为被厉鬼借附的肉身,这样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她看好武少春,也愿意指点他几句: “我们是驭鬼,借用鬼的力量,仍是以人的思维行事,而非驭使鬼物后,想法、行为逐渐与鬼同化,这样就变成了鬼玷污人性。” 武少春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当即有些不安: “大人——” “不过你的话也不全错,有力量在手,面对一些情况可以忍,有些则不能忍。”赵福生说道: “如果今夜这些人不是以村民的模样现身,而是盗匪拦路,我自然不会留活口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也意识到自己心态的转变。 驭鬼之后她虽说有封神榜傍身,但仍难免受到厉鬼的影响。 从她重生之后,接连办过不少鬼案,见过无数死在厉鬼手中的百姓,这使得她对于生死的边界逐渐模糊,今夜与武少春说这样的话,除了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示自身。 “我明白了,大人。” 武少春低头认错: “是我考虑不周全,我会将大人的话牢记在心里。” 赵福生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林老八突然道: “大人,郭矮子家到了!” 赵福生抬头一看,见到一条田间小径在众人脚下蜿蜒向前,远处十来丈开外是两排屋舍,有一排稍高大,旁边有几间偏僻的半塌茅草屋。 林老八指着那草屋喊道: “大人,那就是郭矮子家。” 他话音一落,突然喊了一声: “郭矮子!郭矮子!” “这个郭威在封门村没有半点儿地位。” 武少春听到这个外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他也生于乡野,深知村民秉性,大多都是欺善怕恶的。 郭威本人有这样一个难听的外号,且当着众人都这样叫他,可见这郭威在村中受人欺凌。 林老八喊完之后,郭家没有动静,倒是那前头的房舍突然有人拉开门。 一个老头儿探头出来,见到外头这么多人,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林老八一见此景,顿时有些不快。 他与两个村民大步过了田埂,突然用力去撞那木门: “开门,开门!” “家里实在没粮了,几位大王,我家三儿也是——” “张三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林老八,县里来了大人,说是要问郭家的事,你赶紧开门!”林老八喝了一声。 其他两个村民将门板拍得‘哐哐’作响,两侧泥沙不停掉落,那门板哪经得起这样撞击。 不多时,屋里的老头儿顶不住了,又听林老八声音熟悉,还自报了家门,当即颤颤巍巍重新将门打开。 待看到外头果然站的是同村村民时,老头儿不由长松了口气: “老八,还真是你,吓死我了!” “家里还有哪些人在?”林老八问了一声: “曹四爷带了县里的大人来了,有话要问你们呢。” “曹四爷来了?这夜半三更的,有什么话要问?我家没人,我家三个儿子外出有事,家里只有几个妇孺孩子,求大人饶命——” 赵福生的目光越过这双手作揖的老头儿,从他身后看去,可以看到屋中此时有几道人影隐藏在黑暗中。 数道惊疑未定的视线盯着外头看。 有小孩的哭声刚一响起,随即便被捂住,现场人数不少,却只能听到火焰燃烧时的声响。 这些人恐怕是担忧朝廷抓拿壮丁。 赵福生想到这里,随即移开了视线。 她看了忐忑不安的老头儿一眼,向曹大宗及跟上来的几个差役吩咐道: “将他一起带上,我们去郭家看看。” 几个差役听了她这话,大步上前将老头儿架起。 张家的老头听她这样一说,顿时失去了哀嚎的力气,任人架住,整个人瘫软在地,被拖着前行。 郭家就在张家的旁边。 正如曹大宗先前在马车上所说,张家的院墙修得不小,几乎将郭威的大门光线阻绝。 两家之间仅留了一条可供一人双臂半张前行的小道,地面湿漉漉的,全是烂泥。 这里常年不见阳光,形成了一条阴沟,散发出霉腐以及人畜排泄物混合发酵后的气味。 郭家的大门紧抵着,但有人站在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 众人听到了屋里传来的紧张喘息声,曹大宗喊了一声: “郭威,开门,是我,曹老四。” 他喊完之后,屋里并没有人回应。 “郭矮子,曹四爷来了,县里来人了!”林老八也喊了一声。 赵福生听着这些人吵吵嚷嚷,她没有出声。 在这些混合的臭气中,她隐约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蒯满周拉了拉她的手,仰头小声的说了句: “鬼。” 第三百一十二章 唯一幸存 第二百一十二章 赵福生也闻到了独属于‘鬼’的味道。 这是驭鬼者对于鬼物特有的敏锐。 蒯满周驭使了庄四娘子及蒯村,她自己本身情况特殊,可以半鬼化的自由施展厉鬼力量,对于鬼类的存在感知更加鲜明。 此时她一提醒,赵福生也意识到了郭家的情况恐怕并非自己原本想像的只是单纯匪患而已。 “这一趟看来是来对了。” 她自言自语呢喃了一声。 这会儿林老八等人商议着想要将郭威的大门撞开,几个村民正要上前时,赵福生突然喊了一句: “让我来。” “大人?” 武少春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道: “何必劳烦大人,不如让我来。” 郭家的房子破旧,那柴门感觉经不起他一踹,他正要上前,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门你开不合适。” 武少春听闻这话,先是一怔,接着一下就似是明白了什么,拉着曹大宗道: “大家后退,大人来开这门。” 众人不明就里,但镇魔司的来使身份不一般,村民们虽说纳闷,却都下意识的听从他的话,一一后退。 赵福生拉着蒯满周上前,众目睽睽下,她突然抬手敲门。 ‘叩叩。’ 这一敲击之下,要饭鬼法则被启动,大门在她指节下如同豆腐一般,门板‘哐铛’碎裂落地。 村民之前还疑惑不解,不知为什么一行人到了郭家门前后,这些镇魔司的大人们不让身强力壮的男人去撞门,反倒要让一个少女一个孩子去敲门。 现在一看赵福生轻轻一敲,明明没见她用力,那木门却应声而裂。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赵福生的手臂突然探出,因她速度过快,众人只看到她身影被缓缓拉长。 在大家眼中,似是只看到她晃了晃,一个矮瘦如猴的男人便被她掐住了脖子,提在手里。 “郭威?” 赵福生有些意外的喊了一声。 那人被她提在手中,白眼直翻,眼见只有出的气而无进的气。 恍惚间听到她的问话,那人只吃力的点头。 赵福生将手一松,随即以50功德值镇压了要饭鬼。 她手腕转动间,感受着厉鬼力量不甘的被压制,阴寒的手臂从肩部开始回温,她怪异的道: “竟然是活人。” 她进入郭家的屋门后,‘嗅’到了若隐似无的独属于厉鬼的气息,还以为郭家有鬼,因此摈退众人,独自上前将门敲开,抓住了躲藏在门后的‘人’。 哪知抓到人的瞬间,赵福生就知道自己弄错了。 被她抓住脖子的男人身体温热,大口喘息,竟然不像是受鬼物影响的样子。 若非她及时强行压制,要饭鬼在敲开房门的那一刹,便能要了男人的命。 “大人,是郭威。” 曹大宗上前一看,认出这男人身份。 他说完之后,喝道: “郭威,快起来,是县里的大人来了,刚刚喊你,你怎么闭门不出?” “大人饶命。” 郭威死里逃生。 他刚刚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此时吓得险些尿失禁。 不知为什么,他对赵福生异常害怕,连连叩头: “我,我以为是来催债的,不敢开门,之前欠镇里的钱,我明年补——” 赵福生往屋里看去—— 屋中黑灯瞎火,黑暗中格外静谧,仿佛除了郭威一人之外,屋里再没有旁人。 先前赵福生感应到的属于厉鬼的气息,这顷刻功夫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一人在家?” 赵福生转了转手腕,说话的功夫,拉着蒯满周要进入郭家的屋子。 “是是是——” 跪在地上的郭威连连点头,应了一声。 曹大宗一听这话,不由伸脚踹了他一下: “是个屁。” 他骂了一声,“你老子、婆娘失踪也就算了,你儿子还在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儿子?!” 先前在地上还如烂泥一摊的郭威突然抬起头来,接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焦急的道: “对对对,还有我儿子——” 说完,他转头往四周看了一圈,急道: “我儿子呢?我家四蛋呢?” 他的话令得其他人愣了一下。 曹大宗与几个差役相互交换了个眼色,老差役的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郭威,你小子糊涂了吧?你爹、婆娘失踪了,怎么你就如此粗心,连你儿子也看不好了?!” “郭家四蛋不见了?” 村民也交头接耳。 林老八转头看向被两个差役架起来的老头儿,喊了一声: “张三叔,你们两家离得近,四蛋外出你见过了吗?” 被差役架住拖行的老头儿听了这话,连忙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家晚上就关了门,大家洗了脸脚早些睡,没有注意四蛋有没有出去。” “郭四蛋跑出去了吗?” 曹大宗又问镇上派来盯睄郭家的差役,几个负责盯看的差役连忙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曹大宗表情有些难看,正要瞪眼开骂,其中一人就道: “四爷,之前我们都盯着郭家,没有人进出过,屋门都没有开过,但后面你们一来,我们就去瞅瞅,这才——” “但就这一会儿功夫,小孩能跑哪里去?”有人嘀咕了一声。 郭威此时面如死灰,他失魂落魄之下甚至忘了赵福生等人还在,跌跌撞撞起身往屋里赶,嘴里喊: “四蛋——四蛋——” “郭威——” 曹大宗见他如此失态,深恐他惹怒镇魔司的人,连忙要来拦他。 但郭威此时听到儿子失踪,整个人情绪失控,曹大宗上了年纪,压根儿挡他不住。 武少春正在旁边,见此情景想要上前帮忙,他刚一架住郭威,赵福生就喊他: “少春,将他放了。” “大人——” 武少春眼中露出迷惑之色,但在听到赵福生吩咐的刹那,却下意识的松手。 郭威一得自由,连忙就往屋里冲。 赵福生示意曹大宗令人将大门看住,一面吩咐: “除了镇魔司的人,村民不准进入,长条镇的差役将这里牢牢守住。” “是!” 差役们齐声应是,林老八等村民一头雾水,都守在原处。 “我们进屋看看。” 赵福生拉着蒯满周的手,示意武少春跟着进屋。 “大人,郭家是不是有问题?” 武少春跟在赵福生身后进了屋中,就算他没有驭使厉鬼,也意识到不对头了。 外间的火光、喊声及村民、差役等人的视线及存在感在进屋的刹那尽数被隔绝了,这间破旧的农家小舍内,静得有些可怕。 屋子阴暗潮湿,地底似是常年湿水未干,泥泞软烂,上面又似是铺了一层柴灰,踩上去时足底下陷,泥水的浆液透过柴灰渗进鞋中,冻得人脚趾刺痛。 但在这种阴森潮暗的环境里,武少春却又似是有种干燥之感。 仿佛在呼吸的刹那,鼻腔里能吸入大量的柴灰。 不多时功夫,他的嘴唇、鼻腔干热,整个人有种脱水后的感觉。 武少春经历过两桩鬼案,远比一般人要敏锐,再加上赵福生先前反应,他知道郭家是闹鬼了。 好在此时蒯满周与赵福生都在,他虽说有些紧张,却并不害怕,只是心中疑惑极了。 他问完这话后,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里有厉鬼的气息。” 她说完之后,又皱眉: “这种情况不大对头,像是结成了鬼域,但鬼域并没有扩散,好像影响的只是郭家——” 以赵福生目前对厉鬼的了解来说,鬼域形成之后,会迅速扩散开。 “厉鬼复苏之后会形成鬼域。”说到这里,赵福生迟疑了片刻。 武少春敏锐的意识到了她这一瞬息的停顿,问道:“大人是觉得这鬼域太小了?” “是。” 赵福生点头。 “以狗头村为例,狗头村的厉鬼达到了煞级,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鬼域内,这一点你也应该有所了解。” 随着她旧事重提,武少春的脑海里涌现出当日狗头村的灾劫,他打了个寒颤,应了一声: “是的。” “照理来说,郭家如果出现厉鬼,那么鬼域会扩散,至少与之相邻的张家会受影响——”黑暗中,赵福生的目光闪了闪: “我们一进入郭家之后,外头的声音、火光都被隔绝。” 她说这话时,转头往外看了一眼。 几人虽说已经入门了一会儿,但实则说话时并没有往里深入,而是站在大门口处不远。 但此时一入郭家门后,再探头往外看时,已经听不到外头的声响,看不到外头的差役及村民等人。 郭家的屋里、屋外仿佛被隔绝,形成了两个世界。 屋中给人一种阴冷中夹杂着干燥的矛盾感,深吸一口气时,能闻到若隐似无的烟熏火燎的味道。 先前进屋后的郭威不知所踪,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仿佛一个独处于封门村之外的诡异黑暗世界。 “所以我们先前在外头喊郭威时,他没有开门,也没有反应。” 赵福生初时以为郭威是因为夜半突然听到敲门,恐惧之下不敢探头来看的缘故,直到感应到厉鬼气息的存在,才意识到郭威应该是受到了鬼物的影响原因。 鬼能形成鬼域。 但一行人入村时发出的响动吵闹到了隔壁张家。 张、郭两家离得如此之近,张老头儿听到声响后还知道开门察看,以此可以断定张家没有受到鬼域影响,这就不正常了。 照理来说厉鬼复苏后,就是祟级的鬼物复苏后笼罩以郭家为中心的半个封门村应该不在话下。 但此时受影响的却只有郭家,这显然就是诡异之处了。 “先进去看看再说。”赵福生说道。 武少春点了点头,又问: “大人,没有听到郭威的声音,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没有。” 赵福生摇头: “我先前抓过他,他的情况不对,显然是受厉鬼影响了,但他有脉动,身体偏燥热,他还活着。” 她说完,想到先前郭威听到儿子失踪的消息后,猛地警醒要冲入屋中,武少春意识到屋内有鬼,要阻止他进屋时,却被自己喝制住,想必武少春心中对此是有疑惑的。 一念及此,赵福生解释道: “郭家就是有鬼,他独居在这里,此时没死,有两个可能。” 她故意说话留了一半,有意要让武少春自己分析缘由。 武少春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 “大人,郭威要么是已经被厉鬼标记,死亡只是早晚的问题,要么就是他没有触发厉鬼杀人法则,所以侥幸活着?” “对!” 赵福生赞许的点头: “他如果已经被标记,厉鬼没有杀他,应该是还没到时候。” 这种情况与要饭胡同当时闹鬼的情况类似。 当时要饭胡同笼罩在鬼域中,鬼域内每个幸存者都曾上过布施名单。 要饭鬼根据名单杀人,只是随机的进行选择,有人运气不好早死,而有人运气好,还没到厉鬼杀人的时候。 郭威身处鬼域,与厉鬼同居而不死,就有可能属于这种情况。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而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运气极好,还没有触发厉鬼标记,不在厉鬼杀人的法则之内。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但郭威与鬼相处了一段时间还没有被标记,这就逆天了。” 赵福生语气玩味的道: “以我爹娘的案件为例。” 她细细解说给武少春、蒯满周听: “我爹娘厉鬼复苏后,在宝知县杀人时,是以门板为标记。” 赵氏夫妇死后厉鬼复苏,导致鬼门板成为与二鬼伴生的大凶之物。 二鬼为祸宝知县时,杀人法则是以门板为标记。 “身处厉鬼的鬼域之内,任何大门都有可能成为厉鬼的临时栖身伴生物。” 碰触到鬼门板的不幸者可能会被最先标记,当时宝知县出事的寺庙一夜之间被厉鬼屠杀就是这样的缘故。 鬼门板成为厉鬼杀人法则的一环,而赵氏夫妇杀人则以大门内的‘一家’为单位,而非单个屠杀人,这样就导致了赵氏夫妇所化厉鬼是绝凶的大鬼,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晋阶。 一旦触及法则,便会被厉鬼标记。 曾被厉鬼栖息过的门板成为厉鬼法则的一环,而碰触到过门板的人则无一幸免,之后会遭遇厉鬼一一索命。 “但这样的情况也并非绝对的死局。” 赵福生笑了笑: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被我爹娘厉鬼标记后,除了驱赶厉鬼、封印厉鬼、收服、分解鬼物之外,还有一个躲命的方法。” “什么方法?” 武少春听得津津有味,下意识的就问。 但这一次回答他的并非赵福生,而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蒯满周: “把门取了。” 小丫头的反应很快。 她平日不声不响,但赵福生说的话却被她一一记在心中,且能举一反三,迅速猜到破解之法。 哪怕她并非驭鬼者,但就凭这股聪明劲儿,也是天生的办鬼案的好手! 第二百一十三章 郭家失火 第二百一十三章 “满周说得不错。” 赵福生夸赞了一声。 小孩得到她的表扬,垂落在她身侧的发梢往上扬了扬,显然心情好极了。 赵福生看得到她的小举动,但武少春却没有驭鬼,视线受阻。 他还有些懊恼于自己没想到这一点: “小孩的大脑果然聪明,我怎么就没先想到呢。” “笨!”小孩吐槽了一句。 “嘻嘻。” 周围响起小孩子欢快的笑声,这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进人耳中令人毛骨悚然。 但武少春却并不畏惧。 反倒是身处鬼域中,蒯满周表现得越是轻松活跃,证明此地越安全。 因此武少春被蒯满周这样吐槽之后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笑容。 “门神的杀人法则是借门标记,被它们标记后,只要将门取下,厉鬼就没有杀人的契机,确实借这样的方法能逃过鬼祸。” 这种是面对鬼案时投机取巧的方法,属于治标治本,但对厉鬼又格外有用。 鬼物没有理智、智慧,只凭本能行事。 法则的一环一旦断裂,厉鬼的杀人规则就被破解,无法完成完整的杀人举动。 而郭威与鬼共处一室不死,与赵福生举的例子有异曲同功之妙。 如果他在逃过了厉鬼标记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就是钻了厉鬼法则的洞子——哪怕是他本人无意识的举动,却保住了他的性命,使他至今仍存活。 “郭威进屋已经一会儿功夫了,走,我们进去看看,他到底是如何逃过厉鬼法则的。” 赵福生说道。 她故意在外间说了两句话,就是想让郭威在寻找儿子的过程中,看能不能触发厉鬼显形。 屋里赵福生、蒯满周都是驭鬼者,且驭使的是灾级以上的厉鬼,尤其是蒯满周,本身情况特殊,处于半鬼化的状态,就算郭家有鬼,如果厉鬼品阶不高,可能会被蒯满周压制住,而不敢现形。 此时赵福生令郭威先进屋,就是想要使他进屋后看能不能诱使厉鬼现形。 毕竟他独自一人在鬼屋之中生存多天而不死,是进屋再适合不过的人。 就算他出现意外,有赵福生与蒯满周在,也足以能保证他的安危。 武少春道: “大人,郭威他儿子——” 他语气有些迟疑,说这话时,显然心中已经预料到了不妙的结果。 “十有八九已经出事了。” 赵福生道: “曹大宗说过,郭威一开始推辞差事,是抱着儿子去衙门,说的是他妻子失踪。” 长条镇的差役上门后,发现除了郭妻不知所踪之外,连他的父亲也不知去向。 “直到差役点破后,郭威才意识到父亲失踪,这一点与今夜的情况相同。” 武少春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传来一声凄厉的男人惨叫: “啊——” “四蛋、四蛋!你在哪里去了?你别吓爹啊!” 郭威的惨叫声打破了屋里的静谧。 外头的人并没有听到,屋里正说话的三人神色一凛。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右侧方向传来,赵福生瞳孔一缩: “走!” 这间屋子并不大,赵福生拉着蒯满周疾步往右行了数步,拐过土墙门框,便见到右侧的一间屋子中,有道人影手舞足蹈,正四处摸索,喊着儿子的名字。 “是郭威!” 武少春有些紧张道。 赵福生大步上前。 这屋里带着一种怪异的烟熏火燎的味道,仿佛熏煮过风干的腌制品。 她吸了两口气,心中生出一股厌恶之感,接着上前一步,伸手将四肢乱晃的郭威一把架住,大喝了一声: “郭威!” 郭威的身体滚烫,那种浓重的烟熏气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被赵福生制住的瞬间,厉鬼的阴凉之气从她手掌中传递到郭威身上,先前还疯疯癫癫的郭威被这寒意一激,瞬间像是清醒了许多的样子。 “谁?谁?谁!” 他一连大喝了几声,左右转头。 从声音听来,他像是恢复了平静。 周围十分静谧,厉鬼的气息仍在,但鬼物没有现形。 赵福生深吸了口气,转头对蒯满周道: “满周,你去让曹大宗他们进来。” 厉鬼迟迟不现形,但郭家明显有鬼。 赵福生改变了原本的主意,准备让村民们进屋,点亮火把后再好好查看这间屋子。 “大人,你不是说——” “曹大宗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进郭家,要出事早出事了。” 赵福生提着郭威,平静的道: “再说我和满周在,应该出不了大事。” 她话音一落,郭威怔愣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 “我的四蛋,四蛋啊——” 赵福生喝止他道: “先别忙着哭,你好好回想,你儿子什么时候失踪的?” 郭威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他沉浸在悲伤之中,任由赵福生将他提起,痛苦的揪着自己头发: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怎么失踪了,我怎么会没发现呢?” 郭威正痛苦自责时,蒯满周‘动了’。 事实上她站在赵福生身侧没有挪动过脚步,但武少春却发现这间阴冷的破屋内,却似是突然有一种契机将鬼域打破。 一条阴影在蒯满周脚下出现,须臾功夫,那阴影竟然由黑化红,变成一条由血光铺铸而成的小路。 小路红两尺宽,以蒯满周的身体为中心,顺沿着郭家的屋门将黑暗鬼域冲破,迳直延伸至屋门口。 ‘哐铛。’ 半掩的柴门在血光小路出现的刹那往内被吸开,刹时之间,嘈杂的人声、火把燃烧时的声响——一切被厉鬼屏蔽的感知瞬间复苏。 …… “好厉害啊!” 武少春见识到蒯满周的驭鬼力量,情不自禁的发出赞叹。 这种‘鬼路’他曾见过。 在办蒯良村鬼案时,当时张传世赶车,庄老七引路时,镇魔司的马车也曾走过这样的‘鬼路’。 此时小丫头驭使厉鬼后,同样的‘鬼路’再现,给武少春的感觉是截然不同。 庄四娘子制造出的‘鬼路’带着阴森恐怖的死亡压抑,而蒯满周展现出技能时,则令武少春无比的羡慕。 “郭家发生啥了?” “刚刚大人他们进去后咋将门关上了?” “……门怎么突然又开了?” 屋外曹大宗等人议论纷纷,数人探长了脑袋想往屋里看。 只是之前赵福生有言在先,令众人不要轻举妄动,此时村民及差役们不敢贸然进入。 这会儿屋门突然打开,却不是进去的几人前来开门的,外面的众人正犯怵时,曹大宗听到赵福生说: “你们进来。” 本来内心正隐隐感到不安的曹大宗听到赵福生声音的刹那,心中莫名一松。 他转头对身边的人道: “大人让我们进去。” “走走走。” 差役们相互转头催促。 村民们人多势众,再加上赵福生等人又先进去了,众人不知畏惧,举着火把踏入郭威家中。 “小心一些,把火把举低点。”林老八突然开口招呼。 他话音一落,其他持火把的村民忙不迭的将手里点燃的火把往下举了一些。 叮嘱完村民的林老八转头看到曹大宗一脸疑惑,不由解释道: “大约十天前,郭矮子家着火了——” “人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修点口德。”曹大宗皱眉道。 林老八脸‘刷’的胀得通红,正要说话,屋里赵福生提着郭威出来了: “郭家十天前着过火?” 郭威失魂落魄,四肢蜷缩,悲痛得低垂着头,连话都说不出。 村民们数根火把照耀下,将整个郭家屋里照得如同白昼,四周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屋子。 屋角靠门的地方摆了一张至人大腿处高的小木桌,下放四根长条短凳。 与桌子相对的地方则摆了一口水缸,缸侧堆叠了长条石头,上面摆了数个破碗。 几个木桶围放在水缸边,用过的废水倒进一旁的桶中,感觉已经好多天时间没有清理过了,散发出一股股恶臭。 而在桶的另一端则连接一个偏房,屋门半掩,隐约可见内里床铺。 赵福生几人所站的位置则是在另一个房间内。 这里的屋层顶更矮,进门便是厨房,旁边搭了临时的凉床,上铺了稻草。 床铺的一端则是郭家柴灰堆积处,形成一座小山丘,隐约能闻到牲畜粪便干涸后的味道。 郭家实在是贫穷。 进入郭家的村民及差役不约而同的掩住了口鼻,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虽说这个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也没有像郭威家这样邋遢的,屋里一股怪味儿,甚至有些熏眼睛了。 “郭矮子你——”林老八张嘴就想吐槽,但想到曹大宗先前说的话,又将到嘴边的指责又咽下去了: “你说你——唉——” 赵福生的目光借着光亮,在屋里四周转了一圈。 稻草铺扎的床上没有支蚊帐等物,只凌乱摆了数件破衣,堆在角落。 一小捆旧衣裳扎成枕头,放在床头。 而引人瞩目的,则是在灶台的方向。 那是以土夯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架了一大一小两口锅。 大的是炒锅,小的则是桶形汤锅,都是同一个地方塞入柴禾,火焰燃烧后,两口锅会同时受热——这是寻常村民家中常见的灶台样式,赵福生曾在狗头村的武大敬家中时也见到过。 赵福生将这屋中看得十分仔细,因为郭威在意识到儿子失踪后,第一时间就冲进了这房间之中。 人类在厉鬼的力量面前是半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遇到可以屏蔽感知、记忆的鬼域,人类的情感、理智及认知统统被鬼支配,但与厉鬼相较,人有七情六欲,情感与本能可能会占据上风,在与厉鬼较量中,透露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赵福生认为,郭威家中闹鬼,他兴许受厉鬼影响,认知紊乱,不记得父亲、儿子失踪之事,但他身体仍残存着记忆。 他在发现儿子不见后,第一时间所做的选择必定是身体本能在支配着他。 也就是说,这里兴许是他儿子失踪的第一场所。 换句话说,赵福生认为这里也有可能是厉鬼隐匿的地方。 她看得特别仔细。 从屋里的稻草床、柴灰堆,以及灶台、锅碗等,每一处细节尽量都不错过。 厨房的灶台是依靠着屋子转角而建,在离进门的墙壁约半丈左右的地方修葺的,灶前摆了一个木桩砍锯而成的小凳,旁边堆了一些干柴。 灶台上方的稻草常年失修,应该时常漏雨,因为屋角的土墙已经坍塌,露出内里编的竹板,若是天亮的时候,阳光能从破开的墙壁处照入。 灯光下,可以看到灶台的正上方垂挂了一根凝结了厚厚黑色油脂的绳索。 绳索的下方垂吊着数块黑漆漆的‘腊肉’,经历常年烟熏后,这‘腊肉’外层包裹了漆黑的油脂。 赵福生的目光在这‘腊肉’上停留了片刻,曹大宗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动静,便极会察言观色,上前讨好的道: “大人,这是老腊肉,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若是遇上收成好时,家中有点儿余钱,便借些钱买两块肉,腌后挂在灶上,常年累月以柴火熏之,肉越老越香。” 他露出笑容: “大人办案辛苦,到时你要回县里,让乡亲们各家凑凑,给大人装几块肉,都是寻常农家物,大人尝尝鲜。” 曹大宗这话一说完,林老八等人脸上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这年头日子不好过。 谁家米粮都有数,轻易不可能请人吃饭的。 但赵福生自县中而来,又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她如果要连吃带拿,村里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众人心中恼怒又心痛,将曹大宗暗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表面却无人抗议,显然都默认了曹大宗的安排。 赵福生没有回答曹大宗的话,而是目光在这几块绞缠在一起的腊肉上停驻了片刻,接着又将视线移开,落到了靠灶的墙壁上。 一大片乌烟将与灶台相接的土墙熏黑,上面泥沙被烧得斑驳。 她的视线顺着这黑影往上移,只见上方木梁也有被火烧灼的痕迹,呈现碳化的模样,稻草也被烧了大半,没有重新填补。 冷风顺着屋顶破开的大洞往里钻,使得屋里冷嗖嗖的。 赵福生将手里提着的郭威往地上一扔,问曹大宗: “当时失火就是在这间房内?” 曹大宗虽说时常往封门村跑,但他并非封门村人,对村里的情况也不大清楚。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李大龅子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好在郭威的情况不同。 县里、镇里都雇佣了他,期间因为郭威临时反水的缘故,曹大宗跑了郭威家好几趟,对他家的情况也较清楚,此时赵福生一问,他很快便答了: “是,是,就是这里着火了。” 曹大宗看了瘫软在地上如烂泥般的郭威一眼,眼中露出怜悯夹杂着厌恶的神色: “上回他报案说媳妇不见时,我们来就见到他屋里像是才着火过。” “这郭矮子——” 林老八正要说话,突然想起曹大宗先前的提醒,又及时换了个称呼: “这郭威真是个糊涂蛋,家里婆娘、娃子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清楚,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家被火烧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赵福生见他主动说话,不由转头看他。 林老八此时被她一问话,心中暗喜:曹大宗提出要送赵福生腊肉,而这县里来的大老爷估计见多了好东西,未必瞧得上乡下之物。 她没有答应曹大宗的上贡,反倒似是对郭家的情况十分感兴趣,兴许聊着聊着,就将这送礼一事遗忘了。 想到这里,林老八精神一振,态度瞬间殷勤了几分: “要不说这郭矮子糊涂呢。”他一时嘴快,又将郭威的外号叫出了口: “十天前,约摸是十月初三还是初四——” 他说着说着,转头去问身边的村民: “黄老根,那天你也在,是初三还是初四来着?” 被他点名的那大汉约四十岁,长得精瘦,闻言便道: “像是初三。”他话音一落,有人就反驳: “是初四,我记得清楚。” “初三——” “初四。” 封门村的村民不识字,思想僵硬、古板,思维也较单一,此时竟然为了一个时间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隐隐有上火的架势,仿佛一言不合说着就要动手,竟然将长条镇的差役、赵福生等人的存在忘了个一干二净。 差役们见怪不怪,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将夹在中间的张老头儿扔在地上,没人出来主持大局,就任由双方争吵着。 “好了!” 赵福生脸色一沉,大声斥喝: “正事当前,时间问题之后再说。” 她一发言,其他人怏怏住口。 “初三那天——”林老八刚一开口,不知是谁就纠正: “是初四。” 双方又开始争执不休。 “……” 赵福生一脸无语,目光从村民们脸上转过。 这些人在她视线下目光闪烁,没人敢与她对视。 若是任由这些人争执下去,许久都没有个输赢,但这问题却难在此时争出结果。 她冷笑了一声: “我想了想,曹大宗刚刚的提议不错,谁如果对日期有争议,后续案子了结后,我就从谁家提腊肉。” “……” 她话音一落,郭威家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先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村民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老八的脸青白交错,急得要哭,赵福生满意的看着众人如鹌鹑一般的神情,看向林老八: “你接着说,初三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我——” 林老八今夜已经后悔掺合进这趟浑水里了,他正欲开口求饶,却见赵福生目光幽深,眼里带着警告之色。 他后背发寒,收敛起心中的念头,老实道: “大人,初三那天,张老头儿家的老大把郭威打了。” 说完,他指向瘫坐在地上的瘦小老头儿: “就是他,他与郭威是邻舍,郭家发生了什么事,大人问他最清楚。” “你这个狗娘养的——” 那张老头儿一听林老八将麻烦甩到自己身上,顿时急了,一扫先前萎靡之色,起身想要骂人。 但赵福生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瞬间又缩了下去,双手交叠,不停的上下作揖: “大人,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张家世代良民——” “是不是良民,自然有官府去查证,我现在要听本月初三那天,你跟郭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试图找借口敷衍我,我知道你家几个儿子都在,如果不老实交待,以你家与匪徒互通的罪名,将你押往县府,全家砍头。” 非常时期行非常办法。 赵福生连办数桩鬼案,与万安县治下许多村民打过交道,已经对这些人秉性有一定了解,深知有时不采用雷霆手段难以逼他们在短时间内详细交待出案件前因后果。 此时她已经很确定郭家发生了鬼案。 幸运的是她来得及时,鬼案还没有蔓延开,目前封门村看情况只有郭家遭遇了鬼祸。 若是这些村民故意隐瞒细节、案情,致使鬼案失控,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导致封门村死更多的人。 如今厉鬼没有现形,除了郭父、郭妻及郭四蛋离奇失踪之外,赵福生对于厉鬼的品阶、杀人法则及手段全然不清楚。 这与郭威相邻的老头儿如果再是胡言乱语拖延时间,坏了大事,赵福生不介意杀鸡儆猴,拿张家开刀,震慑封门村的这些村民。 她驭鬼之后杀气颇重。 此时眼神透出寒意,武少春便知道她动了真火。 “大人,不如我先将这老头儿四肢折断,看他说不说。”武少春说完,一个箭步上前,如老鹰捉小鸡似的向那老头儿伸出手。 镇魔司几人的果断瞬间将村民们震慑住。 那本来眼珠乱转的张老头儿听这话,吓得直抖,哀嚎道: “我说,我说,大人别用刑。” 赵福生冷冷道: “如果三句话之内没有说出我想听到的消息,少春折他一根手指头。”她警告完,又道:“说话时好好想清楚。” “……” 村民们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寒。 一开始的时候,林老八等人见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虽说曹大宗对她恭敬有加,但村民心中难免有些轻视之意。 直到此时她说话、行事表现狠辣,大家这才真正意识到这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对村民有决定生死的权力,顿时大家便都害怕了。 张老头儿更是被吓得不轻。 他吞了两口唾沫,那常年极少思考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十来天前的事一一在脑海里先回忆了一番后,才胆颤心惊的道: “回大人话——” 赵福生冷酷道: “这算第一句了。” ‘喀嚓。’武少春折了折手指关节,吓得张老头儿浑身皮肉直抖。 “初三那天酉时末(约傍晚七点)的时候,我们一家已经上床准备歇息了,突然我闻到了浓烟,还有一股烟熏烤肉的味道,我开始还以为是家里谁馋了,夜半烤东西吃。” 他深怕武少春上前折断他手指,将两手揣进袖口中牢牢缠起,见赵福生目光一动,便大声的道: “我家里穷,粮食有定数,但有时小的们不懂事,饿了半夜会偷,我又听到‘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心中冒火,连忙推醒老婆子起身一起去看,结果发现灶房里头冷冷清清的。” 这老头儿深怕受刑,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话语说得又快又急: “但我仍闻到浓烟,查看后发现烟子是从隔壁传过来的,想是郭矮子家着火了。” “你怎么肯定是他家着火了?”赵福生问。 “他家穷得揭不开锅,平常就是晌午才生一顿火,夜半三更,怎么可能生火?”老头儿拢着袖子答道: “不可能、不可能。” “官府给了他几百大钱,有什么不可能的?”赵福生道: “他家往常穷,这两天应该是有钱买粟麦下锅。” “大人有所不知,他家拿钱之后,李大龅子就找上门,硬生生从郭威手里要去了三百钱——” 赵福生冷冷问: “你怎么知道李大龅子上门找他要了三百钱,郭威和你说了?” 她说到这里,转头去看郭威,却见郭威此时瘫坐在地,后背佝偻成一张弯弓,双腿圈分,脚心相对,哭得鼻涕、口水直流,只知道喊: “四蛋、四蛋,你去哪了——” “我郭家这下绝后了——” 他人像是已经糊涂了,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身体不住的抖。 张老头儿想要伸腿去蹬他,但在赵福生目光警告下,浑身使不上力气。 一旁武少春虎视眈眈,盯着他手指头。 “回大人的话,我听到的,我贴着墙根听到的。”张老头儿见郭威不肯作证,便连忙交待: “当日李大龅子进了他家,我隔着门缝看得一清二楚,我就躲进我家厨房,隔着天窗往外瞅。” 这老头儿深怕今日大祸临头,顾不得隐瞒,一五一十的道: “我听到李大龅子和他开玩笑,恭喜他近来发财了,想找他借些钱花——” 赵福生转头看向林老八,林老八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李大龅子是封门村的人?”她明知故问。 林老八有些为难,踌躇着看向曹大宗。 曹大宗恨铁不成钢,骂道: “在大人面前,你麻痹的有话就说,看我干什么?!” 今夜发生的一切超乎了曹大宗的预料。 这一趟封门村之行,并非他原本想像的只是护送一个大人来走一趟这么简单。 镇魔司的这位赵大人不好惹,她身边牵着的那个小丫头更是个狠角色。 曹大宗亲眼目睹了路上拦道的匪群之死,早就吓得心力憔悴,此时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至于倒下。 林老八被他一骂,顿时讪讪道: “四爷,我这不是怕说错话,得罪人了吗?” “得罪谁?有赵大人在这里,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跪着。”曹大宗大声道。 他在封门村行走多年,林老八对他性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心中一凛,便有数了。 “回大人,李大龅子是我们封门村的人,他家有三兄弟,他是小的,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林老八说完这话,村民们的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八哥——” 赵福生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此时还没见过李大龅子的面,但心中对于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有了底。 “听说此人与黄岗村山后的一个土匪窝的匪首有交情?”她问道。 林老八一听这话,顿时吓坏了,目光闪躲,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这个我不清楚。” 他又惊又惧,这副模样,显然不是提起一个普通村民那么简单的。 赵福生揉了揉眉心。 她今日长途跋涉,来到了封门村中,为的可不是要在这些村民身上与他们打言语机锋。 赵福生眼中里闪过锋芒,准备速战速决。 “这李大龅子现在何处?”她问道。 林老八也非普通村民,此时听出她平静语气下暗含的杀意,顿时脖颈立起鸡皮疙瘩,倏地抬头看她。 火光下,赵福生眉目深邃,嘴唇紧抿,眼神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他下意识的低头: “就在家中。” 说完这话,林老八已经预感到赵福生可能会对李大龅子下手。 他心中又惊又怕。 这位镇魔司来的年轻大人手段果决刚勇,且似是并不怕孤身入山村之中。 林老八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牵着的小孩身上,又看了一眼年轻的武少春,心中暗忖:莫非这位镇魔司的大人,以为仅凭这几个人,进入封门村后,依靠镇魔司的名头就能将一个穷凶极恶的匪盗镇住? “大人——” “少春,你与曹大宗带上这几个差役,林老八找两个熟路的村民,将李大龅子带过来。”赵福生不理睬林老八的注视,转头吩咐武少春道。 武少春毫不犹豫: “是!” 现场差役一共有五人,加上曹大宗共有六人,这几个差役听到赵福生的吩咐,有些害怕,脸上露出不愿前往的神色。 村民们也后退了数步,显然对李大龅子有些畏惧。 林老八的目光落到了蒯满周身上。 赵福生入村的时候,曾说过蒯满周的身份,她是蒯良村的人,与封门村的林家也算带有姻亲,都是自家人…… 林老八心念一动,破例劝说: “大人,李大龅子不好惹,他交游广阔,朋友多,听说是前两日回来的,带了四五个人回家一起住。” 说完,他看向一旁: “周老七,你是不是傍晚时遇到他嫂子了?” “是,傍晚看到他嫂子出门买酒,说是要招呼家里客人。”那被点名的村民露出畏惧之色,回答道。 林老八的话中透露出几个讯息: 一、李大龅子此时就在封门村内。 二、李大龅子非独自一人,他与黄岗村中的匪徒有往来,身边带了几个同伙,人多势众。 这是在变相的劝赵福生暂时忍耐,不要招惹这样的人。 赵福生笑了笑,看了林老八一眼: “算你有心,我记下了。” 说完,她将牵着蒯满周的手一松: “满周,你跟少春他们同去,将人给我带回来,如果遇到反抗,不要全杀了,带活的回来我有用。”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失踪之谜 第二百一十五章 赵福生平静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杀机。 她开始与林老八说话时,显然是听出了他言外之意。 林老八本来还心中一松。 但随后听她话中意思,似是知道李大龅子不好惹后,仍然要坚持去招惹这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不止是让武少春等人前往,同时还叫上了这小孩一路。 六七岁的孩子能顶什么事儿? 林老八脸上露出震惊得不敢置又夹杂着怜悯的神情: “大人,怕闹起来没个章法,到时伤到了人——” “不用担忧,我已经叮嘱过满周,满周不会胡乱杀人的。”赵福生若无其事的道。 除了曹大宗、武少春外,所有村民们面露怪异之色。 就连短暂被众人遗忘的张老头儿都忘了擤鼻涕,眼里带着看热闹的神情。 众人谁也不是担忧蒯满周杀人。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怎么能杀人?赵福生话中的意思对于这些村民来讲,无异于天方夜谭。 如果不是她身份特殊,其他人非得笑出声不可。 赵福生却并不将其他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含笑问了小孩一声: “满周,是不是?”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是。” 武少春这下胆气足了许多,就连先前神情萎靡的曹大宗都挺直了腰: “听大人的吩咐。” 他顿时来了底气,看向林老八: “老八,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走。” 曹大宗深知蒯满周实力。 这老公差亲眼目睹过小丫头出手,虽说有了她同行增强了曹大宗办事的底气,但他毕竟仍惧怕鬼物,因此心中是打算尽量不要让这位小祖宗出手。 所以临出行前,准备叫林老八多拉些村民同行,到时村民如果人多势众,能将李大龅子直接抓捕归案再好不过。 “你……” 林老八没料到曹大宗要让自己同行,顿时急了: “四爷,你也清楚李大龅子为人,怎么叫我一起?” “怕什么?”曹大宗瞪了一双昏黄的眼睛: “李大龅子是封门村人,却投靠了黄岗村的匪首,这事儿谁不知晓了?” 他当着赵福生的面将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说了出来,林老八、张老头儿及其他村民目瞪口呆,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这曹大宗疯了! 长条镇治下多个村镇半民、半匪已经是公认的事了,封门村里林老八这些村民与一些匪徒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络。 镇上差役、官爷对此也有了解,大家形成心照不宣的默契,一般都不会将事情点破。 村匪们表面上见到官爷都尊敬的喊一声‘爷’,但实则暗地里,差役都清楚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土匪杀人不眨眼,得罪了他们,背地里家里人都会遭到报复。 “四爷,你疯了——”林老八喃喃道。 “你才疯逑了!”曹大宗摇头: “你懂个屁。” 他怕赵福生久候不耐,连忙催促: “带上人手和我走,回头有什么事,我全担了!” 有曹大宗这话,林老八自然一咬牙,连点了数个村民的名字: “……都跟我走。” 十几人瞬间离去,郭威的家中瞬间空了许多。 剩余的五六个村民孤伶伶的站在郭威家里,现下郭威家中除了封门村的村民外,镇魔司只有赵福生一人在,差役们都走了个干净。 先前还被武少春吓得瘫软在地的张老儿瞬间不大老实了,撑起了身,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转着,脸上露出阴晴不定的狠色。 赵福生知道这老头儿心底的盘算。 但她驭使三鬼在身,并不将这些普通人放在眼中。 她的目光转向了灶台的上方,看到了那灶台上悬挂的‘腊肉’。 “郭威——”她喊了一声。 郭威神情恍惚,仍在喃喃喊着: “四蛋、四蛋——” 村民们冷眼旁观,眼中露出怜悯并看好戏的神色。 赵福生突然伸手如闪电,往他肩头抓来。 要饭鬼的力量被借助,她的整条胳膊瞬间失去血色,手掌变得惨白、阴冷。 人类的血肉在厉鬼的力量面前变得不堪一击,赵福生的手掌在鬼化的瞬间化为锋利的刀刃,如捏豆腐,五指刺入血肉,将瘦小如猴的郭威一下提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啊啊啊!!!” 先前还心智似是被蒙住的郭威在剧烈的疼痛刺激下发出凄厉的惨叫。 叫声远远传扬开来,在夜间化为回音响荡。 鲜血从赵福生的指尖渗出。 殷红的血、惨白的手,两相映照之下,将原本漫不经心看好戏的村民们齐齐震慑住。 血腥味儿一传扬开,厉鬼的暴戾传递开来。 赵福生脚下的阴影开始不安份的躁动。 郭家屋内本来没有风,不知何时,屋内开始出现淡淡的雾气,那悬挂在灶台上方的数块绞缠的‘腊肉’开始缓缓的晃动。 厉鬼的气息传扬开来,令屋里的村民感到害怕了。 郭威的肩膀扭折,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剧烈的疼痛使他迅速的清醒,他疼得浑身直抖,嘴里喊着: “大人、大人饶命——” 先前还以为林老八、曹大宗等人离开后,心中盘算着鬼主意的张老头儿一见此景吓得怔住。 这些人欺善怕恶。 张老头顿时将生出的念头掐死,老老实实跪趴在原处,不敢出声。 “现在清醒了没有?” 赵福生目光冰冷,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杀戮念头,问了一声。 封神榜提示她:是否消耗10点功德值,将厉鬼的影响消除? “清醒了,清醒了。” 郭威连连点头,痛得鼻涕眼泪直流。 赵福生以10点功德值压制厉鬼的影响,那种冰冷麻木的嗜血冲动逐渐被压制,她的手指缓缓从软烂的血肉泥泞中抽出。 她将手一松,郭威瘫软在地。 赵福生目光落到自己染血的手指上,厌恶的甩了甩手。 血珠、残碎的肉屑被甩了出去,但仍无法彻底甩干净,她转头看向张老头儿: “去,给我打瓢水洗手。” “是是是。” 邻居张老头儿早被吓得魂不附体,此时听到她吩咐,压根儿没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只是本能点头。 老头儿在地上拖着双腿如无头苍蝇似的爬了两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赵福生是要水洗手,忙连滚带爬起身往屋外行去,不多时拿东西端了水进来,老实的举在赵福生身侧。 她不紧不慢的洗手,看向郭威: “你儿子失踪了。” “是,我儿失踪了。” 郭威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听闻这话,又悲从中来: “我的四蛋,我家就这一根独苗,如今——” “你对你儿子最后有记忆,是在什么时候?”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哭嚎,迳直问道。 此时不是他伤感的时候。 厉鬼正隐藏在这间屋子中,普通人对于厉鬼的气息不敏锐,半点儿没有察觉。 郭威对她惧怕异常,此时话语被她打断,连怨恨都不敢生出。 他心中虽说痛心儿子失踪,但听到赵福生问话,仍是哭着道: “大人,我不清楚。” 他抽抽噎噎的: “那天,我去镇上——后来——” 他惊吓过度,说话全无章法。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引导他道: “你妻子是不是也失踪了?” “是。”郭威听到这话,又痛哭失声: “大人,我的婆娘也不见了。” 赵福生将手上的血迹洗去,示意张老头儿将变成淡粉的水盆端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道: “你是怎么发现她不见的?” “大人,从半个月前,我答应镇上官爷们的差务,便再也没敢出门——” 郭威在赵福生循循引导下,将事情从半个月前开始说起。 半个月前,他经受不住钱的诱惑,从孔佑德的手中拿到了八百钱,答应当镇上与村中人之间的说客,说服封门村的村民们去报名县里招的杂工。 郭家贫穷,这八百钱对于一家人来说已经是个天数。 他初时想得简单,以为只是费些唇舌,帮助镇上的老爷们说服村民们去当杂工。 这杂工是县里大人招揽,去的人还有钱拿,郭威开始还幻想村民们后续会感谢自己介绍了这单大活。 哪知他前脚拿了钱从镇上出来,后脚便被人盯上了。 回家不久,他便察觉有人在自己家门前晃,初时两天他在村里走动,却吃了不少闭门羹。 不少村民不再与他往来,甚至见他如见瘟疫一般。 这时郭威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对头。 直到初三那天,村中知名的青痞地赖李大龅子来了他家,直言他当了朝廷走狗,且要找他借些钱‘花花’。 李大龅子威胁他,如不将钱交出,到时郭家一门四条命都保不住。 土匪们一旦下山入村,会将郭家四口杀个干净。 “当时我爹与他起了争执,李大龅子——” 郭威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仿佛李大龅子后来做了什么,他竟隐隐有些记不得了。 赵福生将他的反应记在心中,神色一动,问他: “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这钱是买命钱,必须要交的,一人一百钱——”郭威的神情恍惚,下意识的道。 “一人一百钱?”赵福生的目光逐渐变了,她看向一旁捧着木瓢的张老头儿: “你刚刚说,李大龅子找郭威要了三百钱?” 她精明异常,且又心细如发,将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细节都一一记在心中,在关键时刻再将这些细碎的线索相串连,整理出真相。 张老头儿压根儿不知她问话的原因,也完全揣测不透她的意图,但听到问话,便本能的想要下跪,连连道: “回大人的话,是要了三百钱。” “确定三百钱?”赵福生再问。 张老头儿拼命点头: “确定,确定,就是三百钱,我听得一清二楚。” 这老头儿不敢撒谎。 且赵福生想起这老头儿先前提起郭家起火时,提到了一点:他以为是家里人起床偷吃,因此唤醒老伴准备捉拿偷嘴的人。 从这一小举动看来,这张老头儿爱占小便宜,又颇精明。 他与郭家比邻而居,平日透过墙缝观察郭家一举一动——这一点是赵福生推测出来的。 这也不是赵福生胡乱猜测,而是张家与郭家有前仇在。 封门村的村民大多背景不算干净,张老头儿有三个儿子,与村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因为这一层背景,张老头儿性情谨慎,见郭家有钱后,李大龅子出入郭家,他心中担忧,透过墙缝偷窥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重回郭家人失踪案本身。 当日郭威从镇上出来,他拿了县镇衙门的钱,必定有一番动作,这一切都被张老头儿看在眼中——李大龅子找郭威敲诈三百钱的事应该也瞒不过这老头儿眼睛。 这些种种前情都能说明张老头儿提到的‘三百钱’是可靠的。 而郭威也不敢撒谎,他说了李大龅子威胁他要交钱保命,‘一人一百钱’的话也是可靠的。 土匪杀人不眨眼,这样的世道人命不值钱。 郭威家欠了外债,还了一部分债务后,四百钱应该是他原本能拿出来的数。 张老头儿、郭威都没有撒谎,最后为何李大龅子只拿走了三百钱而不是四百钱——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郭威身上: “这三百钱是买你、你儿子、你媳妇的命——” “是的,大人。”郭威捂着肩头的伤口,满脸凄惶的答道。 赵福生没有再说话了。 事实上到了此时,她已经猜到郭父应该就在这个关键节点出事了。 郭威对于父亲的记忆应该仅此于止。 赵福生并没有急于在此时追问这话问题,她话锋一转,又问: “之后你是怎么发现妻子失踪的?” “我婆娘——” 郭威捂着伤臂,脸色泛青,提起郭妻时,脸上露出种迷茫又混杂着悲伤的神情。 他的记忆似是有些紊乱,听到赵福生问话,思索了许久,最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好道: “——龅三哥来了我家之后,我不敢再出门,我就跟我媳妇商议,她说我们惹不起龅三哥,索性将镇府衙门的差事推了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悲从中来,跪趴在地: “大人,实在是还不起钱了,我婆娘、儿子都不见了,我爹也不见了,大人干净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要死也得先将问题回答完了再死!”赵福生强势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人性情懦弱,被人欺压惯了,此时想死的要求被拒绝也不敢吭声,只能唯唯诺诺的小声抽泣。 “我之后准备去镇上一趟,又寻思去镇上之前,该跟龅三哥打声招呼,让大家也知道这个事儿,我就想让我爹帮我跑一趟。” 哪知郭威折转回身后,才发现家里失去了妻子的踪迹。 第二百一十六章 心中有数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人先前还好端端的跟我说话,我就走到门口,还没出巷道,折回来就不见了她踪影。”郭威哭哭啼啼的道。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灶台的一侧。 这间连带了一张破床的厨房共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通往外间大厅的方向,一个则是在灶台的一端,直通后方。 通往堂屋方向的门仅有门框没有门,而通往屋子后方的出入口则有一扇破门,上面上了拴,用一根扁担抵紧。 她目光落到了这扇抵了扁担的木门上,说道: “你跟你妻子道别时,她在哪里?” “当时临近午时,我家四蛋喊着饿了,她在厨房生火,坐在木墩子上。”郭威凄凄然的答道。 “那有没有可能你折转回身时,她从这门出去了?” 赵福生指着那抵了扁担的木门问道。 “不可能。” 郭威斩钉截铁的道。 说完之后,他又软弱惯了,深恐自己这样直言抹杀了这位镇魔司大人物的面子,又诚惶诚恐的解释: “大人,真的不可能。我们这里土匪多,三不五时就要入村扫荡、抢劫,我家贫穷,实在拿不出东西,这扇门平时轻易不开的,都以扁担抵着,怕被人闯进来了。” 说完后,又再次补充了一句: “当天我回来后发现婆娘不见了,看到灶台上的火还生着,锅里水也沸腾了,我看过屋门,一直没有开过,门抵着的。” 事关妻子失踪,他难得精明了一回: “就算她有什么急事要从后门离开,可开门之后,我们这个门没法从内里拴上啊,大人你说是不是?” “是。” 赵福生点头,认同了郭威的话。 对于驭鬼者来说,要想悄无声息从屋子中离开自然有的是办法,但郭威的妻子只是普通农妇,没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屋中离开。 排除了郭妻从厨房后门离开这一猜测后,她突然起身: “我再去你其他房间看看。” “是。” 郭威强忍疼痛起身,温顺的应了一句。 其余几个村民受她震慑,乖乖举着火把跟在身后。 郭家屋舍不大,稍转几步便能看得大概。 外间的屋子只通厨房及另一间内室,旁侧还有一间破败的牲畜棚,但郭家贫穷,这里已经废弃。 不过牲畜棚破败之后也通外侧巷道,赵福生从破棚的方向指着外间能见的张家围墙,问郭威: “你当日想出门报官,走到了哪里?” “没走两步,刚出门口一两丈,就差不多大人手指的方向。” 郭威神态萎靡的回道。 “也就是说,你站立的方向,无论谁从你家外出,你都能看清。”赵福生问道。 “是。”郭威点头。 围观的村民、张老头儿听到这里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郭家人既没有外出,也没有躲藏在家中,那能去了哪里? “真是活见鬼了!” 一个举着火把的村民嘟囔了一声。 这些人说者无心,但赵福生却深知内情。 虽说她一开始已经感应到郭家存在的若隐似无的厉鬼气息,但此时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后,鬼物的存在才成为了唯一的答案。 她带着众人,重新回到厨房。 张老头儿殷勤的为她搬来长条短凳,他目光落到一旁的血水上,讨好的道: “大人,这水腥味儿重得很,我去将这水倒了。” 说完,他想去端那水瓢。 赵福生留他性命还有用,此时制止他的举动: “先不忙,这屋里的味道不是倒水就能散的。” 她的话令张老头儿不明就里,他苦着脸,不敢吭声,只好在赵福生目光示意下,老实的站到了一侧。 “郭威,你之前说你家里穷,买不起粟麦?”赵福生问。 郭威一听这话,有些难受,失落的点了下头: “是的,大人,每年我与家父都在干活,地里、田里,没有一刻松懈,我的婆娘也手脚麻利,常年割麻纺线——” 他说到后来,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赵福生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到了灶台上那几块缠挂的‘腊肉’上: “我看你是在撒谎。”她说完,见郭威怔了一怔,不等他开口喊冤,便又接着道: “你说你家连饭都吃不起了,怎么有钱做风干的‘腊肉’呢?” “什、什么‘腊肉’?” 郭威愣了一下,反问了一声。 “那不就是?”赵福生伸手一指灶台上,问了他一声。 他怔怔转头,顺着赵福生手指方向,终于看到垂挂在灶台上方漆黑的几条垂挂的‘腊肉’,初时怔忡之后,随即化为惊愕: “这、这是什么东西?!” 此时郭威脸上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赵福生仔细观察过,他并非伪装的。 张老头儿也看到了垂挂在灶台上方的‘腊肉’,脸上露出垂涎之色: “‘腊肉’呗!郭矮子,没想到你家竟然藏了这样的好东西。” 村里人穷,一年到头很少打牙祭,虽说他家因为儿子的缘故,过年过节也能沾点荤腥,但此时见到‘腊肉’,嘴里止不住的唾液分泌: “看样子平时是装出来的穷,你家少开火,光看这‘肉’的成色,怕是熏了好几年,是你爹娘当时在世时留下的宝贝吧?” “不不不——” 郭威摇头。 他见到家里凭空增添的物品,不喜反惊。 他的脸色白得近乎泛青,这会儿只觉得害怕而又诡异: “不是我家的东西,怎么来的,我、我全没有记忆——” “不是你的?你家的东西,怎么说不是你的?”张老头儿奇怪道。 说完这话,他眼珠咕噜一转: “那不是你的,可能是我的。” “……” 赵福生似笑非笑看他: “你真要?” 她对张老头儿占小便宜的举动似并不反感,张老头儿一听这话狂喜,连忙疯狂的点头。 其他几个村民脸上露出懊悔而又慌张的神情,也想要说话。 张老头儿最是猴急,想要爬上灶台去取,赵福生制止他: “你先不要急,后面如果真相大白了,你还要这‘肉’,我不制止你。” 她话中有话。 张老头儿一听,愣了一愣,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但他此时心中只有那几块‘腊肉’,总觉得这玩味儿又香又陈,配合着满屋淡淡的血腥,腹中饿得饥肠辘辘,越发想要将那几块‘腊肉’立即取下带回家去。 “大人——” 他喊了一声,突然外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 赵福生笑了笑: “来了。” “什么来了?”张老头儿满脸不解。 “曹大宗他们回来了。”赵福生道。 “这么快?” 一个村民嘀咕了一声。 李大龅子可非善类。 他与匪徒往来密切,也是黄岗村土匪窝的一员,已经是封门村里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长条镇上的差役深知他身份,可都不敢招惹他。 这会儿他吃过酒了,又与一干匪众歇下,差役及村民们去捉拿他,他未必会愿意乖乖一路前来,说不定双方暴发矛盾冲突,还会打起来呢。 赵福生支使曹大宗等人去李家拿人,这一去不过几句话功夫,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的? 众人正自暗自奇怪之际,大家的耳畔突然听到了‘嘻嘻’的笑声。 像是小女孩儿的轻笑。 夜半三更时分,突然听到这样的笑,不由让人毛骨悚然。 村民、郭威及张老头儿顿时变了脸色,赵福生却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血腥味儿越发浓烈。 昏黄的灯光下,屋里不知何时凝结出了淡粉的血雾。 雾气出现的刹那,将屋中的浓浓血腥味儿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血腥气夹杂着甜腻花香的味道。 接着,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些半空中飘浮的血雾蠕动着合拢,形成颗粒分明的血珠,随后血珠汇聚,最终凝结成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孩出现在郭家的房屋之内。 蒯满周一回来,赵福生露出笑意。 除了她反应正常,张老头儿、村民及郭威等人却不约而同的揉了下自己的眼睛。 “这、这——” 张老头儿喃喃自语: “这真是邪门,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我也是——” 村民们颤声道,郭威的身体开始抖,屋里火光‘噗嗤’的闪烁,灯火晃动,忽明忽暗的。 “回来了?” 赵福生含笑问了一声,蒯满周乖乖点头: “嗯。” 赵福生没有问事情顺利与否,这种信任显然令小丫头很是开心,她举起苍白的小手,手里攥紧了数根细如丝发的诡异黑线,献宝似的道: “福生,你看。” 那些诡异的丝线被她抓住,从她指缝间钻出,顺着郭家的屋舍往外蔓延。 在闪烁的火光下,带着不详且恐怖的气息。 随着蒯满周的手抖动了一下,线的另一端被绷紧,接着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很好。” 赵福生赞了一句。 张老头儿一见此景,白眼一番,抽搐着倒地。 其他村民脸色煞白,如同木偶人一般被钉在原地,接着正要怪叫逃走,赵福生道: “满周事情办得真好,等李大龅子来了之后,你将这些人看好,不要让他们乱走动,坏了我的事。” “……” 本来想夺门而出的村民们一听这话,顿时不敢再动弹。 “嘻嘻。” 小孩的笑声响起,蒯满周惨白着一张小脸,认真的点头: “好。” 她一抖鬼线,外头一群人鱼贯而入。 为首一人身材矮瘦,但头却颇大,面容浮肿,两颗门牙格外引人瞩目,如同兔牙般撑出嘴唇外头。 “龅、龅三哥——” 郭威一见此人,竟然似是遗忘了蒯满周的诡异之处。 对他来说,李大龅子给他带来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厉鬼的慑迫,他坐趴在地,垂吊着伤臂直往后缩。 此时的李大龅子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凶恶。 他的双目无光,脚步沉重。 细看之下,可以看到一条漆黑的鬼线刺破他胸前的衣裳,往前延伸而出,丝的另一端被握进小孩手中。 在鬼线指引下,李大龅子宛如一个提线木偶,一步一步靠近赵福生,最终站在郭威家厨房的入口处。 李大龅子身后,几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也与他一样依次排队站定,一动不动。 “大人。” 外间武少春等人也回来了。 除了已经见识过蒯满周手段的曹大宗尚算镇定,甚至有些兴奋外,无论是差役还是林老八等人面色惨白,双腿都在发抖,看赵福生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之色。 …… “鬼啊!” 张老头儿一见林老八等人回来,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哭丧着脸吼。 他在地上爬着,想往外钻,但刚爬了两步,又被排排站在门口的李大龅子等人挡住了去路。 “啊啊啊鬼啊,鬼大人饶命啊——” “闭嘴。” 武少春从李大龅子身边挤了进来,一脚将张老头儿踢翻在地,接着才看向赵福生: “大人,李大龅子等人带回来了。” 有蒯满周同行之后,办事格外的顺利。 一行人前往李大龅子家,曹大宗与武少春深知小孩儿杀伤力,二人毫不犹豫便令人将李家大门撞开。 李大龅子当时醉酒未醒,但他的同伙听到敲门声后却嘴里骂声不断,并提刀出来。 这些人一出现,林老八等人惊惧不安时,蒯满周就出手了。 厉鬼的力量瞬间将这些人制约。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匪徒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手中大刀落地,如行尸走肉般,被蒯满周牵引着走出了李家大门。 这一幕震惊了林老八等村民不说,同时还将李家的人吓得不轻。 林老八等人当时没有一哄而散,完全是因为曹大宗在。 在武少春的语言威胁下,曹大宗镇压住了差役,还有一旁以诡异手段制住了李大龅子等人的蒯满周在,封门村的一干人立即变得十分老实。 一行人怎么去的,也依次乖乖而回——深怕乱跑之下也落得跟李大龅子等人的下场一样,被蒯满周牵着走,生死未知。 武少春简略的将前因后果说完,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这边也有发现。” 赵福生说道: “郭威的父、妻、子应该都出事了。” 她的话令得众人心中一凛。 郭威虽说在亲人接连消失之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但此时听到赵福生这样一说,却仍是悲痛欲绝,嘴里发出呜咽的啜泣声。 “死了?”武少春问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嗯。” 武少春的目光落到郭威身上,表情有片刻的怔忡。 他也是经历过鬼案,且也是狗头村鬼案的幸存者,同样也在替身鬼的案子中,失去了自己的唯一亲人。 郭威虽说懦弱,但此时武少春却对他生出了微妙的同病相怜之感。 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寻死路 第二百一十七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武少春忍下心中的怜悯。 他有想办鬼案的心,且赵福生又愿意教他,还愿意给他机会,将来免不了要与厉鬼打交道。 鬼物杀人是常态,这样的事总会见得多的。 他心肠硬了硬,说道: “厉鬼杀人虽说厉害,但总难免要留下蛛丝蚂迹。” 狗头村时,替身鬼的天赋本能是可以干扰人的记忆认知,但事后复盘,仍能看出鬼物杀人的踪迹。 一是人在频频失忆后,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抓挠皮肤,留下大量碎屑、人皮。 二则是人在身体受到厉鬼创击后,会流下鼻血。 有这两点现象,普通村民愚昧无知不明所以,但在镇魔司内这些与鬼打交道的令司、令使眼中,却是格外明显的不对劲儿。 其次则是武少春办的蒯良村鬼案。 这一桩案子从头到尾是他亲身经历,从庄老七的变化,到马车进入庄村,庄老七死后尸骨开花,及河底尸骸、厉鬼都是证据。 事后鬼案了结,再一一回忆,发现这些细碎的证据都是证明鬼祸的线索之一。 可郭威家的情况又不同了。 赵福生说郭威的亲人已经遇害,但郭家的地方就这么小,事发前因为情况特殊,前后出入口都有人把守,并没有看到他家的异样。 就算是闹鬼影响了众人的认知与眼睛,那么这一次鬼案的线索又在哪里? “好笨、好笨。” 蒯满周的声音响起,武少春被她一吐槽,脸顿时发红。 同时心中还有些不服气。 小丫头因为驭鬼的缘故,实力远胜于自己也就算了,可论聪明、论机敏,他自认也不输旁人。 当初在狗头村的时候,他就出了名的脑筋灵活,如今莫非还不如一个孩子? “少春,你再看看,有哪里不对劲儿。” 赵福生自然也看出了武少春的不服气,她并没有压制武少春,反倒乐于看到自己的手下有这样的良性竞争。 她不着痕迹的指引: “郭家家贫,你觉得你所见、所闻,并且嗅到的味道,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儿?” 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武少春却陷入沉思,再一次环视四周。 “大人既然坐在这间屋中,证明鬼就在这间屋子里。” 武少春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话音一落,村民、差役们尽皆倒吸凉气。 ‘嘶!’ “有、有鬼?!” 林老八面色大变,左右转头: “哪里有鬼?” “郭家闹鬼了?!” 郭威面色凄惶不安,也不敢出声。 先前好不容易苏醒的张老头儿一听有鬼,又翻着白眼,似是随时都会晕死过去。 “我既然坐在这里,就是来办鬼案的。” 赵福生大马金刀的一坐,视线环顾四周。 她的神态从容,目光带着慑人的霸气,视线所到之处,此时所有人不敢与她对视。 “所有人老实呆在原地,只要没有乱跑,我自然不会让鬼伤到你们。”她淡淡的笑了笑,语气之中带上威胁: “但如果不听话,鬼杀不杀人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先动手,让不听话的人得到教训!” 她警告完,看向蒯满周: “满周,将这些人全部盯住,不要让他们乱跑乱叫,坏了大事。” “好!” 小孩脆声声的答应。 随着小丫头话音一落,郭家屋舍四周开始漂起淡淡的粉雾。 无数肉眼可见的血珠在雾气中沉浮,血珠之间拉丝结线,下方不知何时长出诡异的草丛。 草丛之中有诡异的枝芽探出,枝芽的顶端凝结花苞,开出碗口大小的黑红色花朵。 这些花带着腥甜的气息,压盖过了郭家屋中的血腥。 花朵带着浓浓的死亡腐朽气,让人一望便不寒而粟——仿佛碰触到这样的死亡之花,不幸的可怕事件便会即刻发生。 “这——这——” 村民们一见这些怪花出现,俱都瑟瑟发抖。 “嘻嘻。” 小孩的笑声在郭家的每个角落响起。 时而似是响在厨房,时而则是响在外间正屋,蒯满周的小脸严肃,声音不是从她身上发出,却像是从半空中的、血珠内发出的。 这些笑声同时在四面八方传来,吓得村民们肝胆俱裂,一动不敢动,僵立原地。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 “我们都是封门村的村民——” “四爷,曹四爷救命——”林老八初时镇定,但一见铺天盖地的血网出现,且地面怪异的开出鬼花之后,他终于绷不住了,开始恐慌的求饶。 “怕什么!” 曹大宗心中也犯怵。 但他与赵福生一路同乘,与她有过交流,对她又敬又畏,此时强作镇定安抚村民: “大人说了,她是为了救村民的,我们每年向镇魔司交过税收,奉公守法,大人要抓的是鬼,你只要老实听话,怕什么?!” 他说完后,转头去看赵福生的脸,见她面带微笑,却并没有反驳。 曹大宗心中大石落地,更笃定了许多: “好了,安心听大人吩咐,有大人在这里,有镇魔司的诸位在,出不了事的。” 以林老八为首的其他人仍感到十分不安,但到了这样的地步,蒯满周几乎在郭家布下了天罗地网,厉鬼都无法逃脱,更别提普通人了。 众人忐忑不安,俱都畏畏缩缩站在角落。 …… 此时武少春的视线在四周查看。 赵福生的话已经验证了他的猜测,证明郭家有鬼,且厉鬼隐藏在这厨房之中。 而赵福生既然知道了有鬼的存在,却又如此镇定,证明了她有收拾厉鬼的把握。 武少春没有了后顾之忧,反倒专心思索鬼案。 正如赵福生所言,厉鬼所行之处,可能会影响人的认知、记忆,但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完全屏蔽的。 人类与生俱来的感知及嗅觉,以及一些细微的线索,还有对于死亡的恐惧,都会逼发出人身体中的潜能。 武少春看到了破旧的灶台、烟熏黑的墙壁,以及郭家大火后留下的印痕。 破烂的稻草铺成的‘床’、柴灰堆,角落里挤满的满脸惶恐的村民…… 赵福生洗过手的瓢里盛了半瓢血水,如今家里死得仅剩一个人的郭威捂着受伤的肩头,脸色惨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受伤、血水——血腥味儿! 武少春的眼睛一亮: “大人,我闻到了很重的味儿。” 郭威受了伤,再加上蒯满周在这里布下了鬼阵局,郭威家的厨房有血腥味儿本该是正常的。 可是武少春此时沉下心来细细闻嗅后,却意识到这种血腥味儿有些不大对头。 这种味道仿佛是炙烤某种皮肉的味道,夹杂着腐烂的味道,以及若隐似无的血腥。 一行人先前入屋后就闻到了。 但郭家埋汰,门口的阴沟又带着排泄物常年累月发酵后的味道,屋中再加上终年不见阳光,有种阴森腐霉味,混合在一起后,这种气味已经难闻到有些熏眼睛了。 再加上他家前些日子受过火灾,所以进屋之后,大家对那种某种烤糊的味道便下意识的忽略了。 这会儿经由赵福生的提醒,武少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说完之后,便见赵福生露出笑容。 有了她的微笑,武少春大受鼓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他信心十足,再想到蒯满周恐怕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之处,目光再次在郭家巡视。 这一次,他很快再一次发现了线索。 “腊肉。” 灶台上垂挂着一大堆绞缠在一起的‘腊肉’。 而郭家贫寒,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 来时的马车上,赵福生已经提前向曹大宗了解过郭家的情况,武少春也在车上,听得一清二楚。 郭家世代家贫,穷得没了骨气,穷得很是懦弱。 在收镇府衙门的八百钱之前,他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原本生了几个孩子,都饿死了,仅剩了儿子一根独苗。 这样一户穷苦人家,但凡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家中小孩饿死的。 “是腊肉!” 一个诡异的猜测涌上武少春的心头。 随着他再一次将‘腊肉’二字说出口,他再看向这东西时,已经不再是先前的平静神态,而是带了几分恶心与惊恐。 “不错。” 赵福生满意的点了点头。 武少春确实是可造之材,稍一点拨,他就反应过来了。 “你既然已经猜出了端倪,接下来我们就要验证了。” 其他人焦虑不安,不明白这两位大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曹大宗也不知道为什么郭家的腊肉不对,他盯着那垂挂的、包裹了油脂的漆黑之物,眼皮疯狂跳动。 一种可怕的感觉笼罩了他的心灵,但他不敢去细思,不敢去想像。 就在这时,赵福生喊道: “满周。” 此时她一喊‘满周’二字,村民们都齐齐一抖。 蒯满周数次出手给这些彪悍的村民带来了极大的震慑,厉鬼的力量超凡,是普通人无法抗衡的。 小孩明白她的心意,无数血珠拉丝结拉,将在场的村民一一盖住,仅留下了灶台中间一处空地。 但这些血网独独避开了以李大龅子等人,使他们与灶台之间没有遮挡。 “我镇魔司收受县府治下百姓税赋,当以守护百姓不受鬼祸荼毒为己任。” 赵福生冷声道: “我此行前往封门村,原本是为了治理匪祸而来。” “李大龅子与匪徒勾结,为祸乡里,欺压百姓,勒索良民,且他违反朝廷例制,敢带刀出入乡镇,这种罪行该杀头!” 她的声音在郭家厨房内响荡,村民、差役俱都被血网阻隔,不敢吭声。 李大龅子等人神色木然,仿佛行尸走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蒯满周、武少春以她马首是瞻,安静听她说: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郭家有问题,我就暂时留李大龅子一命,让他将功赎罪。” 她微微笑着,神态却清冷: “若他们侥幸不死,那么之前的罪孽就一笔勾销,只要将来不再犯错误,我便既往不咎,大家都在这里,听到我的话就当作个见证了。” 说完,她示意蒯满周: “满周,将李大龅子引向灶台,让他将那‘腊肉’取下来。” 蒯满周没有说话,但手指动了动。 她指尖上一根细如丝发的黑线晃荡了两下,小丫头的身影原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在灶台的上方,突然黑气涌现,一朵诡异的鬼花在黑气之中盛放。 鬼花出现的刹那,本来依次排队站在郭家厨房门框下的李大龅子‘动’了。 他神情惨白,顺着花朵的位置前行,嘴里喃喃喊着: “度黄泉,去蒯良村——” 门框与灶台的距离并不长,他数步到达,并动作僵硬的爬上灶台。 手在鬼线的指引下,往那‘腊肉’上方的鬼花摸去。 但在李大龅子手指碰到黑气的刹那,一大团怒放的鬼花刹时烟消云散。 李大龅子的手抓入鬼雾之中,花朵化为黑气散开。 同一时刻,连接在他胸口处的鬼线随着鬼花的散逸而跟着无声切断。 神态木然的李大龅子眼珠突然僵涩的动了动,他的脸颊肌肉抽搐,表情逐渐变得生动,仿佛意识在复苏。 等他回悟过神,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李家之中。 “这——” 他正要说话,接着那只受到蒯满周‘指引’而探出去的手在穿破鬼花幻影后,摸到了灶台上方悬挂的‘腊肉’。 李大龅子摸了一手的油。 那悬挂的‘腊肉’冰凉入骨,带着一种让他感到胆颤心惊的温度。 人类对死亡敏锐的危机感令得意识本来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李大龅子瞬间一惊,眼神找到了焦距,他本能的将手一缩—— 但缩手之后,他眼神往四下环顾。 接着他看到了破旧灰黑的灶台,隐约有些眼熟,仿佛什么时候来过。 一股若隐似无的焦糊味传入他的鼻腔,他记不清自己怎么来到这里,又怎么爬上了这陌生的灶台,他的眼角余光随即看到了悬挂在灶台上的‘腊肉’。 这些‘腊肉’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忽略了郭威家中铺天盖地的诡异血网,以及赵福生、村民等人,还有随同他一起被遥控来到此地的匪窝兄弟。 “肉!” 李大龅子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就想去伸手取肉。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厉鬼杀人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李大龅子匪性不改,一见到‘腊肉’,全然不顾自己身在何方,这东西是不是有主之物,本能的就想强行拿走。 事到如今,除了仍稀里糊涂的村民、差役外,镇魔司的几人都已经对‘腊肉’的来源心知肚明了。 郭家的鬼隐匿在暗处,至今没有现形,‘腊肉’可能是触发厉鬼杀人的关键之物。 赵福生有意使李大龅子去碰触此物,就是为了逼厉鬼现形的。 在蒯满周以鬼线指引着李大龅子爬上灶台时,她示意小丫头将控制解除。 但李大龅子第一次碰到‘腊肉’时,异象并没有发生。 这种情况令得赵福生心中微微一沉,暗忖:莫非猜错了? 她本以为自己错失了良机,但李大龅子之后再去撕扯‘腊肉’的举动又令她眯了下眼睛。 悬挂在灶台上方的‘腊肉’在李大龅子用力拉扯下轻轻的晃动。 随着那几团绞缠的漆黑之物晃动,屋里的光线变暗。 火把受到厉鬼力量的影响火光被压制,厨房中开始飘起淡淡的灰雾。 “来了!” 赵福生神情一振。 她没料到李大龅子竟然自寻死路。 屋里焦糊的味道开始变浓,灰气冲击着鬼网,却无法渗透进鬼网后笼罩的人群中。 除了随同李大龅子一起前来的匪徒受到小丫头鬼线的控制没有反应之外,林老八、曹大宗及张老头儿等人全被这一异变吓住。 同一时间,李大龅子的贪婪之心发作。 他压根儿没意识到四周的异变,那几块绞缠的‘腊肉’剧烈的晃荡,却串得极牢,无论他如何使力也不能将其拽脱。 “马匹的,真是邪了门了!” 李大龅子越拽越恼怒。 他用力猛拽‘腊肉’,恼怒之下大有要将垂挂肉的屋梁都扯断的架势。 绳索猛力晃荡,发出‘咣咣’的声响,漆黑的肉块颤抖,大量碎屑掉落。 所有围观的村民、差役瑟瑟发抖,惊恐到极致发不出惨叫声。 而赵福生则看出李大龅子的状态不对了。 随着他猛力的拉扯肉块,屋里灰气越来越浓,封神榜的提示终于响起:煞级厉鬼出现,是否捕捉? 赵福生没有动。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咆哮突然响起。 所有人齐齐一抖。 武少春吞了口唾沫,定睛一看,那郭威家原本冷锅冷灶的灶膛内突然燃起了明亮的大火。 无人塞柴,那火突然自燃。 火光一亮后,这屋子不止没有温暖几分,反倒更加的阴冷了。 锅内被这火光一烧,开始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烟气熏蒸上来,灶台的方向被火光笼罩,逐渐变得模糊。 在灶台上,隐约出现一个约巴掌大的小碗。 本来被这异变吓得面无人色的郭威在看到那小碗时,脸色怔了一怔,他似是想起了什么。 赵福生在盯着这异变的时候,眼角余光也在看郭威,见到他神情的变化,心中一动—— 就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灶膛里无人生火添柴,却突然燃起火光,锅里沸腾,而这一切异变李大龅子仿佛全然没有察觉。 他只是发了狂似的去拽拿‘腊肉’,仿佛入了魔。 而在拽拿‘腊肉’的同时,灶台上突然流涌出鲜血,漆黑的碎屑大量从‘腊肉’上洒落,漂进血泊之中。 李大龅子的手臂上开始出现大量铜钱大小的癣斑,那癣斑越来越大,初时发红,接着泛橘,随后从癣斑内透出亮光,李大龅子的身体内像是点了一把诡异的火! “他要死了。” 赵福生轻声道。 她的话音刚落,李大龅子体内的火光越来越亮,他身上的癣斑逐渐扩大,彼此相融接。 这会儿的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上唇咧起,露出两根大门牙紧紧咬压着下唇,全神灌注去拉扯那‘腊肉’。 就在他拉拽的同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些古怪的、此前全然遗忘的记忆—— 那一天,他听到同村的郭威进了镇府衙门,成为了县衙的走狗,据说要帮着县府对付匪寇。 他得知消息后,收到了黄岗村山寨里老大黄大力的指示,让他前往郭家探听消息。 李大龅子来郭家时,郭家四口都在家中。 郭父在屋里生火,郭威与妻子躲在房中说话,得知他来了,夫妻二人诚惶诚恐的出门迎接。 而郭家的那小子则围坐在灶台前,与郭老头儿说话。 李大龅子看到了灶台上摆放了一个小碗,碗里盛了冒尖尖的炒粟米,爆得金黄香脆,小孩抓在手心里,一粒一粒的吃着。 “呦,郭矮子发财了?!” 李大龅子当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接着晃进了厨房中。 郭家人对他的到来又惊又怕,李大龅子身份特殊,他是封门村里人人皆知的厉害人物,与黄岗村的大土匪有往来,村里人人是要敬他三分的。 他不费吹灰之力,从郭威口中套出了他与镇府衙门‘交易’的内幕,在得知郭威手里拿到了八百钱时,瞬间心动。 郭威已经与衙门勾结,黄岗村的匪窝里容不下这样的人的,他迟早是个死人。 但在郭家被杀之前,他得想办法将这些钱弄到手中。 李大龅子威胁郭威将钱交出,说话的同时看到了郭家厨房灶台上摆的那个碗。 碗里盛了满满的炒粟米。 此人土匪行径,烧杀掳掠惯了,伸手就想去将碗端走。 郭家一家懦弱。 郭威更是个软骨头,见碗被端也不敢怒,反倒是那年幼的郭四蛋一见自己的食物被他抢走,着急忙慌的要来夺。 一家四口中三个大人,三人不敢吭声,反倒是小孩最是勇猛。 李大龅子一见小孩反抗,顿时有些意外,骂骂咧咧道: “你这小瘪犊子还敢还手——” 他目光转动,看到了墙上挂的菜刀,伸手就想要去取刀。 李大龅子在村中恶名远扬,此人年少时期就是个知名的地痞流氓,为祸乡里。 这会儿一见他要拿刀弄小孩,一向懦弱的郭父顿时怒了,与李大龅子大打出手。 但郭家常年食物短缺,郭父毕竟又年迈体弱,哪是常年混迹匪窝的李大龅子对手。 他拿了刀,将郭父残忍的砍倒在灶台上! 血光喷溅出来,郭威夫妻凄厉的惨叫,小孩大声的尖叫哭闹。 郭父的脸被按进锅中。 锅里刚烧了一大锅水,郭家拿了钱买了粟麦正等下锅,此时米还没煮进水里,重伤的老头儿大半身体被按进锅里,瞬间气绝身亡。 而这一切,李大龅子竟然全部忘了! 这一段记忆仿佛被某种诡异而又可怕的力量干扰,李大龅子脑海里只记得他来了郭家,得知郭威从府衙拿了八百钱,心中顿生贪婪的念头,决定要想办法将郭家搞死,并将这一笔钱拿到手。 只是当时官府盯得严,他又是独自一人前来,不好在此时动手。 因此便决定先拿一部分钱花花,后续拉了一帮兄弟再来掠夺。 他记得自己当时以收保护费的名义,让郭威以家中每人一百钱交赎金买命,同时哄骗郭威:事成后定劝匪帮饶他郭家一命。 郭威胆小懦弱,便含泪应了。 那会儿所有人仿佛都遗忘了郭父之死的事实。 郭家只有郭威夫妇、郭四蛋三人,他心满意足从郭威手里拿到了三百钱,接着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郭家中。 此后他拿着这钱去镇上割肉打酒,又招呼了几个平日臭味相投,且同样心狠手辣的朋友。 李大龅子告诉这些人:郭家还有一大笔钱,众人找个时机,潜入郭家,将郭家灭门,事后放一把火,将郭家烧个一干二净。 事成之后,大家将钱二一添作五分了,先潜伏一段时间,熬过官府严查的风头。 反正县府这些年也剿过不少次匪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死了区区一个郭家算什么?官府没有这么多人手,也不敢真正完全得罪匪患,熬一段时间,等事情一过,他再度出现,郭家人之死便不了了之了。 这一套行程李大龅子跟着黄岗村的土匪早干熟了! …… 此时死期将至,消失的记忆重新浮现在李大龅子脑海内。 他又是意外又是有些疑惑,喃喃的道: “这是为什么啊?怎么会——怎么会将这一段忘了呢?” 他将郭父杀死,这么大的事,怎么会全不记得? 但此时没有人再回答他的问题。 李大龅子体内的火光越来越亮,灶膛内的火焰从锅沿的四侧溢出,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众目睽睽之下,李大龅子头顶、嘴巴及鼻孔中突然钻出大股浓烟。 离奇的鬼焰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身体在黑红的火焰中不住扭曲蜷缩,在村民、差役们惊恐万分的注视下,李大龅子的身体内血液被鬼焰蒸干,外表被烧得漆黑发亮。 顷刻功夫,他脸上的皮肉干枯,嘴唇子内缩化为一张呈褐色的半透明枯皮,包裹住两颗被熏得黄黑的长牙,痛苦的外裂。 李大龅子肉身疾速缩小,手臂、四肢蜷缩变细,身体萎缩,瞬间化为一块约尺来长的怪异黑色‘腊肉’,被收缩进那垂吊的一大群‘腊肉’中,与那些漆黑的肉块紧紧缠护,宛如一只烟熏后的‘兔子’。 众人后背发寒,亲眼见到‘腊肉’的形成,久久无语。 “鬼啊!” 郭威见此情景,恐惧充盈了他的意识,一声惊呼下,他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 现场静寂无声,所有人震惊、恐惧且不知所措。 李大龅子被烧蜷缩的尸体被吊起后,灶膛内冲天的怪异黑焰逐渐回缩。 而灶台上‘汩汩’流涌的鲜血慢慢淡去,屋内的焦糊味儿、血腥气比先前更浓。 厉鬼还没有现形,却当着众人的面杀死了一个人。 赵福生感应到厉鬼的气息在逐渐淡匿。 按照郭威等人的经历,郭家的厉鬼在隐匿后会抹消掉经历过鬼祸而幸存的人的记忆。 在众人踏入这间屋子,目睹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后,早就已经被厉鬼标记。 “不能让厉鬼消失。” 赵福生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同时转头吩咐蒯满周: “再放一个人过去。” 林老八亲眼目睹了李大龅子之死,既是邪门又格外瘮人。 先前那短短瞬间,造成了林老八几乎一生都难以磨灭的阴影。 此时听到赵福生的吩咐,他几乎是惊恐又有些同情的看向了那些劫匪,身体颤抖个不停。 “四爷——” 他看向曹大宗,曹大宗叹了口气,喊道: “大人饶命。” 曹大宗一开口,其他人便如得到了赦令,俱都跟着出声哀求: “求大人饶命。” 赵福生有些怪异的转过头来,盯着这些村民看: “李大龅子与匪徒往来,死有余辜,他的这些同党也非善类,如今我要办的是鬼案,需要用人,驱赶的不是你们,你们替这些罪该万死的劫匪求的什么情?” 她说话时心平气和,但语气之中却带着不容人置喙的强硬。 曹大宗苦笑道: “李大龅子非善类,确实罪该万死,可、可他与黄岗村的李锤往来密切。” 他说完之后,赵福生示意蒯满周只管拉人。 在村民们忐忑不定的神情中,又有一个劫匪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灶台方向行去。 林老八十分不安。 他既怕鬼,可不知为什么,又更怕此时这位笑意吟吟却又心狠手辣的镇魔司大人。 “大人,李大王跟李大龅子据说是亲戚,这个人杀人如麻,如果知道李大龅子出、出事,后面可能会报复我们封门村——” 另一个村民也怯怯道: “我家有父母妻儿——” 大家都提成被山寨土匪报复。 赵福生听闻这话大笑道: “你放心,他没机会找你们麻烦的。” 她语气平静,但话中却带着浓浓杀伐之意,令得众人心中一凛。 “此间事了后,我会将封门、黄岗二村的匪祸扫除。” 赵福生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震惊的林老八,随后转过了头,不再与他多说,示意蒯满周: “继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记忆复苏 第二百一十九章 郭威家中格外静寂,村民们惊得魂飞胆散,赵福生却镇定自若。 ‘嗒嗒’的脚步声里,另一名悍匪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血红细线的指引下,走向灶台处。 众人屏息凝神。 郭威眼含泪珠。 随着李大龅子之后第二名匪徒走到灶台边,往灶上爬了上去,相同的情况再一次的发生了。 匪徒的手穿过以厉鬼力量幻化出来的黑红色鬼花,碰到了那还未静止的腊肉。 屋内本来还没有散逸的厉鬼煞气重新涌现。 ‘轰隆隆。’ 灶膛内,即将湮熄的火苗再次烧得红火旺盛,火焰从锅沿四周钻出,舔舐着锅底。 锅里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响,灶台边开始出现大量灰黑色的鬼雾。 鬼雾之中,一个黄色的粗陶碗若隐若现,内里似是装盛了某些物品。 眼眶含泪的郭威看到那碗时,怔忡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了什么。 赵福生的目光异常敏锐。 她在一面盯住匪徒拽肉出现的异样同时,也在分心关注郭威。 此时见到厉鬼再度杀人,灶台发生异变,郭威对灶内的火焰、锅内炖煮的东西没有反应,唯独在看到那一个凭空出现的碗时,面色怪奇。 这个离奇出现的碗可能是破鬼案的关键物品! 她心念一转,突然开口道: “郭威。” 赵福生喊了一声,郭威却充耳不闻,只是痴痴的望着那碗。 直到武少春转头盯了他一眼,冲他瞪眼大喝了一声: “郭威!郭威!” 郭威平日被人叫惯了外号,此时神情恍惚之下连听武少春大喝,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直到旁边的张老头儿连蹬了他数下,他才茫然回神: “大、大人——” “大人正叫你呢!”武少春不高兴的道。 “是是是。” 郭威听到这话,脸色更加惨白,拖动着伤臂转身,不敢再看向那灶台方向,顺从的问: “大人有话请吩咐。”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第二个匪徒被解除了厉鬼的控制,他看到了面前的‘腊肉’,那是一只似是被熏得泛黑的‘兔子’,心中大喜: “老子今天有口福了——”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去拽那肉。 但厉鬼再一次杀人。 诡异的锈红色透亮铜斑再一次在他身上出现,鬼焰从他体内透出,在短短数息间将他烧成焦碳似的。 匪徒的身体在鬼焰下迅速四肢蜷缩,身体缩小,宛如风干的尸体,不多时化为一块‘腊肉’,被高高垂挂起,与其余几块‘腊肉’绞缠在一起。 这一条人命的消失只是在瞬息之间。 赵福生并没有回头,而是向蒯满周招手示意: “再继续。” 她说完之后,看向郭威: “你刚刚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郭威目睹了这一会儿功夫,两大恶霸便尽数死绝。 他不知是又怕又慌,还是想起了什么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赵福生话音一落之后,他的眼神怔愣,没有出声。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我先提醒你——” 赵福生并没有介意他的失神。 任何人遭遇郭威这样的大变,且又得知家中有鬼,他与厉鬼还同屋而居了数日,再亲眼目睹厉鬼杀人,惊恐交加才是常态。 她对匪徒表现出异常狠辣的杀机,但对郭威却又展现了非凡的耐性: “灶台上那里摆了个碗,你还记得那个碗吗?” “记、记得。” 郭威听到灶台上的碗,浑身重重一抖。 许多受厉鬼影响后尘封的记忆,此时随着熟悉的物件儿浮现,记忆的碎片似是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闪现。 “那碗里装的是什么?”赵福生再度温声发问。 “是炒粟米。” 郭威答道。 他一说完这个答案,赵福生心里紧绷的弦才松懈。 一开始郭威说记得‘碗’时,神情飘忽不定,似是对那碗并不十分确认。 赵福生故意没有质问他,而是引导他回忆碗中之物,加深并不稳固的记忆。 此时郭威提起炒粟米后,他的一部分记忆逐渐复苏,语气也比先前笃定一些。 “炒粟米是哪来的?” 她循循善诱,再度顺着郭威的话问。 又一个匪徒爬上灶台。 随着三条人命被厉鬼收割,林老八等人吓得肝胆俱裂,却不敢吭声。 同时屋里鬼息更强,鬼雾弥漫,灶膛内的火焰没有熄灭的时候,逐渐烧得更加旺盛。 但火焰虽强,这间小屋内的温度却不升反降,阴冷得有些冻人。 灶台上血液四处流涌,那放在灶台上的碗则显得更加清晰,甚至赵福生隐隐能看到碗内装盛的炒得焦黄的粟米。 郭威的回忆确实在复苏。 “那一天,买的——” 他收到镇上孔大老爷派人召问,请他帮忙在封门村招揽县府衙门所需的人手。 大老爷为了让他办事,给了他八百钱。 这对郭威来说是一笔巨款,郭家人都欢喜极了。 郭家数代积贫,人丁单薄,形成了恶性循环,越是儿子少、劳力少,便越受人欺凌,根本熬活不下去。 到了郭威这一代,只剩一个他一个独儿,勉强娶妻后生了几个孩子都没养活,只剩一个郭四蛋。 接受孔老爷的差使,也是全家都走投无路。 眼见今年已经快到年尾,明年新的税赋又得再收,到时家中无钱、无人,一家数口恐怕都活不下去。 这八百钱对于全家人来说是救命的钱。 拿了钱后,家里四人都很欢喜。 “当天在镇子上,我们看到镇边有人在卖炒粟米。” 一碗炒粟米要至少三个钱,以往镇上的富户、差役及老爷们才吃得上的东西,贫民哪有这样的口福。 那粟米中加了糖,看起来焦黄喷香,郭四蛋年纪还小,路过那粟米摊时,口水不自觉的往外流。 “我这儿子命苦,投胎到了我家中,生来这么大岁数了,不要说吃好东西,连肚子都填不饱。” 郭威低声道: “我那时见儿子可怜,便与婆娘商议,给他买了一碗炒粟米。” 他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四蛋——四蛋——”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 他的父亲、妻儿都已经消失,家中闹了鬼,鬼物杀人后将尸体高高挂起,制成‘腊肉’,就是再傻的人这会儿恐怕也意识到了家里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赵福生看他神情,意识到再问下去恐怕也得不到多余的线索。 “一碗炒粟米——” 赵福生喃喃的道。 这碗粟米与厉鬼的杀人法则有关,但因为当事者的郭威记忆丧失的缘故,导致线索在这里断联,无法与厉鬼产生联系。 “大人,这是不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封门村43年前发生的鬼案?” 武少春在一旁小声的询问。 赵福生立即抬头,微微摇头: “不是。” 她对于这一桩鬼案已经有六七分的了解,对于厉鬼身份也有了猜测,厉鬼杀人手法众人都目睹,唯一还不确定的,就是要如何将厉鬼引出,破解这桩案子。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看向了武少春。 “43年前封门村的鬼案是红鞋鬼案,厉鬼杀人的法则是被害者无论男女老幼,脚上都会套一只十寸的红鞋。” 而此时郭家的厉鬼则是蛰伏于厨房中。 一旦人触及禁物,灶膛内便会突然起火,火光烧红大锅,形成微小范围的鬼域。 鬼域之中,又会出现一碗炒粟米。 被厉鬼标记的人则会被大火炙烤焦黑,身体成倍的缩小,被制成‘腊肉’垂挂在灶台,形成一种怪异的祭品。 两桩鬼案的厉鬼杀人方法、死亡模样截然不同,二鬼之间没有关系。 武少春看向赵福生,见她目光微亮,含笑看向自己: “少春,你说郭家复苏的厉鬼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巧妙。 几乎将厉鬼复苏的人选圈定在了郭家之中,却又有意要校验武少春的推理能力。 其实不用赵福生多问,武少春自己也在心中琢磨了片刻,此时听她话音一落,他便脱口而出: “是郭威的老子!” “……” 郭威怔了一怔。 其他人强忍焦惧,也默不作声。 赵福生没有说话,而是示意蒯满周再放人手,使厉鬼无法隐形,接着她看向武少春: “理由是什么?” “郭威的老子是最先消失的!” “是。” 赵福生听到武少春的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最先消失,而郭威的记忆在此时出现了问题,也就证明郭威老子死后,厉鬼复苏,盘踞郭家。” 郭父死后,郭威失去了关于父亲的记忆。 她回想起先前的问话,提到过郭威报案的时机。 他受李大龅子勒索,心中越发不安,想要去镇上报案子,推辞了孔佑德交待的生意。 当时郭威说的原话是:想请父亲帮忙去村中跑一趟,与李大龅子打声招呼,让村民们知道这个事——也就是变相向匪群求饶,希望他们饶命。 他折转回屋时,发现失去了妻子的踪影。 据他所说,他离开的时候,郭威还在厨房里面坐着,准备膳食。 郭威这一走、一转头的功夫不过几个呼吸,回来时只看到空荡荡的灶台,灶里烧着火,锅里水沸腾,妻子却不见了。 于是他急忙慌下,抱着孩子赶到镇衙门,有了后来庞知县提到过的郭威报案并辞去差使一事。 镇上的孔佑德认为他只是找借口托词,派遣了差役来他家搜寻过,意外发现郭父也同时不见了。 …… 根据这些种种线索,赵福生说道: “我感觉问题的关键可能出在李大龅子身上。” 事发多日,她没有追溯时光的能力,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仅能凭空推测: “李大龅子得知郭威有钱,上门勒索,与郭威父亲发生冲突,将人杀死。” 郭父死后厉鬼复苏。 从眼下的情况看,“郭威,你爹是不是住在这间房内?” 这屋子狭小逼仄,又紧邻厨房,背后应该是粪坑,隔着薄薄的泥墙,众人闻得到那股熏得眼睛有些刺痛的味道。 郭家家贫。 房屋总共四间,有一间还坍塌了无法住人,另一间稍齐整,住的应该是郭威夫妇。 而此地搭了草床,上面摆放了几件破旧的衣裳,郭父如果也与儿子一家同住,想必这里就是他栖身之所。 “是——我爹住这里——” 郭威失魂落魄。 他染血的手撑在地上,手指用力,指甲扣进了泥里。 许多杂乱章的回忆在他脑海里闪现,他的脸色惨白,整个人似是失了魂。 “爹——李大龅子,是,那天他来要钱,炒粟米,他想抢——” 林老八吞了口唾沫,心急如焚的看着赵福生不紧不慢的与郭威说话,与此同时,另一个匪徒再一次死于厉鬼之手。 …… “你爹既然住在这里,事发当天,李大龅子来勒索你时,你娘子是不是也在厨房中,正烧火准备饭食?” 赵福生再问。 她先前被庞知县、曹大宗等人的话误导,以为郭父、郭妻失踪不是在同一天。 但此时看来,李大龅子勒索,郭父之死,郭妻被厉鬼所杀,兴许都是发生在同一时刻。 只是因为当事人记忆受到厉鬼干扰,继而遗忘了事件,造成了迷局。 “我、我不记得了——” “你再想想。”赵福生冷静的道: “李大龅子来时,你妻子正在生火——”她说到这里,郭威下意识的反驳: “不,不是的,我跟秀荷出门迎接龅三哥了。” 他说话时,眼眶湿润。 “——也就是说,当时生火的是你爹。”赵福生平静的问。 “是,是我爹。”郭威泪水越来越多,点头应道。 武少春没有说话,他在一旁默默围观学习,对赵福生的问话、推理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那碗炒粟米就摆在灶台边。” 赵福生指了一指放在灶台上那碗焦黄的炒粟米,再问了一声。 “是的,摆在那里,我四蛋一直嘴馋,我婆娘怕他很快吃光了,叮嘱他少吃一些。” 郭威浑身直抖,答道。 “李大龅子进来后,应该进了厨房。”赵福生看着他,一步步引导他回忆: “以李大龅子的匪性,他看到东西应该是想要毫不客气抓拿的。” 这李大龅子不知死活,且劫掠成性。 他临死前看到‘腊肉’后,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抢——从这一点可以印证,当天他来到郭家,见到灶台上如果摆了炒粟米的碗,他也定会去抢的。 “是!是!”郭威突然开始流泪,身体抖得如秋风落叶: “龅三哥伸手去端碗,我家四蛋开始哭闹——” “爹——爹——” 他说着说着,突然痛苦哀嚎出声: “爹啊,你死得好惨啊!” 第二百二十章 厉鬼现形 第二百二十章 在赵福生的步步引导下,随着厉鬼杀人的一幕重现,鬼域笼罩郭家灶台,事发当日的情景重现——燃烧的火焰、煮得沸腾的大锅以及灶台的炒粟米碗等…… 一一勾起了郭威被厉鬼干扰后尘封的记忆。 当日李大龅子因一碗炒粟米提刀杀人,他的父亲被砍了数刀,血流得满灶台都是。 李大龅子抢了炒粟米碗想走,郭父伸手去拽。 “龅三哥——不,李龅贼将我爹推进锅里,活活烫死!” “我家穷,我爹一辈子没过什么好日子——” 郭威痛哭流涕。 极度悲伤下,他的唾沫混杂着鼻涕顺着他的唇齿往下滴。 消失的记忆重新出现。 他回到拿了八百钱的那一日,一家人既是兴奋又是期待,仿佛好日子就在眼前,曾经的痛苦即将过去。 脏乱的长条镇对那时的郭威来说也充满了希望。 两旁有些神情疲懒的卖山货的村里人,卖的都是自家种的菜及稻谷等。 街旁的一角围了很大一群人,火焰‘轰隆隆’的燃烧,锅里炒得噼里啪啦的,无数人围在四周,馋得唾沫直流。 ‘咕咚。’ 郭四蛋也吞了口唾沫,糖的香甜气息顺着热气散逸开来,郭妻舍不得到手的钱,拉着儿子想走。 郭威看着儿子,心生怜悯: “四蛋,是不是想吃这炒米?” “他小孩子嘴馋——” 郭妻想要劝说,郭威却制止了妻子: “四蛋还没吃过这东西,以前家穷,亏待了你们,如今我们手里有钱了,给孩子尝尝味儿——” 小孩露出笑意,一家四口欢喜的挤进人群。 …… “我那时做梦也没想到,我爹最后会因为这碗炒米送命啊,大人。” 郭威泣不成声,周围村民们也有几人露出伤感的神情。 这艰难的世道,简直是要逼死老实人。 赵福生沉默良久,就在这时,蒯满周突然出声:“福生,这些人快死光了。” 从李大龅子家押送来的匪群已经即将死绝。 厉鬼还没有现身。 自赵福生与郭威说话,灶台内的火光一直未熄,锅里持续沸腾,灶台上方捆缠的‘腊肉’越来越多,沉甸甸的吊了一大坠。 林老八等人本来因郭威的遭遇而心生凄凄感,此时见到最后一名山匪爬上灶台,顷刻功夫被厉鬼杀死,不免变了脸色。 镇魔司的人来了之后,行事便异常的强势且怪异。 郭家闹鬼后,赵福生令人拘拿了李大龅子等人前来,并以人命钓鬼。 初时大家是担忧李大龅子等人报复,后面见死了如此多人,赵福生却仍平静无波,不免让林老八等人开始感到害怕不已。 鬼还没有出现,但钓鬼的人却已经要死绝了。 如果匪徒死光了之后,到时这些镇魔司的大人要用什么去引鬼现身? 林老八越想越恐慌。 此地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村民们在进入郭家后,便被蒯满周困在了此地——莫非今日就是众人死期? 正在林老八忐忑不安之际,赵福生终于开口了: “你爹死后厉鬼复苏,因此你与妻、子俱都失去了这一段记忆。” 杀人凶手李大龅子也受到了厉鬼力量影响,不记得自己杀过人。 因郭家当时只有三人在,所以李大龅子只勒索了郭威三百钱,随后离去。 郭威被李大龅子勒索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收了朝廷的钱可能会得罪悍匪,惊惶交加下想要去镇上推辞了这桩差事。 他在出门后不久,便想到欲请父亲帮忙去村中走一遭,将自己推辞镇上差事的情况告知李大龅子等人。 而在他折转身后,郭妻坐到了灶台前。 她失去了关于公公的记忆,见灶中火星未灭,锅里水在沸腾,便下意识的坐到了灶台前生火。 这个动作兴许触发了厉鬼杀人的法则,导致郭妻之死。 她的死状应该是与李大龅子等人一样,最终都化为了‘腊肉’,垂挂在灶台上。 郭四蛋应该也是步了母亲后尘。 恐怕郭父生前做梦也想不到,他曾想要极力护持的孩子,并因孩子而遭李大龅子杀害,最后死后他厉鬼复苏,却又杀死了这对母子。 “唉。”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重生以来,她也办过了好几桩鬼案,见识过不少人间惨剧,但郭家的悲剧却仍是令她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 她看向忐忑不安的村民。 赵福生的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的脸上露出惴惴不安而又认命的绝望神情。 普通人的性命在这些大人物眼中如蝼蚁,她一念之间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赵福生的视线定了半晌,转头看向武少春: “少春,你想驭鬼不?” “大人?” 武少春初时被她一看,心中一缩,本能有些畏惧。 待听清她话中意思时,他瞳孔急缩,除了恐惧之外,一丝兴奋从他心中生起。 “驭鬼?”他转头看向蒯满周,小丫头站在诡异的鬼网面前,穿了一条及脚的长裙。 这个蒯良村的幸存者在驭使了厉鬼后,拥有了令鬼都害怕的能力。 武少春转过头,坚定的道: “想!” “大人,我想驭鬼。” 赵福生点了点头: “本来准备回县里之后再为你打下烙印,但如今情况特殊,我先为你打印,随后你去接近灶台,引鬼上身。” 武少春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一声。 他撕开衣裳,背向赵福生,露出精壮的后背。 村民们不明就里,怔愣的看着这一幕。 赵福生抬起手臂,要饭鬼的力量被激活,她的手臂迅速失去温度,变得惨白。 手臂借助了厉鬼的力量后,赵福生的手指坚硬且锋利。 “少春,我打了印后,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她举着惨白的鬼手,温声又与武少春叮嘱了一句,给他留了最后反悔的契机。 武少春坚定道: “大人请打印,这是我早就希望的事,绝不后悔。”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的手指落到了他后背上。 鬼掌复苏。 赵福生强压下心中嗜血之感,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在武少春的后背上画出一个门框的雏形。 鲜血流涌而出,但在未流下时,便被她手掌吸收干净。 一个厉鬼力量所画的诡异门框完成。 赵福生的意念落到了封神榜之上,召唤门神! 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再次响起: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使用门神的烙印? 是! 她选择一出,一枚封印了门神厉鬼的黑色鬼印出现在她手掌中。 要饭鬼的鬼臂感应到门神烙印的存在,竟被完全的压制,不需要赵福生以额外的功德值镇压,煞级厉鬼的影响力顷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倒是意外之喜。 赵福生强忍高兴,提着鬼印,将其端正的烙印到了武少春的后背之上! 武少春只觉得阴寒入体。 门神的印记被拓印到他后背上,厉鬼力量瞬间遍布周身。 这非正统驭鬼,但他已经初步感应到了鬼物的影响。 郭家的鬼息、鬼域及那股若隐似无的气味瞬间更加明显,他的感知、视角好似与以往又不一样,可以看到、感应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武少春动了动双臂,周身并没有不适的感应。 他转过身时,赵福生含笑看他: “已经完成了。” 他惊喜交加,再看蒯满周时,却是吃了一惊。 未驭鬼前,他只觉得这小丫头阴沉内向,如锯嘴葫芦,除了黏赵福生外,镇魔司中其他人她统统不理。 此时有了门神烙印的影响,蒯满周在他眼中又不一样了。 他眼里看到了小丫头背后泼天的血光,无数纵横交错的鬼线形成了一张可怖的巨大鬼网,将村民困罩在内。 鬼网黑气冲天,包围在蒯满周的身后,仿佛她所在的地方便是一片死域。 ‘嘶。’ 武少春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福生道: “少春,你现在去取个碗来。” 说话时,最后一个匪徒已经被高高吊起。 灶膛内的火还没有彻底熄灭,屋内鬼雾蔓延,冲击着蒯满周布置下的鬼网。 但郭家的厉鬼还没有成大气候,煞级厉鬼在驭使了灾级厉鬼的蒯满周面前仍受压制。 鬼网没有受到影响,村民们感觉不到鬼物的暴动,却对目前的情况十分忐忑。 武少春定了定神,应了一声: “是。” 郭威家的碗就凌乱的摆在灶头上,事发之后他一直生活得浑浑噩噩,无心收拾家里,几个碗搁在一旁水缸的木盖子上。 武少春上前取了只碗,赵福生示意他端着碗,往灶台边走去: “你坐到灶膛边,添把柴进去,将碗随意装些东西,放上灶台试试。” 武少春依言行事。 赵福生没有指定碗里要装的东西,他便抓了把灶台前的灰槽内的柴灰装满,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灶台上。 这碗一放的刹那,异变突起。 灶膛内本来逐渐熄灭的火焰在摆放上碗的同时,有复燃的架势。 平静的锅中‘咕噜、咕噜’的汽泡声响起。 灶台上又开始溢出鲜血,鬼雾在血光映照下,由灰变红,继而逐渐泛黑。 那灶台上本来在鬼雾笼罩下出现的姜黄色粟米碗重现,并且与武少春刚摆上去的柴灰碗相重叠。 “大人——” 武少春一见此景,身体一僵,声音也出现了颤音。 他与鬼打过交道,也曾险些死于替身鬼之手。 但此时的情况与他之前两次与鬼打交道都不同。 狗头村时,他毫不知情;蒯良村时,一切是赵福生为主,他从头到尾并没有真做什么事。 而这一次,他与鬼物在近距离打交道,厉鬼随时会发生,赵福生离他有数步之遥的距离。 “别怕。” 赵福生温声道。 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厉鬼现形对她来说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似鬼案的种种进程皆在她掌控之中,给武少春带来极大的鼓舞与信心。 “好!” 武少春一听她说话,心中恐慌感顿时大消,又壮着胆子弯腰去拉柴。 屋内鸦雀无声。 差役、村民们看着他拉了柴折断挽起,塞入灶膛内。 ‘轰!’ 在柴火入膛的刹那,火焰冲天而起,甚至胜过了李大龅子等人爬上灶台之时。 “来了。” 赵福生轻声的道。 而此时武少春已经听不到她说的话了,他的脑海里突然多了许多陌生的,且不属于他的回忆。 …… 曹大宗等人惊恐万状的看到武少春的脸上、脖子、手臂开始浮现豆大的红斑。 斑点橘红发亮,顷刻功夫便涨至铜钱大小。 最恐怖的事不仅止于此。 随着赵福生话音一落,灶台的锅盖不知何时被揭开,滚落到了一侧。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从锅中传来,夹杂着令人闻之作呕的血腥气。 本来空无一物的锅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半锅沸水。 那沸水顷刻变成红褐色,底下隐藏着阴影。 一颗被烫得面皮漆黑的鬼头从沸水中探出,缓缓沿着锅沿爬到了灶台上,往武少春身体所在的方向抓了过去。 蒯满周一见此景,下意识的往赵福生看去。 赵福生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见到厉鬼现形要杀武少春的那一幕并不惊惧。 这是属于武少春的危机,也是属于他的机遇。 将厉鬼驱赶亦或是收服,得取决于武少春的选择和运气。 蒯满周见赵福生没有动手,也转过了头,静观其变。 此时厉鬼从锅中钻出,爬上了灶台。 “……” 先前泪流满面的郭威一见此景,骇得脸青面黑,死死咬住嘴唇,将到嘴边的呼声死死的咽了下去。 厉鬼的眼珠被热水烫煮过,呈现出怪异的青灰色,脸上四处破皮,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沸水烫煮过裂皮的西红柿。 大量脱落的头皮连带着毛发绞缠在一起,垂落在厉鬼变形的脸侧。 它伸出脱去皮肉的骨手,往武少春抓来—— 鬼手上黑气腾腾,大量冒着雾珠的血水从厉鬼口中涌出。 此时的武少春对这一切并没有察觉,他的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些陌生的、不属于他的记忆。 “买炒糖粟米咧——” 嘈杂的人声、牲畜的叫声在武少春的耳端响起,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四蛋,你是不是想吃这糖炒米?” “谁?谁!” 武少春的内心一惊,左右转头。 但他发现自己的脑袋僵硬,失去了灵活转动的能力。 第二百二十一章 厉鬼记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武少春的肩颈在这一刻变得僵硬。 他的眼神混沌,脖子前倾,肩胛骨内扣,胸腔脊柱瞬间弯折,整个人变得佝偻且毫无精神,仿佛在片刻之间,他就从精壮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鬼网之中,张老头儿身体如筛糠似的抖,嘴里小声的呢喃: “是、是郭老头儿,郭老头儿附身了——” 此时的武少春确实像是个老人。 他自己毫无察觉,只知道身体瞬间僵钝,无论举手抬足都变得迟钝且吃力。 多年劳累积攒下的伤患开始疼痛,他的头疼、脖子疼、肩膀也疼,膝盖的关节每走一步更是吃力。 更为诡异的,是‘他’在听到那熟悉的人声提到‘四蛋’时,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仿佛这‘四蛋’令他周身的疲惫都松懈了些。 “要!” 小孩脆声声的应。 “好嘞。”那人欢喜的应了一声,末了又转头问: “秀荷,你呢?饿了没?” 一个轻细的女人声音响起: “没有,四蛋吃,你和爹吃,你们还得做活呢,我回头归家去煮了粟米一样吃——” 那男人听了这话,似是安抚了女人几句,再向武少春喊道: “爹,你要不要吃?” “爹?”武少春一听这话,啼笑皆非。 他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之数,如今连婚都没成,哪来的孩子?更别提这么大一个孩子。 而且这喊‘爹’的人听起来声音不小了,至少比他大—— 这么大人了,竟然如此糊涂,到处乱认爹。 武少春心中正觉得好笑,突然有人扯了扯他衣袖,又喊了一声: “爹!” 这下声音更大了,且那说话的人近在眼前。 他抱着个孩子,但不知为什么,武少春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隐约觉得十分熟悉。 “爹,你吃不吃糖米?”那人又问了一声。 因为得不到他的回应,他抱着孩子凑上前来,对孩子说道: “四蛋,你问问你爷,吃不吃糖米。” “爷——” 小孩喊了他一声。 武少春此时被小孩一唤,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亲切的,还有发自内心的爱护与怜惜之感。 他并非蠢人,也非傻子,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武少春好歹也经历过狗头村鬼案,曾经认知受到过厉鬼的干扰,对这种情况也心中有数。 他猜到自己恐怕受了厉鬼的影响,此时强行冷静。 他并没有去猜想说话的人身份,而是将记忆逐渐往前倒推——他身处—— 刚一想到这里,武少春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了。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身上刚发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他好像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他想不起来了! 武少春深吸了一口气,又去细想自己身份。 他是谁?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佝偻着后背的瘦巴老头儿形象,那老头儿皮肤黝黑,额头、脸颊布满皱纹,牙齿掉了大半,看上去已经七老八十的岁数。 “不,这不是我自己。”他想了想。 “我是——” “狗头村——鬼案——赵福生——镇魔司——” 记忆碎片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曾受厉鬼干扰记忆与认知,对这样的状况远比一般人更有经验,再加上他的镇定及某种怪异的力量似是在庇护着他,使得他很快想起了一部分零碎的记忆。 随着一股阴寒感遍及武少春的周身,他受到干扰的情况减褪,更多的回忆出现在他的脑海。 “武少春,我是武少春,赵福生——大人——大人为我打下了门神烙印。” 大人为什么会为他打下门神烙印呢?这个疑问浮现在武少春心头,他随即想起了答案: “是因为鬼案的原因。” 郭家有鬼! 记忆逐渐倒推,他忆起马车上与曹大宗同行,而之所以与曹大宗同行,则是因为封门村出了事——接收了镇上府衙的钱财为官府办事的郭威家里人失踪了! 武少春恍然大悟。 “郭威!是郭威!” 那抱着小孩喊‘四蛋’,对着他喊‘爹’的人是郭威。 郭家闹鬼了,赵福生大人以李大龅子引出了厉鬼! 他临危受命,大人为他打下了鬼印,让他拿碗献祭,让厉鬼现形。 大人那时是怎么说的? “少春,你要不要驭鬼?”她问。 他要驭鬼! 这是一个大人给他的机会。 武少春瞬间警醒。 他一旦意识警觉后,整个人的魂魄似是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仍保持着武少春的意识,另一半则是变成了郭威的老子,记忆且回到了多日前。 武少春的身体感知也受到拉扯。 一种极度阴寒的感觉笼罩他的全身,这种寒意令他畏颤,又令他周身皮肉刺疼,但在疼痛、恐惧之余,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护持着他性命。 而另一方面,仿佛无止尽的疲倦席卷了他的意识,他觉得自己老迈而腐朽,身体有力不从心之感,身上重逾千斤,使不上力气。 回忆仍在继续。 郭威还在喊他: “爹,你咋不应声?” 武少春张了张嘴,他想说:我不是你爹—— 但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爹不吃,没有饿呢,回家再煮粟饭吃。秀荷和四蛋吃,秀荷嫁到我们家,一直都苦了她——” 一家人彼此维护,温馨亲近。 武少春的意识在分裂之时,意外通过记忆的碎片亲眼目睹并亲身参与了这一幕,心中怪异至极。 他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结局,难免有些唏嘘。 两个大人都推来推去,最终郭家只给郭四蛋买了一碗炒米。 买了之后,郭家人在周围人嫉妒且眼馋的目光中想要离开,武少春的身体却牢牢‘钉’在了原地。 这并非是武少春本意。 事实上他在意识陷入回忆的那一瞬,整个人就已经被厉鬼完全控制,无法自由行事。 郭威牵着孩子走了数步,看着孩子捧着炒米袋子欢喜的模样,心中也很是开心。 但一家三口走了很远,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突然转头: “爹?爹?” 两夫妻以为老父亲久未进镇,因人多挤散了场,正有些焦急时——武少春快步回来了。 他提了一个青色的布袋子,袋子外面冒着烟,烟中夹带着香甜的气息。 “爹,你这是——” 郭威吃惊的看着年迈的父亲,迟疑的问了一句。 武少春受厉鬼记忆影响,将手里的袋子往他递了过去: “给你买的一袋炒米。”武少春笑眯眯的道: “我记得你娘在世时,你年纪还小,家里那一年收成好,有余钱,也给你买过一回,你还很喜欢呢——” …… 温暖的回忆到此为止。 之后是李大龅子上门。 武少春在与蒯满周、林老八等人去缉拿李大龅子的时候,并不觉得此人恐怖,反倒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可此时被困入郭父的回忆中,他想到李大龅子的名字,便情不自禁的颤抖个不停。 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对封门村的人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恶梦,他烧杀抢掳,无恶不作。 谁家办红白丧事,得先向他上礼,不然会惹怒土匪,进村劫掠。 李大龅子就是封门村一大恶霸,无人惹得起。 他一来就要四百钱,说是买郭家人的命,末了又想去抢灶台上放的炒米。 那一天,郭氏父子都为自己的儿子买了一袋炒米,一家人事后分食,只剩了一碗,留给最小的孩子。 李大龅子一来就想将碗端走,懦弱了一辈子,从不敢与人争斗的郭父生平第一次大了胆子,要为自己的孙子留下那一碗炒米。 最终的结局不言而喻。 武少春目睹了郭父之死——不,准确的说他并非目睹了郭父之死,而是经历了郭父之死。 那刀锋砍在他的身上,剧痛钻心。 这种痛感太过真实,随着锋利的刀口切入肉中,先是感觉到阴寒入骨,接着皮肉被撕裂,血液飙溅出,而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 但武少春是经历过厉鬼剥皮的幸存者,对于疼痛的忍耐非同一般人。 剧痛带给他的不是令他想要逃避的昏厥感,反倒刺激着他的意识,往更真实的自己靠近。 与此同时,‘李大龅子’仿佛复生,砍了他后还不止,还掐压着他的脖子,想将他压进一旁沸腾的锅里。 ‘轰隆隆。’灶膛内火光冲天,锅中热水沸腾。 可这一切带给武少春的并非炙热之感,而是沁入骨髓的寒意! 不能被‘李大龅子’按进锅内。 他心里想着。 随着疼痛刺激,他的自我意识占据上风。 而另一边,赵福生等人眼中看到的情况则是—— 武少春在献祭了那一碗‘柴灰’的同时,他的情况便变得怪异。 他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下去,身体佝偻,如同老者。 武少春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大大小小的褐红色印点,如同爆出的痘痘,他弯身挽柴,表情阴冷。 柴火塞入灶中的刹那,鬼火燃烧,锅里沸腾,锅盖不翼而飞,郭家隐匿的厉鬼从锅中爬出,向武少春伸出了手来。 刚打下的门神烙印被激活。 红光之下,将锅里爬出的厉鬼阻止。 被烫煮而死的鬼物一时间无法靠近武少春,但却凭借武少春的献祭之举,将他拉入记忆的漩涡之中。 如果武少春自己的意志无法抵抗厉鬼的记忆污染,那么纵使有门神可以护持他肉身不死,他的意识被厉鬼吞并,他剩下的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福生。” 蒯满周看出情况危急,喊了一声赵福生。 “不用急着出手。” 赵福生摇了摇头,强行忍下心中的焦虑,装出平静自若的样子: “这是属于少春的课题,既是机遇,也是考核。” 如果只凭借外物强大的助力插手,纵使他此时逃过一劫,兴许能顺利驭鬼,但没有强大的自制力与坚毅的心性,最终只能受厉鬼的本能玷污,沦为鬼物的寄身载体。 鬼物虎视眈眈。 林老八等人大气不敢喘,胆小的张老头儿已经吓得晕死过去。 不少村民大小便失禁,臭气混淆于郭家的有些辣眼睛的臭味儿中。 没有人敢出声。 武少春意识到情况危急,必须自救。 他极力挣扎,求生意志旺盛。 自我意识逐渐苏醒,属于郭父的记忆碎片受到了压制。 关于‘武少春’自身的更多记忆复苏,他想起了狗头村,想起了母亲之死,想起了他意识清醒时的痛彻心扉,也想起了赵福生给他的一个机会。 他曾怨恨厉鬼,厌恶横行世间,胡乱杀人的鬼物,但赵福生的话却又令他的思想意识得到了另一重启发,让他深思,让他开始想更多、更深远的一些事,不再愚昧。 “我要驭鬼!”他内心咆哮: “我要办鬼案,要跟着大人。” “我要驭鬼!”他大声的喊。 实际上他的声音细如蚊蝇,被淹没在了那‘咕噜噜’的沸腾锅炉中。 可是赵福生却听到了他的喊声。 她眼睛一亮,紧抿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淡淡的笑意。 随着赵福生一笑,武少春在喊话之后,倏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这位曾经经历鬼祸而不死的青年眼神坚毅。 他的半个身体不受控制的歪斜,以诡异的扭曲姿势倒在了灶台之上。 在他脑袋的上方,则是已经揭开的锅炉。 锅内有大半锅烧开的沸水,水呈黑红色,带着恶臭,仿佛昭示着他的结局。 一个脸庞糜烂脱皮的厉鬼半个身体蹲在锅中,向他伸出了手来。 武少春的眼神坚定,他的手臂穿过门神的护持,与厉鬼溃烂变形的双手相握。 “我要驭鬼!” 他再一次坚定的道。 武少春有意压制了门神的力量,煞级厉鬼感应到高阶大鬼的压制感减弱,双臂将他越缠越紧。 血红的煞气在武少春的后背闪烁,但他却凭借意志将门神的力量制约,而是半借鬼物力量,半自己蠕动着与厉鬼相靠近。 鬼将他缠住,把他拖往锅中。 锅内的‘沸水’瞬间淹没他周身。 “啊!” 林老八发出控制不住的惊呼。 曹大宗也惊恐道: “大人,这位大人他——” “鬼、鬼——” 强作镇定围观到现在的村民们见到这一幕,终于有人心理防线崩不住了,白眼一翻,‘砰’声晕死倒地。 “不用紧张。” 事实上此时的赵福生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双手强行压在大腿上,极力制止自己去插手这事儿。 “灶内早就冷却,锅炉内的沸水也是假的。” 这是属于武少春的选择,也是关系他未来人生的重要决择:靠近厉鬼,经历它生前的经历,感受它的痛苦,与它合二为一,借助它的力量,驭使它,让它将来成为他的助力。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少春驭鬼 第二百二十三章 赵福生定定坐在原处,死死盯着锅炉内的情景。 她虽表现镇定,也似是对武少春极有自信的样子,但毕竟事关镇魔司令使性命,她无法完全的放松警惕,做好了武少春若有危险,便即刻出手的准备。 …… 对郭威来说,当日父亲之死曾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恶梦,此时看着父亲化鬼,拉着武少春落入锅中,便如恶梦再现。 他不敢看,却又不愿闭眼睛。 郭威早年丧母,是父亲将他一手拉拔长大,父子二人感情极深。 郭父在世时,一直勤劳老实,默默付出,拿出一生积蓄,让他得以娶妻生子,对他的儿子呵护有加,最终却落得如此结局。 而他事后遗忘了这样的回忆,甚至只忧心于妻子失踪之事。 郭威内心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此时锅炉之中,厉鬼抱缠着武少春,坐进沸腾的锅里。 热气冲天而起,伴随着红色煞光。 门神的力量就算是受到了武少春自身意志的压制,却仍庇护着他,使他不至于受厉鬼害死。 两种力量相胶峙,大量鬼雾翻腾,逐渐将武少春的身影淹没在内。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上方悬挂的‘腊肉’上。 良久后,肉的数量没有增加,就证明这些绞缠的尸体中,没有武少春。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散开,厉鬼的煞气得到控制。 识海之中,封神榜传来提示: 门神获得虔诚的信徒,香火值+1。 煞级厉鬼已经蛰伏。 它选择了适合的人成为它的载体。 注:曾经有一个人,走入它的记忆,记住了它的过往,看见了它的经历,感受了它的爱与恨,感受了它的苦与疼。 当他点燃火焰,献上那一碗它生平无法忘记,且间歇性导致了它死亡的祭品时,此人已经成为了它的门徒。 注:当你向它献祭一碗供品的时候,会与它产生一种特殊的联系,这种联系不受外物干扰,不受厉鬼品阶影响。 注:当它接受这碗祭品时,也许你会得到它的回应。 (有可能是惊喜,也有可能是惊吓。) 注: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煞级厉鬼,有封神的潜质。 注:当它被封神的一天,是它的驭使者死亡之时。 注:当它主动选择被你驭使时,你可以感受它的愤怒与痛苦,可完全尽情使用它的力量。 注:请小心与它相处,谨慎使用它的力量。 注:当你感受它的痛苦、愤怒越深,便证明它离你越近,最后可能会与你融合为一。 封门村的灶鬼案暂时了结。 煞级厉鬼被驭使。 宿主洞悉惊人,明辩鬼案,阻止了煞级厉鬼的成长,使一桩鬼祸在萌芽状态便被掐止。 厉鬼的影响力没有扩散,拯救了封门村的村民。 宿主首次发现鬼案、解决鬼祸,其敏锐力、洞察先知,奖励功德值6000。 成功解决封门村郭氏灶鬼案件,避免煞级厉鬼为祸乡里,奖励功德值1000。 宿主保护了封门村的村民,救了郭威性命,收获了曹大宗、林老八等人感激之情,奖励功德值200。 …… 有奖就有惩。 宿主滥用厉鬼力量,以人命喂鬼,此举有伤天和,请宿主重视以人为本。 鬼有鬼道,人间自有人间法令。 众生皆平等。 善意提醒:不要以杀止杀,让情绪主宰你的理智。(这是人与鬼的区别) 注:人有罪该以人间刑罚论处,而不能仗自身力量横行。 提醒宿主:杀人易、救人难,请谨慎下决定。 提醒宿主:驭鬼在身,与鬼同行,切忌不要忘了自身,受厉鬼影响,而成为鬼的载体分身。 宿主迫使封门村村民六人死于厉鬼之手,此乃以私念定人生死,扣除功德值500。 …… 封神榜的提示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赵福生在听到收获功德值的刹那,便知道郭家的鬼案了结,封门村的危机已除。 她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笑意,喊了一声: “少春!” 灶台前的鬼雾散开,随着她的喊声一起,灶膛内的冲天火焰逐渐熄灭,锅炉内沸腾的热水冷却,最终干涸。 在鬼域散后,露出盘坐在大锅之内的武少春。 此时的他脸色惨白,一手置于膝前,一手则是翻转掌心向上,一个土碗被他托在掌心。 碗内空荡荡的,先前他随意舀起的柴灰已经消失。 而他的衣袖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只见武少春的一双小臂上烙印上了诡异的黑纹。 那纹十分奇怪,呈火焰的形状,细看仿佛还在冒着黑烟,带给人一种危险而又不详的气息。 赵福生喊声一落,闭着双眼的武少春立即睁开了眼睛。 他一苏醒后,随即露出笑意,待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他顿了顿: “大人,我——” “我知道,你驭鬼成功了。”赵福生笑着说道。 有封神榜的提示,她是最先知道武少春驭鬼成功的人。 “是!” 武少春愉快的点头,从大锅之内爬坐起身: “多谢大人栽培,我将来定会好好办理鬼案,平息万安县的鬼患,保护县里百姓。” “嗯。” 赵福生应了一声。 武少春从灶台上跳了下来。 随着他‘砰’声落地,地面尘烟溅起。 而这烟雾一散,便似是打破了厉鬼曾经在此制造的鬼域。 灶台上以猛鬼力量悬挂的‘腊肉’在失去了诡异之力的加持后纷纷断裂,‘啪啪’砸落地面。 屋里除了各种臭味、血腥气外,又多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灶台上隐匿的血印出现。 泥巴墙壁、锅沿及灶台前的木桩凳子上全是干涸的血迹,这是当天李大龅子杀人后留下的罪证——如今随着厉鬼被收服,才终于重新显形。 赵福生环顾四周,想像得到当日发生惨案时的情景。 她示意蒯满周将此地纵横交错的鬼网收起,看向村民: “封门村郭家出现了惨案,李大龅子勒索杀人,致使郭威之父厉鬼复苏,如今鬼案已经解决,大家此后可以放心。” 小丫头摊开双手,无数细黑的丝线如同怪异的涓涓细流,缓缓回收,一一钻入她的袖口内。 阴森诡厉的鬼网无声解除,郭家内那种阴寒入骨的厉鬼煞气逐渐散去。 “呼……” 林老八等人紧绷的神经随即松懈,先前僵立原处的村民们‘哎呦、哎呦’的惨叫着坐倒在地。 郭威泪流满面,声声泣血的喊: “爹——爹——” “秀荷——四蛋——” 这一场鬼祸,郭家是最大的受害者。 曹大宗也听到了赵福生先前的话,此时得知内情后,看郭威的眼神中透露出同情、怜悯的神情。 张老头儿瘫软在地,身下屎尿混了一滩,整个人不停的抽搐。 差役们也都吓得不轻,此时一一或靠墙、或坐地,抖个不停。 “大人——” 曹大宗环顾四周,看到灶台、墙壁上的血迹,心有余悸。 他的目光随即又落到了摔落在地面的几块‘腊肉’,在知道真相之后,他已经明白这些‘腊肉’来源,早前失踪的郭妻母子都混夹其中。 死去的人抱缠在一起,蜷缩变形,早分不清谁是谁。 “先将此地收拾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赵福生伸手止住了曹大宗的话,她看向瘫软在地的张老头儿,吩咐差役: “将他唤醒,稍后我有话还要问他。” 差役们亲眼目睹了厉鬼的出现,早就吓破了胆子,又看到镇魔司的人以雷历风行的手段将厉鬼解决,对于赵福生一行的敬畏此时达到极致,甚至将她视如神明,对她的话哪敢不听。 一个年轻的差役死命掐张老头儿的人中,将其掐得嘴唇子破裂。 剧痛之下,骇得昏死过过去的张老头儿登时苏醒。 “鬼——鬼啊——” 他喊完之后手舞足蹈,翻着白眼又要倒地,曹大宗踢了他一脚: “别装死,大人有话问你。” “大人饶命、鬼大爷饶命——” 张老头儿麻利的翻坐起身,拼命的冲赵福生叩头,似是受了极大刺激下,神智有些疯疯癫癫的,整个人不大清醒。 赵福生笑了笑: “张老三,你不要跟我装傻充愣,我稍后有话问你。” “大人,不如去我家中,我让家里婆娘立即烧火做饭,招呼大人。” 林老八亲眼目睹了镇魔司的人办案,此时态度变得殷勤,有心想要与赵福生套近乎。 “老八,你家离得远,不如去我家——” 另一个村民也出声邀请。 曹大宗则道: “大人,我瞅着天色都快亮了,大家赶了一天的路,也不宜再多奔波,不如就近先休息。” 他不像林老八等人心中打着主意。 在亲眼目睹了镇魔司办案,解决了鬼祸后,曹大宗对镇魔司、赵福生几人生出狂热的崇拜之情,此时建议道: “张家就在郭家隔壁,也是封门村条件较好的人家,不如就在张家暂坐,说完话后几位大人歇息一会儿,估计天亮孔老爷就会派人来村里接几位大人。” 他提的建议合情合理,赵福生点了点头。 刚刚被强行掐醒的张老头儿却有些不乐意,他一听要去自己家,双手笼在袖中,耸肩缩头,畏畏缩缩的道: “我家可没有余粮——” 赵福生被他逗笑了。 她目光一转过去,张老头儿就神情躲闪,不敢看她。 “我记得你说郭家的这几块‘腊肉’是你的?” 张老头儿是块滚刀肉。 此人又抠又吝啬,而且还将欺善怕恶等人品劣性发挥到极致,郭家被他们压制了许多年,大门常年不见天日,见到郭家有‘腊肉’就口口称称说是自己的,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据说他又生了几个儿子,与匪徒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别看他此时怂,那是因为赵福生一行人有实力,能令他害怕,但村里人面对这样的人可不敢惹。 偏偏赵福生对付张老头儿这样的有得是办法。 张老头儿一听‘腊肉’,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先前不知道‘腊肉’是什么,总想占便宜——反正郭家懦弱,欺他也就欺了,谅他也放不出什么屁。 但这会儿情况不同了。 大家都知道这些‘腊肉’是被鬼杀死后的人尸制成,张老头儿哪敢要这东西,深怕引来了厉鬼,害了自己家满门性命。 “不不不,不是我的——” 张老头儿拼命摆手,推辞道: “我刚看错了,我家哪有肉,吃不起,这不是我的——” “就是你的。” 赵福生强硬道: “哪怕不是你的,现在我作主分配给你了,稍后我让少春提上,挂到你家灶台上去。”她说完,冷冷望着张老头儿: “你不是说家里没有余粮吗?这就是余粮。” 张老头儿一听大惊失色: “大人饶命,我说错了,我想起来了,家里还有半缸粮,都藏起来的,全部用来招呼大人,大人饶命。” 赵福生冷笑一声。 曹大宗摇了摇头,又嫌弃似的看了张老头儿一眼: “张老三,赶紧起来领路,回去将你这满身屎汤子洗洗吧,多大岁数的人了,这么不中用——” “你中用,那可是鬼……没想到郭老瘪在生时这么怂的人,死后竟然会变鬼杀人,还杀了他儿媳与孙子——” 刻薄凶恶的张老头儿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脸上露出怅然的神情: “他在生时,可将四蛋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啊,如果他泉下有知,不知会多伤心……” “唉。” 林老八等人听了这话,也长叹了一声。 众人收拾停当,俱都退出郭家。 郭威脸色苍白,整个人浑浑噩噩,大家怕他独自留在家中出事,几个村民架着他一道出来。 张家的房门紧抵。 先前郭家那样大阵仗,张家的人怕出事连累到自己,这一会儿功夫,几个儿子全逃出村子了,只剩张老头儿的妻子与儿媳带着几个孙子躲在家中,紧抵着房门。 张老头儿将门叫开,一行人鱼贯而入,火光很快将屋里点亮,张老头儿看着面色惶惶不安的妻子与儿媳,也没力气多说,只是冲着老妻摆手: “将我床头下的缸子抱出来,县里来了大人,先煮些饭给诸位大人填肚子。” 他这话一说完,老婆子的脸上就露出害怕又不舍的神情。 第二百二十三章 鬼案了结 第二百二十三章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这张家人的身上。 她对于张老头儿的印象不佳。 这老头儿精明吝啬,又有些刻薄,行事还浑不讲理,但就是这样,他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此时已经到了十月中旬,天色转凉,张家女人们穿得都很单薄,衣裳上打满了补丁。 三个女人都抱着孩子,旁边还有几个小孩紧搂着女人们细如麻杆似的腿,从空荡荡的烂衣裳后探出半个脑袋。 那些小孩脸瘦得变了形,显得眼睛格外的大,却又没什么光彩,天真之中夹杂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世故与无法完全隐藏的敌意。 他们全都赤着脚,脚趾踩满了泥。 赵福生转头看了赤脚的蒯满周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那一坛粟、粟米?” 老婆子有些不情愿,哭丧着脸: “那可是全家最后的口粮。” “叫你去就去!不要多啰嗦——” 张老头儿此时又怕又心疼,大声的喝斥了妻子一句,老婆子低头抹泪进了房去。 他喝止了老婆子后,又想到痛失的一坛粟米,心疼得无以复加,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大人,我要去换条裤子——” “去吧。” 赵福生摆了摆手。 她见到张家的景况后,对张老头儿说话时语气温和了些: “收拾完后再出来,我有话问你。” “还有话问?!” 张老头儿有些不情愿,曹大宗瞪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态度,大人有话问你是你的荣幸。” “什么荣幸——我看是倒霉,回头山大王们知道了,可没我好果子吃。” 张老头儿这会儿又烦又悔恨,说完又怕赵福生不快,又恨自己没忍住气,正要陪着笑脸,却见赵福生笑意吟吟看着他: “山大王们?稍后你跟我说说,有哪些山大王们。” “……”张老头儿双手作揖,哪里还敢多说,迅速溜回房内。 等他一走后,张家人也去张罗着烧水煮吃食,大厅中赵福生、曹大宗及林老八等村民留了下来。 灶鬼已经被驭使,郭威丢失的记忆已经复苏,他此时痛不欲生,又夹杂着大仇得报的庆幸。 待看到武少春手里提着的那几块已经分不清面目的‘腊肉’时,他想到妻儿俱在其中,又啼哭不止。 林老八看到‘腊肉’,面现畏惧,忐忑问起赵福生这些‘腊肉’如何处理。 “厉鬼的源头已经解决,这些是死于鬼祸的人,已经无法分清,稍后由镇府衙门的人挖坑将其掩埋。” 赵福生话音一落,村民们有些害怕,脸上露出不太情愿的神情: “大人,我们担忧这些人被鬼害死后,到时出现变异——” “你们放心就是。” 赵福生耐着性子安抚了一声: “有鬼没鬼,我们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尸体不会生事。” 她深知普通百姓迷信权威势力,尤其是在蒯满周、武少春先后展现出非凡力量的情况下,这些村民将他们敬若天神。 此时她语气越笃定,百姓就越信任。 这话一说完,林老八等人果然露出放心的神情。 众人说了会儿话,张老头儿仍未现身,赵福生不耐烦,催促人去打发他出来。 “大人是想找张老头儿问话?” 曹大宗年老成精,看出了赵福生心思。 他想起在来封门村的路上,赵福生提到过了四十三年前的红鞋鬼案,当时也询问过他,但他并不清楚此事,这会儿赵福生特意要留张老头儿,估计是看张老头儿年纪大了,想向他打听此事。 “对。” 赵福生点了下头,看向林老八: “这张老三几岁了?他是不是封门村本地人?” “张老头儿这人寿命长,已经六十几了,祖上都住封门村,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林老八说道。 正在这时,躲在屋里的老头儿被两个村民架了出来,一路骂骂咧咧: “老子自己会走,一辈子两人抬的大轿没坐过,这会儿倒享了次福。” 他一脸晦气,枯瘦的上身被抬起,两条细麻杆似的腿蜷缩着,脚尖绞缠,一晃一荡的,像是个大马猴,十分滑稽。 ‘噗嗤。’ 赵福生忍不住笑。 本来还骂个不停的张老头儿怏怏住嘴。 两个村民被他骂了半天,早烦他了,将他扔落在地,他双手作揖,哭丧着脸拱手: “见过大人。” “张老三,听说你今年六十几了?”赵福生笑眯眯的问。 张老头儿本能警惕。 不知为什么,这位大人年纪不大,说话也温声细语,并没有凶神恶煞的喝令,也没有令人鞭斥他,可他对赵福生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畏惧。 仿佛她笑着笑着就能吃人。 他想到了郭家之中,被赵福生送去喂鬼的李大龅子,心中一慌,老老实实的跪着道: “大人,已经六十有七了,老喽,活不了几年了。” “你这个岁数可是少见的高寿啊——” 赵福生叹了口气,接着语调一转: “43年前,你才二十四吧,正当壮年呢。” “43年前?” 张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后背发麻,脸颊松垮的肉都抖了几下,嘴唇子颤个不停。 人的下意识反应不能骗人。 更何况张老头儿只是个普通人,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反应,他这会儿眼神乱瞟,身体又开始抖,险些陷入了某种恐怖的回忆里。 林老八等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意外与疾病环伺在侧,早死是常态,四十三年的时光足以使一个村庄换了好几代人。 早年经历过鬼案的人对于曾经的恐怖记忆讳莫如深,恨不能将其从脑海里挖出去,不再想起。 几十年后,年轻的一辈对于曾经的往事半点儿都不知道——就是听说了一些端倪,也变成一种真假难辩的传说而已。 “我、我,大人,饶命啊。” 张老头儿拼命的叩头,又开始求饶。 “看来你想起来了一些事。”赵福生话音刚落,张老头儿就摇头: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真想不起来了?”赵福生收了笑意,再问了一声。 她这反常的语气令得张老头儿有些警觉。 他本来想要摇头,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这位大人的脾气性情他觉得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张老头儿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时常以阴暗的心理去猜想别人: “如果我想不起来,大人——” “是这样的,我本来有一桩案子想要问你。我这个人恩怨分明,有功就赏,有过就罚,你如果回答得好,提供了我线索,我原本是想减免你家一定税赋——” 赵福生说到这里,先前还要死不活的张老头儿倏地跪直起身,那双浑黄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将眼角的褶子都撑平了: “大人此话当真?” “当然真的,但你既然年老昏庸,想不起来了,我问问村里其他人。” 赵福生故意转头看向林老八等。 林老八等人先前听到赵福生提起‘减免税赋’几个字,早就心急如焚,此时一见她转头,许多人都道: “大人,大人想知道什么,我娘也五十一了——” 武少春愣了愣,接着想起赵福生进狗头村办案时的情景。 那时他与狗头村的村民们也因为减免税赋而欢喜庆幸,他刚想笑,随即想起死去的母亲,那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去,眼眶有些湿润。 “不不不,我都知道,狗东西,小兔崽子,这封门村有几个比我年长的,大人要问什么你们知道吗?” 张老头儿一见众人和自己争执,顿时又慌又急,十分不讲武德的对着几个村民吐口水: “滚滚滚!你娘才五十一,四十三年前她自己都是个黄毛丫头,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里背背篓呢。” 其他人见他恶心,都露出反感的神情,张老头儿却不管这些人,深怕错失减免税收的良机: “大人,你是不是想问四十三年前的封门村鬼案?” “是。”赵福生见他终于识趣,也就不再拐弯抹脚,而是点头应了一声。 减免税赋这一招对于穷苦的村民来说百试百灵。 但赵福生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舒畅,她此时没有心思去细想背后的根源问题,而是定了定神,看向张老头儿: “四十三年前,封门村也发生过鬼案,我看过镇魔司的卷宗记录,当时封门村的村民乔大牛一家俱因厉鬼而死。” “什么?我们村以前也闹过鬼?” “谁是乔大牛?” 村民们一听鬼案,都头皮发麻,相互交头接耳,细声讨论。 张老头儿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 事实上赵福生在郭家的时候除了观察郭威以及寻找厉鬼踪迹,也在观察这老头儿。 在得知郭家有鬼后,其他人先是半信半疑,就他表现最为害怕。 事后厉鬼真的出现杀人,众人虽说恐惧,但人多壮胆,村民表现还算镇定,唯有这张老头儿被吓破了胆子,屎尿淌了一地。 这种情况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胆小如鼠;还有一种情况则是他曾见过厉鬼,所以对鬼格外畏惧,见到郭家有鬼后,才会大小便失禁。 结合他的年纪,赵福生猜测是后者,所以才将他留下问话。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能从这喜欢偷窥、监视别人生活的老头儿口中得知一些镇魔司卷宗上没有的线索。 张老头儿此时又怕又兴奋。 怕是在于这事关鬼案,厉鬼的可怕之处他是亲眼目睹的,哪怕事隔了四十多年,当初厉鬼给他带来的恐惧至今仍没抹去。 而兴奋则又在于赵福生做出的减免税赋的承诺。 张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虽说不像郭家一样有了上顿没下顿,但张老头儿年轻时差点儿被饿死,对粮食很是看重,如果每年张家要交的税赋能少一半,对他而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相比起来,鬼又算什么? “镇魔司的卷宗上记录,43年前,封门村乔大牛一家六口俱被厉鬼所害,鬼物从始至终没有现形,乔家所有人临死前都有一个症状,一只脚上穿了只红色的鞋子。” “左脚。” 张老头儿忆起过往,吓得瘫软在地。 赵福生听到这话,不由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你亲眼目睹了。” 她是肯定句,而非疑问。 “是,我亲眼目睹的。”张老头儿用力的点头,说完又腆着脸道: “大人,我亲眼看到了乔家人死前的样子,对大人总有帮助,这个税收能不能多免一些?” 武少春一听这话,皱眉斥道: “大人是为了你们村在办鬼案,你这老头儿不识好歹,还敢讨价还价,真是没见识。” 张老头儿被这一斥,表情讪讪: “村里这么多人,办不办鬼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福生摇了摇头,示意武少春稍安勿躁: “你放心,只要你说的话对我有帮助,我自然会酌情考虑减税之事。” “多谢大人!”张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大喜。 他此时兴奋大过于恐惧,想了想: “其实乔家在闹鬼之前,村里当时已经死了好些户人,死前都没症状呢,突然一家人说消失就消失了——” 最初发现不对劲儿,是村长的堂亲。 他家里五代同堂,一共十七八口人,前一天还齐齐整整的,到了第二天,他家的田坎夜里被人糊了泥,将水蓄积在田中,下游的田地水被堵住。 “被堵的高老七要去寻他说理,把门拍破了也没见人来开门。闹到村长家,村长让人破了门进去看,门当时还从内上了拴,屋里却一个人都没有,怪得很。” 张老头儿说到过往,打了个寒颤。 “屋里当时有股味儿,好像杀猪后,有股腥气,但又不见血,之后村长组织人手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端倪。” 他摇了摇头: “然后就有人发现近来总有一些人家陆陆续续失踪。” 其实此时人拖家带口失踪是常态。 大汉朝苛捐杂税太多,除了税赋之外,还有大量徭役,按规定每家每户的十三岁男丁都要服此役,不服的人得要交纳大量的‘买身钱’。 此时服役可非同一般,死在服役路的人多得是,这‘买身钱’相当于是买命的。 可惜数量太高,不少人家交不起,又怕家里男丁死亡,到了交税时节,许多人便恐惧之下逃入山中,或是改头换面,奔往其他县区。 “不过其他人能跑,村长家的亲戚肯定是不会跑的,这会儿一家十几口神秘失踪,便有人说闹了鬼,大家思索了半个月,才决定报官的。” “真有你的!” 一名年轻差役不屑的道: “村子都闹鬼了,还敢商议半个月才去报官,真怕死的人不够多。”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回忆过往 第二百二十四章 “那有什么稀奇的。” 张老头儿被这差役一顶,有些不以为然。 但他这个人会看眼色,知道欺善怕恶,哪些人能招惹,哪些人不能招惹他心中清楚得很。 “请县里老爷进乡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我们自古以来就有规矩,要请老爷办案,得先交‘诚意金’,足足十两银,得村民们凑呢。” 这个规矩赵福生倒是不清楚。 可她听到这里,倒并没有觉得吃惊。 事实上镇魔司办案风险性异常高,令使死亡的机率也十分惊人,驭鬼的令司也属于‘消耗品’,仅只是比普通令使多了一丁点儿保命的机会,但与鬼打交道的人没有哪个会有好下场的,迟早仍难逃一死。 如果不是朝廷有规定当地镇魔司每年必定要办三桩以上的案子交差,恐怕镇魔司的驭鬼令司没有哪个愿意主动去办鬼案的——当然她是特例。 在这样的规则下,令司办案的数量卡死在一年三次。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镇魔司所属治下的州、郡、县、镇、乡一年只发生三次鬼案,案子一多,令司人数有限,便会看令司心情办案。 因此村民如果要想请驭鬼令司前来救命,兴许就得凑钱请人。 令司则是在这些请托中随心所欲的进行选择。 事实上听到这里,赵福生已经明白了其中弯曲。 张老头儿等人以为十吊钱就是一个天价数目,但其实这些钱只是对贫苦的人才要拼凑,对于当时的万安县令司谢景升来说,这点儿钱兴许还不够他喝杯酒的。 驭鬼令司,尤其是像谢景升这样大有来头,且家传渊源的人来说,民间的财富早不值一提。 两相对比下,穷的穷得皮包骨,富的富得流油,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谢景升当时选择封门村办鬼案,也非为了钱财,兴许是他真心实意要办鬼案,也兴许是封门村的运气。 但他纵使没有成心勒索剥削,下头的人为了讨好他,自会借机盘剥村民,这些钱说不定有一半分进了村镇老爷们的腰包里。 赵福生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心中控制不住的生出几分厌恶之情。 “大人,你们此次前来,不会也要凑钱吧?!” 张老头儿说着过往,突然想到了此次。 他怨毒的看了郭威一眼——先前他还怜悯这小子一夕之间失去了父亲、妻儿,此时一想到因郭威连累,恐怕自家又要无辜出笔钱,心中又开始恨得滴血,觉得这小子是个克父、克妻、克子的天煞孤星。 “真晦气!” 他骂了一句。 赵福生冷冷看他: “继续说43年前的鬼案,你东拉西扯干什么?我用得着你来凑钱?” “是是是,大人当然腰缠万贯。” 张老头儿被她这样一喝斥,不止不恼怒,反倒十分欣喜,忙不迭的点头: “是我说错话了。” 武少春见赵福生神情严肃,连忙喝道: “你只管说鬼案就是,讲这些无干紧要的屁话干什么?” “怎么是无关紧要的屁话?当年我可是捐了十五文钱的——”哪怕事情过去了几十年,想起当时的情景,张老头儿仍是又气又急,心疼得嘴唇直哆嗦。 43年前,封门村的实际村民约八百人左右,可据多年前的户籍记录,却有1124人。 当时村中发生了鬼案,闹得人心惶惶,又事关村长的亲戚失踪,后经村子‘商议’,决定要上报镇魔司。 可按照当时规则,要请镇魔司的大人来办案,得先交一笔‘茶水费’,且出价高者才容易打动上头的人。 后来村里决定上交10两银。 若按市价来说,一两银子可换一吊钱,则是一千文,但实际银子的价值远胜铜钱,若想以铜钱换银子,需要1200文才能换一两银子。 因此最终那十两银,村民一共凑了12吊钱,分派到村中众人头上,张老头儿出了掏了很大一笔钱——几乎是他勒断了裤腰带才攒的家底。 林老八等其他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听到张老头儿的话,也担忧这一次赵福生前往封门村要收钱。 众人一时间又恨郭威又恨已经死去的李大龅子,看着郭威的表情带着不善之情。 赵福生将众人目光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手指敲击了两下桌面: “接着说鬼案。” “是。” 张老头儿见她脸色不好看,深怕她发怒,连忙收敛心神道: “我记得很清楚,案子报上去后,县里是隔了好几天后才来人的,中间村子又有几户人失踪了。” 这个时候村里出现了闹鬼的传闻,有人开始琢磨着要逃出封门村,认为此地风水不好。 镇魔司的人来了之后,倒是热闹了两天。 村里杀鸡杀猪招待着,就在第三日的时候,村中乔大牛来村长家报案,说是他的女儿不对劲儿。 后面的事卷宗上有记载,赵福生知道乔家尽皆死于这一场鬼祸里。 不过卷宗档案毕竟只有冷冰冰的几行字,张老头儿却是当年鬼祸的目睹者。 从他能说出这些死于厉鬼手中的人临死前穿的红鞋在左脚,赵福生就判断他恐怕就在现场。 “你当时跟着去看热闹了?”她挑眉问了一声。 “是。” 张老头儿点头道。 他生平有个怪异的好爱,就是爱凑热闹,哪里有热闹他往哪里走。 “大人你看,我年纪小的时候,镇上有人打架,我凑过去看,人家拿石头把我打的。”他爬上前来,将额角上一处不显的印子指给赵福生看: “哪家有热闹我都看。” 当时镇魔司谢景升一行住在村长家,村长天天杀鸡煮肉招待,这样的热闹张老头儿也不肯错过,总要去看的。 齐大牛报案的时候他缩躲在门角听了个正着,见镇魔司的出门,他犹豫再三,仍是跟在后面。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唉,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村中当时闹的是鬼,去看这样的热闹恐怕要丢性命,他明知危险,却仍改不了脾性,犹豫再三还是跟着去了。 果然就目睹了齐家人及几个令使之死。 “齐大牛的那婆娘出事的时候,太吓人了,一脚踩地,另一只脚却拱起来了,脚上套了一只大红色的鞋子,鞋有些小,那婆娘脚大,不知道怎么套上去的,脚被勒折,弯得像是个猪蹄。” 他打了个寒颤: “血顺着她脚底往下流,沁得到处都是。” “她也不说话,看起来瘮人得很,不多会儿功夫,整个人就连皮带骨的开始干瘪,从脸蔫起,像是、像是打蔫的瓜似的,一会儿功夫便变得黑不溜秋,落地摔成灰,太吓人了,真吓人。” 此时外头天色没变,张家里虽说点了火把,也围了不少村民,但提起43年前的这桩鬼案,再配合张老头儿颤抖的语气,惊恐的神情,依旧令曹大宗、林老八等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之后齐家一一死去,还死了一个大人。” 之后谢景升一行人退出齐家,烧了齐家屋子。 但鬼案并没有就此止住。 厉鬼仍在,齐家的遭遇不是开始也非结束。 几天的时间,厉鬼又屠杀了好几户人,这个时候谢景升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将‘鬼’请离。 “我开始以为这县里请来的大人物就是吹牛而已,哪知那位大人确实有本事,说是要为鬼办一场丧礼,请村中人配合。” 赵福生听到这里,问道: “怎么个配合法?” 张老头儿抓了抓脑袋: “那位姓谢的大人说,既然是办丧礼,少不得要请人备棺材、扎纸人,还要买纸钱、香烛等,同时得请人吹唢呐,得备一队丧葬仪队。” 披麻戴孝哭灵以及端灵牌的人自然是一应俱全的。 镇魔司当时的人手不够,余下需要的人则是从村中人挑选。 村民不明就里,只知道要办镇魔司大人办案,事后还有三个钱的报酬,便都紧赶着报名。 “我当时也选在了抬棺之列,村长说那位谢大人讲这个事很重要,让我好好干,给了我足足五文钱的报酬!” 张老头儿说到这里有些兴奋。 但赵福生的目光却逐渐变了。 以她的敏锐,自然意识到这五文钱不是白给的。 卷进鬼案中的人没有好下场,极有可能死于鬼祸,张老头儿收的这五文恐怕是他的买命钱。 他当时意识不到这一点,还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啼笑皆非,这老头儿命是真硬,竟阴差阳错的逃过了一劫。 “我们去到村长家时,棺材里可是空荡荡的,我跟抬棺的刘三他们都很开心。” 这钱赚得可太容易了! 张老头儿喜滋滋的道: “空棺材能有多重,我们一人拿五文钱,这不是白赚的吗?” 而且这一场丧事透着一种诡异,既是惊悚吓人,又夹杂着一种荒谬。 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个死人,全都是活生生的人,但满村的人却要摆出架势,拉开阵仗办一场没有死人的葬礼。 只是碍于镇魔司的那位重金请来的大人物在,大家不敢嘲笑,却都觉得荒唐极了,这些大人属于有钱无处使的。 村民们私下议论着,这些大人物恐怕是花钱找乐子。 这个时候张老头儿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谢景升喝令令使李能手持三柱香,且所有人各就各位——抬棺的张老头儿也架住了棺材一侧的木梁。 随后唢呐响起,这便是一个号令。 诡异的事情在此时发生了。 在悲乐响起的瞬间,令使李能手中的三柱香无火自燃,冒起白烟。 而后他的脸在刹那便失去了血色。 “大人,我、我亲眼看到,这位走在棺材前方的令使大人变了呀,他,他本来穿的是一双青布鞋,内配白袜子——” 张老头儿为数不多的几颗牙撞击着牙龈,发出‘喀喀’的牙齿摇晃声: “但是烟点燃之后,他的鞋开始收紧,用力往里缩,像是一个小箍儿,将他的脚牢牢圈住。” 他情急之下也说不大分明,只好比手划脚: “那鞋这样收法布也没裂,反倒骨头断了,划破皮肉,血流了出来,立即将他袜子染红。”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脚上的那双青布鞋,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双红色的鞋子,吓死个人!” 见到红鞋的刹那,年轻时候的张老头儿就知道不对劲儿了。 “这是鬼上身了。” 他当时吓得想逃走。 所有人都目睹了这惊悚可怕的一幕,众人想要落荒而逃,但在张老头儿想要甩下肩上担子的那一刻—— “本来站在棺材前,被鬼附身的那个李大人不见了。” 张老头儿的脸色十分难看: “而、而我、我们抬的棺材,则是突然重得很,像是棺材内扛了块大石头似的。” 从他的语气、神情及眼中掩饰不住的恐惧来,赵福生猜到了一个事: “鬼进了棺材内。” “对。” 他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我当时觉得不妙,抬头一看,就见棺材盖的四周有烟子冒出来,而且我抬的棺材不止是重,还在同一时间冰冷得很,手心握的不像是木头,反倒像是抓了块冰疙瘩似的。” “那、那你咋不跑?”林老八畏惧的问。 恐怖的鬼案、接连死亡的村民,还有一场匪夷所思的怪异丧礼,丧礼上县中来的大人离奇被鬼附身而死。 空荡荡的棺材中突然躺进了厉鬼——这是一场为鬼办的丧礼。 村民们哪怕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鬼案,但是听到张老头儿提起这桩陈年的恐惧事,依旧觉得头皮发麻,吓得鸡皮疙瘩乱蹿。 “跑不了。” 张老头儿摇头: “你当我不想跑?那棺材像是粘在了我肩膀上似的。” 赵福生若有所思: “看样子你被困在了谢景升的法则中。” 当年办理红鞋鬼案的谢景升也是一位驭鬼者,驭使厉鬼的力量,使用的也是鬼的法则。 既然是‘鬼丧’,丧礼开始之后,所有人会被困在这一场‘鬼丧礼’中,‘鬼丧’不完成,参与者便无法脱身。 第二百二十五章 鬼的丧礼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什、什么法则?甚法则?我不懂——” 张老头儿听到赵福生的话,那张干瘪的老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厉鬼杀人自有一套自身法则。” 赵福生耐心的解释: “人死之后随机的厉鬼复苏,一旦形成鬼祸,便会出现鬼域,也就是俗话讲的鬼打墙。”她说了一遍鬼打墙的原理。 林老八、曹大宗等人今夜亲眼目睹厉鬼杀人,深知鬼物的可怖之处,此时听到她解释,便都认真的倾听。 “处于鬼域之中后,每个人理论上都有被鬼杀死的概率,但鬼物虽说可怕,但人死变鬼后就已经失去了思想、理智,只能行尸走肉。” 赵福生的目光从村民们的身上扫过: “鬼是没有思维的,杀人只凭本能。事实上鬼杀人自有一套逻辑法则,以郭威的老子为例——” 郭威听到自己的名字,怔了一怔,抬起头来看她,赵福生说道: “它成鬼后盘踞郭家灶台,只要有人坐到灶前、放碗在灶台上,这些都是大忌,会与鬼产生联系,继而被鬼标记。” 武少春听到这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以往生活在万安县治下的狗头村,虽说曾经替黄岗村的人走货,相比起一般村民,算是小有见识。 但进入镇魔司后,才算是真正打开了另一番天地的大门。 厉鬼随时可能会复苏,一旦鬼物出现,村民们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犯错的机率会大大提升,继而会增加死亡率。 以武少春曾以亲身参与的蒯良村为例。 庄四娘子厉鬼复苏之后,屠杀了蒯良村,村民们又间接性的将庄家村杀尽。 这一场鬼祸就死了不知道几百人,血流成河。 赵福生此时向封门村的人耐心讲述厉鬼法则,应该是希望在鬼案再一次发生时,这些村民们能减少恐慌,增加自救的机率,避免更多的死亡。 而从这一番思索,武少春敏锐的意识到,万安县的情况恐怕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严峻。 “这种情况下,就要尽量避免去触碰这些关键性的东西,只要不犯厉鬼法则,就是与鬼同处一室,也不会死。”赵福生说完,看向郭威: “郭威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自他妻儿出事后,他应该是没有进过厨房,碰过灶台——是不是?” “是。”郭威听到赵福生与自己说话,强打精神,忍着悲痛道: “我这些天来浑浑噩噩,也不觉得饿,家里也没有米粮——” 李大龅子来劫掠过三百文后,随着妻子失踪,他成了惊弓之鸟,一直躲在房间中。 不知是不是他家中贫穷,早已经习惯了饥饿,亦或是伤心过度,他的活动量又不大,出事这么长时间,他竟然硬生生扛着没死。 “我明白了。”林老八等人一听这话,大喜: “也就是说,就是有了鬼我们也不用怕,掌握了对付鬼的方法,我们也能将鬼杀死。” “蠢货。” 赵福生忍无可忍,大声喝斥了一句: “我说厉鬼法则是让你们在鬼域笼罩下尽量保住性命,出事之后先报镇魔司,而不是让你们去跟鬼斗。” 她几乎要被村民们的不知天高地厚逗笑: “不要逼我扇你。” “……” 说话的林老八露出悻悻之色,其他人也不敢再出声。 赵福生看向张老头儿,示意他接着再说下去。 张老头儿本来因为今夜经历鬼祸,又回忆当年撞鬼的情况,继而极度恐惧,心态处于崩溃的边沿。 好在赵福生额外打了个岔,让他缓了一下。 他听了一些关于厉鬼‘法则’的事,虽说年纪大了人的思维大不如年轻人,但他隐约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当年没有触犯厉鬼忌讳,因而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 张老头儿这把年纪倒不敢像林老八这样大胆,生出与厉鬼斗的心思,他只要能活着便是庆幸。 因而他缓过神后,见赵福生示意他继续说,便又道: “我也不懂什么法则,但当时我觉得肩上棺材一沉,棺里有烟冒出,棺材木梁冷得像冰,牢牢粘在我肩膀上,甩也甩不掉。” 他深吸了口气: “我当时怕极了,但我偷看那位谢大人没有停,我又怕中途闹退出事后找我退钱——” 那可是足足五枚铜钱,能买好些米了。 “我将心一横,死死握着棺材的木杆,咬牙往前走。” 而张老头儿这一走,则走对了。 他性情中胆小懦弱却又吝啬如命的一面救了他的性命。 ‘鬼丧’一开始后,谁都无法退出。 张老头儿继续抬棺,使得‘鬼丧’仪式没有被打乱。 但同行的其他人就没这么好命了。 首先遭殃的是领头吹唢呐的人。 那是隔壁村中找来的吹唢呐的老人,他就站在棺材的前方,初始要办这桩‘鬼丧’时,他并不知情。 他不知道封门村出了鬼案,只知道死了不少人,县里来了大官审查此事。 之后封门村的村长说要办丧事,以二十文的价格找上了他。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登时就心动了。 事发时,李能就在他左手侧的前方,他吹响唢呐后,是亲眼看到这位县里来的大人手里的香无火自燃,接着双脚套上了离奇的红鞋子,继而整个人从众人眼前消失。 惊恐交加之下,他忘了吹唢呐。 就在这时,谢景升喝了一句: “继续吹,不要停。” 但此时吹唢呐的老汉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 诡异出现的红鞋,以及陡然消失的令使,令他心态大崩。 恐惧之下,他忙不迭的扔了手里的唢呐就想要逃出丧葬队。 但在他迈步的刹那,本来消失的令使李能重新从棺中跑出,将其杀死。 事隔43年前,张老头儿还记得当时那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吹唢呐的老头儿被厉鬼残忍的杀死,血喷溅了满地都是,将那一条丧路染红。 一旦有人死去,队伍立即慌了神。 抬棺的其中一人也骇得魂飞魄散,逃亡的瞬间,脑袋被李能以残忍的方式抓裂。 他死之后,无头的尸身仍牢牢扛着棺材。 “不要逃,不要躲!” 眼见队伍即将大乱,谢景升阴冷的声音在血腥的场地中响起: “丧礼好好办下去,只要丧礼不乱,厉鬼就不会乱杀人。谁要敢擅自逃离,就活该用来喂鬼!” 他喊话声中,捡起先前那吹唢呐的老头儿扔在地上的唢呐,顾不得那唢呐满是血污,放到嘴边就开始吹。 谢景升是驭鬼者,但出乎意料之外的,他唢呐竟然吹得不错。 悲怆的乐鸣重新响起时,正疯狂屠杀人群的厉鬼李能顿时呆止住。 疯狂的杀戮暂时止住。 该说的话谢景升已经说过了,他吹着唢呐,踩着地面汇聚成河的血流大步向前。 被厉鬼冲杀的人群暂时脱离危机。 …… 张老头儿说到这里,打了个颤: “大人,真可怕啊,我当时抬着棺材没敢跑,两个想跑的都被鬼杀死了。” 这些失去脑袋的‘人’并没有倒下,仍维持着生前的使命,以无头尸体抬着棺材继续前行。 谢景升吹着唢呐在前头开路,同行令使挥洒纸币,所到之处生人避逸。 这一队特殊的‘鬼丧’直行至封门村后山的山中。 “山里有老坟,到了之后那位谢大人开始喊人落棺。” 说来也怪得很。 张老头儿开始发现棺材不对劲儿时,那装了鬼的棺材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去,而这会儿随着谢景升一声‘落棺’,那棺材上的莫大吸力瞬间消失。 本来沉逾千斤的棺材在刹时之间变得轻飘飘的,自动飘落下地。 气氛正诡异的时候,谢景升喊: “神归庙、鬼归坟,魑魅魍魉归山林。” 他话音一落,棺材盖突然从里被‘人’推开,坐起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而站在棺边的张老头儿看得十分清楚,这已经不是先前那个令使李能。 持香的是另一张面孔——也是镇魔司来的大人物之一。 此时的‘他’面色呈现出一种活人不可能有的腊黄之色,皮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液,像是一张风干多时的鱼皮。 一双眼睛失去了光泽,整个人像是一具干尸。 它手里握了三支已经烧了大半的鬼香,干瘪的脚上穿了一双殷红如血的绣鞋。 那时天色已经擦黑。 棺材中坐起的死人,临时换了面孔的令使,以及那双诡异的红鞋,还有停站在棺材几个角的无头尸体与活人、许多满身泼洒了干涸血液的送葬队伍——种种一切都透出这场‘鬼丧礼’的可怕之处。 得到谢景升的号令后,那持香的鬼扭着身体,僵硬别扭的往坟茔走去。 它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个殷红如血的脚印。 但它手里的香冉冉升起白烟,烟雾所到之处,又将脚印抹平。 “我亲眼看着它挑选了一座老坟钻了进去,待它入坟之后,那位谢大人就喊:‘封坟。’” 喊完后,两个早吓懵的村民哆嗦着拿早准备好的铁锹铲了两抔土,意味着将坟封上。 仪式一完成,那站立在棺材角的两具无头尸‘砰’声倒地。 一股尸体腐烂了多日的臭味儿从这些尸体上传扬开来,摆在张老头儿身边的棺材也跟着迅速腐朽,顷刻间烂成了一个架子。 而人群之中,许多人相继也跟着倒地,化为干尸。 张老头儿阴差阳错捡回了一条性命。 他本以为出事的只是两个抬棺者,还想与另一个抬棺人打个照面时,转头一望,才发现另一个抬棺人的胸口早破开一个碗口大的洞,内脏早被厉鬼掏得一干二净,此时只剩了个人骨架子瘫倒在棺材边。 这一场‘鬼丧’共参与者四、五十人,最终只有七八人生还,张老头儿就是其中之一。 谢景升当年送这个鬼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同行令使八人全部死绝,光是因‘鬼丧礼’而死的普通村民就有几十人惨死。 好在死的人虽多,但这桩鬼案却是解决得相对算是‘成功’,此后万安县治下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红鞋鬼案,可见谢景升的本事。 …… 张老头儿将当年的红鞋鬼案始末讲完,张家的厅堂内久久无人说话。 这一场诡异的‘鬼丧’事隔多年后,由当年的参与之一的幸存者说出来,更添恐惧。 所有人都后背发麻,借着张老头儿的话几乎可以想像当年的情景。 赵福生则是还在细细回想张老头儿的话,整理这桩鬼案的线索与细节。 她目光落到了张老头儿身上,张老头儿瑟瑟发抖,被她看得坐立不安的样子。 “张老三,你确定当年你看到令使李能死时,穿的是一双红鞋吗?” 她话音一落,张老头儿就赌咒发誓: “大人,千真万确,如有撒谎,定叫我不得好死!” 曹大宗就冷不妨插话:“你这把岁数了,死了也不亏,若是撒谎,不如你家掉钱。” 张老头儿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黑,他几乎是有些恼怒的道: “掉就掉!如果我撒谎,那就掉钱,掉、掉、掉三文钱——” ‘噗嗤。’ 林老八不由嗤笑了一声。 张老头儿有些恼怒,转头与他争吵。 就在这时——武少春靠了过来,小声的问赵福生。 “大人,他会不会记忆有误或是胡说八道?” 赵福生笑了笑,转头问靠在她身边的小丫头: “满周你觉得呢?” 小丫头脆生生的答: “不会。” “对。”赵福生点头,看了小丫头一眼,这小孩倒是敏锐。 武少春怔了一怔。 蒯满周从头到尾似是并没有认真听张老头儿多说,她一直在玩自己的衣袖边儿,怎么这会儿又如此肯定? “张老三的记忆不错。” 赵福生似是看到了武少春脸上的疑惑,解释道: “办红鞋鬼案的是43年前临时从郡府镇魔司调来的一位很厉害的驭鬼者,叫谢景升。” 她这样一说,武少春也是聪明人,顿时就明白她未了之意。 43年前的往事了,张老儿提起过往时,还能清晰的叫出‘谢大人’三个字,足以见他记忆力惊人——或者说他对当年的这桩九死一生的鬼案印象格外的深刻。 他既然记得很清楚,那么记错的机率就很小了。 再加上赵福生又故意提及‘免税’,生于村户人家的武少春最懂这两个字的诱惑力。 第二百二十六章 提供线索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张老头儿的年纪不小了,经历了当年的红鞋鬼案,但追根究底,封门村中50岁的老人虽说稀少,但也不是没有。 他若撒谎后果严重。 以这老头儿视钱如命的性格,绝对不敢说假话的。 “一双红鞋——”赵福生沉吟了片刻: “43年前镇魔司卷宗内记录齐大牛家人被害时,是一只鬼鞋,如果到了后来办‘鬼丧’时死者已经穿两只鞋,证明这个厉鬼已经晋阶。” “红色绣鞋、十寸脚、女子——” 众人不敢出声,赵福生在脑海中将思路理了理: “红鞋厉鬼没有现身,被害者首先是左脚现红鞋,事后全身腐化而死,杀人晋阶后再次显形则变成穿两只鞋。” 也就是说,厉鬼有可能是在借着杀人晋阶,继而拼凑鬼身。 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光是想想就十分瘮人。 当年的谢景升不知道驭使的厉鬼是哪个品阶,对付仅只显形了一只红鞋的厉鬼都略有些狼狈,虽说最终结果有惊无险,但这鬼物极有可能并不完整。 而谢景升当初能在万安县平安呆了许久,最终办完鬼案顺利调职回京,可见此人能耐——极有可能他驭使的厉鬼已经超过了煞级,应该是在祸级以上的水平。 借着谢景升驭使鬼的品阶,可以推算出当年封门村的这个红鞋厉鬼的品阶,大约是在祸级之下,煞级左右的品阶。 这厉鬼晋阶级快,又无形无影,凭借杀人凝结实体,谢景升当年能抓到这只鬼,纯粹是因为他的驭鬼力量恰好克这类无形的鬼物。 赵福生不由思索:如果这红鞋厉鬼一旦再次复苏,且将鬼体拼凑完整,到时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她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沉。 封神榜有奖有惩,一旦鬼案造成大规模的百姓死亡,封神榜会扣除大量功德值。 可她有功德值扣倒是还好,如果功德值一旦扣光,到时又该受什么处罚呢? 赵福生深吸了口气,又问张老头儿: “张老三,我问你,当年你既然亲自参与过‘鬼丧’,你还记不记得那厉鬼入坟的位置?” 她问话时,眼睛牢牢的盯着张老头儿。 “……” 张老头儿的面色变了,额头开始沁出大股大股的冷汗,目光游移,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 他的这个表现已经说明了许多事。 此人性情精明刻薄,爱看热闹且无法与人和睦相处,脾气古怪,却又记忆力惊人。 他连谢景升姓什么都还记得,那一场令他险些送命的‘鬼丧’他一定记得。 赵福生心中大石落地。 这一趟前往封门村不虚此行,既解决了郭威家的厉鬼复苏的问题,武少春还驭鬼成功,又从郭威的这位刻薄邻居口中探听到了当年厉鬼最终被埋葬之地。 “大人,我年老昏庸,精力大不如前——” 张老头儿吱吱唔唔,正欲推脱,赵福生却道: “张老三,你说的话对我非常有用,43年前的红鞋鬼案提供了重要的线索,明天孔佑德来了之后,我会吩咐他将你张家明年春季的镇魔司税收全部免去。” “三个月?!” 张老头儿本来还硬着头皮想将‘鬼丧’的最终落脚处这个问题含糊过去,却冷不妨听到了赵福生竟说要免他家三个月赋税。 这一个天降大喜砸得他头晕眼花,他晃荡了两下,单手撑地: “大人,真的是免我家春季镇魔司税赋吗?全家吗?” “是。” 赵福生含笑点头,看向曹大宗等: “有林老八、曹大宗作保,我说话算话,你张家明年春季镇魔司的税赋不收,以奖励你的功劳。” 张老头儿眼中顿时露出亮光,赵福生话锋一转: “不过可惜你记不得当年厉鬼进入哪座坟茔了,若是记得,又是大功劳。” 她说完,一拍大腿: “记不得就算了,你也说了,封门村当年‘鬼丧’的幸存者可是有好几位,这些人中就是全去世了,总有后人在,说不定会留下一些线索——” “大人,大人,我突然又想起一些事来了。” 张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他是典型的见不得别人好。 赵福生已经为他减免了三个月的镇魔司税赋,这个只有他有,林老八等人嫉妒的眼神令他飘飘然,但赵福生之后的话就让他恐慌了。 这个消息他不知道也就算了,如果他知道,结果好处还落到别人手中,他余生想起这个事儿,半夜都得爬起来给自己两耳光。 “又想起来了?” 赵福生挑眉睨他: “真想起来了?不是年老昏庸,精力大不如前了?” “想起来了,真想起来了,大人,不瞒大人说,我能吃能睡,身体一个顶两个的好,打我孙儿绕院子跑三圈都不喘的,不信我打给大人看。” 说完,张老头儿爬起身来,大声喊: “进财、进财——” “好了,别疯了。” 赵福生本来就是以话激他,此时见他上套,便故作漫不经心的道: “你这张老三,果然有两把刷子。” 张老头儿在封门村名声不太好。 此人嘴碎且吝啬、抠门,爱占小便宜,仗着家里有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没少欺负村民。 他年纪大了,又豁得出去,骂人还脏,不爱干净,村民们见他就躲,背后很少有说他好的。 这会儿他被赵福生一夸,顿时飘飘然,觉得这位县中的大人出手阔绰,嘴巴说话也好听。 “那是、那是。”他受宠若惊,却又更是得意忘形: “不过大人更是厉害——” 赵福生不动声色: “你记忆力好,见过的大场面也多,消息还很灵通——” 她每说一句,张老头儿就点下头,听到最后一句,拍着胸膛道: “大人这话说对了,封门村中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张老头儿这话音一落,顿时惹来林老八等人厌恶的眼神。 他确实喜欢偷窥。 东家长、西家短的,就没有他不看热闹的,别人家里打孩子他都要扒着门缝去看看,听个热闹劲儿——村里人早就厌恶他了。 “你知道红鞋来历吗?”赵福生笑着问。 “……”张老头儿的表情一滞。 “厉鬼复苏终究是来源于人祸,人死化鬼,红鞋鬼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封门村内。” 她见到张老头儿神情,心中一动,又继续说道: “之所以封门村闹鬼,以我的经验看来,有两个原因。” “哪两个原因?” 林老八听到这里,不由有些紧张的问。 根据赵福生话中的意思,封门村已经闹过了两次鬼,难保将来会有三次,多听一些,多些经验,也好保命。 “要么是厉鬼生前死于村中,要么就是村子里有人触及了厉鬼杀人法则,遭到厉鬼标记。” 赵福生说到这里,看向张老头儿: “在43年前鬼案爆发前,封门村可有人死过年轻的新娘子?亦或是出现过跟红鞋相关的东西?” 张老头儿迟疑了一下。 他若茫然摇头,赵福生倒不会再继续追问。 但他此时露出这样的神情,赵福生心中一振,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你若能提供线索,自然是大大有功,之后带我找到当年谢景升办‘鬼丧’最后落坟之处,便算你大功一件,减免你张家明年半年赋税。” “半年?!” 这下不止是封门村的林老八等人动容,就连曹大宗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家里也有一个老长辈,是我的族叔,今年七十多了,是我爹的堂弟,封门村的事兴许他老人家也有些线索,大人——”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张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四爷,你怎么——” 他来不及喝止曹大宗,又看向赵福生: “大人,说到这个红鞋,我倒确实想起一个事儿,不过不知道中间有没有联系,所以才迟疑呢。” “你只管说就是,我只要你提供线索,后续有没有关联,我自会去查证。”赵福生道。 “是,大人。” 张老头儿点头哈腰,说道: “其实、其实这个事儿——”他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目光躲闪看了林老八等人一眼。 就在这时,张老头儿的妻子领着儿媳端了一大盆粟菜羹出来,钵里冒着热气,几个跟在大人身边的孩子馋得直咽口水。 张老头儿见到这几个女人一出现,露出一种既是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遗憾的神情。 “大人,不如——” 曹大宗一看饭菜来了,想劝赵福生先吃饱了肚子再说。 但事到如今,赵福生哪里肯放弃,她摆了摆手,示意张老头儿继续说。 村民们本来注意力放在厉鬼事件上,此时闻到饭菜香,馋得直咽口水。 曹大宗虽说也馋,但他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见众人目光贼溜溜的盯着饭盆,便示意差役们去赶人。 “走、走、走。” 几个围着的小孩也被差役赶开。 其他村民们虽说又饿又馋,但知道赵福生一行人在,众人不可能在张老头儿家里讨得到饭吃,便索性都站到了外面去。 大部分人一走后,厅堂内留下的人顿时少了些,张老头儿松了口气,闻着饭菜香气,吞了口唾沫道: “43年前,其实许癞子家里出了个事。” “许癞子?”赵福生将这个人名记在了心里。 她转头去看留在屋中的林老八。 这个中年大汉听到‘许癞子’三个字时,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显然他并不知道许赖子是谁。 既然是涉及了43年前的往事,兴许‘许赖子’已经死了,说不定就是当年那场鬼祸的受害者。 赵福生将目光转向了张老头儿的婆娘,只见这老婆子正不安的扯了衣摆擦拭着粗糙的双手,听到‘许癞子’时,她擦手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一种惊恐交加的不安神情,并频频看向张老头儿。 张老头儿提到‘许癞子’后,低垂着脑袋,半晌才出声道: “封门村,封门村恐怕已经不记得许癞子喽。” “他们家当年是红鞋鬼案的受害者?”赵福生问。 张老头儿点了点头: “他们家消失了。” 说到这里,这个表现得没脸没皮浑不吝的老头儿脸上竟露出罕见的惆怅表情。 他怔怔的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赵福生也不理他,转头去看张老婆子: “这许癞子是谁,跟你家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回、回大人的话,这许癞子——”张婆子被赵福生一问,顿时有些紧张,揪紧了衣裳,说道: “其实,其实我们两家有亲,我婆婆在世时,与这许赖子的娘是一个爷奶的堂姐妹,都先后嫁到了封门村里。” “我来说吧。” 张老头儿这会儿功夫已经整理好了心神,打断了自己的老妻: “许癞子原本不是癞子,他叫许进,这名字是当年他爷还在世时起的,说是将来会有大出息——” 可惜许癞子并没有什么出息。 他年少时因为调皮,头上受过伤,被连皮带发铲掉了一大块肉,导致大半个脑袋没了头发,此后伤口恢复,便是个癞痢头。 久而久之,村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只叫他‘许癞子’。 “我俩是一起长大的耍伴,他比我小了两岁,如果还活着,今年也该六十有五了。” “红鞋鬼案跟许进有什么关系?”赵福生问。 “许进?” 张老头儿倏地抬起头,喃喃跟着说了一声,突然眼圈一红: “大人请听我说。” 他突然表情变得认真: “之所以要先从我这老表身上说起,是有缘故的。”他吸了一下鼻子: “我这老表年少时受过伤,头上没了块头皮,成年后说亲都不好说,别人十八九就开始说亲,他到了二十一、二才终于完成人生大事。” “二十二岁成婚?他比你小两岁,那岂不是他成婚的那一年,正是封门村红鞋鬼案发生之时?” 武少春忍到这会儿,终于发声询问。 张老头儿没有回答,只是又道: “他娶的婆娘是黄岗村人,姓吴,家里穷得很,父兄都无能,但却有一个同宗的兄弟很厉害,是黄岗村有名的领头人。” “这吴氏只比我老表小了半岁,之所以拖到如此大年纪没出嫁,是因为她长得丑,一直无人问津,后经人保媒,说给我这兄弟。”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新娘之死 第二百二十七章 赵福生明明问的是红鞋鬼案,这张老头儿却话不点题,偏偏东拉西扯的提到43年前他的表兄弟。 曹大宗正要喝斥,赵福生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问鬼案,喜欢从旁枝末节的细节中理细索。 普通的百姓大多说话、做事并没有什么思维逻辑,喜欢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面对讯问,可能会有两种心理。 一种自作聪明。 兴许是想规避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或将自己的主观意识强加于他的话语之中,导致他说出口的话夹带了太多的个人观点,不大真实。(例如蒯良村鬼案时,最初的蒯家几个儿媳。) 另一种则是想要讨好人。 他们兴许是胆小懦弱,害怕得罪了人,便会顺着问话者的意思说——尤其是讯问者身份地位远胜于村民时,更会导致他们的行为无意识的去附和别人的提问,而忽略真实情景。 而这种状态兴许是能满足讯问者的心理,却是办鬼案的大忌。 跟鬼打交道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稍有差错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赵福生更喜欢在办鬼案时听这些村民絮絮叨叨的回忆,从看似庞杂而没有关系的叙述中抽丝剥茧的找到事情相关联的线索。 村民思维简单,这样大量的讲话很难撒谎,就是有心想要说假话,也很难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做到将假话说得前后呼应,总会露出破绽,继而引人怀疑。 坏处就是会浪费一部分时间,且需要从这些叙述中自己去推理。 赵福生一开始以为张老头儿提起‘许癞子’年纪一大把还未娶妻,曾猜过是不是因为他娶妻之事导致厉鬼复苏。 但听到后面,又听他提起黄岗村时,顿生警觉,认为红鞋鬼案兴许又不是因黄岗村而起。 不过她最初的预感是对的,张老头儿确实能提供一部分线索。 她耐着性子继续听。 此时张老头陷入回忆之中: “他俩成婚后过得不大好,那吴氏成天骂骂咧咧,嫌我那老表没出息,她生在黄岗村,虽说家中也穷,但因为有个同族的族叔亲戚,便很是心高气傲,总想发大财,想支使着我兄弟跟她一起去讨好她那族叔。” 他叹了一口气: “正巧那一年黄岗村的这位吴老爷祭祖,两夫妻听说之后都赶了回去,本来是喜事,但不知怎么的,回来就打了一架。” “你咋这么清楚的?”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问。 “我那姨娘来说的,她找我娘说话,提起儿子儿媳又在房中摔摔打打的,吵得她心烦意乱,索性来我家躲清静。”张老头儿解释道: “我当时一听这两口子吵架,顿时来了兴趣。”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手重重的抽了自己一耳光: “唉,我真不是个东西!” “……” 林老八等人也一脸的无语。 “你们好歹也是亲戚,又一起长大,人家夫妻吵架,你去听什么墙根?” 依张老头儿的脾性,又浑还并不讲理,一把年纪了也没个正形,人家说他两句,不管有理没理,他总得骂回去。 可此时被林老八等村民吐槽后,他罕见的没有出声,反倒像是默认了林老八的指责。 “我当时趁黑偷摸到他家,躲在他家墙头底下,果然听到我那老表的婆娘正在哭哭啼啼。” “哭什么?” 赵福生敏锐的问。 “哭鞋子。”张老头儿眼圈泛红,低声说了一句。 他说了半天,终于点到了正题。 “鞋子?”赵福生的心弦瞬间紧绷,但她控制住了自己不要露出惊讶、激动的神情,也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以免影响张老头儿: “什么鞋子?” “一只红色绣鞋。”他叹了一声。 “我当时躲在窗下,透过天窗往里瞧,吴氏又哭又闹,我那老表一言不发。” 听吴氏骂了半天之后,张老头儿终于听出了端倪。 “这事儿得从黄岗村的事说起。” 原来那一天黄岗村的吴老爷请族人回去喝酒,名义上是祭祖,实则是纳了一房姨太太。 “纳了一房姨太太,怎么让许进夫妻回家吵架了呢?”赵福生问道。 “当时我也纳闷,但那吴氏哭了半天,见我老表不说话,顿时心生埋怨,怪他不出声安慰自己。” 许进被骂得急了,终于憋出一句: “你那族叔不是个好东西,一把年纪,还娶嫩妻。” “嫩妻怎么了?那也是他本事——”吴氏当时见丈夫吐槽自己亲戚,顿时凶神恶煞的维护,夫妻双方再次爆发口角。 在争吵中,许进道: “哪是他有本事,分明就是不知从哪里强拐来的少女,明明已经娶妻,长子都比那女孩大了一轮。” “呸!”吴氏一口唾沫吐在丈夫脸上,凶悍的叉腰骂道: “什么强拐,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谁都像你这窝囊废,没本事娶千金小姐,便来酸别人。” “怎么不是强拐?两人年纪不配,外貌也不登对,他吴老财如果真光明正大,怎么不敢广邀宾客,请人吃个喜酒只能打个祭祖的名义?” 许进当时大声的反驳: “而且当时那姑娘哭得很凶,你家几个亲戚都架不住,你嫂子脸都被抓烂了,是强行压住的。” “你懂个锤子!”吴氏不在理,声音却很大,说到气处冲上来也撕打许进。 “后面人家仍是不愿,趁人不备跳井自杀了,喜事变丧事,实在晦气。” …… 张老头儿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的道: “我这老表实在是个好人,他说完这话后,被吴氏打了一顿。” “妻子打丈夫,真是岂有此理,我是不好被人发现,不然我怎么也得出面替老表出这口气。”他叹道。 他说了许进夫妻吵架的事,却还没有提到与‘鞋子’相关的事。 “……”赵福生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之后呢?” “之后两人打完了都坐着哭,吴氏发泄完怒火,傻愣愣的坐在床边,问我那老表:‘现在怎么办呢?’” 许进脸被媳妇抓烂,本来很是恼火,听到妻子这样一问,不由又气又烦,倒吸了两口凉气: “都说了让你不要贪便宜,去捡死人的东西。” 吴氏就哭哭啼啼的道: “我就是看那只鞋是簇新的,留在井边怪可惜的,当时大家都慌了,我三叔又喊着捞人,没有人注意,我才将那鞋捡起来的。” 事情听到这里,终于有了眉目。 赵福生心神一振,说道: “也就是说,这黄岗村吴老财不知从哪儿强拐了一个少女,要纳人家为妾,大婚当天少女不愿意,最后跳井而死。” 她说完,张老头儿默默点头。 “而这少女在跳井而死之前,掉落了一只绣鞋在井边。” “是。”张老头儿又点头。 “大婚之日自杀,穿的定然是红色喜鞋,又恰好留了一只鞋子——”赵福生又猜测: “怕应该是左脚鞋子——” 张老头儿没有说话。 他家庭情况特殊,养成了他如老鼠一般喜欢躲藏在阴暗处观察别人的特性,虽说喜好看热闹,但又怕祸从口出,不清楚的事不敢张嘴。 “吴氏说,她当天趁乱捡了一只绣鞋。” 乡下人穷,她虽说泼辣凶悍,但见到那绣鞋仍是心动。 吴老财早年走货干过许多砍头的勾当,攒下了万贯家私,年老后要娶新妾,在衣物、鞋子上很是舍得。 那绣鞋做工精美小巧,吴氏哪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当下贪婪将其拾起藏在怀中。 她当时又兴奋又害怕。 兴奋的是这样一只绣鞋,哪怕事后拿出去卖给布庄的老板,只要不说来路,也能赚个十来文,改善许家穷困处境。 而害怕的则是东窗事发。 吴老财早年走南闯北,也是杀过人的,据说与山中的土匪也是酒肉关系,能耐大得惊人。 吴氏虽说对丈夫的话大声驳斥,但她心中未必不清楚,自己的这位族叔不知从哪个路子弄来了一个年轻的妙龄少女,且对方说不定是颇有来头的,这桩‘婚事’才会办得藏藏揶揶。 如果被族叔知道她偷摸了这位新娘子的遗物,不会放过她的。 她撒完泼后才知道害怕,对着丈夫哭泣: “怎么办?怎么办?” 许进就烦闷道: “都说了让你不要贪小便宜,一只死人穿过的鞋子,那姑娘还是跳井死,死前闹了一通,血糊得一脚都是,不吉利——” 吴氏没有得到丈夫的安慰,反倒受他埋怨,顿时又气又委屈: “怎么是我贪小便宜?我不是想拿到那鞋,洗洗干净之后卖出去吗?卖出去的钱难道是我一人花了?不还是补贴家里?我做这些是为了谁?” 她气得又扭打丈夫: “你娘年纪大了,早年操劳成疾,夜里总咳,我寻思卖了鞋后给她抓几副药吃——” “那现在怎么办?” 许进不耐烦的将丑妻推开。 “我不知道,我害怕,我当时分明捡了鞋子捂进胸口里的,一直捂着,没松手过,怎么就不见了呢,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掉路上了?”吴氏慌乱的道。 “我不知道你的。”许进摸着被抓伤的脸,生气的起身: “你自己惹出的祸事,自己担着,我管不了你。” 说完,他转身出门。 “……” 张老头儿说到这里,顿了顿: “我怕被他发现,不敢再听,后面就不清楚了。” 他溜回家中,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大安宁。 “我那天没有睡好,一夜总做恶梦,似是梦里听到吴氏在哭,真是怪羞人的,也不敢跟别人说。” 一个表兄,夜里做梦却梦到了表弟的媳妇,这不是什么好事。 那吴氏又非什么美人,张老头儿当时只觉得晦气。 他一大早醒后,就听到母亲喊他,说是让他去看看许家人。 昨夜许进的老娘来找自己的堂姐妹说话,张老头儿的娘亲担忧姐妹心情不佳,让他送一小捆野菜去。 这个时节大家都穷,这样一捆野菜已经是很珍惜的东西。 如果是往常,张老头儿生性吝啬,定会拒绝。 可那一天他却阴差阳错的答应了,连他的母亲都怪异的看了他好几眼。 他提着东西去了许家,却吃了个闭门羹。 “许家空无一人。” 张老头儿大着胆子爬上了许家的墙壁,扒着门窗缝往里看,却没见到回应。 之后许家失踪,并没有在村里引起轰动。 这个时节,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拖家带口的逃离老家是常事。 封门村的其他人对许家人的去留并不在意,张老头儿倒是上心了,但因为有了那天夜里听墙角的事,他也猜测过是不是吴氏偷了死人的绣鞋,怕东窗事发遭到吴老财的报复,一家人便为避祸逃走。 开始时他不敢说,怕害了表亲一家。 “直到封门村开始闹鬼,那县里来的谢大人去了乔大牛家,我看到了乔大牛一家之死,看到了他们脚上的绣鞋——” 张老头儿的语气哽咽: “那会儿我才猜测,我这老表一家,可能就是最先被鬼害死的人。” 他说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接着长长的叹了一声: “我真替我老表不值,他是个很好的人。” 赵福生得到了红鞋鬼案的线索,此时心情不错,听着张老头儿这话没有出声。 “可惜这该死的世道,好人没有好报。” “他本来长得不丑,也不是癞痢,我俩年纪小时,他是为了救我,从山坡滑下来,被石头铲掉了一块头皮,最后娶了那么一个遭瘟的妻子。” 张老头儿愤愤不平的道: “如果厉鬼有眼,该杀那泼妇吴氏,怎么还害一家人?” “你也知道那是鬼,怎么有道理可言?” 赵福生皱眉: “如果事事讲道理,郭威和谁讲理去?” “……” 张老头儿默不作声,脸上露出仇恨的神情。 “再者说了,如果你所说是实,这事儿又怎么能全怪吴氏?” “怎么不怪她?”张老头儿急了。 这件事情兴许是他心结,他一时情急下竟然忘了赵福生身份,辩驳道: “娶妻娶贤,如果不是她贪婪,怎么会捡来这样一个鬼鞋,引来杀身之祸?” “你要搞清楚一个事。” 赵福生平静的看他,与他目光对视: “吴氏确实贪婪,但她贪婪事出有因。” 她并不凶狠,语气也不激进,但是这种平静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你也说了,吴氏捡鞋是想要卖钱,卖钱是为了替婆婆看病抓药,她人丑嘴贱,趁人刚死就偷鞋的行为确实不端,但在穷困的环境下,要让人拥有拾金不昧的道德是不是要求太严格了些?人非圣贤,行事有善、有恶,有好、有坏,怎么能以一件事就否定整个人。” 赵福生话音一落,不止是张老头儿愣了一愣,就连正靠着她玩头发的蒯满周也怔住。 小丫头仰头看她,半晌后露出茫然的神情。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准备出发 第二百二十八章 “她是引来了鬼案,导致一家人死亡,但你不要忘了,这桩鬼案的罪魁祸首不是她,厉鬼不是因她而复苏的!” 赵福生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 封门村的村民们听到她的话都不敢出声。 “吴老财以非法手段强娶少女,逼死了一个无辜女子,导致厉鬼复苏,他才是罪恶制造者,你不去咒骂凶人,却反倒责怪受害者,这是什么道理?!” 张老头儿露出倔强的神情,并不肯听她的话。 赵福生心中的不快很快烟消云散。 她笑了笑,没有再与他继续争辩下去。 有些人的观念受大环境的影响,早就形成一套自我认知,不是凭借别人三言两语便能逆转想法的。 张老头儿的情况更加复杂。 他无法接受世间有鬼,且厉鬼无差别杀人——鬼物并不会因为对方生前与它有血亲关系便心慈手软,也不会因为对方是好人而网开一面。 越是认清这样的世道,就越会感到畏惧。 而在畏惧之后,人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便唯有逃避事实。 他们不敢去细想、深思,不敢承认世间的危险性,就想方设法的去挑找理由责怪引发灾祸的人,以此发泄内心的恐惧。 黄岗村的吴老财有权有势,又与杀人如麻的土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样的大恶人无人敢惹; 相较之下,吴氏人丑凶悍,又敢打丈夫,且她贪婪偷鞋,害死许家满门,自然她有大罪。 这真是一个畸形的世道。 赵福生冷笑了一声。 她懒得与张老头儿这样的人多费唇舌,直接道: “好了,张老三,你提供了有用的线索。”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外间院子,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她敏锐的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嘈杂脚步声,似是有一群人正往这个方向疾步赶来。 长条镇上的人来了。 赵福生心道。 “孔佑德应该快来了,我们快些吃了东西,等他一到,就即刻前往后头的深山寻找当年红鞋鬼案最终落葬的老坟。” 她说完之后,本来先前倔强顶了她两句嘴的张老头儿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他一时意气上头,想起当年的往事,愧疚、后悔,对吴氏的厌恶、责怪,以及对厉鬼的恐惧全涌上心中,不知死活顶了赵福生。 张老头儿怕赵福生秋后算账,拿捏着此事要收拾他,此时见赵福生不再提起这事儿,心中这才一松,后怕之下,他点头答应: “我等大人们吃完就带路,保准带过去。” 他此时恨不能多表忠心,连忙吆喝着让老婆、儿媳们帮忙盛菜羹。 饭菜羹只有一盆,里面连盐都没放,却馋得众人直咽口水。 不过份量有限,只优先让镇魔司办案的三人先吃,剩了一小碗则给了赶了一天路后滴水未进的曹大宗。 这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虽说也是镇上府衙的差役,但他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并不富裕,此时端着碗便躲到了一侧。 这个时节的野菜有些干苦,粟米也有些碎,但夹杂着张老头儿痛不欲生又强颜欢笑的脸,赵福生还是从这一碗菜羹里吃出了美味。 她刚一吃完,碗还没放,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馋得直吞口水的林老八等人探头往外一看,一个差役喊: “四爷,孔老爷来了!” 差役、村民们俱都迎了上去,几个差役驾着一个满脚是泥的瘦干老头儿进来。 那老者年约六十,急得嘴唇都干了皮,留着山羊须,目光在一群村民、差役身上一扫而过,接着问: “大人呢?镇魔司的大人们呢?在哪里?” “大人在屋内。” 正端着碗舔的曹大宗急忙抹了把嘴,将碗一搁,大声的喊: “孔老爷,赵大人在这边,正等你来呢。” 赵福生慢条斯理将碗一放。 张家几个小孩如狼似虎的盯住了碗,脸上露出垂涎之色。 她将手伸进兜中,下意识的想要摸鱼,结果只摸到了一串串起来的五枚铜钱。 赵福生平日出门有人打理行程,身上并没有带钱的习惯。 孔佑德进了院中,听到曹大宗的话,甩开左右大步进屋,他转头四处看了一眼,见到赵福生时,眼睛一亮,上前行了一礼: “大人——” 赵福生掌控镇魔司已经数月时光,而庞知县则在今年向村镇收取税钱时,将镇魔司新换令司的消息告知了各镇的人。 他知道万安县镇魔司如今的令司主事是个年轻的少女,但看到赵福生的刹那,依旧为赵福生的年纪感到震撼。 她的面容还有些稚嫩,可是那双眼睛却带着与她年岁不相符的冷静。 孔佑德与她目光只稍微一接触,便下意识的挪避。 “你来得正好,身上有钱没有?” 赵福生向他招了下手,问了一声。 “钱?” 孔佑德并没有迟疑,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 “有钱的、有钱的,镇上已经为大人准备好了‘茶水费’,我临出镇前,也吩咐镇上的人杀猪杀鸡备办酒水,招待大人,只是这封门村地处偏僻,那钱不好带上,因此等回镇后——” 这孔佑德也是个老油条了。 据他以往经验,镇魔司令司敛财才是正常的事,不要钱的反倒是少数。 像赵福生这样开门见山的要钱比摸不清这些大人的底要更好些,反正这头的钱一送出去,后续再增加税收名目,从村、镇上的百姓身上再想办法收回来就是。 “少说废话,我只要十个钱。” 赵福生打断了孔佑德的话,向他伸出手来。 “十、十个?” 孔佑德愣了一愣,他甚至失态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大人是想要十两金?” 他说话时转头看向曹大宗,曹大宗也不知所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大人想要十文钱,你有没有?” 武少春摇了摇头,问了一声。 他隐约明白赵福生的心意,说话时摸了摸身上,可惜也没摸出钱来。 如果是普通差役,身上很难摸出十文,但作为长条镇的镇长,孔佑德身上还是摸出了一个钱袋子。 但因为数目过少,他犹豫着不敢递出去: “大人——” “拿来。” 赵福生将钱袋子接过,将袋口的绳子拉开,从里面分几次抓了一堆铜板出来,数了十文,接着冲张老头儿招手: “过来。” 张老头儿不明就里,跪爬着上前。 “将手摊开。”赵福生一个口令,张老头儿便一个动作,她将手里抓着的十文放到了他掌心上。 “这——” 这一幕看得众人摸不着头脑,赵福生将钱袋子收起,又往孔佑德的方向扔了回去: “这十文钱是买粟菜粥的,回头封门村的事情了结后,孔佑德可以找镇魔司索要这十文钱,就说是我的意思。” “……” 所有人目瞪口呆,神情呆滞。 孔佑德也傻愣愣的,不明白这是唱的哪出戏。 镇魔司办案什么时候吃点人野菜粥还要付钱的?没让这张家取蛋炒菜就已经是大恩。 众人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张老头儿也维持着举手的动作,身体抖个不停。 “好了,既然人都来了,我要即刻出发,去找43年前谢景升封印鬼的老坟。” 赵福生站起了身来: “郭家的鬼案已经了结,其他村民可以各自归家去,但在走前,我有一句话要提醒大家——” 她说到这里,目光从呆若木鸡的张老头儿及其家人、曹大宗、孔佑德及林老八等人身上一一扫过: “等处理完红鞋鬼案的收拾善后,我会立即进山,搜寻附近山村土匪踪迹。” 赵福生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 “大家若是有渠道的,就提前通知,以往若有作奸犯科的,一概前事不咎,但若是得知消息了仍执迷不毁的,到时可没后悔药吃。” 她这是提前在给林老八、张老头儿等人打招呼。 听到她话的村民们浑身一震。 张老头儿瞬间血液凝固,正有些不安间,赵福生低头看他,问道: “张老三,你年纪大,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张老头儿惴惴应了一声。 “既然听清楚了,我们走。” 她挥了挥手,开始点名: “孔佑德作为一镇之长,封门村属于你的所属范围,这一趟案子你同行。” 曹大宗年纪老迈,昨天又长途跋涉,兼熬了一夜,赵福生留他在村里歇息养养精神,怕这老差役因为劳累过度猝死。 村民之中,她只带了林老八及另五个年轻力壮兼胆大的,这是为了拉近村民的好感度,为后期招杂役而作准备。 …… 吩咐完后,突然有人问了一声: “郭矮子咋办?” 说话的是一个村民。 从郭家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搀扶着郭威,这会儿赵福生将众人的去处都安排了,唯独没提到郭家鬼案中的唯一幸存者。 郭家如今这景况,他的父亲死后厉鬼复苏,妻儿尸骨未寒,虽说赵福生是清除了鬼祸,但这个时间谁敢再往郭家去? 本来怔忡的张老头儿一听到‘郭矮子’三个字,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悄无声息的将赵福生给的钱死死抓紧,又想到自己与曾经出现过厉鬼的郭家比邻而居,顿时心生焦虑。 “这——” 赵福生皱了下眉。 武少春倒有些同情。 他在郭家这一桩鬼案中收服了厉鬼,而厉鬼生前身份是郭威的父亲,他感受过厉鬼的生平,曾共情过它的喜怒与爱恨,对于郭威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武少春看郭威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大人,他如今孤身一人,家里又穷得厉害,饭都吃不起了——” 武少春帮着说情。 “是,可怜啊、可怜啊。” 赵福生点头叹了一声。 “村里谁有人愿意帮助他的没?” 赵福生问了一声。 林老八等人目光躲闪,纷纷避开她的视线,深怕与她眼神短暂接触就会被她揪出来‘扶贫’。 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养不起这么一个废人。 “如今是十二月,郭家田里也没收成,要熬到明年的时候才能撒秧种稻梁呢。” 武少春不着痕迹的提醒。 “看样子是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了。”赵福生见到众人都不吭声,便说了一句。 本来就垂头丧气的郭威听到这里,不由小声啜泣,这懦弱模样看得武少春直皱眉。 “那有人借粮给他没有?” 赵福生再问。 仍然没有人敢吭声。 倒是长条镇的孔佑德听到这里,总觉得三番五次没人接这位镇魔司大人的话有点尴尬,他正想拍马屁,但不等他开口,赵福生却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警告之意。 孔佑德也是人精,这一眼顿时将他到嘴边的话又瞪了回去。 “既然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也没有人愿意借粮给郭威,我倒是有个方法——” 赵福生露出笑意,俯身看向瘫坐在地上的郭威: “郭威,你家里人都出事了,如今你手里还有钱没有?” “没、没有了,大人,还债的还债,李、李大龅子又将余下的钱抢了去——我、我还活着干什么,干脆死了算了——” 郭威悲从中来,哭得泣不成声。 “这样啊。” 赵福生摇了摇头,叹道: “你看你在村里人缘不太好,人家不愿意帮你,也不愿意借粮给你,我看你可怜,不如之后你随我回县中,帮着在镇魔司内做些杂务,平日一日两餐总少不了你的。” 郭威本来以为走投无路,已经心生死意,此时听到赵福生的话,顿时生出希望,哀嚎: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活命之恩——” 武少春的脸上也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多谢大人。” 本来担忧郭威这个‘祸根’仍留在家中,对张家有不利影响的张老头儿一听这话,也不由松了口气。 他心眼灵活,又吝啬贪婪,此时听到郭威要进县中,心中不由开始盘算起等他走后,要如何占有郭家的这一块住宅地。 …… 赵福生快刀斩乱麻般处理完这些杂事后,对张老头儿道: “你看你们有没有什么准备的,半刻钟后我们即刻出行。” 第二百二十九章 找到老坟 第二百二十九章 张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将牙一咬,吩咐老伴为他准备了一些粗食填饱了肚子,一行人在稍作整顿后,趁着天色刚亮,离开了封门村。 这一条路曾给张老头儿带来了深刻无比的记忆。 43年前,这条‘鬼丧’路充满了血腥,众人与厉鬼同行,一路伴随着厮杀与死亡,带给张老头儿的印象是深刻的恐惧阴影,几十年都无法磨灭。 无数午夜梦回,他都被困在过去的梦魇里。 张老头儿本来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走这一条老路,没想到因为郭家的事牵引出这桩43年前的往事,他又踏上这一条给他留下了恐怖阴影的上山之行。 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恐惧。 一路赵福生都在与他闲话。 这位镇魔司的大人物十分善谈,与他谈起谢景升,偶尔也问问郭威,谈及他的子孙。 东拉西扯间,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倒了日头正当午时,张老头儿看了看四周,气喘吁吁的道: “大人,最多还有两刻钟左右的路,快到了。” 他琢磨了一下时间。 一行人出来时天色还没有亮,约摸在卯时初(清晨5点左右),大家至少走了三个多时辰,这会儿应当接近未时中(下午两点左右)。 山路崎岖难行。 当年出了‘鬼丧’事件后,幸存者们曾回家叮嘱后人不要从这条路上山,这边本来到处是坟头,村民也嫌晦气,有了村中长辈叮嘱,时间一长,走这一边的人少,几十年过去那草长得齐肩高。 若非村民们临出行前带了镰刀、锄头等开路,根本无法顺利上山的。 赵福生听到张老头儿的话,四处望了望。 山路陡峭,四处都是不知名的杂草。 村民们常年干活,又惯是忍饥挨饿习惯的,此时走了半天虽说疲累,但还能撑住。 反倒是孔佑德年纪大了,又一向养尊处优,这会儿走了几个时辰,脸青面黑,嘴唇煞白,要不是两个差役架着他走,他早躺地上了。 此时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孔佑德大口喘息,拉了拉早被汗水浸透而贴在身上的里衣。 听到还有两刻钟时,孔佑德及搀扶他的两个差役脸上都露出绝望的神情。 一行人稍歇息片刻,赵福生又催促着大家继续爬山。 张老头儿人品不是很好,但他记忆力惊人,约两刻钟左右,他停下了脚步,左右望了一眼,接着似是看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大人,到了。” 这里四处是荒草杂树,乱石嶙峋。 赵福生不动声色的问: “你怎么认出路来的?” 张老头儿记忆虽好,可这些山路难以辨认,杂草又多,这老头儿心思奸滑,赵福生防他随意指个坟头忽悠自己。 “大人你看那边。” 张老头儿伸手往一个方向指去。 赵福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便见到约十丈开外有块凸出的石头。 那石头尖长约有半丈,尖端弯勾,远看像是一只巨大的石鹰嘴。 张老头儿道: “我们早年的时候,这里还有人穿行出县,称这里叫鹰嘴崖,我记得当年这里就是‘鬼丧’最终停留之地,落棺时有人乱了阵形,还引发了厉鬼杀人,血洒了满地。” 他说到这里,本来大口喘气的村民吓得跳脚,深怕踩到了死人碎尸。 赵福生见众人满脸畏色,不由笑道: “都四十几年了,就是当时有血,这会儿早化成花草树木的肥,哪里还看得出来痕迹。” 张老头儿手掌弓着将额头汗水抹来扔出去,陪笑: “大人说得是。” “坟在哪里?” 张老头儿已经指出了当初‘鬼丧’落葬处的特殊标志物,记错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赵福生心弦紧绷,问了一声。 “在‘鹰嘴’的下面。” 张老头儿畏惧的道。 他说完,又后退了几步,找了半天角度,摆出抬杠的姿势: “我当年就站在这里,是,就是那里,鹰嘴崖的下面,就是那里。” 张老头儿手指的方向已经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压根儿看不出野坟的痕迹。 赵福生点头应了一声: “好,我去看看。” 武少春一听这话,连忙阻拦道: “大人,我来吧。” “不碍事。” 她摇了摇头: “你跟满周站在这里将村民护住,我去看看。” 说完,她接过一名村民手中的镰刀大步上前。 村民们听到已经接近埋鬼之处,俱都畏惧后退。 赵福生所到之处先以镰刀开路,直至靠近鹰嘴崖下方时,才将镰刀往草丛一扔。 “……” 张老头儿、村民及先前大口喘气的孔佑德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众人此时又紧张又恐惧。 大家注视下,她在那被杂草掩埋的坟前站定了片刻。 ‘嘶嘶。’ 静谧的草丛中突然传来响动。 荒山野岭之中,安静得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本来就紧绷的众人吓得不轻。 赵福生目光一凝,伸手往草丛拔去。 草丛中突然钻出一只乌黑的蛇头,还没张嘴咬人,便被她掐住了七寸。 她力量惊人,拽着蛇头将大蛇拖出,那粗如儿臂的蛇身顺势将她的手臂缠住。 本来正欲尖叫的村民见到这一幕,又松了一大口气。 “一边玩儿去。” 赵福生将蛇揪出之后用力往远处草丛一扔,蛇应声甩出,飞快钻入草里消失。 此时不是蛇虫鼠蚁活跃的季节,兴许是她砍草进山的举动惊醒了这蛇。 这一桩小插曲后,她将杂草再度拔开时,便没有遇到意外。 草丛被扒拉下,露出了半中的墓地。 这个墓地位于半中,兴许是因为大雨导致山体塌陷的缘故,墓前一半的泥土下沉,导致坟墓前方比墓地矮了两尺左右的距离。 赵福生将草清理后,看到了一块歪斜在坟体上,且爬满了青苔的石碑。 老坟从外面看来并没有被损毁,上面长满了杂草,坟前插了三柱燃烧得仅剩巴掌长的香。 香体呈怪异的黑红色,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 所有人看清老坟的现状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本来心神紧绷的武少春见到形状完整的坟时,紧攥的双拳一松。 就在这时,赵福生定定的望着那三柱香看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声: “这是当年谢景升开启‘鬼丧’时点燃的香?”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点名道姓,但众人都知道她是在和张老头儿说话。 张老头儿莫名有些紧张,不安的抠了抠大腿,壮着胆子上前走了几步,探头仔细看了几眼,接着点头道: “是,大人,就是这样的香。” 说完,他又转头四处看: “应该不会记错的,我当初亲眼看到那位大人,穿着一双红鞋进了这老坟,坟在‘鹰嘴’下面,十分好辨认。” 他说完之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孔佑德长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里没什么大事。” 孔佑德来得晚,他昨天听到曹大宗报信儿后才知道县里镇魔司来了人去封门村,吓得他一宿坐立难安,到了天快亮时,终于坐不住,催了镇上的人套马车赶往封门村,天将亮时才堪堪赶到的。 他对封门村的事不大了解,也不知道郭家闹鬼的消息,直到上山的过程中,几个轮流扛他上山的差役边走边跟他说,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封门村闹鬼,且赵福生上山是为了查验鬼案之后,孔佑德险些睁着眼睛晕死过去。 但他不敢出声。 镇魔司的驭鬼者大多脾气古怪,且差役说昨夜赵福生亲自处决了李大龅子等几个村民——这种雷霆手段震慑了在场的人,也是当时村民、差役各个听话顺从的主因。 他一路提心吊胆,此时见老坟无恙,便恨不能立即下山回镇。 话一说完后,他转头往张老头儿看去,张老头儿便点头: “看起来坟确实完好无损。” 武少春看了半晌,也觉得没事: “大人,这里确实没有感应到厉鬼气息的波动。” 他有门神烙印,又驭使了煞级的灶鬼,对于鬼物气息亦是十分敏感。 他的话音一落,孔佑德及一干村民大松了口气。 赵福生没有说话,她突然转过身,喊蒯满周: “满周过来。” 小丫头踩着她开的路过去,安静的站在她身边。 “满周,少春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赵福生问。 小女孩闻言闭上了眼睛。 她闭上眼时,头发无风自扬,接着发丝飞起,整个脑袋的头发如同一根根尖细的长刺,倒竖、飞扬在半空中,将她的身体缓缓带起。 光是这一幕,就足以吓得孔佑德倒在差役怀里。 “没有鬼。” 若隐似无的红雾化为云霞环绕在她身侧,小孩细细的感应了半天,突然睁开眼睛说了一句。 武少春本来以为自己判断失误,正有些忐忑,听蒯满周这样一说,又不由松了口气。 “是啊,没有鬼气。” 赵福生叹了一声。 她这样一说,武少春立即就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了。 “埋葬了厉鬼的鬼坟之中,怎么能没有鬼呢?!”他蓦地瞪大了眼,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脸上露出懊悔之色。 “少春说对了。”赵福生点了点头。 武少春虽然说是被夸奖了,但他并没有开心,反倒有些羞愧。 “43年前,这里埋的可是一个厉鬼。” 鬼是不会因为长久的被埋葬、被封印就消失的,刘化成守护了几十年的无头鬼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印在与厉鬼的较量中逐渐失去力量,最终会被磨灭,厉鬼迟早会复苏。 赵福生当初听到庞知县提及封门村鬼案时,就担忧会发生这样的事,因此查探资料后立即赶往封门村。 她在来时的路上就在担忧这个事儿,只是后来在与张老头儿的对话中,又对谢景升生出了希望。 只是这丝希望异常微弱,直到到达目的地后,亲眼目睹老坟,才终于死心。 “毕竟43年了,封印失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说完之后,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伸手去摸那三柱漆黑的鬼香。 赵福生的指尖在鬼到鬼香的刹那,鬼香上那些漆黑的香灰便似是轻轻一颤,随即粉末一下溃散开来。 三柱鬼香在眨眼功夫变成三滩灰色的粉末。 与此同时,先前看似完好无损的坟墓也跟着坍塌。 ‘轰隆隆’的声响中夹杂着碎石泥沙滚动的声音,大量沙石塌陷,连带着坟头的杂草一并落了下去。 …… 许久之后,这阵仗才停歇。 ‘扑嗽嗽’的泥沙滚动声中,众人胆颤心惊的分别找了树杆躲藏。 要不是碍于蒯满周在,此时村民、差役们怕是早就一轰而散了。 赵福生警觉的躲开了碎石泥沙,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后,她望着塌陷的坟墓,喊了一声: “林老八。” 扛着锄头的林老八硬着头皮上前: “大人——” “你们几个将坟挖开。” 虽说已经确定厉鬼已经离开,但赵福生出于谨慎,仍是决定挖坟确认。 “啊、这——”林老八等人想要拒绝。 这里的坟虽然年月久远,恐怕坟主的后代早就已经绝了嗣,亦或是早早搬迁离开此地,但挖人祖坟总归晦气。 再加上这里又曾经埋葬过厉鬼,林老八等人满心不情愿,哪怕赵福生发话了,仍没有人愿意动手。 “这坟里的鬼已经离开了,大胆的挖,挖坟的人记录下来,明年各减三月镇魔司的税赋。”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先前还畏惧、迟疑的村民顿时急了,所有犹豫尽数被抛到脑后。 张老头儿甚至急着想去抢其中一人的铁锹,嘴里喊: “我也来。” 众人各自上前挖掘,很快合力将坟挖开,露出内里的一副早就腐朽的棺材。 那是一口中薄棺,历经数十年的时光,本该腐朽才对。 但棺材的外表似是浸染了一种诡异的黑色颜料,保持着棺材不腐败。 众人合力将棺材拖了出来,并齐力将棺盖撬开,里面并列躺着两具尸骸。 两具尸骸的血肉已经全都腐烂,仅剩了骨头架子,枯草似的凌乱头发盖住骷髅头骨,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看起来十分瘮人。 第二百三十章 无功而返 第二百三十章 胆小的村民们别开了脸,不敢多看。 但因为有明年减税赋的希望在,没有得到赵福生的命令之前,几人并没有离开,而是腿肚子打颤的站在了棺材旁侧。 赵福生上前一步,林老八等人松了口气,忙不迭的退让到一边。 棺材内的尸骸上下交叠,已经分不清男女,但与下方的骸骨相比,明显叠在上面的那具尸骸更宽大些。 “43年前镇魔司的令使。” 赵福生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了那具高大的骨骸上——引人瞩目的,是这具疑似令使的骨骸自脚踝关节处失去了一双脚掌。 她想到了张老头儿提到的,李能在引鬼上身后,穿了一双鬼鞋。 鬼香在失去了封印效果后,厉鬼再度复苏,离开了这老坟中,带走了那一双套了红鞋的令使的脚。 至于棺材内另一具骸骨,应该是老坟内原本埋葬的尸体,早不知其身份。 张老头儿确实没有带错路。 “闭棺吧,将棺材重新放回坟墓里,把土填好。” 赵福生忍住心中的失望,吩咐了一声: “收拾完后我们就下山去。” 林老八等人心下一松,忙不迭应了一声。 众人重新将棺材盖盖住,抬着轻飘飘的棺材放回土坑中,重新将土刨平。 大家急着想离开,这一挖、一放便做得粗糙,外观也不大好看。 只是这里的坟早就失去了后人祭拜,村民勉强将坟堆上,以铁锹拍实,便都收整下山。 “大人,这厉鬼离开了,也是好事一件啊——” 一路上,孔佑德被一个差役背着,他看赵福生脸色凝重,不由讨好的搭了句话。 “哪里好?” 武少春还沉浸在自己判断失误的懊恼中,闻言便顶了他一句:“厉鬼离开封印制约,证明已经游离在外,搞不好就在我们万安县的辖区内。” 万安县如今虽说衰败,但治下却有不少村镇。 此时交通、通讯并不发达,村民大多又后知后觉,遇到鬼案畏首畏尾,像蒯良村、庄家村这种出了事导致整个村庄全部灭绝的惨案不是没有。 如果不是庄老七当日阴差阳错被苟老四带出村子,导致厉鬼的法则外传被赵福生窥见端倪,这两桩鬼案导致的危害还要更大一些。 孔佑德听到这里不敢吱声。 他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厉鬼是从封门村中流出的,村子此前没有报过鬼案,按照规则,他这个镇长有严重的失责。 从内心深处来说,孔佑德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但他哪里敢与镇魔司的人讲这些,此时只怕赵福生追究他的问题,当场要他性命。 正忐忑不安时,赵福生突然转头问他: “孔镇长,长条镇治下共管治几个村呢?” 孔佑德被她一喊,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勒着差役脖子,探头往赵福生靠了过来: “回大人的话,共、共治九个村,包括封门、黄岗二村在内。” 下山的路不大好走,背他的差役一双腿抖得如筛糠似的,此时被他勒得脖子青筋绽迸,直喘粗气,想要骂人又发不了声,只好将托孔佑德的手一松,伸手抱着一旁大树,使得自己不至于倒地。 差役这一松手,孔佑德顿时摔落进草丛里。 他吓得连声喘息,却不敢尖叫,也不敢骂人,怕污了赵福生的耳朵,只好忍气吞声的爬了起来,恨恨望着扶树的差役,转头看向赵福生时,又堆着满脸笑意。 “长条镇平日主要管理的政务有哪些?” 她又问。 差役缓过气来后,心中害怕摔了这位镇长大人,要想再上前背他,孔佑德担忧再在赵福生面前出丑,一把将他推开,强撑着跟在赵福生身侧: “主要是、是税收的时候,才会派人入乡里。”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村镇的纠纷、案件以及税收等都属镇上管理,但长条镇位处偏僻,且匪患严重,村庄中的案子大多与匪徒奸杀掳掠有关,镇上的衙门根本管不起。 政务这一块因土匪的缘故废了大半,唯一能干的就是向普通人增加税收而已。 “哦,明白了。”赵福生意味深长的看了孔佑德一眼: “就是都只能管理良民。” 这话一下将村民、差役及孔佑德都干沉默了,没人敢吭声。 赵福生的目的也不只是嘲讽而已,她说完之后,又转头去看张老头儿: “张老三。” “张老三在这里——” 张老头儿挤开人群,靠向赵福生身侧: “大人,我这里。” “张老三,你带路有功,又提供了关键的线索,我一共减你明年镇魔司半年税赋。” 赵福生话音一落,张老头儿的眼睛里顿时闪出水光,激动得几乎不能站稳。 “孔佑德也在这里,稍后回镇他会记录下你们的名字以及减的税收。”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 林老八等人欣喜若狂,一一道谢。 “张老三,你平日在家中都做些什么事?”赵福生淡淡一笑,与张老头儿闲话家常。 张老头儿此时被减免了税赋,心中欢喜至极,赵福生一问,他便立即答道: “我每天事情多嘞,天不亮就要起床拾缀我的地,大人别看此时农闲,可要干的活也多,插秧下种之前,我得堆肥松土,修整家里。” 闲暇的时候他得去河边帮着老婆子割麻织线,以应付每年女人们要交的棉麻税。 同时他得砍竹子等编箩筐、背篓等物,待到市集时背到长条镇外去蹲着卖。 有时运气好了,也能卖掉一些,运气不好遇到收税的官差,便一下被全缴了去——一无所获不说,倒霉了还得被踹上几脚呢。 “不容易啊。”赵福生叹。 张老头儿也跟着点头: “是,不容易——” “这么忙碌了,还有空偷听东家长西家短的。” 赵福生这话顿时将张老头儿闹了个大红脸。 武少春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林老八等人也觉得好笑,队伍的气氛因为赵福生随意轻松的说笑而松缓了些。 张老头儿初时被揶揄后有些尴尬,但他脸皮奇厚,很快调整好了自己,闻言也跟着‘嘿嘿’笑: “大人真会打趣,听听闲话费什么劲——” “确实。” 赵福生认同的点头: “这属于你的天赋。” 张老头儿听不懂什么叫‘天赋’,但他隐约觉得赵福生是在夸奖自己,不由得意的挺起了胸膛,点头: “那是、那是。” “你平日这样干,大概一天能赚多少钱?”赵福生问。 张老头儿就答道: “一天没有算过,但总归还能有口饭吃,如果是割麻、编筐——”说到这里,他略有些迟疑: “怎么也要赚个两三文吧——” “有没有考虑过个事做呢?”赵福生又问。 “换什么事做?”张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怔住,“我们庄稼人,靠地吃饭,不种地又能干什么呢……” 他有些茫然的说完,突然浑身一抖,想到一个可能: “大人饶命——” “好端端的,饶什么命?”赵福生看清他内心想法,却装着没听出他的意思,含笑问了他一声。 “大人莫非是想收我家的地?我家——” 封门村中就是这样。 无论是房子还是田地,都是谁强谁说话。 家中子女多且强悍的,如张老头儿一家这样,一步一步蚕食郭威家的地盘,最终扩大自身的屋子,原因在于郭家弱小,张家强横——充分展现了弱肉强食。 但看似强横的张家与镇魔司相较,张老头儿一家又不值一提。 赵福生收留了郭威,摆明了要帮郭家出头、出气,此时突然提起让自己换个事做,莫非是在暗示要强抢自己的田地? 张老头儿面色大变。 “田地是你的,我怎么会平白无故抢你的?”赵福生笑道。 她的话令得张老头儿心下微微一松。 他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从昨夜办鬼案相处以来,这位镇魔司的大人年纪不大,却是不怒自威,气势很是不一般。 且她讲信用,几次与他承诺的话都是算数的。 吃了他家一袋粟米,又令孔佑德给了他十文钱——张老头儿脸色青白交错,顿时又疑神疑鬼:莫非是自己收了那钱,引起这位大人不快了? 想到这里,他忍痛要将钱如数奉还,正欲说话,却听赵福生又道: “孔镇长提到长条镇上税收的问题。” 张老头儿此时提心吊胆,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点了点头,也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每年四季,镇上都会派人催征税赋,我想了想,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想让孔镇长将你招入镇中,让你负责黄岗村的税收事宜,你认为怎么样?” 赵福生笑眯眯的说出内心的打算。 她话一说完,每个人的反应不一。 武少春不是第一次随同赵福生办鬼案。 但蒯良村鬼案时,他还是个新手,几乎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他全程只听到赵福生盘问庄老七、苟老四的话,后面案子结束也是赵福生的主因。 而封门村郭家的情况不同了。 虽说案件仍由赵福生主导,但武少春也加入其中,郭父所化的灶鬼最后由他收服,那种成就感自然不用多提。 武少春连参与了两桩鬼案,也算品出了一些味儿。 赵福生心思缜密,所说、所问必有原因。 她不是平白无故找到张老头儿问话,而是根据张老头儿爱偷窥、吝啬、小气的品性,才精准的找到他问起红鞋鬼案,并且有所收获。 如今她又突然提起要给张老头儿安排活干,显然不是临时起意的拍脑决定。 赵福生为什么要让张老头儿去黄岗村收税呢? 长条镇税收艰难,但差役却世代传承,并不缺干活的人。 这些差役每个都与曹大宗一样,在年少时就随着长辈出门跑腿,与村镇早就熟悉,由他们收税,便知道分寸——主要是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以免惹到硬茬子,到时丢了性命。 可这时赵福生冷不妨说要加人,且派个封门村不相干的老头儿去黄岗村收税…… 张老头儿在封门村横行乡里,欺压郭威,但到了黄岗村,他就是个谁都能踩的小虫子。 赵福生前脚派他去黄岗村,第二天他的尸体恐怕就会出现在黄岗村后山的不知名老坟内。 山上坟多,杀人之后将尸体往老坟内一抛,神不知鬼不觉,就是断案如神的知县来了都得头疼。 …… 这种种情况都说明了张老头儿不是收税的适合人选,赵福生慧眼如炬,她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的。 如果她明白这一点,仍提出要张老头儿去干这事儿,就证明张老头儿目前有一个特点入了她的眼睛。 武少春很快想到了赵福生先前夸张老头儿的话:属于他的天赋。 张老头儿的天赋是什么?瞎打听,暗地里偷窥,听人东家长西家短的,知道人家里的隐私。 这样一想,武少春很快想到眉目了。 赵福生最关注鬼案。 她目前最上心的肯定是红鞋鬼案。 而红鞋鬼案据张老头儿所说,源于黄岗村——也就是说,赵福生想要派遣张老头儿前往黄岗村收税的契机,探听出当年吴家老财纳妾的具体消息! 武少春猜出了端倪,整个人说不出的舒畅与欣喜。 张老头儿还没想明白内情。 在他看来,赵福生前一刻还在问他平日活计,后一刻又说要让他换个事做,突然说着说着就要让他去黄岗村收税。 他虽说没干过催税,但却一辈子交税,与曹大宗也打过交道,深知是怎么回事。 镇上差役可是一辈子的公门铁饭碗! 张老头儿先是心生贪婪之念,脸上露出光彩,但还没有点头,他随即想通了利害关系。 武少春想得到的事情,他也想到了。 黄岗村非善地,那里的村民穷凶极恶,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他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能力的老头儿,怎么敢去收那些凶人的税? “我——” 他心生退缩,正要摇头拒绝,又听赵福生道: “至于黄岗村的匪患你不用担忧,我此次前往封门村,为的就是这个事。” 她转头看向孔佑德: “我们下山之后立即前往长条镇,你招揽差役,与匪患相关的所有线索全部记下、画下,之后少春、满周两人跟我进山,我会将这两村附近盘踞的匪寨一举‘打扫’干净。” 第二百三十一章 收拾匪患 第二百三十一章 赵福生的语气淡淡,但提到‘扫除匪患’时,众人听出了她平静话语下隐藏的坚定杀意。 林老八想到了李大龅子等人之死。 这位镇魔司的年轻令使年纪最多不过十七八,但其心性凶狠,下手果决,以人喂鬼,没有半分犹豫。 此时她说要剿匪,恐怕为祸黄岗、封门二村的山匪危。 想到这里,林老八心中涌出百般滋味。 既是有些不敢置信,又觉得恐慌且不大习惯的样子。 长条镇治下的村庄十分不幸,受官府、匪徒共同压迫、统治,时间甚至可以追溯至几十,甚至上百年之前。 官府无情,匪徒凶狠,两者共同盘剥,百姓在这两大高压之下艰难生存,早养成了懦弱却又奸滑的习性。 老实人在这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有门路的人就想方设法的加入匪寨——这不是简单的从良民变匪徒的转变,而是从受害者摇身一变再化为加害者。 多年下来,这些村庄底下积累着撂撂血泪。 如今赵福生一来便要扫匪,相当于是要打破大汉朝万安县长条镇治下局面,以驭鬼者非凡的手段强行逆转这种畸形的关系。 武少春偷偷看了孔佑德一眼,又看了看赵福生,欲言又止。 事实上官府与山匪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两者维持微妙的平衡。 据武少春所知,依照往年官府规则,一般官府库房空虚时,便会‘剿匪’。 先请乡绅、民众捐钱请来官兵,最后数方分账,山匪暂时避开,事后会收到官府的回馈——即在劫掠时,如果不是惊天大案,官府会睁只眼闭只眼。 同时官府收税时,会尽量避开与匪徒相关的村民。 作为回报,山匪则一般不会轻易动与官府相关差役的家人。 多年下来,双方形成一种特有的默契,如今骤然打破平衡,恐怕会引起一部分人腹议。 “大人——” 武少春小声的喊了一句。 “嗯?”赵福生转头看他。 她的神情平和,目光坚定,武少春总觉得她的眼神格外犀利,自己的那些心思在她视线下无所遁形,仿佛被看得格外彻底。 “少春,你认为这些匪徒该杀吗?” 赵福生温声问了一句。 这个话题孔佑德、张老头儿及村民们都听到了,众人不敢吭声。 武少春本来想要提醒她,但听她这么一问时,又有些迟疑了。 赵福生这么聪明,她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精明与果决,武少春能想到的东西,她也想到了。 “该、该杀。”武少春怔了一怔,接着想了想,点头应了一声。 狗头村并非匪患严重的村庄,但到了每年的秋收、寒冬腊月,也会出现小道拦路的劫匪,村民单独外出时,也会提心吊胆。 对普通人来说,如果有能彻底根治匪患的方法,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一件。 “是啊,这些人都是该死的。” 赵福生笑了笑。 她想起郭威家中灶鬼被武少春收服时,封神榜的提醒:救人的意义大于杀人。 驭鬼者驭鬼在身,不能仗鬼行凶。 解决鬼祸有对付鬼的办法,而人祸则有人间对应的法则。 “本来不应该我来动手的。”赵福生平静的道: “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照庞知县所说,凑钱请军队镇压,以人解决人祸。” 她说到这里,掌心里不知何时塞入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赵福生低头看去,蒯满周站在她的身边,此时正仰头看她,她的神情被映入小丫头的双瞳中。 “可是这样的解决办法不管用。” 封神榜重视法则,在意人命,但是大汉朝已经从根上烂了,朝廷的法则不适用,自然就要用她的法则。 “当人的身体受伤、化脓,那我就要将这脓疮挖去,否则伤口永远不会恢复!当匪患劫掠百姓,肆意烧杀,我就要将其彻底根除!” 赵福生的眼神里逐渐浮现杀意: “我不管什么平衡法则,万安县就是我的地盘,我说的话才算数。” “郭家的厉鬼复苏案是人为造成的惨祸,我要杜绝这样的情况再发生。”她微微一笑: “如果杀一个匪徒能救一个村民,那也值得,直到将他们杀成良民,失去了危害,我才会收手。” 她看向武少春: “少春,你小时被你娘打过吗?” 武少春点头: “打过不少。” 他提起已经死于鬼祸的母亲,脸上的神情逐渐柔软: “我小时性格顽劣,我爹又死得早,我娘带我吃了不少苦头的。”早些年他半大年纪的时候,不知死活,去过黄岗村走货,武少春的娘担忧他捅下篓子,将他打得不轻。 “是啊,寻常父母管教顽劣的孩子时可以用雷霆手段,如今我掌管万安县,管教这些‘顽劣的山匪’,手段过激一点又怎么了?” 赵福生笑着道: “不打不成材,满周,你说是不是?”她低头看向蒯满周,打趣了一声。 小孩偏头想了想,突然问她: “福生,你会打我吗?” “会的。”赵福生牵着她的小手,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你要是不听话,我会打人的,我打人很痛的。” “……”武少春眉梢跳了跳,担忧蒯满周听了这话会翻脸。 可是小丫头却是怔了怔,接着竟然露出憧憬之色: “我真想被教训啊!” 她这话一下让在场的人沉默了起来。 赵福生也哑口无言,愣了片刻后,说道: “这个要求有点特别,但兴许有一天你会得偿所愿。” 她的话令蒯满周高兴的笑了起来。 小孩用力的点头: “嗯。” 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谈话冲淡了紧绷之感,村民们的心弦逐渐松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之中下山,但在下山的过程中,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决断。 …… 乱世用重刑。 赵福生如今已经办了许多桩鬼案,亲眼目睹了百姓之苦,看到了匪祸酿造出的惨案。 就算拼着要受封神榜处罚、扣除功德,她也要将这些匪乱以暴力手段快速平息下来。 一行人下山时已经天色将晚。 从凌晨出发,到回封门村已经折腾了一整天。 林老八等人纵使常年劳作,此时也面现疲倦之色。 而赵福生、蒯满周及武少春三人则因为驭鬼的缘故,体质远胜于一般村民,虽说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却精神不错。 孔佑德此时实在走不动了。 这位长条镇的老镇长早没了凌晨来时的强作体面,整个人几乎都倒在差役身上,气若游丝的道: “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先找个村民家中先歇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赶回镇中——” “是啊。” 林老八等人也开始劝说起来: “大人,俗话说夜不赶路,这会儿回镇上多危险,不如还是留下来,去我家歇息一晚,明早天亮了再赶路。” 众村民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就连张老头儿也罕见的大方起来。 面对众人挽留,赵福生统统拒绝: “目前万安县治下寻常人走夜路确实还不大安全,但我们镇魔司却是例外。” 武少春听得心潮澎湃,点头道: “大人说得对,我们路上无论遇人遇鬼,都是对方不安全!” 蒯满周无声的点头。 赵福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你们自己尽早约束家里人,林老八去将曹大宗、郭威一并唤出来,我们立即就起身离开。” 孔佑德有些恐慌。 他原本提议留下,除了是真的累了一天浑身疼痛外,也确实是想留足时间另作安排。 孔佑德在长条镇呆了数十年,早形成一套自己的行事法则。 但他没想到这一次的事情变化如此之快。 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万安县镇魔司令使打破了以往令司不额外管理治下匪患、官司的行事法则,插手了郭家一案,并决定以雷霆手段洗清匪患。 他担忧赵福生行事不周,这个决定只是一拍脑袋。 到时这些大人物们拍拍屁股一走,匪患没处理干净,到时匪徒们卷土重来,到时恐怕会疯狂报复镇上官差。 孔佑德心中惶恐,只是赵福生性格强势,此时竟似是完全没有协商余地一般。 忧心忡忡中,曹大宗很快被村民们唤了过来,一行人在林老八等人目送下离开村庄,等众人的身影消失于山坳的转角处时,林老八才如解下了千斤重担: “要变天了啊——” “还是赶紧让人通知家里的人,让他们快回来。” …… 赵福生留了一定时间给这些村民通知亲属归来。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终于离开乡间小路,看到了前方等候的马车,搀扶着孔佑德前行的几个差役脸上露出获得救赎一般的欣喜神色。 两辆马车停靠在赵福生昨夜下车时的地方,见到一行人过来时,便都迎了上来。 众人分别上了马车,在孔佑德一脸沉重的表情中,马车驶向长条镇。 武少春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 他初驭鬼,总想要小试牛刀。 昨夜众人夜行时遇到了匪徒,蒯满周大杀四方,威风八面。 如果这会儿再遇匪徒,他一定要申请出战。 可惜这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子夜时分,一行人回了长条镇上。 长条镇向来贫穷,镇上格外衰败,镇围外沿甚至都没有篱笆墙庄,仅有一排排矮旧、破烂的篱笆房堪堪组成一个小镇的规模。 众人入镇后,远远的就见到镇中有火光。 ‘踏踏’的凌乱脚步声中,整个镇子静得有些反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混杂的臭味,在这暗夜之中形成一种特殊的紧张气氛,仿佛有事情即将要发生一般。 马车一入小镇,‘哐哐’的车轮声响就打破了沉寂。 孔佑德从车内探出头来,见到沿道的房屋,屋内俱都灭了灯火,大门紧闭。 但他感应得到,门内似是有许多视线偷偷在往外看。 凭借这老镇长丰富经验,他意识到坏事了。 “大人,恐怕情况不妙。” 他缩回脑袋,忐忑的看向赵福生: “我们是不是先退出镇子外,再从长计议——” “你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赵福生也将草帘子揭了起来,探头往外看。 她也感应到了整个小镇上萦绕的紧张气氛,百姓们的恐惧混杂在若隐似无的血腥味儿中,使得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好在除了人为制造的恐慌外,她没有感应到鬼物复苏的煞气。 赵福生将指头拈住的草席一松,笑道: “有土匪要来?” 说完,不等孔佑德说话,她直接就吩咐: “将车驶往府衙,我要看看,匪徒究竟有多嚣张。” 她话音一落,赶车的马夫咬牙答应下来。 此时曹大宗在车内坐立不安。 不知为什么,他左眼皮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长条镇并不大,夜里道路无阻,马夫一鞭子飞出,马匹吃疼,扬蹄开跑,不多时便停在了镇门口外。 “哈哈哈——” 镇中府衙灯火通明,那脱漆的木门被人卸下扔在台阶外。 透过敞开的府衙大门,可以看到内堂中的情景。 镇上的府衙大门进了则是内庭,内庭处又是公堂,照大汉朝法规,当地执掌政务的官员在审查案件时,允许百姓在外围观,因此众人站在外头便能将内庭一览无余。 此时只见内庭的桌案、椅子俱被摔烂,摔碎的桌椅、公文及书简一并被堆集在内庭中,点燃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堆。 十来个神情狼狈的男女老少被背靠背的捆绑着,几具已经气绝的尸体趴伏在府衙一侧的阶梯边,流出的血液将土染成殷红的色泽。 长条镇的差役们噤若寒蝉,或被反绑双手或是佝偻着背服侍在一侧。 而一群满脸横肉的匪徒围坐在篝火边。 篝火上架了大锅,锅里煮了食物,肉糜、粟米的香气混杂着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儿,加排泄物的味道,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之感。 女人们不敢哭,小孩也不敢喊。 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火光‘轰隆隆’的燃烧着,将这满地狼藉的长条镇府衙照得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你们长条镇还敢翻天,召来了县里的人,杀我兄弟,就是不给我李锤脸。” 一个身材极矮,却长得壮硕的男人道: “听说当初把我兄弟拉去送死的,就是你们府里的一个姓曹的老公差,有这回事吧?” 李锤骂骂咧咧的道。 吓破了胆的差役还没回话,一旁劫匪用力踢他后腰,将他踢得踉跄上前。 就在这时,一道冷清的女声响起: “听谁说的?” “还有女人?” 李锤眼睛一亮,正要转头,但下一刻,他眼前一花,面前所有的景物大变。 第二百三十二章 鬼伥带路 第二百三十二章 在匪徒李锤的眼前,所有的人在顷刻间全消失了。 女人悲怆而隐忍的小声啜泣,男人受伤的痛吟,兄弟们狰狞的笑声,差役讨好的哀求—— 所有的窃窃私语在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身旁坐的人也不见了,只剩他一人捏了个啃了大半的鸡腿,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道: “真是怪哉。” 唯独没有变的,就是篝火上架的那一口大锅。 锅里煮了刚从长条镇上抢来的食物,本来正在‘咕噜、咕噜’沸腾,此时随着四周出现怪异,那锅内沸腾的食物竟一下似是平静了下来。 但这一种静只是刹时间。 约一个眨眼的功夫,那羹汤又更加卖力的滚动。 ‘咕噜!咕噜!’ 锅内的动静更加厉害,汤底下拼命的翻腾,好似有人在用大铲搅动一般。 “真是活见鬼了——” 李锤不知为什么有些发毛。 四周的温度陡降,阴寒感笼罩了他全身。 “他娘咧,刘四狗——” 他喊了一声,“给老子滚出来,装神弄鬼,想吓唬谁呢!” 骂骂咧咧声,锅内动静越来越强。 李锤大声的怒骂,以此发泄内心不知为何越来越强的恐惧感。 在听到身旁‘扑噜、扑噜’的锅的耳朵撞击着垂挂的铁勾发出声响时,他转过了头,接着让他魂飞胆丧的一幕出现了—— 那口正沸腾的铁锅之内突然钻出一双被烫得皮卷肉绽的可怕鬼手,接着一张面目全非的头颅从锅内钻了出来。 厉鬼的嘴唇被烫烂,露出内里残缺不全的牙齿。 这本该是残留着灶鬼生前痛苦的一幕,此时给李锤造成了极大的惊恐,让他急喘气,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啊——啊——呜——鬼——” 他大喊了一声,手里紧握着鸡腿,灶鬼的双手将他捉住。 灶鬼在生时身体孱弱,可厉鬼复苏之后却是大凶之鬼,它一将李锤抓住,便将其拖拽着按入锅中。 “啊啊啊——” 滚烫的粥水瞬间淹没了李锤全身。 …… 而在长条镇差役及匪徒们的眼中,只见先前还凶神恶煞的黄岗村匪徒李锤正欲教训差役时,却突然怔愣住。 他的身体上突然浮现出大大小小亮红色的怪‘斑’,‘斑’从铜钱大小径直往外蔓延,片刻功夫便遍及他身体各处。 众人来不及惊恐,就见这位心狠手辣的匪帮二把手的身体顷刻间变得通红发亮,宛如一块烧红的烙铁似的。 他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喊话,接着身体迅速蜷缩。 匪群见这异变,还来不及伸手捞他,他变形的身体便倒向一旁沸腾的大锅。 尸体撞上锅的刹那,发出硬物撞击的‘哐’的轻响,李锤的尸体随即像是撞得分崩瓦解的砖块,一部分化为焦碳跌入锅中。 事前半点儿端倪都没有,一个大活人眨眼间被烧成黑碳碎裂掉入锅中。 “这——” 匪群瞬间怔住,差役们也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同样的情况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其余的匪徒身上也开始亮起红光,接着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化为蜷缩的‘腊肉’状尸首。 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将其他匪徒吓住。 这些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面对普通人时凶残可怖,但面这对这种怪异的厉鬼力量则是各自逃退避躲,竟连剩余同伙的命都顾不上了。 可惜长条镇府衙内不知何时涌起了淡淡的红雾。 雾气中血珠点点,血珠之中穿丝拉线,形成一张天罗地网,将整个府衙罩入其中。 火光在厉鬼力量下被压缩、染红,府衙大庭光线瞬间暗了许多。 无论有没有获得自由的差役们惊恐交加的眼神里,看到这些丝网轻轻的飘荡着,无数诡异的黑红色血雨洒落。 落到地上时,便迅速的开出一朵朵怪异的花。 ‘嘻嘻。’ 小孩的笑声在这大庭的四面八方响荡。 若是寻常时候,小孩在这些匪帮面前是哭都不敢哭的,更别提这样恣意的笑了。 可在这种阴森诡异的氛围下,突兀出现的小孩笑声就显得格外恐怖了。 李锤在众匪面前离奇死亡,此后又接连有数人以相同的方法死去。 随着一个又一个熟面孔的消失,接着还凭空出现小孩的怪异笑声,幸存的十来个匪徒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心态大崩,喊道: “鬼啊!” 喊声一落,所有劫匪夺路狂奔。 但就在他们逃跑的同时,‘叩叩叩’,数声敲击声响在他们身后。 随着敲击声响起的,是先前那熟悉的女声再一次响起: “不要让他们走掉一个。” “走?去哪?” 这是劫匪们心中最后的意识,随即所有人脑海里的想法都变成了: “度黄泉、去蒯良村——” …… “满周,不要将人全杀死了,留一个活口。” 赵福生平静的交待了一句,小孩阴沉着小脸,乖乖点头: “好。” 差役及庭中被绑缚的众人本以为死期将至,却没料到下一刻这些匪徒死的死,逃的逃。 有几个还没逃脱,接着就见庭中生出怪花。 这些本来穷凶极恶的悍匪一个个顿时如失魂落魄般,嘴里喃喃自语着,被困在了这怪异的鬼花丛中。 正当众人惊魂未定时,只见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率先冲入大庭中。 他的身后飘了个什么东西,大家定睛一看,却是个六七岁,穿了件白色长裙的小孩。 “鬼啊——” 长条镇上的差役们吓得魂飞胆丧,大声的哀嚎。 就在这时,曹大宗的喝斥声响起: “什么鬼不鬼的,这是镇魔司的大人们。” “是、是,镇魔司的大人们。” 孔佑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他的声音众差役都熟,此时众人惊了一惊,便见那率先进了大庭的年轻人身体一侧,喊了一声: “大人,已经控制住了。” 武少春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兴奋。 这是他驭鬼之后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穷凶极恶的匪徒。 普通人在厉鬼的面前半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李锤恐怕就是临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死在了谁的手中。 两者之间力量的悬殊带给武少春极大的刺激之感,再加上他杀的又是该杀之人,兼之驭鬼后带来的影响,使得他杀完人之后半点儿恐惧感都没有,只是遗憾不如蒯满周杀得多。 赵福生在孔佑德等人簇拥下进了大庭,看了武少春一眼: “少春,你感受一下,杀人之后厉鬼会晋阶,不要受鬼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武少春本来头脑发热,听到赵福生的提醒,顿时冷静了许多。 他一清醒下来,就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冲动了。 见到匪徒时,赵福生还没有出声,他就已经率先动手。 好在有门神烙印在,再加上他驭使灶鬼时,因为感其所想,与灶鬼格外契合,因此施展厉鬼力量时受到的影响不大,此时被赵福生一提醒就明白了。 “大人,我——” 武少春正要道歉,赵福生却摆了摆手: “你没有做错,本来我们这一趟也要打扫各大山头,只是我要提醒你,驭鬼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她神情严肃: “就算你有门神守护,但使用厉鬼的力量,终有一天会被反噬,最终可能会面临厉鬼复苏。” 所以一开始准备‘打扫山头’时,赵福生本来没想过要让武少春动手。 武少春本来还以为会遭受她责备,此时听她这样一说,不由露出笑容: “我不怕。” 他摇了摇头,挽起衣袖,露出一双似是纹了漆黑鬼焰图腾的胳膊: “只要大人不怪我就行了。” 他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如今侥幸活下来,还能驭鬼办案,为民除害,对武少春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 “我以前就恨这些土匪,只是拿他们没有办法罢了。” 赵福生点到即止。 她转头看向四周,面色变得严肃: “先将大家松绑,受伤的人扶到内堂之中,找到镇上的大夫。” 赵福生等人一来,顿时将混乱的形势控制住。 今夜对长条镇的镇民、差役们来说是恐惧万分的一夜,此时大家强忍惶恐,纷纷按照赵福生的吩咐,把被绑的人松开,大家将尸体拖到一处。 饱受蹂躏的女人们躲进旁侧的厢房,受伤的人则等着差役去请大夫。 其余人打水洗净大庭到处泼洒的血液。 局面一稳,蒯满周将手中握着的鬼线一收——数个劫匪脚步踉跄,在鬼花丛中走了数步,接着身体一软,身体的皮囊包裹着骨头带着一包脓汁‘噗通’摔落到地上。 “……” 差役们看到这一幕,纷纷为镇魔司的人杀人手段感到万分胆寒。 蒯满周还留了一个活口。 只是此时那山匪已经失去了活人的特性,如同木偶人般,呆愣的站在外头,一动不动。 “今夜发生了什么事?” 赵福生问了一声。 她话音刚落,曹大宗便满脸悲愤的出来: “大人替我作主,我家、我儿子被砍了一只手,我的妹夫也被杀了——” 事情是冲着曹大宗来的。 他昨夜在郭家出面去抓拿过李大龅子,消息在白天时走露了。 黄岗村的土匪本来就是灭绝人性的东西,当即下山展开报复。 他们傍晚时下山,担忧激起民奋,特意躲藏在暗处,等到天色大黑才冲入长条镇中,趁着镇民没有防备,便又打又杀,掳掠一通。 事后冲入府衙,将曹大宗及孔佑德的家属一并抓到了手。 差役们人手不足,再加上又不敢还手,因此一并被捉住,本以为必死无疑之际,镇魔司的人却及时归来,将一群匪徒清除。 听完前因后果,赵福生道: “这帮祸根不能再留了。” 万安县治下的匪乱竟然敢冲击衙门,可想而知平时他们的胆子有多大,杀性有多浓。 好在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要报复曹大宗等人,平民百姓受祸害的不多。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杀意: “少春、满周,我们稍后立即进山。” “是!” “好。” 武少春与蒯满周同时点头。 孔佑德先前亲眼目睹了驭鬼者杀人的一幕,心中对于镇魔司能扫荡悍匪再无任何怀疑之心。 他本来对此事还犹豫不决。 但这些悍匪杀人如麻,此次冲入长条镇报复,将他的家人也祸害了,这令他心中格外怨恨,此时听到赵福生的话,只是默默点头。 “除此之事,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赵福生看向孔佑德。 这位老镇长闻听这话,浑身一颤,连忙道: “大人请吩咐。” “我这一去一回最多一天一夜的功夫。” 而这些时间,大部分可能还是花在赶路以及寻找匪徒窝点上。 “趁我办事时,你将与匪徒私通的村民找出。” 赵福生平静的道: “李大龅子之死是昨夜发生的事,消息能在短时间内曝露,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找到这个报信的人,将其就地处决。” 孔佑德心中一凛,随即颤声点头: “是。” “我们走。” 赵福生话音一落,便站起身来。 曹大宗强忍悲伤,上前一步: “大人,可要我们指派人带路?” 他此时心中因儿子受伤的事对土匪生出怨恨,恨不能立即将这些匪群清除。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用了,引路的人已经有了。” 她说完,看向小丫头: “满周,让他带路。” 蒯满周点了点头。 鬼线弹动间,那本来如木偶人一般的土匪顿时‘活’了。 此时的他脸色铁青,大量怪异的脓水从他的眼珠、鼻孔中溢出,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迈了一步: “走——度黄泉,去——去黄虎窝——” 说完,一条红黑的鬼道在他脚下出现。 当初庄老七带路去庄家村时,曾带着赵福生一行前往鬼村的鬼道再次出现。 这一次则是已经伥鬼化的匪徒将鬼路打开,随着他一踏上鬼道,赵福生三人也跟着迈上去。 孔佑德等人只见这三人、一匪踏上那条红黑大道后,这黑影迅速将四人吞没,接着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真是神仙法术!” 所有差役们目睹这一手段,心中不约而同涌出这样的念头。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举扫除 第二百三十三章 开鬼路前行自然不是什么神仙法术,这甚至算得上是一种邪术。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则已经够受震慑了。 红光将三人一匪身影吞没,赵福生等人的背影消失于孔佑德及众差役的面前。 孔佑德怔愣的望着前方,那条鬼路已经不见了,但他身上仍是汗毛倒立。 直到有个差役喊了他数声,却没得到回应,大着胆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老爷——” 孔佑德这才惊醒。 他吓得往后腾跳了一大步,醒悟过神后才急道: “赵大人临走时的吩咐你们也听到了,安排一部分人清点损失、安置伤民,另外的人去查,这一次是谁将风声走漏了。” 他说完后,又补充道: “从封门村开始查,带上家伙!” 差役们想到这一晚匪徒冲击镇上府衙的惊心动魄,心中也有气,大声的应道: “是!” 这一边长条镇的差役各自行动,而另一边赵福生三人跟着鬼伥,踏上鬼路的刹那——长条镇破旧的街道、房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侧诡异的红色鬼花,隐约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响。 前方已经化为伥鬼的匪徒嘴里喊着:“度黄泉,去——” 它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红光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灰雾笼罩着四周。 有嘈杂的喝骂声打破了鬼域的阴冷,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 “老子早知道昨晚跟李锤下山了。” “长条镇有什么好去的?那里的人就是鸡趾子上刮不出半滴油——” “没钱有女人也好,比窝在山中好了许多……” 说话的人‘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鬼伥踏出鬼域。 兴许是与万安县近来却作频频有关,山匪们提高了警觉。 在有外人踏入腹地的刹那,说笑声顿时停止了,有人高喊了一声: “是谁?” 这喊声在山里显得格外响亮,山寨静了片刻,接着‘悉索’声里,不少人悄悄从暗地里探出了头。 但已经化为了伥鬼的匪徒并不知道害怕,它只是重复的说道: “度黄泉,去黄虎窝——度黄泉,去黄虎窝——” “狗日的!” 那最先发现人的山匪见伥鬼不回他话,随手拿了把弯刀往伥鬼大步行来: “不要命的东西!” 他走到近前,提刀往伥鬼扔来。 在他扔刀的刹那,有人似是认出了伥鬼,喊了一声: “张二!别杀,这是李锤带出去的自己人——” 但他喊晚了一步。 此人话音未落,那刀凌空飞出,一把扎进了伥鬼面门! “哎呀!”那扔刀的土匪一拍大腿: “你不早说——”他还没说完,伥鬼的身体被刀一刺,便‘砰’声碎裂。 腥臭的漆黑脓液夹杂着碎骨、残渣飞溅开来,炸了他一身。 “这是——” 那匪徒眼睛被腐肉所迷,顿时失去视力。 他眼前漆黑一片,一条红黑的诡异大路凭空在山中闪现,匪徒心中又慌又惧,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抹脸: “这是什么——”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自己的脸,耳畔像是听到了小孩的‘嘻嘻’笑声。 荒山野岭,哪来的孩子? 他心中纳闷着,手上不知何时握了枝诡异的黑红色花朵,嘴里已经不自觉的喊着: “度黄泉,去黄虎窝——” 这提刀的匪徒与先前被他亲手解决的同伙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往山寨的方向行去。 “满周,你注意四周,不要让这些人走脱。少春,你跟我一起进寨,将这些人处理了。” 赵福生说完,武少春兴奋的应了一声,接着如猛虎入群,冲入寨里。 “什么人——” 黄虎寨的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有外人闯入,众匪提刀纷纷想要冲出来时,已经晚了! 驭鬼者对于普通人的杀伤力是碾压级。 武少春的灶鬼所到之处,将无数活人拉入鬼域,鲜活的人命顷刻间化为漆黑的碳尸,碎落一地。 而赵福生则是用先予后取的厉鬼与要饭鬼相互杀人。 被先予后取的厉鬼法则标记之后,所有匪徒正准备寻找闯山的人时,突然间眼前一花,凭空听到铜钱的脆响。 接着这些人的面前看到有钱落地。 钱是自山寨而来,现‘借’现扔,山匪一见到钱,顿时忘了有人闯山的事,待要弯腰去捡,随后则被要饭鬼的鬼臂分解。 与此同时,赵福生识海内封神榜的提示响起:你纵鬼行凶,扣除功德值30点。 等到有人意识到事情不妙,想要逃亡时,蒯满周则布下铺天盖地的鬼网,逃亡的人一一被鬼花标记,又乖乖回到山里。 …… 这三人相互组合,相互搭配,偌大一座黄虎寨,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被三人扫得一干二净。 黄虎寨的匪徒被杀完,仅留下了一些被他们掳掠上山的女人。 寨内四处悬挂带血的斧刃,还有虐杀的过往村民,整个窑洞内部尸累累,臭不可闻。 而这只是黄岗山其中一个匪窝。 整个山上大大小小的匪寨不知凡几。 赵福生令幸存的女人们各拿一部分财物离开山寨,又回头跟蒯满周道: “满周,留两个活口领路,去下一个寨子。” 这些土匪常年盘据山岭,对山中地形熟悉,彼此之间早划出地盘,没有人比这些山匪更清楚哪里有寨子。 赵福生尝到了赶鬼路的甜头,此时让小丫头再度指引伥鬼引路。 小孩神色惨白,举手之间,那黑红鬼路再现,三人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去。 …… 这一趟剿匪之行远比赵福生想像的要迅速。 有了鬼路的存在,节约了她大量赶路的时间,将更多的精力全放在搜扫寨子上。 三个驭鬼者所到之处只暂时一两个活口领路,其他全部就地处理。 这样一来,伥鬼便如传染源,向外扩散,一天的功夫,三人几乎将黄岗、封门二村的匪患处理得一干二净。 赵福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匪徒,她只知道将这两个山头‘清理’之后,她的两个厉鬼竟隐隐有晋阶的架势。 武少春比她更疯狂。 他不像赵福生,有封神榜在身,可以利用功德值镇压厉鬼的影响。 因灶鬼死于李大龅子之手,与灶鬼契合度极高的武少春对匪徒格外怨恨,每次一到新地点,他率先冲入山寨,杀的人也是最多。 直到天色擦黑,最后一个寨子被清理干净,武少春还想要往山中冲时,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以扣除100功德值为代价,将要饭鬼、先予后取的厉鬼分别镇压,平静下来后,将武少春拦住。 “少春,差不多了。” 武少春被她抓住,愣了一愣。 此时的他身上鬼纹迅速扩大,黑色的鬼焰纹顺着他手臂往上攀爬,直至他肩膀两侧,从他衣领口裸露的锁骨处展露出来。 两边的鬼纹以‘合抱’的形式环绕着武少春的脖子,宛如活物一般,‘推’着他继续往前。 直到赵福生一开口,武少春身上的鬼纹似是想要继续蔓延,却在下一刻往他身体延展时,触碰到了天然的克星——武少春后背上的门神烙印恰在此时发挥作用。 红光之中,门神的虚影闪现。 灾级鬼神的力量将灶鬼克制,本来意识受到影响的武少春在厉鬼一旦被控制后,顿时清醒。 “大人——” 他的意识复苏,厉鬼的影响力便受到压制,那肆无忌惮蔓延的鬼焰瞬间从他脖子处回缩,又老实的缩回他手臂内。 但赵福生注意到鬼焰的颜色比他先前才驭鬼时更深,且那纹路已经凹陷了进去,宛如浮雕一般,显得更加诡异而危险。 她的目光落到武少春的脸上: “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 武少春点了点头,表情略有些兴奋: “我感觉得到厉鬼的力量,但因为有门神烙印的影响,我并没有完全的失去意识,仍维持着一丝清明。” 他说完,似是还有话说,只是此时、此地实在不是交谈的好时机,武少春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赵福生点了点头,看向蒯满周。 三人之中,小丫头似是并没有变化。 她驭使的两大灾级厉鬼彼此镇压,她借用厉鬼力量后,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同时杀人之后也很难晋阶。 “黄岗、封门两村清理得差不多了。” 赵福生忍下想要继续动手的冲动,对蒯满周道:“我们先回长条镇。” 小丫头应了一声,鬼路重新打开,特意留下的一个伥鬼带着三人踏上归程,黑红色的光将几人吞没,赵福生几人身影消失在山里。 …… 而此时的长条镇中,孔佑德忙了一天,令人收拾了伤民,清点了损失,以及收殓了死于匪乱的人的尸体。 镇上的民众昨夜经历过匪乱之后,都不得安息,白天时跑到镇衙门堵人,希望孔佑德解决此事。 吵闹了一整天时间,孔佑德的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整个人疲惫不堪。 他此时也是无计可施。 如果府衙之中差役人手充足,还能将人驱离。 但昨夜盗匪入镇的事吓坏了镇民,再加上昨夜有几个差役被黄虎寨的匪徒所杀,大部分人负伤,此时面对镇民围困,孔佑德只能强打精神: “我会将此事上报县中——” 他话未落,便被镇民怯生生打断: “报了县里有什么用?” 另一个人也道: “匪徒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说是镇上有差役招惹了他们——” 长条镇的镇民围住府衙,一个老头儿道: “将惹事的差役捆住交给他们,事情不就了结了?” “是!” 这老头儿话音一落,其他人顿时应声: “不然这些好汉三天两头下山来,谁家又总招待得起?” 孔佑德强打精神: “县里来了人,说是要处理这个事儿,将来匪乱不会再打劫村民——” 他这话顿时惹了众怒,镇民高声道: “往常每隔两三年就要剿一次匪,每次都要上税,请了人来比土匪还凶,连吃带拿,还祸害人。” “当年东叔一家就是被县上请来的人害死的,最后推说给了土匪——” 正吵吵间,镇府衙对面突然红光一闪,一股阴冷的气息冲散开。 孔佑德本来头疼万分,一见这红光,却如见到了救命的恩人。 “大家别吵了,县里的人来了!”他大喊了一声。 “哪里有县里的人?”镇民却不信: “县上的大老爷们要来哪个不是高头大马,坐的是车,提前一天还得清路打扫,这会儿又没听到风声儿——” “是真的,大人已经来了,你们看。” 孔佑德倏地起身,伸手往红光的方向指了过去。 镇民们听他这样一说,本能转头一看——只见红光之中,有一道阴影缓缓走出。 那影子走得越近,便越清晰,看着像是一个行动有些僵硬的人。 “不对啊,那里没有门啊,人是从哪里出来的——”镇民一见这出现的匪徒,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有些疑惑。 那红光也十分怪异,出现得格外离奇,给人一种十分不安之感,所有人都有些紧张。 接着那红光中的鬼伥脚步蹒跚走出:“度黄泉,去、去长条镇——” “这像是、像是黄岗山上的麻匪子——” 有人似是认出了这鬼伥生前身份。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大惊失色。 才提到了土匪,接着黄岗山的匪徒便离奇出现。 众人正恐慌之际,那匪徒一到长条镇,随即使命完成。 麻匪的脑袋‘哐铛’落地,身体内的血肉化为一包脓水。 松软的人皮包裹着骨头落到了地上,一朵鬼花摇曳盛开——先前吵闹得震天响的镇上衙门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后,有人嘴唇颤抖着,终于率先回过了神: “鬼啊!” 这一声惊叫如同一个信号。 孔佑德之前无论如何安抚、恐吓,这些人软硬不吃,他们忧虑匪患,迟迟不肯离去。 这会儿一见有鬼,压根儿不用差役们再喝斥,便都接连作鸟兽散。 这些镇民一逃退,衙门前顿时清静了许多。 如果不是也孔佑德已经熬了两天没睡,此时头疼欲裂,面对这种荒谬的场景,他甚至都有些想笑了。 麻匪一死,镇魔司那三位大人熟悉的身影从鬼路之中走出,孔佑德看到赵福生与蒯满周、武少春出现的时候,心中那块悬起的大石才终于落地。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小孩偷听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人!” 孔佑德眼睛一亮,迎了上前,却在看清赵福生的面容时,又被吓得怔在原地。 要饭鬼杀人的方法并不如蒯满周、武少春一样干净利落,近距离的动手难免会沾染血腥。 赵福生回来之前虽说简单的清理过,但她身上仍残留了血迹,这增添了她身上的冷厉杀机,使得孔佑德不敢靠近。 从领头的麻匪之死,可以看出镇魔司三人这一趟剿匪之行应该是十分顺利。 孔佑德心中正暗自想着,赵福生就点了下头,看着先前逃蹿的镇民,问了一声:“这些人是为了昨夜匪徒入镇的事来的?” 她一开口,温和的语气顿时将身上那种锐利的锋芒冲散,且不像被厉鬼影响了神智的样子。 孔佑德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苦着脸道: “是,昨夜匪徒入镇是前所未有的事,镇上的人都很不安,已经围了一天了——”他想旁敲侧击的打听赵福生这一趟剿匪的结果,但又不敢言明。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说道: “以后不用再担心这些事,黄岗、封门两村相近的山中,死性不改的匪徒几乎被我们清理干净了。” 她这话一说完,孔佑德及众差役们一时之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彼此面面相觑,竟然没有出声。 “我们将山里被掳掠的女人放归了,山中大小匪寨留存了一部分山匪劫掳的财物,之后需要你们镇上组织人手进山,将这些东西收归镇上府衙。” 孔佑德此时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赵福生三人干了一件多大的事。 黄岗、封门二村的匪患由来已久,已经祸害长条镇长达近百年的时光。 长条镇治下百姓饱受匪患之苦,而历任长官也多受双面制约,无法展开手脚办事。 如今竟然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这祸害了村镇百姓的匪徒竟然被清理干净了?! “……是!”孔佑德回过神后,即刻强忍忐忑应了一声。 他的手抖个不停,一时间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 在初时的不敢置信后,一种对驭鬼者深深的恐惧又浮现在心头,他强打精神: “大人放心,这事儿我会亲自盯住,到时让人将收缴的东西登记造册,送回县里交由大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你到时清点完财物,大张旗鼓的运回镇里,并对外公告匪患已除。” 这样的举动是为了震慑其余不安份的人。 孔佑德心中明白,应了一声: “大人放心。” 这老镇长也非蠢人。 长条镇的情况复杂,他能在这里呆上这么些年,也算本事。 赵福生不再多说关于山匪的事,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向黄虎窝报信的人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孔佑德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是跟着林老八一起的村民,他与黄虎窝的一个匪盗有姻亲关系,当时也在郭家,亲眼目睹了事情,后面我们上山寻找鬼丧之地后,他就立即去找人通风报信了。” 孔佑德咬牙道: “查出来之后我们找到这龟孙,他躲了起来,后在封门村一处菜窖中找到的,按照大人吩咐,已经将其立即枭首,并派了人将他尸身挂在封门村中以作警戒。” 这件事情始终是镇上的差役疏忽了,他担忧赵福生指责,因此说完又认错: “大人,这个事情也是我——” “这次的事不怪你。” 赵福生摇了摇头: “匪患由来已久,民匪相勾结不是怪事。” 如果不是这一次赵福生无法容忍匪盗的存在,想用雷霆手段在短时间内剜除这个祸根,也不会采取如此激进的方法对待此事。 “我们当时去得快,又临时决定上山,本意是要给这些村民与匪徒做个切割,不要被误伤了性命。” 但兴许是以往朝廷‘剿匪’的说法成为了一个空口号,导致赵福生在说完要清扫匪寨后,许多村民不以为意,只当仍与以往一样走个过场,中间这个本来留给村民保命的时间竟被他们用来通风报信,才造成了长条镇这次被匪徒冲击的危机。 两人说话的功夫间,已经进了镇衙大庭。 大庭内的尸体已经被收殓,地上的血迹也被冲洗过,但仍残留了少许褐红色的痕迹。 许多地方留下了刀砍斧凿的印记,昭示着昨夜的惨烈。 孔佑德一路跟在赵福生身边: “大人这一趟又是办案又是剿匪,实在辛苦了,我让人安排席桌,为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不用太麻烦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看向这位老镇长。 他与五里店屯的镇长周松一样,都是一镇之长,但两人的生活条件却是有很大的差距。 周松当时衣裳整洁,而这位老镇长的袍服还打着补丁。 他此时兴许有些尴尬,搓着手道: “要的、要的,就是府衙没什么好东西,镇上这情况,也没有像样的食府,我准备让曹大宗找人问问镇民有没有鸡鸭腊肉等物,先借一些——” “随便煮些吃食就行。” 长条镇才遭遇了匪患,百姓家里本来就没有余粮,就是有点好东西,此时藏得很紧,哪里肯露出来。 赵福生深吸了口气: “我们目前需要热水梳洗,收拾几间厢房让我们暂时歇脚,准备一辆马车,明天送我们回县,晚饭随便吃些就行。” 她拒绝孔佑德的时候,这位老镇长肉眼可见的有些惊慌,直到她提出了要求,才让老镇长松了口气,接着连连点头,大声的吩咐差役们去收拾馆驿。 折腾了一天,赵福生确实有些疲倦了。 等镇上馆驿收拾妥当,她洗漱一番之后重新换了孔佑德令人送来的衣裳,这才有机会坐在房中盘点自己此次封门村之行的得失。 这一次郭家之行她提前解决了鬼祸,使得灶鬼之案在没有彻底爆发前就将其收服,一共获得了6200的奖励。 扣除以李大龅子等人引鬼而死被扣除的500功德值,最终到手5700的功德值奖励。 加上赵福生原本拥有的功德值,她一共拥有8904功德值。 之后在剿匪过程中,因为杀人被扣除了3930功德值,又以100功德值为代价压制了厉鬼影响力,她照理来说应该只剩下4974功德值才对。 赵福生在动手之前,已经做好了被扣除功德值的心理准备。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既在她意料之外,又隐隐在她预料之内。 她识海之中,此时一共拥有功德值。 赵福生在此时剿匪之后,多了一万功德值——这是她扫除了黄岗、封门二村匪患后,封神榜给予她的奖励。 与此同时,她的封神榜发生了变异。 榜单之上本来鲜血横流,此时却笼罩上了一层若隐似无的煞气,将整个榜单笼罩在内。 封神榜上本来已经赦封的门神此时安静被封印在神位中,她的意识扫过时,封神榜提示她: 你的杀气令鬼神感到满意。 “杀气令鬼神感到满意?”赵福生抿了抿唇,不知‘鬼神’满意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她有心想要立即召唤门神实验一番,但想到自己的功德值,又立即将这个念头掐止。 门神召出之后,会消耗500功德值,她如今功德值不足,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浪费。 反正将来办鬼案时请门神的机会多,到时再试也不迟。 除此之外,门神的香火值也增加到了3点。 当她的神识停留在香火值上时,封神榜再度提示: 香火值,当信徒对鬼神的信仰格外虔诚时,会产生香火值。 鬼神受到信徒真心的供奉,继而晋阶。 提醒宿主:门神正在寻找它虔诚的信徒,当香火值达到10点时,也许门神会给你意外之惊???也许门神会给你意外之喜??? “10点。” 赵福生感应到封神榜的提醒,隐隐有些兴奋。 也就是说,她只需要再度消耗7000功德值,寻找7个适合的人选打下门神烙印,门神就会产生异变。 封神榜并没有明确提示这种异变是好是坏,但赵福生却对这个变化极感兴趣。 反正她计划之中打算过依次为镇魔司内的人打下门神烙印,解除门神香火值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定了定神,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功德值的余额上。 此次黄岗、封门二村剿匪,验证了她早前的猜测。 她之前就隐隐怀疑过封神榜的‘意图’。 这个封神榜的存在看似只是针对厉鬼,但其奖励规则却更多是在保护人类。 它抑制赵福生滥用厉鬼力量,且以功德值抹除厉鬼对她的影响,这种种措施都是想要她保持冷静。 且宝知县中,她随心所欲限制平民,这是她第一次因丧失民心而被扣除功德值。 之后的庄村、蒯良村鬼案,因为百姓之死而被扣功德值,都是在提醒赵福生要好好维护万安县的平民,保护生灵性命--这也与封神榜一开始的宗旨相同:维护一方安宁,保护天下百姓。 黄岗村、封门村剿匪后,她先因杀人受处罚,后因剿匪有功而受奖励。 且嘉奖的功德值远比扣除的更多,显然是因为经历榜单计算后,她功大于过的原因。 ——匪乱平息之后,对附近的村民从长远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赵福生想通了这一点后,不由露出笑意。 这功德值她思索半晌,准备暂时不用以开启神位。 如今在她已知的信息中,达到灾级之上封神资格的厉鬼总共有三个。 一个是鬼马车,而另两个则是万安县夫子庙中的刘化成以及被困在鬼棺材中的无头鬼。 鬼马车的情况特殊,在被她偷走了时空鬼铃后,这个灾级的厉鬼驾驭的大凶之物相当于失去了方向,暂时停摆,困在了宝知县中。 她当日曾叮嘱过宝知县的人,不要进入定安楼二层,只要没有人将鬼车触发,这个灾级凶物就相当于已经失去了杀伤力——也就是说,鬼马车的存在并非急需要她处理的案子。 而刘化成与无头鬼相互克制,如今都没有复苏,赵福生自然没必要在功德值不够的情况下打破平衡。 “还是稳一稳,等下一桩鬼案解决后,凑齐了功德值,先解锁门神香火值。” 她打定主意,正准备歇息之际,突然头顶上方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 ‘啪嗒’声中,一滴浓稠的水珠滴落到赵福生脑门之上,接着厉鬼特有的阴寒森然之感随着这液体透过脑门传及她四肢百骸。 长条镇中没有厉鬼复苏。 再加上她在府衙之内,如果真闹鬼祸,不可能事前她没有察觉。 赵福生面无表情伸手抹了把脑门,一团殷红的血液在她指掌间晕开,将她指缝染得通红。 “……”她深吸了口气,咬牙喊道: “蒯满周!” 赵福生仰头往屋梁上方看去。 屋内点了油灯,灯光无法将屋子的每个角落照亮。 漆黑的屋梁上方,随着她咬牙切齿的喊音一落,无数血珠在黑暗中汇聚,逐渐汇聚成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一丝细黑的丝线吊在小孩的身体上方,她像是吊挂在丝网上的蜘蛛,手脚并用,灵活的从丝线上倒爬下来。 小丫头的身体佝偻成小小一团,蜷缩着四肢‘抓’住丝线,那十根脚趾都在用力。 她身体倒垂向下,但那头柔顺的长发却十分听话的贴在她脸颊四周,仿佛不受重力影响似的,十分诡异。 蒯满周倒吊下来,目光与赵福生相对。 一大一小脸庞仅隔半个拳头的距离,当小孩眨着眼睛时,那长长的睫毛都像是能扫到赵福生的脸颊似的。 “福生。” “我洗过澡了。” 赵福生将手上的血举到她面前: “你身上的血不要随便乱滴。” 小孩双脚勾缠将丝线拉住,单手拽鬼线,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擦手掌心,一面乖乖的道: “好。” 血迹很快被小丫头擦去,赵福生有些头疼: “你半夜来我屋里干什么?” 她一问这话,本来阴沉着一张小脸的小孩顿时有些兴奋: “福生,武少春还没有睡呢,他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 “……” 赵福生面无表情的看她,想了一会儿,伸手抓住她小小的身体,强行将她扭转过来,让她双脚向地之后再与她四目相对时,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 “我躲在他床底看到的。”小孩乖乖的应道。 赵福生嘴角抽搐,问: “你躲他床底干什么?” “我想看他在干什么。”蒯满周说完,突然双腿跪坐在地,上半身趴在赵福生膝头上: “福生,你猜他在干什么?” 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露出罕见的兴奋神情。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重回县城(6k大更)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赵福生本来对武少春在做什么并不感兴趣。 但她看到了蒯满周期待的眼神。 小丫头一扫之前的苍白与阴沉,多了几丝小孩特有的天真。 她顿了顿,顺着蒯满周的话问: “他在干什么?” “他说,要不要告诉你一个事。”蒯满周得到她的回应有些开心,连忙双手扒着她的大腿说道。 “告诉我一个事?”赵福生眼神一动,心里想到了在黄岗山时,她将武少春唤醒的时候,武少春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武少春出身来历简单,又没什么秘密在身,他如果有话要和自己说,想必是他身上的厉鬼出现了变异。 她思绪略微一转,顿时猜出了武少春想找她说话的原因。 不过赵福生看到蒯满周的神情,并没有扫她的兴,而是故意问她: “他想跟我说什么事?” 蒯满周见她没有猜出来,不由更加开心,仰着小脸: “他想和你说鬼。” “鬼?”赵福生故作不知,又问了一声。 “嗯嗯嗯。”蒯满周用力的点头:“福生,他的鬼发生变化了,更大了一些,更凶了。” 她比划了两下。 就在这时,屋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武少春的声音随着敲门声响一并传来: “大人,你睡了吗?” 赵福生扬声喊了一句: “屋门没有上拴,你进来就是。” 孔佑德替他们安排的馆驿本来就有差役看守,再加上三人驭鬼者的身份,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靠近,因此赵福生并没有锁门。 她话音一落,屋门被人推开,武少春进来的时候看到蒯满周在,却并没有露出奇怪的眼神。 这个镇魔司内最小的驭鬼者并不大搭理其他人,一向只粘赵福生,时常与她形影不离——有时武少春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这小孩年少遭遇变故,脑子不大清醒,错将当时惊变后第一眼看到的人当成了她的母亲。 不过这样的话他可不敢说。 蒯满周年纪虽然小,可实力却很惊人。 尤其是同样驭鬼之后,武少春更能感应得到她身上强大的危险气息。 “大人,我白天清剿了匪寨后,发现我驭使的灶鬼有了变化——” 武少春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 “什么样的变化?”赵福生来了兴致,好奇问了一声。 他踌躇半晌,脸上露出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神情。 好一阵后,他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连忙收敛了心神,想了想,谨慎的答道: “大人,我好像有时觉得,我是个鬼——” “你是鬼?!” 武少春的回答让赵福生有些意外。 在驭鬼之前,他显然不是鬼,之所以心态上产生了这样的变化,应该是跟驭使了灶鬼有关——准确的说是清扫了匪患之后,以匪徒的命填喂了灶鬼,使厉鬼晋阶后让他产生了这种反应。 “不不不,我不是真的鬼——” 武少春一见她表情变化,连忙摆手解释: “我就是感觉——” “你跟鬼之间的联系更紧密?”赵福生问。 “是!” 她的形容精确,让武少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高兴: “我感觉鬼在借我的身体‘存在’,而我也在借鬼的耳朵——不,眼睛——” 他说完之后,又有些苦恼的摇头: “也不对,我更像是借了鬼的整个身体。” 赵福生极有耐心: “你发现了什么变化?” 武少春本来还苦恼于自己的表达能力,无法清晰准确的说出内心的感受,此时与赵福生寥寥数句之后,她即刻抓住了问题核心。 仿佛不需要他长篇大论的赘述,她也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心中一喜: “从鬼路出来之后,我感应到了镇上的人。” 准确的说,他感应到了镇上每个家里的厨房方位。 “馆驿生火做饭时,我感应到了,并且在他们摆碗的时候,只要我想,我可以立即出现在厨房里——” 事实上他并非是想想而已。 当时他意识恍惚,醒悟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沸腾的锅炉中,听得到旁边伙夫闲聊的声音。 他出现在锅炉之中,听到菜刀‘咚咚’切菜的声音。 身下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厨房里的两人正说着封门、黄岗二村匪徒被杀一事。 这两人没意识到危险,武少春当时手都推着锅盖,想要去抓人。 但在听这两人闲聊的刹那,二人无意中提到了‘赵大人’,令武少春混沌的意识刹时清醒。 他一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事,随即推开锅盖跳离出灶台,将两个伙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那会儿不止是馆驿的伙夫吓得不轻,武少春同时也被吓到,惊慌逃离。 他没有多说什么,好在生火的两个伙夫认出他是镇魔司的大人,在初时的惊恐之后又化成满头雾水。 “也许——也许长条镇的人会觉得县里镇魔司的人都是脾气古怪的变态——” 武少春有些绝望的道: “莫名其妙出现在锅炉中,又一言不发揭开锅盖离去。” “……” 赵福生嘴角抽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你往好处想,至少你没有杀人,只是脾气古怪,不是残忍扭曲——” 武少春陷入沉默。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想这么多。” 赵福生忍着笑意,看着垂头丧气的武少春: “我倒觉得你的这个鬼化的情况与一般的驭鬼者不一样。” 说起正事,她的表情逐渐严肃。 武少春感应到馆驿有人生火做饭,在灶台摆碗,相当于触发了灶鬼杀人法则。 他驭鬼的经验不丰富,当时受鬼物影响占据上风,像蒯满周一样,瞬间转化成鬼,出现在厨房之中,险些将馆驿内烧火的伙夫杀死。 幸亏关键时刻他恢复了理智,没有造成血案,只是留下了丑闻。 这个问题比出丑要严重多了。 “你的身体与厉鬼融化得十分完整,你完全使用了厉鬼的能力。”说完,赵福生补充了一句: “你跟满周一样。” 武少春的身体已经到了可以鬼化的地步。 厉鬼的鬼身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这也是人类与鬼交手彻底落于下风的原因。 当鬼要杀人时,鬼可以以与自身相关的法则,用千百种稀奇古怪的不同手段杀人,这种杀人方法也介于有形于无形,代表厉鬼有两种: “一是红鞋鬼案、狗头村鬼案,这样的案子中,鬼是无形的鬼,从始至终厉鬼根本没有现出真正的原形。” 而另一种厉鬼则是要饭鬼、赵氏夫妇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鬼。 这样的鬼会出现实形,以要饭鬼为例,敲门之后会将触发厉鬼法则的人杀死。 这两种不同类型的鬼则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人类无法真正的触碰、伤害到它们,唯有厉鬼及大凶之物才可以真正触及并重创厉鬼。 武少春听得半知半解。 他已经不再是对厉鬼一无所知的新人,从加入镇魔司这两个月以来,他有心要办鬼案,也一直在学习与鬼相关的常识。 对于赵福生亲生办过的要饭鬼、门神鬼夫妇的案子他更是早从范氏兄弟口中听了数遍,早就耳熟,也明白鬼的身体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转换。 “大人——” 赵福生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忙开口说话。 “一般来说,人驭鬼后,一开始人的意志会占据上风,将鬼压制。” 她在与武少春讨论这种情况的同时,也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关于对鬼的认知也就越清晰: “当人的意识占据上风时,鬼的本能被压制,因此人是不能彻底转化成鬼的。” 换句话说,驭鬼者在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将厉鬼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武少春听到这里,也逐渐跟上了赵福生的思路: “大人的意思是,人与鬼这个时候没有真正的彼此——” 他说不出来那个形容词,但赵福生显然明白他话中意思: “不错,所以这个时期的驭鬼人无法将自身像鬼一样在真实的肉体与虚幻之中变化。” 例如驭鬼人的身体无法像鬼物一样诡异的重组、穿墙、幻化及像蒯满周一样的变形。 “反倒是驭鬼者到了濒临死亡的阶段,意识逐渐与鬼物彻底同化,这个时候的驭鬼者应该也可以像满周一样,肉身是可以发生变化的。” 既可以像厉鬼一样分解,也可以显示出生前的模样。 “但这个时候的驭鬼者可能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而应该称它为鬼。” 也就是说,等到肉身可以自由切换的时候,驭鬼者就是真正死去,并失控之时。 武少春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赵福生话中的意思: “那我为什么——” 赵福生想起了封神榜的提示: “你听它所听,想它所想,爱它所爱,感它所感——” 武少春在进入灶鬼临死前留存的记忆片段的时候,就已经与灶鬼融合,没有半分恐惧。 “你不排斥驭鬼,我猜测你应该提前打了门神烙印的缘故,所以对鬼并不防备。”赵福生说完这话,武少春就点头: “我相信大人。” 赵福生是他救命恩人,他对她格外信任。 被她打下门神烙印之后,他面对灶鬼时是底气十足的,压根儿没有退缩的意思。 “你还同情郭父,所以顺利接纳了它,因此与它融合得很彻底。” 如果说一般的驭鬼人在驭鬼的过程中仅能发挥厉鬼真正实力的一半——甚至有可能不足三成,那么蒯满周、武少春这样的驭鬼者就能发挥厉鬼百分之百的实力。 赵福生说到这里,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了蒯村鬼案时。 她驭使门神夫妇与庄四娘子大战。 庄四娘子固执是灾级大鬼,非同一般,但门神夫妇也非一般的灾级鬼物。 它们是被赵福生封了神的鬼,照理来说对战庄四娘子是应该占据上风的,可当时门神与庄四娘子陷入缠斗,并不是一面倒的压制。 赵福生曾思索过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找到答案,曾只将其归类为兴许鬼物的法则不同而已。 今夜与武少春一番谈话后,让赵福生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向来冷静自持,一直保持与鬼的距离,每次受厉鬼影响后,都以功德值‘清洗’自己的意识,保证自己不受厉鬼影响。 是不是因为她与门神之间的融合度不足,导致门神夫妇的力量受到了她的影响,而发挥不出真正神的实力? “大人……大人……” 武少春见她久久不说话,似是面色凝重,不由唤了她两声。 赵福生回过神,突然看向武少春: “少春,你的厉鬼晋阶了,且你完全发挥了厉鬼的力量,我担忧门神的烙印未必能制约住它多久,你要小心谨慎的使用鬼的力量。” 她想了想: “你不要随意幻化形体,这一次鬼案之后,你暂时不要跟我一起出门了。” 这样的情况下,她要想办法再多攒功德值,先将门神的信徒凑齐,到时她想看看门神晋阶之后,能不能帮助武少春更长时间的压制灶鬼。 武少春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她表情认真,便点了点头: “好。” 他说完之后,又见赵福生双眉紧皱,似是对这件事情格外上心,心中不由十分感动,反宽慰她道: “大人放心,我之前只是一时疏忽大意,将来一定会好好克制,不再发生这种事。” “嗯。” 赵福生点了点头: “与鬼打交道十分危险,哪怕是被你驭使的鬼,也并非绝对安全的。” 驭鬼者最终都没有好下场,她警告道: “不要放松警惕。” “不会的。”武少春点头: “我之后会注意的。” 他说完之后,赵福生又道: “这件事情后,你不要和我一起回镇魔司,你先留在这边,盯着孔佑德一起扫荡山里,将这些匪寨中的财物清点整理,看着孔佑德登记造册。” 武少春并不识大字,他对账务一窍不通。 之所以赵福生要他留在这里,纯粹是想用这些繁琐杂事拖住他,使他不再参与镇魔司的案子。 他并非蠢人,自然理解赵福生的意思。 从狗头村出事,他老娘死后,好像没有人再这样在意他的生死安危。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蒯满周总喜欢缠着赵福生的原因。 对于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她像是一盏指路照明的灯,领着众人前行,将这些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家庭’。 “好。” 他低声的答应。 “但是大人,我毕竟是驭鬼者,我也想办鬼案——” 武少春轻声的道。 他不想要因为贪生怕死,就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放心。” 赵福生点了点头: “给我一段时间,我能解决这个问题。” 武少春的眼睛逐渐湿润,眼神慢慢变得明亮、温暖,重重的点了下头: “嗯!” 他得到了赵福生的承诺,整个人一扫失落之情,甚至对于留在长条镇整理账务也充满了激情。 “我会留在这边盯着孔佑德将山寨扫清,绝不让人贪污大人的银子!” 武少春说完之后,又道: “大人,不如我借此留在这边的时机,将其他的山匪也一并处理了。” “不。” 赵福生摇了摇头。 今日剿匪她只动了黄岗、封门二村,除了这两个村子受匪患最严重,且这山头匪祸已成气候之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要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民匪、民匪,先是民,再是匪。” 最初的土匪也是由走投无路的山民、百姓所转化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想一开始就踏入山林? “匪乱之祸不能只靠剿,得先剿后治。” 她说道: “我们先杀两村匪徒立威,消息传扬开来之后,其他民匪自然会暂时避开风头,放下刀斧回归村落。” 这是一段长期而煎熬的过程。 中间万安县要恢复休养生息,逐渐改善状况后,普通村民不再走投无路了,自然没有谁会再冒险去打家劫舍。 “光只靠杀只能治标,无法治本。”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武少春怔愣了一下,接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过这些事情庞知县会知道如何做的。” 赵福生说完之后,武少春就应了一声。 两人说了一番话,武少春见时间不早了,准备起身告辞。 他在离开之前,脚步顿了顿: “大人,驭鬼本来就是我一直期盼的事,有没有解决的方法都不影响我的决定。” 虽说赵福生已经保证过会想办法解决门神烙印压制灶鬼的问题,但他仍担忧赵福生会因此而烦恼伤神,所以临去前又反宽慰了她一句。 “……” 赵福生愣了一愣。 半晌后,她的目光逐渐柔软,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武少春笑着拉上门离去。 他走之后,蒯满周在偷偷的观察赵福生的神情,小孩双肘撑着她的大腿,一双小手掌根相并,托住了她小小的脸颊: “福生,你心情好像很好呢。” 赵福生的心情确实很好。 从重生以来,她遇到的棘手事情、麻烦不少。 打交道的人也大多性格复杂。 范氏兄弟阴狠,刘义真复杂、深沉,张传世奸诈且身上有秘密在身,背后还有个纸人张,与他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除此之外,郑河更是老油子,蒯满周经历惨案,外表天真可爱,其实内心阴晴不定,只是她一直在压抑着疯狂而已。 赵福生遇到的鬼案也大多展现人性之恶,她虽处理得游刃有余,但实则心弦紧绷,很少有完全放松时。 可这会儿武少春的一句话却让她感应到人性之善。 哪怕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安慰,却足以让赵福生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事。” 她噙着笑意,去捏小丫头的脸颊,教训小孩子: “下次不要随意进人家的房间,偷窥别人。” “好嘟——沃(我)下次不偷喊(看)武小(少)春。” 蒯满周乖乖任她拉扯着自己的双颊,说话都因此有些口齿不清: “那老张和大小范呢——唔——” 小孩嘴角被拉开,说话时口水情不自禁的淌下来。 她忙不迭的将脸一扭,双手抱住下巴,嘴巴用力一吸:嗞溜。 险些流出的口水重新被她吸回嘴里,她问: “我看其他人——” “其他人也不准——” 赵福生话没说完,突然眼珠一转: “老张可以看看的。” 说完,她又道: “你下次看到了什么,也可以跟我说一声。” “好。” 小孩乖乖点头。 赵福生心满意足的点头,随即意识到了一个事:蒯满周特殊的驭鬼法则使得她能完美的隐匿身形,到处偷窥、偷听。 镇魔司几乎每个人都生活在她的视角下。 她提到了张传世、大小范以及武少春,极有可能这个窥探对象还包括自己。 恐怕除了一个刘义真之外,镇魔司内没有人能逃开这小丫头的监视。 赵福生大感头疼。 小孩是真的没有素质,偏偏这小孩还驭鬼在身,实力强大,压根儿无法完全讲理。 …… 在长条镇歇息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刚亮,孔佑德就已经候在了镇府衙门之内。 回万安县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 这一次赵福生临时决定将武少春留下来,回镇的人除了她与蒯满周外,还要捎带上一个郭威。 临行之前,孔佑德神情怪异的看着被留下来的武少春跟赵福生道别。 他说完之后,又转头看向郭威,一脸语重心长的交待: “去了县里后,要听大人的话,不要给大人惹事,凡事勤快一点,多干活,机灵一些——” 郭威诚惶诚恐,从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嘴里竟然听出了一些殷切的爱护之情。 他隐隐觉得这位镇魔司年轻的大人语气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 “是是是。”他点头应答,武少春板着脸教训: “不要偷奸耍滑,不要跟人起争执,大人叫干什么,你要多干,好好报答大人恩情。” “……” 郭威硬着头皮听他念叨,最终求助的眼神看向赵福生。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准备回县中了。” 赵福生终于打断了武少春的话,他有些讪讪的住嘴,最终憋出一句: “大人小心。” 赵福生点了点头。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车子在众人注视下驶出长条镇。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戏班消息(5k大更)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赵福生这一趟一去一回共计三天时间,当她回到镇魔司时,范必死兄弟很快提前得知了消息,等在了镇魔司大门前。 等马车停在镇魔司门口的时候,庞知县、大小范及张传世几人都在。 马车停靠稳后,赵福生率先下车,接着是血雾浮现,化成蒯满周跟在她身侧。 半晌,马车上没有了动静。 庞知县等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僵住,许久后,老知县的眼中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大人,我隐约记得,这一次前往封门村,是不是武令使也同行了?” “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一趟他没有和我们同路回来。” “……” 一个在册的令使,随同令司主事外出却没有回来——范氏兄弟二人相互对看了一眼,接着范必死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少春他死了?” “唉,尸体另外拉回来?”张传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我那还有棺材呢。” 这两个月万安县没有再爆发过鬼案,县里诡异的太平,张传世的棺材铺生意也差了起来。 好在他如今加入了镇魔司,跟着赵福生办过几桩鬼案,随着万安县镇魔司逐渐走上正轨,张传世竟然领到了俸禄——如今他不靠卖棺材也能吃饭。 “……大人节哀。”庞知县可能是几人之中最为武少春伤感的人了。 赵福生掌控万安县后,办过不少案子,打破了大汉朝镇魔司百年以来每次鬼案必死令使的法则,几次大鬼案中,同去的令使都能保命回来,这还是第一次赵福生外出死人。 庞知县只当武少春是死在匪乱之中,正欲再掉两滴眼泪,就听赵福生摇头道: “胡说八道什么。” 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次封门村出了点儿事故,少春已经驭鬼在身了,所以我让他留在长条镇,帮助孔佑德收拾善后,晚些时间才回来。” “什么?!”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神态各异。 庞知县是又惊又喜。 他惊的是封门村竟然再度出现鬼祸,这一趟本以为普通的剿匪之行,竟然也出现了鬼案; 喜的则是镇魔司中武少春竟然也驭鬼了,万安县的镇魔司竟然又拥有了一名驭鬼令使,实力再度提升,整体已经不输于州郡大镇魔司的力量了。 “大人,封门村竟然出现了鬼案?”范必死怔了一下,惊呼出声。 “嗯。” 赵福生点了点头,拍了两下马车: “郭威,出来。” “郭威?”庞知县年纪虽大,但记忆力却不错,顿时想起郭威身份: “他也来了?” 赵福生此次封门村之行本来就是因为郭威而去,庞知县脑子转得快: “莫非大人这一次经历的鬼案,就是郭威家发生的?” “对。” 赵福生应了一声。 她拍完马车后,车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众人就见一个气质畏畏缩缩的矮瘦中年男人从车中爬了出来。 郭威向来懦弱,在封门村时就是属于连与人大声打招呼都不敢的存在。 经历了这一桩鬼祸后,他全家死绝,此时更是胆怯。 他身上穿的是孔佑德临时为他从差役之中要来的一套旧衣裳,不大合身,松松垮垮的套在他身上,胸口敞开,肋骨顶着皮肤,瘦得如骨架子般。 镇魔司人多势众,他见了便腿软,此时双手笼在袖中,缩着脑袋跟在赵福生身侧。 “他父亲被村匪杀死,厉鬼复苏,害死了他的妻儿,少春收服了灶鬼,所以我将他带了回来。” 赵福生解释了一句,接着吩咐范必死: “你找人给他收拾个房间,给他找两套换洗的衣裳,让他先暂时住下来。” 范必死点了点头,强忍内心的好奇,招呼郭威跟着他离开。 众人进了厅衙之中,一一坐定之后,赵福生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这才将封门村之行大概说了一遍。 当听到武少春被赵福生率先打下了门神烙印,且又借助烙印的帮助驭鬼成功,还在之后剿灭山匪的行动中厉鬼晋阶后,范无救的脸上露出绝望又后悔的复杂神情。 他年纪还不大,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绪,此时一脸失落,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那武令使也算是不虚此行。”庞知县听完前因后果,十分开心的叹了一句。 赵福生点了点头: “黄岗、封门二村的匪患已经被我们清理了,之后烦劳庞知县贴出告示,举报匪徒。” 她说道: “只要经人举报,随即核实,一旦确认有匪,则给予一定奖励。” 万安县的匪患严重,但经由镇魔司三人先杀、后清捕,匪患问题会得到暂时的抑制。 且给予一定的铜钱补助会极大的提高民众的胆气,在匪徒受到压制,短时间不敢报复的情况下,对于后续的治理工作大有助益。 庞知县神情振奋,应了一声。 这些本来应该令他万分头疼的事情在赵福生简单却粗暴的手段下轻易的被解决,他点头道: “大人放心,后续收尾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大人。” 就在这时,庞清突然出声: “这内务本来不应该我干涉。”他硬着头皮打断堂兄与赵福生的对话: “可是如今万安县的县府、镇魔司的财库没有彻底分开,一切支应都是从大人的私库中走的。” 庞清也做过县令,他自然知道赵福生提出后续清理匪患的工作是有必要的。 但他如今只是个账房先生,万安县的民生大计与他无关,他管的是赵福生的钱袋子。 “山寨易捣除,但要想彻底根治,却不是个短时间能办到的事,如果举报就有钱拿,我怕后续支出永无止境。” 他说道: “现如今大人的私库还算丰盈。” 宝知县鬼案后,徐雅臣等人捐了不少黄金,并在之后的几个月陆续运往了万安县。 郑河前来投奔赵福生时,也献上了不少诚意。 “如今登记在册的,银两有2685两,黄金一万两——” “等等。” 赵福生打断他的话: “我记得几天前我离开镇魔司的时候,我们曾谈论到府库银子,当时你曾大概汇报过我名下财产,白银是3500两,黄金是两,大豆、瓈、麦等各三千斤——” 她的话令庞清怔了一怔。 张传世不由夹了下腿,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二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赵福生这么一个怪类,心思缜密,记忆力惊人。 她对鬼案仔细认真,细微线索能记得也就算了,竟然对于府中账务这些数字也能记住,实在是可怕。 这样的性格谁在她手里都难讨得了便宜。 “大人真是好记性。” 庞清却在初时怔忡之后,有些开心。 其实他一开始当账房先生的时候是有些不大情愿的。 他饱读诗书,最初也是想过要干一番大事的,只是现实奈何不给他大展拳脚的契机。 大汉朝的文官在镇魔司面前没有半点儿底气。 轻则被人呼来喝去,重则被驭鬼令司打死也没处喊冤。 他在任知县期间,在驭鬼者手下夹尾生存,却在见识过鬼案的可怖之后,生不出半点儿反抗之心。 知道这个世道的真实残酷后,庞清只想要在这个世道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因此在接收到堂兄的书信,说万安县有了一个强大的驭鬼令司,请他前来做账房之后,他才毫不犹豫拖家带口一起来的。 来了之后发现赵福生脾气确实如堂兄所说的一样温和,与她相处的过程对庞清来说简直是以前不敢想像的轻松。 只是人的性格天生就是苦不知足,得陇望蜀。 庞清在生活暂时安顿,不再受厉鬼滋生的阴影笼罩,且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提心吊胆与驭鬼者相处后,又难免遗憾自己如今只是一个账房先生。 他与党兄本来曾是同朝为官,如今一人仍在为官,一人则是白身,心中自然觉得再见堂兄时不大有底气。 但这会儿赵福生提起银两数目时言词振振,神色坦然,且将她名下拥有的财产牢记在心,却让庞清眼前一亮,觉得账房先生也未必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无人重视。 至少赵福生重视他的工作,一直在关注他干的事,对他说的话记挂在心。 庞清眼睛一亮,说道: “大人,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大堂之中少了两个人。” “郑河与古建生前往益州了?” 赵福生一回来之后就留意到郑河与古建生不在府中,否则这会儿古建生早就殷勤的站在她身旁,轮不到张传世挤到了离她最近的椅子。 “是。” 庞知县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堂弟此时在说话时腰背都挺得直了些,声音也较以往更大了些。 他看在眼里,不由露出笑意。 “早就定好的,由郑副令带队出发前往益州收购木材,我估摸过益州的行情。” 庞清虽说不想干这账房的工作,但他性情谨慎,且认真负责,做了这职位后对要办的事也很上心,在来万安县的路上,也提前做了一番准备,查验过各地米、油、布、木材及酒水等物品价格,以便心中有底。 “我们原本预计修葺商铺、镇魔司府衙共计需要木料五百根,大约需要二万五千两银子。” 算起经济账,赵福生并没有不耐烦,而是仔细倾听。 这些话庞清之前就说过,她微微颔首,庞清又道: “但我盘算了一下,万安县如今需要的东西不少,除了木料之外,我还给郑副令列了张单子,让他照单购买,因此我便一共给了郑副令三千两黄金。” 他解释着: “至于银两清减,府中的杂役、工人,每日采买食材花费都是从中支出,我列了账册,稍后呈交大人。” “好。” 赵福生点了下头。 前账扯清楚了,庞清松了口气,又开始算新账: “大人私库只有这些钱,目前是只出不进,如果要抓捕余匪,又是一笔支出,短时间还好,长时间的话——”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众人虽说对账目问题不大清楚,但也知道如果这银子只出不进,赵福生迟早又要落得一贫如洗的结局。 好在她是驭鬼者。 一旁范无救思想简单,提出建议: “不如再找乡绅们捐些银子。” 听到他这样一说,本来听到赵福生回来之后兴高采烈前来迎接的乡绅于维德顿时坐不住了。 他没想到人在堂中坐,锅从天上来。 但范无救是镇魔司的令使,这可惹不起。 这老乡绅既不敢怒,也不敢出声,心中拼命算盘自己还有多少身家,能挤出多少油水…… 就在他忐忑不安时,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行,捐钱不是长久之计。”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于维德: “更何况哪能事事依从别人。” 厅堂内其他人没有说话。 事实上令司就没有遇到过缺钱的——庞清为官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驭鬼的令司为银子泛愁。 他印象中,无论驭鬼者驭的是大鬼还是小鬼,都富得流油,奢华程度普通百姓根本想都想像不出来。 反正这些人没钱了就向士绅富贾伸手,这些人不敢不给,还得双手奉上,哀求令司收下才行。 “始终还是要有自己的生财之计。” 赵福生叹了口气,否决了范无救的建议。 她的话令于维德心中大石落地,接着又生出无尽的感激之情。 这老乡绅甚至有些惶恐,主动起身: “大人这样说真令我铭感五内,不知该如何报答大人,但是大人体贴,我们身为万安县子民,受大人庇护,捐钱也是份内之事。” 他说道: “如今大人缺钱,不如我带头再——” 赵福生摇了摇头,伸手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银子暂时不要你们再捐,但如今确实缺钱,你如果想要帮忙,倒是可以提前签约租铺,支付租金。” 这也是一个法子。 于维德给钱肉痛,但赵福生不收钱他又害怕,如今她提出这个方法倒是两全其美。 他松了口气,这下安心的坐了回去。 “对了,我在宝知县时,当时几个士绅曾提过要搬迁来万安县,其中我记得就有徐雅臣。” 从宝知县的门神鬼案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徐家却并没有搬迁过来。 中途倒是装模作样派人过来查看过万安县的商铺,至今却不见真的搬家动静。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于维德身上: “徐雅臣是不准备兑现承诺了?” “那倒不是。” 刚坐下的于维德连忙起身: “大人提起这事儿,我正好有话回禀。” “你说。” 赵福生还怕这些商户反悔,此时听到于维德这话,似是徐雅臣迟迟不来还有内情。 “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是我的这位老友确实仰慕大人实力,是很愿意追随大人的。” 中间于维德与老友通信,徐雅臣在信中提到过徐家家大业大,搬迁不是短时间内的事。 他本来预计随郑河一道前往万安县,但在临出发前,郑河托付了一件事情给他。 “什么事?” 赵福生在问话的同时,思绪已经活动开了。 她不喜被动的等待答案,喜欢从细微处推理,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郑河与徐雅臣之间原本是旧识,彼此是早就熟悉的‘老搭档’了,他有事托付徐雅臣帮忙不是稀罕事。 但郑河不是傻子,他应该知道自己性格。 自己对徐雅臣等人要搬来的事早就说好了,也一直在等待这些商贾士绅的到来,郑河不敢阻拦自己大事。 郑河自己也投奔了万安县镇魔司——这位宝知县前任副令为了讨赵福生欢心,不惜拆了宝知县镇魔司的招牌,自然也不存在想为宝知县留人的心。 那么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交待徐雅臣办事,拖住了他的搬迁脚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件事情是与自己有关的。 宝知县令赵福生在意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鬼马车。 第二件事,就是红泉戏班的存在了。 鬼马车在定安楼的事郑河不知道——否则他压根不可能稳住那一个多月的时间,早早就收拾包袱逃命了。 种种可能排除之后,就只有一个可能。 “红泉戏班出事了?” 赵福生心念一转,含笑问了一声。 “大人真是神人,怎么我还没说,大人就已经知道了?” 于维德吃了一惊,忙不迭的躬身行礼。 原本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的张传世一听这话不由翻坐直身体,一下来劲了: “红泉戏班?” 于维德点头: “郑副令之前托付我那老友一家照看红泉戏班的人,将他们一并捎带到万安县。” “那可太好了!” 张传世踢了踢两条腿,有些开心: “这个戏班可老有名了,当年他家的花旦赛百灵可老有名了——” “老张你可真是个土包子。”一旁范无救听了这样一说不由‘嗤’笑了一声: “赛百灵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如今他们家的台柱子是小百灵。” 他毕竟年少,先前听到武少春驭鬼后的失落一去,很快露出眉飞色舞的神情: “宝知县鬼案的时候,大人带我们去办案时听过,戏唱得很好的。” ‘嘁。’ 张传世冲他一甩手,懒得跟这小子计较。 提起戏班子,庞清等人的表情也轻松了些: “红泉戏班确实不错,前些年还在京里摆过台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戏班失踪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戏班子,厅堂内气氛逐渐轻松,人人脸上露出笑意。 唯独于维德的表情有些尴尬,他看着赵福生欲言又止。 赵福生没有阻止众人讨论,直到半晌后,其他人说话告一段落,才意识到赵福生之前提到过戏班子出事。 大家不约而同的打住了话题。 赵福生这才道: “红泉戏班出了什么事?” 于维德有些害怕。 此时已经是十月入冬,他额头、鼻翼一会儿功夫竟然爬满了汗珠。 他捏着衣袖擦拭,听到赵福生发问,硬着头皮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老友信上说,说,说是当日郑副令托付给他的戏班子,不见踪影了。” “什么?” 张传世怪叫了一声: “怎么会不见踪影?红泉戏班可是有名的大班子,又不是什么草台班子,班头、生旦及戏班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二三十号人,这么多人,难道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他的话令得于维德更加不安了。 “我老友说,确实不见了踪影。” 这件事情徐雅臣也觉得古怪得很。 事实上郑河在宝知县的时候就重视戏班,他临往万安县时,因戏班子人多,戏班中行头也不少,与他同行不大方便,才特意将他们留给徐家,让他们一道作伴来万安县。 郑河临走之前,叮嘱过徐雅臣:红泉戏班是赵福生看重的人,要他好好照顾,不要疏漏。 有了郑河的这句话,徐雅臣对此事也十分上心。 “不瞒大人说,雅臣兄在信中曾言,对戏班百般照顾,每日饭菜定量,还拨了两个小厮侍候。” “等等!” 张传世心理阴暗,为人精明,一听这话顿觉得不对头。 他本来盘着一双脚坐在雕花木椅上,此时双腿蹬地,叉腰站起,瞪着眼睛,那唇上两撇胡子被他吹得一晃一动的,整个人像只灰不溜秋的大老鼠: “于维德,你这老东西是不是看大人年轻,拿话来诓我们呢?” “没有、没有,哪敢如此啊——” 于维德一听张传世指控,顿时急了,提着拐杖用力杵地: “我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假话欺瞒大人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张传世挑了一只眉梢,夯眉搭眼的盯着于维德看: “红泉戏班是挺有名的,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戏班子而已。” 就算郑河喜欢看戏名声在外,临来万安县前将戏班子托付给了徐雅臣——“姓徐的好酒好肉照顾着也就算了,还要拨小厮侍候——” 张传世‘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我不信,这哪是照顾戏班,分明是照顾贵客,你哄谁呢?” “是真的!”于维德大声的道。 张传世就叉腰指着他道: “我看分明是你这老小子与徐雅臣勾结,想欺瞒大人——” 老乡绅被他激得来了真火,下意识的看向赵福生,似是下了一个决心。 “……” 赵福生心中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制止张传世: “老张,你先——” “大人放心!” 张传世却当她是怜悯于维德,大声的道: “我来替你追问,这老头儿说话癫三倒四,一听就没有章法,什么人会拨小厮侍候戏班子的人——” “那是有缘由的!”于维德就道。 “什么缘由?”张传世不信。 赵福生想拉张传世,但这奸滑的老头儿关键时刻身手却灵活无比。 他左侧肩膀往下一压,整个人如同泥鳅一般躲过了赵福生的抓拿。 张传世一逃脱,于维德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郑副令跟雅臣兄提过,说是大人看中了戏班子里一个小生,要让他好吃好喝的侍候着……” 赵福生的面色铁青!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俱都目光闪烁,下意识的将头低垂了下去。 “……” 张传世呆愣原地,赵福生狠狠踹他两脚,他不敢躲避,硬抗之后被踹倒在地,还装模作样哀哀的惨叫了两声。 庞知县心中如猫抓一般,还在想于维德所说的事儿: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也赵福生也相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这位大人喜好办案,关心万安县民生,还极少听闻关于她私德方面的消息…… 这老知县正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到范无救这莽子说道: “哦,原来是那小子——” 他正说话时,外间安顿好了郭威的范必死正好进来: “什么那小子?” 范必死隐约觉得大堂内气氛怪异。 庞知县等人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张传世这老东西瘫坐在地上,手揉着大腿,嘴里倒吸凉气。 赵福生表情难看,自己的弟弟像是没有察觉,见他进来时还有些高兴: “哥,你记得吗?上次在宝知县时,郑河为了庆贺大人收服门神,专门拉了红泉戏班在船上唱戏,当时有个眉清目秀的小生,就陪坐在大人身边,替大人斟茶倒水的,他叫什么来着?” “柳山——” 范必死下意识的道。 说完之后,大堂之内死一般的静寂。 他顿时就明白此时堂内气氛古怪的原因,恨不能当场调头倒退出去。 “……大人,郭威安顿好了。” 好在范必死非同一般,此时心中虽说忐忑,却强装镇定,旁若无人的将话题转开缓解自己的尴尬,末了又道: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提起红泉戏班?当时大人问了戏班子的事,莫非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这样一说,本来正绞尽脑汁想脱身之法的张传世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对对对,大人英明。” “滚!”赵福生踢了他一下。 张传世顺着她脚上力道在地上滚了一圈儿,点头哈腰: “我马上滚、马上滚。” 他趁机躲到角落,避免尴尬。 这老头儿拱完火就溜,留下于维德一脸忐忑: “大人——”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跟在赵福生身边的蒯满周突然仰头: “福生,谁是柳山?” 其他人不敢吱声。 赵福生本来有些恼怒,此时见众人一个比一个尴尬,甚至到了坐立难安的模样,一副听到她‘隐私’秘密的畏惧状,她甚至都有些想笑了。 “一个戏班子的小生,戴了个青皮小帽——” 她随口敷衍了蒯满周两句,接着毫不留情的打发她: “好了,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事,我明天给你买糖吃。” “哼!” 小丫头有些生气,大声‘哼’了一声,扭开了头。 其他人有些害怕这位镇魔司新驭使了灾级厉鬼的最小驭鬼者,此时见她发火,都害怕她失控。 赵福生却不理她,而是看向了于维德,正色道: “你说说戏班子的事。” 既然众人都装聋作哑,她也没有再纠缠于红泉戏班的小生,而是将话题放在了红泉戏班之上。 “大人,我那老友他——” 于维德还想解释,赵福生打断他的话: “说戏班子失踪的事。” “……是。” 于维德只好点头。 “其实大人提到雅臣兄举家搬迁一事,我也在焦急——” 自他提到过要为赵福生拉人前来万安县之后,于维德对此事一直都很上心。 尤其是鬼陵案爆发,赵福生在关键时刻赶回,处理了鬼祸,硬生生救他一命后,于维德更是视万安县为自己将来的养老之地,对于替赵福生办事也很卖力。 从宝知县鬼案后,于维德一直没断了与徐雅臣的通信,也知道他不日就将到来。 “半个月前,他曾写信跟我说已经准备妥当,家里物品一应收拾打包齐全,等到了月底,便会有人陆陆续续先过来运送家具。” 按照徐雅臣的计划,大约是在明年初,徐家便能搬迁完成。 “近几天我也在让家中小厮留意入城的人,却没见到有人前来,正纳闷间,两天前的时候,我收到了徐家差人送来的一封书信。” 于维德说到这里,从袖口之中抽出一卷裹起的信件。 他搁了拐杖,往赵福生走了过来,将信件交到了赵福生的手里。 赵福生将信展开。 只见信封呈姜黄色,上面没有署名。 信封处有红蜡封口的印记,此时印记已经被损毁,她将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信笺。 她单手将信抖开,上面写着:维德兄见字如晤。 前头简单写了几句问候,她大略扫了一眼,后面便进入了正题。 “……家中发生了大事,兄心中惶恐忐忑,怕大人怪罪。” 原来是郑河当日临离开宝知县的时候,将红泉戏班托付给徐雅臣,徐雅臣便专门在家中为戏班的人划分了一个园子。 每日好吃好喝的招待,双方本来都很是开心。 直到三天前,徐雅臣的家仆在城外收租时,收到了一头羊。 家里烹煮了羊肉,徐雅臣想起借住在家里的戏班子,便让下人将半只羊腿送过去。 哪知下人到了园子时,却扑了个空。 “戏班人去楼空,偌大一个园子,不见半个活人。” 红泉戏班加班主带底下的角,人数可不少,加上徐雅臣当时派去供柳泉使唤的小厮,一共有31口人。 徐雅臣分拨给他们的园子住着还有些挤,戏班子每天都要练唱、打,一天到晚热闹非凡,徐家主屋离这园林距离不短,每日都能听到动静。 可今日真是怪哉,戏班子何时失踪,徐家竟半点儿都没察觉。 派送羊腿的人满脸疑惑的退了回来,见到徐雅臣时将情况一说,徐雅臣当即吃了一惊。 戏班子如此多人,光是每日进出便够扎人眼了,如果他们决定离开徐家,定会引起府中人注意,继而回禀徐雅臣—— 除非他们自己心生离意,早打定主意,继而分批偷偷混出府中。 但一来徐雅臣此前并没有收到消息,二来他每日好吃好喝侍候周到,班主见他时每次都笑脸相迎,没有得罪之处,戏班应该不可能负气而去。 他的儿子便猜测是不是戏班子卷款私逃了。 这在大汉朝并非稀奇事。 戏班所到州郡,当地大户人家请他们入府唱戏,一般都要防着戏班里的人勾搭小姐,怕将家中的女儿拐了私奔。 此时交通不便,鬼祸横行,戏班子走南闯北的,若是一旦离开,便相当于鱼入大海,哪里好去寻人? 但徐雅臣当时令人收点了家中财物,发现并没有遗失——这可真是怪事了。 当时郑河将戏班托付给他时,点明了戏班是赵福生让人好好看护的,徐雅臣有意讨好赵福生,为戏班准备的园子也不差。 园中摆设一样没变,屋中有一些值钱的物件儿,都好端端的放在原位。 既非得罪了戏班,也不是卷款私逃,这样多人失踪,便是一件大怪事。 他初时也怀疑过是不是发生了鬼。 只是家中记载在册的徐氏子弟都在,就连仆从、杂役都没有缺失——徐家人员损失唯有那两个拨去了戏班的小厮,与戏班一起消失。 事后徐雅臣勒令了两名仆从留在那园林之中。 如果园林闹鬼,这两人必会也随后出事。 徐家众人一宿没睡,待到第二天天色将亮,往那园中一看,那两个守园的仆人还好端端的,见到徐家人时痛哭流涕。 这样的测试结果证明了园林无事,园中也没有鬼。 可如果不是鬼案,也非徐家将其驱离,这个戏班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徐雅臣惶恐之下心中十分不安。 他担忧赵福生因戏班之故而厌恶自己,当即生出了想要逃离宝知县的心。 只是当日宝知县鬼案后,他亲眼目睹赵福生收服门神,却没有死伤一个县民,因此对她十分尊崇、信服。 答应了她要搬到万安县后,一直都在准备、忙碌此事。 宝知县徐家的店铺早就关闭,一些大的物件早就运过来了,如果此时撤离,对徐家来说损失惨重,非元气大伤不可。 再加上他曾与赵福生打过交道,对她性情也有所了解,因此强忍恐惧,在逃亡之前先给老友写了封信,想请他帮自己探探赵福生的口风,也顺便替自己求情。 信末尾写道:“还请维德兄替我美言几句,戏班失踪确非我的罪过,但我固然没有加害戏班,却也有失责之罪,事后大人如果能饶我徐家,我愿将功补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有人搞鬼 第二百三十八章 赵福生看到信的末尾,见那字迹扭曲,显然徐雅臣在写这一封信时心中恐惧至极。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句‘求饶’的请求上,沉吟了半晌。 于维德不敢出声。 但以赵福生的精明,自然知道这老头儿此时不说话也是一种‘求情’。 他如果无意替徐雅臣出头,压根儿不会带信在身上,同时将信呈交自己。 约数息功夫后,赵福生将信重新叠起,正要装入信封之中,一旁范必死极有眼见,上前接过之后将信收整好,重新交回于维德手里。 这老士绅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几人这一递、一接,几乎就形成了默契。 赵福生没有大发雷霆,证明她接受了于维德的暗示,也谅解了徐雅臣的‘失责’。 从接到徐雅臣这封信后,于维德便一直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直到这会儿再次将信接过之后,心中大石才终于落地。 这封信不再是烫手的山芋,天塌下来有高个去顶着。 “大人,红泉戏班的事雅臣兄在信中已经说过了,但具体的细节则不甚清楚,兴许只有等雅臣兄来了万安县后,问过才知道。” 于维德将信塞入袖口中,重新提起拐杖: “以我对这位老友的了解,他此时必定愧疚万分,正在家中等候大人发落。” 说起正事之后,庞知县等人表情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虽说其他人没看到过信件,但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众人已经知道了。 “大人,是否戏班子卷款私逃了?” 范必死率先提出疑问。 “不是。”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些人没看过信件,她解释给众人听: “戏班是突然之间失踪的,失踪后徐雅臣便清点过家中财务,没有损失。”她又补充了一句: “家里登记在册的人口除了那两个拨给戏班侍候的小厮之外,都没有缺少。” 她这句话的意思便相当于告知众人,戏班不存在裹带徐家小姐、丫环私奔的可能。 “人数没少,财产没有损失,便相当于不是私下逃离。”范必死分析道: “红泉戏班得到大人的庇佑,私下离开的可能性相当低。” 大汉朝饱受鬼祸之苦,戏班为了生计走乡蹿户,出事的机率远胜于一般人。 如今他们找到了赵福生这样一个靠山,照理来说应该安心等着来万安县暂居。 现在排除了种种他们主动离开的可能性后,范必死猜测: “大人,徐雅臣的家中,是不是有厉鬼复苏了?” 他说话时,转头去看于维德的脸色。 于维德是最先看到信的人,如果徐家发生鬼祸,徐雅臣写信除了请罪之外,应该还会求助。 但于维德听了范必死这话表情没有变化,也就是说徐家应该想办法排除了鬼祸的可能。 不是鬼祸,这么多人又离奇失踪,真是怪事。 “徐雅臣的家中是不是有厉鬼复苏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这里面有鬼。”赵福生冷笑了一声: “就算不是真的鬼,也有人捣鬼。” “有人捣鬼?” 庞知县听闻这话,吃了一惊。 就在这时,厅堂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躲在角落的张传世连滚带爬的从一张长椅底下钻了出来。 半空中一根细细的黑线荡悠悠的,一滴血珠顺着黑线倏地往下滑落,落至线的末端时血珠化为一双漆黑的瞳孔。 这双眼珠子挂在黑线上荡,几乎与张传世眼睛相贴,散发着阴冷气息,激得他头皮发麻,光亮脑门前稀疏的头发根肉眼可见的立起,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啊啊啊!!!” “满周。” 赵福生喊了一声。 那眼瞳周围迅速浮现出纵横交错的血线,雪白的骨头、殷红的血肉开始在血线之上迅速生长,顷刻间一个小丫头如同大变活人般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说庞清等人已经知道蒯满周是驭鬼者,也明白这小丫头喜欢施展厉鬼力量,但亲眼目睹小孩出现的诡厉画面,依旧给众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阴影。 “……” 纵使是对张传世恨得咬牙切齿的于维德此时都不由有些同情起这老头。 张传世吓得屁滚尿流,双臂在地上卖力爬行,拖着一双软得如棉花似的腿往赵福生靠近。 “大人,你看她——”张传世一脸委屈的告状: “这人吓人吓死人,大人你管管。” 小丫头面无表情的吊挂在细丝上,张传世告状的时候,另一条丝线从上方垂吊而下,与蒯满周本来攀爬的血线扭接为一根细丝。 她挂坐上去,如坐秋千一般,一双小脚一蹬,瘦小的身体便高高荡起。 小孩的头发在半空中飞扬,听到张传世告状,她神情漠然,一双眼睛里带着好奇,又带着一丝若隐似无的挑衅,还有些不服气,混杂成一种懵懂而不自知的残忍神情,配上她天真稚嫩的面容,令人不寒而栗。 “我管不了。” 赵福生摇头拒绝。 她的回答令张传世一下傻了眼。 而荡在半空的蒯满周则是怔了一下,荡起的速度慢了下来。 “怎么管不了呢大人?你是镇魔司的令司,她、她是令使啊——” 张传世委屈的道: “我坐椅子后头,她神出鬼没的,从椅子后头爬出来捅我后背。” 本来张传世当时也没害怕,他的注意力还放在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上,察觉有人捅自己后背后,他下意识的转身去看。 背后却空落落的。 他又趴地上看,地上也没人。 正当张传世以为自己可能神思恍惚出现了错觉时,转头就对上了一双仿佛被活生生挖出来的眼珠子,贴着自己的面门,晃晃悠悠的荡。 他没有当场睁着眼睛昏死过去,纯粹是近几个月以来跟着赵福生办了几桩鬼案锻炼大了胆子。 “老张——” 赵福生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 “我们这里坐了这么多人,大小范、庞知县、庞先生,还有于乡绅,满周为什么不捉弄别人,偏偏要捉弄你?” “我、我不知道——” 张传世被她说得一懵,下意识的摇头。 “有时也要找找自己的原因。”赵福生故作深沉。 “我有什么原因……”张传世还在叽咕,赵福生已经转头看向蒯满周,表情变得严厉: “满周,过来!” 她一喝斥,厅堂内静谧异常。 小孩在半空中荡荡悠悠,没有答应。 庞知县等人逐渐有些不安。 驭鬼者大多性情桀骜不驯,蒯满周年纪还小,本来就是不定性的时候,偏偏这样年纪的孩子又驭使了强大的鬼物,更使她的性情难以捉摸,令人畏惧。 赵福生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喝斥她,将她当成普通孩童一般,说不定会引发孩子的逆反之心。 众人正害怕时——蒯满周双腿用力一蹬,身体凌空飞起。 荡至半空时,她突然纵身往前一跃,朝赵福生飞扑而来。 赵福生下意识的张开双臂,小孩的身体如轻盈的蝴蝶落入她的怀里。 随后一双冰凉的小手环住了赵福生的脖子,蒯满周的脸贴在她肩头,小声的认错: “福生,我错啦,下次不捉弄人了。” 张传世告状的时候,蒯满周本来以为赵福生会第一时间斥责自己。 但她并没有像小孩所想的一样,而是先维护了小丫头,接着才喊她名字。 小孩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 “福生,你跟我娘一样的好。” “……” 赵福生本来想说她两句,听她这样一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的手举在半空,半晌后落到小孩的后背上拍了拍,将小丫头无声的放落回地面。 赵福生拉住蒯满周的手,将这一段小插曲略过,看向众人: “红泉戏班失踪之事显然有问题。”她将被张传世打断的话题重新续上: “这个戏班子涉及到了一桩鬼案,我认为戏班的失踪十分可疑。” 范必死忌惮的看了一眼被她牵在身边,如小跟班一般的蒯满周,试探着问:“大人的意思,是想去宝知县走一趟?” “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不正常,无论是有鬼出没,还是有人装神弄鬼,我要去查个究竟。” “可是宝知县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这样贸然出过去——” 范必死有些犹豫。 “不碍事。” 赵福生摇了摇头。 郑河当日抛弃宝知县令司的职位,将宝知县镇魔司的招牌都给她带了过来——在赵福生心中,宝知县早已经被划成了自己的地盘。 只是如今万安县的事情还没理顺,她腾不出手来继续接管宝知县而已。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准备亲自再往宝知县走一趟。 “这一来一回恐怕得两天功夫呢。” 庞知县道: “大人近来奔波劳碌……” “劳累倒在其次。”赵福生目光幽深: “我预估这一趟出行,恐怕也只是无功而返而已。” 她话中有话,众人相互转头对看了一眼,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从众人提起红泉戏班的鬼案后,便没有再说话的庞清此时突然出声: “大人,你觉得这红泉戏班还活着吗?” “不好说。” 赵福生突然扭头往南方看了一眼,接着无声的叹了口气。 庞知县等人心情也有些沉重。 “红泉戏班传承多年,也是个老班子了,我年少在帝京长大,幼时还与清弟一起去看过他们在京里搭台唱的戏呢。” 庞清点了点头: “当初赛百灵嗓子、身段都是一绝,她一登台,围观者人山人海的。” 红泉戏班好歹也是个大班子,人数不少。 可惜偏偏遇上诡异事件,偌大一个班子极有可能瞬间覆灭。 提起关于厉鬼的话题,又勾起了庞清心中的恐惧: “这世道真不太平。” 其他人没有说话,现场气氛沉默了下去。 之后赵福生再问起自己走后几天镇魔司发生的事时,众人情绪都不太高,心情很是低落的样子。 “对了。” 范必死说道: “大人,五里店屯的周松昨日来了,说是向大人回禀关于蒯良村、庄家村收拾善后的事宜的。” 赵福生道: “这件事情庞知县去接手。”事关政务,本来就是庞知县份内之事。 她原本准备见周松一面,是为了表明自己重视蒯良村善后事宜,让周松上心。 如今红泉戏班失踪一事让赵福生心中不安,自然没功夫再管这样的政事。 “我这次没空见他。”但万安县治下发生过鬼案的地方她总得多加关注,不可能完全甩手。 赵福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干脆通知下去,今年年节前,庞知县替我知会万安县治下的各大镇子,令其隶属官员全都进县城,让我见上一面,我心里有数。” 庞知县听到任务来了,不止不慌,反倒有些喜。 一般来说,驭鬼的令司不耐烦管理这种闲事——县属镇魔司的令司最多不过活个一年半载,像郑河这样熬了两年实属奇迹。 赵福生此时提及年前要见属下,证明她是很有自信万安县至少在年节前不会出乱子,同时也表明了这位万安县的实际主人如今情况稳定,对于庞知县及万安县众人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是!” 庞知县忙不迭的起身应了一句: “稍后我回府就整理公文,令师爷一一抄录分派送下去。” “具体时间等我从宝知县回来之后再议。” 赵福生说完之后,又与众人说了几句话,便摆手示意众人各自散去。 庞知县等一一离开,范必死也准备离去的时候,赵福生喊了一声: “范大哥留步。” 她有话要跟范必死说。 范无救一脸好奇,临出门前还频频回头往里看,一副也想留下来的样子。 范必死心中惴惴,等众人走后,他留意到原本跟在赵福生身边的蒯满周也不见了踪影。 大厅之中十分安静。 赵福生坐在椅子上,单手抓杯,拇指将杯盖揭起,端着喝了一口茶水。 “大人有事要我去做?” 范必死见她将茶杯一放,这才出声问道。 他比他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弟弟要精明了许多倍,几乎在赵福生开口喊他的同时,他隐隐就猜出了赵福生的用意。 ………… 昨天有萌主打赏,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明天加更哈!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二范身世(6k大更)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赵福生没有回答范无救的问题,而是歪头看他。 范无救精明异常,且极会揣摩人心,她的眼里露出探究之色: “范大哥,你跟二哥自小随赵启明一起长大的?” “……” 范无救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由呆滞了片刻,随即才点头: “是。” 这些事情并非秘密,赵福生早已经知道了。 但有些事他却没有提过,既然这会儿赵福生问起来了,范必死也就道: “我跟无救是双生子,很小的时候就被赵令司带回镇魔司了。” 他的防备心极强,且很聪明,这样的话似是透露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赵福生笑了笑,目光与他对视。 她的眼神幽深,仿佛能看到范必死的内心深处。 范必死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别开头,就在这时,他听到赵福生说道: “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回了镇魔司?多小的时候?” “……”范必死隐隐有些焦虑不安。 他以为赵福生留他下来是有事要让他去做,可此时她也不说意图,反倒一个劲的问起他与范无救的来头—— 范必死没有出声,赵福生却不以为意,又自顾自的道:“赵端是镇魔司的驭鬼者。” 驭鬼者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受厉鬼的影响,驭鬼者的怜悯、同情心薄弱。 此时世道艰难,孤儿、寡妇不知凡几,活不下去的人也多,赵端凭什么要救两个孩子,将其带回家,陪自己的儿子成长呢? “我记得我才驭鬼那会儿,你曾说过,若是闹个鱼死网破,你们走投无路,我也不好过——” 赵福生话音一落,范必死的脸色顿时变了: “大人——” “你放心,我不是要跟你清算旧账。”赵福生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目光牢牢盯着他: “我就是想到了这样一个过往,猜测你有这样的底气,应该是跟你跟二哥身世来历有关的。” 说完了这话,她又语气一缓,温声的道: “你提起赵启明时,称‘启明哥’。” 提起赵端时,范必死的感情就没有外露了。 这样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极大,赵福生想了想: “你与赵启明应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而赵端收养你们时,你们的岁数还小,应该是不知事的年纪——”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赵端收养这两人另有目的。 “莫非是赵端看你俩有什么秘密,将你们养在赵启明身边,陪他儿子成长,替他儿子保命挡劫?” 赵福生猜测。 范必死此时满头是汗。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镇定,到忐忑不安,又有些惊恐,继而因赵福生提到赵启明而变得复杂,最终沉默。 “我看你行事谨慎,心思精明、敏锐,擅于察觉人心——” 当他关注赵福生时,能揣摩赵福生的一举一动,并因此做出令她倍感舒适的一举一动。 “镇魔司里,你人缘不错。” 张传世狡诈奸滑,时常被范无救气了个半死,但提起范必死时,也是对他为人赞赏有加的。 他还没有年满十八,但为人处事却如此的老成持重。 “这不过是生来的性格罢了,哪算什么本事——”范必死勉强笑道。 赵福生摇了摇头: “你错了。” “我错了?”范必死愣了愣,接着道: “察言观色算什么本事,像大人这样办鬼案如神,才是真的本事呢。” 他不着痕迹又拍了赵福生的马屁。 甚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范必死自己都没意识到——讨好一个他需要仰重的对象,仿佛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刻入他的骨子之中。 赵福生又看他: “这可是大本事,这样的本事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赵福生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 “只有幼年时期过得不如意的人,才能为了生存,学会察言观色。” 她的话如一记重锤,一下钉进范必死的心中。 他先前还强作镇定,此时随着赵福生话音一落,略微一白。 赵福生的话语先是连削带打,后又直击心防,范必死沉默了片刻,神情逐渐产生了变化: “不瞒大人说,赵端、赵大人收养我们时,是我跟无救还没出生之时。” 他说起出生来历,表情便失去了平静,失态的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稍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情绪,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 “我跟无救是万安县人士,至于是县里还是县下村镇,我不知道了。” 赵福生心念疾转,细想他说的事。 “收养你们时,你们还没出生,在娘肚子里?” 范必死点了点头。 “赵端可是驭鬼者。”十多年前的万安县可不是如今鬼雾笼罩,且被朝廷放弃的时候。 那时的万安县是个不输于宝知县的大县,县中常住人口应该不少。 赵端身为驭鬼令司,不会无缘无故关注一个怀孕的女人。 “难道是闹了鬼案?你娘是涉及鬼案的幸存者?”赵福生再问。 范必死嘴唇紧抿,低头看她。 他的目光之中透露出一点怪异,赵福生心中一动: “你娘不是鬼案幸存者——她是鬼案相关的人,或死在厉鬼手中,留你俩侥幸未死?”她说完之后,范必死仍没说话。 一个怪异而大胆的念头涌入赵福生的脑海中,她突然想起了狗头村鬼案中的替身鬼。 “你娘莫非就是当时鬼案的鬼?!”她说这话时都觉得荒唐且想笑。 范必死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娘当时确实是——” 他想了想,说道: “死了?” 范必死说这话时,用的是疑问句。 二范的母亲在临盆之前,意外死亡,但她又好像没‘死’。 ‘她’每天仍像以往一样,挺着大肚子起床,操捞一天的琐事,到了夜晚时仍在丈夫身边入睡。 一开始丈夫没有察觉到妻子的异样,只觉得本来沉默的妻子好像近来更加沉默,且身体冰凉、僵硬,像是死人。 但‘她’仍在行动,家里人都只当她是临盆在即,不大舒服而已。 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脸上、身上出现了大量的尸斑,且丈夫发现‘她’夜里不再入睡,只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终于开始恐惧。 范母的身上开始出现尸体腐烂后的臭味,但‘她’仍在行走,每天生活如常,起床生火、做饭,去地里干活——除了不再与人交流说话,仿佛生活并没有异变。 可‘她’腐烂的身体却昭显着这是一具行尸走肉,将家人、邻居吓得不轻。 …… 这种事情诡怪而又可怕。 事发许多年后,赵福生从当年的死者遗腹子的口中听到这一段略带了传奇色彩的过往时,都不由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果然天大地大,稀奇古怪的事多得很。”真是对鬼案了解越多,便越能看到更多离奇之事。 “事后众人报了案。” 范必死说道。 大汉朝的普通百姓大多畏惧镇魔司,甚至到了畏镇魔司胜过于怕鬼的地步。 可就算是担忧盘剥,最终范父仍是报了案——可见当时范母的情况给众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这桩鬼案太过离奇,赵端前因后想之后,接了这桩案子。 当时的范母已死,但‘她’又不算完全的死了。 照赵端当时的理解来说,他认为范母已经厉鬼复苏——除了厉鬼复苏之外,他想不出来为什么人死之后还能变成行尸走肉,拥有行动力。 可如果范母已经是死后厉鬼复苏,鬼物则会丧失生前的记忆,对人类展开无差别杀戮。 赵端对这一桩鬼案既感好奇又觉得惊悚,最终前往鬼案所在处。 在与范母接触后,发现范母确实肉身已经死亡,却并没有展现出杀人的倾向。 ‘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仍在维持着生前的一切习性。 值得赵端注意的,是范母腹中还有胎动! 这实在太可怕了。 …… 赵福生偏头思索了片刻: “兴许是和庄老七的情况相似。” 庄老七受蒯良村的厉鬼标记,最终成为伥鬼一样的存在,兴许范母的情况也是如此。 范必死摇了摇头: “过去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 “之后呢?”赵福生问。 “之后——” 因为涉及鬼案,赵端当时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令同行令使控制住了范母,最终将‘她’肚腹打开。 本以为成为行尸走肉后的范母腹中怀的是‘鬼胎’,但开腹之后,众人却发现死者的肚子里怀了一对双胞胎。 孩子皱巴巴的,从尸身已经开始腐烂的母亲腹内取出来后,拍打出喉间的秽物,竟然开始放声大哭。 死去的女人腹中生出孩子,这已经注定了二范出生的怪异之处。 有些身世是无法见光的。 范必死看向赵福生: “之后赵端大人在给启明哥的信件中提到过,说是孩子一取出后,我母亲的尸身顷刻间化为血水消失。” 这件事情之后,二范虽说经由赵端作证,是活生生的孩子,但那户人家却不敢再要这对双胞胎兄弟了。 赵端也觉得此事十分古怪,再加上他驭鬼之后身家丰厚,家里人得到朝廷的照顾,将来他死亡后他的家人会受到镇魔司的厚待,赵家不缺金银,便索性作主收留了一双孩子。 因这一对兄弟离奇的身世,赵端将他们记入万安县镇魔司名册之中。 他将参与二范出生的令使想办法除去,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 事后在他短暂的生命里,他也曾关注过二范生父所在地的情况——当地知情的民众悉数搬走,二范的父亲也举家逃离原处,不到半年另娶新妻,似是已经摆脱过去的阴影。 奇怪的是当地也没有发生过鬼祸。 后来赵端很快驭使的厉鬼即将失控,朝廷另派了人手接管万安县,范氏兄弟的身世秘密便被隐藏下来了。 二范幼时被赵端送回赵家,因他们出生特别,赵端没有将二人的来历对家人道明,临死前只留信说是这两人要陪同赵启明一起长大。 一对不知赵端从何处收养来的双生子,以奴仆的方式陪伴赵启明成长,在赵家并没有得到大人的看重。 不受重视的杂役小孩要如何在这样的驭鬼者家中成长? 杂役之间也有斗殴打骂,抱团结队的。 两兄弟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远比成年人要艰难得多。 范无救头脑简单,但肯听哥哥的话;范必死老成持重,学会了讨好大人,察言观色。 “启明哥曾提到过,赵端大人给他留下过一些书信,是临死之前整理好了,等他驭鬼之后才能打开的。” 这是为了防止其他人窥探。 直到后来赵启明驭鬼,看到了父亲留下的书信。 信上除了告知一些赵启明关于厉鬼的一些特点总结外,提到了范氏兄弟的身份,上面也有赵端的猜测: 他怀疑当年二范的母亲并非一定是鬼。 准确的说,它不一定是完整的鬼。 它应该介于半鬼、半尸之间。 兴许是有某种原因干扰,使得范母在死前产生了这样的异变,赵端猜想——应该是与鬼腹中的双胞胎有关的缘故。 他在信中写道:兴许双胞胎死后,会厉鬼复苏。 不过这只是赵端的一个猜测。 大汉朝厉鬼复苏的事件常有发生,且鬼物复苏后会造成大量杀戮。 至今人与鬼之间还没有达成相应的平衡,人类在厉鬼面前仍处于被屠戮的一面。 朝廷之中,上至皇室宗亲、镇魔司,下到普通人,对于人死之后为何会厉鬼复苏始终找不到半点儿缘由。 仿佛含冤而死的人会厉鬼复苏,哪怕寿终正寝,死前没有遗憾的人仍会厉鬼复苏。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有没有冤屈,无论在生时是贫贱还是富贵,亦或横死、枉死还有人终老而死,都有可能厉鬼复苏,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 可赵端却仅凭借当年的那一桩离奇的‘鬼案’,猜测二范死后会出现厉鬼复苏的情况。 …… “……” 赵福生听范必死将话说完,沉默了良久。 范必死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她的回复。 他知道要取得赵福生的信任不容易,因此在提及自己身世来历时,半点儿隐藏也没有。 二范的身份太特殊,一旦曝露,镇魔司的总衙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在等着赵福生的裁决。 “所以你当时说,我要是跟你拼了,你们要跟我鱼死网破,是指——” 赵福生看得出来他脸上的忐忑,她想了想,翘了个二郎腿,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好整以暇的欣赏范必死的脸色: “是指要自杀变鬼来杀我?!” “……” 范必死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他有些尴尬,又有点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道: “是、是的——” 当时他确实打了一定的主意。 如果赵福生执意要杀他兄弟二人,二人厉鬼复苏定会大凶,就算她当时新驭鬼,面对二鬼复苏的情况,她也未必能顶得住。 大家要死一起死! “真是个好方法。” 赵福生赞道,范必死脸色通红,低垂下头。 她调侃了一句,心中却想到了鬼车。 鬼车上手持索命鬼册的厉鬼无法标记二范,甚至在提到二范名字时,都似是碰及到了禁区。 鬼车可是大鬼驭使的凶物,本身组合已经达到了灾级的地步。 当年的赵端不知道这样的过往,但他临死前留下的讯息应该是对的,二范不简单。 他们离奇的出生方式令得厉鬼对他们都会有避讳。 将来如果有机会,赵福生准备再次前往鬼车,取走鬼册,亲自试一试能不能人为的将二人其中之一的名字烙印在鬼册上,也不知到时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范必死一眼,没有将这两人的存在好似天然能克制鬼车的事说出口。 “大人——” 范必死在初时的尴尬之后,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他需要从赵福生口中得到一个结果。 范必死正想说话时,赵福生就道: “我们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的来历你们也清楚,所以我也只是想打听打听你们的来历罢了。” 她微微一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们同属镇魔司,将来一起出行办鬼案的机会还很多,大家彼此了解,在面对厉鬼时自然合作会更有默契得多。” 赵福生说完,又道: “我留你下来,确实有事要让你做。” 范必死对她的话有些生疑。 相处了一段时间,范必死一直在默默观察赵福生,对她性情也有一定了解的。 她心思细腻,行必有因,话里有话,今日突然问起自己兄弟二人身世,必是有缘由的,只是她不想说。 不过范必死心念一转:不说就不说。 万安县镇魔司重新运转至今,她没有再翻过旧账,且兄弟二人都随她办过鬼案,中间几次她都有机会报仇,但她并没有动手。 君子论迹不论心。 无论她心中有什么计较主意,但她没有害过两人,正如她当日所说:在兄弟二人办完她当时要求的事后,双方之间过往的恩怨便已经暂时搁置了。 范必死索性也不再多想,只是道: “大人请说。” “你替我跑一趟夫子庙,告知刘义真,让他留意纸人张——” 说起正事,赵福生的表情一下严肃了许多: “不止是纸人张,还要看庙内有没有异变,相互克制的二鬼情况如何,必要时刻,我可以为他打下门神烙印,助他一臂之力。” “大人的意思,是纸人张要对夫子庙下手?” 范必死有些紧张的问。 夫子庙内可是有两个无法准确预知品阶的大鬼。 一旦复苏,好不容易才刚恢复了几个月太平的万安县恐怕整个县城都要被厉鬼笼罩了。 “有可能。” 赵福生没有将话说死,只是点了下头。 “可是——”范必死自认为自己也算聪明人,却想不通赵福生怎么突然之间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她在这样的时间节点吩咐自己,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封门村一行,赵福生发现了纸人张影踪;二是红泉戏班的失踪,她怀疑到了纸人张动手。 纸人张插手万安县鬼案不是第一次了。 四十年前无头鬼的复苏与他祖父有关,除此之外,狗头村鬼案他的祖父张雄五也是始作俑者。 蒯良村大案中也有他的身影,这制鬼灯世家的祖孙二代似是隐藏了某个秘密,在暗中酝酿着。 “我也不瞒你。” 赵福生说道: “红泉戏班失踪之事有人捣鬼。” 戏班子不可能、也没有自己离开,必是有人出手。 而当时赵福生在提到‘有人捣鬼’时,蒯满周恰在此时捉弄张传世,将他逼出大厅之中,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小孩性情内向,心思古怪,又很别扭,有话不肯直说,喜欢用旁敲侧击的手段提醒赵福生注意——这并非她随意的臆测。 在长条镇中时,蒯满周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她时常仗着厉鬼力量,偷窥旁人的生活。 很多时候被她窥探的人压根儿没注意到有一双眼睛躲在暗处,一些秘密便自然而然的泄露了。 ——当然,这一点赵福生也不会告知范必死的。 她得保留一点秘密,让小丫头维持偷窥的乐趣,如果被偷窥者有了防范,兴许小孩就觉得无趣了。 驭鬼者保持一点‘良性’的爱好其实也是维持人性的一种手段。 至于被偷窥的人,如果有本事,就自己去发现、去防备。 赵福生嘴角露出若隐似无的笑意: “满周提醒我后,我就猜测,红泉戏班的失踪应该是为了将我引出万安县。” 万安县中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 唯一价值不菲的,除了镇魔司这块由两张匾额拼接而成的招牌之外,就是刘义真那边镇压的两个灾级的鬼物。 这两者都会引来纸人张的觊觎。 但是以纸人张的阴险狡诈的性格,他在出手之前,喜欢迂回布置,不喜欢直来直往。 他极有可能会先引发万安县的暴动,继而趁乱伸手。 而要想引发万安县的暴乱,便唯有制造一场恐怖的鬼祸——没有什么比引发灾级大鬼复苏更恐怖的鬼案了。 第二百四十章 再临宝知 第二百四十章 除此之外,赵福生还怀疑纸人张的一个重要缘由则是:张家似是与无头鬼过不去了。 这似是‘祖传’的技能。 张雄五当年就利用替身鬼的存在偷盗棺材钉,最后使无头鬼厉鬼复苏,迫使刘化成献出棺材盖,最终才平息鬼祸。 此人奸恶,无头鬼的尸身只要还在,张家的人便不会放过它的。 赵福生心念一转: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你让刘义真多加提防就行了。” 范必死点了点头。 但他又有些担忧: “大人,你既然知道红泉戏班可能是为了引蛇出洞,那大人为什么还要去宝知县走一趟呢?” 他这话一说完,赵福生就笑起来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她此时神情放松,但眼神里却透出一种令范必死不敢直视的锐利锋芒: “如果纸人张确实意在无头鬼,那么我不出万安县,想必他是不敢动手的。” 范必死听闻这话,心中不由一惊。 “大人此举,是不是冒险了些?”他踌躇了一会儿,仍是直言道: “纸人张是驭鬼者,且蒯良村鬼案时,他竟然能吞吃厉鬼,与灾级厉鬼对峙——” 万安县如今之所以稳定,是因为赵福生存在。 如果她要以万安县为鱼饵,就为了钓纸人张,那么万安县就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他只是驭鬼,并非是厉鬼——” 赵福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纸人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驭鬼者而已吗? 她想到了蒯满周、武少春驭鬼的情景。 蒯满周情况特殊暂且不提,武少春仗着有门神烙印,全心全意接受厉鬼力量,将鬼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而纸人张能在驭鬼的情况下吞吃厉鬼,这样的本事已经相当于厉鬼。 赵福生在蒯良村时与他打过交道,两者之间有过简短对话。 此人意识还在,他凭什么能将厉鬼的力量完全释放? 他纠缠无头鬼,且一直盯着鬼棺的原因又究竟是什么呢? 赵福生心中各种念头一一闪过,同时一心二用与范必死说话: “我会将满周留在万安县坐镇。” “我不!” 赵福生刚一说完,蒯满周拒绝的声音响起。 厅堂里分明没有人。 范必死转了下头,看到自己头顶上方横梁上不知何时突然有一滴血珠,欲滴不滴的挂落在那里。 他目光一看过去,血珠鼓动,突然变成了一只眼睛,直勾勾的与他对视。 这可怕的景象足以将人吓得魂飞魄散。 但范必死自小经历坎坷,磨炼出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表面功夫,他只是将头转开,避过了那只眼睛的盯视。 那眼珠重新缩回血滴里,血珠拉出一条细细的丝线滴落而下,落地时幻化出一个小孩的影子。 蒯满周站在两人面前,她恨恨的用眼神瞪了一眼范必死,接着转头看向赵福生: “我要跟你一起出门。” “……” 范必死被小丫头瞪得有些不安。 赵福生冲他摆了摆手,替他解围: “你去替我办事。” 范必死如蒙大赦: “是。” 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跨出厅门前听到赵福生跟蒯满周道: “我跟你玩个把戏,你要是赢了,你就跟我同行,你要是输了,你就乖乖替我守住万安县的镇魔司。” 范必死脚下一个踉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福生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前倾,低头与小孩对视。 一大一小目光相对,竟显得颇为和谐。 …… 小孩好耍是天性。 但蒯满周可非一般的孩子,寻常把戏她不会看在眼里。 “你要跟我玩什么?” 她有些谨慎的开口,双手背在身后,深怕上了赵福生的当,被她留在万安县内。 “上次我从郑河‘肚脐眼’收了一枚鬼钱,还记得吗?”赵福生问。 蒯满周点了点头。 她当时亲眼目睹赵福生将鬼钱握在手里,但片刻功夫,钱币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丫头瞬间明白了她话中意思,有些兴奋的点头: “好!” “现在,我以这枚钱币为注,你要是找到了鬼钱,我就带你一起去宝知县。”赵福生笑眯眯的道: “如果你要是找不到——” “我守万安县。”小丫头毫不犹豫的道。 “好。” 赵福生应了一声。 她心念一转,二层地狱启动。 意识在地狱之中一捞,那枚要饭鬼的鬼钱一下被她捏到了掌心。 地狱覆盖的刹那,蒯满周的瞳孔一缩,她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但那种古怪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顷刻间就消失了。 而在她恍神的这一瞬,赵福生手指上果然捏了一枚湿漉漉的鬼钱。 小孩的眼中露出懊恼之色。 “看好了。” 赵福生笑着说了一句。 蒯满周没有回答,她的意识全部放在了那枚鬼钱上。 小孩全神灌注之下,她的脸上出现纵横交错的细密血纹,无数淡红的血雾萦绕在她身侧。 鬼钱上的黑水里突然出现细如牛毛的丝发,赵福生嘴角微微一勾,接着将手掌一握。 地狱的阴影笼罩她掌心。 而在地狱出现的那一刻,鬼钱上突然盛开了一朵血红的诡花。 花瓣盛放,血红的鬼气从赵福生的指掌间钻出,宛如触手似的顷刻爬满她整个手臂。 蒯满周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意。 但赵福生的身上还覆盖了一层怪异的人皮。 那人皮可以阻隔厉鬼的力量——是武立人当初在世时用来阻隔替身鬼的伴生之物。 鬼花才刚‘粘抓’住赵福生的手,却根本‘抓’不稳。 血红的鬼气迅速滑落,连带着鬼币一并被地狱吞没。 “你输了。” 赵福生淡淡一笑,张开手掌。 她的掌心空荡荡的,既不见鬼花踪迹,也不见鬼钱。 蒯满周脸上的笑意一下僵住。 小孩几乎是有些不敢置信的双手抓住了赵福生的手掌,每根指缝都仔细的检查,甚至拉开她衣袖往里看了看。 无论是她的眼睛还是她的意识,都再感知不到那枚鬼钱的存在。 她烙刻在鬼钱上的厉鬼力量也一并被斩断。 “你藏到了哪里?”蒯满周惊呼了一声。 “总之愿赌服输,你乖乖留在万安县,知不知道?”赵福生温声问了一句。 “嗯。” 小丫头漫不经心的点头,还在翻找她的袖子。 赵福生任她察看,心绪却已经转到了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上。 …… 宝知县离得不远,来去最多两天功夫。 赵福生怕的不是路途耽搁,而是担忧纸人张使计,将自己缠留在外。 思来想去,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她最终决定让张传世陪自己同行。 这一晚赵福生睡得不大安稳。 她好像又回到了才重生时,手中实力不足,身边危险环伺的境地。 第二天,范必死已经令人为她备下了马车。 张传世一脸生无可恋的靠坐在马车旁,见到赵福生出来时,他眼睛先是一亮,接着哭丧着脸喊: “大人。” 喊完之后,他面露苦色: “大人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怎么才刚从封门村回来,又要出门?” 范必死冷冷看了他一眼,张传世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大范,你看我干什么?” “大人要你同行,自然是有大人的用意。” 范必死昨日去了一趟夫子庙,回来见赵福生时,就知道她要带张传世同行。 他是知道内情的,隐约猜到了赵福生要带张传世的原因兴许是与纸人张相关。 这老小子也不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畏惧鬼案,嚎个不停。 赵福生也没理张传世,只与范必死交待道: “镇魔司的事交给你处理,满周那里不用管她,她答应了我,不会离开府衙的。” 她顿了顿: “我此行去,如果‘顺利’,最多明天就回,如果有事耽搁——” 范必死听懂了她言外之意。 如果红泉戏班失踪一事真是纸人张所为,那么纸人张必定还留有后手,将她缠在宝知县中——这也意味着万安县陷入危险境地。 范必死心中有些忐忑,却强作平静,点头应了一声: “大人放心,我会看好镇魔司,等你们平安归来。” “好。” 赵福生也不再多说,坐回马车上,张传世虽说万般不情愿,却仍是骂骂咧咧的爬上马车。 二人一上车后,赶车的马夫随即扬动长鞭,车辆再次驶离万安县城。 这一路去宝知县十分顺利。 赵福生辰时(八点左右)出发,约申时左右(下午四点)便已经到了宝知县城。 与上一次来时相较,宝知县仍是热闹,但天色却灰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层若隐似无的雾气。 赵福生心中思忖:看样子这应该是与宝知县失去了镇魔司招牌镇压的原因。 她正想着事,车辆缓慢的停了下来。 守城的兵卒已经看到了马车上镇魔司的招牌,忙不迭的快步上前,还没有行礼问安,赵福生就已经探头说道: “你替我去镇魔司跑个腿,让他们收拾两间馆驿出来,我晚些时候过去。” 那兵卒一见赵福生的脸,顿时脸上露出畏惧而又激动的神情。 他认出了赵福生万安县驭鬼令司的身份。 几个月前,宝知县是在她的帮助下镇压了双鬼,平安无事的。 “是!”他应答一声。 赵福生又向他招手: “你找个人来替我带路,我要去徐雅臣家。” 那人一听这话,连忙唤了个人过来,低头吩咐了几句之后,他自己跟着爬上了马车。 “我喊了王大去镇魔司,我来替大人带路。” 他上车之后屏息凝神坐在车夫身边指路,收束着手脚,大气也不敢喘,十分恭敬。 本来靠坐在马车上打盹的张传世睁开一只眼睛,透过眼缝偷偷看了这人一眼,发现是个普通人后又重新双手环胸,闭上了眼睛假寐。 赵福生率先出声: “近来宝知县情况如何?” “从大人收服了双鬼案后,一直都很太平。”那守门的兵卒一听赵福生问话,便有些激动的回答道: “郑大人卸任之后,听说州郡会重新指派新的令司前来,如今还没有来呢,不知何时会来上任。” 这人说到新令司时,脸上露出期待又有些害怕的神情: “不知这位新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完,又讨好的道: “如果能像赵大人一样就好了。” “像我一样?”赵福生有些意外,解决门神鬼案的时候,她还因为强借定安楼引起了众人心中埋怨,被扣除过功德值,却没料到这会儿竟会从守城的士卒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嗯!” 那人得到赵福生回应,有些受宠若惊: “大人爱民如子,办案如神,万安县有大人坐镇,真是万安县之福。” “马屁精。” 装睡的张传世冷哼了一声。 那兵卒被他嘲讽也不生气,反倒陪笑道: “说的是真心话,听说郑大人卸去宝知县副令一职也去了万安县,可见万安县如今是众望所归,城中如今不少人都想去万安县呢——” 赵福生没料到自己的万安县如今还在重建阶段,知道万安县内情的士绅、商贾们对万安县是避之唯恐不及,当日她邀请徐雅臣等人定居,都是恩威并施,直到众人亲眼目睹她解决了双鬼后,徐雅臣等人才答应搬迁。 而在这些普通人眼中,万安县竟然是个适宜搬迁的定居之地。 这些人讯息落后,眼光、见识自然都是不如士绅、富商们,但赵福生却从这些普通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全然的信任。 她想了想,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共有几口人?” “我叫张三魁,家里父母俱在,上头有两个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妹妹,不过如今已经嫁人。我婆娘生了三子两女,我们都还没分家——” 他不知赵福生问话的原因,便老老实实的答了。 说完之后,赵福生道: “你这个岁数,父母还在,可见有福之人。” 她话音一落,那张三魁脸上露出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正欲说话,赵福生又问: “你想搬迁去万安县吗?” “想啊!”张三魁连忙点头,“如果能去,真是求之不得。” “你这人可不太诚实。” 张传世听到赵福生与张三魁说话,不由翻身坐起: “你家人口不少,搬迁可不容易,再者说搬家之后买宅置屋非小事,我看你只是个守城的兵卒,每月能赚几个钱?此时大人随口一问,你就敢答,无非就是说来讨大人欢心。” “不是、不是——” 张三魁一听他这样说,连忙摆手: “我是真想去。” “你为啥想去?”张传世奇怪道。 “大人本事惊人,能治服双鬼,保一县平安,郑河、郑大人都慕名而去,我们自然也想去——”张三魁老实道。 第二百四十一章 赶到徐家 第二百四十一章 “哼哼。” 张传世‘哼’了两声,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看到赵福生正在看他,顿时一个激灵,话锋一转: “算你有眼光,万安县在我家大人的治理下,将来是很了不得的——” 那张三魁还以为会被他骂,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心中松了口气,含笑道: “是是是,这位大人说得对。” 赵福生深深看了张传世一眼,接着目光落到张三魁身上: “万安、宝知县离得近,你要真想搬家,回头可以找宝知县镇魔司的人帮你拆走户籍,到时来了万安县,仍可守城门。” “真的?!” 张三魁眼睛一亮,转身看向赵福生。 “大人是什么样的人,还会骗你一个小兵。”张传世吐槽了一句。 “那可太好了!”张三魁笑道。 但说完后,他又皱起了眉,露出愁容: “但今年我家税赋已交,得到年后才搬,不知行不行——” 说完,他看向赵福生。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税赋始终是一家人一年的大事。 赵福生此时还没有完全废除税赋的打算,也不准备为张三魁打破先例,因此点了点头: “行。” 她这话一说完,倒令张传世一连看了她好几眼。 他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他之前对赵福生的印象,还当她会大方免除此人税赋,却没料到她只是宽限了时间,并没有免去他的赋税。 是因为不涉及鬼案的缘故吗? 张传世的目光闪了闪,心中对于赵福生又有了一个更新的认知。 张三魁得到了赵福生的应允,心中很是开心,说话也不如之前一样拘束。 趁着气氛松快,赵福生突然问道: “对了,最近听说徐雅臣家养了个戏班子,一天吹拉弹唱热闹得很,你听说了吗?” “戏班子?”张三魁扭过头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这可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 张传世就道: “这戏班挺有名的,叫红泉戏班。” “这个倒是听说过,但是有没有去徐家,我却不清楚。” 张三魁说完后,敏锐的察觉到张传世扭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虽说赵福生神色如常,但他仍感到有些不安,暗暗为自己之前没有关注戏班动态而感到后悔。 正惶恐之际,赵福生恰好问他: “你是守城的兵卒,近来有没有看到有戏班子出城?” 这个问题恰好他能回答。 张三魁就摇头: “没有,我与另一班伙计轮班值守,近来没听到有戏班子出城。” “有没有怪人入城?”赵福生再问。 张三魁被她这几个问题问得有些发懵,闻言又道: “也、也没有见到什么怪人——” “没有就算了。” 赵福生笑了笑,不再说话。 张三魁双手夹在腿缝间,犹豫着问: “大人,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就随口闲聊几句。”赵福生摇头。 “宝知县是出了什么案子吗?”他又问。 “也不是,我就是来拜访一下徐雅臣,听说他养了一个戏班子,戏唱好,想来听听。”赵福生随口回应他道。 张三魁见她神情间不见愠怒,说话时嘴角含笑,神情平和,心中大石顿时落地。 他说道: “大人如果要我盯谁,跟我说,我定会守好城门,如果有什么怪人出入宝知县,我第一个通知大人。” 赵福生笑了笑,应道: “好。” 她的态度令得张三魁更加开心。 之后三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马车很快来到了徐家的大宅前。 徐雅臣的家资颇丰,在宝知县也算有头有脸的士绅。 赵福生的马车一停靠,正门旁的偏门处,守门的杂役便听到了动静,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什么人——” 那杂役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留了稀疏的山羊胡子,唇角上方长了一个大痣,说话间那痣一动一动的,十分警惕。 “是镇魔司的大人。” 张三魁从车上跳了下来,率先喝斥: “来见徐老爷的。” 一听‘镇魔司’三个字,那守门的老头儿被吓了一大跳。 他忙不迭的打开房门,冲屋内大喊了一声: “快去请老爷,镇魔司的大老爷来了。” 他喊完之后,又跌跌撞撞的要去开大门。 士绅、富贾家一般正门气派却又沉重,寻常时常不大开启,家里人大多是从偏门出入。 大户人家会雇佣杂役守偏门,因此白天时间偏门时常大开。 可此时天还没大黑,徐雅臣家就已经将偏门上锁,显然红泉戏班失踪一事对徐家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镇魔司的到来惊动了整个徐家。 待大门彻底打开后,徐雅臣也听到回报,匆匆赶来。 他已年迈,走得不快,是由两个家仆架着他胳膊一路飞奔过来的。 见到门口停靠的马车时,徐雅臣胆颤心惊间,正欲催家人快些抬他上前,接着就见站在车外的张三魁躬弯了身,车里先是钻出一个干瘦的老头儿。 老头儿十分面生,长得尖嘴猴腮,额头光亮,头发稀少在脑后挽髻,但眼神却颇精明。 他下车之后没有理睬出来的徐雅臣等人,而是转身讨好的道: “大人,我扶你下车。” “大人?” 徐雅臣一听这称呼,心中吃了一惊。 从郑河离开宝知县后,至今县里镇魔司还没有主持大局的驭鬼令司。 城中百姓不知内情,唯有士绅、商贾忐忑不已。 此时州郡还没有派人来上任,家人先前只说镇魔司来了人,这来的又是哪位大人? 徐雅臣眯了眯眼睛,疑惑的探头去看。 张传世他不认识,他暗自揣测:这陌生老头儿口中所喊的‘大人’,莫非是州郡新派来的哪位大人? 可这新来的大人又怎么会先来徐家寻他呢? 徐雅臣正心中腹议之际,他看到马车内有人弯腰出来。 当看到身影的时候,徐雅臣如遭雷击,拼命的挥动胳膊: “放我下来!” 家仆正有些不明所以然,将他放下地时,只见那位镇魔司来人从车里跳了出来,落地后扯了扯衣袖,抬头看向徐雅臣,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 下车来的人是个年轻的少女,嘴角带着笑意。 徐雅臣看清她面容,又听她打招呼,双腿一软,突然‘扑通’跪倒在地。 “老爷——” 家人一见此景,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搀扶他。 后面赶来的徐家人不明就里,也蜂涌而上。 徐雅臣拍开家仆的搀扶,跪在地上爬了数步,接着大声哭喊: “大人,我死罪啊!” 徐雅臣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那一封‘请罪’的书信一寄出去后,竟会将赵福生引来宝知县。 “大人,我死罪——” 徐家人见到这一幕,都惊惧非凡。 有人机敏,已经从此时的情景猜到了赵福生的身份,脸上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 赵福生站在大门前,偏头盯着徐雅臣看。 张传世跟在她身边,看着这位豪宅的老主人跪伏在二人面前,不由露出得意的神情。 但他的眼角余光看到赵福生后,很快将自己小人得志的表情收了起来,以免稍后遭到当众喝斥,丢了面子不说,还难以下台。 “你有没有死罪,现在说还太早了些。” 片刻后,赵福生微微一笑,“如果此事是你家心生歹意,想要哄我,那自然死罪。” 但如果红泉戏班失踪之事与徐家人无关,主谋者另有其他人,亦或是闹鬼,自然徐家无罪。 说完,她示意徐雅臣起身: “你先起来,我们有话进府再说也不迟。” 她没有一来发难,令得徐雅臣松了一大口气。 家仆扶他起身,他没有再拒绝,正要说话,赵福生指着张三魁道: “此人替我引路,你替我招呼他。” “是是是。” 徐雅臣连声答应,又冲家人招手,胡乱吩咐: “好好感谢这位差使,将大人的马车引入府中,小心照顾,把这位赶车的差使也一并领入家中,好酒好菜侍候。” 他说完,有家人领命去照顾其他人。 解决完杂务后,徐雅臣提着衣摆快步上前,跟在赵福生身侧: “大人是看到我的书信前来的吗?” 此时已经入冬,但他满头大汗,见到赵福生的那一刻冷汗透体而出,将他身上的绸衣都浸湿了。 “是。” 赵福生点头: “几天前,我县中发生了一桩鬼案,我与几个令使一起前往村镇,耽误了时间,昨天才回县城。” 徐雅臣一听万安县再次爆发鬼案,赵福生竟然去了又返。 他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害怕于万安到鬼案爆发的频率,还是庆幸赵福生办鬼案如神——涉及厉鬼的案件危险异常,她提起来却轻描淡写,仿佛人人畏惧的厉鬼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大人真是仙人下凡——” 徐雅臣拍了句马屁。 “闲话少说。” 赵福生此时没有吹嘘的心情,迳直发问: “红泉戏班是几时失踪的?失踪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又道: “他们当时住哪个园子,你领我去看看。” 徐雅臣手呈杯状,将额头汗水尽数抹去,答道: “大人跟我来。” 他侧开身体,走在前头领路: “半个月前,郑大人将戏班子交托给我后,我不敢怠慢,将他们安置在我的‘畅春园’内。” 徐雅臣解释: “那畅春园是早年我几个儿子为了我五十寿而请人建的。”前后一共耗时三年,之后畅春园平时不开,府里有喜事、贵客临门时,才会打开园子。 “红泉戏班住进去后,柳春泉当时还来感谢我,说是对此很满意。” 他年岁长,经的事多,初时的惊恐一去后,理智很快回归。 赵福生虽说没有完全赦免他的罪责,但她既然肯来,且愿意和自己说话,听他解释,就证明这位大人理智还在,并没有因为驭鬼而被冲昏头脑,变得易怒而焦躁。 她只要还冷静,就证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且红泉戏班失踪之事确实与徐雅臣无关,他也觉得又冤又怕。 这会儿徐雅臣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赵福生的到来对徐家来说是件好事。 她肯来,就证明她愿意接管这桩事的善后事宜。 老乡绅心念一转间,想到了许多。 郑河这个鬼东西,怕是临走之前摆了自己一道。 他当时说红泉戏班中有个年轻小生是赵福生看中的,让自己好生接待,之后戏班失踪,把他吓了个半死。 赵福生来后,不见愤怒、焦急,反倒气定神闲,可见郑河的‘看中小生’一说只是鬼扯。 但赵福生因为红泉戏班失踪而来,可见她确实对戏班子十分看重,说不定此前让郑河好好照顾戏班子,也另有内情。 再联想到戏班失踪,说不定涉及了某些隐秘。 这样一想,徐雅臣也分不清自己是该惊慌还是该放心——惊慌于自己莫名其妙卷进了麻烦中,而放心于天塌下来了有人顶。 “他们知道要与我们同行去万安县,一直都很安份,每天守在园中并不外出,甚至柳班主还主动让我锁上了门。” 柳春泉的这个举动也很怪异。 当时徐雅臣没有多想,此时结合之前种种猜测,这老士绅怀疑柳春泉恐怕也知道一些内情。 “每日只送一日三餐才会开门,洒扫的事就戏班子自己干。” 园子外每天路过的人还时常能听到吹拉弹唱之响。 开始家中的下人、小孩觉得稀奇,偶尔还去爬墙偷听。 时间一长,戏班子天天躲在园中不出,孩子、杂役也失去了新鲜感,再加上徐雅臣吩咐家人约束家里人,让他们不要打扰戏班子,惹别人不高兴,因此后面便渐渐没有人去了。 双方相安无事,见面时还都很客气。 “直到四天前——” 徐雅臣说起这桩事,心中还有些后怕: “我家里人下乡收租时,牵了一头羊回来,我让厨房宰杀之后烹煮了,吩咐他们分一条羊腿送去畅春园。” 之后的事赵福生也从信上看到了: “送饭的人扑了个空,说是园中人去楼空,戏班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徐雅臣用力的点了下头,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上露出疑惑不知所措夹杂着惊恐的神色。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审问杂役 第二百四十二章 赵福生从进入徐家大门后,一直在盯着徐雅臣看。 见他提起戏班失踪的事,神情怪异,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红泉戏班失踪,徐雅臣担忧受到驭鬼者的自己迁怒,所以他惶恐不安是对的。 但他提起这件事情并非如坐针毡般的忐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恐。 徐雅臣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这是人类在面临未知、危险的事件时,身体本能产生的反应。 赵福生心中玩味,却神情自然的问: “送羊腿时是白天还是晚上?” 书信的内容有限。 徐雅臣在信中只说了大概发生的事情经过,详细的情况并没有多说。 此时二人面对面的交流,徐雅臣就忙道: “家里人是早晨天不亮起身下乡,回来时是申时末(约傍晚五点多六点)。” 而羊宰杀烹煮好则是一个多时辰后,所以送饭的仆从去往畅春园时,已经是过了酉时中(约八点)。 “一天送三餐?”赵福生再问。 “是、是。” 徐雅臣又抹了把汗,忙回道: “戏班子每天也在练功,消耗大,苦得很,吃得也多,一天三顿饭是管饱的。” 赵福生就说道: “也就是早、中、晚都送了。” “对。”徐雅臣点头:“分别在辰初(早上七点左右)、正午(中午十二点)、申中(傍晚五点多)。” 他解释着: “四天前是情况特殊,所以才晚了。” 赵福生道: “总而言之,早上、中午都没有发生异样,直到晚上送餐时,发现人不见了。” 徐雅臣几乎要流泪了: “是的,没错。” 赵福生听到这里,顿住了脚步。 她目光落到了徐雅臣身上。 老士绅还背过身去捏了衣袖擦眼睛,察觉到她没有走了,回头一看她站在原处,那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直将他看得毛骨悚然又不知所措: “大、大人?” “之后你还发现了什么怪异?”赵福生问。 如果徐家没有发生怪异,徐雅臣不会第一时间去排查有‘鬼物作祟’的可能,也不会露出恐惧中夹杂着迷茫的表情。 “大人英明。” 徐雅臣连连拱手,连呼‘英明’。 他这句话倒不是拍马屁,显然赵福生到来之后频频问及红泉戏班失踪一案给了他极大的心灵慰藉,让他瞬间踏实了许多。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人,当日傍晚家人发现柳班主等一干人失踪后,我便立即召见了门房杂役。” 徐家占地颇广,徐府出入口共计有六个。 事发当天,徐雅臣得知红泉戏班失踪,就先让人将门房拿下审问。 经盘查,房门当天当值的人有疏忽之处,“西南门处的门房杂役有人设赌局,晌午后便一直在吃酒耍钱。” 徐雅臣有些尴尬的道: “他们将门上锁,躲在门坊后耍乐,实在是不像话。” 但再是疏忽大意,徐家的出入口处也总有人在守。 要是一两人趁机偷溜出入府,府里的小厮下人因为玩耍看走了眼倒也情有可原——可戏班人数众多,这么大批人一起出行,始终会引起家里人关注。 事后徐雅臣让人将失职的仆从严加审问,经打骂之后小厮喊冤,说绝没看到戏班子出入。 而其他几个门的小厮都赌天发誓说没看到有戏班的人出去,事情到了这里陷入僵局。 “我将所有门坊杂役全部关押起来了,另选了仆从看守家门。” 赵福生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门坊有疏忽,但红泉戏班的失踪不是从六个出入口离开的。” 徐雅臣苦着脸点头。 “戏班的家当呢?”赵福生再问。 “这就是怪异之处了,大人。”徐雅臣说到这里又开始害怕了: “戏班的家当都不见了。” 戏班子的家当可不少。 他们穿的、戴的,这些行头好几大箱柜,要人抬着走。 有些行头传承了好些年,是属于有钱都难买的宝贝,是戏班子珍藏的好东西。 除此之外,吹拉弹唱的乐件也多,好几箱子,如果全部带出府,定会引人瞩目。 徐雅臣先明说家里仆从失职之处,但他言外之意也很明显:戏班子的‘离开’绝非寻常手段。 这也是他怀疑戏班失踪与厉鬼相关的缘故。 “我去时畅春园内乱糟糟的,一些器皿随意放置在地上——”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赵福生看他似是还有话说,不由就道: “你还发现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人老了,我进入园子,总闻到一股臭气。”徐雅臣犹豫了片刻,说道:“像是、像是——” 他形容不出来,一旁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干瘦男人上前说道: “像是食物馊了。” “对、对对。”徐雅臣养尊处优,日常吃穿用度颇讲究,一时半刻没想起那味道,此时经由这男人一提醒才终于恍然大悟: “反正我闻着要吐。”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这男人身上,徐雅臣就说道: “这是我的管事,大人喊他黄四就行了。” 黄四点头弯腰。 赵福生问他: “馊饭味是哪来的?”她心念一转: “此时已经入冬,天气转凉,正常饭菜放上一天不会馊。” 而据徐雅臣所说,徐家早晨、中午俱都正常送饭,戏班也都接收了,那馊饭味儿是哪来的? “是不是之前的饭菜放久了,放在哪里腐坏了?”赵福生问。 黄四答道: “我也考虑过,找了这半个月送饭的仆从问话,说是每次送饭都看到戏班分食的。” 说完,他又道: “至于大人提到的饭菜腐坏,事后我也令人找了,却没有找到——”他摊开右手,左手的手背用力敲击在掌心上,摇头叹道: “真是奇了怪了。” 赵福生将这些线索记在心里: “出事后,畅春园打扫过没有?” 黄四就摇头: “还没有,老爷说先不打扫。” 徐雅臣就连忙道: “怕扫清了线索。” 他人老成精,怕将园子打扫后将来赵福生追究此事,认为他作贼心虚,担忧到时有嘴都说不清楚。 “好!” 赵福生神情一振,吩咐道: “我去畅春园看看,将送饭的杂役、守门的门户全部叫出来,我有话要问。” 徐雅臣听了这话,就知道她暂时是没有追究自己责任,心中大石落地,整个人脊背都挺直了许多,忙不迭的吩咐黄四: “快按赵大人的话去做。” 说完,他亦步亦趋跟在赵福生身边,殷勤的道: “大人,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我让下人先备酒菜,替大人先接风洗尘——” “不用了。”赵福生此时一心放在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上,摇头道: “先查明戏班失踪的缘故再说。” 徐雅臣又道: “那我让家里洒扫厢房——” “我办完他案子,住镇魔司中。”赵福生仍拒绝。 “那怎么使得,大人为此奔波而来——”徐雅臣有些不安。 赵福生笑道: “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如果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与你无关,而是涉及鬼案,那就是我份内之事,有什么使不得?” 她说完之后,一招手: “走!” 徐雅臣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熨帖:“我来替大人带路。” 戏班初时失踪时,徐雅臣还没放心上,只当寻常事件,去了一趟畅春园。 待后来查到不对劲儿,怀疑是与诡异案件相关后,他已经不敢再去那园中,甚至听到‘畅春园’三个字都有些害怕。 可此时赵福生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亲眼目睹过赵福生收服双鬼,神勇非凡、手段通天。 且通过与于维德的书信往来,他对赵福生办过的案件也有了解,对这位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大人的实力格外信赖。 再加上此时赵福生镇定自若,并没有慌神,也没有露出害怕、惶恐,一来就镇住了场面,更令得所有人信心大增。 因戏班失踪,笼罩在徐府头上三四天的阴影因赵福生的到来而瞬间散去。 徐家占地不小,众人走了三刻来钟,才终于看到畅春园所在了。 此时天色已晚。 园子方向没有人烟,也没点烟,显出一种孤冷可怕的感觉。 园子外有围墙,墙外种了一排排竹林,将围墙挡住。 这些竹墙本来种下的初衷是想增加园内的清悠雅致之感,但入冬之后却显出萧索落败之感。 自出事以来,没有人敢再靠近这里,掉落的竹叶洒在墙头、地面,使得这间徐家花了大量时间、财力建造的园林竟然呈现出荒凉异常的感觉。 入园的地方本来是拱形圆门,以石砖砌成,因处于徐府之内,园内本来是没有装门的。 但此时入口的地方被人胡乱钉上了木板,将这入口封得严严实实的。 这里是徐家的地方,徐家人自己应该清楚此地封禁。 既然徐雅臣领着自己来到这边,想必这里应该是畅春园唯一入口,亦或是畅春园有多个入口,但事发后已经一并封存了。 赵福生猜得不错。 黄四解释着: “事发之后,老爷怕家里有些仆从胆大,偷入园内拿东西,让人将这园中数个入口都用木板封死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黄四说完,召来几个家仆拿工具将这些木板拆除。 徐家人多势众,三下五除二将木板拆了一地。 趁着拆除入口木封时,远处光点闪烁,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 赵福生进园的脚步一顿。 只见园林的另一端有一行人疾步前来,看到这边的徐雅臣等人时,那为首的人眼睛一亮,喊了一声: “老爷,人带来了。” 按照赵福生的吩咐,徐府事发之前守门的下人、送饭的仆从一并全都叫来了。 赵福生借着灯笼的光焰,大略一数,竟有约二十几人,浩浩荡荡站了一列,将园林外的路径都堵住。 “大人,人都找来了。”黄四说道: “戏班失踪前,府中当值守门的门坊共十六人,前后参与送饭的有五人,都在这里。” 说完,他手一挥,喝斥道: “上前来回大人的话,说得不好,要了你们的狗命!” 众人忐忑不安上前来。 赵福生看了大家一眼,说道: “我们边进园边说。” 张传世提了个点亮的灯笼,走在赵福生的前头,他在提步进园的刹那,脚步顿了顿,接着又若无其事的踏进园里。 照徐雅臣的说法,红泉戏班的人失踪也就三天时间,可整个畅春园中却有种久未住人的荒凉气。 家具、木柱散发着一种若隐似无的霉腐味,夹杂着一种饭菜馊后酸溜溜的味道,令人有些不适。 园墙外的竹叶落入园林,洒了满地都是。 因天色黑暗,再加上落叶太多,且赵福生的心思大多放在盘问门房、杂役身上,并没有急着搜查院落。 她想了想,先问守门的门房:“红泉戏班失踪当天,府里有没有面生的人频繁出去?” 事发已经过了四天,这些问题徐雅臣早就审问过许多次,有人已经吃过了苦头,此时都不敢贸然出声。 “老实回话!”赵福生看到众人面色,淡淡的警告了一声: “我要听真话,不要试图说假话蒙骗我。” 她话音一落,黄四提脚往其中一人后腿踢去: “大人问话,你们老实回答。” 那人被他踢得一个踉跄,吃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敢伸手去揉痛处: “是、是是。” 他点头后,强忍恐惧: “那天我卯时初(凌晨六点左右)上工,得守到傍晚才能回去,晌午后严大卫来找我赌钱,中间我们都没有离开过门房——” 此人就是徐雅臣提到的当值时赌钱的仆从。 他人没有离开过门房,虽说因为赌钱的缘故不太上心,但如果有大批人相继离开,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且我也想专心耍钱,怕有人溜进来后我吃罪不起,我就事前找了铁链,将门上了锁才耍的。” 这人说话时还在揉屁股及腿,脸上犹有惧色。 “将门上锁?”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看向徐雅臣。 这老士绅被她一看,有些发慌,说道: “大人,这些狗崽子贪图行事便宜,便擅作主张将门锁了,防止人进出。” 第二百四十三章 府中生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赵福生眯了眯眼睛: “他倒是会办事儿。” 徐雅臣拿捏不准她这话是夸赞还是讽刺,只好讪讪的笑了一下,不敢出声。 赵福生并没有再继续问这人,而是又转头看向其他人: “徐家共有六个出入方向,除了他之外,其他门呢?” 所有门坊杂仆全站在一处,见她目光看来,俱都脑袋一缩,来不及交换眼神,慌忙摇头:“没见有人外出过。” 赵福生的目的也并不在这些人身上。 她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答案后,迳直将视线重新落到了那因耍钱误事的小厮身上,定定的盯着他看了半晌。 那小厮本来轻轻的以手背贴碰屁股、后腿,强忍疼痛歪着身体站立,此时感应到赵福生的注视,不由毛骨悚然,极力让自己挺起脊背。 徐雅臣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赵福生好像对这个小厮最为关注,他心中有些紧张,不由胡思乱想:莫非此人吃里扒外,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将红泉戏班送出府外,却故意拿话欺自己,他却没看出端倪,此时被赵福生看出了破绽? 一想到这个可能,徐雅臣只觉得自己脊柱都像是被人用力抽走了。 浑身力气瞬间卸空,当即双腿一软,往地上瘫了下去。 黄四本来盯着这门坊,眼角余光见到老士绅突然昏倒,忙不迭的去抱他。 “老爷昏倒了——” 现场因这意外出现了一阵骚动。 赵福生皱了下眉。 张传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捕捉到她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上前就道: “这老家伙,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大人一审案就晕,这是故意给大人找事呢——” 徐家人一听他这话,都被吓得不轻。 镇魔司的令司大多凶名远扬,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的多不胜数。 黄四胆颤心惊之际,张传世自告奋勇: “大人,让我来治他,我对付这些装晕的人有经验!” 赵福生点了点头。 张传世得了她应允,大喝一声: “滚开。” 他提着灯笼上前,徐家仆从四散,唯有徐雅臣的子孙不敢退开,将他环在怀中,见张传世上前,众人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只好哭哭啼啼的喊: “大人饶命——” 张传世提灯一照,只见徐雅臣下半身瘫在地上,上半身被抱在儿子怀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竟不像是假装,而是真的晕死过去。 他探出右手,拇指的指节一折,那指甲又长又坚硬,用力往徐雅臣的人中掐了过去。 之前万安县鬼陵事件中,乡绅于维德因急怕攻心而晕倒,就是被张传世掐烂了人中痛醒。 那时的于维德已经被厉鬼标记尚能苏醒,更别提徐雅臣。 这两个相交多年的老友年纪相仿,这一方面境遇也相似得惊人。 张传世指甲一掐下去,老士绅疼得一哆嗦,嘴里呻_吟了一声,果然转醒。 “醒了、醒了——”徐雅臣的家人一看他苏醒,先是有些惊喜,随即看到徐雅臣被掐破皮的嘴唇,有些心疼。 这会儿的徐雅臣却没功夫管这些,他一醒之后,立即翻坐起身,双手包叠,上下行礼: “大人饶命,我实在冤枉啊——” 赵福生如人精一般,听到徐雅臣这话,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 “戏班失踪一事前因后果如今尚且不明,你多心了。”她说完后,吩咐徐家人将这老士绅抬起。 见徐雅臣脸色难看,赵福生本来欲让他回去歇息,但徐雅臣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哪里敢放心离开,坚持不肯离去。 赵福生任他跟在一旁,又看向因耍钱被打的小厮: “你提到过一个事,说是事发当天,你耍钱前曾经锁门。” “是。” 那仆从带着哭腔点头,“确实锁了门,中间不曾开启。” 徐家人听闻这话,俱都面露咬牙切齿之色,恨恨的瞪着这因耍钱误事的小厮。 赵福生表情平静,不见喜怒: “为什么锁门?” 黄四插话道: “无非是为了专心耍钱,怕有人进出,干扰了他而已。” 黄四一说话后,那小厮便不敢吱声,只是点头。 赵福生冷冷看了这管事一眼,直看得这管事心中害怕后,才道: “你耍钱定不是一两天的事。” 赌瘾不好戒。 那小厮被她一看,只敢低头抹泪,不敢出声答应,但也没有否认。 “以前锁过门没有?” 小厮摇头: “以前不敢。”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心中就有数了: “事出必然有因。” 徐家的进出口多,管理大多松散,看守出入门户的人虽说警戒性低,好赌成性,但徐家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寻常百姓大多胆小怕事,就是知道徐家门户松,也少有人敢私下进出的——当然不排除一些特别胆大,亦或是别有居心的人。 “你在此之前发现了什么事,导致你要锁门?” 赵福生问完后,见那小厮贴腿的动作一顿,表情犹豫,便又补充了一句: “不管事情是不是发生在戏班失踪当天,都要说,我才清楚这件事情与你们有没有关系。” 她这样一说,徐雅臣顿时急了,指着小厮喝: “你还不快老实交待,不要欺瞒大人!” “是、是是!”小厮连忙应答: “大人慧眼如炬,我提前锁门确实事出有因。” 他回忆起早前的事: “大概是半个多月前,也是轮到我当值——”那天以往陪他耍牌的严大卫休沐回家看婆娘,他闲着无事,“午饭后我有些犯困,又知道此时人少,便准备打个盹,眯一会眼睛。” 徐雅臣听到这话,不明白半个月前的事为什么与四天前红泉戏班失踪产生联系。 但赵福生一来之后便主持了局面,他也不敢轻易打岔,便耐着性子往下听。 “恍惚之间,我似是看到一个怪老头儿进了园子。” 小厮在赵福生追问之下,也不敢隐瞒: “我守门几年,平日也见过有些不长眼的狗东西探头探脑,但一经喝斥之后就会退出去。” 他一见有人竟然胆大包天进了徐家,当即吓得坐直起身,瞪大了眼睛。 正欲大声喝斥之际,却发现园中哪有怪人? “我那时瞌睡也醒了,将门拴上后提了根扁担出了门坊就去查看,但附近园林、山石都转遍了,也没见那怪人踪迹,我就怀疑我是不是看走了眼——” 人在睡眼迷蒙之际,看花了眼也属正常。 “但我也被吓得不轻,不敢再睡。之后我心中发虚,当值时间一完,又跑去问了府中好些当值的人,看有没有丢失什么重要物品,亦或是发生什么大事。” 他怕自己一时疏忽酿出大祸,引来重责。 可事后经他查问,府中没有物品丢失,一切如常。 那天的怪人进屋就像是他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时间一长,小厮自己便不再放心上。 “不过也是怪事,我自那之后,总觉得恐慌,时常盯着那人进来的方向,总觉得有人进出府门。” 只是人贪耍好玩乃是天性,尤其是好赌的人,更是难以控制自己。 所以后来几天严大卫又与往常一样来约他耍钱时,他心痒难耐,却又害怕有人进出,便索性寻了条锁链,在耍钱时将门锁紧。 如此有人进来,便会敲门。 “有人外出,寻我开锁就是——” 出府的人大多是杂役、仆从,大家彼此相识,虽说会骂他两句,但却不会将此事平白无故捅上去。 小厮交待完后,蔫头巴脑的,一脸害怕的样子。 黄四却陷入回忆: “难怪、难怪啊——” 他一开口,赵福生的目光随即转向了他,他连忙道: “半个多月前,府中严大卫是来问过我,有没有什么事发生,有没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府里的小姐、丫鬟,或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黄四当时还以为问话的人故意来寻自己开心,将人喝斥了一顿。 如今知道前因后果,才明白原因。 他狠狠剜了小厮一眼,那人心虚的将头低了下去。 “半个多月前?”赵福生眉头微微一皱,黄四就说道: “应该是初三那天。” 他能在偌大一个徐府当上管事,确实有些过人的能力,记忆力也比一般人好。 一件小事,经由杂役一说,便立即也能想起。 赵福生看向摸不着头脑的徐雅臣: “戏班是哪天入府的?” “就是前一天。” 徐雅臣还没说话,站在他身旁的儿子便抢先答道。 “是,确实是初二那天进府的。” 赵福生心中有了个猜想,又看向小厮: “你说初三当天晌午后,半睡半醒之际,你看到了个怪老头进府。” 她话音一落,小厮也不敢笃定,只道: “兴许是我看错了。” 赵福生没有反驳他,而是问: “你看到的怪老头儿是什么样子?” 说话时,她又扭头去看张传世。 张传世掐醒了徐雅臣后老实跟在她身边,此时脖子前倾,肩膀内扣,双手抓握着一把灯笼提手,手掌异常用力,整个人无端有些紧绷的样子。 这老头儿今日颇为反常。 他奸诈狡猾,还有些贫嘴。 除了在离开万安县镇魔司时嘀咕了几句之外,一路倒头就睡——这与他往常性格截然相反。 直到后面遇到张三魁时说了几句,也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大人看我作甚——” 张传世这会儿似是十分警惕、紧张,对赵福生的视线也格外关注。 她将脸一转过来,张传世就察觉了。 他强作镇定问了一声,赵福生没有回话,只是冷冷一笑。 “……” 张传世有些不安,想要说话,最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低垂下去。 两人之间的互动没有引起徐府其他人的注意。 众人的心神都系在赵福生的问题上——她在问小厮,十月初三那天,小厮晌午入睡后,半睡半醒间看到的怪人是什么样子。 事实上府里没有丢失物品,当天也没怪事发生,无论是徐雅臣还是小厮,都觉得当天恐怕看到有人入府是错觉。 不过此时除了天大地大,就赵福生最大。 小厮回道: “头发乱糟糟的,头还有些大,穿了一身黑衣,是这样行走的——”说完,他强行支楞起自己受伤后疼得厉害的腿。 站直身体了,他双手小臂平举至胸前,摆出一个姿势:“那衣袖有些大——” 说完,又打了个寒颤: “反正怪得很。”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怪。 这样一个老头儿如果入府,大家看到了定会印象深刻。 可当天除了当值的小厮之外其他人并没有看到这样一个怪人,徐雅臣道: “大人,兴许是这狗东西看错了——” “没有看错。” 赵福生听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想红泉戏班失踪的缘由就在这里,这件事情确实怪不了你们——” 她说到这里,又盯了张传世一眼。 张传世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昨日在在万安县镇魔司中时,众人提起红泉戏班失踪,蒯满周当时偏偏戏弄他,将他吓得不轻。 而自己告恶状后,赵福生没有主持公道,而是意有所指,让他找找自己原因——缘由竟在这里。 张传世一念及此,不由后背生寒。 一是畏惧蒯满周。 这小丫头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实则精明,且好像神通广大,许多事情都被她看在眼里…… 二则是心中更加害怕赵福生。 她精明非凡,万事都好像瞒不过她的眼睛。 一个红泉戏班失踪,她才刚听个大概,便似是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似的。 张传世正坐立难安之际,赵福生已经将目光移开了,他大松了口气。 而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徐雅臣。 赵福生的话令徐家人如蒙大赦,徐雅臣有些惊喜的道: “大人此话当真?” “十有八九。” 在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面前,赵福生并没有将话说死: “我之后进屋一看,是真是假自然明白。” 只要纸人张还是驭鬼者,没有真的变成鬼,那么他身上便必然留存有人的特性。 纵使他神通广大,只要他是人,走过、呆过的地方,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如今徐家人还没有发现,只是因为徐家人对诡异相关的东西还不敏感而已。 第二百四十四章 抽丝剥茧 第二百四十四章 徐雅臣等人听了赵福生这话俱都转头相互对视,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赵福生仅凭与小厮几句对话,就认定了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与徐家无关,而是另有缘由。 ——从她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仿佛十月初三,守门的小厮半睡半醒间看到的那个古怪的黑衣老头就是与红泉戏班失踪有关的主要原因。 徐雅臣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有些疑惑,而这疑惑之中又隐隐夹杂着几分害怕: “大人,大人真是英明。” 老士绅怔愣间,赵福生已经往前走了数步,进了园子里。 此时两人之间各自簇拥了一帮人,且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知为什么,徐雅臣觉得本该熟悉的自家园林,此时却说不出的阴森诡厉。 他连忙小跑了数步,亦步亦趋跟在赵福生的身边,先是夸赞了两句,接着才问出心中疑惑: “只是听大人意思,红泉戏班失踪之事,是与这狗东西在十月初三那天看到的怪老头儿有关系——” 赵福生点头: “很有可能。” “可、可时间不对呀。” 徐雅臣双掌一击,喃喃的道: “红泉戏班的人初二才来,初三刚安顿,且当天人也没有失踪,我、我家里人都可以作证……” 说完,他看向黄四。 黄四也连忙点头: “初三之后,我家一日三餐都在送饭,从未间断,这怎么可能呢——” 说完,他看向送饭的仆从。 这些杂役本来以为问题的重责应该在守门的仆厮身上,没料到眨眼之间大祸就降临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大惊失色,连声喊冤: “大人明察,真与我们无关,每日三餐都送了饭,我们是看着戏班子的人收下的呀。” 赵福生笑了笑: “你们先别急。” 纸人张手段非凡,她至今仍没摸清这个人底细。 赵福生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人杀人如麻,剥人皮制灯,且制出的鬼灯有避鬼的奇效,制鬼灯的主要材料则大凶之物,因此张家四处搜罗与厉鬼相关的东西。 除此之外,纸人张身体似是可以化为鬼灯,能短暂对抗灾级以上的厉鬼。 他的脑袋有古怪。 一旦遇到厉鬼的大鬼,他可将自己的身体点为一盏‘人形鬼灯’,将鬼逼退。 在赵福生看来,纸人张更像是外表披了一层人皮。 ‘人形鬼灯’一点亮后,隐藏在他那层人皮底下的,有一个十分可怖的头颅——那头颅能吞吃厉鬼。 当日蒯良村中,灾级厉鬼庄四娘子也被他吃了一些力量,异常吓人。 而这些,极有可能只是纸人张一部分的手段而已。 这个人力量诡谲难测,且专在厉鬼复苏相关案件的人、事身边出现,很是令赵福生厌烦。 她抿了抿唇,忍下心中若隐似无的烦躁与杀机,笑眯眯的看向送饭的仆从: “你说你们每日三餐都送了饭?送饭时与他们打过交道吗?” “是。”送饭的人一共有五名,此时听到赵福生问话,都强忍恐惧点头: “都是亲眼看到他们吃下去的,有时还要说上几句。” 不止是送饭,而且戏班子在酒足饭饱之后,还要吹拉弹唱与练功,这都是徐家人有目共睹,不可能大家齐齐撒谎的。 赵福生说道: “戏班失踪后,园中出现了一股怪异的、疑似饭菜馊了的臭味儿?” “是——” 徐家人迟疑的点头。 赵福生没有再说话,只是大步向园中迈去。 所有人强忍疑惑不解跟在她身边。 徐雅臣一扫老迈之感,腿脚变得异常灵敏,牢牢的尾随在赵福生身侧不远处——他此时感觉这座畅春园入夜之后十分吓人。 风吹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声响,如哭似泣,唯有在赵福生身边时,才能感到一些踏实与安心。 这位老士绅打定主意:待红泉戏班案水落石出后,他一定要立即就迁往万安县,到时生活在赵福生羽翼之下,才能令他放心。 畅春园与徐府相较,只占了偌大徐家一个角落而已。 一入园后,赵福生很快进了数道门,迈入内院之中。 进了内院,她动了动鼻子,果然很快就闻到了院中传来的一股怪异的酸腐味。 黄四说,这是食物馊掉的味道,是半点儿都不假的。 这个时期粮食短缺。 徐家虽说有钱,但也不至于这样浪费。 主人吃不完的食物大多会赏赐下人,食物不可能这样腐败——像是堆积了许久的剩饭菜发酵多时发出的可怕味道。 她心中已经有了底,吩咐徐家人: “将屋檐下的灯笼全部点亮。” “点、点、点!”徐雅臣挥手喝斥黄四: “照大人的话做,将整个宅子全点亮。” “点灯!点灯!”黄四也喊。 仆从、杂役甚至徐雅臣的几个儿、孙也跟着帮忙,一会儿功夫,整个畅春园的灯笼全被点亮,园子照得如同白昼,将先前那种阴森诡魅感瞬间驱尽。 置身于火光之中,徐雅臣觉得身上那种凉嗖嗖的感觉都消褪了些。 他转头看向赵福生: “大人——” 但赵福生却没有理他。 她的目光先在宅院之中转了一圈。 从红泉戏班失踪以来,徐雅臣意识到此事涉及诡异,令人封闭了畅春园后,园里便再也没有人打扫。 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庭院地面积满了落叶。 有些是园内植物所掉,有些则像是外头种的竹叶飘进来了,铺了厚厚的一层。 徐雅臣一见赵福生的目光落到这些落叶上,顿时头皮一麻,喊了一声: “来人,将这些叶子清扫了,方便大人查案。” “先不要急。” 赵福生止住他的动作,又向五名先后送饭的杂役招手: “你们过来。” 几人不明就里,惴惴不安的上前,躬身站到了赵福生的面前。 “你们说,送饭时除了看到红泉戏班的人吃了饭菜之外,还有人曾与戏班的人交谈过,是不是?” 赵福生再次问道。 这样的问题她已经重复问过,此时竟又再度提及,仿佛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五名仆从不敢大意,彼此看了一眼—— 赵福生皱眉喝斥: “你们看什么,回答我的问题!” 她本身驭鬼者的身份就令人畏惧,此时沉脸喝斥之后更是威压震人。 几人浑身一抖,连忙异口同声答应疲乏: “是!是!” “哪些人与他们说过话的?” 赵福生可不管这些人心中想什么,又再度发问。 “我、我与柳班主说过话——” 有人怯生生的率先道。 “我也说过——” 见有人先开口后,另一人也很快承认。 赵福生点头: “好,说过话的来站我右手边。” 她这样一说,有四人都站了过来,另一人哭丧着脸站另一边,莫名有些不安的样子,脸上还带着懊悔,仿佛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没与这些戏班子的人说话,此时独自站一边感到有些害怕。 “你们还记得当时与戏班子说话的情景吗?”赵福生直接问道。 “记得。”四人点头。 “说话的时间、地点呢?”赵福生又问。 四人回答到这里,见她神色温和,并没有动手伤人,胆气逐渐大了些: “也记得。” “好。”赵福生随手指了一人: “你先来说,你与红泉戏班的人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说过话?说了什么?” 被她指中的人就战战兢兢的道: “我在十月初二那天,与柳班主开过玩笑——”他说了与柳春泉的对话,又给赵福生指认地方: “我在是这里与他说的,当时我就站这里。” 说完,又道: “后来,十月初七,轮到我当值,我与戏班中的柳复生也说过话——” 他一连指出了几个时间,分别与戏班中一共五六人讲过话。 有些时间说得不大准确,但双方站立的方位却还记得,都一一指认了。 有的是在园,有些则在屋内。 赵福生将他说的话记在脑海中,说道: “也就是说,你最后一个说话的人是柳长平,是在十四号的时候。” “是。” 那人双手交握,不安的扭折着手指,发出‘咔咔’声响,深怕说错了话,引来赵福生的注意。 赵福生点头: “你先站到一边。” “是——”他如蒙大赦,动作迅速的挪闪到一侧,接着赵福生的目光挪向了另一个人,那人肉眼可见的嘴唇子开始哆嗦,却仍老实交待: “我在十月初六时第一次上工——” 之后三人依次交待,说了遇到的人及时间、地点。 赵福生将所有的信息在脑海里交互比对。 她首先排除了第一个仆从提到的十月初二当天与柳春泉闲聊的场景。 疑似纸人张的古怪老头儿据门坊所说,是在初三当天出现,那么戏班子出事就定是在此时。 初二与徐家仆从讲话的柳春泉应该是本人,自然要排除嫌疑。 而戏班子失踪是在四日前,也就是十四日的时候,以傍晚之前的时间截止。 越是靠近这个时间,有人与戏班子的人闲聊,提到的线索才越有用。 赵福生一心二用。 第三人说完话后,她没有多说,只是抬起右手,手指动了动,示意这人让开。 最后一人上前,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嘴唇,也开始与前几人一样,说起了这大半个月来与红泉戏班打交道的经过。 “十月初三的时候……十四号那天晌午是我来送饭的,正好遇到了长生。”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呲出下牙撕咬起来了上唇的死皮: “就是柳长生,戏班里跑腿的小厮,我跟他开玩笑,请他替我跟黄玉姑娘见上一面——” 这小厮说到这里,黄四顿时急了: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狗奴,你大爷的,真是祖传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那小厮当众被骂,臊得面红耳赤,却不敢还口,只好讪讪的任由黄四骂,一边小声的辩驳: “四爷,我、我只是嘴贫两下罢了,哪敢真想小百灵呢。” “好了,先不要打岔。” 赵福生制止了黄四的喝骂,黄四见她说话,立时住嘴。 小厮本来羞臊难安的脸上顿时又露出庆幸之色。 她坏心眼的补了一句: “要教训他,等稍后案子了结再说。” 本来偃旗息鼓的黄四听她这样一讲,顿时神情振奋: “大人放心,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想小百灵,回头老子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钩子给他打烂喽!让他再不敢冒犯小百灵了。” “四爷饶命——” 那小厮一听这话,脸色刹白,连忙求饶。 “……”本来一脸丧气的张传世听到这里,觉得忐忑之中又生出一丝荒诞。 他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只见她目光温和且坚定,神色从容,嘴角却带一丝若隐似无的笑意,仿佛带着一种恶作剧成功后的狡黠。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赵福生有种鲜活生动之感,一扫驭鬼者留在张传世心中阴森可怕的扭曲印象,令他不由自主的有些想笑。 “大人也太坏了——” 他小声的嘀咕。 赵福生听到了,警告似的瞪他一眼。 张传世咧了咧嘴,作出求饶状,立即低头。 “你接着说。” 赵福生脸上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又故作严厉状,再问他: “你跟柳长生开了玩笑,他怎么说?” 那小厮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惹了一身骚,接着就听赵福生再问这件事,他想也没想就道: “长生说,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他说完,便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这个话题本来在此时说出来就有些不雅。 徐家的下人不少,年轻人见面时开些上不得堂面的下流玩笑,这些粗俗话大家平时说着不嫌丢人,但拿到大庭广众下商议却觉得十分尴尬。 尤其是徐雅臣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吃了。 偏偏赵福生还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他懊悔于自己没有找个假话来糊弄,此时再想骗人已经晚了。 这位镇魔司的赵大人年纪不大,但威仪却十分吓人,她的眼神格外锐利,被她一看,那小厮觉得自己心中的想法尽数都无法瞒住了,当即老实交待: “他说,小百灵受邀要去为一个官家唱戏,很快就要远行啦。” 第二百四十五章 诡异纸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徐家人早前就已经审问过了涉及红泉戏班失踪一事的相关仆役,对于这些消息早就已经清楚了。 那小厮将话说完,徐家人便都看向了赵福生,等她说话。 赵福生垂眸,沉吟了片刻。 她没出声,张传世却问: “什么官家?” 他这话音一落,徐雅臣等人就下意识的转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样的态度虽说没说明,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张传世低呼: “是指我家大人?” 徐家人目光闪烁,黄四表情迟疑: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们有话就直说——” 张传世顿时嘴角一撇,就要骂人。 就在这时,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是我。” 徐雅臣连忙就道: “红泉戏班失踪的事自然是与大人无关——” “不是这个意思。”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知道徐家人误会了,于是说道: “小百灵所提到的要唱戏的官家,应该不是我。”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徐雅臣的脸上就露出一种困惑的神色: “不是大人?” “不是我。”赵福生再次否认。 “可是——可是——”徐家人被她的回答打了个措不及防,徐雅臣就有些奇怪道: “可是红泉戏班确实是要前往万安县,为大人唱戏啊?” “红泉戏班要去万安县不假,但却不是为了我唱戏的。” 徐雅臣就瞪大了眼瞠: “竟然不是为大人唱戏吗?可是大人已经点明了要戏班子去万安县,以大人实力,这郡县之中,还有谁敢掠大人锋芒?与大人争夺?” 赵福生定定看他: “鬼。” “……” 徐家众人一下惊住,脸上露出惊骇、恐惧之色。 ‘呼——’ 庭院内突然刮来夜风,吹得地面枯干的竹叶像是枯蝶似的乱飞。 屋檐下悬挂的灯笼晃荡,火光一暗一明。 “啊啊啊!!!” 徐家上下本来就害怕,这一突如其来的异变几乎将胆小的吓得昏厥过去。 徐雅臣的手颤个不停: “鬼、鬼?” “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赵福生扯了扯嘴角,言归正传: “我上回来万安县时,曾跟柳春泉聊过几句,他提到过一桩陈年旧事——” 徐雅臣被吓得脸色铁青。 他可笑不出来。 但赵福生态度轻松随意,且还会开玩笑,显然她心情不差,对徐家来说又是一桩好事。 这样一想,徐雅臣心中逐渐放松,听闻赵福生这样一说,他不由问道: “陈年旧事与此案相关?” “兴许有些关联,但还不确定。”赵福生道。 张传世提着灯笼问: “什么陈年旧事?” 赵福生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瞒他: “柳春泉说,早年他老丈人在世时,曾进过帝京,当时受了一位京官打赏银子。” 张传世的双手用力抓着灯笼提手,指节顶着皮肤显得格外分明。 但他听到赵福生说完这话,紧握的手掌不由一松,脸上神情虽说没变,但赵福生从他肢体语言细微的变化,却能察觉得出来他好像松了一大口气。 她轻笑了一声。 本来心弦一松的张传世听到这笑声,头皮发麻,连忙开口: “大人,这柳春泉年纪不小了吧?他老丈人在世时是几时的事?与柳长生说小百灵要去为官家唱戏又有什么瓜葛呢?” “是五六十年前的往事。柳春泉说,照戏班规则,收了赏得为人唱台戏,出场道谢,方才是正理。” 徐雅臣也觉得奇怪: “难道当时红泉戏班没有唱这台戏?” “是。”赵福生点头。 “这是为何?”徐雅臣有些不解。 “因为当时帝京发生了一桩鬼案,导致戏班被迫离京,等到后来一切风波平息,戏班安顿下来时,已经找不到那位打赏银子的官员。” 自此之后,柳春泉的老丈人将此事视为憾事。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 “大人,这怎么可能呢?” 几十年前的过往,怎么可能会在几十年后发生牵扯? 张传世及徐家众人听了这话都不住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 “柳春泉说,他的岳丈临死之前,一直念叨着欠了这一台戏。” 她说完后,冷冷的道: “这个世道不对。” 她这话没头没脑的,张传世听得愣了一愣: “哪里不对?” “有良心、道德本是好事,但是时间不对,环境不对,这样的原则坚持,反倒会成为灾祸与负担,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指使下,更易酿出祸患!” 赵福生的语气逐渐加重,冷冷的看了张传世一眼。 “……” 张传世的手抖了数下,一惯油腔滑调的眼神瞬间都收敛了些许。 他像是饱受重击。 “大人,难道、难道那京官变鬼,来了却这桩因果不成?” 徐雅臣听了这话,浑身发毛,颤声问道。 “人死之后,哪怕厉鬼复苏,早丧失了生前的情感、记忆,又哪记得这些恩怨、瓜葛?”赵福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说道: “无非是有人从中作怪,装神弄鬼,故意搞事。” 她一想到戏班子数十条人命,兴许因为某些人的私心而白白葬送,心中杀机便一阵阵涌起: “这也是我要问话的原因。” 她不再东拉西扯,直接伸手将那送饭的小厮一把抓近前来。 赵福生的手冰凉,再加上那小厮本来就如惊弓之鸟,一被她逮住,吓得双腿发软,连声哀嚎: “大人饶命。” “闲话少说,你与柳长生说话时,是在哪里?”赵福生提着他,他双腿瘫软在地,上半身被她提住,勒得面色发青。 听她只是提问,而非杀人,又精神一振: “在那!在那里,我带大人过去。” “带路!” 赵福生将手一松。 那小厮摔落在地,但他落地之后却心中一松,四肢爬地,飞快的往前爬去。 他爬向庭院往内舍左侧厢房的方向。 只侧厢房之外有一条‘回’字形游廊,面宽丈余,下面有三步石阶,阶下两侧安放了石灯柱。 小厮爬至灯柱旁,手指着灯柱喊: “大人,就在这里,就是在这里!我那天就是在这里跟柳长生说话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爬起身来,往灯柱上靠去,一腿朝前迈,一腿弯折,一只手肘弯曲撑在灯柱上,摆了一个造型: “那天长生就是这样跟我说话的。” 他紧张之下摆出的这个姿势僵硬可笑。 但这会儿大家可没人敢笑。 赵福生的目光从他身上落到灯柱上。 石灯柱里点了灯,下方角落处埋积了一小堆落叶,上面铺了些竹叶。 赵福生目光一凝,大步往灯柱行去。 她见小厮还靠在灯柱上,喝道: “让开。” 小厮连滚带爬让到一旁。 赵福生蹲下身来,伸手去刨那枯叶。 徐雅臣一见她做这个举动,不由慌道: “这样的粗活,不如让黄四来——” “是是是。” 黄四应了几声,也跟着挽袖子。 赵福生没有理他们。 落叶两三下被她刨开,露出了掩埋在落叶下的一个东西。 “找到了。” 赵福生长松了口气。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才明白过来她并非无缘无故刨叶子,而是要寻东西。 张传世的眉心一跳。 其他人好奇的围了上来: “找到了什么?” 徐雅臣正想往前探头,先前怔愣的张传世已经反应过来了,灵活的往前一挤。 众人被他挤得站立不稳,却敢怒不敢言,最后各自凑上前一看——只见那落叶堆中,躺着一张巴掌大小的怪异剪纸。 那纸张约巴掌长短,剪成人的形状,因飘落在地后,与落叶相混,沾染了尘污,看上去竟与叶片无异,所以在此之前徐家众人竟全无察觉。 徐雅臣自己都不知道家里竟有这东西。 “这是什么?” 他转头去问黄四。 红泉戏班失踪后,畅春园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大家清点贵重物品,又寻找戏班,压根儿没有人注意到混迹在落叶堆中的这剪纸。 “像是、像是纸人——” 黄四答道。 “就是纸人。” 赵福生一见此物,心中更加笃定。 她伸手将这纸人捡起。 这薄薄的纸片入手竟然颇沉,至少有十几斤的样子。 上面萦绕着若隐似无的鬼气。 她将纸人翻转过来,只见那如鹌鹑般大小的纸人脑袋上,竟人为的描绘了眉眼、嘴唇。 只见那纸人脸上人为描绘出来的眉眼漆黑,嘴唇殷红,配搭着脸上沾染的脏污,说不出的诡异。 徐雅臣一见这邪物,正有些不安之际——突然那纸人嘴唇动了一下。 老士绅开始还以为自己是眼睛花了,下意识的想去揉眼。 但他一抬手,便听到耳畔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 “鬼啊!!!” 惊叫声此起彼伏。 令徐雅臣肝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 赵福生将纸人翻转过身的刹那,只见那纸人竟咧开嘴一笑。 随着它这一咧嘴、一笑,大量空气顺着它张开的嘴中灌入它的体内。 纸人干瘪平整的身体竟如吹气一般的胀大。 它的双腿抻长、拉直,一双手如面条似的迎风舞了两下,顷刻间张开垂落在身体一侧。 脸庞由扁变圆,五官扭曲再到分布均匀,只是片刻之间而已。 一脱离赵福生掌心后,它从吹气胀大到落地,最后‘砰’声摔靠在不远处的石灯柱上,‘看着’众人,脸上带着僵硬而诡异的笑意。 此时已经入夜。 天色黑暗,畅春园前几天才刚发生过戏班离奇失踪一事。 案件尚未明朗,赵福生一来找到了个诡异纸人,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纸人又大变活人——这一幕简直可以成为纠缠徐雅臣往后余生的梦魇。 他之所以没有昏死过去,纯粹是因为张传世先前掐破了他的人中,剧痛钻心。 徐家众人惊慌之下就要四散逃蹿。 赵福生厉喝了一声: “都不要乱跑,一些鬼魅术法,有什么好怕的。” 她环顾四周: “这又不是真正的厉鬼,如果是厉鬼复苏,跑了也没用,更容易死!” 说完,她看向一旁晕倒在地的小厮,又看向张传世: “将他弄醒。” 张传世掐人掐出了经验,听到赵福生吩咐,连忙身体一蹲,将这厮翻转过身来,指甲一掐人中,硬生生令小厮痛醒。 “鬼——鬼啊——” “别神啊鬼的,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当天看到的柳长生?” 赵福生可没功夫安抚他,而是直接让他指认。 他还在惨叫。 张传世可没赵福生那么好涵养。 这老头儿将灯笼一搁,揪着这小厮便一耳光打下去,嘴里喊: “清醒了没有?没清醒还打。” “醒了、醒了——” 仆从被打得嘴角破裂,这下果然清醒了许多,意识到自己处境之后,知道逃不脱,便横了心去看那靠在灯柱上的‘人’。 那‘人’嘴唇殷红,肤色惨白,身后灯柱里的火光透过它身体照出,皮肤竟似是透明似的。 当日他看这‘柳长生’唇红齿白,长得眉清目秀,还当‘他’果然是戏班子的,就是长得比一般人秀气,哪知与自己说话的竟是这么一个东西。 小厮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拼命的点头,带着哭腔道: “是他、是他——” “……” 现场徐家人相互靠紧,吓得不敢出声。 其余几个送饭的仆从脸色煞白,肩靠着肩,挤成一团,抖个不停。 赵福生抬起右手,将要饭鬼的力量激活。 鬼物的寒气瞬间笼罩她全身,她右臂自肩头开始失去温度,肤色变得惨白僵硬。 此时赵福生的手指坚硬不亚于刀剑,她举手一敲击纸人腹腔——‘咚咚’几声闷响。 接着要饭鬼的杀人本能被触发,她的手指刺破纸人腹部。 人皮纸撕裂的声音响起,接着内里有东西‘哗啦’流了出来。 刹时之间,那股本来若隐似无的馊水味瞬间变得浓烈刺鼻,且还有些熏辣眼睛。 腐败多时的饭菜顺着纸人破开的腹腔喷溅出来,淌落了一地都是。 被破去术法的纸人在饭菜淌涌出的那一刻,诡异力量散尽。 原本与真人身高相等的纸人开始急速缩水,且那皮肤脱去色泽、灵气,变得枯暗、灰沉。 蜷缩之间沾染到了灯柱后的火光,‘轰’的一声被点燃,约瞬息之后被烧成灰烬。 第二百四十六章 水落石出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纸人燃烧的火焰呈蓝绿色,带着碎屑飞扬于半空之中,将入夜后的畅春园照得阴森可怖。 徐家每个人的脸色铁青,既惊且惧,久久无法言语。 “……” 之前畅春园内若隐似无的饭菜馊变味的来源找到了,红泉戏班失踪之谜在赵福生主导查探下,真相几乎浮出了水面。 赵福生也不再多说废话。 根据送饭仆从的供述,找到他们最后与戏班人打交道的地方,再次找出几个纸人,依次将其腹腔掏开,早就馊掉的饭菜流洒一地。 ‘复苏’的纸人没有攻击力,在熬过初始的惊惧之后,徐家上下也逐渐压制住了内心对这样诡怪的骇怕之情。 赵福生见众人逐渐恢复了平静,这才召唤先予后取的厉鬼现形,将要饭鬼的手臂压制。 二鬼双双怨毒的隐匿,她揉了揉恢复温度的胳膊,吩咐众人: “应该还有一些纸人隐匿,你们将它们找出,一一摧毁就是。” 之前送来的饭菜就装在纸人内,馊味的来源也隐藏在这里。 徐雅臣强作镇定,向黄四使了个眼色,黄四点了点头,亲自点了十来人准备去清理纸人。 其余人随赵福生进入畅春园主堂之中。 堂内乱糟糟的,箱笼被打开,扯落的纱缎散落一地。 屋外的落叶从未关闭的门窗之中吹进来,落在桌、椅之上。 徐雅臣让人收拾出数张椅子,众人一一坐定之后,他才迫不及待的发问: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徐雅臣内心像是悬了一块大石。 红泉戏班失踪的真相找到了,可是新的疑问又涌上他的心头: “我徐家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 “幕后主使大概是谁,我心里也有数了。”赵福生摇了摇头。 此事遗留下来的无论是人证、物证都证明了与纸人张脱不了干系。 “红泉戏班从十月初二搬入徐府畅春园中,初三便有生人进入徐家。” 从这一点看来,纸人张从头到尾都在盯着红泉戏班,自然也排除了徐雅臣的嫌疑。 “这狗x的——” 徐雅臣瞪着眼睛骂那看门的仆从,那杂役被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与他无送。” 赵福生冷静道: “那可是一个驭鬼者。” 无论杂役有没有疏忽职守,他都非纸人张对手。 “更何况他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也算是将功补过。”她看着徐雅臣,意有所指: “红泉戏班失踪一事干系重大,但我清楚此事与徐家无关,不会降罪徐家——” 同样的,徐雅臣若是是非分明,也知道这件事情与门坊没有关系。 至于门坊失职之罪,徐家已经小惩大戒,这与赵福生无关。 “这件事情是我思虑不周,牵连了你们,还涉及了徐府两个小厮——” 赵福生想了想: “如果你仍计划不变,要搬入万安县,你挑个镇魔司附近的店铺,我免你半年租税。” 这对徐雅臣来说简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自红泉戏班失踪以来,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深怕赵福生迁怒于他徐家。 哪怕赵福生出现在宝知县后,没有疾言厉色,他也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徐雅臣一颗心才终于落回肚里。 他一放松后,后知后觉的惧怕才涌上心头,甚至夹杂着一丝委屈。 “大人,我——” 老士绅刚一出声,忍不住有些哽咽,一旁徐家人心有戚戚,不停替他揉胸推背。 “好了。”赵福生叹了口气: “委屈你了。” “为大人办事,哪敢称委屈,就怕笨手笨脚,办事不好,惹大人生气。”徐雅臣抹泪道。 张传世歪了下脑袋,‘嗤’笑道: “你这老头儿,知道大人好脾气,就故意顺竿爬。” 徐雅臣被他打趣也不恼火,徐家顺利度过大劫,且从这次劫难看来,也非完全的坏事。 至少他与赵福生结下特殊的情谊,将来定会让这位年纪轻轻却驭使了灾级厉鬼的万安县主事者对徐家另眼相看。 这样一想,徐雅臣甚至心中隐隐还有些雀跃。 “确实令徐家担惊受怕了。”赵福生想了想: “既然有错要罚,那有功也得赏的。”她看着老泪纵横的徐雅臣,笑着说道: “徐家搬入万安县后,开府那天,我为徐府在门上打个鬼印。” 她这话一说完,徐家人还没反应过来,张传世顿时面露嫉妒之色,酸溜溜的道: “你这老家伙可真是好运。” 徐雅臣一听张传世语气,便知道赵福生提到的鬼印非同一般。 虽说他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仍是立即起身行礼:“多谢大人。” 徐家众人不知道这‘鬼印’有什么妙用,此时也不敢问,只打定主意稍后要找张传世打听打听。 …… 说话的功夫间,外头黄四进来回报,说是按照赵福生的吩咐,将畅春园内外全部打扫了一遍,角落缝隙也没放过,枯腐的树叶也被再三筛过。 “……共找到26个纸人,都已经一一摧毁。” 同时确认过纸人腹内的馊掉的饭菜,应该是自十月三号傍晚送的饭食。 “红泉戏班在徐府失踪一案暂时了结,之后的事情与徐家无关。” 查明了案件,赵福生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徐雅臣连忙要上前挽留: “大人远道而来,不如留下来让我做个东道主,招呼大人——” “我还有事。” 她看了一眼神情殷切的徐家人,又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边的张传世,笑着说道: “这样吧,我要是不留下吃这一顿饭,估计你们是不得安心的。” “是、是。”徐家人连忙点头。 赵福生道: “我没有时间,就让老张留下来替我喝两杯,事后你们遣人将他送回镇魔司与我汇合就行。” 她看得出来徐家人的打算,有意成全他们。 徐家人的脸上露出意动之色。 张传世心中愿意,却仍假意推辞,又客套了几句后,赵福生才顺利从徐府脱身,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去定安楼。” 她一上车后,随即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低声吩咐了车夫一句。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在徐府众人目送下消失于夜幕中。 而此时另一边徐家。 徐雅臣见赵福生一走,顿时将脊背挺直了许多,吩咐黄四: “立即让厨房拿出府中最好的东西,招呼张大人。” 说完,又向张传世陪着笑脸: “张大人,这边请。” 张传世进入镇魔司也好几个月时间了,期间也随同赵福生办过几桩鬼案。 虽说入镇进村时也能得到村民们的恭维与讨好,可与乡下人的招呼相比,徐雅臣的款待无疑更要舒服许多。 “这才是镇魔司中的人应该受到的待遇啊……”张传世心中美滋滋的想。 与此同时,徐雅臣的长子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道: “张大人,敢问赵大人提到的鬼印是什么……” “鬼印嘛,说来你们应该也有印象的——” 张传世也是个人精。 他心里清楚,徐家人此时对自己百般追捧为的是什么,因此也不多卖关子,说道: “上回宝知县,大人不是办了双鬼案吗?事后大人将这灾级以上的二鬼收服,为她所用——” “这一双灾级厉鬼可以打出鬼印,一旦结印的地方,能挡住同级的厉鬼片刻,而灾级之下的鬼物会受鬼印的克制,到时你们乔迁之喜,大人在你们门上打印,从此百鬼避逸,寻常厉鬼一入府门便被克住,你们说,这是不是你徐家撞上的泼天富贵呢?” 张传世舌如莲花,哄得徐家众人心花怒放,各自交换眼神后,强忍狂喜之色。 “而且这打鬼印可是有讲究的,我们镇魔司中自己人还不够呢。” 他被徐雅臣等人簇拥着进入府内,心中飘飘然,嘴里吹着牛: “驭鬼的人使用厉鬼力量可是要遭反噬的,我们家大人虽然天纵神武,有克制鬼神之力,但毕竟鬼印碰多也伤身,如今鬼烙印总共才出手四次。” 张传世比出三根手指头: “一次是万安县鬼陵有厉鬼复苏,而另一次则是你们原宝知县的副令郑河。” 他脸现得色: “郑副令原本管的是宝知县,驭鬼两年,将近厉鬼复苏阶段,你们都知道吧?” 徐雅臣面现惧色,不住点头。 郑河确实处于厉鬼复苏的边延,状态极不稳定了。 他在赵福生面前多有克制,但在其他人面前的时候却阴鸷凶残,与鬼无异,徐雅臣等士绅与他打交道时,都觉得寒气透骨。 “但咱们家大人为他打下鬼印后,将他本来应该快要复苏的厉鬼重新镇压,所以郑河现在副令都不做了,来万安县替大人效力呢。” 徐雅臣脸现憧憬之色,一旁他的长子按捺不住,问道: “张大人,那另外两个鬼印呢?大人为谁打了?” 张传世嘴角一歪,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仰起了下巴: “这个人嘛,你们可能还不清楚。” 他这一下卖了个关子,徐雅臣心痒难耐,忙不迭的摸自己的身上,扯下一个玉佩,塞入张传世的手中: “还请张大人指点。” 张传世见钱眼开。 一捏玉佩,顿时露出笑容: “这是昨天的事儿,于维德估计还来不及跟你们说。” 徐雅臣殷切点头,盯着他看,张传世就道: “你寄信来时,大人正好有事外出,去了万安县治下的一个村落,村中发生鬼案,同行的令使少春,在大人帮他打下鬼烙印后,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 不止是徐雅臣好奇,此时他的子孙,以及一大群跟随在众人身侧的奴仆都好奇极了。 张传世此时被这些人的目光哄得飘飘然,说道: “少春借鬼印之助,已经驭鬼成功!” “什么?!” 徐雅臣这下是真的惊住了。 区区一个万安县,还曾是被朝廷放弃的地方,短短半年时间,竟发生了这样的逆转。 徐雅臣自见识到赵福生治办鬼案的本领,决心携家迁入万安县后,对万安县的情况极为关注。 再加上他有一个如今住在万安县中的老友,对县里镇魔司的情况也比一般人掌握得多。 万安县镇魔司早与半年前截然不同。 赵福生身为令司,驭了双鬼也就算了(徐雅臣等人不知道要饭鬼的事),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她先后收了数名令使,其中甚至有一名新收的令使也同样驭鬼成功。 除了这个传闻中名叫蒯满周的小丫头外,又有驭鬼者郑河投奔。 区区一个县镇魔司,如今算起来已经有三名驭鬼者,这就是在大汉朝的州郡之中,也算不得多得的阵容。 现在听张传世话中意思,赵福生手下竟然又有一名新的驭鬼者——这已经是足足有四名驭鬼者了。 “万安县竟然——竟然——” 徐雅臣因为太过吃惊,一时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四名、四名驭鬼者——” 黄四也颤声道。 徐雅臣身侧一个穿了湖绿素袍,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凑上前: “张大人,那最后一个被大人打下鬼印的人是谁呢?” 张传世闻言眉飞色舞,一扫先前随赵福生入园时的蔫巴模样,显出几分小人得意之状,指着自己鼻尖: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是……是、张大人你?”徐雅臣迟疑问。 “正是了!” 张传世得意道: “大人心疼我,蒯良村鬼案时,怕我死了,提前为我打印,我在那桩鬼案中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那桩案子,没有我可不能破——” 徐雅臣顿时面色一整,对张传世刮目相看。 他初时还以为这干巴老头儿阴阳怪气,面对赵福生时只会须溜拍马,如今没想到人不可貌相,这位大人竟也是有真本事的。 “张大人真是英武不凡啊——” “我就说我们家近来诸事不顺,张大人与赵大人一来,便觉得我们家晦气都散了许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张传世吹捧,直捧得张传世心里美滋滋的。 他被迫进入镇魔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数次办鬼案,经历九死一生,如今才算终于找到狐假虎威的感觉了。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张传世内心暗叹,逐渐迷失在徐家人的吹捧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查看鬼车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赵福生上了马车之后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陷入了沉思。 车夫不敢打扰了她思路,她开始清理红泉戏班失踪案的相关线索。 从最开始,她在鬼马车上翻找到柳红红的名字,并因此打听出她是红泉戏班多年前失踪的台柱子,且每五年一轮失踪一个当家花旦后,她就意识到红泉戏班卷入了鬼案之中。 但赵福生最初是担忧柳黄玉(小百灵)出事,因此在离开宝知前,叮嘱郑河照顾戏班子。 可纸人张的插手却使个整件事情更加复杂。 此人行事极端、残忍,且行踪诡异难寻,哪里有鬼案,哪里就会有他的身影。 “不——” 赵福生想了想,又摇头: “不是一般的鬼案,而是大鬼案才会引起他的注意。” 封门村鬼案时,涉及郭家的案子他没有现身——赵福生一念及此,又觉得不对劲儿。 封门村鬼案发生的时间恰在红泉戏班真正失踪日期的前后,两件事情好似同时发生,且封门村鬼案爆发的时间,恰好是在红泉戏班失踪案件的前夕。 哪怕赵福生没有生出剿匪的念头而前往长条镇,一旦郭家鬼祸爆发,她仍会前往,这是她身为镇魔司令司的责任。 这样一来,红泉戏班失踪一事她自然分身乏术,无力顾及。 等她缓过神来,再来宝知县徐家查探红泉戏班失踪一事时,兴许会误事。 可她提前去了封门村,又运气较好的在灶鬼案还没有真正爆发时就将案件解决,最后回来万安县的时机也及时,拽到了纸人张的影子。 想到这里,赵福生皱了皱眉。 纸人张的真正目的她不清楚,但每有大鬼案,此人必定参与其中。 既然他此时带走红泉戏班,定是因为戏班子对他有用。 已知红泉戏班已经上了鬼马车的名单,双方产生了纠葛。 但鬼车金铃被她夺走,几乎处于停摆状态,照理来说鬼车对戏班的威胁应该暂时丧失。 这一条已知的线索断了。 赵福生并不气馁,又开始重头理另一个线索。 “为官家唱戏……” 她呢喃了一声。 柳春泉当日提到这个事时,只是随口一叹,她却记在了心中。 涉及鬼案的任何一桩小事都十分重要,而今日徐府小厮最后与纸人柳长生的对话也印证了赵福生的猜测。 红泉戏班失踪后,赵福生估计这些人已经凶多吉少,只能凭借当日与柳春泉的一部分对话推测线索。 这桩鬼案追根究底,事情的源头是在五六十年前的无头鬼案上。 而无头鬼案影响颇大,涉及到的厉鬼颇多。 当年因无头鬼案而死了一名金将,间接性造成了鬼马车穿行,而在事发多年后,间接导致当年无头鬼案厉鬼复苏的刘化成死后也同样化鬼。 “京官——”无头鬼案爆发之前,刘化成当年也在帝都为官,也是京官。 除此之外,刘化成应该也听戏。 他六十大寿时,除了置办流水宴席外,还邀请了戏班唱戏。 因她已经生出猜想,自然便发现了许多刘化成与红泉戏班相关之处。 虽说无凭无据,但赵福生却觉得可以从这条路查下去,说不定能挖出一些纸人张的线索。 更何况赵福生也并非无缘由的臆测,而是从事件本质核心去思考的——纸人张的目的在无头鬼,他的一切行动都有可能是围绕无头鬼而进行。 无头鬼如今正在万安县夫子庙,与刘化成比邻而居。 “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回万安县后,去问问刘义真,看他的祖父在生时对戏曲是不是情有独钟。” 她打定主意,接着就听外头车夫说道: “大人,定安楼到了。” 赵福生抬头起身,将草帘掀开,果然就见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定安楼。 因入夜的缘故,定安楼大门已经关闭,门外各点了两盏灯笼。 她是突然到来,楼里的管事没有接到消息,因此无人前来迎接。 车夫将车驱到定安楼入园的大门前,接着下车上前拍门。 园里当值的门房骂骂咧咧中将门打开: “哪来的闲汉痴遇,滚开去玩耍——” 车夫道: “去回报管事,镇魔司赵大人来了!” 他这一句话将人吓得不轻。 ‘镇魔司赵大人’几个字令那大怒的门坊一下愣住,他探头往前一看,就见不远处的马车。 赵福生的脑袋从马车内探出来: “将门打开,我直接驾车入园。” 门坊的脸‘刷’的变得惨白,下意识的点头: “是。” 赵福生此前来办过双鬼案,定安楼的下人对她并不陌生。 那门坊慌张喊来其他人,一起将大门拉开,正担忧赵福生要收拾自己时,却见车夫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坐回马车上,接着车辆驶入园中,扬长而去。 他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车辆进入定安楼园林之内,将本来已经准备歇息的其他人惊动。 管事刘林听到车辆声音疾速起身,赶到大楼门前时,正好见到停靠在楼前的马车。 “你是什么人?怎么能随意闯入别人家的私宅——”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待她站稳后转过头,赵福生的面庞映入他的眼帘中。 “赵大人!”刘林惊呼了一声,接着面色大变,脸颊抖动,正要上前请罪,赵福生举手将他止住: “我临时起意,过来看看。” 刘林见她神情平和,不见恚怒,惊惶不安的心这才慢慢落回原处: “是我有眼无珠,没将大人马车认出来,大人不怪罪我就好了。” 将请罪的话说完,刘林又道: “我也听说了大人前来宝知县的事,本以为大人会歇息在徐府,所以事前没有半点儿准备,如果大人早让人通知消息,我定派车辆接送大人——” “不要这么麻烦。”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是有事过来看看,之后会歇息在镇魔司中。” “那怎么行——” 刘林正要说话,赵福生将他话打断: “上次鬼案后,我住过的房间没人进去吧?” “没有。”刘林连忙摇头: “大人吩咐过,谁都不许进出,如今整个二楼被封印,就连之前破损处都无人修葺,平时也派了人手看管。” 他是楚王亲信,替楚王守定安楼数年,办事周到,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准备上去看看。” “只是房舍如今还没有打扫,恐怕——”刘林有些为难,赵福生笑了笑: “无妨,我只是看一看,不久就要下来了。” 他见赵福生不怪罪,连忙也陪笑: “那我替大人提灯照路。” “不用了,我一个人上去,你们就在下头等我。” 两人说话功夫,正好有见机的下人送来灯笼,赵福生顺手接过,不再与刘林多说,转身便上楼。 仆从们目送她的身影在楼梯转角处消失,刘林紧绷的心弦这才一松,伸手抹了下额头汗珠,这才令众人立即去准备热水、食物。 …… 赵福生上了二楼之后,就感觉到了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寒森冷之感。 这是高阶厉鬼散发出来的可怕威慑。 正如定安楼的管事刘林所说,二楼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楼梯的扶手、地面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地面没有留下过脚印。 她迳直往上次所住过的房间走去,房门已经上了锁。 赵福生以鬼臂将锁捏开,推门进去——灯光将屋里照亮。 与屋门相对的窗户破裂,映入远处与江水相邻的园林。 屋里空荡荡的,上次意外冲入楼内的鬼车不见影踪。 赵福生一见此景,先是一惊,手中的灯笼都差点儿掉落在地。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此地虽说不见鬼车的影子,但有明显的厉鬼存在的慑压之感。 鬼会隐匿,在有形与无形之间自由的切换形态,所以她看不到鬼车的存在,不等于鬼车不在这间房屋之中。 她想了想,将手里的灯笼挂在一侧,接着将地狱展开。 ‘叮铛铛——’ 时空鬼铃的气息被她稍一乍现,屋内阴风大作! ‘嗒、嗒、嗒。’ 马蹄的声音响起。 昏黄的灯光下,屋内半空中似是有尘雾翻滚,一个漆黑的鬼马头率先出现,接着现出马车、驱车的青袍厉鬼,紧接着鬼车,一并出现在房屋之中! 屋内气温瞬间陡降。 “果然还在这里。” 鬼车失去金铃之后停摆,靠停在了定安楼中。 鬼马不安的扬了扬蹄,却并没有再往前行半步。 赵福生围着鬼车走了数圈,车厢体像是一个密闭的棺材,不见入口——按照鬼车法则,它应该是要在完成特定事件后,‘车门’才会开启。 而这特殊法则是接引走鬼册名单上的人。 她看向厉鬼手里握着的鬼册,那上面正好翻到一个名字:郑河。 确认了鬼车暂时没有异样,鬼册也没有被翻动过之后,赵福生再次陷入沉思。 红泉戏班本来应该被厉鬼标记,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纸人张将红泉戏班带走后,并没有打鬼车的主意。 他到底将红泉戏班带去了哪里,意欲为何?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鬼车上。 鬼车与红泉戏班之间产生了联系,如果此时‘放开’鬼车,鬼车会不会去搜寻红泉戏班? 这个念头一涌入她脑海,随即被她止住。 鬼车获得金铃,被拼凑完整后会不会搜寻红泉戏班的下落她不敢保证,但可以笃定的是,郑河必定要倒大霉。 她心念一动,又看向被厉鬼握在手里的鬼名册。 要饭鬼的力量再一次被激活,赵福生手臂惨白,化为鬼手,去碰那鬼册。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 鬼臂上次曾经翻动过鬼册名单,事后鬼臂被灾级厉鬼的大凶之物反噬得不轻。 此时她一碰到鬼册,一股阴寒之感顺着指尖笼罩了她周身,刺得她骨头都痛。 纵使有厉鬼力量加持,赵福生的手臂还是开始枯萎。 不过如今的要饭鬼与当初不同。 要饭鬼已经被拼凑完整,且经历过封门村剿匪一事,厉鬼处于晋阶边沿。 就算受到了灾级凶物的反噬,但鬼臂却并没有瞬间废掉,要饭鬼在受到反噬之后力量暴涌,这种阴寒气息反倒顶住了大凶之物的伤害,使她仍能坚持活动——但两者的力量非一个级别。 灾级的凶物对煞级的厉鬼有强大的慑压力,她的鬼臂并不如之前一样灵活。 赵福生此时真切感应到了大凶之物的可怕。 同一时刻,在她欲拽鬼册时,本来陷入沉寂状态的青袍厉鬼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 那一双青幽幽的眼眶对准了她,仿佛是在‘盯’着她看。 鬼的面容干枯,眼眶的眼珠也失去了在生时的鲜活,一层灰色的膜下,眼瞳好像被蒙罩在膜内的干瘪葡萄干似的,看得人惊悚。 赵福生放弃了想从厉鬼手中夺走鬼册的打算。 此时不是夺鬼册的好时机。 她现在的功德值仅有,且要饭鬼力量失控,封神榜的提示不停响起,稍后兴许需要耗费一部分功德值镇压。 虽说她可以直接开启封神位,将鬼车收录——但这样的决定并不明智。 赵福生只是趁着要饭鬼抗衡鬼册的时间,飞快的翻了数下鬼册。 上面熟悉的名字一一从她面前滑过,除了她已经看到过的柳红红之外,她还看到了另一个名字:柳红茹。 这是柳春泉提到过的第二代赛百灵。 鬼臂的力量到达极限。 厉鬼即将复苏。 赵福生的手指几乎挑不起鬼册,她的指头无力的垂下,且以200功德值为代价将要饭鬼重新镇压,且以50功德值修复受损的手臂。 功德值一被扣除,复苏的厉鬼被镇住。 厉鬼隐匿的刹那,受鬼册反噬的剧痛传及赵福生周身,好在封神榜扣除的功德值很快展示作用。 碎裂的骨头在片刻之间被拼接,赵福生枯萎的手臂重新生长血肉。 她握了握手掌,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她取走灯笼,离开这个房间中。 在临关门前,鬼车停在原地没有动。 青袍厉鬼握着鬼册,坐在车头。 厉鬼没有思维,不会阴谋诡计,只知凭本能杀人——但是人有算计。 当人拥有了非凡的力量,会为自己谋划的时候,这些本该令人害怕的厉鬼则成为了人最强大的杀器。 她担忧鬼车就算停摆,将来会遭人利用。 在关门之后,赵福生索性召唤门神鬼印,消耗了1000功德值,打了个门神烙印在大门上头。 第二百四十八章 意料之外 第二百四十八章 门神的烙印一旦拓印在门上,顿时红光闪烁。 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在汹涌的黑气中现身,迳直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最终隐入门板内,化为幻影,寄存于门板之中。 门神的影像消失,这门板仍与先前一样平平无奇。 但这一层楼的温度更低,且萦绕着若隐似无的厉鬼威慑。 若是不知情的人靠近这里,身体孱弱的人恐怕会受鬼气所冲,还会大病一场。 而今夜若是有心人想要接近此地,隐藏在门里的门神则会现身,将来人阻挡片刻,到时足以争取时间,让她立即赶来此处。 赵福生看着门板,微微一笑,随即转身下楼。 她下来时,刘林还在焦虑不安的等待。 他不知道赵福生来此的目的,但隐约猜到她上次在离开后,应该遗留了什么‘东西’在定安楼,只是刘林不敢去查探,也不愿细究。 事隔两月,她再次前来,独自上楼,不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给定安楼带来麻烦。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便听到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正好见赵福生从楼上下来。 “……” 刘林微微一怔。 从赵福生上楼到下来,前后不过一刻钟功夫。 他迅速将心里杂乱的念头忍下,接着起身往赵福生迎了过去,露出笑容: “大人——” “我在二楼留了些东西,你们不要随意上楼。” 她照例叮嘱了几句。 刘林陪着笑: “不知大人留下的东西贵不贵重,不如我让人严加看守——” “那倒不用。” 赵福生摇头,她看了满脸愁容的刘林,笑了笑: “我留下的东西是保你们命的,不要轻易去碰触,等到将来时机成熟,我会将东西取走。” 她话里有话,刘林虽说疑惑不解,但她愿意多说几句,却令他心下感动,连忙道: “多谢大人体恤照顾。” 事情办完了,赵福生也准备离开。 刘林再三挽留,却仍没能将她留住,她上了马车,回到宝知县镇魔司时,已经是亥时末(将近夜里十一点)。 张传世估计被徐府的人留住喝酒,还没回来。 赵福生也不替他担忧。 他与纸人张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并非最初二范提到的远房叔侄那么简单。 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与纸人张脱不了干系,这个人对许多人来说都危险至极,但最不可能出事的就是张传世了。 她洗漱之后放心大胆的躺平休息。 本来是打算先养好精神,以应付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事。 临睡之前,赵福生甚至吩咐了宝知县镇魔司的人守住大门,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报她。 但这一夜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她一觉睡到天亮才醒。 外头静极了,连虫鸣鸟叫声都没听到。 赵福生翻身下床。 她昨夜担忧会有急事发生,睡前连衣裳都没脱,此时直接将门拉开,镇魔司的人听到动静立即便赶来了。 “大人……” 一个令使从门外探头进来: “洗漱的水、早膳全都准备妥当了,是要为大人送入房中——” 不等他说完,赵福生立即将他话打断: “几时了?” “先前有人来洒扫,是卯时一刻(约凌晨五点十五分),此时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这会儿应该在辰时初(约早上七点)。” 赵福生皱了皱眉: “昨夜有没有什么人来镇魔司报案?” “没有。”这名令使摇头: “大人昨夜临睡前有吩咐,我也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昨夜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说完,他讨好的道: “兴许是鬼祟也知道大人威武,大人所在的地方,厉鬼都不敢作乱的。” 赵福生并没有将这人的恭维话放在心上。 她觉得太奇怪了! 本以为纸人张将红泉戏班的人带走,为的是将自己引出万安县,以方便他对夫子庙下手。 而自己也确实来了宝知县,也做好了被一些意外事件缠住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昨晚竟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莫非一些意外还等在后头? 她正暗自揣测之际,另一侧厢房门打开,张传世的面庞出现在两人面前。 “吵什么,让不让人睡了——”他呵欠连天,头顶的发髻睡了一晚歪到一侧,眼睛浮肿,显然昨晚在徐家逗留了许久,回来时还没睡够。 他喝完,院里静默了片刻。 张传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揉了下被眼屎糊住的眼睛,果然就见到赵福生了。 他暗自叫糟,连忙道: “大人——” “赶紧梳洗,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吃完我们就回万安县。” 张传世本来以为会遭受喝斥,已经做好被赵福生奚落的心理准备——毕竟两人同行,她一人办事,自己则留在徐家吃香喝辣,早上还起得比她晚,又被她抓了个正着,不吃一顿排头张传世自己都不信。 但他却没料到赵福生压根儿没有骂他的意思,只是催他迅速行动。 他揉眼睛的手愣了愣,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无措,接着就见赵福生皱起眉头: “愣着干什么?” “是!” 他应了一声,飞快的招呼人送洗漱的水前来。 约半刻钟的功夫,张传世收拾妥当过来,二人吃了镇魔司内准备的早饭,赵福生坐上马车,吩咐车夫: “先去定安楼。” 车夫应了一声。 随着马车出行,张传世看向赵福生: “大人还要去定安楼?” “我得去看一看。” 定安楼内隐藏了一个鬼。 这件事情能瞒得了一般人,但赵福生不相信能瞒得过纸人张耳目。 他觊觎无头鬼,并且张、刘两家颇有渊源(从夫子庙挂的鬼灯便能看出端倪),又知道红泉戏班与鬼车的瓜葛,还带走了红泉戏班,中间必有一个大阴谋。 几桩鬼案相互牵扯,他既然对红泉戏班下手了,为什么放任鬼车留在定安楼? 赵福生心中有事,一路并没有与张传世多说。 到了定安楼时,定安楼的管事刘林已经起了,他今日本来是打算要拜访赵福生,并代表定安楼送上厚礼,却没料到赵福生抢先来了。 她一来就让张传世将刘林拦住,自己上了二楼查看。 鬼印仍在。 推开房门后,鬼车的气息还在——也就是说昨夜无事发生,这真是怪极了。 而昨晚的平静并没有让赵福生放松,她反倒比昨天更加的警惕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 在纸人张的目的没摸清楚之前,她恐怕都无法彻底睡安稳了。 “唉。”赵福生长叹了口气: “真是烦死了。” …… 她下楼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刘林与张传世二人迎上前来,赵福生看向刘林: “我早上走得匆忙,有件事忘了,你稍后替我向镇魔司的人传句话。” 她如今感应到了威胁,觉得功德值不大够用,生出了想要尽快多办鬼案积攒功德值开神位的念头: “宝知县的原令司是郑河,如今郑河来了万安县,宝知县的鬼案就交给我来接手,在州郡没有派来新任令司上任的时候,县里有案子发生,让人来万安县找我。” 她的话令得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刘林在初时的忐忑之后,接着面露喜色,大声的道: “是!” 同时他从赵福生这一句话揣测出了许多东西。 首先就是这位大人不畏惧办鬼案。 且事隔两个月,她办了门神鬼案后,听说又接连办了数桩案子,但这次两人再见面,她情绪稳定,且身上看不出来半点儿驭鬼者失控的倾向,可见这位大人厉害之处。 如果有这样一个大人物罩着宝知县,可想而知宝知县说不定要比以前郑河在时更安全许多。 “我得立即向帝都的王爷写信。” 拥有强大驭鬼者镇守的地方,会使无数望族名门及士绅商贾趋之若鹜。 赵福生的实力强大,情绪稳定,说不定受她庇护的万安县、宝知县将来会成为帝京之外加一个更安全的所在了。 他心中打着盘算,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赵福生也不管他想什么,吩咐完之后,便招呼张传世上车。 与来时一样,几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匆促。 张传世看着赵福生靠坐在车上发呆,她没有说话,但张传世敏锐的意识到她心情有些恶劣。 “大人在想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打破了沉默。 “我在想红泉戏班失踪一案。” 赵福生顺口回了他一句。 张传世抓了抓脸颊: “红泉戏班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结了?”赵福生抬了下头,将下巴从掌心上挪开,看向张传世: “谁说的结了?” “红泉戏班不是被、被纸人张带走了吗?”张传世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结结巴巴的道。 “确实是纸人张带走了。”她点了点头,说道: “你说他带走红泉戏班目的何在?” “我、我不知道——” 张传世目光闪了闪,摇了摇头。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重新将脸颊靠回掌心上,以手肘将自己的脑袋托住,打量着张传世: “老张,你进镇魔司那会儿,大范说你与纸人张有亲戚关系?” “是。” 这一下张传世没有再结巴,而是下意识的点头。 “纸人张是你的子侄?”她再问。 张传世这下迟疑了片刻,他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露出平时最常见的嬉皮笑脸: “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又问起这些了?” 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事实上张传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回避态度已经昭示出许多东西了。 不!兴许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 赵福生发现张传世的想法好像与一开始坚定维护纸人张截然不同。 兴许镇魔司的众人几次三番的共同办鬼案,经历九死一生的甘苦,对于张传世的内心也是有一定影响的。 他已经在面对纸人张的问题上态度显得迟疑了许多。 “老张,我看他不像是你的侄子啊。” 赵福生一留意到了这一点,立即便调整了自己的态度。 她没有再像先前一样逼问,而是给了张传世一定的缓冲,故意没有再逼问他真正的答案,而是通过旁敲侧击获得自己想要的线索。 “为什么不像?”张传世松了口气,接着本能的反问。 “他至少看起来七老八十了,年纪比你大得多,不像是你的子侄,你倒像他的子——侄。” 她故意拉长语调,张传世的瞳孔急缩。 这一刻,他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接着心脏‘砰砰’剧烈跳动。 “他确实很老了。” 瞬息之间,张传世很快强忍下惊惧之感,并没有否认解释,而是在衡量片刻后,习惯性的露出讨好的笑意: “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啊。” “少拍马屁了。” 赵福生将他的反应记在心里,随即摇了摇头: “睡你的吧,回程的时间还长,我有些事要想清楚,不要打扰我。” “好。” 张传世点了点头,拍了拍马车垫子,身体倒了下去,弯折一只胳膊将自己的脑袋枕住。 他闭上了眼睛,赵福生也陷入沉思中。 但不多时,原本闭上眼睛的张传世偷偷将紧闭的眼皮睁开一条缝。 他的目光落到赵福生的身上,她手托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事,眉头都皱起来了。 “大人也才十七八岁——比大小范还要小呢——” 张传世心中暗忖。 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对赵福生既惧且敬,很多时候时常都会忘了她年纪远比自己小得多。 “你看我干什么?” 赵福生感应到他的偷窥,头也没抬问了一句。 “大人,昨夜我在徐家喝酒,回来时夜半三更,今早起得比大人还晚,大人怎么不怪我?” 他突然问。 “我怪你干什么?”赵福生奇道: “红泉戏班失踪后,我虽然不怪徐雅臣,但徐家上下定然不信。” 人的多疑乃是天性。 “这个时候需要有个人留下来安抚,你是我万安县镇魔司的人,又驭使了大凶之物,留在徐家任他们侍候,他们才会更相信我的话。” 有时想要让人真的相信她没有怪罪、发怒,还需要迂回曲折的手段。 第二百四十九章 邀请孟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赵福生觉得这种情况很有意思,笑了笑: “是我将你留下来的,就是允许你喝酒耍乐,怪你干什么?” 她说出的不怪责的缘故简单而又直接,好像有些道理,又好像违逆了张传世以往的一些认知。 身为上位者,喜怒随心,想骂一个人的时候,哪需要讲原则?讲理由? 赵福生给张传世的感觉很复杂。 她仿佛既坦承,又世故。 把握人心的举动仿佛是她与生俱来,与她说话、共事,仿佛心中的秘密压根儿瞒不过她。 但与她相处却又好像直接了当就可以。 老头儿怔忡了片刻,眼里逐渐浮现出一种厌恶、愤怒夹杂着心虚而又茫然的神情。 半晌后,他突然伸手抹脸。 那手掌抹到之处,眼里的复杂随即隐去,换成以往精明而又市侩的样子。 但这种情绪没有伪装到多久。 种种情绪冲击下,他突然有一种冲动驱使着他开口: “大人,你是不是怀疑我跟纸人张有联络?” 张传世在问出这句话时就后悔了。 事实上他狡诈、怕死,性格畏缩,遇事能躲就躲,除非有人出头时,才是他狐假虎威的时候。 以赵福生的聪慧,她已经意识到了纸人张的危险。 与纸人张有关联的自己本身就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这样的话题本来不应该在此时被撕开,一旦双方将话说破,将来自己如何再与镇魔司的人相处? 他心乱如麻。 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话一说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没办法收回来了。 赵福生却并没有张传世想像的反应大,她懒洋洋的看了张传世一眼,连头都没抬过,只应道: “是怀疑过。” 她话一说出口,马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张传世的身体紧绷,后背脊柱弯弓,本能的摆出了防御姿态。 但赵福生仍神情平和,一直维持着以手肘撑柜台,掌心托腮的动作。 与他如临大敌的表现相较,她显得平静且从容,衬得他这样防备的举动好像一个戏里的丑角。 “……” 张传世悻悻的坐直了身体,又觉得有些尴尬,自顾自的扭了扭脖子、脑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给自己圆话:“刚刚抻着腰了,我扭一扭——” “少屁话了。” 赵福生冷笑: “你怕我杀你。” 她毫不客气点破了张传世内心的恐惧。 但不知为什么,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却一点儿都不怕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心中的芥蒂仿佛随着赵福生的坦承一下消除了许多。 这老头儿像以往一样没脸没皮的凑了过来: “大人,你既然怀疑我,咋为什么不动手呢?是不是我老张办事可靠,说话好听,大人舍不得我?” “……” 赵福生想要骂他,但张传世脸皮奇厚,她可能骂完只是白费唇舌,最终她只憋出一个字: “滚!” 张传世被骂完这下舒服了。 他重新躺回旁侧的椅子上,以手臂为枕,眯着眼睛安静了片刻,又问: “大人,你既然怀疑我,为什么不杀我?” 这一次他再问这样的话时,眼神严肃了许多,不再像先前一样嬉皮笑脸。 赵福生要杀他机会太多了。 事实上几次鬼案,赵福生要带他同行的时候,张传世都以为她会向自己动手。 可她并没有。 无论是狗头村鬼案,还是鬼陵、蒯良村,她都没有动过手,且甚至还在他被范无救所害,碰触到鬼花时,担忧他出事,为他打下鬼印,救了他一命。 如果她愚蠢天真也就算了。 但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心中如明镜一样,却仍选择看破不说破。 “为什么?” 张传世再问。 “因为你还什么都没有做过。” 赵福生本来想要安静的理清脑海里的线索,却被他再三追问,烦得不得了。 张传世的目光坚定,显然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万安县镇魔司虽说被朝廷放弃,但赵福生顶住之后,对于她来说,无论是所属镇魔司还是万安县,都受她的庇护。 “你与纸人张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你与他私下联络也是你的事,但你不要做伤害万安县、伤害镇魔司的事,”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 “如果你做了,除非你有本事不被我逮到,要是逮到,自然是不会放过你的。” 张传世既然要认真提及这个话题,她索性也就一次说完: “你身为镇魔司的令使,我不管你是被迫加入还是半推半就,但你是镇魔司的人,不要做对不起你职位的事。” 她言外之意张传世听明白了: “如果真有那样的事,大人杀我也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而是因为我违背了规则。” “对。” 赵福生点头: “所以你与纸人张有没有关系,有没有联络,与我无关。” 她的话令张传世若有所思。 良久后,他听到赵福生又幽幽的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应该因为某种被迫的理由一定要坦承的。”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没有追问过张传世与纸人张之间关系的缘由。 张传世浑身一震。 许久后,他才恢复了先前没脸没皮的样子: “不瞒大人说,昨夜我在徐家也不算全耍乐,咱老张为镇魔司也算立了大功。” 赵福生挑眉看他。 他眉飞色舞: “徐家感念大人愿意打印的恩德,说是全家乔迁之后要为镇魔司捐钱呢,”说完,他伸出一个指头: “这个数!” 赵福生听到这话,却并不激动,而是看他: “徐雅臣又单独给了你多少好处?” “啊?这——” 张传世将脑袋往后一缩,目光闪烁: “哪、哪有好处……” 赵福生不理睬他的回避,迳直道: “你不提就算了,你既然提起来了,听者有份,回头徐家的钱送来了,分一半给我!” “……” 张传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了下去。 这老头儿吝啬,赵福生从他手里抠钱足以让他心痛。 受这件事情打击,之后的路程他终于安静了许多,没有再说话。 赵福生一路看似闭目养神,却一直在提高戒备,不过直到傍晚时马车回到万安县,都并没有事情发生。 一行人顺利回到镇魔司。 最先迎接赵福生的是蒯满周。 她好像早就感应到赵福生的归来,还没等马车转入宝鼎巷,车内便血雾云集,鬼花盛放,小孩的身影出现在鬼花丛中。 张传世睡了一路,迷迷糊糊间感应到气温陡降。 一种令他感到十分不安的阴寒笼罩着他,他拢了拢衣裳领口,却似是察觉到马车里好像多了个‘人’。 他瞬间惊醒,抓着衣裳翻身坐起。 只见蒯满周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内。 这小丫头脸色惨白,唇色极淡,一双眼睛镶嵌在她这张没有半分血色的脸蛋上,黑得有些瘮人。 她看也没看张传世一眼,身体一歪,坐到了赵福生身侧。 张传世虽说被吓到,却惹不起她,只好摸了摸鼻子,老实坐到一侧。 车辆停在镇魔司门前,范必死两兄弟早等在大门口,不等赵福生出现,范必死就急道: “大人,刚刚满周她——” 他话音刚落,便见车内草帘门卷起,赵福生牵着蒯满周一起下车。 小丫头仿佛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般,范必死及时将嘴闭上了。 “我走这两天,县里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 赵福生牵着蒯满周进府,二范跟随在她左右,听她这样一问,范必死就道: “有满周在,没有大事发生。” 他这样的人行事谨慎,说话只讲一半,喜欢留后手——这并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自小生长环境养成了他这样的性格。 赵福生听出了他言外之意: “有什么小事发生了?” “是。” 范必死见她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眉眼舒展,点头道: “孟婆来了。” 他小声的道: “上次大人要去封门村前让我给她带话,当时她的表现有些不安,后来也来过镇魔司两趟,但大人不在,因此便打发她先回去了,昨天来了一回,得知大人去了宝知县,说是今天回来,因此一大早就等在府衙中了。” 赵福生想起红鞋鬼案,脚步顿了顿,接着点了点头: “我先见她。” “孟婆就暂时安置在北厢房那。” 范必死说完,赵福生牵着蒯满周就往北厢房的方向走。 镇魔司近来大修,原本大半破损的房舍都已经腾空,大部分的物品、卷宗都转移向北侧。 此时天色未暗,还有一些杂工在东南面忙碌着,见到赵福生回来,不少人忙不迭的起身行礼。 赵福生摆手示意众人各自忙碌,接着进了衙内,在进入北厢房之间顿了片刻。 镇魔司占地极广,北面这一排共有六间房舍。 其中一间房门打开,仅挂了一排由棉麻布缝合的厚帘子,以挡冬日的寒风。 一个路经内庭的杂役见到赵福生站在门前,见机的疾步过来替她将布帘揭起,赵福生向他点头,接着这才牵着小丫头迈入屋中。 兴许是因为她提前吩咐过范必死召唤孟婆的缘故,范必死将人招呼得不错。 屋里点了碳盆,十分温暖,正坐在桌边忐忑不安已经等了一天的孟婆听到脚步声时,下意识的转头。 她看到赵福生牵着蒯满周进来时,眼睛一亮,接着露出笑容: “大人——” 说话时她表情有些局促的起身,又搓了搓手。 她的手因常年劳作皮肤十分粗糙,指关节处裂开了大大小小的血口。 上次小丫头说她身上有一股大凶之气——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示意她坐。 “我听范大人说,大人有事寻我,我前两天来了几趟,都没遇到大人——” “叫我福生就行了。” 赵福生笑了笑,走到孟婆身边,也坐到椅子上。 孟婆双手合十,略有些拘束的坐下,双手不安的插在腿缝中,听她这样一说,只是笑了笑: “哪敢直呼大人的名字——” “名字就是人的代号,既然有了名字,就是用来叫的。”赵福生笑: “大人也是称呼,福生也是称呼,有什么不敢的?” 孟婆抿了抿唇,既不答应,也不反驳,态度很是顺从。 她与赵福生说着话,目光却总是转向蒯满周,眼里带着几分怜爱之色。 赵福生也不出声,安静的打量着孟婆。 她自己过了半晌,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抬头时正好对上赵福生探究的目光,不由有些慌乱的起身: “大人,我——” “看来满周是很得你眼缘的,我看上回在你摊上喝羹时,你也在看她,这回又看。”她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 “真这么喜欢满周,不如你将汤摊子收了,来我镇魔司如何?” 孟婆一听这话就笑了: “承蒙大人照顾,但我只是个煮汤的老婆子,哪有本事进镇魔司这样的地方——” 她还以为赵福生跟自己开玩笑: “看来大人是喜欢我煮的汤,若是大人不嫌弃,往后我每天都过来为大人煮一餐,我在娘家时手艺就不错——” 赵福生摇了摇头,将她的话打断: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孟婆一下呆住: “真、真的?” “是。” 赵福生点头道: “你加入镇魔司,将来也有俸禄,总比在城南摆摊,风餐露宿要好得多——” “大人美意……” 孟婆听她这样一说,也察觉到赵福生是认真的。 她没料到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天大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但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熬汤卖饭是最辛苦的营生了。 以孟婆卖汤为例,每日天不亮她得起床熬煮,中间得洗碗看火,同时买柴、买菜蔬及粟麦,整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但她的摊位却未必有多少人光顾。 在没有认识赵福生以前,时常还有地痞流氓去她摊位上闹事,吃了饭不给钱是常事,偶尔还要倒抢她一些钱。 她干了多年,生活却并不富裕。 卖饭的未必能温饱。 如今的情况虽说好了许多,但看她样子仍是苦,赵福生提出让她结束粥摊来镇魔司任职,她本该欢喜答应才对,可她却沉默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章 孟婆异变 第二百五十章 孟婆的反应在其他人看来有些反常,但赵福生知道她心结难解,也明白她犹豫的缘故。 “我……”她寻思了片刻,一面摇头,一面正要张嘴拒绝,赵福生却看着她笑道: “你先不忙拒绝我的邀请,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孟婆却有些急道: “大人,我的情况你也清楚,我只是普通老婆子,除了煮汤做饭,再没其他本事,又怎么敢进镇魔司呢?” 镇魔司威名赫赫,且办的是鬼案,寻常人没点能耐,怎么轻易进得了这样的衙门? 她摇头道: “我知道大人当日记挂那一碗汤,后来对我很照顾,但不瞒大人说,我之所以留在要饭胡同,是为了我的女儿艺殊。” 说到这里,她眼中逐渐浮现出泪光,又看向蒯满周: “大人问我为什么数次三番看这小丫头,实在是因为我的女儿像她这样大时,也是这样瘦弱,话不太多——” 她轻声的啜泣: “我的女儿先天不足,出生时有人曾为她观面相,说她是天煞之人,将来会为这人世造无尽杀孽,使许多人无辜枉死……” 孟婆说到这里,抹了把眼泪,语气逐渐加重: “可不是这样的,我的女儿从小就听话乖巧,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么会成为祸害,随意杀人?” 说完,她第一次面露怒容,恨恨的道: “什么狗屁术士,就是妖言祸众。因为这谶言,我家公、家婆一直都不大喜欢我的女儿,她年幼时又病又瘦,见人就怕,也不说话。” 这些事情以前孟婆倒没说过。 赵福生在听她哭诉的同时,心念疾转——事实上她此时怀疑孟婆的女儿与四十三年前封门村的红鞋鬼案有瓜葛。 不知是不是巧合太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判断。 复苏的厉鬼出现的时间、性别、年纪,都与孟婆的女儿沈艺殊相符合。 她此时提到江湖术士的话,孟婆是说者无心,赵福生却是听者有意。 “天煞之人、无尽杀孽——” 赵福生重复了两次,孟婆听到这话,哭声一止,忍不住道: “江湖术士的鬼话罢了,我看他就是想骗钱的!”说完,她咬紧了牙龈: “我艺殊出生当天本来是喜事,他一来就说这些触霉头的话,最后又说要替沈家解开这怨结,坑了沈家很大一笔钱才走。” 江湖术士的话自然可听可不听。 但如果涉及到鬼案,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却又恰好歪打正着。 尤其是蒯满周提到过孟婆身上有大凶之气,令她感到有些忌惮,这便证明孟婆必定与厉鬼之间有某种羁绊、牵扯。 ——与鬼相关,这种羁绊可非好事。 虽说之前鬼车途经城南夫子庙时,孟婆看到了鬼车的存在,却没有被鬼车所邀请,但随着赵福生办的鬼案增加,对厉鬼的了解越深,她就意识到其中问题很大了。 鬼车没有邀请孟婆的缘故,极有可能是感应到了她身上的煞气存在。 而她是人非鬼,她的煞气自然不是来自孟婆自身,而应该是与厉鬼相关的衍生物,亦或是某种厉鬼的标记——类似于一命书,以及驾驭鬼车的厉鬼手中的鬼书。 唯有孟婆被大鬼标记,且还没有触发索命的特殊条件,她才能侥幸活着。 可与鬼产生纠葛后,她身上便拥有了与鬼相关的煞气。 这种煞气能避开鬼车,有两种缘由: 其一是,煞气的存在使得鬼车没有感应到孟婆的存在,这种情况与纸人张所制的鬼灯有异曲同功的妙用。 而另一种情况,则有可能孟婆身上的煞气压制了鬼车。 鬼物之间等阶分明,彼此克制,会形成一种怪异的平衡。 例如要饭鬼与先予后取的厉鬼之间法则相克,品阶相制约,以及刘化成与无头鬼之间的彼此相制,接连陷入沉睡状态。 不过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鬼车是灾级以上的大鬼,孟婆身上的凶煞之气竟然能与鬼车达成平衡,可想而知与她产生法则交互的厉鬼必定十分可怕。 换句话说,孟婆是个被至少是一个灾级,甚至灾级之上的恐怖大鬼标记的人物。 这种标记使得孟婆身上出现了令蒯满周感到不安的特殊‘血光之气’,也是她能避开其余厉鬼标记的保命法门(要饭胡同鬼案、鬼车案她都没被波及)。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孟婆是安全的。 她年纪大,一生经历复杂,标记她的大鬼赵福生全无头绪。 而孟婆是如何被厉鬼标记却又避开了杀人法则,至今没索命的原因赵福生也并不清楚。 一旦将她触及鬼物杀人法则——也就是时机一至,孟婆可能会招惹来一个令灾级鬼车都避讳的存在,到时才是她的死期。 …… 厢房内,孟婆轻轻的抽泣,赵福生与蒯满周两人相互依靠,安静的看着她,等她回复情绪的平静。 良久后,孟婆似是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惊惶不安的拉扯围裙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她平静下来后,似是对自己先前的举动感到不安,扯了扯衣裳的边角,说道: “大人,真是让大人见笑了——” “没事。”赵福生微笑着摇头。 孟婆有些紧绷的表情逐渐就放松下来了,她的眼神卸去防备,变得有些温柔,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相互依靠的两人,嘴角不自觉的翘起: “我女儿失踪时,也是与大人差不多的年纪,兴许要小一些——” 她说完,又反应过来自己像是在探听赵福生的年岁,又慌忙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赵福生笑了笑。 孟婆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她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不由叹了一声: “这些年我总是这样,兴许像孩子的爹所说的一样,我女儿失踪后,我疑神疑鬼,已经不大正常了——” “关心则乱。” 赵福生温和的看着她: “如果不是十分在意,谁又想要这样疯疯癫癫的很不体面呢?” 她的这句话说中了孟婆的内心,孟婆掩面而泣。 赵福生并不催促她,她哭了一阵,自己又收声,抹了把脸说道: “大人真是好,照理说我不该拂逆了大人的美意,可我留在要饭胡同,不是为了——” 孟婆说到这里,突然长叹了口气: “唉!” 赵福生见她神情怅然,这才道: “我也不是强迫你改变主意,我提出这个建议,是有缘由的。”她想了想,说道: “讲了这么半天,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让范必死将你召来镇魔司的缘故吧?” 孟婆心中一动。 她看向赵福生的眼睛。 她与赵福生相识的时间还不是很长,但几次打交道,赵福生在她心中都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且万安县有了这位大人坐镇后,变化是十分明显的。 近两个月以来,县里逐渐有了人气,压抑的气氛有改善。 她来到镇魔司后,看到这边有不少杂役在忙碌,因为人多的缘故,宝鼎巷外边偶尔也有一些挑着小吃担子的卖货人。 赵福生不会平白无故召她来这里。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做饭煮汤。 但赵福生是一县之主,她要吃什么没有?就是喜欢自己煮的汤羹,也多的是人为她跑腿。 而两人几次闲聊,都提到了孟婆的女儿——莫非此时赵福生召自己前来镇魔司,是因为得知了她女儿的消息? “大人!” 想到这里,孟婆的表情微微一变。 她哭得红肿的双眼一亮,脚步迈上前,激动之下伸手想去抓赵福生的双手: “大人是有了我家艺殊的消息吗?” “你别急。” 赵福生没有否认。 她的这个态度验证了孟婆的猜测,孟婆哪里还平静得下来。 “请大人告知我,我下半生做牛做马,也要回报大人的恩情——” “是有一些消息,但是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清楚,而且也未必是好的消息,你要听吗?” 赵福生说道。 孟婆浑身一震。 她伸出的双手如触电般缩了回去,脸上露出瑟缩的神情。 犹豫、痛苦在她眼里挣扎着,许久后,她苦笑了一声,表情变得痛苦,却又有丝释然: “算啦,我找了几十年,人也很老了,近两年眼睛花了,腿脚也不灵便,有时搬抬桌子也挪不动——” 一股怆凉之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努力挺直的脊背也瞬间弯折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 “我也坚持不了几年了,找不动了、找不动了——” 她摇头: “我年轻时,总觉得凭我这双腿,能走遍大汉天下。”她不怕路途险阻,不怕匪盗祸患,经历过危险,却总要败给时间与现实。 “算算时间,我艺殊失踪那年已经十七了,如今已经四十三年过去,她就是活着,也是六十的人了,这个时代,活到这个年纪,可算高寿喽——” 孟婆说到这里,赵福生不由看了她一眼。 她早意识到孟婆有怪异。 从外表看来,孟婆的年纪最多六十七,但算上她女儿的岁数,她至少已经在将近八十高龄! 她常年劳作,风吹雨淋,可非养尊处优的女子,之所以熬到如今不显老,恐怕是因为厉鬼的原因。 赵福生的脑海里瞬间想到了刘化成。 与鬼相伴的刘化成足足活到百岁才死,死后随即厉鬼复苏——也就是说,孟婆将来死后厉鬼复苏的机率也很大。 且参考刘化成的案例,这种与鬼相伴的长寿者,死后厉鬼复苏仿佛与一般的鬼物不同。 刘化成死后没有杀人,便能达到与无头鬼相互克制的品阶。 这是天生的大凶厉鬼! 赵福生后背发寒,脸颊肌肉微微抽搐。 但她忍住了这一刻的惊悚,唯有紧紧靠在她身侧的蒯满周感应到了她此时细微的变化。 小丫头眯了眯眼睛,看孟婆的眼神变得警惕。 “——这个岁数,死了也正常,我也没什么想不开的。” 孟婆没有意识到这两人的心理变化,她还在自言自语的开解自己: “我追寻了这么久,能得到一个结果也是好的,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的——” 说完,她抬起了头,理了理头发与衣襟,末了拉了椅子坐下去。 双膝紧闭后,她将一双粗糙的手放在了膝头上,认真的看向赵福生: “大人,你请说吧。” 赵福生忍下心中纷乱的情绪,点了点头: “我就长话短说。” “这一件事情,要从封门村说起。” 她大略提了一下封门村匪患,从自己准备收拾匪患,却因为其中出了个意外,接着有人提起封门村此前发生过鬼案一事。 孟婆既是心焦难耐,却又强忍着,一双手指将裙摆抓得皱成一团,却并没有出声打断她的话。 “而这桩鬼案,是发生在43年前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就见孟婆浑身一震。 她适时的停了片刻,留给孟婆消化的时机。 43年前对于孟婆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她的女儿恰在这一年失踪,从此她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穷尽一生之力,都在追寻女儿的下落。 “大、大人,请、请接着说——” 孟婆强忍颤栗,勉强道。 “经过细细查问,我也了解清楚了一些鬼案细节。” 赵福生说道: “这桩鬼案中的厉鬼生前是女性,年纪不大,死前新婚——” 孟婆的眼前一阵阵眩晕。 但是赵福生的声音却清晰无比的钻入她的耳里。 她看到蒯满周盯着自己在看,小丫头的目光平静得近乎有些冷漠,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她的意识吸了进去。 就在这时,孟婆的意识好像分裂成两半。 一半还留在镇魔司中,听赵福生说话,与蒯满周面对面的坐;而另一半则是看到蒯满周的眼睛真的变成了两汪深潭。 潭水打着漩涡,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女儿年幼时的脸。 “娘——” “娘——” “娘——” 年幼的沈艺殊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往她探来: “娘,救我——” 下一刻,年幼的沈艺殊面容变幻,她的身段疾速长高,容貌从稚嫩变得秀美。 一袭大红嫁衣穿在她身上,她头戴红色珠冠,身穿喜服,足下露出一双红得像是被血泡过的绣鞋。 “娘!!!” 她大声的尖叫,孟婆惊骇应了一声: “嗳!” “……我盘问过封门村一个……” 赵福生话没说完,就见孟婆神色恍惚,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 突然之间,她倏地站起,伸出手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嘴里大应了一声: “嗳!” 这一声应答下,异变突起。 第二百五十一章 血月当空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层血雾从孟婆身上透出,瞬间将她笼罩。 黑暗降临镇魔司。 蒯满周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后背脊柱往后一弓,一头长发迎风扬起,发丝疾速增长,化为密密麻麻的水中藻类,将她身体包围。 她将自己防护好后,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赵福生。 随即小丫头的眼中露出凶光,大量血煞之气从她身上激出。 一团团鬼花在她脚下盛放,将赵福生包围。 胸口扎着一根鬼棺材钉的厉鬼庄四娘子的鬼影在小孩的身后出现,接着蒯六叔等鬼村村民现身,排在蒯满周的身侧。 小孩正欲动手,一只鬼臂却从上方穿过,揪住了蒯满周衣领。 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将小丫头提起,将她提溜到了后侧。 赵福生淡淡的声音响起: “我还在这里,用不着你来以命相博。” 她侧身一让,出现在蒯满周面前。 赵福生意识一动,召唤门神! 封神榜提示:门神已经出现。 背着鬼门板的双鬼现身。 ‘呯呯呯!’ 镇魔司厢房本来敞折开的房门受到诡异力量的影响,大声关闭。 房梁上木尘被震裂,无数尘灰飞溅。 二鬼神情阴冷,挡站在赵福生的面前。 同一时刻,镇魔司上方的匾额似是感应到司府衙门内在这一刻有数鬼同时出现,接着匾额开始疯狂震颤。 一股恐怖的气息像是苏醒,试图镇压复苏的鬼群。 镇魔司的匾额、庄四娘子与鬼村、赵福生召唤的门神,以及此时突然生变的孟婆,相互对峙,形成一种极为恐怖的震慑力。 ‘嗡嗡嗡。’ 镇魔司的屋门、房顶都在震颤,厉鬼的煞气相互较量。 这种可怕的影响力不止是出现在镇魔司,同时城西鬼陵也开始出现鬼雾。 而城南的夫子庙中,刘义真与往常一样,准备先供奉刘化成,接着再像往常一样煮些简单的饭食填饱自己的肚子。 就在他准备察看祖父与无头鬼的鬼躯所在时,他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本能的转头往夫子庙门的方向看去。 刘义真的脸上露出惊骇。 他在母亲肚腹中时就与鬼相伴,生来拥有非人的镇压厉鬼的能力,对于鬼的煞气感应灵敏。 此时他感知到了一股血光冲天而起,接着迅速的笼罩了整个万安县。 原本陷入沉睡状态的刘化成、无头鬼在血气席卷县城天空的刹那,也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变化。 刘化成紧闭的眼皮内开始渗出血珠,这使得他本来死后安详的面容变得有些瘮人。 无头鬼的双手本应该交叠,放置于它的胸口,却不知何时,无头鬼的双臂垂落到它的身侧。 细看之下,他的鬼手并没有完全垂落,像是悬浮于半空中。 这一异变惊骇得刘义真肝胆俱裂。 二鬼的真正力量有可能达到了灾级,一旦复苏,不要说区区万安县,恐怕整个徐州的州郡都要被鬼域所笼罩,从而撼动整个大汉朝的根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血光所在的方向,可以看出是城中,而城中唯一的危险源—— 刘义真脸色大变: “赵福生?” 他喊完之后,骇道: “难道她厉鬼复苏了?” 赵福生一共有三鬼傍身。 要饭鬼、先予后取的鬼、双门神,三鬼一旦复苏,造成这样的动静也不稀奇。 刘义真刹时头疼欲裂。 同时天空还在发生变化。 夜幕疾速降临,天空中不知何时有一轮血月高高挂起,血红的光芒将整个万安县笼罩在内。 “血月?”刘义真声调变形。 灾难以这样的方式措不及防的出现,他拔腿就想往外冲,嘴里骂骂咧咧: “这个赵福生真是不省心,都和她说了驭鬼要慎重,她偏不听,如今惹出祸了吧——” 只见夫子庙外的鬼灯笼被血红的光影笼罩,灯笼内本来惨白的冷光一下映照成艳红的色泽,仿佛饮饱了鲜血。 血光照耀下,夫子庙的外头也变成了一条血红的大道,两侧破旧的房舍被隐入阴影。 刘义真在脚在即将踏出夫子庙的那一瞬,他的耳中突然听到了一声若隐似无的丝竹唢呐声。 接着一道嘹亮的戏腔响起: “铛铛铛铛铛——呛——嘿呀——我道是钱债易偿,情债难还——” 那唱腔高亢有力,穿破红月诡光,传入夫子庙大堂,也如一柄锋利无匹的银枪,直刺入刘义真的耳膜,钻入他的心脏。 他脚步一踉跄: “谁?谁在唱?!” 话音一落,‘咚咚隆咚呛’的声逐渐湮息,那唱腔戛然而止。 夫子庙位处城南,且才刚经历鬼祸不到半年,当时死的人多,许多知道内情的万安县人都不敢往这个方向靠近。 从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后,大部分得知消息的人都提前跑得差不多了,没听过城里有什么戏班子存在——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出现在夫子庙。 庙内两个大鬼,平日只有刘义真一个人在。 他大声厉喝完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夫子庙内陷入极度的静谧中。 刘义真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激烈心跳。 外头红月出现在半空中,地面带着红光。 兴许是极度的紧张,刘义真觉得自己的听觉好像出问题了,他好像听到了‘悉索’的起床声响。 这不是起床! 夫子庙内除了他之外没有旁人,有的只是—— 鬼! 刘义真咬牙想往外跑,但外头红光逐渐浓烈,身后的动静越发的大。 他脑海里响起赵福生说过的话:将夫子庙内的两个鬼看好,终有一天,我会将这两个鬼的麻烦一并解决。 刘义真牙关紧咬,眼睛充血。 赵福生已经死了。 他拼命想要在心中告知自己这个念头,促使着他弃庙逃亡。 但同一时刻,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她吊二郎当挤在前头,被人恶意塞了一碗布施的粥; 得知名字被录入一名册时的恼怒,尾随要饭鬼走到夫子庙前的疯狂。 还有她推探要饭鬼来由时的缜密与从容,收服厉鬼后暴打陷害她的乞丐—— 两人往来的种种浮现在刘义真的脑海中,他突然重重的一跺脚: “赵福生,你丫的还差我两碗汤没还呢,答应我的要求做不到,骗我汤喝,可没你好果子吃的!”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转头往夫子庙内冲。 每往前迈一步,刘义真的身体表面就镀上一层金光。 待走至二鬼棺柩近前时,他周身上下金灿灿的,宛如一具全身由纯金打造的金身雕像。 无头鬼的尸身直挺挺的从鬼棺之内坐了起来。 刘义真靠近的刹那,厉鬼垂落在身侧的手臂举起,往他颈部摸来,像是想要摘他项上人头。 他伸出一双金灿灿的手,一把将无头鬼的双手抓住。 两手相接,刘义真手掌被摸到的地方大量金芒暗淡,取而代之的是诡厉骇人的漆黑鬼指头印残留在他手掌上。 他仿佛感知不到疼痛,抓住无头鬼的肩头,用力将它往棺材里按: “睡下!躺好!” 此时的刘义真说话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鬼物在他命令下被强行按回去躺平,但双手却不安份的乱动。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棺材里,刘化成的尸身也在乱摸。 它一手作执笔状,一手似是在寻找自己的伴生大凶之物—— 鬼手不知何时摸到了刘义真的胸口,他面无表情,将这只乱摸的冰凉鬼手抓住,依样画葫芦,将刘化成也搬回原处。 …… 同一时间,庞知县正在府中办公,他听闻赵福生归来的消息,还想要在办完手头的事后去一趟镇魔司。 如今的万安县赵福生就是主心骨,老知县时常看到赵福生还在镇魔司内,就觉得心中踏实,继而干劲十足。 师爷正陪伴在旁,帮着整理户籍的资料。 就在二人核对时,外头的天色突然黑了。 “这——” “这是——” 二人捧着卷宗,满脸疑惑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很快的,像是知县府衙的上方被‘人’笼罩了一块巨大的黑布,光线一下被阻隔。 屋里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庞知县正满心疑惑之际,就听师爷发出一声惊呼: “大人请看!” 只见一轮红月从天边冉冉升起,血红的月光笼罩了整个县城。 屋里的黑暗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诡异的红光,透过敞开的门窗照入屋中。 庞知县与师爷也是经历过鬼陵事件的人,两人一见诡红月光,都极有默契的后退数步,躲回阴影里,避免被血月的光线照射。 “幸好赵大人回来了。” 这本该惊悚万分的场景,庞知县却并不觉得如何恐惧,他心中叹息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赵福生的面容: “不知道这次出现了什么鬼案,大人会如何解决——” 万安县街巷各处,本来还有零星普通百姓,一见血月出现,便都见机找地方躲。 …… 夫子庙内的异变赵福生并不清楚。 庞知县以及众乡绅、富贾及县内平民百姓们的反应赵福生也不知道。 但是厉鬼出现,天色大黑,红月升天的时候,她却看到了。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重生当日,范必死曾说过的话:大汉朝一百多年前曾有个名为乾坤笔的大将许驭,她利用厉鬼的力量预知了未来发生的事。 万安县将来会遭遇大劫,会出现血月当空,百鬼夜行。 一股寒气自赵福生足底钻入,顺着她双腿往上走,刺激得她后背汗毛竖立,将衣裳顶住。 “孟婆。” 她叹了口气,看向面前的孟婆。 此时的老妇人面容失去了以往的温柔平和。 血光笼罩在她周身,将她的眉眼、皱纹褶子的凹陷处打出浓重的阴影,使她的面容显得狰狞可怖。 天空中陡然出现的血月与孟婆的异变有关。 孟婆对她的喊声充耳不闻。 赵福生平静的吩咐: “满周,将孟婆制住。” “好。” 小丫头点头应了一声。 无数鬼花在孟婆脚下出现、盛放,但在碰到孟婆身上血光的刹那,鬼花又疾速的凋零。 花瓣枯败后化为黑气,但黑气并没有散。 蒯六叔等鬼村村民现身,将孟婆的身体牢牢‘抓’住。 她无法动弹。 但蒯满周的强横力量在此时突然失控的孟婆面前却像是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她未必能撑住多长时间。 孟婆近在咫尺。 赵福生召唤鬼印,往孟婆额头一印——二门神的鬼影透过孟婆额头的纹路映入她身体中。 血光迅速蔓延开,门神的力量与她身体的力量相互抗衡。 红与黑相交映,孟婆脸上的阴暗影子被驱散大半。 她的眼神有片刻的清明,接着露出迷茫之色。 正在这时,赵福生不紧不慢的收回鬼印,嘴里若无其事的问: “孟婆,沈艺殊的下落,你还听不听了? 像孟婆这样被大鬼标记、亦或是与某种鬼物法则产生纠伴并且多年未死的人,都非一般人物。 今日她突然失控,是因为她听到了女儿下落,一时气急攻心的缘故。 赵福生认为她还有清醒的机会。 她纵使猜到了孟婆死后极有可能厉鬼复苏,也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 孟婆力量强横,目前看来又与传闻预言中的血月相关,驭使了两大灾级鬼物的蒯满周在她面前也隐隐有被压制的风险——与其现在制她,不如先将她唤醒。 但如果唤不醒,赵福生也有另一手准备。 解决封门村鬼案后,她的功德值足够再开启下一个神位。 一旦孟婆彻底失控且无法唤醒意识,最后的结果她可以开启神位,将孟婆立即封神。 …… 赵福生在喊孟婆名字,并与她提起沈艺殊的同时,已经一心二用,准备打开封神榜的神位。 但就在这时,孟婆的眼珠微微一动。 ‘沈艺殊’的名字似是钻入她的心中。 几十年没有停歇的寻找,已经成为了这个妇人一生的执念,几乎在赵福生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孟婆身上的血光一滞,她的嘴唇动了动: “……听。” 话音一落,她眼里的血红暗影消退。 孟婆的理智开始复苏,失控的厉鬼煞性被人性压制。 第二百五十二章 危机暂歇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人——” 孟婆脸上的漆黑阴影褪去,眼珠逐渐恢复光泽。 门神的烙印本该霸道无穷——赵福生在打印时危险至极,来不及为孟婆先设定‘门框’陷制,但孟婆在受印之后,照理来说应该失控的门神烙印却像是与某种煞性相抗衡,形成诡异的平衡状态,没有反噬的架势。 赵福生还没有完全放松。 背着鬼门板的二鬼站在她身前。 封神榜提示着:门神想要将你背起,是否消耗400功德值镇压? 赵福生并没有在此时将门神压制,孟婆的情况还没有完全稳定,召唤门神的代价太大了—— 她从门神身后探出半个身体: “孟婆,你还要接着往下听吗?” “当然要听。” 孟婆毫不犹豫的点头。 她的目光落到了门神身上,表情迟疑。 门神夫妇的面容僵硬,肤色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身体举动僵硬,眼珠暗淡无光,透着一种令人打从心底生出怵悸的阴冷。 但不知为什么,孟婆纵使看出了二门神的诡异处,她却并不惊惧,见赵福生侧身出来与自己对话,便也偏头与赵福生对视: “大人,这两位——” 随着她与赵福生对话的逐渐增多,她脸上僵硬的神色渐渐褪去,肤色也逐渐变得正常。 此时孟婆的反应也灵活了些许,她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 外头的天色好像变红了。 红光从镂空的门窗缝隙透出,将厢房内照得阴森可怖。 但她扭头的刹那,密集的云层往红月涌去,将鲜红如血的月亮挡住。 “天、天黑了——” 孟婆喃喃自语,手开始微微颤抖。 赵福生无声的叹了口气,确认危机已经解除,这才以600功德值的代价将二门神收回。 “是我的父母。” 她应答了一声,有些肉痛的看着自己仅剩了的功德值,示意蒯满周也将厉鬼力量收起。 “大人的父母?”孟婆正好奇间,自动关闭的厢房门‘哐’的一声被人推开,范必死脸色惨白,闯入厢房中: “大人,刚刚血月出现,而且镇魔司的牌匾——” 他话音一落,便似是意识到房内气氛不对劲儿。 孟婆的身上鬼气已经内敛,但一种若隐似无的凶煞血光仍萦绕在她身侧。 范必死对危险的感应十分敏锐,他下意识的后退数步,绕开孟婆,退到了赵福生的身边,强作镇定的道: “大人,刚刚出现了血月,镇魔司的招牌也有异变。” 他说完,看向赵福生,两人眼神交流间,范必死就知道赵福生已经了解自己的意思了。 赵福生侥幸驭鬼,死而复生之后,两人曾经有过一段对话,提到‘鬼雾’、‘血月’,她应该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本来血月的存在只是一百多年前的驭鬼者一段预言,因时间久远,范必死一开始还没放心上。 可今日真的出现血月后,范必死顿时慌了。 “没事,我心里有数。” 赵福生微微一笑。 她这样一说,范必死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回原处。 他与庞知县一样,对赵福生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她仿佛永远都不会真的慌乱失措,无论遇到何种困境,她总是淡定从容。 当日她才刚驭鬼时,解决要饭胡同的案子,以及后来狗头村,再到遇鬼车、双鬼案,她一直都是平静的。 所有的难题、凶悍可怕的厉鬼案件落到她手里,都如快刀斩乱麻时的被一一解决。 范必死本来心乱如麻,但见她仍平静异常,血月带来的阴影刹时消失了大半,也平静了许多。 “刚刚出了些变故,引起了一点小骚动,现在已经平息了。”赵福生笑眯眯的说完,又看了一眼孟婆: “孟婆,你说是不是?” “……” 孟婆的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她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但从赵福生的话里,她隐约意识到事情的根源在自己身上。 范必死惊恐的闯进来,提到什么‘血月’、‘招牌’,兴许是跟自己有关。 她想到自己先前看到的幻象—— 孟婆定了定神,勉强点头: “是——”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回答,但说完后,她能明显感应到赵福生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 “范大哥,你先去安抚镇魔司的人,也许不久后庞知县、于维德他们会派人前来,你和他们解释一下,只是有点小事发生,大家不要惊恐。” 说完,又吩咐道: “让人送三杯茶来,我和孟婆还有话说。” 范必死点了点头。 他重新退出厢房的时候,扭头往回一看,见赵福生与孟婆已经各自坐下了,蒯满周靠坐在赵福生身侧。 血月残留的橘红色光照在三人身上,透出一种既瘮人又有点——有点温馨、和谐的感觉。 以范必死的精明,他一时之间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怪异的念头,他抓了抓脑袋,再抬头看了看半空。 血红的月亮被云层遮挡了大半,阴森诡厉的可怕感此时随着血光被遮掩已经消散了大半。 随后乌云被风吹开,月亮里的血色似是被一点一点的净化,重新恢复了原本的色泽。 危险暂时隐匿了,但并没有彻底的消除。 “血月——” 范必死叹了口气,“希望万安县能平安渡过此劫——” “希望——”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他希望赵福生能一直活着。 唯有赵福生活着,万安县以及自己等人才能好好的活着。 …… 月亮里的血光消褪,但带来的影响仍未完全消除。 夫子庙内。 刘义真气若游丝的靠坐在鬼棺旁边。 无头鬼、刘化成的鬼尸重新陷入了安眠,仿佛先前血月之下的一切异动只是他的幻觉。 但刘义真缓过了那口气后,伸出颤巍巍的手将衣襟撕开。 他胸膛前还残留了大片金芒,看上去如同整片胸腔都是金铜所铸似的。 只是这金铜所铸的胸膛上面残留了大量纵横交错的凌乱划痕,仿佛有‘人’曾经拼命的撕扯他的胸口,意图在这片铜胸、金壁上抓破一个出入口。 刘义真咬紧牙关。 只见他胸膛上的金光渐渐消散,这些金色像是陷入他的皮肤中,皮肤慢慢恢复本来的色泽。 可是那映在上面凌乱的抓纹却并没有消散,而是在金芒消失的那一瞬,抓纹印入他肌肤的纹理之内,瞬间将他的皮肉抓破。 “唔!” 刘义真发出忍痛的闷吭,血液四溅,他的胸口上顷刻间留下无数深可见骨的抓裂伤口。 剧痛之下,他并没有骂骂咧咧,而是露出笑容: “这么快就解决了血月,看来你还没死啊——” “赵福生——” 刘义真低低的叹息声在安静的夫子庙内来回的响荡。 万安县的知府县衙、士绅于维德等人家中—— 血月消失,众人清查家里人口、牲畜,没有人伤亡,家里的畜牧也没发生怪异,事情圆满的解决。 庞知县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我要好好整理文书,我要按照大人的想法,将万安县治理好,让大人不再为这些琐事烦忧!” 镇魔司内,先前见到血月惊慌失措的杂役们在范必死的安抚下一一恢复平静,大家各自做各做的事。 街头巷尾处,隐藏的百姓们见到一切又恢复正常,好像并没有大事发生后,又试探着走回月光之下,接着这才匆匆赶自己的路。 …… 赵福生吩咐的三杯热茶很快被送来。 她并没有急着提起红鞋鬼案,而是先端着略有些烫手的茶杯,感受着热气驱散自己驭鬼后的阴冷感了,这才将目光落到了孟婆身上。 与鬼伴生的人死后厉鬼复苏的机率很大。 孟婆如果死亡,她也是不亚于刘化成的凶厉大鬼——从她先前引发的诱变赵福生更笃定了这一点。 但目前赵福生并不敢笃定,诱发了红月现象的是孟婆还是标记了她的鬼物。 孟婆双手端着茶杯。 恢复了清醒后的她不再是先前使人心生惊怵的模样,反倒恢复了先前的愁苦而又慈和。 她似是强忍着不安,双腿紧闭拢,一双手抱着茶杯,神情怔忡的望着杯里,竟似是浑然不觉得杯子烫手似的。 “孟婆。”赵福生喊了她一声。 “啊——嗳?”她下意识的点头应答,随即反应过来是赵福生喊自己后,忙不迭的捧着茶杯想要站起身: “大人——” “你刚刚……” 赵福生示意她坐下,然后盯着她看,直到将她看得魂不守舍了,赵福生才问: “刚刚我提起43年前发生的鬼案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完,她又追问: “你可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孟婆浑身一抖。 杯里只斟了八分满的茶水荡漾出来,烫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连忙将杯子放回一旁桌案上,拿手用力擦拍了两下被水泼湿的衣裳,似是想用这样的动作来避开赵福生视线的窥探。 可随后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也不想瞒大人了。” 说完,她抬起头,看向赵福生: “我好像看到了我的艺殊。” 既然已经提起了开头,她索性便也不隐瞒了: “我当时、当时看蒯小大人十分眼熟,像是从她脸上看到了我女儿的影子,看得像是入了神。”她想起当时的情景,又觉得悲伤,又觉得有些害怕: “然后便慢慢的觉得蒯小大人变成我女儿的模样了——” 说完,她顿了顿: “其实、其实——” 孟婆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了口气,没将此时心中想的话说出口,转而说起正事: “也不知是不是大人提到43年前封门村鬼案里,厉鬼死前是新婚姑娘的缘故,我像是看到艺殊穿身大红嫁袍,脚下有一双红鞋,像是踩了滩鲜血,向我伸手过来,让我救她——” 赵福生听到这里,思绪已经开始转动。 她捕捉到了关键词:红鞋。 与孟婆提及封门村鬼案时,她才讲了个开头,孟婆便现出怪异,压根儿没有提到红鞋鬼案,接着便血月当空。 如今孟婆提起‘沈艺殊’,又说到了红鞋,显然这并不是巧合。 可是43年前,封门村爆发红鞋鬼案时,屠杀了乔大牛一家的红鞋鬼的品阶据赵福生预估来,应该最多是在煞阶。 厉鬼通过杀人晋阶,继而拼凑肉身。 在封门村大杀一通后,拼凑了一双红鞋,最终被谢景升封印。 谢景升的鬼丧封印不知生效了多久。 总而言之,红鞋厉鬼在43年里的某一天再度复苏,离开了鬼坟,不知所踪。 红鞋厉鬼复苏之后会再度随机杀人,这么多年时间,通过杀人晋阶是极有可能的事。 但赵福生却想到了红鞋鬼杀人的法则与红月之间不知有何共通之处。 她心中想着事,却又分了一半心神关注孟婆。 见孟婆说着说着又陷入哀思,便主动揽过话题,问道: “之后你做了什么?” 孟婆不是出现了幻觉! 厉鬼在特定时间、环节出现,孟婆定是有所反馈,才打破平衡,引发异状。 她问完,孟婆便答: “我、我应了她一声,将她的手拉住了。” 说完,她拉了拉围裙,忐忑道: “之后的事情我也不大记得,总有些迷迷糊糊,然后就听到大人在喊我女儿的名字,问我还要不要接着听,后面我又醒了过来,就看到、看到大人的爹娘——” 说到这里,她不敢接着再往下说了。 事实上她清醒之后,便见赵福生的‘爹娘’离奇失踪…… 蒯满周似是并不大惊小怪,她也就不好再多问了…… “原来如此。” 赵福生点了点头。 孟婆的说法与她本来的预测差不多。 从她的话里听来,红鞋鬼案的厉鬼是孟婆女儿的可能性又增加了。 孟婆本身与厉鬼,亦或是被厉鬼标记,所以自身本来就处于一个异常诡异的状态。 她在乍一听闻女儿下落时受到刺激而失控,引发厉鬼现形,且她对鬼物有了回应,才激出了红月。 赵福生正在思索时,孟婆小心翼翼的问: “大人,我是不是惹祸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加入府衙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从范必死先前的反应过来,孟婆隐约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惹的祸事不算小。 她活的岁数够长,经历的事情也多。 近些年在要饭胡同之外的地方摆摊,要饭胡同内鱼龙混杂,罪恶丛生,拐子、强盗、小偷,她见惯了人性中各种各样的恶。 今日自己惹下大祸,就算赵福生再是明白事理,也未必不会心生恼怒。 事实上她此时仍与自己谈话,神情不见异样、嫌恶,语气平静,已经足以见这位大人涵养不错。 但赵福生不说,她却不敢不提。 这话一问出口,孟婆就见赵福生笑了。 “看这事儿怎么说。” 赵福生没有正面回答孟婆的话,她说的这话让孟婆有些摸不透,便苦笑道: “还请大人指点。” “我先前提及封门村鬼案,接着你见到女儿现身,之后你确实出现了怪异,接着天色一下黑了,然后月亮变得通红——” 赵福生说话时指了指外头: “整个万安县都应该看到了。” 除了镇魔司内的人被吓住之外,县城、村镇的所有人,但凡见过红月的,应该都被吓坏了。 这一波红月出现不少人害怕,造成的影响极深,说不定县里所剩不多的士绅、商户会接连私下逃离县城。 从这一点看来,孟婆这一桩意外事件引发的后果是一连串的。 除此之外,兴许还有未知的一些事件发生。 镇魔司的牌匾发生异样——且赵福生记得范必死当时提到红月时说了一个关键词:百鬼夜行。 也就是说,红月照耀下,会导致大量厉鬼复苏。 鬼物一旦复苏,对城中百姓的祸害是很大的,这也是一个很大的恶果。 她想到了夫子庙里的两个大鬼,不知有没有受到红月的影响,出现异动。 …… 赵福生越说,孟婆就越害怕,她正欲说话,却见这位大人似是并没有将这些麻烦放在心上,而是又道: “但你是不是有意如此的?” “不、不是的。” 孟婆拼命摆手: “我绝对不敢如此。” 她说完,就见赵福生微微一笑: “你既然不是存心搞事,红月出现,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 她的话将孟婆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我怀疑你的身上确实有厉鬼标记,不过你既然身在万安县,就是我万安县的子民,解决鬼祸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责任。”赵福生的话令得孟婆呆了一呆,抓在双腿上的手缓缓放松,接着抖个不停。 “平日县里、镇魔司的税赋交了吗?”赵福生见她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句。 “全都交了。”孟婆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赵福生话中之意。 她的眼眶湿润,轻轻应了一声。 “那就行了。” 赵福生不再说这个问题。 “我怀疑红月异样,兴许与你刚刚见到的——”她想了想,说道: “你女儿穿喜袍的影像有关。” 兴许是先前听到赵福生提起43年前封门村鬼案,且又经历过血月出现的冲击,孟婆此时再听到这些话时,并没有像先前一样大受刺激,而是神情间流露出悲苦愁容,点了点头:“大人只管说,最坏的结果我都承受得起。” 她在这样的世道独自离开夫家,寻找女儿,不止是在世人看来离经叛道,也为大胆得很,绝非一般的女性。 孟婆既然这会儿说她能承受得住最坏的结果,赵福生也相信。 “那我就继续说封门村43年前的这桩鬼案。” 赵福生道: “当年这桩鬼案发生后,处理这桩案子的是州郡派来的令司谢景升。” 孟婆屏住呼吸,认真听赵福生的叙述,深怕错漏了她的每一个字。 “据当年的案宗记载,厉鬼杀人时,受害者临死前脚上会出现一只离奇的红鞋——” 说到这里,赵福生深深的看了孟婆一眼。 孟婆听她这样一说,浑身一震。 她眼前一阵阵眩晕。 虽说她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她对这位大人的性情也有些大致的了解。 赵福生既召她来镇魔司,又邀她加入府衙,且与她提起一桩陈年鬼案,必是因为这位大人认为这桩案子与自己女儿失踪有一定的关联之处,且她有一定的把握与证据,否则她不会贸然行事。 但孟婆真的听到‘厉鬼杀人’,且受害者临死前穿了‘一只红鞋’的时候,她心中依旧说不出的恐惧。 她想到了先前自己看到的女儿幻影。 沈艺殊身穿大红喜袍,脸色惨白僵硬,足下穿了一双红鞋,伸手向自己求救的场景。 “红鞋一出现在被害人脚下后,被害人会在短短数息的功夫内消失。”赵福生的目光一直看着孟婆。 她没有出声打断自己的话,强作平静,但一双搁在膝盖处的手却在拳、掌之间不停的变换,看得出来她此时内心并不如表面一般的镇定。 ‘红鞋厉鬼’给孟婆的冲击应该不亚于先前听到封门村鬼案时。 可正如孟婆先前所说,她这一次并没有失控,她的手紧攥成拳压在膝盖上,焦躁不安的等待赵福生的下文。 “人死之后,红鞋随即消失,在死人的地方,会留下一枚红褐色的血脚印。” 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留了些时间给孟婆消化这些信息。 见她稍缓和了些许,才又说道: “谢景升当时让人测量过这鬼脚印,长十寸——”她话音未落,孟婆眼前一阵眩晕。 她整个人似是再也撑不住,往一旁歪了过去。 在即将摔倒的刹那,她伸手撑住了桌子。 桌面的茶杯被推倒,瓷器‘哐铛’碎了一地。 滚烫的茶水泼洒开来,孟婆蹲下身,手忙脚乱的想去收拾杯子的碎片: “对不住了,大人——我、我——” 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捡了几块碎片后,突然动作一顿,接着蹲在原地僵了片刻。 许久,她突然擦了擦眼泪,调整了心情,说道: “我女儿失踪前不久,恰好量过脚,做过一双新鞋——” 赵福生想扶她的手僵在半空,孟婆说完,又强忍悲痛,将所有细碎的瓷器碎片收拾起来,叠在掌中: “我记得刚好十寸,丝毫不差。” 孟婆说完,起身坐回了原处。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发生的年代久远,但我这次去封门村找到了当年鬼案的目睹者,从他口中也套出了关于复苏的厉鬼的一些生平。” 她将从张老头儿那里听来的消息大概说了一遍,末了道: “如果他没有胡说,那么厉鬼最初是因黄岗村吴老财而起,我离开封门村前,令长条镇的孔佑德将这张老头儿收编入府,想让他前往黄岗村打探消息,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赵福生说到这里,终于说出了自己将孟婆唤来镇魔司的缘由: “这一桩陈年鬼案与你失踪的女儿有很多细节相似之处。”她细数: “通过查询、走访、问供,目前可以得知,鬼的年龄与沈艺殊相近,同为女性,且案发在43年前,也正是你女儿失踪的时候。” 除此之外,因有厉鬼作祟,在赵福生没有提到红鞋的情况下,孟婆早前‘看到’女儿求救的画面也正是沈艺殊身穿喜袍的时候。 种种线索都指向了红鞋鬼案极有可能与沈艺殊有关。 “尤其是你先前与鬼产生交互的一幕,更是让这种可能性的机率大大提升。”赵福生冷静道: “这也是我建议你加入镇魔司的原因。” 她分析着: “如果沈艺殊在多年前不幸身亡,继而厉鬼复苏。” 根据赵福生这小半年来与鬼打交道总结的经验看,“人死之后一旦变成鬼,生前残留的执念与在生时曾影响过她\/他的某些人、事,兴许会成为鬼杀人的法则。” “红鞋鬼要真是沈艺殊,你跟它是母女,你俩早结下渊源,将来总有一天——” 剩余的话赵福生没有说出口,但从先前的情景,孟婆已经猜到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事——” 赵福生想到孟婆提及43年前,沈艺殊失踪时,曾有人报信,说是一个身穿黑袍的矮瘦老头儿曾与两个女孩说话。 “我怀疑当年这桩事件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制造的惨祸——”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纸人张的影像。 此人性情乖戾阴沉,且行事诡异,自张雄五起,张氏一门参与了多桩与大鬼相关的案子。 刘化成、无头鬼、替身鬼、要饭鬼,以及早前蒯良村、红泉戏班都出现了纸人张的影子。 赵福生怀疑,43年前的沈家女儿失踪,有极大概率与张雄五有关。 张氏人为造了如此多鬼,所图非小,此人活着终究会变成祸患。 赵福生皱紧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无声的探了过来,碰到了她眉心。 她本能将头往后仰,同时伸出一只手想要将这只小手抓住。 “……” “……” 一大一小目光相对,一人满脸疑惑,一人则是目光无辜。 二人俱都没有说话。 另一边,孟婆却有些魂不守舍。 “红鞋鬼——杀人——” 孟婆的心思却并没有放在自身的安危上。 她突然苦笑了一声: “大人,如果我的女儿真的不幸惨死,继而厉鬼复苏,她是不是杀好多人了?” 正与蒯满周大眼瞪小眼的赵福生连忙松手转头。 她这一转脸,顿时给了蒯满周可趁之机。 小丫头的手灵活的从赵福生的手掌中挣脱,两根细小的指头落到了她紧皱的眉心之上,轻轻的揉了揉。 “……” 赵福生愣了一愣,蒯满周似是趴坐着不好使劲儿,便索性起身,站到了赵福生身后,乖巧的替她揉太阳穴。 赵福生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她能感觉到小孩的手冰凉,还轻轻有些颤抖,似是怕她拒绝,不大敢使劲儿。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试着放松自己的身体,没有拒绝蒯满周的好意。 小孩得到她的默许,眼睛一亮,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小小的笑容。 “人死如灯灭。” 赵福生将心神重新拉回到与孟婆的对话上: “一旦厉鬼复苏,鬼就只能凭借本能杀人,没有意识与记忆,自然没有情感与不舍。” “我道那当年的术士满口胡说,原来、原来竟是真的——” 孟婆似是大受刺激。 赵福生道: “也不算真,人是人、鬼是鬼。” 她想了想: “我不敢往远了说,就我手上办的这些与鬼相关的案子,每一个复苏的厉鬼,都是身不由己的。” 说完,笑了一声: “包括我的父母。” “你看到我的爹娘了吗?他们也是死于厉鬼之手,死后厉鬼复苏,被我驭使了。” “……”孟婆怔愣了一下,想到先前看到的背着鬼门板的二鬼,当时觉得那两‘人’有些怪异,带着令人不寒而栗之感,此时听赵福生这样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见鬼了。 “在生时太过弱小,受人欺凌时无法反抗,命不由己,死后唯有厉鬼复苏了才能大开杀戒报仇。” 这样的说法不止是适用于门神夫妇,同样也适用于庄四娘子、红鞋鬼。 “世道逼人成鬼,成鬼后又屠杀人类——” 赵福生欲言又止,末了却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 “孟婆,犯错的可不是你的女儿,该忏悔的人兴许还没得到应有的报应呢。” 她的话不止是令得孟婆怔住,就连正在替赵福生按摩的蒯满周的动作也一下僵住了。 好一会儿,小丫头突然像是回过神来,一双小手更加有力了。 “是、是这样吗——” 孟婆似哭非哭,喃喃的问了一句。 她也没指望有谁来回答她的话,不久后,她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向赵福生说道: “无论如何,既然大人提到了红鞋——又疑似我家艺殊,我女儿如果真的死后厉鬼复苏,造成了杀孽,我、我是要管的。” 说完这话,她似是下了决心: “大人先前所说,让我加入镇魔司的话,还算不算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召开会议 第二百五十四章 蒯满周脸色苍白,神情认真的站在赵福生身后替她按摩,对厢房内的对话似是充耳不闻。 赵福生看向了孟婆,挑了挑眉: “愿意加入镇魔司了?” “是。” 孟婆点头: “承蒙大人不弃,如今我知道前因后果,是要加入镇魔司的。”她说道: “红鞋——红鞋——” 虽说经赵福生推测,红鞋鬼极有可能是沈艺殊死后厉鬼复苏,但孟婆始终无法将‘鬼’字说出口: “有可能是我的女儿,如今它杀人造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剩余的话她没说完,而是看向了赵福生。 “我明白。” 赵福生说道。 孟婆听她这样一说,不由露出笑意: “我知道大人会明白我的。” 两人这几句没头没脑的对话,令得看似全神灌注的小丫头疑惑的抬起头。 “福生,你明白了什么?我没明白。” 蒯满周虽冰雪聪明,可毕竟还是孩子,有些大人间的弯绕她听不出来。 赵福生就笑道: “孟婆忧心红鞋鬼案与她女儿有关,想要加入镇魔司,应该也是想参与这桩鬼案的调查。” 她说到这里,孟婆就点了点头,眼里露出湿意: “不瞒大人说,我父亲在世时,曾是常州北军卫治下的一名差役,他老人家嫉恶如仇,公平公正,在生时很是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 回忆过往,她脸上的皱纹逐渐舒展开来: “他在世时,曾教导我们兄妹几人,不要行差踏错,做事但凡问心无愧。” 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作势以手压了压鬓发: “我这样说也有些失礼,我既没驭鬼,也没有什么本事,全凭大人开恩,才能进镇魔司,怕大人笑我不自量力要查这桩鬼案,所以——” 所以她才说了一半便住嘴。 赵福生果不其然明白了她的心意,这让孟婆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感激。 蒯满周听她说完,双手环住赵福生的肩膀,转头绕到一侧偏脸与赵福生对视: “福生,真的吗?” “假的!” 赵福生捏捏她惨白的小脸: “我们的语言博大精深,孟婆逗你玩呢。” “我不懂。”蒯满周不解的道。 “我确实一开始就怀疑红鞋鬼案与孟婆女儿失踪案有相关之处。”她解释给蒯满周听: “两者之间有太多相似,而孟婆追寻这么多年,如果能得知一个结果,对她也是好事。” 但鬼车事件后,她意识到孟婆有怪异,且蒯满周第一次与孟婆相见,察觉出孟婆身上的血光惊人,这更让她怀疑孟婆与某个大鬼交生了法则交互。 “所以我招揽她,原本是想要使她避开厉鬼索命,但先前她心神激荡时激发了厉鬼法则,使得城中出现了红月,这证明孟婆可能拥有比我们想像中更强大的力量——” 赵福生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接着笑道: “她最终能清醒,可非全是我唤她的功劳,而是她自己本身意志力非凡。” “想必这样的力量,孟婆你就算是没有办法完全的控制,应该也有察觉吧?”赵福生问了一声。 她独自离家,在外行走多年,能平安存活至今,总得有她自己保命的法门。 孟婆听到这话,只是抿唇低下头,没有出声反驳。 “孟婆既然非一般人,能召唤血月,她加入镇魔司,自然有她的底气。” “我明白了。”蒯满周道: “所以孟婆有本事,但又要说自己没本事。” 赵福生淡淡道: “这叫谦虚。” “哦。”蒯满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孟婆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人的对话,目光逐渐柔和。 她本来因为听到女儿兴许在43年前就死亡的消息而感到十分恶劣的心情,此时听到这番对话之后又觉得治愈了许多。 与赵福生说话,总有一种让她放松且自在的感觉。 她擦了擦眼睛: “我确实之前觉得自己力气很大,尤其是我女儿失踪后,寻常两三个男人可不是我的对手。”她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儿过,却并没有细想。 一来她的心思全放在寻找女儿下落之上,二来她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撞了邪。 可几十年下来,她仍活得好好的,一生并没有遇到过邪祟之事。 就连要饭胡同出事,鬼域都恰好在她摊位前停止,运气极佳,非同一般,她自然不会往旁处去想。 直到今日心神大恸下显出异样,孟婆才终于确认自己恐怕在不知不觉间早与鬼物结下渊源,也找到了这些年来力气远胜一般老妪的原因。 说完闲话,孟婆又正色道: “除了想查明红鞋案之外,大人另一句话也提醒了我。” 如果红鞋鬼案中的厉鬼真是沈艺殊,那沈艺殊是被人害死,她死后无意识作恶,而害人者则是有心。 这样的人该当千刀万剐,不配存活在世上! “我要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让他偿命。”她咬紧了牙齿,说话时脸上又再度浮现阴影,出现鬼气。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彻底失控。 在鬼气散逸的那一刻,门神的烙印再度浮现在她额头处,与血光相互抗衡,形成平衡。 “这是自然。” 赵福生点了点头: “不过加入镇魔司后,需要以血点魂命册。”说完,赵福生又道: “入司倒是简单,不过加入镇魔司后,你的摊位——” 孟婆毫不犹豫道: “我自然不再摆摊了。” 她原本摆摊就是为了寻找女儿下落,早年曾得知沈艺殊曾被人拐带,在要饭胡同出现过。 如今既然又有了关于女儿新的线索,她自然不再需要日复一日的留在要饭胡同卖汤。 “我之后就搬来镇魔司中,下次大人如果有案子,我也愿意同行。”说完,又道: “我只是舍不得我的那些家什,尤其是那一口锅,跟了我多年——” 赵福生说道: “之后我让范大哥找人送你回去,收拾了东西再来镇魔司。” “那就劳烦大人了。” 孟婆也不推辞。 双方说完之后,赵福生取出魂命册,孟婆将翡翠玉书接过,那玉书似是会‘咬’人。 在落入她手中的时候,玉书上随即浮现出大量的鬼咒,爬满了孟婆的手掌。 但那鬼咒一碰触到孟婆手掌,却又似是受到了克制,猛地缩回玉书之中。 孟婆看着手指。 她目光所到之处,只见手指尖上突然出现一点针尖似的红点。 接着那红点越来越大,很快形成一滴黄豆似的血珠,她将血珠抹到了玉书之上。 血珠浸入玉书之中,魂命册被迫吸入这一滴血后,突然颤个不停。 赵福生的耳中似是听到了尖厉刺耳的嘶声惨叫,随后玉书上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佝偻脊背的老太影子。 那迷你老太的影子笼罩在血光之中,看起来格外阴森瘮人。 魂命册疯狂的颤动,久久无法平息。 孟婆抹上去的血珠化为殷红的血线在翠绿的玉册间游走,似是在以此揩刻文字。 约半刻钟后,上面才终于浮现出两个字:孟婆。 赵福生的目光一凝。 以血将命魂点在魂命册上后,鬼伥会拘留人的一缕魂为质,魂命册上会显示点血者真实的名字与身份。 从她拿到此册之后,一直都没有例外过。 孟婆虽说自称叫‘孟婆’,但这应该与她年纪有关,她本名恐怕不叫这个名字。 而此时魂命册上却出现‘孟婆’二字,可见魂命册出了问题。 控制鬼伥的贾谊远在帝京,无法控制魂命册,那么魂命册的异样,应该是与孟婆有关的。 再结合先前孟婆点血时发生的怪异,赵福生猜测,自己手中的这册玉书恐怕已经失控——或者说它的力量受到了限制,在收取命魂时,它不止没有能控制住孟婆,说不定反受到了孟婆的影响,所以才会出现魂命册上没有收录下‘孟婆’真实名字,而只是记录了‘孟婆’的原因。 她并没有点破这一点,而是若无其事的将魂命册收起,对孟婆说道: “你之后需要收什么、带什么,只管吩咐衙门差役。” 赵福生顿了顿,接着目光变得精明: “除此之外,你不做生意了,但进入了镇魔司,也有俸禄,一日三餐也有人打理。”她身体往椅背上一倒,二郎腿一翘: “不过人情归人情,衙门的鬼案又得另说。” 她说道: “我刚刚为了将你唤醒,为你打了门神的烙印,之后有鬼案时,你得随我同行。” 孟婆看她迅速收敛了先前的悲悯体恤,开始在公言公,不由觉得有趣,抿唇笑道: “那是应该的,大人不嫌我年迈体衰,动作慢就行。” “你可不年迈体衰——”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自从将赵氏夫妇封神,且为人打印以来,无论是为张传世打印还是为郑河、武少春打鬼印,都能收获香火值。 但在为孟婆打印后,封神榜却并没有提醒。 也就是说,孟婆并不是门神的信徒——赵福生这一千功德值血本无归。 这应该是孟婆自身情况特殊的缘故。 “呵呵。”孟婆笑了两声。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赵福生了结了一桩心中记挂的事,又揭开了血月之谜的一角,心情大好。 她高声唤了范必死进来,吩咐他安排人将孟婆送回家中取拿物品,又让他找人收拾厢房,且在庞清的府中名册中增添孟婆的名字。 将一切交待完,范必死带着孟婆离开后,赵福生这才舒适的往椅子后一靠,喊道: “满周,给我捏捏脖子。” …… 留给赵福生的闲暇时光不多。 血月出现后,庞知县及县内的众士绅、商贾们可能会快速赶来询问缘由。 赵福生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上,她想起了夫子庙、想起了刘义真。 “血月当空,百鬼夜行——”她眯着眼睛享受小孩的按摩,脑子里想起了范必死提到过的许驭预卜的谶言。 血月已经出现,但县里却并没有出现百鬼夜行的场景。 不过事发之后,范必死冲入房中,提到过镇魔司招牌出现异样,这证明血月的出现确实会诱发一连串的鬼物异动。 夫子庙那边可是有两个刚好达成平衡的大鬼,不知道刘义真有没有受到影响。 她想到这里,越发不安,不由掏出怀里的魂命册看了看。 上面刘义真的名字仍在,她搓了两下那名字,上面浮现出一个满脸怨毒的黑红小人儿影像,一双漆黑的鬼眼冷冷的往赵福生对视。 先前赵福生的搓揉令得血丝从人影身上倾泄流淌,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赵福生心头。 她倏地坐直起身: “不行,稍后我得去一趟夫子庙。” 但她最终没能出行。 因为在不久之后,不止是庞知县等人如她预料一般的前来,想要向她询问先前血月的缘由,同时范必死也为她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刘义真来了。 这位一直留守夫子庙镇压二鬼的年轻人,再一次离开了夫子庙。 刘义真的性情谨慎,应该知道守鬼人的责任,他既然按捺不住前来,应该是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福生将招呼庞知县等人的差事交给了范必死兄弟,自己则让人叫来了张传世、孟婆一起去见刘义真。 万安县镇魔司的令使逐渐增多,大家名义上也是共事,但至今并没有正经坐在一起。 血月的出现并非小事,她要在血月来临前,做好一些准备。 …… 庞知县、于维德等人被安置在西厢房,由范必死兄弟二人负责招呼、安抚,而镇魔司的人则聚在东厢房,以赵福生为主,准备召开自她主掌万安县以来,第一次的正式会议。 “今夜只是一场小风波,大人很快就解决了——” 范必死还在与庞知县等人说话,范无救则是心不在焉,频频往另一边看去,连他大哥瞪了他几眼,他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范必死说完话,皱眉低喝:“无救,你在想什么!” “哥,我也想去福生那边。” 范无救就等这个说话的机会。 他眼睁睁的看到同僚们都去了另一边,不知在说什么,而自己则要与哥哥一起留下来招呼这些万安县的老头子…… “福生说我们镇魔司重启后大家还没有说过话,想趁着今晚血月事件,有些话要说,我也想去听!”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人为造鬼 第二百五十五章 “……” 范必死听到弟弟这话,陷入沉默。 两人同胞兄弟,范无救心中想什么,他其实最清楚。 自赵福生从封门村归来,提起武少春打了门神鬼印,且又阴差阳错驭鬼成功后,范无救就一直暗自后悔失落。 可是兄弟二人一直以来的心愿并非真的驭鬼,而是好好活着。 范无救胆子小,还怕鬼,当日两人屈从赵福生留在万安县,本来就是为了保住二人性命——什么时候范无救改变想法了? 是从亲眼目睹赵福生赦封门神之后,还是他随大人前往蒯良村,目睹张传世都拥有了大凶之物后?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范无救顿时急了,不由推他胳膊一下: “哥——” 范必死迟迟不表态,稍后赵福生那边都已经开始了。 “无救,大人让我们招呼庞知县——” 范必死还想劝说弟弟改变主意,范无救却摇头: “跟他们将原因说清楚就行了。”他不以为然道: “红月而已,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但大人已经将麻烦解决,月亮已经不再发红。” 更何况今夜镇魔司突然召开大会,本身也是要商讨红月事件。 与其留在这里与这些人废话,不如去听听赵福生他们怎么说。 “我也想过去。”他说道。 “可是,可是——”知道越多就越危险。 范必死话没说完,范无救就失落的道: “现在镇魔司里几个人呢,孟婆就不说了,大人反正招个老太婆进司府总有大人缘由。” 刘义真范氏兄弟不熟,但二人作为镇魔司‘元老’,却清楚的知道夫子庙内有两个大鬼的存在。 作为看守二鬼的守鬼人,刘义真本身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满周年纪最小,但驭使了她娘、她叔伯爷们,那实力出神入化,哥你也看到了。” 范无救不满道: “最可恶的就是老张,他以前只是纸人张的走狗,进镇魔司比咱俩晚,一张嘴却能说会道,哄得大人为他打了鬼印,本来应该是个混子,如今也驭使了大凶之物。” ‘唉——’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现在连少春也有鬼印、驭使了鬼物。” 镇魔司内令使一共有八人,“郑副令有鬼,还没有驭鬼的,就是古建生和我们了——” 两兄弟是最早跟着赵福生的人,如今混了半年,却没有着落。 “哥!” 范无救脸上露出央求的神色: “我也想去。” 范必死发现弟弟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 他似是对于厉鬼、对于死亡的恐惧在减少,想要参与办鬼案的意愿在加强,甚至在令使之中还隐隐有了竞争心。 这种变化让范必死有些忐忑。 …… 与此同时,镇魔司的东厢房内,镇魔司重组以来第一次会议开始了。 赵福生在看到刘义真被人扶抬着进屋时,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看来你吃了大亏。” 她的语气调侃,令得本来受了重伤,还心事重重的刘义真不由翻了个白眼。 ——他早前还替赵福生担忧,怕她死了,如今看来果然是自己想得太多。 “祸害遗千年,老祖宗诚不我欺。” “嘿嘿。” 赵福生笑了两声,走到首位坐下。 蒯满周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侧,而孟婆、张传世也一一坐在她下首两侧的位置处。 镇魔司内的令使除了有事在外的郑河、古建生二人之外,唯有范氏兄弟因为要安抚众人,暂时没有现身。 赵福生正欲说话,外间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在场的人都非一般人,各自神色一动,就连脸色惨白的刘义真也本能的转头。 只见左侧厢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范无救探出了半个脑袋,便对上了数双眼睛。 “……” 他本来想要偷偷进来,却没料到自己的到来早引起了众人注意,这会儿一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他索性大方的将门推开,大摇大摆迈入厢房中: “我没有来晚吧?” 张传世摇头: “没有。可是,可是你不是和你哥——” “我也是镇魔司的令使,论辈份,我好歹也是老资格,老张你也得见我一声二哥呢,这样的会议我也想参与。”范无救心中想什么嘴里便说什么。 张传世怪眼一翻,骂道: “我喊你个鬼大爷。” “你要叫大爷也行——” 范无救毫不客气与他斗嘴。 赵福生沉着脸:“好了,二哥来了就坐到你的位置。” 她没有出声赶人。 范无救脸上露出喜色,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坐到了孟婆身侧。 “孟婆,你最面善,我挨着你。” “呵呵。”孟婆温和的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众人一一坐定,赵福生这才收起吊二郎当的神情,严肃道: “红月出现了。” “是。”刘义真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提起‘红月’,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范无救平日虽说看似大大咧咧,但他毕竟与驭鬼世家的赵启明自小一起长大,对于‘红月’的传说也很清楚。 刘义真不用提,他是刘化成的孙子,对鬼物也有一定了解。 但令赵福生感到有趣的是张传世——他似是也知道‘血月’的传说,对于这个话题表现得并不十分畏惧。 张传世在没有加入镇魔司前,对外宣传与纸人张是远房叔侄的关系。 他只是普通人,却也清楚‘血月’,可见他对于鬼物的了解远胜一般人。 而今夜的血月出现与孟婆有关,她有些尴尬的样子,陪着笑脸,不敢出声。 倒是蒯满周不懂就问: “福生,红月是什么?” “一百多年前,曾有人利用厉鬼的力量占卜,推算出将来大汉朝会出现血月,血月一出现,会引发百鬼夜行。” 赵福生淡淡的道: “朝廷认为血月会在万安县出现。” 说到这里,她倒真对大汉朝廷多了几分钦佩。 这些驭鬼者的力量五花八门,推卜算卦竟然还挺准,将来如果有机会,倒真想见识见识朝廷的驭鬼者。 “本来这是传说,但夫子庙里镇压了两个鬼物,义真,看样子你在厉鬼手上吃了亏。”赵福生说道。 刘义真点了点头: “两鬼险些复苏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脸色乌青,嘴唇泛白,身上隐隐透出血腥味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状态不佳。 张传世、范无救听清楚他话中之意,俱都变了脸色。 夫子庙的两个鬼可都非同一般,一旦复苏,那是天大的事。 赵福生的神情却是镇定。 刘义真既然出现在这里,证明二鬼虽然险些复苏,但最终事件成功平息。 兴许是血月出现的时间不长的缘故,不过刘义真为了解决这桩麻烦,应该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想到这里,她问道: “你受伤了?” “受了一点伤。”刘义真说完,伸手去碰自己的衣领,他手颤抖着将衣裳拉开,众人便见到了他胸膛上裹缠的棉麻布。 殷红的血顺着棉麻浸出,这是刘义真身上血腥味儿深重的原因。 “但是还死不了。”他忍着疼痛,又将衣裳拉拢。 孟婆一见此景,坐立不安,数次想要起身说话,最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愧疚的盯着刘义真。 刘义真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只好冲她点了下头,接着疑惑不解的看向赵福生。 “孟婆如今也是镇魔司的令使,加入了魂命册的人。” 赵福生的话出乎了刘义真意料,他听完便怔了一怔。 “孟婆的情况可能与你祖父在世时相似。” 赵福生解释了一句。 她的话顿时令在场几人俱都微微一震。 先前还舒服坐在位置上的范无救屁股底下像是扎了颗钉子,他几次双手撑着椅子扶手想要起身,又焦躁不安的坐了回去。 因赵福生此前对孟婆颇为关照的缘故,县里众人对孟婆的情况都并不陌生。 镇魔司的人都清楚她早年有一个女儿走失。 赵福生大概将封门村红鞋鬼案疑似与孟婆走失的女儿有关的消息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在提起这桩案件时,孟婆触发了厉鬼法则,导致了血月的出现。” “血月竟与孟婆有关!” 刘义真惊呼了一声。 他捂着胸口,扭头看向孟婆,满脸不敢置信的神情。 孟婆本来就十分愧疚,此时终于找到道歉机会: “是我的错,没想到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是我对不住义真,我现在加入了镇魔司,若闲暇之余,不如我每日侍候义真三餐,将功赎罪。” 赵福生笑道: “这样也行。” 刘义真闻言正要拒绝,赵福生就道: “你先不忙推辞,其实今日你不过来镇魔司,我也是要去寻你的。” 万安县镇魔司如今是多事之秋。 “你们都知道纸人张的存在吧?” 几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孟婆脸上的笑意收敛: “是、是城里纸人铺的张老板吗?” 张家在万安县中曾经很有名,但这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名,而是令人畏惧。 他时常大量收买男女活人。 以低廉的价格买入为仆,不久仆从离奇消失。 据说他扎的纸人非同一般,栩栩如生,且有一种邪异之力,传闻可以驱走厉鬼,因此张家早前在万安县的大户之中也颇受人追捧。 但在平民百姓眼里,却觉得张氏父子十分诡异。 居住在张府附近的人时常能闻到怪异的腐尸气味,有人传言他张家府邸下埋满了尸体。 曾有人以张雄五的名声来恐吓小孩。 早些年的时候,一听到‘张雄五’的名字,足以令嚎啕大哭的幼儿立即收声。 此时赵福生突然提起‘纸人张’的存在,令得众人面面相觑。 这会儿轮到张传世坐立不安,强忍不自在的神情。 “此人是个驭鬼者,目前我所知道的一些鬼案中,都有他的身影。” 赵福生伸手数道: “我怀疑他与张雄五可能有某种目的,在有意识的收集大凶之物,人为的制造厉鬼。” “厉鬼复苏还能由人控制?” 范无救听到此处,不由汗毛直立,他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声,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时插嘴。 可惜他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范必死教训过他许多回,他没有一次记在心里。 这会儿说完话后,范无救有些懊恼,但在场众人并没有人喝斥他,赵福生点了点头: “人死之后为什么会出现厉鬼复苏的情况在此之前大汉朝没有过记录。” “是。”刘义真也道: “厉鬼复苏就是随机的,此前没有人能掌握厉鬼复苏的法则。” “但纸人张可能找到了窍门。”赵福生细数道: “四十年前,封印无头鬼的鬼棺被盗窃,导致无头鬼复苏,酿成鬼祸。” 事后刘化成散尽家财收拾善后,自己从富甲一方的商贾变成夫子庙中镇守一生的布施庙祝,几十年后死了厉鬼复苏。 仅仅从这一件事,张雄五的插手便导致了三个厉鬼的出现。 “替身鬼、要饭鬼,还有刘化成。” 她的话令得众人的表情逐渐严肃,张传世陷入沉默,眼神飘忽,不时的咬着自己的指甲,似是心事重重。 “除此之外,蒯良村里他也出现过。” 赵福生话音一落,刘义真就道: “是有巧合。” 可是仅凭这几桩事件,恐怕难以让人相信纸人张掌控了人为导致厉鬼复苏的法则。 “当然不仅是凭借这几桩事件。”赵福生道: “我曾问过孟婆关于她女儿失踪前后发生的事,她曾提到过,沈艺殊失踪当天,在事发酒楼前,有人曾看到过一个身穿黑袍的白发老头儿。” 如果仅只是这样,赵福生也不敢断言沈艺殊失踪一事与张家有关。 “但你们不要忘了。狗头村替身鬼的出现。” 众人都清楚狗头村替身鬼案。 张传世当时第一次真正参与办鬼案,从头到尾都亲眼目睹了赵福生查案的过程,也从村中众人口里得知了替身鬼生平。 “你的意思是说……”刘义真眼中露出迟疑。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却似是明白他未说完的话,点了下头: “替身鬼的生母是被拐的少女。” 虽说事隔多年,相关线索被一一抹除(替身鬼厉鬼复苏后,一直在屠杀当年的知情者),使得当年少女的身份成谜。 “可结合时间、年纪,还有后来曾有身份不凡的人前往狗头村寻找失踪的女孩,我也不排除替身鬼的生母有可能就是当年与沈艺殊同时失踪的另一个女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开诚布公 第二百五十六章 众人听了这话尽皆缄默不语。 许久后,身受重伤的刘义真才谨慎道: “你前面说得有道理,但是狗头村案件中,生下替身鬼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与孟婆女儿同时失踪的另一个少女,至今不能确定。” 事情发生的年代久远,赵福生的一切都是推测。 目前看来张氏一门确实居心叵测,但如果因此就将所有的事情全推到纸人张的身上,思维极易因此而陷入偏执,从而可能会忽略隐藏的其他危机。 与厉鬼相关的事件,一旦稍有差池,后果便极其严重,可能在处理案件时,付出命的代价。 刘义真话音一落,范无救、孟婆便点了点头。 赵福生眼角余光落到张传世身上。 这老头儿眼神呆滞,正下意识的在啃着大拇指。 她嘴角勾了勾,点头道: “义真的话说得对,狗头村的事是我猜测,作不得准。” 说完,她又略提高了些音量: “但还有一个事,可以确认与纸人张有关——”她顿了顿,视线环顾众人: “你们不要忘了,纸人张涉及鬼案并不仅只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些事——” 赵福生话没说完,外头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接着才关上不久的房门被人再度推开,范必死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 “哥!” 范无救欢快的喊了一声,打破了屋里沉重的气氛。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范必死身上,他的表情有些紧张,推门进厅,喊了一声: “大人——” 赵福生没有因为说话被打断而生气,她看了范必死一眼: “事情办完了?” “差不多。” 范必死点头: “其实用不着我多安抚解释,庞知县已经将于维德等人说了一顿。” 庞知县参与过鬼陵厉鬼复苏案,亲眼目睹过赵福生镇压鬼祸,对她的信任与崇敬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甚至就连红月危机出现时都没能让他害怕。 反倒是因为红月事件迅速被平息,使得他更是对赵福生的能力深信不疑。 虽说赶来了镇魔司,但更多的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于维德等人也来询问的时候,他反倒斥责这些老士绅竟然敢怀疑大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找个位置坐下就是。” “是。” 范必死说完,范无救就向他招手: “哥,来这里——” 他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倏地转头往孟婆看去。 孟婆笑眯眯的看他,直看得范无救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的身体往后侧倾仰。 但他随即又想到:这是镇魔司。 赵福生还在这里。 纵使孟婆有诡异力量,但只要大人还在,定会将她镇住,让她不敢乱来的。 这样一想,范无救心中大定,又招手: “哥坐这边,坐孟婆这里。” 范必死倒是踌躇了片刻。 他不像弟弟一样傻,先前红月出现时,他是亲眼目睹过孟婆鬼气森然的样子。 不过范无救仍在拼命冲他招手,大家还在等着他坐定,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范无救旁边,瞪了一眼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 “你真是不知死活。” 他骂完之后,才小声的问: “我是不是来晚了些?” “没有晚,刚说到纸人张干的事而已。”范无救说完,又高兴的道: “你怎么也来了?” 范必死一开始不肯参与这次会议。 他隐隐有种预感,一旦加入了这次议会,将来他恐怕永远都摆不脱万安县镇魔司。 但范无救一心想要加入,他无法阻止。 等范无救走后,他留在西厢房中,虽说身旁有庞知县等人作陪,大家还吵吵闹闹的,范必死却觉得有些恐慌、有些孤寂。 他自幼无父无母,在赵家寄人篱下,身边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 虽说与赵福生之间最初结下了孽缘,但相处这半年以来,范必死却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如今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镇魔司中的人逐渐增多,照理来说驭鬼者大多冷漠无情、心性残忍,可万安县内的驭鬼者却又打破了范必死以往的认知。 每个人虽说性格迥异,却又并不难相处,范必死逐渐也习惯这里,甚至隐隐将万安县当成了他的家。 等弟弟走后,他越来越无心听庞知县等人说话,也在猜测赵福生等人究竟在商讨什么事。 他不愿被镇魔司排挤在外,也感受到了范无救所说的那种感觉:人人都在为鬼案而提升实力,他不能被排挤在外,最终力量落后于其他人,仅能沦为做杂事的跑腿、管事。 范必死思来想去越发坐不住了,这才来了东厢房,参与这次会议。 “就是想来了。”范必死含糊说了一声。 他不想明说,但双胞胎心有灵犀,一向缺心眼儿的范无救一下明白了哥哥话中未了之意,接着露出笑意。 …… 赵福生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到范必死突然到来的小插曲上,她接着说先前被打断的话题: “纸人张还涉及了一件事,这件事情我有确凿的证据。” 听到‘纸人张’三个字,范必死神色一凛,聚精会神的认真听。 可他很快就开始后悔自己来得太早。 只听赵福生说道: “这件事情关系到我们一家三口。” 顿时,厢房内三个人开始坐立不安。 范必死冰雪聪明,已经意识到赵福生说的是哪件事。 “我们一家三口出事,追根究底,与纸人张脱不了干系,事后我父母双亡,继而厉鬼复苏,如果不是我侥幸驭鬼成功,那么‘我’死之后,会不会也厉鬼复苏呢?” 她的话令得众人浑身一震。 这并非没有可能。 赵氏夫妇的厉鬼复苏打破了大汉朝众人对于鬼物不可能同时存在的认知,双鬼并行大开杀戒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晋阶。 试想一下,如果‘赵福生’真的死亡,这一家三口都厉鬼复苏,身背鬼门板——这样的三个厉鬼组合,恐怕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覆灭万安县。 “要是真出现那样的情景,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心虚异常的范必死听赵福生这样一说,也觉得后怕不已。 如果真的三鬼复苏,席卷万安县,兄弟二人恐怕也难逃一死。 幸亏赵福生因祸得福,驭鬼复生,后来更是收服二鬼,这才提前将万安县覆灭的危机掐灭在摇篮内。 “这样的后果不知道纸人张有没有想到,如果他对此有一定的预测,那么此人不止危险至极,还所图非小。” 赵福生此时说完,没有人再反驳她的话了。 “除此之外,近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刘义真见众人表情凝重,只好忍着疼痛问了一声。 “这一次我因红泉戏班失踪一事去了宝知县,想必各位也是知道这个事的。” 赵福生话音一落,一种不妙的预感齐齐涌上众人心头。 范必死转头往坐在对面的张传世看去,只见这老头儿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被他一看,张传世抬头瞪了他一眼: “你瞅我做啥?” 范必死性情稳重,不是鲁莽的弟弟,知道此时不是与张传世争论的时候,因此装着没听到他的挑衅,将目光移开了。 “有一件事情我没跟大家说,红泉戏班在此之前,涉及到了一桩鬼案,所以我在离开宝知县时,托付了郑河照看他们。” 这件事情牵涉到了纸人张,赵福生也不隐瞒镇魔司众人: “这桩鬼案非同一般,与我们所知的无头钣、刘化成等案件都有牵扯,但几天前,于维德收到徐雅臣书信,说是红泉戏班失踪。” 她喝了口茶水润喉,接着说道: “我赶到宝知县徐家后,经查证,发现红泉戏班其实真正失踪的时间并非在五天前,而是在十月初三,红泉戏班入徐府后的第二天。” 范必死定了定神,问道: “是纸人张干的?” “对。”赵福生点头。 刘义真也问: “有证据吗?” 赵福生说道: “徐府守门的小厮在十月初三当天,看到了疑似纸人张的老头儿,之后府里一切如常,小厮以为自己看走眼了,直到红泉戏班失踪后,园里出现馊饭味儿。” 刘义真等人神情凝重,认真倾听。 “而后我根据送饭小厮口供,确认他最后一次与戏班人交谈的位置,找到了一个纸人——” 说到这里,赵福生注意到刘义真的脸颊似是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此时他抬手摸了一下耳朵。 赵福生只提到了红泉戏班失踪疑似与纸人张有关,还没提到此案的怪异之处,刘义真却有了反应,莫非他有了一些关于自己不知道的消息? 她心中揣测,嘴里却又接着说道: “那纸人在众目睽睽下变成活人,最后我将纸人腹腔剖开,里面盛满了变质的饭菜。” 也就是说,从徐府门坊小厮发现疑似纸人张的黑衣老头儿进入徐府的那天,红泉戏班就出了事。 “留在徐府生活,跟徐家人说话的是、是纸人张留下的替身纸人?”范必死总结。 “是。”赵福生点头。 范必死搓了搓爬满了鸡皮疙瘩的胳膊,强作镇定: “这真是邪门。” “总而言之,我怀疑纸人张弄走红泉戏班,兴许是为了再次令厉鬼复苏。”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刘义真的身上: “张雄五父子居心叵测,”赵福生说到此处,椅子上本来出神的张传世轻轻抖了一下。 “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无头鬼。”赵福生皱起了眉: “最初的时候,我以为这是调虎离山计,以红泉戏班的失踪,将我引出万安县,继而再向夫子庙下手。” 所以赵福生在离开之前,特意让范必死叮嘱过刘义真提高警惕,同时将实力强大的蒯满周也留在万安县中坐镇。 “但我此行前往宝知县后,却发现除了查出红泉戏班失踪之迷外,并没有怪事发生。” 范必死心思谨慎: “大人是怎么确认没有怪事发生的?” 赵福生道: “我上一次在宝知县办案的时候,引来了一桩麻烦——” 范氏兄弟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这一桩鬼案是两兄弟是她同行的,当时案子办得格外漂亮,不像是留下了麻烦的样子。 张传世抓了抓脸颊,也好奇的抬头。 赵福生对上众人迥异的目光,面无表情的道: “我办完案子回房歇息的时候,引来了一个厉鬼。” “……” “……” 范氏兄弟哑口无言,目光相对后满脸后怕与无语。 孟婆双手笼在袖中,也没出声。 “……”刘义真一脸的凌乱,总觉得这个事既荒唐,但不知为什么又确实是赵福生的风格。 “一个灾级的厉鬼,被我留在了定安楼内。”赵福生笑了笑。 许久后,范必死才终于从这一个消息带来的刺激中醒悟过神: “难怪当时听到楼上有动静,大人出来后,吩咐定安楼的人不准上去。” “灾级?”刘义真听到厉鬼品阶后,却若有所思: “莫非是——” 灾级的鬼物可不多,目前他所知道的,除了大汉朝如今驭使了灾级以上鬼物的金将级驭鬼者外,许多普通驭鬼人短暂的一生中都未必能听到灾级厉鬼现身的消息。 但万安县却是鬼才济济。 除了有无头鬼、刘化成这样的灾级大鬼外,还孕育出了庄四娘子、蒯良村这样可怕的惊天厉鬼。 而在这些灾级厉鬼之外,刘义真还知道一个灾级厉鬼的存在—— “是。” 他还没问出口,赵福生就已经截断了他的话题: “就是它。” 两人打哑谜一般的谈话方式令得所有人神色各异。 孟婆疑惑不解,赵福生就道: “那天夜里,孟婆你见过的。” 孟婆恍然大悟,范必死也很快想到了关联。 唯有不知情的张传世以及脑子反应慢的范无救满头雾水,他拉着范必死问: “哥,你知道是哪个灾级厉鬼吗?” “知道。” 范必死点了下头。 他如生的是七窍玲珑心,此时反应过来赵福生之所以数次截断话题,不肯言明厉鬼存在的缘故,是因为想要防止有人被鬼案误伤。 第二百五十七章 解决问题 第二百五十七章 鬼车的法则是谈及、听到都会将人标记。 在场人中,除了张传世与蒯满周外,其他人都是鬼车存在的知情者。 最让范必死感到意外的是孟婆。 这个看似普通年迈的老婆子,竟然在当夜目睹了鬼车的存在,且还能逃脱鬼物标记法则。 他想到孟婆先前鬼气森然的样子,还导致了血月事件,不由打了个寒颤,心中暗自决定将来要叮嘱自己的傻弟弟,绝对不要招惹这婆子。 “我也想知道。” 范无救有些着急。 大家都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他却不明就里,像是被排除在外似的。 好在张传世也探长了脖子左右看,仿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范无救心中一松,就听自己的大哥道 “回头我告诉你,这会儿不能提及。” 赵福生想要保护还没有被鬼车标记的人。 而没被标记的人中,蒯满周本身就是驭使了双鬼的可怕存在,她的凶残程度也未必逊于鬼车。 厉鬼会避开她而行。 反倒是张传世,虽说驭使了大凶之物,但他终究还是个普通人,且还贪生怕死,赵福生此举是为了保护他。 范必死想明白了这一点,一连看了张传世好几眼,直看得张传世毛骨悚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你瞅啥?” 张传世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儿。 不过今夜谈的是纸人张,此人手段邪异诡怪,且参与多桩鬼案,赵福生早就盯上了他。 而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令得赵福生显然没办法容忍此人的存在,像是狠心要将他除去了。 张传世在进入镇魔司之前,与纸人张是远房叔侄,二人往来密切——且当日他之所以加入镇魔司,显然是为了纸人张办事,最终才被赵福生逼入魂命册。 如今涉及到对纸人张的处理,他难免有些恐慌。 范必死对此心知肚明,懒得与这老头儿计较。 但范无救可没有他这样好的涵养。 一听张传世言语挑衅,他立即起身指着张传世道 “老张,你老小子不对劲儿啊,今夜猪不是狗不是的,指着我们兄弟吼两回了。”范无救一根肠子通到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顾忌场合 “我想了想不对,大人今夜说起纸人张,他是你侄子,是不是谈到你亲人,你心里不痛快了?” 张传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二范,你胡言!” “我有没有胡说大家都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冲我们使什么邪火啊——”范无救道。 “好了、好了——”孟婆出来打圆场 “大家都是一个司府衙门的人,又何必动气呢——” “可是——”范无救见孟婆说话,心中还有些犯怵,但他正欲再争辩两句,赵福生道 “不要说了,你俩会后打一架。” 她将范无救的话打断,范无救听到‘打架’,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又似是想起什么,嘀咕道 “大人偏心,老张有门神守护,又驭使了大凶之物,我干不过他。” 张传世本来气得吹胡子瞪眼,听闻这话又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大人就是心疼我,嫉妒啦?” “……” 赵福生懒得理这两个活宝。 她将话题绕了回去 “总而言之,这个厉鬼最终被留在了宝知县的定安楼二楼中。” “鬼不会走动吗?”孟婆好奇的问道。 赵福生就摇头 “我取走了厉鬼驭使的大凶之物上一个关键的东西,相当于这个厉鬼暂时失去了行动力,除非有被它标记法则的人出现在它面前,否则它很难再主动杀人。”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人暗中插手。 纸人张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存在,如果有心要对鬼车下手,有千万种方法。 赵福生的话令孟婆若有所思的点头,刘义真则是心神不宁,范必死若有所思,范无救不知到底是哪桩鬼祸,直急得抓耳挠腮的。 “我当时怀疑纸人张可能会对这个厉鬼动手,但我去了一趟定安楼,却发现厉鬼仍隐藏在楼中,并没有变动。”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之后我在定安楼门上打下了烙印,一旦有人触及鬼印,我便会察觉。” 但后面的事张传世也清楚。 昨夜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两人一觉睡到天亮。 “返程的途中也很安稳,回来也没有任何怪事发生。”也就是说,赵福生原本预估的纸人张将红泉戏班引走是为了调虎离山向夫子庙动手的猜测是错的。 此人心思深沉难测,每走一步必有深意。 这一路的顺遂并没有让赵福生松口气,反倒让她越发的警惕。 她说完这些,突然转头去看刘义真,喊了一声 “义真。” 她喊完之后,众人将目光落到刘义真身上。 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浓眉紧皱,似是想什么事情入了神,竟没有回应赵福生的喊声。 范必死因赵福生的缘故,与刘义真倒是打过几回交道。 但他对于这个同为令使的青年的脾性却并不大了解,只知道他能镇守两大厉鬼,绝对非同一般人。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张传世伸手肘撞了一下刘义真 “喂,大人喊你。” 刘义真抬起头来,赵福生就道 “我提起红泉戏班时,你表情有异,是不是你有什么消息?” 她问完之后,心中一紧,猜到夫子庙内恐怕出现了怪异。 刘义真镇守两大厉鬼,非大事不会轻易出夫子庙的。 虽说之前万安县出现了红月现象,但事件很快平息。 而红月出现的短时间内导致了他受伤,他本该留在夫子庙中等自己的消息,但他却亲自过来,显然夫子庙内有大事发生。 随着赵福生的话音一落,众人将目光落到刘义真身上,他的表情逐渐严肃,轻轻的点了下头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范必死等人心中一紧。 刘义真道 “红月出现的时候,我意识到不对劲儿,接着——” 血红色的月光如水般倾泄而下,瞬间覆盖了整个要饭胡同。 鬼灯的力量受到制约。 “我在血红的月光中,好像听到了夫子庙内传来了戏腔声。” “戏腔?”范必死心中一动,接着看向赵福生 “跟红泉戏班有关吗?” 赵福生心直往下沉。 但她脸上却并没有展露出烦闷,而是目光看向刘义真,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红泉戏班。”刘义真摇了下头 “我只是听到了声音,没有看到戏班子的影子。” 他说道 “唱戏的是个女人,声音清亮高亢有力。” 张传世缩着脖子,小声的道 “这样的说法可不好确定身份。” 他此时位置尴尬,说完后连忙摆手 “我随便乱说的。” 说完,他眼珠乱转,一副有些心虚的样子。 “无论是不是红泉戏班,但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听到了戏腔声,却不见戏班子,这件事情就有问题。” 赵福生并没有喝斥张传世,转而分析 “从万安县出事后,县里没有来过戏班子。”就算有戏班子来,瞒不过守城的兵卒耳目,且夫子庙外庞知县一直派衙役巡逻,戏班子的人数一般不少,一旦踏入要饭胡同,定会引起人的注意。 “而这唱戏声之前没听到,红月出现后才跟着出现。” 许驭曾言红月之下,百鬼夜行。 依照这句谶言,不排除刘义真听到的戏腔可能是属于复苏的厉鬼。 “也就是说,夫子庙内隐藏了一个唱戏的鬼?”范无救这次听明白了,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 刘义真就道 “兴许不止一个。” 他因身上的疼痛而皱眉 “除了唱戏,我还听到了锣鼓丝竹之声,”他顿了顿,“从阵仗看来,不像是一个鬼,而是一个戏班子。” 刘义真的话令二范及张传世都怔了怔,随后相继变了脸色。 “一整个戏班子全都变鬼——” 范必死说话时看向了赵福生。 这样的情况超乎了他的认知,在他以往对鬼物的了解中,厉鬼彼此克制,不应该同时复苏、行动才对。 但先有赵氏夫妇同时厉鬼复苏的情况在前,一整个戏班子集体化鬼也并非不可思议的事。 “也并非没有可能。” 赵福生嘴唇紧抿,强忍内心的愤怒,冷静分析 “假设纸人张当日从徐家将红泉戏班带走,继而杀死,再以特定的方法使戏班子厉鬼复苏——” “……”镇魔司众人听到这里,俱都不敢出声。 “然后再将厉鬼复苏后的鬼戏班送入夫子庙。”刘义真道。 “有可能。”赵福生点头 “夫子庙里两个鬼刚好达成平衡,一旦平衡打破,二鬼便会复苏。” “但刘化成与无头鬼都疑似达到灾级之上。”范必死听到这里,也说到 “要想打破两个灾级以上的厉鬼平衡,除非鬼戏班也晋阶到灾级——” 范必死说完这话,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栗,恐惧自他心灵深处生出,逐渐占据了他的身体,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灾级的厉鬼! 大汉朝两百年的镇魔司记录上,都并没有如此频繁的出现过关于出现灾级厉鬼的鬼祸。 事实上灾级的厉鬼并不容易出现,仅仅是煞级的鬼物已经足以让驭鬼者畏惧。 但万安县短短半年时间,竟然接连出现灾级鬼物。 无头鬼是原本存在的鬼物,其次是刘化成、赵氏夫妇、蒯良村、庄四娘子…… 如今一场红月出现,还引出夫子庙的危机。 “大人,如果夫子庙一乱,我们恐怕——”范必死强忍不安道 “虽说如今我们镇魔司有人,但是——” 他点到即止,所有人都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平衡一旦被打破,三个灾级以上的厉鬼复苏,会在万安县中掀起腥风血雨。 张传世如同一个霜打的茄子,将头低垂了下去。 …… 东厢房内沉默了半晌后,赵福生突然道 “情况未必有这么糟。” “嗯?”她的话让本来感到绝望的范氏兄弟似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就连垂头丧气的张传世也抬起了头来。 赵福生看了大厅内其他人忐忑不安的神情,不由笑道 “垂头丧气的干什么?这一次红月的出现,依我看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刘义真闻言一动 “你的意思是……” “就算红泉戏班真的厉鬼复苏,且被人为的引到了夫子庙,试图令无头鬼和刘化成复苏,但我猜测鬼戏班的品阶还没有达到灾级。” 只不过因为意外出现,孟婆因听到女儿的下落心情激荡下与厉鬼法则产生了联系,致使红月当空。 在血色月光下,本来应该隐匿的鬼戏班终于显形,被刘义真发现了端倪。 “假设此事与纸人张也有关,他将鬼戏班送到夫子庙,但此时戏班的提前现形肯定出乎了他的预计。” 血月是个意外。 “麻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事前对麻烦一无所知,没有察觉,到时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赵福生既然知道夫子庙的异变,这就相当于给了她一定的准备时机。 所以她才说红月的意外出现是个好事。 刘义真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由眼睛微微一亮 “你想怎么做?” “厉鬼必须相辅相克才会达到平衡,不会复苏。” 赵福生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不知道纸人张用了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令戏班厉鬼复苏,并将鬼物引来这里。” 她也不知道红泉戏班究竟是怎么隐藏的,竟然能瞒得过刘义真的眼睛。 “但是鬼物能躲过人类的视线,却躲避不了厉鬼。” “不如我们玩把大的。” “你想怎么做?”刘义真神情动了动,问了一声。 赵福生伸手撑住自己下颌,笑眯眯的道 “既然纸人张这么喜欢夫子庙,不如让给他算了。今夜会议之后,你回去一趟,将无头鬼连带着鬼棺一起搬走,将你爷留在夫子庙内。” 她的话疯狂又可怕。 范必死先是一惊,接着联想她先前说的事,又隐约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搬走一个鬼?”范无救惊道。 刘义真却是在赵福生将话说完后眼睛一亮,赞了一声 “好主意!”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五十七章 解决问题 第二百五十七章 鬼车的法则是谈及、听到都会将人标记。 在场人中,除了张传世与蒯满周外,其他人都是鬼车存在的知情者。 最让范必死感到意外的是孟婆。 这个看似普通年迈的老婆子,竟然在当夜目睹了鬼车的存在,且还能逃脱鬼物标记法则。 他想到孟婆先前鬼气森然的样子,还导致了血月事件,不由打了个寒颤,心中暗自决定将来要叮嘱自己的傻弟弟,绝对不要招惹这婆子。 “我也想知道。” 范无救有些着急。 大家都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他却不明就里,像是被排除在外似的。 好在张传世也探长了脖子左右看,仿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范无救心中一松,就听自己的大哥道 “回头我告诉你,这会儿不能提及。” 赵福生想要保护还没有被鬼车标记的人。 而没被标记的人中,蒯满周本身就是驭使了双鬼的可怕存在,她的凶残程度也未必逊于鬼车。 厉鬼会避开她而行。 反倒是张传世,虽说驭使了大凶之物,但他终究还是个普通人,且还贪生怕死,赵福生此举是为了保护他。 范必死想明白了这一点,一连看了张传世好几眼,直看得张传世毛骨悚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你瞅啥?” 张传世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儿。 不过今夜谈的是纸人张,此人手段邪异诡怪,且参与多桩鬼案,赵福生早就盯上了他。 而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令得赵福生显然没办法容忍此人的存在,像是狠心要将他除去了。 张传世在进入镇魔司之前,与纸人张是远房叔侄,二人往来密切——且当日他之所以加入镇魔司,显然是为了纸人张办事,最终才被赵福生逼入魂命册。 如今涉及到对纸人张的处理,他难免有些恐慌。 范必死对此心知肚明,懒得与这老头儿计较。 但范无救可没有他这样好的涵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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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真的话令二范及张传世都怔了怔,随后相继变了脸色。 “一整个戏班子全都变鬼——” 范必死说话时看向了赵福生。 这样的情况超乎了他的认知,在他以往对鬼物的了解中,厉鬼彼此克制,不应该同时复苏、行动才对。 但先有赵氏夫妇同时厉鬼复苏的情况在前,一整个戏班子集体化鬼也并非不可思议的事。 “也并非没有可能。” 赵福生嘴唇紧抿,强忍内心的愤怒,冷静分析 “假设纸人张当日从徐家将红泉戏班带走,继而杀死,再以特定的方法使戏班子厉鬼复苏——” “……”镇魔司众人听到这里,俱都不敢出声。 “然后再将厉鬼复苏后的鬼戏班送入夫子庙。”刘义真道。 “有可能。”赵福生点头 “夫子庙里两个鬼刚好达成平衡,一旦平衡打破,二鬼便会复苏。” “但刘化成与无头鬼都疑似达到灾级之上。”范必死听到这里,也说到 “要想打破两个灾级以上的厉鬼平衡,除非鬼戏班也晋阶到灾级——” 范必死说完这话,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栗,恐惧自他心灵深处生出,逐渐占据了他的身体,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灾级的厉鬼! 大汉朝两百年的镇魔司记录上,都并没有如此频繁的出现过关于出现灾级厉鬼的鬼祸。 事实上灾级的厉鬼并不容易出现,仅仅是煞级的鬼物已经足以让驭鬼者畏惧。 但万安县短短半年时间,竟然接连出现灾级鬼物。 无头鬼是原本存在的鬼物,其次是刘化成、赵氏夫妇、蒯良村、庄四娘子…… 如今一场红月出现,还引出夫子庙的危机。 “大人,如果夫子庙一乱,我们恐怕——”范必死强忍不安道 “虽说如今我们镇魔司有人,但是——” 他点到即止,所有人都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平衡一旦被打破,三个灾级以上的厉鬼复苏,会在万安县中掀起腥风血雨。 张传世如同一个霜打的茄子,将头低垂了下去。 …… 东厢房内沉默了半晌后,赵福生突然道 “情况未必有这么糟。” “嗯?”她的话让本来感到绝望的范氏兄弟似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就连垂头丧气的张传世也抬起了头来。 赵福生看了大厅内其他人忐忑不安的神情,不由笑道 “垂头丧气的干什么?这一次红月的出现,依我看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刘义真闻言一动 “你的意思是……” “就算红泉戏班真的厉鬼复苏,且被人为的引到了夫子庙,试图令无头鬼和刘化成复苏,但我猜测鬼戏班的品阶还没有达到灾级。” 只不过因为意外出现,孟婆因听到女儿的下落心情激荡下与厉鬼法则产生了联系,致使红月当空。 在血色月光下,本来应该隐匿的鬼戏班终于显形,被刘义真发现了端倪。 “假设此事与纸人张也有关,他将鬼戏班送到夫子庙,但此时戏班的提前现形肯定出乎了他的预计。” 血月是个意外。 “麻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事前对麻烦一无所知,没有察觉,到时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赵福生既然知道夫子庙的异变,这就相当于给了她一定的准备时机。 所以她才说红月的意外出现是个好事。 刘义真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由眼睛微微一亮 “你想怎么做?” “厉鬼必须相辅相克才会达到平衡,不会复苏。” 赵福生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不知道纸人张用了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令戏班厉鬼复苏,并将鬼物引来这里。” 她也不知道红泉戏班究竟是怎么隐藏的,竟然能瞒得过刘义真的眼睛。 “但是鬼物能躲过人类的视线,却躲避不了厉鬼。” “不如我们玩把大的。” “你想怎么做?”刘义真神情动了动,问了一声。 赵福生伸手撑住自己下颌,笑眯眯的道 “既然纸人张这么喜欢夫子庙,不如让给他算了。今夜会议之后,你回去一趟,将无头鬼连带着鬼棺一起搬走,将你爷留在夫子庙内。” 她的话疯狂又可怕。 范必死先是一惊,接着联想她先前说的事,又隐约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搬走一个鬼?”范无救惊道。 刘义真却是在赵福生将话说完后眼睛一亮,赞了一声 “好主意!”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五十章 提升实力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好主意?” 张传世皱了皱眉,接着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 范必死的脑子也灵光,稍一细想,便眼睛一亮 “我也明白了。” “明白?” 范无救一头雾水“明白什么了?!” 大家都坐在东厢房的大厅中。 明明赵福生、刘义真所说的话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但范必死明白了什么他却完全不知道。 他一见大家都露出了然的神情,深怕让众人发现自己很蠢,便也装出‘明白’的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头。 范无救眼珠转了转,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孟婆笑眯眯的,连忙问她“孟婆,你明白了吗?” 孟婆‘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 “大人的意思鬼物相互克制,达成平衡后才能陷入沉睡无法杀人的状态。” “嗯嗯嗯。”范无救点头 “还有呢?” “夫子庙两鬼本来刚好达成平衡,但如果鬼戏班一到,平衡就打破了。” 这些话赵福生也说过,范无救再也无法装模作样,困惑道“可是大人说鬼戏班实力不足,还不能打破平衡啊。” “迟早的事。”孟婆满脸慈祥 “所以大人想先将无头鬼带走,留刘化成与鬼戏班对峙。” 夫子庙之所以有如今的变故,是因为无头鬼受到纸人张的觊觎,一旦将无头鬼带走,纸人张无论后续还布置了什么后手,至少他初始的目的无法达成。 而纸人张神出鬼没,且鬼戏班还没显形,但刘化成一旦与鬼物达成平衡后,纸人张如果再次出现,平衡就会被打破。 人类无法主动捕捉隐匿的厉鬼,但鬼可以。 平衡一破的瞬间,鬼物就会攻击纸人张,将他缠留在夫子庙内——这是变相的借鬼打‘鬼’。 赵福生重生的时间太晚了,而张家的布置则早在四十多年前,她处处受制,这是目前她能想出暂时克制纸人张最好的法子。 孟婆解释完后,范无救终于露出笑意 “我也明白了。” “不过我也不清楚我讲得对不对,一切都是我猜测而已,呵呵。”孟婆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 赵福生点头 “鬼戏班目前看来力量稍弱,但我可以替刘化成的灵柩暂时补个鬼印,压制它一部分实力,这样一来两者才能达成平衡。” “至于困在鬼棺材内的无头鬼——”她看向刘义真 “就要劳烦义真你暂时背一背。” 现阶段的无头鬼绝对不能复苏。 这个厉鬼拥有克制厉鬼力量的能力,后果不堪设想。 而刘义真拥有镇压厉鬼的本领,刘家又看守无头鬼多年,对于此鬼的了解是远胜镇魔司其他人,一旦无头鬼有什么风吹草动,刘义真第一个会发现并解决。 因此他是背鬼棺的最好人选。 “好。” 刘义真毫不犹豫点头。 赵福生微笑着补了一句 “到时我会在鬼棺、你的身上替你分别打下一个门神烙印,降低无头鬼复苏及你受伤害的风险。” 她话音一落,厅堂内除了孟婆与蒯满周外,其余几人俱都变了脸色。 张传世心中有些酸溜溜的。 赵福生驭使门神后,他是第一个被打下门神烙印的人,并一直以此为荣,就算之后郑河、武少春相继被打下烙印,但张传世还因自己第一个打下鬼印而洋洋得意。 可此时刘义真打破了他心里的天平——这小子不声不响,竟然能哄得赵福生为他打两个印。 张传世正要闹。 但他眼角余光看到了脸瞬间胀得通红的范无救,这小子可是个愣头青。 他刚抬起的屁股又坐回椅子上。 果不其然,范无救嚷嚷 “大人,这可不公平!” 范必死没能将弟弟拉住,范无救有些委屈 “我们都是镇魔司的令使,刘义真这小子还没跟大人一起办过案呢,我都跟大人一起行动过两回,就是排先来后到,也轮不到他——” “这也是今晚我召集大家商讨这个会议的原因。” 面对范无救的抗议,赵福生早有思想准备,她不慌不忙的道 “红月已经出现,我们万安县未来出现鬼案的机率可能会大大增加。” 赵福生已经凭实力建立了自己的威信。 她一说话,范无救竟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听她继续说道 “纸人张又蛰伏在暗地,我们镇魔司如今共有令使九人,除了郑河、古建生不在,其余七人中,满周、少春都已经驭鬼。” 她的话令得范无救有些着急,但他并没有急着开口。 赵福生又道 “老张有鬼印,又驭使了大凶之物,目前暂时不需要改变,其余没有驭鬼的人,除了孟婆之外,我都会为你们打下门神烙印,以便在之后的鬼案中多一些生存的机会。” 她的话令得范无救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就转头去看自己的哥哥。 范必死有些不知所措,既有些兴奋,又夹杂着恐惧。 “但门神毕竟是鬼,一旦打印,将来可能会有失控的危机,”赵福生虽说有意要借打印提升万安县镇魔司及自己门神的实力,但她仍是将危险说在前头 “你们如果不愿意冒险,也可以拒绝。” 她说完之后,范必死还在犹豫,范无救则是兴奋的大喊 “我要打印!” “无救——” 范必死慌乱之下拉了一把自己的弟弟。 范无救就道 “哥,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两兄弟已经进了镇魔司,万安县还在,将来二人一直都会留在这里。 只要还在县中,一旦出现了鬼案,两人不可能永远躲藏在衙门中,等待别人办案子。 “既然都是要办鬼案的,为什么不打个鬼印,多个自保的实力?” 就算赵福生大发慈悲,愿意放两人离开万安县,这样的情况下,两兄弟又能去哪里? 落到其他驭鬼者手上,迟早是和大汉朝无数的令使一样的结局——死于厉鬼手里。 张传世听到这话,不由意外的看了范无救一眼。 这小子平日看似没头脑,在关键时刻倒比范必死果决。 “好!” 范必死虽说害怕,但在关于打鬼印这件事情上,他说得有道理,且激起了范必死心中的血性。 他也不愿意将来同为令使,却只能办些繁琐杂碎的事。 要想得到别人的重视,除非拥有与之相对等的实力。 如今武少春都后来居上,已经驭鬼成功,两兄弟明明是赵福生身边最早跟着的老人,如今恐怕也只有比得过一个古建生。 想到这些,范必死也不犹豫了 “大人,我们兄弟二人都要打门神烙印。” “行。” 赵福生点头 “既然是这样,事不宜迟,我先为你们打下鬼印,再陪义真去夫子庙走一趟,请回无头鬼。” 她看出了范必死不愿再处理杂务的心,说道 “之后范大哥从杂役之中提拔一个人处理府衙内的事务,但今夜一些事情仍要你去安排,你找人另外再收拾一处安静的厢房,供义真暂时居住。” “好。” 范必死强忍心中的兴奋与忐忑,点头应了一声。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赵福生也不再拖延,随即起身走到刘义真的面前。 刘义真强忍疼痛,将胸前裹缠的棉巾拉开,露出内里深得几乎可以看到内脏的伤势。 如果不是他特殊的能力,夫子庙厉鬼复苏的时候,几乎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纵使那特殊的‘金身’挡住了厉鬼索命的攻击,但胸前、后背却皮肉被抓裂,露出内里森森白骨,骨头上残留着鬼物黑红的煞气。 赵福生以后醮血,在他后背处画出一个血红的‘门框’,接着启动封神榜,召唤出门神烙印。 随着功德值1000被扣除,门神的烙印化为两个血光冲天的鬼影,潜入进刘义真的身体里。 鬼影一融入,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上还在往外渗出的血液迅速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禁锢。 血液被厉鬼的力量吸收,一点一点收缩回皮肉之中。 翻卷的伤口开始愈合、收拢,最终在众目睽睽下,这些本来十分骇人的伤口变成,化成一条条血线密布在刘义真的身上。 背着门板的鬼影闪现了两下,接着隐匿于刘义真的身形中。 他只感觉到随着鬼印的打下,阴寒入骨的感应将剧烈的疼痛取而代之。 半晌后,他将染血的棉麻绷带取下。 只见他胸前、后背的伤势在厉鬼作用下彻底复原,但刘义真却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中确实有了厉鬼的气息。 他手上的麻布血液还没干,但除了那些残留的血印,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伤势。 “门神的力量真强大。” 他叹了一声。 伴着他这话音一落,赵福生识海内的提示音响起门神获得虔诚的信徒,香火值+1。 得到这样的结果令赵福生也异常满意。 从驭使门神,且以鬼神打印以来,赵福生已经收集了4点门神的香火值。 她将目光落到二范身上,两人不知为何,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但范无救早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如今机会好不容易来了,便不再迟疑。 一见刘义真烙印打完后竟然伤口恢复如初,他对于厉鬼力量更加期待。 当日张传世打印时的情景他看在眼中,这会儿他没有受伤,却一直准备了匕首,就为了等这一天,让赵福生在自己的后背上刻下约束门神的门框。 “大人!” 他取出匕首,向赵福生递了过去。 这一个以血肉所绘制的特殊‘门框’,既是请神依附的所在,也是以血肉向门神献祭。 赵福生接过匕首,很快为范无救打下鬼神烙印。 之后范必死也依样画葫芦,烙印被打下时,赵福生识海内封神榜的提示便也随之出现门神获得虔诚的信徒,香火值+2。 …… 镇魔司三人的烙印一打下,门神的香火值一共达到了6点。 封神榜提示过,香火值到达10点时,门神的力量会发生变化。 赵福生心中满意的同时,看着自己识海内仅剩9104的功德值又有片刻的心疼。 之后无头鬼的鬼棺需要再打一个烙印,还得再除去1000功德值。 剩余8104功德值,已经足够她再为门神寻找4点香火值晋阶。 她将匕首归还范无救,看着强忍兴奋的两兄弟 “烙印已经打下,如果不遇鬼案,门神烙印应该不会现身。” 兄弟二人此时摸着胸口与后背,既有些恐慌,又有些欢喜。 两人都能感觉得到厉鬼入体时的阴凉感,但这种阴寒并没有失控,厉鬼的力量在受到约束后,很快蛰伏于体内。 范必死以往总认为与鬼相关的一切都危险至极,但此时打下鬼印后,竟罕见的觉得轻松了一些。 仿佛一直以来对于厉鬼的恐惧在此时有了门神的庇护后,也消弥了许多。 “鬼也不见得是很可怕的。” 他摸着胸口,小声的说了一句。 末了与弟弟对视一眼,两人脸上这才都露出欢喜的神情。 “好了。” 今晚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该说的话也说了。 对于赵福生来说,今日可算是一个丰收之夜。 万安县镇魔司内有了孟婆的加入不说,夫子庙撤走了一个无头鬼,刘义真暂时加入镇魔司,二范打下鬼印,她的门神香火值提升——众人可说是皆大欢喜。 她之后还有事情做,因此打发了孟婆等人先去歇息。 孟婆知道她还要去夫子庙,本来想与她同行,但赵福生却拒绝了 “有满周同行,你留在镇魔司内。” 纸人张隐藏在暗处,无头鬼还没顺利搬走前,赵福生都无法彻底放心。 孟婆此时虽然不是鬼,却拥有影响鬼的能力,有她坐镇镇魔司,赵福生才能安心。 二范喜滋滋的被打发离开,张传世惆怅的也回到自己的房里。 等众人离开后,赵福生带着蒯满周,乘着夜色与刘义真悄悄的离开了镇魔司,来到了夫子庙内。 …… 此时夜深人静,要饭胡同静谧异常。 天空中的月亮已经褪去了血色,月光如银白的水流倾泄而下,照在要饭胡同的小径上。 两侧矮窄、破旧的房屋却在光影下形成高低起伏的阴影,这里的环境幽静,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觉。 要饭鬼的案子了结后,鬼域散开,但这里却再也没有恢复过之前的人气。 就算是白天时都无人踏足的地方,此时入夜后赵福生三人却进入了这里。 对于赵福生来说,要饭胡同是个十分特殊的地方。 她在这里经历过第一次与鬼搏斗,获得了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资格,还从要饭鬼那里‘淘到了第一桶金’。 三人并列前行,影子在地面被拉长。 当日这里发生鬼案的血迹已经被清理,但被厉鬼所破坏的房屋却一直没有人修葺,散发着荒败的气息。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五十章 提升实力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好主意?” 张传世皱了皱眉,接着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 范必死的脑子也灵光,稍一细想,便眼睛一亮 “我也明白了。” “明白?” 范无救一头雾水“明白什么了?!” 大家都坐在东厢房的大厅中。 明明赵福生、刘义真所说的话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但范必死明白了什么他却完全不知道。 他一见大家都露出了然的神情,深怕让众人发现自己很蠢,便也装出‘明白’的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头。 范无救眼珠转了转,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孟婆笑眯眯的,连忙问她“孟婆,你明白了吗?” 孟婆‘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 “大人的意思鬼物相互克制,达成平衡后才能陷入沉睡无法杀人的状态。” “嗯嗯嗯。”范无救点头 “还有呢?” “夫子庙两鬼本来刚好达成平衡,但如果鬼戏班一到,平衡就打破了。” 这些话赵福生也说过,范无救再也无法装模作样,困惑道“可是大人说鬼戏班实力不足,还不能打破平衡啊。” “迟早的事。”孟婆满脸慈祥 “所以大人想先将无头鬼带走,留刘化成与鬼戏班对峙。” 夫子庙之所以有如今的变故,是因为无头鬼受到纸人张的觊觎,一旦将无头鬼带走,纸人张无论后续还布置了什么后手,至少他初始的目的无法达成。 而纸人张神出鬼没,且鬼戏班还没显形,但刘化成一旦与鬼物达成平衡后,纸人张如果再次出现,平衡就会被打破。 人类无法主动捕捉隐匿的厉鬼,但鬼可以。 平衡一破的瞬间,鬼物就会攻击纸人张,将他缠留在夫子庙内——这是变相的借鬼打‘鬼’。 赵福生重生的时间太晚了,而张家的布置则早在四十多年前,她处处受制,这是目前她能想出暂时克制纸人张最好的法子。 孟婆解释完后,范无救终于露出笑意 “我也明白了。” “不过我也不清楚我讲得对不对,一切都是我猜测而已,呵呵。”孟婆笑了一声。 “你说得对。” 赵福生点头 “鬼戏班目前看来力量稍弱,但我可以替刘化成的灵柩暂时补个鬼印,压制它一部分实力,这样一来两者才能达成平衡。” “至于困在鬼棺材内的无头鬼——”她看向刘义真 “就要劳烦义真你暂时背一背。” 现阶段的无头鬼绝对不能复苏。 这个厉鬼拥有克制厉鬼力量的能力,后果不堪设想。 而刘义真拥有镇压厉鬼的本领,刘家又看守无头鬼多年,对于此鬼的了解是远胜镇魔司其他人,一旦无头鬼有什么风吹草动,刘义真第一个会发现并解决。 因此他是背鬼棺的最好人选。 “好。” 刘义真毫不犹豫点头。 赵福生微笑着补了一句 “到时我会在鬼棺、你的身上替你分别打下一个门神烙印,降低无头鬼复苏及你受伤害的风险。” 她话音一落,厅堂内除了孟婆与蒯满周外,其余几人俱都变了脸色。 张传世心中有些酸溜溜的。 赵福生驭使门神后,他是第一个被打下门神烙印的人,并一直以此为荣,就算之后郑河、武少春相继被打下烙印,但张传世还因自己第一个打下鬼印而洋洋得意。 可此时刘义真打破了他心里的天平——这小子不声不响,竟然能哄得赵福生为他打两个印。 张传世正要闹。 但他眼角余光看到了脸瞬间胀得通红的范无救,这小子可是个愣头青。 他刚抬起的屁股又坐回椅子上。 果不其然,范无救嚷嚷 “大人,这可不公平!” 范必死没能将弟弟拉住,范无救有些委屈 “我们都是镇魔司的令使,刘义真这小子还没跟大人一起办过案呢,我都跟大人一起行动过两回,就是排先来后到,也轮不到他——” “这也是今晚我召集大家商讨这个会议的原因。” 面对范无救的抗议,赵福生早有思想准备,她不慌不忙的道 “红月已经出现,我们万安县未来出现鬼案的机率可能会大大增加。” 赵福生已经凭实力建立了自己的威信。 她一说话,范无救竟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听她继续说道 “纸人张又蛰伏在暗地,我们镇魔司如今共有令使九人,除了郑河、古建生不在,其余七人中,满周、少春都已经驭鬼。” 她的话令得范无救有些着急,但他并没有急着开口。 赵福生又道 “老张有鬼印,又驭使了大凶之物,目前暂时不需要改变,其余没有驭鬼的人,除了孟婆之外,我都会为你们打下门神烙印,以便在之后的鬼案中多一些生存的机会。” 她的话令得范无救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就转头去看自己的哥哥。 范必死有些不知所措,既有些兴奋,又夹杂着恐惧。 “但门神毕竟是鬼,一旦打印,将来可能会有失控的危机,”赵福生虽说有意要借打印提升万安县镇魔司及自己门神的实力,但她仍是将危险说在前头 “你们如果不愿意冒险,也可以拒绝。” 她说完之后,范必死还在犹豫,范无救则是兴奋的大喊 “我要打印!” “无救——” 范必死慌乱之下拉了一把自己的弟弟。 范无救就道 “哥,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两兄弟已经进了镇魔司,万安县还在,将来二人一直都会留在这里。 只要还在县中,一旦出现了鬼案,两人不可能永远躲藏在衙门中,等待别人办案子。 “既然都是要办鬼案的,为什么不打个鬼印,多个自保的实力?” 就算赵福生大发慈悲,愿意放两人离开万安县,这样的情况下,两兄弟又能去哪里? 落到其他驭鬼者手上,迟早是和大汉朝无数的令使一样的结局——死于厉鬼手里。 张传世听到这话,不由意外的看了范无救一眼。 这小子平日看似没头脑,在关键时刻倒比范必死果决。 “好!” 范必死虽说害怕,但在关于打鬼印这件事情上,他说得有道理,且激起了范必死心中的血性。 他也不愿意将来同为令使,却只能办些繁琐杂碎的事。 要想得到别人的重视,除非拥有与之相对等的实力。 如今武少春都后来居上,已经驭鬼成功,两兄弟明明是赵福生身边最早跟着的老人,如今恐怕也只有比得过一个古建生。 想到这些,范必死也不犹豫了 “大人,我们兄弟二人都要打门神烙印。” “行。” 赵福生点头 “既然是这样,事不宜迟,我先为你们打下鬼印,再陪义真去夫子庙走一趟,请回无头鬼。” 她看出了范必死不愿再处理杂务的心,说道 “之后范大哥从杂役之中提拔一个人处理府衙内的事务,但今夜一些事情仍要你去安排,你找人另外再收拾一处安静的厢房,供义真暂时居住。” “好。” 范必死强忍心中的兴奋与忐忑,点头应了一声。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赵福生也不再拖延,随即起身走到刘义真的面前。 刘义真强忍疼痛,将胸前裹缠的棉巾拉开,露出内里深得几乎可以看到内脏的伤势。 如果不是他特殊的能力,夫子庙厉鬼复苏的时候,几乎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纵使那特殊的‘金身’挡住了厉鬼索命的攻击,但胸前、后背却皮肉被抓裂,露出内里森森白骨,骨头上残留着鬼物黑红的煞气。 赵福生以后醮血,在他后背处画出一个血红的‘门框’,接着启动封神榜,召唤出门神烙印。 随着功德值1000被扣除,门神的烙印化为两个血光冲天的鬼影,潜入进刘义真的身体里。 鬼影一融入,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上还在往外渗出的血液迅速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禁锢。 血液被厉鬼的力量吸收,一点一点收缩回皮肉之中。 翻卷的伤口开始愈合、收拢,最终在众目睽睽下,这些本来十分骇人的伤口变成,化成一条条血线密布在刘义真的身上。 背着门板的鬼影闪现了两下,接着隐匿于刘义真的身形中。 他只感觉到随着鬼印的打下,阴寒入骨的感应将剧烈的疼痛取而代之。 半晌后,他将染血的棉麻绷带取下。 只见他胸前、后背的伤势在厉鬼作用下彻底复原,但刘义真却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中确实有了厉鬼的气息。 他手上的麻布血液还没干,但除了那些残留的血印,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伤势。 “门神的力量真强大。” 他叹了一声。 伴着他这话音一落,赵福生识海内的提示音响起门神获得虔诚的信徒,香火值+1。 得到这样的结果令赵福生也异常满意。 从驭使门神,且以鬼神打印以来,赵福生已经收集了4点门神的香火值。 她将目光落到二范身上,两人不知为何,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但范无救早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如今机会好不容易来了,便不再迟疑。 一见刘义真烙印打完后竟然伤口恢复如初,他对于厉鬼力量更加期待。 当日张传世打印时的情景他看在眼中,这会儿他没有受伤,却一直准备了匕首,就为了等这一天,让赵福生在自己的后背上刻下约束门神的门框。 “大人!” 他取出匕首,向赵福生递了过去。 这一个以血肉所绘制的特殊‘门框’,既是请神依附的所在,也是以血肉向门神献祭。 赵福生接过匕首,很快为范无救打下鬼神烙印。 之后范必死也依样画葫芦,烙印被打下时,赵福生识海内封神榜的提示便也随之出现门神获得虔诚的信徒,香火值+2。 …… 镇魔司三人的烙印一打下,门神的香火值一共达到了6点。 封神榜提示过,香火值到达10点时,门神的力量会发生变化。 赵福生心中满意的同时,看着自己识海内仅剩9104的功德值又有片刻的心疼。 之后无头鬼的鬼棺需要再打一个烙印,还得再除去1000功德值。 剩余8104功德值,已经足够她再为门神寻找4点香火值晋阶。 她将匕首归还范无救,看着强忍兴奋的两兄弟 “烙印已经打下,如果不遇鬼案,门神烙印应该不会现身。” 兄弟二人此时摸着胸口与后背,既有些恐慌,又有些欢喜。 两人都能感觉得到厉鬼入体时的阴凉感,但这种阴寒并没有失控,厉鬼的力量在受到约束后,很快蛰伏于体内。 范必死以往总认为与鬼相关的一切都危险至极,但此时打下鬼印后,竟罕见的觉得轻松了一些。 仿佛一直以来对于厉鬼的恐惧在此时有了门神的庇护后,也消弥了许多。 “鬼也不见得是很可怕的。” 他摸着胸口,小声的说了一句。 末了与弟弟对视一眼,两人脸上这才都露出欢喜的神情。 “好了。” 今晚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该说的话也说了。 对于赵福生来说,今日可算是一个丰收之夜。 万安县镇魔司内有了孟婆的加入不说,夫子庙撤走了一个无头鬼,刘义真暂时加入镇魔司,二范打下鬼印,她的门神香火值提升——众人可说是皆大欢喜。 她之后还有事情做,因此打发了孟婆等人先去歇息。 孟婆知道她还要去夫子庙,本来想与她同行,但赵福生却拒绝了 “有满周同行,你留在镇魔司内。” 纸人张隐藏在暗处,无头鬼还没顺利搬走前,赵福生都无法彻底放心。 孟婆此时虽然不是鬼,却拥有影响鬼的能力,有她坐镇镇魔司,赵福生才能安心。 二范喜滋滋的被打发离开,张传世惆怅的也回到自己的房里。 等众人离开后,赵福生带着蒯满周,乘着夜色与刘义真悄悄的离开了镇魔司,来到了夫子庙内。 …… 此时夜深人静,要饭胡同静谧异常。 天空中的月亮已经褪去了血色,月光如银白的水流倾泄而下,照在要饭胡同的小径上。 两侧矮窄、破旧的房屋却在光影下形成高低起伏的阴影,这里的环境幽静,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觉。 要饭鬼的案子了结后,鬼域散开,但这里却再也没有恢复过之前的人气。 就算是白天时都无人踏足的地方,此时入夜后赵福生三人却进入了这里。 对于赵福生来说,要饭胡同是个十分特殊的地方。 她在这里经历过第一次与鬼搏斗,获得了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资格,还从要饭鬼那里‘淘到了第一桶金’。 三人并列前行,影子在地面被拉长。 当日这里发生鬼案的血迹已经被清理,但被厉鬼所破坏的房屋却一直没有人修葺,散发着荒败的气息。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大胆推测 第二百五十九章 此地只是要饭胡同,距离真正的夫子庙还有一段距离,但踏入要饭胡同的地界后,便让人无端的感到一种寒意。 这种寒冷好像是从骨子里渗出,让人情不自禁的打哆嗦。 随着赵福生驭使的厉鬼增多,对于厉鬼的气息感应也比当日第一次进入此地时深得多。 她感受到了一种厉鬼所特有的恶意。 夹杂着对生命的憎恶与杀气,笼罩了整个要饭胡同。 “满周,你有什么感觉吗?” 赵福生转头看了一眼小丫头。 小孩与厉鬼结合很深,本身可以说已经是‘鬼’,只是因为情况特殊,她驭使的鬼物刚好相克,使得她还能保持属于人的思维。 如果夫子庙多了个‘鬼’,是瞒不过蒯满周感应的。 赵福生话音一落,小丫头就偏了下脑袋,似是在听什么。 半晌后,她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她曾看破了孟婆身上的血光,赵福生本以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应该是不难的,此时见她神情犹豫,赵福生心中一顿,问道 “怎么了?” “我感觉,有三个鬼。” 蒯满周皱着眉头 “但是有——有一个鬼好像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赵福生的目光动了动,她转头与刘义真对视了一眼,二人都露出警惕之色。 这与赵福生一开始的猜测相同。 纸人张将红泉戏班变成了鬼戏班后,将鬼戏班引到了夫子庙隐藏起来,蛰伏着等待时机的到来。 “你能找到这个鬼的藏身之处吗?”赵福生问。 蒯满周吸了吸鼻子,定住了脚步,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 赵福生与刘义真也跟着停住了步子,静静的看她动作。 空巷突然平地起风。 这股阴寒的冷风将蒯满周的头发带得飞扬起来。 夜色下,小孩的长发如同蛛丝一般被无限拉长,钻入要饭胡同的四面八方。 刘义真虽说知道眼前的孩子是个驭使了灾级厉鬼的驭鬼者,也曾听过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施展厉鬼的能力。 但知道与听过却远比不过亲眼目睹时受到的震撼强烈。 细如丝发的鬼线灵活的避开他与赵福生的身体,以蒯满周为中心点,往要饭胡同四周铺延开来。 顷刻之间,这些鬼线便织成一张笼罩了整个要饭胡同的鬼网。 蒯满周便如这鬼网上的唯一主宰。 鬼网所到之处,无论是活人还是鬼物,都无法避开她的感知。 小丫头的身体被鬼网轻轻的弹飞架在半空,以刘义真的视角,只见她匍匐于这巨大的鬼网之中,宛如一只人形蜘蛛。 刘义真目瞪口呆的仰头。 只见小孩的身体在他目光下融化,‘砰’的化为血雾。 “!!!”刘义真的身体重重一抖。 接着这些血雾顺着密密麻麻的鬼网涌动滚出,扩散向整个要饭胡同。 “太可怕了——” 刘义真身上鸡皮疙瘩乱窜,小声的惊呼。 他瞪大了眼,转头看向赵福生 “你究竟从哪里找来了——” ——这么一个小怪物! 他想要这么问。 但是刘义真不敢。 亲眼目睹了小孩的能力后,他意识到与其说蒯满周是个人,不如说她就是一个活着的‘鬼’,而且还是灾级的大鬼——不,兴许她比灾级的大鬼更恐怖。 鬼只有本能反应,只会被动的利用法则杀人。 而蒯满周则拥有人的思维,她可以灵活利用厉鬼法则。 这样一个可怕的小怪物,赵福生竟然可以使唤她,且她还对赵福生像是言听计从。 一时间,刘义真也不知道是蒯满周可怕,还是赵福生更可怕。 “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低呼。 赵福生却似是比他还要惊讶 “我发俸禄了。” “……”刘义真嘴角抽搐。 两人说话的功夫,要饭胡同之内的夜色笼罩上了淡淡的血雾。 血光将月色映照成粉红色。 只见那些横七竖八的鬼线网上,附集了肉眼可捕捉的密集血雾颗粒。 这些颗粒开始蠕动着汇聚,顷刻之间聚拢变成血珠,往二人所在的方向合拢。 刘义真将满腹无语咽回喉中,他见到这些血珠在二人头顶上方的鬼网处聚集,形成一团巨大的阴影。 阴影蠕动着变成人形。 蒯满周从这一团阴影中抬起头来。 …… 因有先前与赵福生的短暂对话,这诡异而又离奇、可怕的一幕本来应该令刘义真头皮发麻的,但赵福生那一句‘她发俸禄’却使得青年的内心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 鬼网托着蒯满周缓缓下落。 她的裙摆飞扬,一双赤足落地,黑色的鬼网开始从四面八方返回,最后缩短化为头发,垂坠在蒯满周身侧。 恢复正常后的小孩并没有看脸色僵硬的刘义真,而是仰头面对赵福生 “没有。” 她摇了摇头。 蒯满周的话令赵福生皱了皱眉头 “没有找到?” 小丫头却道 “找到了。” “找到了?”刘义真眼前一亮。 如果鬼戏班能被找到,并将其驱除,那么夫子庙的平衡不会被打破,一切会恢复如初。 他话音一落,小孩又道 “没找到。” 蒯满周的话将刘义真绕糊涂了 “又说找到了,又说没找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看向蒯满周,只好转头问赵福生 “这到底是找到了没有?” “应该说既是找到了,也是没找到。”赵福生却一下就听明白蒯满周言外之意了 “满周应该感应到鬼戏班的存在,找到了鬼戏班隐匿之处。” “对。”小孩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有些开心,因为刘义真看到她的发尾俏皮的扬了扬,像是摆动的小尾巴似的。 她说道 “在庙里。” 刘义真皱眉道 “那没找到——” “没找到应该是指,鬼戏班的气息是在夫子庙里,但满周却没发现鬼戏班的下落。”赵福生笑道。 “对。”蒯满周面无表情的道 “没有,但它们在。” 这样的情况一下令刘义真愣住 “那不是既在,却又不在?” “不管怎么样,鬼戏班确实存在。”赵福生却并不恼怒,她平静的道 “反正按照原定的计划,先将无头鬼连带鬼棺一起搬走。” 她冷笑了一声 “我猜纸人张能将鬼戏班运到夫子庙,应该也提前做了准备。” 与厉鬼打交道伴随着无数风险。 纵然纸人张手段通天,但他要想将鬼戏班平安送到夫子庙,首先也要令鬼物陷入沉睡状态——否则鬼可不像人一样会听话的,除非他想办法将复苏的厉鬼陷入沉睡。 而令厉鬼陷入沉睡状态,则唯有寻找另一个与厉鬼品阶相等的鬼物相互克制。 她想到了在蒯良村宗祠与纸人张打交道的情景,此人遇鬼之后身体像是一盏被点亮的人形灯笼,那模样怎么看也不与‘人’沾边,倒像鬼更多。 极有可能纸人张已经厉鬼化。 赵福生想到这里,心中又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说不定纸人张自己已经是一个‘活着’的鬼物,他利用自身的厉鬼气息,将鬼戏班克制住,令鬼戏班陷入沉睡,方便他运输。 鬼戏班被送到夫子庙后,他将其藏好,再利用鬼灯避鬼的特性逃走。 唯有这样,才说得通他如何能指引一个厉鬼将鬼戏班克制住。 但这样的猜测也有漏洞。 “漏洞?” 刘义真听到这里,皱了下眉头。 赵福生微微点了下头 “按照我们原本的预测,无头鬼的品阶达到了灾级。” 且无头鬼的法则特殊。 它除了杀人,对于厉鬼的力量同样也有一定的克制之力,这使得无头鬼本身就是一个极度棘手的存在。 刘化成的情况特殊。 他的一生极具传奇性,从富可敌国到最后困守家庙;利用布施册人为造鬼、杀人如麻,却又谨记自己当年对于大汉天子的承诺——一生看守无头鬼,直至生命的终结。 而他死后随即厉鬼复苏,且与孟婆一样似是天生的鬼物。 死后大凶,凭借生前所造下的杀孽,携带伴生的大凶之物不说,且能与无头鬼旗鼓相当。 赵福生还没有点到正题,但刘义真却隐约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 “你祖父在生前与无头鬼颇有‘渊源’,死后相伴相克,刚好达成平衡。” 这种平衡极巧妙又脆弱,稍有差池便会被打破。 “这个时候纸人张引着鬼戏班前来,为什么没能将平衡打破呢?”赵福生笑着问。 刘义真若有所思 “纸人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夫子庙。” 如果他将鬼戏班送来之后便走,那他要做什么样的布置,才能使得夫子庙既能容纳三个厉鬼同时存在,而平衡又能恰巧不被打破呢? 赵福生看了刘义真一眼 “如果我来做这个事,我会提前准备一个压制厉鬼力量的大凶之物——” 她说道“再准备一个鬼灯,先用大凶之物压制夫子庙内其中一个鬼的力量品阶,在平衡打破的同时,借鬼灯隐形。” 鬼灯能避开厉鬼感知,十分厉害。 赵福生曾在蒯良村的黄泉河底看张传世用过一次,当时张传世点着鬼灯,从灾级的厉鬼庄四娘子身侧逃走。 纸人张是鬼灯的制造者。 如果他将鬼戏班引到夫子庙后,先以自身厉鬼的一面将鬼戏班镇住,同时以大凶之物削弱其中一个厉鬼的品阶、力量,在无头鬼、刘化成平衡被打破的瞬间,纸人张随即以鬼灯遁逃。 这样一来,三鬼鼎立。 “假设鬼戏班就是才刚失踪不久的红泉戏班。” 在短短半个月内,鬼戏班无法快速晋阶,它的力量稍弱;而另一个鬼的力量被压制,加上鬼戏班的存在,才恰好能与另一个灾级的大鬼相抗衡。 “……” 刘义真被她的推测震住。 她的话初时听得天马行空,过于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又不是全无可能的。 只要胆大心细,敢想敢做。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对无头鬼、刘化成的力量格外的了解,且对鬼戏班的品阶力量也清楚,提前做好部署。” 而心思深沉,性情老谋深算且又格外谨慎、疯狂——这些性格都是属于纸人张的特色。 赵福生与他打照面的时间不多,一共也就接触两次罢了。 第一次她出其不意火烧纸人张,但后面赵福生再一细想,纸人张应该是早有准备她会寻他报仇的。 他有意制鬼,兴许早就已经想好‘原赵福生’一家厉鬼复苏后,要如何趁乱大闹一场。 但赵福生驭鬼成功,且及时镇住了厉鬼复苏的赵氏夫妇,打乱了他的布置。 可纸人张消息灵通。 他应该早就得知了赵福生没死还驭鬼成功的消息,又做了另一手准备,在与她见面时,假意透露关于刘化成、无头鬼当年的一部分过往,想诱哄她前往夫子庙,使她死在庙中。 中间赵福生突然烧他,将他逼出了‘鬼’相——这应该是一个意外。 就算没有这件事,纸人张应该也会以另一个形式遁逃。 如果赵福生死在夫子庙内便也罢了,一切应该是在纸人张算计之内;而她如果不死,他就正好由明转暗,遁入暗处。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环环相扣。 赵福生说完,见刘义真眉峰紧皱,又话锋一转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她笑了一声 “这件事情还有很多怪异之处。” “是啊。”刘义真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 “如果只是为了达成平衡,纸人张何必大费周折弄来一个鬼戏班。”他既然这样做,必是要有使夫子庙大乱的理由。 “但他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要‘乱’,那么此时的求稳就自相矛盾了。” 刘义真道 “厉鬼晋阶需要杀人,陷入沉睡状态的鬼物无法晋阶。” 就算纸人张在对付厉鬼方面有非凡的才能,他挺而走险引来鬼戏班,使得夫子庙三鬼齐聚,那么陷入沉睡的三个厉鬼,如何令夫子庙‘乱’起来,以便他能达成目的呢? 如果厉鬼不复苏,平衡一直不破,夫子庙始终乱不起来,他干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满心疑惑。 “哈哈哈。”赵福生笑道 “如果鬼戏班并没有陷入沉睡呢?”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大胆推测 第二百五十九章 此地只是要饭胡同,距离真正的夫子庙还有一段距离,但踏入要饭胡同的地界后,便让人无端的感到一种寒意。 这种寒冷好像是从骨子里渗出,让人情不自禁的打哆嗦。 随着赵福生驭使的厉鬼增多,对于厉鬼的气息感应也比当日第一次进入此地时深得多。 她感受到了一种厉鬼所特有的恶意。 夹杂着对生命的憎恶与杀气,笼罩了整个要饭胡同。 “满周,你有什么感觉吗?” 赵福生转头看了一眼小丫头。 小孩与厉鬼结合很深,本身可以说已经是‘鬼’,只是因为情况特殊,她驭使的鬼物刚好相克,使得她还能保持属于人的思维。 如果夫子庙多了个‘鬼’,是瞒不过蒯满周感应的。 赵福生话音一落,小丫头就偏了下脑袋,似是在听什么。 半晌后,她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她曾看破了孟婆身上的血光,赵福生本以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应该是不难的,此时见她神情犹豫,赵福生心中一顿,问道 “怎么了?” “我感觉,有三个鬼。” 蒯满周皱着眉头 “但是有——有一个鬼好像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赵福生的目光动了动,她转头与刘义真对视了一眼,二人都露出警惕之色。 这与赵福生一开始的猜测相同。 纸人张将红泉戏班变成了鬼戏班后,将鬼戏班引到了夫子庙隐藏起来,蛰伏着等待时机的到来。 “你能找到这个鬼的藏身之处吗?”赵福生问。 蒯满周吸了吸鼻子,定住了脚步,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 赵福生与刘义真也跟着停住了步子,静静的看她动作。 空巷突然平地起风。 这股阴寒的冷风将蒯满周的头发带得飞扬起来。 夜色下,小孩的长发如同蛛丝一般被无限拉长,钻入要饭胡同的四面八方。 刘义真虽说知道眼前的孩子是个驭使了灾级厉鬼的驭鬼者,也曾听过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施展厉鬼的能力。 但知道与听过却远比不过亲眼目睹时受到的震撼强烈。 细如丝发的鬼线灵活的避开他与赵福生的身体,以蒯满周为中心点,往要饭胡同四周铺延开来。 顷刻之间,这些鬼线便织成一张笼罩了整个要饭胡同的鬼网。 蒯满周便如这鬼网上的唯一主宰。 鬼网所到之处,无论是活人还是鬼物,都无法避开她的感知。 小丫头的身体被鬼网轻轻的弹飞架在半空,以刘义真的视角,只见她匍匐于这巨大的鬼网之中,宛如一只人形蜘蛛。 刘义真目瞪口呆的仰头。 只见小孩的身体在他目光下融化,‘砰’的化为血雾。 “!!!”刘义真的身体重重一抖。 接着这些血雾顺着密密麻麻的鬼网涌动滚出,扩散向整个要饭胡同。 “太可怕了——” 刘义真身上鸡皮疙瘩乱窜,小声的惊呼。 他瞪大了眼,转头看向赵福生 “你究竟从哪里找来了——” ——这么一个小怪物! 他想要这么问。 但是刘义真不敢。 亲眼目睹了小孩的能力后,他意识到与其说蒯满周是个人,不如说她就是一个活着的‘鬼’,而且还是灾级的大鬼——不,兴许她比灾级的大鬼更恐怖。 鬼只有本能反应,只会被动的利用法则杀人。 而蒯满周则拥有人的思维,她可以灵活利用厉鬼法则。 这样一个可怕的小怪物,赵福生竟然可以使唤她,且她还对赵福生像是言听计从。 一时间,刘义真也不知道是蒯满周可怕,还是赵福生更可怕。 “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低呼。 赵福生却似是比他还要惊讶 “我发俸禄了。” “……”刘义真嘴角抽搐。 两人说话的功夫,要饭胡同之内的夜色笼罩上了淡淡的血雾。 血光将月色映照成粉红色。 只见那些横七竖八的鬼线网上,附集了肉眼可捕捉的密集血雾颗粒。 这些颗粒开始蠕动着汇聚,顷刻之间聚拢变成血珠,往二人所在的方向合拢。 刘义真将满腹无语咽回喉中,他见到这些血珠在二人头顶上方的鬼网处聚集,形成一团巨大的阴影。 阴影蠕动着变成人形。 蒯满周从这一团阴影中抬起头来。 …… 因有先前与赵福生的短暂对话,这诡异而又离奇、可怕的一幕本来应该令刘义真头皮发麻的,但赵福生那一句‘她发俸禄’却使得青年的内心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 鬼网托着蒯满周缓缓下落。 她的裙摆飞扬,一双赤足落地,黑色的鬼网开始从四面八方返回,最后缩短化为头发,垂坠在蒯满周身侧。 恢复正常后的小孩并没有看脸色僵硬的刘义真,而是仰头面对赵福生 “没有。” 她摇了摇头。 蒯满周的话令赵福生皱了皱眉头 “没有找到?” 小丫头却道 “找到了。” “找到了?”刘义真眼前一亮。 如果鬼戏班能被找到,并将其驱除,那么夫子庙的平衡不会被打破,一切会恢复如初。 他话音一落,小孩又道 “没找到。” 蒯满周的话将刘义真绕糊涂了 “又说找到了,又说没找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看向蒯满周,只好转头问赵福生 “这到底是找到了没有?” “应该说既是找到了,也是没找到。”赵福生却一下就听明白蒯满周言外之意了 “满周应该感应到鬼戏班的存在,找到了鬼戏班隐匿之处。” “对。”小孩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有些开心,因为刘义真看到她的发尾俏皮的扬了扬,像是摆动的小尾巴似的。 她说道 “在庙里。” 刘义真皱眉道 “那没找到——” “没找到应该是指,鬼戏班的气息是在夫子庙里,但满周却没发现鬼戏班的下落。”赵福生笑道。 “对。”蒯满周面无表情的道 “没有,但它们在。” 这样的情况一下令刘义真愣住 “那不是既在,却又不在?” “不管怎么样,鬼戏班确实存在。”赵福生却并不恼怒,她平静的道 “反正按照原定的计划,先将无头鬼连带鬼棺一起搬走。” 她冷笑了一声 “我猜纸人张能将鬼戏班运到夫子庙,应该也提前做了准备。” 与厉鬼打交道伴随着无数风险。 纵然纸人张手段通天,但他要想将鬼戏班平安送到夫子庙,首先也要令鬼物陷入沉睡状态——否则鬼可不像人一样会听话的,除非他想办法将复苏的厉鬼陷入沉睡。 而令厉鬼陷入沉睡状态,则唯有寻找另一个与厉鬼品阶相等的鬼物相互克制。 她想到了在蒯良村宗祠与纸人张打交道的情景,此人遇鬼之后身体像是一盏被点亮的人形灯笼,那模样怎么看也不与‘人’沾边,倒像鬼更多。 极有可能纸人张已经厉鬼化。 赵福生想到这里,心中又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说不定纸人张自己已经是一个‘活着’的鬼物,他利用自身的厉鬼气息,将鬼戏班克制住,令鬼戏班陷入沉睡,方便他运输。 鬼戏班被送到夫子庙后,他将其藏好,再利用鬼灯避鬼的特性逃走。 唯有这样,才说得通他如何能指引一个厉鬼将鬼戏班克制住。 但这样的猜测也有漏洞。 “漏洞?” 刘义真听到这里,皱了下眉头。 赵福生微微点了下头 “按照我们原本的预测,无头鬼的品阶达到了灾级。” 且无头鬼的法则特殊。 它除了杀人,对于厉鬼的力量同样也有一定的克制之力,这使得无头鬼本身就是一个极度棘手的存在。 刘化成的情况特殊。 他的一生极具传奇性,从富可敌国到最后困守家庙;利用布施册人为造鬼、杀人如麻,却又谨记自己当年对于大汉天子的承诺——一生看守无头鬼,直至生命的终结。 而他死后随即厉鬼复苏,且与孟婆一样似是天生的鬼物。 死后大凶,凭借生前所造下的杀孽,携带伴生的大凶之物不说,且能与无头鬼旗鼓相当。 赵福生还没有点到正题,但刘义真却隐约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 “你祖父在生前与无头鬼颇有‘渊源’,死后相伴相克,刚好达成平衡。” 这种平衡极巧妙又脆弱,稍有差池便会被打破。 “这个时候纸人张引着鬼戏班前来,为什么没能将平衡打破呢?”赵福生笑着问。 刘义真若有所思 “纸人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夫子庙。” 如果他将鬼戏班送来之后便走,那他要做什么样的布置,才能使得夫子庙既能容纳三个厉鬼同时存在,而平衡又能恰巧不被打破呢? 赵福生看了刘义真一眼 “如果我来做这个事,我会提前准备一个压制厉鬼力量的大凶之物——” 她说道“再准备一个鬼灯,先用大凶之物压制夫子庙内其中一个鬼的力量品阶,在平衡打破的同时,借鬼灯隐形。” 鬼灯能避开厉鬼感知,十分厉害。 赵福生曾在蒯良村的黄泉河底看张传世用过一次,当时张传世点着鬼灯,从灾级的厉鬼庄四娘子身侧逃走。 纸人张是鬼灯的制造者。 如果他将鬼戏班引到夫子庙后,先以自身厉鬼的一面将鬼戏班镇住,同时以大凶之物削弱其中一个厉鬼的品阶、力量,在无头鬼、刘化成平衡被打破的瞬间,纸人张随即以鬼灯遁逃。 这样一来,三鬼鼎立。 “假设鬼戏班就是才刚失踪不久的红泉戏班。” 在短短半个月内,鬼戏班无法快速晋阶,它的力量稍弱;而另一个鬼的力量被压制,加上鬼戏班的存在,才恰好能与另一个灾级的大鬼相抗衡。 “……” 刘义真被她的推测震住。 她的话初时听得天马行空,过于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又不是全无可能的。 只要胆大心细,敢想敢做。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对无头鬼、刘化成的力量格外的了解,且对鬼戏班的品阶力量也清楚,提前做好部署。” 而心思深沉,性情老谋深算且又格外谨慎、疯狂——这些性格都是属于纸人张的特色。 赵福生与他打照面的时间不多,一共也就接触两次罢了。 第一次她出其不意火烧纸人张,但后面赵福生再一细想,纸人张应该是早有准备她会寻他报仇的。 他有意制鬼,兴许早就已经想好‘原赵福生’一家厉鬼复苏后,要如何趁乱大闹一场。 但赵福生驭鬼成功,且及时镇住了厉鬼复苏的赵氏夫妇,打乱了他的布置。 可纸人张消息灵通。 他应该早就得知了赵福生没死还驭鬼成功的消息,又做了另一手准备,在与她见面时,假意透露关于刘化成、无头鬼当年的一部分过往,想诱哄她前往夫子庙,使她死在庙中。 中间赵福生突然烧他,将他逼出了‘鬼’相——这应该是一个意外。 就算没有这件事,纸人张应该也会以另一个形式遁逃。 如果赵福生死在夫子庙内便也罢了,一切应该是在纸人张算计之内;而她如果不死,他就正好由明转暗,遁入暗处。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环环相扣。 赵福生说完,见刘义真眉峰紧皱,又话锋一转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她笑了一声 “这件事情还有很多怪异之处。” “是啊。”刘义真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 “如果只是为了达成平衡,纸人张何必大费周折弄来一个鬼戏班。”他既然这样做,必是要有使夫子庙大乱的理由。 “但他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要‘乱’,那么此时的求稳就自相矛盾了。” 刘义真道 “厉鬼晋阶需要杀人,陷入沉睡状态的鬼物无法晋阶。” 就算纸人张在对付厉鬼方面有非凡的才能,他挺而走险引来鬼戏班,使得夫子庙三鬼齐聚,那么陷入沉睡的三个厉鬼,如何令夫子庙‘乱’起来,以便他能达成目的呢? 如果厉鬼不复苏,平衡一直不破,夫子庙始终乱不起来,他干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满心疑惑。 “哈哈哈。”赵福生笑道 “如果鬼戏班并没有陷入沉睡呢?”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章 与红有缘 第二百六十章 “没有沉睡?”刘义真听闻赵福生这话,不由吃了一惊 “那怎么可能——呢——” 他下意识的惊呼。 但话刚说了一半,刘义真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 今晚事情发生得太多,夫子庙厉鬼复苏对他的冲击极大,他被困在了局中,一时间反倒思维被局限住。 “血月出现的时候,你不是听到了锣鼓、戏曲声吗?”赵福生问道。 “……”刘义真闭上了眼睛,脸色迅速变了 “是,是我疏忽了。” 沉睡中的鬼物,是不会唱戏的。 刘义真想到这里,陷入了沉默。 血月出现时,他亲耳听到了戏曲锣鼓声,鬼戏班并没有彻底陷入沉睡,它们是处于复苏状态的。 “他是怎么办到的——” 两个沉睡的厉鬼,一个复苏状态的鬼戏班,在三方厉鬼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光是想像那样的画面,就已经令刘义真胆颤心惊,而纸人张却疑似做到了这一点。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不清楚。” 赵福生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事实摆在面前。” 纸人张的这一步险棋如同在万丈悬崖之中走钢丝,但他走得极稳、极妙,且成功了。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人既危险又疯狂,且又是自己的死对头,赵福生都想将他招揽入镇魔司,让他为自己所用。 “纸人张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她笑道。 刘义真脸都黑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赵福生见他焦躁难安,不由失笑 “不笑还哭吗?” 她说道 “哭也是过,笑也是过,那我为什么不能笑?” 一只冰凉的小手钻入她掌心中,将她手掌抓住,赵福生低头看了蒯满周一眼,将小孩的手反握住 “反正遇事就上,有危险就躲。” “……你倒是豁达。”刘义真吐槽,“那躲不掉了怎么办?” “躲不掉就跟他拼了。”赵福生道。 “能拼赢吗?”刘义真此时信念有些动摇,转头问道。 “不清楚。” 赵福生老实摇头 “但此时的情况再糟,也比我才驭鬼时好得多。” 她的语气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她曾走过的危险路。 刘义真的思绪飘回两人才刚认识的时候。 她单枪匹马闯入要饭胡同。 那时的她才刚驭鬼,却胆大包天,最终将鬼祸平息。 赵福生看着两人 “那时我要什么没什么,如今我有万安县,有镇魔司,已经驭使了鬼物——” 她话没说完,拉着她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掌心,蒯满周抬起头来 “福生,你还有我。” 小孩脆声声的道。 赵福生说话时脸上带着的笑意在听到蒯满周这话时,一下狠狠怔住。 半晌后,她的眼里露出一丝错愕。 她好像没有料到蒯满周会这样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许久都没有说话。 刘义真见过嬉笑怒骂的她,见过脸厚心黑的她,见过胆大精明的她,却很少见她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 这一刻蒯满周的适时插话让她露出狼狈之色,但过了一会儿,她很快将眼里的神情压了下去,又露出刘义真熟悉的笑容,低头跟蒯满周说道 “好吧,我还有你。” 蒯满周心满意足的点头。 “……” 刘义真怪异的看着这一幕,觉得有哪里不对头。 驭鬼者可不好相处。 他先前亲眼目睹蒯满周施展厉鬼的力量,几乎与鬼无异,这样的小孩外表看似正常,内心还存留几分人性谁都不清楚,她为什么对赵福生言听计从。 “你是不是给她下了什么蛊?” 刘义真压下了鬼戏班的存在带来的烦恼,好奇的问赵福生 “不然她怎么这么听话?” 赵福生道 “我可发俸禄了。” “什么俸禄?”刘义真有些怔懵 “钱吗?” “钱啊!”蒯满周点头。 “多少钱?”刘义真好奇的问小丫头。 小孩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数,半晌后举起手来 “给了我这么多。” 她五根指头大大张开,刘义真有些不敢置信 “五、五——” 蒯满周点头 “五文钱!” “……” 刘义真眼前一黑,转头看向赵福生 “就给五文钱,你就——” “只是暂时五文!”赵福生强调,后又说 “再说了,小孩拿了那么多钱也没啥用,镇魔司包吃包住,多好的工作——” 刘义真听到这里,又看向蒯满周 “那你的五文钱——” 小孩还听他这样一问,眼睛亮晶晶的 “给福生了。” “……”刘义真有些不敢置信,转头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脸厚心黑,见他看向自己,就‘嘿嘿’笑道 “小孩心大,钱拿着容易丢,我就替她保管一下。” 小丫头点了点头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 刘义真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我的俸禄得补给我。” 说完,又指着小孩 “不能和她的俸禄一样,而且我要自己收。” “……行行行。”赵福生点头,又看了看四周,加快了脚步 “赶紧先把事情办完,趁早将无头鬼转走,以免夜长梦多。” 几人不再闲话,加快了脚步。 约一刻钟后,三人来到了夫子庙前。 几人之间先前因开玩笑而轻松的气氛在靠近夫子庙后,又变得凝重。 夫子庙前挂了两盏惨白的灯笼。 但是不知是不是赵福生的错觉,她总觉得灯笼的光芒暗淡了许多,那种笼罩着夫子庙的若无似无的臭气也更浓了,仿佛什么东西在腐烂。 她看向蒯满周。 小丫头与她眼神对视,便明白她的心意 “三个鬼。” 蒯满周道。 三个厉鬼存在,无头鬼、刘化成、鬼戏班,纸人张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遁逃了。 也就是说,此时的夫子庙内暂时没有危险。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提步往前,刘义真突然道 “我走前头。” 赵福生眉梢一挑,看他 “你可要想清楚。” 青年表情认真 “无头鬼是我的责任,我爷在世的时候,就叮嘱过我,这是属于我们刘家的因果。” 赵福生听闻这话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刘义真竟然会这么说,片刻后,她收敛起哑然的神色,笑道 “好。” 刘义真也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大步迈入夫子庙中。 在得知此地还隐藏了另一个鬼戏班的存在后,刘义真觉得这曾经十分熟悉的夫子庙变得阴寒诡暗了许多。 在入庙的刹那,刘义真的皮肤上便随即浮现出淡金的斑点。 这些金斑随着他一入庙里,便迅速扩大,顷刻功夫蔓延全身,使他整个人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一尊铜像似的,连他走动时的脚步声都要沉重许多。 ‘咚、咚’的声响里,他往前走了数步,接着停止不动。 赵福生见他背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拉着蒯满周入庙。 满身呈淡金色的刘义真听到二人从后面跟来,这才接着往里走。 无头鬼的鬼棺与刘化成的灵枢相互并列,摆在夫子庙的深处。 三人进了庙内,没有发生异样,二鬼仍陷入沉睡,没有复苏的架势。 危机并没有彻底消除,但赵福生并没有惊恐,而是向刘义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解除防备。 刘义真身上的金光逐渐散去,他的气色比先前又要苍白许多。 人始终只是**凡胎,纵使像刘义真这样生来就拥有非凡力量的人,却始终不是真正的鬼,使用这样的力量时,对他自己也会造成一定伤害的。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棺材上。 面前的两口棺材一红、一黑,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引人瞩目。 她突然开口问 “义真,这口红棺是你祖父的棺材吗?” 刘义真点头 “这口红棺是我爷在世时就备下的。”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今晚出现的红月令厉鬼复苏,他接连施展了两次镇压厉鬼的力量,又受过重伤,此时难免显出疲态。 但听到赵福生问话,他仍强打精神答道 “我爷百岁生辰才死,属于喜丧,按习俗,他是可以使用红色寿棺的——” 赵福生猜得出来哪口棺是属于刘化成的灵柩不奇怪。 无头鬼的鬼棺是纯黑色,且失去了棺盖,上面仅有一块石板压制。 这块石板是防不住鬼的,真正挟制无头鬼的,是被压制在石棺底下的漆黑鬼棺,这石头只是起到防止有人误闯此处,揭开棺材看到厉鬼的作用。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将与蒯满周牵握的手挣开,并在半空中举了一会儿,接着试探性的将手往鬼棺靠去。 蒯满周感应到了危险的存在,下意识的想要来拉她,赵福生制止她 “别动!” 这里的平衡十分微妙,稍有不慎,可能会引发无法预估的后果。 蒯满周的眼里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但赵福生说话后,她仍乖乖站在了原处。 刘义真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但想到赵福生的性格,并没有阻止她,而是接着说道 “他去世之后,便停放进了这口红棺中。” “我听衙门当差的一个叫刘五的人说,你爷生来神异,说在他出生前,他母亲曾做过怪梦,梦到他手持一本红册,在城中行走,他出生那天,更是天现红霞?”赵福生的手缓缓落到了黑色鬼棺的石盖上,问了刘义真一句。 刘义真的全副心神都落到她手上,见她摸着石盖,且并没有异样发生后,他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福生在与自己说话。 他又顿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是有这样的传言,但乡俚俗语不用当真,这红棺并没有其他意思,棺材也没有鬼棺一样的镇压作用,纯粹就是讨一个彩头。” 赵福生笑道 “你爷好像与‘红’特别有缘。” 她意有所指,刘义真怔愣住 “这话怎么说?” “天现‘红’霞,手持‘红’册,死后睡的是‘红’棺——”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刘义真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只是巧合——” 赵福生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冷不妨问 “他在世时,听戏吗?” “戏?” 赵福生的思维跳跃,从乡俚传闻突然又到与‘戏’相关。 因涉及到夫子庙有鬼戏班的存在,一听‘戏’字,刘义真的心弦紧绷,顿时不敢疏忽大意。 他总觉得赵福生话里有话,当即认真思索了片刻,才慎重说道 “你也知道,我出生时,刘家已经家道中落——” 从这一句话,赵福生就听出来刘义真明白自己言外之意了。 “我爷当时已经是夫子庙的庙祝,麻烦缠身。”刘化成当时的心愿估计就是安抚好无头鬼,不能使无头鬼厉鬼复苏,所以他压根儿没有功夫去听什么戏腔锣鼓。 “但刘家当时在万安县是大户,按照规则,缝年过节是要请戏班子入府庆祝。” 若是遇上大寿,更是会提前几年邀请大的知名戏班子。 毕竟此时交通不便,戏班子天南地北的跑,不提前预定,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人的。 赵福生听到此处,顺口就问 “比如你爷六十大寿的时候。” 刘义真想了想,点头 “对。” “你爷六十大寿时,邀请的是哪个戏班?”赵福生又问。 “哪个戏班?”刘义真被她的问题难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 他解释 “我出生的时候刘家已经没落,族人分散大汉朝四处,几乎断绝了往来。”他提起这些往事,眼里也闪过一丝寂寞,但很快这丝失落被他强忍了下去 “很多叔伯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甚至也不知道我爷后来还活着。” 赵福生点了点头,问他 “你爷在生时没有提过吗?” 刘义真微微摇头 “没有。” 他说 “我爷在生时说得最多的,是交待我‘喂’好要饭鬼,看好要饭鬼,到了后来,则是交待他老人家死后一旦厉鬼复苏,如何安置他——” 他说完,终于忍不住问 “福生,你问起戏班,是觉得我爷在世时,与红泉戏班有瓜葛吗?”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章 与红有缘 第二百六十章 “没有沉睡?”刘义真听闻赵福生这话,不由吃了一惊 “那怎么可能——呢——” 他下意识的惊呼。 但话刚说了一半,刘义真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 今晚事情发生得太多,夫子庙厉鬼复苏对他的冲击极大,他被困在了局中,一时间反倒思维被局限住。 “血月出现的时候,你不是听到了锣鼓、戏曲声吗?”赵福生问道。 “……”刘义真闭上了眼睛,脸色迅速变了 “是,是我疏忽了。” 沉睡中的鬼物,是不会唱戏的。 刘义真想到这里,陷入了沉默。 血月出现时,他亲耳听到了戏曲锣鼓声,鬼戏班并没有彻底陷入沉睡,它们是处于复苏状态的。 “他是怎么办到的——” 两个沉睡的厉鬼,一个复苏状态的鬼戏班,在三方厉鬼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光是想像那样的画面,就已经令刘义真胆颤心惊,而纸人张却疑似做到了这一点。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不清楚。” 赵福生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事实摆在面前。” 纸人张的这一步险棋如同在万丈悬崖之中走钢丝,但他走得极稳、极妙,且成功了。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人既危险又疯狂,且又是自己的死对头,赵福生都想将他招揽入镇魔司,让他为自己所用。 “纸人张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她笑道。 刘义真脸都黑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赵福生见他焦躁难安,不由失笑 “不笑还哭吗?” 她说道 “哭也是过,笑也是过,那我为什么不能笑?” 一只冰凉的小手钻入她掌心中,将她手掌抓住,赵福生低头看了蒯满周一眼,将小孩的手反握住 “反正遇事就上,有危险就躲。” “……你倒是豁达。”刘义真吐槽,“那躲不掉了怎么办?” “躲不掉就跟他拼了。”赵福生道。 “能拼赢吗?”刘义真此时信念有些动摇,转头问道。 “不清楚。” 赵福生老实摇头 “但此时的情况再糟,也比我才驭鬼时好得多。” 她的语气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她曾走过的危险路。 刘义真的思绪飘回两人才刚认识的时候。 她单枪匹马闯入要饭胡同。 那时的她才刚驭鬼,却胆大包天,最终将鬼祸平息。 赵福生看着两人 “那时我要什么没什么,如今我有万安县,有镇魔司,已经驭使了鬼物——” 她话没说完,拉着她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掌心,蒯满周抬起头来 “福生,你还有我。” 小孩脆声声的道。 赵福生说话时脸上带着的笑意在听到蒯满周这话时,一下狠狠怔住。 半晌后,她的眼里露出一丝错愕。 她好像没有料到蒯满周会这样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许久都没有说话。 刘义真见过嬉笑怒骂的她,见过脸厚心黑的她,见过胆大精明的她,却很少见她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 这一刻蒯满周的适时插话让她露出狼狈之色,但过了一会儿,她很快将眼里的神情压了下去,又露出刘义真熟悉的笑容,低头跟蒯满周说道 “好吧,我还有你。” 蒯满周心满意足的点头。 “……” 刘义真怪异的看着这一幕,觉得有哪里不对头。 驭鬼者可不好相处。 他先前亲眼目睹蒯满周施展厉鬼的力量,几乎与鬼无异,这样的小孩外表看似正常,内心还存留几分人性谁都不清楚,她为什么对赵福生言听计从。 “你是不是给她下了什么蛊?” 刘义真压下了鬼戏班的存在带来的烦恼,好奇的问赵福生 “不然她怎么这么听话?” 赵福生道 “我可发俸禄了。” “什么俸禄?”刘义真有些怔懵 “钱吗?” “钱啊!”蒯满周点头。 “多少钱?”刘义真好奇的问小丫头。 小孩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数,半晌后举起手来 “给了我这么多。” 她五根指头大大张开,刘义真有些不敢置信 “五、五——” 蒯满周点头 “五文钱!” “……” 刘义真眼前一黑,转头看向赵福生 “就给五文钱,你就——” “只是暂时五文!”赵福生强调,后又说 “再说了,小孩拿了那么多钱也没啥用,镇魔司包吃包住,多好的工作——” 刘义真听到这里,又看向蒯满周 “那你的五文钱——” 小孩还听他这样一问,眼睛亮晶晶的 “给福生了。” “……”刘义真有些不敢置信,转头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脸厚心黑,见他看向自己,就‘嘿嘿’笑道 “小孩心大,钱拿着容易丢,我就替她保管一下。” 小丫头点了点头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 刘义真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我的俸禄得补给我。” 说完,又指着小孩 “不能和她的俸禄一样,而且我要自己收。” “……行行行。”赵福生点头,又看了看四周,加快了脚步 “赶紧先把事情办完,趁早将无头鬼转走,以免夜长梦多。” 几人不再闲话,加快了脚步。 约一刻钟后,三人来到了夫子庙前。 几人之间先前因开玩笑而轻松的气氛在靠近夫子庙后,又变得凝重。 夫子庙前挂了两盏惨白的灯笼。 但是不知是不是赵福生的错觉,她总觉得灯笼的光芒暗淡了许多,那种笼罩着夫子庙的若无似无的臭气也更浓了,仿佛什么东西在腐烂。 她看向蒯满周。 小丫头与她眼神对视,便明白她的心意 “三个鬼。” 蒯满周道。 三个厉鬼存在,无头鬼、刘化成、鬼戏班,纸人张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遁逃了。 也就是说,此时的夫子庙内暂时没有危险。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提步往前,刘义真突然道 “我走前头。” 赵福生眉梢一挑,看他 “你可要想清楚。” 青年表情认真 “无头鬼是我的责任,我爷在世的时候,就叮嘱过我,这是属于我们刘家的因果。” 赵福生听闻这话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刘义真竟然会这么说,片刻后,她收敛起哑然的神色,笑道 “好。” 刘义真也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大步迈入夫子庙中。 在得知此地还隐藏了另一个鬼戏班的存在后,刘义真觉得这曾经十分熟悉的夫子庙变得阴寒诡暗了许多。 在入庙的刹那,刘义真的皮肤上便随即浮现出淡金的斑点。 这些金斑随着他一入庙里,便迅速扩大,顷刻功夫蔓延全身,使他整个人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一尊铜像似的,连他走动时的脚步声都要沉重许多。 ‘咚、咚’的声响里,他往前走了数步,接着停止不动。 赵福生见他背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拉着蒯满周入庙。 满身呈淡金色的刘义真听到二人从后面跟来,这才接着往里走。 无头鬼的鬼棺与刘化成的灵枢相互并列,摆在夫子庙的深处。 三人进了庙内,没有发生异样,二鬼仍陷入沉睡,没有复苏的架势。 危机并没有彻底消除,但赵福生并没有惊恐,而是向刘义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解除防备。 刘义真身上的金光逐渐散去,他的气色比先前又要苍白许多。 人始终只是**凡胎,纵使像刘义真这样生来就拥有非凡力量的人,却始终不是真正的鬼,使用这样的力量时,对他自己也会造成一定伤害的。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棺材上。 面前的两口棺材一红、一黑,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引人瞩目。 她突然开口问 “义真,这口红棺是你祖父的棺材吗?” 刘义真点头 “这口红棺是我爷在世时就备下的。”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今晚出现的红月令厉鬼复苏,他接连施展了两次镇压厉鬼的力量,又受过重伤,此时难免显出疲态。 但听到赵福生问话,他仍强打精神答道 “我爷百岁生辰才死,属于喜丧,按习俗,他是可以使用红色寿棺的——” 赵福生猜得出来哪口棺是属于刘化成的灵柩不奇怪。 无头鬼的鬼棺是纯黑色,且失去了棺盖,上面仅有一块石板压制。 这块石板是防不住鬼的,真正挟制无头鬼的,是被压制在石棺底下的漆黑鬼棺,这石头只是起到防止有人误闯此处,揭开棺材看到厉鬼的作用。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将与蒯满周牵握的手挣开,并在半空中举了一会儿,接着试探性的将手往鬼棺靠去。 蒯满周感应到了危险的存在,下意识的想要来拉她,赵福生制止她 “别动!” 这里的平衡十分微妙,稍有不慎,可能会引发无法预估的后果。 蒯满周的眼里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但赵福生说话后,她仍乖乖站在了原处。 刘义真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但想到赵福生的性格,并没有阻止她,而是接着说道 “他去世之后,便停放进了这口红棺中。” “我听衙门当差的一个叫刘五的人说,你爷生来神异,说在他出生前,他母亲曾做过怪梦,梦到他手持一本红册,在城中行走,他出生那天,更是天现红霞?”赵福生的手缓缓落到了黑色鬼棺的石盖上,问了刘义真一句。 刘义真的全副心神都落到她手上,见她摸着石盖,且并没有异样发生后,他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福生在与自己说话。 他又顿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是有这样的传言,但乡俚俗语不用当真,这红棺并没有其他意思,棺材也没有鬼棺一样的镇压作用,纯粹就是讨一个彩头。” 赵福生笑道 “你爷好像与‘红’特别有缘。” 她意有所指,刘义真怔愣住 “这话怎么说?” “天现‘红’霞,手持‘红’册,死后睡的是‘红’棺——”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刘义真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只是巧合——” 赵福生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冷不妨问 “他在世时,听戏吗?” “戏?” 赵福生的思维跳跃,从乡俚传闻突然又到与‘戏’相关。 因涉及到夫子庙有鬼戏班的存在,一听‘戏’字,刘义真的心弦紧绷,顿时不敢疏忽大意。 他总觉得赵福生话里有话,当即认真思索了片刻,才慎重说道 “你也知道,我出生时,刘家已经家道中落——” 从这一句话,赵福生就听出来刘义真明白自己言外之意了。 “我爷当时已经是夫子庙的庙祝,麻烦缠身。”刘化成当时的心愿估计就是安抚好无头鬼,不能使无头鬼厉鬼复苏,所以他压根儿没有功夫去听什么戏腔锣鼓。 “但刘家当时在万安县是大户,按照规则,缝年过节是要请戏班子入府庆祝。” 若是遇上大寿,更是会提前几年邀请大的知名戏班子。 毕竟此时交通不便,戏班子天南地北的跑,不提前预定,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人的。 赵福生听到此处,顺口就问 “比如你爷六十大寿的时候。” 刘义真想了想,点头 “对。” “你爷六十大寿时,邀请的是哪个戏班?”赵福生又问。 “哪个戏班?”刘义真被她的问题难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 他解释 “我出生的时候刘家已经没落,族人分散大汉朝四处,几乎断绝了往来。”他提起这些往事,眼里也闪过一丝寂寞,但很快这丝失落被他强忍了下去 “很多叔伯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甚至也不知道我爷后来还活着。” 赵福生点了点头,问他 “你爷在生时没有提过吗?” 刘义真微微摇头 “没有。” 他说 “我爷在生时说得最多的,是交待我‘喂’好要饭鬼,看好要饭鬼,到了后来,则是交待他老人家死后一旦厉鬼复苏,如何安置他——” 他说完,终于忍不住问 “福生,你问起戏班,是觉得我爷在世时,与红泉戏班有瓜葛吗?”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一章 开棺验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刘义真问话时,下意识的看向蒯满周。 他爷还在世的时候,曾夸他聪明机慧,远胜于一般人太多。 刘义真也自认为自己反应敏锐,非愚蠢辈。 但与赵福生相识后,与她交谈时,却时常都有种无法跟上她思路,反应迟钝之感。 如果她的话题跳跃度过大,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便也罢了,偏偏她的话细想又好似脉络相连,与她对话时刘义真觉得好像隔着雾气观花——隐约间好似能窥探得到事物的雏形,但却又看不大真切。 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此时刘义真只希望有人与自己的感受相同,可惜他失望了。 蒯满周面无表情。 这小孩好像大多数时候对外人的存在并没有反应,仿佛只有赵福生喊她的时候,她才会给予互动。 几人面前有两口装盛了鬼的棺材,而她一言不发,除了先前赵福生想要碰触鬼棺时她有反应外,此时的蒯满周像是一个精致可爱的人偶,乖巧安静的站在一侧。 但刘义真可不敢因此而轻视了她,尤其是在亲眼目睹她施展了厉鬼的力量后。 他的眼神在蒯满周身上碰了壁,便只好奋发图强,极力猜测联想 “你觉得,我爷在生时,看过红泉戏班?” 刘义真将注意力转移后,却并没有察觉在他的后方,有血雾涌动,汇聚成一粒小小的血珠。 血珠内隐藏了一颗迷你的小眼珠,在他后上空偷偷的观察着他一举一动。 他没意识到这一点,赵福生却注意到了。 她警告似的看了小丫头一眼,那血珠子就懂事的往夫子庙外退。 直到退出夫子庙的殿堂才停止。 蒯满周虽说听话的退出,但却仍有叛逆的一面。 血珠子一出夫子庙,随即分裂出十数粒,包围在庙堂上方,占据了夫子庙的每一处建筑缝隙。 每一颗血珠子中都隐藏着一只小小的眼睛,全都执着的盯着刘义真打量。 站在赵福生身旁面无表情的小孩抬起头来,挑起一侧眉梢,挑衅似的盯着赵福生看了一眼。 “……”赵福生对这丫头的逆反举动无语。 青年对这一大一小两人的互动毫无察觉。 他的心思都放在了与赵福生的谈话上,极力思索刘化成与红泉戏班之间的关联,以免在对话中落于下风,只能被赵福生牵着鼻子走。 赵福生先说刘化成与‘红’有缘,又问他生前喜不喜欢看戏,再结合鬼戏班的存在,赵福生应该是怀疑两者间有瓜葛。 但刘义真不明白“虽然说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没有证据能说明这一点,如果仅凭猜测——” 话说了一半,他自己摇了摇头。 赵福生手指摩挲棺材石盖 “不是可能性很大,我感觉他们之间十有**有瓜葛。” 说完,她见刘义真欲言又止,就明白他心中所想,垂下了眼皮,笑着道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有三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肯定是红泉戏班成名已久,我祖父在世时富甲一方。”一个有名、一个有钱,两者之间产生过交集、纠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刘义真觉得自己的思路也开始活跃。 他这话一说完,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刘义真又道 “那么第二个理由应该是跟纸人张有关了。” “是。”赵福生说 “纸人张行事疯狂,手段凶残,但他不是傻子。” 相反,他做事周密而谨慎。 细想之下,他插手的鬼案彼此之间相互联系,极具因果。 从最初的沈艺殊与同伴失踪案,牵扯到狗头村替身鬼案,再从替身鬼延伸至无头鬼以及与无头鬼有关的刘化成——如今再牵扯上红泉戏班,那么以此推断,红泉戏班与刘化成之间绝对有外人无法得知的因果。 作为事件核心的刘化成已经死了。 时间过去了数十年,后来的人已经无法再得知当年真相的具体细节,但却可以反向通过纸人张的行动揣测。 刘义真眼眸发亮,点了点头 “这也是一个好方法,确实有可能。” 说完,他又问 “那你说的第三个理由又是什么?” “我曾在宝知县时与当时红泉戏班的班主柳春泉交谈过,他无意中提到过一桩陈年往事。” 赵福生将当初柳春泉提及他的岳父在数十年前进京,并受过当时一位京官的一两赏银的事说了出来。 “不过后面帝京发生鬼案,红泉戏班便只好避祸出京。” 他们走得十分仓促。 “事后柳春泉提及此事时,说他的岳父深以此为憾,临死前都在叹惜戏班欠了一个人情没还。” 赵福生补充道 “据他说,戏班有个规则,欠了赏银得还这看客一场好戏,一旦破了规则,便不吉利。” 刘义真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指,这个京官是我的祖父?” 赵福生神情变得耐人寻味 “十有**。”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 有时异常果断,办事如快刀斩乱麻,甚至有些像儿戏;但有时与她说话却像是在猜哑谜,她不会将话说得肯定,而只是会给予线索、提示,让人自己去推断、猜测。 “唉。” 刘义真叹了口气 “和你说话真是费劲,感觉像是我爷在生时训话我一样。” “嘻嘻。” 安静的庙宇内,小女孩的轻笑声响起。 刘义真转头一看,蒯满周仍是冷着小脸,不像是在笑他的样子。 但是笑声却确实存在。 刘义真还以为她神游天外,没有在注意自己与赵福生的对话,看样子这小孩只是表面对一切漠不关心,实际仍在全神贯注留意周边动静。 想到这里,刘义真后背发寒。 一种被暗地里窥视的感觉瞬间游走他周身,他十分警惕的四处张望。 小孩的能力他有所耳闻,也亲眼目睹过,与细如丝发的鬼线组成的鬼网、鬼花有关…… 此时他目光巡视四周,没有发现怪异之处,这才松了口气。 但他将视线收回时,有些忌惮的从蒯满周身上扫过。 刘义真的这防备松懈得太快,他没注意到自己放心的同时,小丫头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一道暗芒。 赵福生却捕捉到了这一点,露出头疼的神情。 刘义真再看向赵福生时,注意到她目光中流露出的怜悯。 怜、怜悯……? 刘义真觉得身上鸡皮疙瘩乱蹿,他甚至生出一种想要立即施展力量,以金刚镇鬼之身蔓延及自己周身才能保护自己的冲动。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他问。 “……”赵福生摇了摇头 “看你的可不是我。” 在场只有三个活人,三个厉鬼。 除了鬼外,刘义真检查过了,蒯满周克制了自己,没有施展厉鬼之力——“我看到你在看我。”刘义真面无表情的吐槽。 赵福生懒得与他鬼扯 “你看走眼了。” 说完,将话题转回正轨 “这个赏银的京官是谁,因为时间久远的原因,柳春泉也不清楚,在此之前我也无法肯定。” 刘义真的注意力被她的话转移,闻言就道 “那你还这么说——” “因为不是完全的无迹可寻。”赵福生解释 “时间、地点都吻合。”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无头鬼死亡之前。 刘化成是因无头鬼案而遭贬谪,后辞官回乡,在此之前,他是一直留在帝京——从理论上讲,两者相遇,是完全有可能的。 “是有可能。”刘义真说这话时,却在摇头 “但这样的理由比较牵强。” “没办法。”赵福生扯了下嘴角 “我们毕竟是后来者,没有出生在那个年代,许多东西无法亲眼目睹,只能连猜带蒙。” 说完,她话锋一转 “但我们没有证据,却可以借其他人的行动来确认此事真伪。” 她这样一说,刘义真也反应了过来 “纸人张?” “对。”赵福生点头 “我本来只是猜测,但纸人张将红泉戏班引来夫子庙,倒让我对此事有八成把握。” 她的性格矛盾,既是胆大莽撞,却又有极度谨慎的一面。 这会儿说是‘八成’把握,听在刘义真耳中,却与十足把握差不多。 两人说到这里,他心中已是信了。 赵福生又笑道 “我有个猜想,如果能证实——” 刘义真初时还没明白她所说的猜想,但他看赵福生眼神幽暗,嘴角边的笑意透出一丝危险的味道。 兴许是与她打交道多了,他逐渐摸清了赵福生的说话风格,一个奇怪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他想起了一个事 “你说纸人张引来鬼戏班后为了全身而退压制了一个鬼——”刘义真说话时盯着赵福生看 “你觉得,他是压制了哪个鬼?” 他这话一说完,就见赵福生眉眼舒展,笑了起来。 刘义真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一种愉悦之感涌上他的心头,虽说他还没猜到纸人张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且对哪个鬼动了手,但能在此时的对话中与赵福生的思路保持一致,这已经让刘义真感到很是开心了。 赵福生却见不得他这样快乐。 她想起刘义真先前说过的一句话,眼里露出狡黠之色,故意挤出慈祥之色,老气横秋的喊道 “义真啊,你果然聪明绝顶。” 说完,脸上露出一种令刘义真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儿的笑容——像是有些欣慰,有些感慨…… “嘻嘻。” 小女孩的笑声又响起来了。 一根细细的鬼线缠住了刘义真的手指头。 他心脏重重一缩,正要将线扯断,低头一看,蒯满周正看着他 “她想当你爷爷。” 小孩提醒。 刘义真恼羞成怒 “说鬼案就说鬼案——” “哈哈哈哈哈。”赵福生大笑。 夫子庙内阴森诡厉的气氛因三人的对话瞬间又散了许多。 刘义真紧绷的身躯在这种氛围下不自觉的舒展开来,他开始还有些生气,后见赵福生大笑,又有些无语。 “你真是——” 他想要吐槽,却又想起赵福生实力强、脸皮厚,完全拿她没有办法,最后自己也忍不住想笑,却板着脸问 “纸人张对哪个鬼动手了?” 赵福生开玩笑点到即止,闻言立即将笑容一收 “你爷。” “是因为你怀疑他们有前缘牵扯?” 刘义真虽说仍在问话,但他对赵福生的判断颇为相信,因此说话时已经迈动双腿,走到了那口殷红如血的棺材旁。 “你爷去世之后,你开棺检查过吗?”赵福生也知道他心中恐怕是有些紧张,只是想找个借口说话以排解内心的忐忑,便也问了他一句。 他摇了摇头 “人死之后应该入土为安。” 刘化成注定是无法得到这份长久的安宁的。 但作为他的后辈子嗣,刘义真没有办法让他入土,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他在这口红棺之中暂时的安眠,不打扰他清静。 “你不打扰,会有其他人打扰。” 赵福生道 “这个世界上,太多人不懂礼数。” “是。” 刘义真眼里露出狠色 “如果他真的冒犯我爷,将来遇到,我要找他好好算账的。” 说完,他将手搭在了红棺之上。 在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注视下,他的手指化为金色,宛如纯金所铸,搭在了红棺的一角。 ‘喀、喀’。 两声掰折声中,殷红的棺角应声而裂。 刘义真动作粗暴的将钉死的棺盖揭开,‘嗡——’ 三人耳畔好似不约而同的都听到了有气雾炸开的声响。 一团红云好似在赵福生面前爆开,形成一朵红色蘑菇状的气流,从红棺的上方冉冉升起。 无数细碎的木屑颗粒夹杂在这红云之中,挟带着厉鬼的气息飞溅开来,‘嗖嗖嗖’的溅落到四处。 刘化成的煞气太重了。 他死后虽然没来得及杀人,但他生前却害人无数,造下杀孽,死后化鬼便成为万中无一的可怕鬼物。 在开棺的那一刻,哪怕它处于沉睡状态,可属于灾级厉鬼的煞气却仍冲击着红棺,将红色的棺材冲击得粉碎,化为尘沫。 惨白的灯光照耀下,如果三人并非一般人,冷不妨看到这些溅开的红雾,恐怕还要以为是血液飙溅出来了。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一章 开棺验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刘义真问话时,下意识的看向蒯满周。 他爷还在世的时候,曾夸他聪明机慧,远胜于一般人太多。 刘义真也自认为自己反应敏锐,非愚蠢辈。 但与赵福生相识后,与她交谈时,却时常都有种无法跟上她思路,反应迟钝之感。 如果她的话题跳跃度过大,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便也罢了,偏偏她的话细想又好似脉络相连,与她对话时刘义真觉得好像隔着雾气观花——隐约间好似能窥探得到事物的雏形,但却又看不大真切。 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此时刘义真只希望有人与自己的感受相同,可惜他失望了。 蒯满周面无表情。 这小孩好像大多数时候对外人的存在并没有反应,仿佛只有赵福生喊她的时候,她才会给予互动。 几人面前有两口装盛了鬼的棺材,而她一言不发,除了先前赵福生想要碰触鬼棺时她有反应外,此时的蒯满周像是一个精致可爱的人偶,乖巧安静的站在一侧。 但刘义真可不敢因此而轻视了她,尤其是在亲眼目睹她施展了厉鬼的力量后。 他的眼神在蒯满周身上碰了壁,便只好奋发图强,极力猜测联想 “你觉得,我爷在生时,看过红泉戏班?” 刘义真将注意力转移后,却并没有察觉在他的后方,有血雾涌动,汇聚成一粒小小的血珠。 血珠内隐藏了一颗迷你的小眼珠,在他后上空偷偷的观察着他一举一动。 他没意识到这一点,赵福生却注意到了。 她警告似的看了小丫头一眼,那血珠子就懂事的往夫子庙外退。 直到退出夫子庙的殿堂才停止。 蒯满周虽说听话的退出,但却仍有叛逆的一面。 血珠子一出夫子庙,随即分裂出十数粒,包围在庙堂上方,占据了夫子庙的每一处建筑缝隙。 每一颗血珠子中都隐藏着一只小小的眼睛,全都执着的盯着刘义真打量。 站在赵福生身旁面无表情的小孩抬起头来,挑起一侧眉梢,挑衅似的盯着赵福生看了一眼。 “……”赵福生对这丫头的逆反举动无语。 青年对这一大一小两人的互动毫无察觉。 他的心思都放在了与赵福生的谈话上,极力思索刘化成与红泉戏班之间的关联,以免在对话中落于下风,只能被赵福生牵着鼻子走。 赵福生先说刘化成与‘红’有缘,又问他生前喜不喜欢看戏,再结合鬼戏班的存在,赵福生应该是怀疑两者间有瓜葛。 但刘义真不明白“虽然说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没有证据能说明这一点,如果仅凭猜测——” 话说了一半,他自己摇了摇头。 赵福生手指摩挲棺材石盖 “不是可能性很大,我感觉他们之间十有**有瓜葛。” 说完,她见刘义真欲言又止,就明白他心中所想,垂下了眼皮,笑着道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有三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肯定是红泉戏班成名已久,我祖父在世时富甲一方。”一个有名、一个有钱,两者之间产生过交集、纠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刘义真觉得自己的思路也开始活跃。 他这话一说完,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刘义真又道 “那么第二个理由应该是跟纸人张有关了。” “是。”赵福生说 “纸人张行事疯狂,手段凶残,但他不是傻子。” 相反,他做事周密而谨慎。 细想之下,他插手的鬼案彼此之间相互联系,极具因果。 从最初的沈艺殊与同伴失踪案,牵扯到狗头村替身鬼案,再从替身鬼延伸至无头鬼以及与无头鬼有关的刘化成——如今再牵扯上红泉戏班,那么以此推断,红泉戏班与刘化成之间绝对有外人无法得知的因果。 作为事件核心的刘化成已经死了。 时间过去了数十年,后来的人已经无法再得知当年真相的具体细节,但却可以反向通过纸人张的行动揣测。 刘义真眼眸发亮,点了点头 “这也是一个好方法,确实有可能。” 说完,他又问 “那你说的第三个理由又是什么?” “我曾在宝知县时与当时红泉戏班的班主柳春泉交谈过,他无意中提到过一桩陈年往事。” 赵福生将当初柳春泉提及他的岳父在数十年前进京,并受过当时一位京官的一两赏银的事说了出来。 “不过后面帝京发生鬼案,红泉戏班便只好避祸出京。” 他们走得十分仓促。 “事后柳春泉提及此事时,说他的岳父深以此为憾,临死前都在叹惜戏班欠了一个人情没还。” 赵福生补充道 “据他说,戏班有个规则,欠了赏银得还这看客一场好戏,一旦破了规则,便不吉利。” 刘义真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指,这个京官是我的祖父?” 赵福生神情变得耐人寻味 “十有**。”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 有时异常果断,办事如快刀斩乱麻,甚至有些像儿戏;但有时与她说话却像是在猜哑谜,她不会将话说得肯定,而只是会给予线索、提示,让人自己去推断、猜测。 “唉。” 刘义真叹了口气 “和你说话真是费劲,感觉像是我爷在生时训话我一样。” “嘻嘻。” 安静的庙宇内,小女孩的轻笑声响起。 刘义真转头一看,蒯满周仍是冷着小脸,不像是在笑他的样子。 但是笑声却确实存在。 刘义真还以为她神游天外,没有在注意自己与赵福生的对话,看样子这小孩只是表面对一切漠不关心,实际仍在全神贯注留意周边动静。 想到这里,刘义真后背发寒。 一种被暗地里窥视的感觉瞬间游走他周身,他十分警惕的四处张望。 小孩的能力他有所耳闻,也亲眼目睹过,与细如丝发的鬼线组成的鬼网、鬼花有关…… 此时他目光巡视四周,没有发现怪异之处,这才松了口气。 但他将视线收回时,有些忌惮的从蒯满周身上扫过。 刘义真的这防备松懈得太快,他没注意到自己放心的同时,小丫头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一道暗芒。 赵福生却捕捉到了这一点,露出头疼的神情。 刘义真再看向赵福生时,注意到她目光中流露出的怜悯。 怜、怜悯……? 刘义真觉得身上鸡皮疙瘩乱蹿,他甚至生出一种想要立即施展力量,以金刚镇鬼之身蔓延及自己周身才能保护自己的冲动。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他问。 “……”赵福生摇了摇头 “看你的可不是我。” 在场只有三个活人,三个厉鬼。 除了鬼外,刘义真检查过了,蒯满周克制了自己,没有施展厉鬼之力——“我看到你在看我。”刘义真面无表情的吐槽。 赵福生懒得与他鬼扯 “你看走眼了。” 说完,将话题转回正轨 “这个赏银的京官是谁,因为时间久远的原因,柳春泉也不清楚,在此之前我也无法肯定。” 刘义真的注意力被她的话转移,闻言就道 “那你还这么说——” “因为不是完全的无迹可寻。”赵福生解释 “时间、地点都吻合。”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无头鬼死亡之前。 刘化成是因无头鬼案而遭贬谪,后辞官回乡,在此之前,他是一直留在帝京——从理论上讲,两者相遇,是完全有可能的。 “是有可能。”刘义真说这话时,却在摇头 “但这样的理由比较牵强。” “没办法。”赵福生扯了下嘴角 “我们毕竟是后来者,没有出生在那个年代,许多东西无法亲眼目睹,只能连猜带蒙。” 说完,她话锋一转 “但我们没有证据,却可以借其他人的行动来确认此事真伪。” 她这样一说,刘义真也反应了过来 “纸人张?” “对。”赵福生点头 “我本来只是猜测,但纸人张将红泉戏班引来夫子庙,倒让我对此事有八成把握。” 她的性格矛盾,既是胆大莽撞,却又有极度谨慎的一面。 这会儿说是‘八成’把握,听在刘义真耳中,却与十足把握差不多。 两人说到这里,他心中已是信了。 赵福生又笑道 “我有个猜想,如果能证实——” 刘义真初时还没明白她所说的猜想,但他看赵福生眼神幽暗,嘴角边的笑意透出一丝危险的味道。 兴许是与她打交道多了,他逐渐摸清了赵福生的说话风格,一个奇怪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他想起了一个事 “你说纸人张引来鬼戏班后为了全身而退压制了一个鬼——”刘义真说话时盯着赵福生看 “你觉得,他是压制了哪个鬼?” 他这话一说完,就见赵福生眉眼舒展,笑了起来。 刘义真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一种愉悦之感涌上他的心头,虽说他还没猜到纸人张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且对哪个鬼动了手,但能在此时的对话中与赵福生的思路保持一致,这已经让刘义真感到很是开心了。 赵福生却见不得他这样快乐。 她想起刘义真先前说过的一句话,眼里露出狡黠之色,故意挤出慈祥之色,老气横秋的喊道 “义真啊,你果然聪明绝顶。” 说完,脸上露出一种令刘义真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儿的笑容——像是有些欣慰,有些感慨…… “嘻嘻。” 小女孩的笑声又响起来了。 一根细细的鬼线缠住了刘义真的手指头。 他心脏重重一缩,正要将线扯断,低头一看,蒯满周正看着他 “她想当你爷爷。” 小孩提醒。 刘义真恼羞成怒 “说鬼案就说鬼案——” “哈哈哈哈哈。”赵福生大笑。 夫子庙内阴森诡厉的气氛因三人的对话瞬间又散了许多。 刘义真紧绷的身躯在这种氛围下不自觉的舒展开来,他开始还有些生气,后见赵福生大笑,又有些无语。 “你真是——” 他想要吐槽,却又想起赵福生实力强、脸皮厚,完全拿她没有办法,最后自己也忍不住想笑,却板着脸问 “纸人张对哪个鬼动手了?” 赵福生开玩笑点到即止,闻言立即将笑容一收 “你爷。” “是因为你怀疑他们有前缘牵扯?” 刘义真虽说仍在问话,但他对赵福生的判断颇为相信,因此说话时已经迈动双腿,走到了那口殷红如血的棺材旁。 “你爷去世之后,你开棺检查过吗?”赵福生也知道他心中恐怕是有些紧张,只是想找个借口说话以排解内心的忐忑,便也问了他一句。 他摇了摇头 “人死之后应该入土为安。” 刘化成注定是无法得到这份长久的安宁的。 但作为他的后辈子嗣,刘义真没有办法让他入土,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他在这口红棺之中暂时的安眠,不打扰他清静。 “你不打扰,会有其他人打扰。” 赵福生道 “这个世界上,太多人不懂礼数。” “是。” 刘义真眼里露出狠色 “如果他真的冒犯我爷,将来遇到,我要找他好好算账的。” 说完,他将手搭在了红棺之上。 在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注视下,他的手指化为金色,宛如纯金所铸,搭在了红棺的一角。 ‘喀、喀’。 两声掰折声中,殷红的棺角应声而裂。 刘义真动作粗暴的将钉死的棺盖揭开,‘嗡——’ 三人耳畔好似不约而同的都听到了有气雾炸开的声响。 一团红云好似在赵福生面前爆开,形成一朵红色蘑菇状的气流,从红棺的上方冉冉升起。 无数细碎的木屑颗粒夹杂在这红云之中,挟带着厉鬼的气息飞溅开来,‘嗖嗖嗖’的溅落到四处。 刘化成的煞气太重了。 他死后虽然没来得及杀人,但他生前却害人无数,造下杀孽,死后化鬼便成为万中无一的可怕鬼物。 在开棺的那一刻,哪怕它处于沉睡状态,可属于灾级厉鬼的煞气却仍冲击着红棺,将红色的棺材冲击得粉碎,化为尘沫。 惨白的灯光照耀下,如果三人并非一般人,冷不妨看到这些溅开的红雾,恐怕还要以为是血液飙溅出来了。 inf。inf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二章 灾级之上 第二百六十二章 粉碎的红棺尘霾在夫子庙内翻滚。 了三人的视线一下被浓得化不开的‘红雾’所阻。 粉尘呛入鼻腔。 除了蒯满周外,刘义真与赵福生都开始咳嗽。 小丫头的身影淡了许多,像是整个人都变得虚幻,殷红的粉尘从她身体内穿过。 突如其来的异变打了三人一个措手不及,几人本能的脚步一扭,后背相靠,警惕的看向四周。 赵福生半眯眼睛,强忍眼睛的刺痛,屏住呼吸,以手作扇在面前扇舞。 数息功夫后,尘雾散去一些,血红的粉沫飘散了一地都是。 在此期间,厉鬼并没有复苏。 赵福生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回原处,接着‘砰砰砰’拼命跳动。 受到这一惊吓后,她忍不住爆粗: “你大爷的,吓死我了。” 刘义真也被吓得不轻,正惊魂未定间,听到赵福生的话,不知为什么,心中的恐惧感瞬间消失了大半,不止镇定了许多,还有些想笑。 事实上他也真的笑出声来了: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赵福生翻了他一个白眼: “我又没活够,谁说我不怕。” “哈哈哈。”刘义真大笑。 两人相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赵福生气急败坏。 赵福生拍了拍身上的红色粉沙,没好气的道: “快别笑了!你爷的棺材都保不住了,你这不肖子孙,还笑得出来。” “……”刘义真的笑声戛然而止,这下就轮到赵福生笑了。 两人正斗嘴打趣,蒯满周拉了拉赵福生的手,赵福生的笑容一收,转头看向棺材处。 只见停放了刘化成尸身的这一副红棺在先前的这一场异变中被炸得千疮百孔,但棺材并没有彻底碎裂。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棺材。 棺盖烂得粉碎,四周棺身出现大块大块的碎落。 可离奇的,是棺材经历这样的厉鬼煞气冲击后并没有彻底的散架——一部分完好无损的棺材木料将整具棺材巧妙的连接住了。 而这些未受影响的完好处棺身也呈现一种十分奇怪的样式。 赵福生的神情变得耐人寻味,刘义真的笑意收敛,也变得严肃。 二人转头相互对望了一眼,俱都看向这口破烂的棺材。 棺材完好的地方不止是大小相同,形状也相似。 每一处约巴掌大小,顶上呈圆球形,下方则稍瘦长呈躯干状,而左右两侧则各探出一条迷你似的胳膊,下方则是两条小腿。 这模样、这形状,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巴掌大的简略‘纸人’形状,以或躺、或站、或仰的方式密布于棺材四周。 彼此之间似是‘手掌’相牵,牢牢将躺在棺材内的刘化成牢牢围住。 “这——” 刘义真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极度的难看。 虽说三人还没有探头往棺材内看,但此时怪异的‘纸人’影像已经从红棺上透出来了,足以见得刘化成的鬼躯确实被人动了手。 “看来你果然是对的。” 此时的刘义真顿时失去了开玩笑带来的轻松心境,赵福生与蒯满周都看得出来此时的他心情异常的恶劣。 他握紧了拳头: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从镇守夫子庙厉鬼以来,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要饭胡同的领地半步,半刻不敢懈怠,就连几次与赵福生外出,都只是在不远处的胡同口孟婆摊位坐一坐。 在如此严防死守的情况下,纸人张究竟是如何越过他的看守,靠近刘化成的棺材,继而向他爷动手? 刘义真想不通。 “此时不明白就算了。”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赵福生道: “与其在当下纠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不如先想办法把麻烦解决了再说。” 她说得有道理。 刘义真神情间仍带着阴鸷,强忍怒火,犹有些不甘的点了点头: “我只是不甘心。” “我明白。” 赵福生此时没有再与他开玩笑,而是认真的道: “此时我们在明他在暗,处于被动之中,有些东西现在不明白无所谓,但不能一直不明白。” 纸人张以有心算无心,赵福生从无到有走到现在,虽说仍处于被动局面,可对上纸人张时不是完全无还手之力,她已经满足了。 “这个人布置了如此多手段,制造了这样多鬼案,不管他怎么东躲西藏,总有一天会露出头来。” 她冷笑了一声: “到时将他逮住,什么话都能问得出来。” 兴许所有的事情一切早被她料中,她此时神情平静,并不见慌乱愤怒,显出一种异样的从容。 哪怕刘义真心知肚明,实际的情况恐怕比二人预料的还要糟,但因为赵福生的冷静,却给他一种‘事情尽在掌控’中的错觉,极大的安抚了他因为恐慌而生出的愤怒。 他的情绪逐渐平静,继而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 “这就对了。”赵福生看他脸上犹带恚怒,不由故意喊: “义真啊——” “……”刘义真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蒯满周,却见小孩发梢动了动。 他顿时明白,恼羞成怒: “别这么喊我!” “哈哈哈!” 一个小玩笑恰到好处的令夫子庙内紧绷的气氛松懈了些许。 赵福生见好就收。 见刘义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这才正色道: “先看看你爷的情况。” 刘义真点头: “嗯。” 虽说目前情况尚算稳定,夫子庙内两个厉鬼加一个隐形的鬼戏班并没有复苏失控的架势,但三人仍是小心翼翼的往半损毁的红棺靠拢。 越是往厉鬼靠近,赵福生就越能感应到鬼物身上浓重的血煞之气所带来的压迫。 刘化成不愧是天生的鬼物。 纵使处于沉睡状态,但他无意识间散逸出来的那种阴寒却以棺材为中心,半径丈余内都萦绕着一种刺骨的感觉。 赵福生的脚步迈入刘化成的领域之内,便觉得一股寒悸自心底生起,就算她极力克制,身体仍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 她的手脚开始轻颤。 一种莫名的恐惧令她心悸、慌乱,甚至于眼前一黑,意识有片刻的紊乱。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她开始出现耳鸣。 ‘嗡——’ 先是乱鸣声响起,接着眼前红光一闪,‘咚咚隆咚呛’,紧锣密鼓声在她脑海内炸开。 一道高亢清亮的戏音带着宛如能穿透云霄的力量,钻入她的脑海。 “吚呀——” 接着,有一道带着笑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有一……贵客来了。” 那声音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听过。 赵福生还没来得及细想,有人重重在她肩头一拍手: “福生、福生!” “福生——” 另有一道脆声声的声音在喊她,听着声音有些稚嫩,挟带着冷意,有些耳熟。 “福生是谁?”赵福生心中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我要去——” 她心想:我正有要事要办,突然被这两声不识趣的喊声打断。 正有些不快间,突然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福生’正是自己。 “谁在叫我?”她这样一想,突然双脚一凉。 仿佛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步。 本来在她耳畔响起,邀请她往里边走的声音瞬间被这脚上的寒意打断。 “贵客……往里边……” 那男声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明白。 而赵福生混沌的意识刹时有片刻的清明,她一个激灵间,有数根漆黑的鬼线缠住了她的腰、胳膊,拽着她往回缩。 她在这一拉、一拽之下,猛地身体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 赵福生伸手抓拽,试图稳住身形,眼睛猛地瞪大了: “我——” 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前红雾弥漫,她手扶着一具破烂不堪的红棺。 缠绕在她耳畔的锣鼓唢呐声消失了。 那清亮干净的戏曲音化为余音缭绕,逐渐湮息。 取而代之的,是夫子庙那静得有些诡寒的大堂。 赵福生的半个身体已经趴在了棺材上,她一旦意识清醒,便低垂下头去看——只见她脚下盛放了数朵摇曳的鬼花,缠住了她的脚步,将她死死的绑在地面,否则她的双脚恐怕已经爬了起来,钻进了棺材。 她的身体俯进棺中,脸庞与棺内的厉鬼相对。 百岁的刘化成安静的躺着,像是此前的一切怪像与他无关。 “义真,你爷好厉害啊。” 赵福生心有余悸,侧头看着死死扣着自己右侧肩头的那只宛如纯金所铸的手掌说了一声。 数根鬼线缠在她手腕与腰侧,将她捆得很紧。 赵福生道: “满周,把我松开。” 她一说话,其余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刘义真心中大石落地,那手背上的金光褪去,变成血肉才有的颜色。 他的手还在抖,以缓慢的速度从赵福生的肩头挪开。 “你真的吓死个人。” 刘义真吐槽。 本来不爱搭其他人话的蒯满周此时赞同的点头,补了一声: “坏!” 赵福生先前说了要看刘化成后,她一往前迈,便似是失去了意识一般。 刘义真二人初始还没有留意到她的怪异之处,见她走得很快,并靠近了棺材,只当她急于想查看状况。 赵福生自身实力非凡,驭使了三个鬼物,其中门神是一对灾级的厉鬼,且她本人成功治办过多桩鬼案——这些种种极大的迷惑了刘义真的认知。 直到蒯满周开始使用厉鬼的力量,刘义真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赵福生抓住红棺的时候,便想往上爬,关键时刻,是蒯满周以鬼花缠住了她的双腿,让她无法脱离地面,她才没有被彻底拖进棺材里。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刘义真发现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扣住了赵福生的肩膀。 她的身体阴凉,且闭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沉睡,整个人不知何时丧失了意识。 想起先前这惊魂一幕,刘义真还有些后怕,见赵福生仍扶着棺材,不由劝她:“你——你要不让到一边,我来看看——” “没事。” 赵福生摇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他一句后,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棺材内。 自她驭鬼重生以来,关于刘化成的传说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 此人生来有异,一生坎坷,做过官、遇过鬼,后经商也富可敌国,却人到晚年散尽家财,最终苦守家庙。 他生平做过善事,也为恶害人,用布施名册喂鬼,却又活到百岁才死。 死后随即厉鬼复苏,成为世间罕见的大鬼。 刘化成死前就已经厉鬼复苏,因此他保持了生平的样子。 他身材高大偏瘦,留了须髯,看上去竟颇有些清瘦、斯文,可以想像他在世时的儒雅模样,使人完全无法将其与商贾巨富、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联想到一起。 因死前他已过百岁,属于喜寿,他穿了一身红色的寿袍——倒应了赵福生先前说过的,他与‘红’有缘的事。 从表面看来,刘化成因尸身不腐,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但赵福生看了他两眼,却有一种莫名的惊惧、颤栗自心底油然而生。 不可直视他的面容! 对于死亡感应灵敏的本能提醒着赵福生。 她叹了口气: “义真,你说厉鬼究竟是不是只有五阶?灾级之上,究竟还有没有更可怕的鬼?” 刘义真本来见她还在往棺材内看,担忧她再度着道,正忐忑间,冷不妨听她这样一问,不由怔了怔: “什么意思?” 他的意识已经明白赵福生这话透露出来的意思,但身体却仍在抗拒着接收这一可怕讯息。 “你爷的品阶,恐怕不一定是灾级——” 说完,她又转头往另一旁压制了无头鬼的可怕黑棺处看去: “无头鬼也是。” 她曾与灾级的厉鬼打过交道,而且不止一次。 无论是门神还是蒯良村村民、庄四娘子,都属于灾级的鬼物,但她与这些厉鬼打交道时,都没有像刚刚一样心防失守,不知不觉间被鬼拉入诡异幻境。 刘义真平静的面容有片刻的碎裂,他心神俱惊,低呼道: “不可能!灾级之上,怎么可能还有更大的厉鬼?这是大汉朝镇魔司几百年的经验总结——”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二章 灾级之上 第二百六十二章 粉碎的红棺尘霾在夫子庙内翻滚。 了三人的视线一下被浓得化不开的‘红雾’所阻。 粉尘呛入鼻腔。 除了蒯满周外,刘义真与赵福生都开始咳嗽。 小丫头的身影淡了许多,像是整个人都变得虚幻,殷红的粉尘从她身体内穿过。 突如其来的异变打了三人一个措手不及,几人本能的脚步一扭,后背相靠,警惕的看向四周。 赵福生半眯眼睛,强忍眼睛的刺痛,屏住呼吸,以手作扇在面前扇舞。 数息功夫后,尘雾散去一些,血红的粉沫飘散了一地都是。 在此期间,厉鬼并没有复苏。 赵福生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回原处,接着‘砰砰砰’拼命跳动。 受到这一惊吓后,她忍不住爆粗: “你大爷的,吓死我了。” 刘义真也被吓得不轻,正惊魂未定间,听到赵福生的话,不知为什么,心中的恐惧感瞬间消失了大半,不止镇定了许多,还有些想笑。 事实上他也真的笑出声来了: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赵福生翻了他一个白眼: “我又没活够,谁说我不怕。” “哈哈哈。”刘义真大笑。 两人相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赵福生气急败坏。 赵福生拍了拍身上的红色粉沙,没好气的道: “快别笑了!你爷的棺材都保不住了,你这不肖子孙,还笑得出来。” “……”刘义真的笑声戛然而止,这下就轮到赵福生笑了。 两人正斗嘴打趣,蒯满周拉了拉赵福生的手,赵福生的笑容一收,转头看向棺材处。 只见停放了刘化成尸身的这一副红棺在先前的这一场异变中被炸得千疮百孔,但棺材并没有彻底碎裂。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棺材。 棺盖烂得粉碎,四周棺身出现大块大块的碎落。 可离奇的,是棺材经历这样的厉鬼煞气冲击后并没有彻底的散架——一部分完好无损的棺材木料将整具棺材巧妙的连接住了。 而这些未受影响的完好处棺身也呈现一种十分奇怪的样式。 赵福生的神情变得耐人寻味,刘义真的笑意收敛,也变得严肃。 二人转头相互对望了一眼,俱都看向这口破烂的棺材。 棺材完好的地方不止是大小相同,形状也相似。 每一处约巴掌大小,顶上呈圆球形,下方则稍瘦长呈躯干状,而左右两侧则各探出一条迷你似的胳膊,下方则是两条小腿。 这模样、这形状,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巴掌大的简略‘纸人’形状,以或躺、或站、或仰的方式密布于棺材四周。 彼此之间似是‘手掌’相牵,牢牢将躺在棺材内的刘化成牢牢围住。 “这——” 刘义真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极度的难看。 虽说三人还没有探头往棺材内看,但此时怪异的‘纸人’影像已经从红棺上透出来了,足以见得刘化成的鬼躯确实被人动了手。 “看来你果然是对的。” 此时的刘义真顿时失去了开玩笑带来的轻松心境,赵福生与蒯满周都看得出来此时的他心情异常的恶劣。 他握紧了拳头: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从镇守夫子庙厉鬼以来,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要饭胡同的领地半步,半刻不敢懈怠,就连几次与赵福生外出,都只是在不远处的胡同口孟婆摊位坐一坐。 在如此严防死守的情况下,纸人张究竟是如何越过他的看守,靠近刘化成的棺材,继而向他爷动手? 刘义真想不通。 “此时不明白就算了。”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赵福生道: “与其在当下纠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不如先想办法把麻烦解决了再说。” 她说得有道理。 刘义真神情间仍带着阴鸷,强忍怒火,犹有些不甘的点了点头: “我只是不甘心。” “我明白。” 赵福生此时没有再与他开玩笑,而是认真的道: “此时我们在明他在暗,处于被动之中,有些东西现在不明白无所谓,但不能一直不明白。” 纸人张以有心算无心,赵福生从无到有走到现在,虽说仍处于被动局面,可对上纸人张时不是完全无还手之力,她已经满足了。 “这个人布置了如此多手段,制造了这样多鬼案,不管他怎么东躲西藏,总有一天会露出头来。” 她冷笑了一声: “到时将他逮住,什么话都能问得出来。” 兴许所有的事情一切早被她料中,她此时神情平静,并不见慌乱愤怒,显出一种异样的从容。 哪怕刘义真心知肚明,实际的情况恐怕比二人预料的还要糟,但因为赵福生的冷静,却给他一种‘事情尽在掌控’中的错觉,极大的安抚了他因为恐慌而生出的愤怒。 他的情绪逐渐平静,继而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 “这就对了。”赵福生看他脸上犹带恚怒,不由故意喊: “义真啊——” “……”刘义真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蒯满周,却见小孩发梢动了动。 他顿时明白,恼羞成怒: “别这么喊我!” “哈哈哈!” 一个小玩笑恰到好处的令夫子庙内紧绷的气氛松懈了些许。 赵福生见好就收。 见刘义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这才正色道: “先看看你爷的情况。” 刘义真点头: “嗯。” 虽说目前情况尚算稳定,夫子庙内两个厉鬼加一个隐形的鬼戏班并没有复苏失控的架势,但三人仍是小心翼翼的往半损毁的红棺靠拢。 越是往厉鬼靠近,赵福生就越能感应到鬼物身上浓重的血煞之气所带来的压迫。 刘化成不愧是天生的鬼物。 纵使处于沉睡状态,但他无意识间散逸出来的那种阴寒却以棺材为中心,半径丈余内都萦绕着一种刺骨的感觉。 赵福生的脚步迈入刘化成的领域之内,便觉得一股寒悸自心底生起,就算她极力克制,身体仍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 她的手脚开始轻颤。 一种莫名的恐惧令她心悸、慌乱,甚至于眼前一黑,意识有片刻的紊乱。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她开始出现耳鸣。 ‘嗡——’ 先是乱鸣声响起,接着眼前红光一闪,‘咚咚隆咚呛’,紧锣密鼓声在她脑海内炸开。 一道高亢清亮的戏音带着宛如能穿透云霄的力量,钻入她的脑海。 “吚呀——” 接着,有一道带着笑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有一……贵客来了。” 那声音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听过。 赵福生还没来得及细想,有人重重在她肩头一拍手: “福生、福生!” “福生——” 另有一道脆声声的声音在喊她,听着声音有些稚嫩,挟带着冷意,有些耳熟。 “福生是谁?”赵福生心中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我要去——” 她心想:我正有要事要办,突然被这两声不识趣的喊声打断。 正有些不快间,突然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福生’正是自己。 “谁在叫我?”她这样一想,突然双脚一凉。 仿佛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步。 本来在她耳畔响起,邀请她往里边走的声音瞬间被这脚上的寒意打断。 “贵客……往里边……” 那男声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明白。 而赵福生混沌的意识刹时有片刻的清明,她一个激灵间,有数根漆黑的鬼线缠住了她的腰、胳膊,拽着她往回缩。 她在这一拉、一拽之下,猛地身体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 赵福生伸手抓拽,试图稳住身形,眼睛猛地瞪大了: “我——” 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前红雾弥漫,她手扶着一具破烂不堪的红棺。 缠绕在她耳畔的锣鼓唢呐声消失了。 那清亮干净的戏曲音化为余音缭绕,逐渐湮息。 取而代之的,是夫子庙那静得有些诡寒的大堂。 赵福生的半个身体已经趴在了棺材上,她一旦意识清醒,便低垂下头去看——只见她脚下盛放了数朵摇曳的鬼花,缠住了她的脚步,将她死死的绑在地面,否则她的双脚恐怕已经爬了起来,钻进了棺材。 她的身体俯进棺中,脸庞与棺内的厉鬼相对。 百岁的刘化成安静的躺着,像是此前的一切怪像与他无关。 “义真,你爷好厉害啊。” 赵福生心有余悸,侧头看着死死扣着自己右侧肩头的那只宛如纯金所铸的手掌说了一声。 数根鬼线缠在她手腕与腰侧,将她捆得很紧。 赵福生道: “满周,把我松开。” 她一说话,其余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刘义真心中大石落地,那手背上的金光褪去,变成血肉才有的颜色。 他的手还在抖,以缓慢的速度从赵福生的肩头挪开。 “你真的吓死个人。” 刘义真吐槽。 本来不爱搭其他人话的蒯满周此时赞同的点头,补了一声: “坏!” 赵福生先前说了要看刘化成后,她一往前迈,便似是失去了意识一般。 刘义真二人初始还没有留意到她的怪异之处,见她走得很快,并靠近了棺材,只当她急于想查看状况。 赵福生自身实力非凡,驭使了三个鬼物,其中门神是一对灾级的厉鬼,且她本人成功治办过多桩鬼案——这些种种极大的迷惑了刘义真的认知。 直到蒯满周开始使用厉鬼的力量,刘义真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赵福生抓住红棺的时候,便想往上爬,关键时刻,是蒯满周以鬼花缠住了她的双腿,让她无法脱离地面,她才没有被彻底拖进棺材里。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刘义真发现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扣住了赵福生的肩膀。 她的身体阴凉,且闭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沉睡,整个人不知何时丧失了意识。 想起先前这惊魂一幕,刘义真还有些后怕,见赵福生仍扶着棺材,不由劝她:“你——你要不让到一边,我来看看——” “没事。” 赵福生摇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他一句后,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棺材内。 自她驭鬼重生以来,关于刘化成的传说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 此人生来有异,一生坎坷,做过官、遇过鬼,后经商也富可敌国,却人到晚年散尽家财,最终苦守家庙。 他生平做过善事,也为恶害人,用布施名册喂鬼,却又活到百岁才死。 死后随即厉鬼复苏,成为世间罕见的大鬼。 刘化成死前就已经厉鬼复苏,因此他保持了生平的样子。 他身材高大偏瘦,留了须髯,看上去竟颇有些清瘦、斯文,可以想像他在世时的儒雅模样,使人完全无法将其与商贾巨富、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联想到一起。 因死前他已过百岁,属于喜寿,他穿了一身红色的寿袍——倒应了赵福生先前说过的,他与‘红’有缘的事。 从表面看来,刘化成因尸身不腐,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但赵福生看了他两眼,却有一种莫名的惊惧、颤栗自心底油然而生。 不可直视他的面容! 对于死亡感应灵敏的本能提醒着赵福生。 她叹了口气: “义真,你说厉鬼究竟是不是只有五阶?灾级之上,究竟还有没有更可怕的鬼?” 刘义真本来见她还在往棺材内看,担忧她再度着道,正忐忑间,冷不妨听她这样一问,不由怔了怔: “什么意思?” 他的意识已经明白赵福生这话透露出来的意思,但身体却仍在抗拒着接收这一可怕讯息。 “你爷的品阶,恐怕不一定是灾级——” 说完,她又转头往另一旁压制了无头鬼的可怕黑棺处看去: “无头鬼也是。” 她曾与灾级的厉鬼打过交道,而且不止一次。 无论是门神还是蒯良村村民、庄四娘子,都属于灾级的鬼物,但她与这些厉鬼打交道时,都没有像刚刚一样心防失守,不知不觉间被鬼拉入诡异幻境。 刘义真平静的面容有片刻的碎裂,他心神俱惊,低呼道: “不可能!灾级之上,怎么可能还有更大的厉鬼?这是大汉朝镇魔司几百年的经验总结——”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三章 欠一台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刘义真喊完之后,随即想到赵福生的性情。 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这样的话她应该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这个意识一涌入他的脑海,他不由得有些崩溃: “你的意思,我爷他——” 赵福生趴在棺材旁边,盯着棺材内的刘化成鬼尸看: “也许是我想多了。” 她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踮起脚尖往棺材内看去。 赵福生这个动作将蒯满周、刘义真二人吓得不轻,刘义真甚至一时顾不得追问她关于‘灾级’之上的说法,急忙想制止她: “你下来。” “棺材内有纸人。” 赵福生应了一句。 她探头往棺材内壁看,借助夫子庙朦胧的光芒,她看清了棺材内壁的情景。 原本的红棺已经千疮百孔,棺材内侧密密麻麻贴了纸人。 这些纸人像是吸饱了血,通体呈红色,几乎与红棺的颜色融为了一体。 如果不是刘义真开棺时导致棺材炸裂曝露了纸人的所在地,此时要想在这口红棺中找出所有纸人的所在地是一件极考验眼力的事。 “你小心一些,才刚出事。” 刘义真见她还往棺材内看,忙不迭的上前: “你是真的不怕死。” “谁说我不怕?”赵福生反驳了他一声。 夫子庙内光线昏暗,棺材中更是幽闭。 她说话时,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棺材内响起,殿内微弱的光源顺着炸开的棺材漏洞照入红棺内。 惨白的灯光从血红的纸人身侧穿过,将这些纸人映镀上一层血红的光晕,看上去格外的诡异吓人。 “你怕还敢趴着棺材看?”刘义真半点儿不信她真的害怕。 赵福生的目光在四周的纸人上溜了一圈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接着才道: “不是还有你和满周在吗?” 话虽是这样说,她仍是脚跟落地,退离了棺材两步,说道: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刘义真见她退后,不由松了口气,将话问出口后,又想到她先前提出的问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还没有说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突然提及厉鬼品阶不止五阶?我爷他——” 他心中有不少疑问。 赵福生笑着摇了摇头: “说这个问题前,我先说其他的事。” 她以眼神示意刘义真稍安勿躁,接着拍了拍身上的红木棺材碎屑: “如今我几乎能肯定,红泉戏班与你的祖父在五六十年前结下缘份。” 红泉戏班欠了刘化成一台戏! 柳春泉提到的,多年前他的岳父在世时收受的一两银子的银子打赏,就是来自当时在帝京为官的刘化成。 “而纸人张应该知道这件事。”她说道: “他早有谋划,在本月初三的时候,封门村出事时,他在相近的时间去了宝知县,带走了红泉戏班,并将戏班子杀死。” 刘义真的神色一顿。 原本赵福生对于夫子庙的鬼戏班究竟是不是红泉戏班并不敢肯定,但只是一会儿功夫,她却十分笃定,好似在这一段时间,她找到了什么有力的证据。 而三人一直都在夫子庙中,赵福生并没有离开过刘义真的视线,也就是说,她心念的转变,就是这一瞬间的事。 从进入夫子庙到开棺,中间她曾有过异样,好似着过鬼道,苏醒后就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难道是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事? 刘义真的心中正思索着,就听赵福生还在说道: “纸人张杀死红泉戏班中的人后,用手段令整个戏班子的人厉鬼复苏,变成了鬼戏班。” 接着就像众人之前所猜测的一样,纸人张将鬼戏班引来此地,并设法避开刘义真的视线,将戏班子隐藏在夫子庙中,与两鬼达成平衡。 “你已经找到证据了?!”刘义真叹了一声。 赵福生点头: “你数一数棺材上的纸人。” 她下巴一抬,往红棺的方向点了一下: “红泉戏班共有29人——”说完,又反应过来: “不对,徐家还失踪了两个派遣去侍候戏班的小厮,所以本月初三的时候,连带着戏班子,一共有31人失踪。” 这不是一件小事。 刘义真神情凝重的走到棺材边,为了防止出事,他身体的皮肤再度透出金芒,镇住棺内的鬼物后,他这才动作迟缓的围着棺材走了一圈。 纸人贴在棺材内部。 但先前棺身受到刘化成的鬼煞之气冲击时,除了棺底之外,四周的棺身、棺盖都被炸裂。 唯独张贴过纸人的地方避开了鬼气的影响,仍完好无损。 这使得整个红棺呈一种怪异的镂空状态,透过外围便能数清内部的纸人数量。 不多时,刘义真退离棺材,身材逐渐恢复原本的模样,但气色又较先前更差了一些,表情有些难看的对赵福生说道: “一共有31个纸人。” 数目对上了。 在这样的诡异世道,任何事情都没有巧合。 “红泉戏班生前曾欠下的这一台戏,最终死后仍然要还。” 赵福生突然感慨: “这种因果——” 刘义真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 “如果我爷当年真的打赏过银子,一定不是为了想害他们,而应该是真心觉得戏班唱得不错,才——” 刘家原本就是万安县的大户,刘化成生来不缺银子。 赵福生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这一两银子将你爷与戏班之间结下渊源,而这渊源则被张雄五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中。” “那你先前提到我爷——”刘义真也只是听到戏班出事,心中一时生出感慨。 他生于这个世道,与厉鬼相伴,见惯了生死,心性冷淡,很快便将这种情绪压制下去,再问起关于厉鬼品阶的事。 “我正要说到这个问题。” 赵福生正色道: “先前红棺破后,我们上前时,我着了道。” 她提起先前出事: “我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声音。” 刘义真皱紧了双眉,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蒯满周,却见小孩仍是面无表情。 赵福生此时提到的‘喊’声,自然不会是他与小丫头发出来的,虽然在出事后,两人确实喊过赵福生的名字。 “喊你的是谁?”刘义真拼命的思索,想要跟上她的思路。 但此时他却全无头绪。 许多线索太细碎了,他压根儿无法从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中拼凑出有用的线索,将整件事串连在一起。 他放弃了思考,索性直接发问。 “你记得我在要饭鬼案后,第二次来这,遇到你时发生的事吗?”赵福生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问道。 刘义真的瞳孔急缩: “鬼马车!” 经由赵福生的提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祖父绞缠进了一桩多么复杂而可怕的厉鬼案件内。 他喊完‘鬼车’的存在,又想起鬼车特性——凡听到、提及则会被标记。 而蒯满周还没有被鬼车标记过,赵福生此前特意避开了她与张传世的耳朵。 刘义真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心防失守,犯了大错,他看着蒯满周: “我——” “说了就说了。”赵福生摇头。 蒯满周也非一般驭鬼者,先不要说鬼车如今停摆在宝知县,就算鬼车完好无损,遇上已经厉鬼化的蒯满周,谁困谁还是未知之数。 “我那天上了鬼车后,被鬼车带向了夫子庙。” 这件事情她遇到刘义真后,也向他提起过。 刘义真点了下头。 他被赵福生稍一点拨,便开始转动脑子: “你说过,鬼车带你去的不只是夫子庙——”他说到这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赵福生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不错,鬼车带我去的不是夫子庙,而是四十年前,你爷的寿辰。” 鬼车停在了四十年前的刘家宗祠门前,当时车停下后,她听到了宗祠内的锣鼓唢呐声,还有戏台上旦角的吟唱,与今夜着道后耳畔响起的丝竹管弦音、唱戏声融合在一起。 “我先前听到招呼我的声音,就是迎我入刘府的。” 赵福生此时清醒后,将所有与纸人张、戏班、鬼车、刘化成相关的线索相结合——逐渐形成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些本该独立的大鬼案相互绞缠,形成一个足以覆灭县城的可怕鬼案,蛰伏在万安县内。 “我当时被你和满周唤醒后,意识还不够冷静,初时觉得是你爷的法则影响,”赵福生顿了顿,换了口气又道: “后面再想到鬼车事件,又觉得不对劲儿。” 凡与厉鬼相关的事,没有巧合。 任何的疏忽大意,可能会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我曾上了鬼车,被带向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有没有可能在当时,我就与刘家——” 赵福生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用词并不准确,接着换了个说法: “与你爷在当时就结下了一种因果。” 换句话说,她在被鬼车标记的那一刹,就已经卷进了这桩麻烦的鬼案中。 她是四十年前刘化成生辰宴席上的被邀者。 虽说因为有了替身纸人的帮助,她侥幸脱离了鬼车的困杀,逃脱生天。 但她始终被鬼车带到过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 刘家的小厮仆从曾邀请过她,只是那门还没有迈进去时,她便被当日在要饭胡同内巡逻的刘义真发现,继而将她拍醒。 她没有吃到四十年前刘化成的寿宴,但她依旧与刘化成有了一丝联系。 未吃到的生辰席宴——这是她与刘化成之间特殊的渊源,也是她进入夫子庙后,一见到刘化成的鬼躯,便随即着道的原因。 否则赵福生想像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三人同时进入夫子庙,三人同时往停放刘化成鬼躯的棺材靠近,且都看到了刘化成的鬼尸,但刘义真、蒯满周没事,偏偏就她一人出事。 “是有这种可能。”刘义真到了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她先前为什么突然提起厉鬼品阶的原因。 但这种真实的原因说出来时,却不比‘厉鬼品阶不仅五阶’这样的话题轻松,甚至刘义真细想,觉得更惊悚吓人。 无论厉鬼的品阶是不是只有祟、凶、煞、祸、灾五个级别,但显然鬼车、刘化成、无头鬼、鬼戏班等等所有案子卷在一起后,这桩案件已经远超过灾祸的级别,已经是大汉朝有史以来空前绝后的大鬼案。 一旦爆发,后果极其恶劣,几乎现在无人能解决这桩麻烦事。 刘义真除了头疼这桩可怕的惊天鬼案之外,又觉得赵福生再次突破了他的认知: “福生,你的反应可真是敏锐。” 她被厉鬼拉入了幻境之中。 虽然她说得轻松,可与厉鬼相关,稍有不慎,那可是会死人的。 但她被困入幻境后苏醒,不止没有后怕,却立即利用当时得到的线索,很快联系到两者之间的关联,并确认了鬼戏班就是刚失踪不久的红泉戏班。 赵福生的思维可真活跃,且灵敏得惊人。 仅凭幻境中的邀请声、戏曲音,在刚脱离险境后,她并不是去畏惧、后怕,而是迅速清醒过来,查看红棺内的纸人,并理清脑海里的线索,确认了红泉戏班身份。 这种种一切,都证明赵福生的心性非同一般。 纸人张纵使老谋深算,但他招惹到了赵福生,极有可能赵福生的存在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阻碍。 刘义真的夸奖出自真心。 蒯满周的发丝飞扬,似是心情很佳的样子。 她仰头去看赵福生的脸,却见赵福生被夸奖后并没有露出羞涩不好意思的神情。 赵福生只是很坦然的接受了刘义真的恭维,仿佛这样的赞美对她来说是她应得的,她没有半分扭捏推辞。 “我之所以能确认红泉戏班与你爷之间的渊源,可不只是凭借那三十一个纸人化身。”她淡淡的道: “当日与我鬼车同乘的,还有一个少女,我事后想办法翻阅过驾驭鬼车的厉鬼手中拿的鬼册,上面有个名字——”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柳红红。” 赵福生解释着: “这是红泉戏班初代百灵的名字。” 她当年被鬼车‘邀请’,且与赵福生同行,就是为了去到四十年前,为刘化成唱戏。 ——那一台当年柳春泉的岳父临终时仍念念不忘的,欠的那出戏。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三章 欠一台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刘义真喊完之后,随即想到赵福生的性情。 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这样的话她应该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这个意识一涌入他的脑海,他不由得有些崩溃: “你的意思,我爷他——” 赵福生趴在棺材旁边,盯着棺材内的刘化成鬼尸看: “也许是我想多了。” 她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踮起脚尖往棺材内看去。 赵福生这个动作将蒯满周、刘义真二人吓得不轻,刘义真甚至一时顾不得追问她关于‘灾级’之上的说法,急忙想制止她: “你下来。” “棺材内有纸人。” 赵福生应了一句。 她探头往棺材内壁看,借助夫子庙朦胧的光芒,她看清了棺材内壁的情景。 原本的红棺已经千疮百孔,棺材内侧密密麻麻贴了纸人。 这些纸人像是吸饱了血,通体呈红色,几乎与红棺的颜色融为了一体。 如果不是刘义真开棺时导致棺材炸裂曝露了纸人的所在地,此时要想在这口红棺中找出所有纸人的所在地是一件极考验眼力的事。 “你小心一些,才刚出事。” 刘义真见她还往棺材内看,忙不迭的上前: “你是真的不怕死。” “谁说我不怕?”赵福生反驳了他一声。 夫子庙内光线昏暗,棺材中更是幽闭。 她说话时,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棺材内响起,殿内微弱的光源顺着炸开的棺材漏洞照入红棺内。 惨白的灯光从血红的纸人身侧穿过,将这些纸人映镀上一层血红的光晕,看上去格外的诡异吓人。 “你怕还敢趴着棺材看?”刘义真半点儿不信她真的害怕。 赵福生的目光在四周的纸人上溜了一圈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接着才道: “不是还有你和满周在吗?” 话虽是这样说,她仍是脚跟落地,退离了棺材两步,说道: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刘义真见她退后,不由松了口气,将话问出口后,又想到她先前提出的问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还没有说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突然提及厉鬼品阶不止五阶?我爷他——” 他心中有不少疑问。 赵福生笑着摇了摇头: “说这个问题前,我先说其他的事。” 她以眼神示意刘义真稍安勿躁,接着拍了拍身上的红木棺材碎屑: “如今我几乎能肯定,红泉戏班与你的祖父在五六十年前结下缘份。” 红泉戏班欠了刘化成一台戏! 柳春泉提到的,多年前他的岳父在世时收受的一两银子的银子打赏,就是来自当时在帝京为官的刘化成。 “而纸人张应该知道这件事。”她说道: “他早有谋划,在本月初三的时候,封门村出事时,他在相近的时间去了宝知县,带走了红泉戏班,并将戏班子杀死。” 刘义真的神色一顿。 原本赵福生对于夫子庙的鬼戏班究竟是不是红泉戏班并不敢肯定,但只是一会儿功夫,她却十分笃定,好似在这一段时间,她找到了什么有力的证据。 而三人一直都在夫子庙中,赵福生并没有离开过刘义真的视线,也就是说,她心念的转变,就是这一瞬间的事。 从进入夫子庙到开棺,中间她曾有过异样,好似着过鬼道,苏醒后就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难道是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事? 刘义真的心中正思索着,就听赵福生还在说道: “纸人张杀死红泉戏班中的人后,用手段令整个戏班子的人厉鬼复苏,变成了鬼戏班。” 接着就像众人之前所猜测的一样,纸人张将鬼戏班引来此地,并设法避开刘义真的视线,将戏班子隐藏在夫子庙中,与两鬼达成平衡。 “你已经找到证据了?!”刘义真叹了一声。 赵福生点头: “你数一数棺材上的纸人。” 她下巴一抬,往红棺的方向点了一下: “红泉戏班共有29人——”说完,又反应过来: “不对,徐家还失踪了两个派遣去侍候戏班的小厮,所以本月初三的时候,连带着戏班子,一共有31人失踪。” 这不是一件小事。 刘义真神情凝重的走到棺材边,为了防止出事,他身体的皮肤再度透出金芒,镇住棺内的鬼物后,他这才动作迟缓的围着棺材走了一圈。 纸人贴在棺材内部。 但先前棺身受到刘化成的鬼煞之气冲击时,除了棺底之外,四周的棺身、棺盖都被炸裂。 唯独张贴过纸人的地方避开了鬼气的影响,仍完好无损。 这使得整个红棺呈一种怪异的镂空状态,透过外围便能数清内部的纸人数量。 不多时,刘义真退离棺材,身材逐渐恢复原本的模样,但气色又较先前更差了一些,表情有些难看的对赵福生说道: “一共有31个纸人。” 数目对上了。 在这样的诡异世道,任何事情都没有巧合。 “红泉戏班生前曾欠下的这一台戏,最终死后仍然要还。” 赵福生突然感慨: “这种因果——” 刘义真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 “如果我爷当年真的打赏过银子,一定不是为了想害他们,而应该是真心觉得戏班唱得不错,才——” 刘家原本就是万安县的大户,刘化成生来不缺银子。 赵福生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这一两银子将你爷与戏班之间结下渊源,而这渊源则被张雄五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中。” “那你先前提到我爷——”刘义真也只是听到戏班出事,心中一时生出感慨。 他生于这个世道,与厉鬼相伴,见惯了生死,心性冷淡,很快便将这种情绪压制下去,再问起关于厉鬼品阶的事。 “我正要说到这个问题。” 赵福生正色道: “先前红棺破后,我们上前时,我着了道。” 她提起先前出事: “我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声音。” 刘义真皱紧了双眉,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蒯满周,却见小孩仍是面无表情。 赵福生此时提到的‘喊’声,自然不会是他与小丫头发出来的,虽然在出事后,两人确实喊过赵福生的名字。 “喊你的是谁?”刘义真拼命的思索,想要跟上她的思路。 但此时他却全无头绪。 许多线索太细碎了,他压根儿无法从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中拼凑出有用的线索,将整件事串连在一起。 他放弃了思考,索性直接发问。 “你记得我在要饭鬼案后,第二次来这,遇到你时发生的事吗?”赵福生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问道。 刘义真的瞳孔急缩: “鬼马车!” 经由赵福生的提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祖父绞缠进了一桩多么复杂而可怕的厉鬼案件内。 他喊完‘鬼车’的存在,又想起鬼车特性——凡听到、提及则会被标记。 而蒯满周还没有被鬼车标记过,赵福生此前特意避开了她与张传世的耳朵。 刘义真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心防失守,犯了大错,他看着蒯满周: “我——” “说了就说了。”赵福生摇头。 蒯满周也非一般驭鬼者,先不要说鬼车如今停摆在宝知县,就算鬼车完好无损,遇上已经厉鬼化的蒯满周,谁困谁还是未知之数。 “我那天上了鬼车后,被鬼车带向了夫子庙。” 这件事情她遇到刘义真后,也向他提起过。 刘义真点了下头。 他被赵福生稍一点拨,便开始转动脑子: “你说过,鬼车带你去的不只是夫子庙——”他说到这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赵福生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不错,鬼车带我去的不是夫子庙,而是四十年前,你爷的寿辰。” 鬼车停在了四十年前的刘家宗祠门前,当时车停下后,她听到了宗祠内的锣鼓唢呐声,还有戏台上旦角的吟唱,与今夜着道后耳畔响起的丝竹管弦音、唱戏声融合在一起。 “我先前听到招呼我的声音,就是迎我入刘府的。” 赵福生此时清醒后,将所有与纸人张、戏班、鬼车、刘化成相关的线索相结合——逐渐形成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些本该独立的大鬼案相互绞缠,形成一个足以覆灭县城的可怕鬼案,蛰伏在万安县内。 “我当时被你和满周唤醒后,意识还不够冷静,初时觉得是你爷的法则影响,”赵福生顿了顿,换了口气又道: “后面再想到鬼车事件,又觉得不对劲儿。” 凡与厉鬼相关的事,没有巧合。 任何的疏忽大意,可能会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我曾上了鬼车,被带向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有没有可能在当时,我就与刘家——” 赵福生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用词并不准确,接着换了个说法: “与你爷在当时就结下了一种因果。” 换句话说,她在被鬼车标记的那一刹,就已经卷进了这桩麻烦的鬼案中。 她是四十年前刘化成生辰宴席上的被邀者。 虽说因为有了替身纸人的帮助,她侥幸脱离了鬼车的困杀,逃脱生天。 但她始终被鬼车带到过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 刘家的小厮仆从曾邀请过她,只是那门还没有迈进去时,她便被当日在要饭胡同内巡逻的刘义真发现,继而将她拍醒。 她没有吃到四十年前刘化成的寿宴,但她依旧与刘化成有了一丝联系。 未吃到的生辰席宴——这是她与刘化成之间特殊的渊源,也是她进入夫子庙后,一见到刘化成的鬼躯,便随即着道的原因。 否则赵福生想像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三人同时进入夫子庙,三人同时往停放刘化成鬼躯的棺材靠近,且都看到了刘化成的鬼尸,但刘义真、蒯满周没事,偏偏就她一人出事。 “是有这种可能。”刘义真到了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她先前为什么突然提起厉鬼品阶的原因。 但这种真实的原因说出来时,却不比‘厉鬼品阶不仅五阶’这样的话题轻松,甚至刘义真细想,觉得更惊悚吓人。 无论厉鬼的品阶是不是只有祟、凶、煞、祸、灾五个级别,但显然鬼车、刘化成、无头鬼、鬼戏班等等所有案子卷在一起后,这桩案件已经远超过灾祸的级别,已经是大汉朝有史以来空前绝后的大鬼案。 一旦爆发,后果极其恶劣,几乎现在无人能解决这桩麻烦事。 刘义真除了头疼这桩可怕的惊天鬼案之外,又觉得赵福生再次突破了他的认知: “福生,你的反应可真是敏锐。” 她被厉鬼拉入了幻境之中。 虽然她说得轻松,可与厉鬼相关,稍有不慎,那可是会死人的。 但她被困入幻境后苏醒,不止没有后怕,却立即利用当时得到的线索,很快联系到两者之间的关联,并确认了鬼戏班就是刚失踪不久的红泉戏班。 赵福生的思维可真活跃,且灵敏得惊人。 仅凭幻境中的邀请声、戏曲音,在刚脱离险境后,她并不是去畏惧、后怕,而是迅速清醒过来,查看红棺内的纸人,并理清脑海里的线索,确认了红泉戏班身份。 这种种一切,都证明赵福生的心性非同一般。 纸人张纵使老谋深算,但他招惹到了赵福生,极有可能赵福生的存在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阻碍。 刘义真的夸奖出自真心。 蒯满周的发丝飞扬,似是心情很佳的样子。 她仰头去看赵福生的脸,却见赵福生被夸奖后并没有露出羞涩不好意思的神情。 赵福生只是很坦然的接受了刘义真的恭维,仿佛这样的赞美对她来说是她应得的,她没有半分扭捏推辞。 “我之所以能确认红泉戏班与你爷之间的渊源,可不只是凭借那三十一个纸人化身。”她淡淡的道: “当日与我鬼车同乘的,还有一个少女,我事后想办法翻阅过驾驭鬼车的厉鬼手中拿的鬼册,上面有个名字——”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柳红红。” 赵福生解释着: “这是红泉戏班初代百灵的名字。” 她当年被鬼车‘邀请’,且与赵福生同行,就是为了去到四十年前,为刘化成唱戏。 ——那一台当年柳春泉的岳父临终时仍念念不忘的,欠的那出戏。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可怕法则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刘义真一下沉默了。 虽说他晚出生了几十年,没有参与当年的往事,可透过细碎的线索,却能推断出当年发生的事。 无头鬼案件事发前,还是京官的刘化成无意中看到过红泉戏班的搭台演出,出于对戏班子的喜欢,他丢下了一两银子——而这本该代表着肯定与善意的一两银,却成为后来制造了多起鬼案的祸根。 “我爷他——”许久后,刘义真长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爷他肯定不希望这样的。” 一两银子,牵涉如此多人命。 当年无头鬼复苏后,驭使了鬼车的金将因此而死,所以也牵涉进无头鬼案中。 那一两银子的打赏,刘化成忘记了,但张雄五没有忘、厉鬼也没有忘,被写进了因果里。 之后鬼车将戏班标记,每隔五年带走红泉戏班的台柱子。 柳春泉是凡夫俗子,对于女儿、养女的失踪,压根儿不知道卷进了鬼案中,只当是女儿与人私奔。 “一两银子——” 刘义真摇了摇头,一时百感交集: “真是不公平。” “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提起这个问题,赵福生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纠结这些问题也无济于事。” 她冷冷的道: “但是这几桩鬼案早晚都会爆发,我们要在这些事情恶化前提高实力,做好准备。” “……” 刘义真没有出声。 赵福生与蒯满周都已经是顶级的驭鬼者,各自驭使了灾级的鬼物,要想再提升实力,又谈何容易。 纸人张的存在如同一层阴霾压在刘义真的心头。 但他并没有在此时泼冷水,而是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怎么办?” “这些纸人的存在应该是为了压制你爷的力量,达成平衡——” 同时纸人兴许是隐藏鬼戏班的载体,赵福生暂时不准备动它们。 “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将无头鬼带走。” 她说完,看向蒯满周: “满周,你将鬼棺封存。” “好。” 小丫头点头。 接着夫子庙内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黑气。 这些黑气在半空中拉长,相互交织,顷刻间形织成一条条细长的黑线,捆缠上封印了无头鬼的黑棺。 赵福生虽说为刘义真提前打下了门神鬼印,但为了以防万一,仍让蒯满周出手帮忙。 小女孩的鬼线也有一定的封印之力。 鬼线缠住鬼棺的瞬间,无头鬼的力量也受到了一定的克制,这也是为了将来刘义真背起鬼棺时,尽量减少来自于无头鬼复苏的危机。 赵福生见蒯满周一动手,也同时启动封神榜,准备将门神烙印打在刘化成的鬼棺上。 她与小丫头同时动手,两鬼力量一起被克制,便能不破坏平衡。 但她预想得太好。 蒯满周的黑线一碰到黑棺的刹那,刘化成所在的红棺开始有大量血煞之气涌出。 这一次并非红棺破裂爆炸后发出的响动,而是来自于厉鬼气息的变异。 赵福生站在棺侧,第一时间感应到了棺中厉鬼的异动,可令她脸色微变的,是最初的变化并非来自于刘化成。 无头鬼一受压制后,平衡被打破,率先有反应的,竟是棺内那些‘牵着手’的血红纸人。 纸人身上涌出血光。 本来静谧的纸人此时身体内开始吹气似的膨胀,一点红光从纸人体内透出,沉寂的纸人瞬间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活力’。 ‘吚吚呀呀’的声音在三人脑海内出现,厉鬼开始复苏。 “糟了!” 赵福生心中一沉,她判断错形式了。 纸人张老奸巨滑。 他并不是以鬼戏班克制刘化成,而是以无头鬼克制了鬼戏班。 此人恐怕早就已经清楚赵福生知道红泉戏班与刘化成之间的前尘往事。 以纸人张的谨慎,从徐雅臣家中留下痕迹,让守门的家仆看到他、包括留下那三十一个在众人面前复苏的替身纸人,都是为了明晃晃‘指引’赵福生,这一切都是他做的,给她提供线索。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误导赵福生,他要让赵福生误解红泉戏班就是用来牵制刘化成的! 赵福生也确实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判断错误。 等她反应过来这一点时,已经迟了。 与厉鬼打交道,稍微的疏忽都足以要命。 她来不及提醒刘义真与蒯满周。 只见棺材内红光大作,纸人手拉着手‘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原本闭着眼睛、一脸安详的刘化成已经睁开了眼。 他已经死了许久,虽说尸身因为厉鬼复苏的缘故没有**,但瞳孔扩散,眼珠呈灰褐色,眼瞳占据了整个眼眶。 在闪着红光的鬼戏班纸人载体的照耀下,刘化成的鼻梁、眼窝处被打上漆黑的阴影,而颧骨及额头则布满红光,这使得他本来平静的面容笼罩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森然之感。 弥漫的血光之中,厉鬼的胳膊带起残影,接着,赵福生的手腕一凉——‘喀嚓!’ 骨头断折的脆裂声甚至要早于疼痛感传入赵福生的耳朵。 复苏的刘化成一手抬举起来弯折在胸前,另一只则拉扯着她,想将她往棺材内拖。 但赵福生当初从狗头村得来的人皮在此时再一次发挥了绝妙的作用。 它当日能阻隔替身鬼的窥探,此时对于厉鬼复苏的刘化成也有一定的阻挡作用。 厉鬼的手从人皮之上滑过。 赵福生被折断的胳膊脱离了厉鬼掌控。 同一时刻,她召唤门神。 刹时之间阴风大作。 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出现,封神榜的提示同一时刻响起:门神想将你背起,是否以200功德值镇压? 赵福生毫不犹豫的选择:否。 二鬼将她往门板上拉,而另一边,一拉落空的刘化成则并不甘心赵福生逃脱。 丝竹唢呐声响起,夫子庙的大殿在变幻。 纸人载体在顷刻间变大,一一幻化成真实的模样。 “有一位贵客来了——” 一道尖利的小厮报唱声响起:“贵客里边儿请。” 阴森破旧的红棺迅速扩大,变成对开的朱门大户出现在赵福生面前。 她身不由己要往里迈,就在这时,她后背一寒,有一个冰冷之物贴在了她后背心处。 阴寒之气从那硬物上传来,赵福生的背脊不由自主的一弯,混沌的意识瞬间又清醒了许多。 只见鬼父、鬼母此时已经脱开了鬼门板,一左一右将刘化成的双臂抱住。 原本背负在二鬼身上的门板则有一块背在了赵福生的背上——她没有拒绝二门神的背负,却因为刘化成的阻碍,使得门神无法将她背起。 不仅如此,刘化成还试图抢夺她。 二门神哪里容许自己的‘猎物’逃脱,在她被刘化成拉拽的瞬间,鬼母立即脱下鬼门板,压盖在她后背上头。 鬼门板是大凶之物,一压制在赵福生的后背上,立即切断了她与刘化成之间的牵扯。 戏曲声、吆喝声瞬间被阻隔。 赵福生只觉得鬼门板沉甸甸的压在后背上,一种诡异的力量从门板上透体而入,几乎要与她的身体连接生根发芽。 封神榜提示她:你被鬼门板附体,是否以400功德值将其剥离? 注:一旦鬼门板与你身体相结合,你再也无法逃脱鬼门板的控制,将与它融合。 …… 赵福生一听这提醒,忙不迭的松开了反抱住门板边的双手。 门板与她后背牢牢粘合。 诡红的血光如同密实的血管似的,穿入她的身体之中,将大凶之物与她严丝合逢的缝在了一起。 赵福生背着鬼门板,如同乌龟背着壳。 此时这‘壳’可是她的盔甲,恰能护她周全的。 血红的鬼棺内,长大的纸人载体向她伸出了手。 无数鬼爪往她抓来。 但赵福生不慌不忙,将头一缩,把腰一折——鬼门板挡在了她身体上方,将所有的鬼爪全部挡住。 ‘叮叮铛铛’的脆响声里,无数鬼爪抓落到鬼门板上,发出金石交接时的脆响。 鬼纸人与大凶之物相斗,并不能占据上风。 门神与刘化成缠斗,双方各自都无法腾出手。 赵福生趁着鬼门板阻挡鬼纸人的契机,取出鬼印,将门神烙印盖到了一个鬼纸人的大腿处。 ‘哧。’ 一种似是烧红烙铁没入水中的声响传来。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纸人经这一戳,如被针扎泄了气的气球。 所有手拉着手的纸人身体迅速缩小,体内的红光散逸,迅速跌落回红棺之中。 而此时的刘化成凶性大发。 他的尸身已经半坐起来,一手作执笔状。 随着刘化成的作执笔状的手开始挥舞,鬼母的一丝衣角竟被他‘擦除’。 他的动作挥得越大,鬼母的鬼躯有一半也色泽暗淡,似是要被他从这世间强行送走。 但二鬼品阶相同,刘化成受到的反噬也很大。 破裂的红棺色泽变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由红变黑,眨眼之间,这普通的红棺竟似是化为诡异的一个特殊‘门框’,将刘化成约束其中。 棺材底部的木板不知何时被鬼门板取而代之。 大凶之物的力量非凡,拖拽着半坐起身的刘化成往下躺。 一旦他躺平在鬼门板上,便会被厉鬼的力量拖入鬼门板中,最终化为鬼门板上的一道烙印,继而被门神夫妇吞噬。 两鬼相较量,一时难分高下。 鬼纸人一被镇压,赵福生稍稍缓过了手。 识海内,封神榜仍在提示着她:你被鬼门板附体,是否消耗600功德值将其剥离? 这一次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功德值被扣除。 鬼门板与赵福生身体之中所产生的那些宛如绞缠的血脉、筋肉一般的血丝被封神榜一一切割,那牢牢粘在她后背上的大凶之物迅速从她后背滑脱。 她一脱困,幻境消失,这才看清此时刘义真背负着镇压了无头鬼的黑棺,却在看到她陷入困境后欲上前帮她。 而蒯满周身上大量鬼线一分为二,一部分缠捆鬼棺,防止无头鬼复苏,一面则缠住了红棺——这也是刘化成与失去了一块鬼门板的门神缠斗后并没有占据上风的缘故。 “福生——” 刘义真一见她苏醒,不由大喊了一声。 “走!” 赵福生冲他厉喝: “你跟满周立即带着无头鬼离开夫子庙。” 刘义真一听她说话,心下一松。 与鬼缠斗,一点儿都不能分心的。 他虽说担忧赵福生安危,但她既然先让自己走,便必有脱身之法,不需要他强留下来帮忙。 到时无头鬼一旦复苏,形成灾级鬼祸,反而坏事。 刘义真一咬牙,当机立断冲蒯满周喊: “走!” 小丫头想要留下来帮忙,但她感应得到黑棺之中的气息格外可怖。 赵福生之所以让她离开,并不只是担忧二人安危,更大的原因是她担忧无头鬼出事。 蒯满周是两大灾级厉鬼的驭使者,她的存在能帮助刘义真镇压无头鬼。 小孩安静的听从了赵福生的吩咐,并在刘义真话音一落的刹那,除了无数鬼线将‘咚咚’震动的黑棺缠捆住外,大量殷红如血的鬼花也在鬼棺上盛开,将剧烈震荡的鬼棺牢牢包裹。 刘义真扛着棺材,往夫子庙外冲,小孩的身影化为一道残烟,也紧随其后。 二人一冲出夫子庙,赵福生松了口气。 她不再将心神放在无头鬼身上,而是专心处理刘化成的复苏。 等她转头看向刘化成时,只见他已经被被鬼门板强行拉扯着躺在了棺材内。 血红棺材形成的‘鬼框’将他约束其中,鬼门板上流淌出大量黑褐色的血丝,这些血丝宛如活物,钻入刘化成的身体,将他与鬼门板缝制一起。 刘化成后背与鬼门板相粘,却并没有被彻底制服。 他双手抬平举至胸前,一手作提笔状,一手摊开似是‘捧册’,两手乱舞。 这个动作似是在书写着什么。 虽说刘化成的伴生大凶之物并没有落到他手中,但随着他这一书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喀嚓!’ 夫子庙上方的木梁开始碎裂,那一根从刘氏宗祠时期便一直都存在,且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巨大横梁像是被一股诡异的无形力量擦除。 “刘化成的法则!” 赵福生瞳孔急缩。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可怕法则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刘义真一下沉默了。 虽说他晚出生了几十年,没有参与当年的往事,可透过细碎的线索,却能推断出当年发生的事。 无头鬼案件事发前,还是京官的刘化成无意中看到过红泉戏班的搭台演出,出于对戏班子的喜欢,他丢下了一两银子——而这本该代表着肯定与善意的一两银,却成为后来制造了多起鬼案的祸根。 “我爷他——”许久后,刘义真长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爷他肯定不希望这样的。” 一两银子,牵涉如此多人命。 当年无头鬼复苏后,驭使了鬼车的金将因此而死,所以也牵涉进无头鬼案中。 那一两银子的打赏,刘化成忘记了,但张雄五没有忘、厉鬼也没有忘,被写进了因果里。 之后鬼车将戏班标记,每隔五年带走红泉戏班的台柱子。 柳春泉是凡夫俗子,对于女儿、养女的失踪,压根儿不知道卷进了鬼案中,只当是女儿与人私奔。 “一两银子——” 刘义真摇了摇头,一时百感交集: “真是不公平。” “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提起这个问题,赵福生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纠结这些问题也无济于事。” 她冷冷的道: “但是这几桩鬼案早晚都会爆发,我们要在这些事情恶化前提高实力,做好准备。” “……” 刘义真没有出声。 赵福生与蒯满周都已经是顶级的驭鬼者,各自驭使了灾级的鬼物,要想再提升实力,又谈何容易。 纸人张的存在如同一层阴霾压在刘义真的心头。 但他并没有在此时泼冷水,而是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怎么办?” “这些纸人的存在应该是为了压制你爷的力量,达成平衡——” 同时纸人兴许是隐藏鬼戏班的载体,赵福生暂时不准备动它们。 “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将无头鬼带走。” 她说完,看向蒯满周: “满周,你将鬼棺封存。” “好。” 小丫头点头。 接着夫子庙内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黑气。 这些黑气在半空中拉长,相互交织,顷刻间形织成一条条细长的黑线,捆缠上封印了无头鬼的黑棺。 赵福生虽说为刘义真提前打下了门神鬼印,但为了以防万一,仍让蒯满周出手帮忙。 小女孩的鬼线也有一定的封印之力。 鬼线缠住鬼棺的瞬间,无头鬼的力量也受到了一定的克制,这也是为了将来刘义真背起鬼棺时,尽量减少来自于无头鬼复苏的危机。 赵福生见蒯满周一动手,也同时启动封神榜,准备将门神烙印打在刘化成的鬼棺上。 她与小丫头同时动手,两鬼力量一起被克制,便能不破坏平衡。 但她预想得太好。 蒯满周的黑线一碰到黑棺的刹那,刘化成所在的红棺开始有大量血煞之气涌出。 这一次并非红棺破裂爆炸后发出的响动,而是来自于厉鬼气息的变异。 赵福生站在棺侧,第一时间感应到了棺中厉鬼的异动,可令她脸色微变的,是最初的变化并非来自于刘化成。 无头鬼一受压制后,平衡被打破,率先有反应的,竟是棺内那些‘牵着手’的血红纸人。 纸人身上涌出血光。 本来静谧的纸人此时身体内开始吹气似的膨胀,一点红光从纸人体内透出,沉寂的纸人瞬间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活力’。 ‘吚吚呀呀’的声音在三人脑海内出现,厉鬼开始复苏。 “糟了!” 赵福生心中一沉,她判断错形式了。 纸人张老奸巨滑。 他并不是以鬼戏班克制刘化成,而是以无头鬼克制了鬼戏班。 此人恐怕早就已经清楚赵福生知道红泉戏班与刘化成之间的前尘往事。 以纸人张的谨慎,从徐雅臣家中留下痕迹,让守门的家仆看到他、包括留下那三十一个在众人面前复苏的替身纸人,都是为了明晃晃‘指引’赵福生,这一切都是他做的,给她提供线索。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误导赵福生,他要让赵福生误解红泉戏班就是用来牵制刘化成的! 赵福生也确实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判断错误。 等她反应过来这一点时,已经迟了。 与厉鬼打交道,稍微的疏忽都足以要命。 她来不及提醒刘义真与蒯满周。 只见棺材内红光大作,纸人手拉着手‘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原本闭着眼睛、一脸安详的刘化成已经睁开了眼。 他已经死了许久,虽说尸身因为厉鬼复苏的缘故没有**,但瞳孔扩散,眼珠呈灰褐色,眼瞳占据了整个眼眶。 在闪着红光的鬼戏班纸人载体的照耀下,刘化成的鼻梁、眼窝处被打上漆黑的阴影,而颧骨及额头则布满红光,这使得他本来平静的面容笼罩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森然之感。 弥漫的血光之中,厉鬼的胳膊带起残影,接着,赵福生的手腕一凉——‘喀嚓!’ 骨头断折的脆裂声甚至要早于疼痛感传入赵福生的耳朵。 复苏的刘化成一手抬举起来弯折在胸前,另一只则拉扯着她,想将她往棺材内拖。 但赵福生当初从狗头村得来的人皮在此时再一次发挥了绝妙的作用。 它当日能阻隔替身鬼的窥探,此时对于厉鬼复苏的刘化成也有一定的阻挡作用。 厉鬼的手从人皮之上滑过。 赵福生被折断的胳膊脱离了厉鬼掌控。 同一时刻,她召唤门神。 刹时之间阴风大作。 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出现,封神榜的提示同一时刻响起:门神想将你背起,是否以200功德值镇压? 赵福生毫不犹豫的选择:否。 二鬼将她往门板上拉,而另一边,一拉落空的刘化成则并不甘心赵福生逃脱。 丝竹唢呐声响起,夫子庙的大殿在变幻。 纸人载体在顷刻间变大,一一幻化成真实的模样。 “有一位贵客来了——” 一道尖利的小厮报唱声响起:“贵客里边儿请。” 阴森破旧的红棺迅速扩大,变成对开的朱门大户出现在赵福生面前。 她身不由己要往里迈,就在这时,她后背一寒,有一个冰冷之物贴在了她后背心处。 阴寒之气从那硬物上传来,赵福生的背脊不由自主的一弯,混沌的意识瞬间又清醒了许多。 只见鬼父、鬼母此时已经脱开了鬼门板,一左一右将刘化成的双臂抱住。 原本背负在二鬼身上的门板则有一块背在了赵福生的背上——她没有拒绝二门神的背负,却因为刘化成的阻碍,使得门神无法将她背起。 不仅如此,刘化成还试图抢夺她。 二门神哪里容许自己的‘猎物’逃脱,在她被刘化成拉拽的瞬间,鬼母立即脱下鬼门板,压盖在她后背上头。 鬼门板是大凶之物,一压制在赵福生的后背上,立即切断了她与刘化成之间的牵扯。 戏曲声、吆喝声瞬间被阻隔。 赵福生只觉得鬼门板沉甸甸的压在后背上,一种诡异的力量从门板上透体而入,几乎要与她的身体连接生根发芽。 封神榜提示她:你被鬼门板附体,是否以400功德值将其剥离? 注:一旦鬼门板与你身体相结合,你再也无法逃脱鬼门板的控制,将与它融合。 …… 赵福生一听这提醒,忙不迭的松开了反抱住门板边的双手。 门板与她后背牢牢粘合。 诡红的血光如同密实的血管似的,穿入她的身体之中,将大凶之物与她严丝合逢的缝在了一起。 赵福生背着鬼门板,如同乌龟背着壳。 此时这‘壳’可是她的盔甲,恰能护她周全的。 血红的鬼棺内,长大的纸人载体向她伸出了手。 无数鬼爪往她抓来。 但赵福生不慌不忙,将头一缩,把腰一折——鬼门板挡在了她身体上方,将所有的鬼爪全部挡住。 ‘叮叮铛铛’的脆响声里,无数鬼爪抓落到鬼门板上,发出金石交接时的脆响。 鬼纸人与大凶之物相斗,并不能占据上风。 门神与刘化成缠斗,双方各自都无法腾出手。 赵福生趁着鬼门板阻挡鬼纸人的契机,取出鬼印,将门神烙印盖到了一个鬼纸人的大腿处。 ‘哧。’ 一种似是烧红烙铁没入水中的声响传来。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纸人经这一戳,如被针扎泄了气的气球。 所有手拉着手的纸人身体迅速缩小,体内的红光散逸,迅速跌落回红棺之中。 而此时的刘化成凶性大发。 他的尸身已经半坐起来,一手作执笔状。 随着刘化成的作执笔状的手开始挥舞,鬼母的一丝衣角竟被他‘擦除’。 他的动作挥得越大,鬼母的鬼躯有一半也色泽暗淡,似是要被他从这世间强行送走。 但二鬼品阶相同,刘化成受到的反噬也很大。 破裂的红棺色泽变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由红变黑,眨眼之间,这普通的红棺竟似是化为诡异的一个特殊‘门框’,将刘化成约束其中。 棺材底部的木板不知何时被鬼门板取而代之。 大凶之物的力量非凡,拖拽着半坐起身的刘化成往下躺。 一旦他躺平在鬼门板上,便会被厉鬼的力量拖入鬼门板中,最终化为鬼门板上的一道烙印,继而被门神夫妇吞噬。 两鬼相较量,一时难分高下。 鬼纸人一被镇压,赵福生稍稍缓过了手。 识海内,封神榜仍在提示着她:你被鬼门板附体,是否消耗600功德值将其剥离? 这一次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功德值被扣除。 鬼门板与赵福生身体之中所产生的那些宛如绞缠的血脉、筋肉一般的血丝被封神榜一一切割,那牢牢粘在她后背上的大凶之物迅速从她后背滑脱。 她一脱困,幻境消失,这才看清此时刘义真背负着镇压了无头鬼的黑棺,却在看到她陷入困境后欲上前帮她。 而蒯满周身上大量鬼线一分为二,一部分缠捆鬼棺,防止无头鬼复苏,一面则缠住了红棺——这也是刘化成与失去了一块鬼门板的门神缠斗后并没有占据上风的缘故。 “福生——” 刘义真一见她苏醒,不由大喊了一声。 “走!” 赵福生冲他厉喝: “你跟满周立即带着无头鬼离开夫子庙。” 刘义真一听她说话,心下一松。 与鬼缠斗,一点儿都不能分心的。 他虽说担忧赵福生安危,但她既然先让自己走,便必有脱身之法,不需要他强留下来帮忙。 到时无头鬼一旦复苏,形成灾级鬼祸,反而坏事。 刘义真一咬牙,当机立断冲蒯满周喊: “走!” 小丫头想要留下来帮忙,但她感应得到黑棺之中的气息格外可怖。 赵福生之所以让她离开,并不只是担忧二人安危,更大的原因是她担忧无头鬼出事。 蒯满周是两大灾级厉鬼的驭使者,她的存在能帮助刘义真镇压无头鬼。 小孩安静的听从了赵福生的吩咐,并在刘义真话音一落的刹那,除了无数鬼线将‘咚咚’震动的黑棺缠捆住外,大量殷红如血的鬼花也在鬼棺上盛开,将剧烈震荡的鬼棺牢牢包裹。 刘义真扛着棺材,往夫子庙外冲,小孩的身影化为一道残烟,也紧随其后。 二人一冲出夫子庙,赵福生松了口气。 她不再将心神放在无头鬼身上,而是专心处理刘化成的复苏。 等她转头看向刘化成时,只见他已经被被鬼门板强行拉扯着躺在了棺材内。 血红棺材形成的‘鬼框’将他约束其中,鬼门板上流淌出大量黑褐色的血丝,这些血丝宛如活物,钻入刘化成的身体,将他与鬼门板缝制一起。 刘化成后背与鬼门板相粘,却并没有被彻底制服。 他双手抬平举至胸前,一手作提笔状,一手摊开似是‘捧册’,两手乱舞。 这个动作似是在书写着什么。 虽说刘化成的伴生大凶之物并没有落到他手中,但随着他这一书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喀嚓!’ 夫子庙上方的木梁开始碎裂,那一根从刘氏宗祠时期便一直都存在,且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巨大横梁像是被一股诡异的无形力量擦除。 “刘化成的法则!” 赵福生瞳孔急缩。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危机暂停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刘化成的厉鬼法则竟然是不需要与人接触,便能以涂抹、书写的方式,抹除世间实物。 从被擦除的鬼母衣角、擦得厉鬼身体暗淡的影像,足以看得出来刘化成的杀人法则无敌之处。 它甚至此时还没有拿回它的伴生之物。 一旦那‘一名册’落回了刘化成的手上,而它将鬼身拼凑完整,那么它在这世间将少有敌手。 不能让刘化成复苏! 赵福生的嘴唇紧抿,目光变得坚毅。 夫子庙大殿上方的主梁被擦去,托架在主梁上的大小横木、瓦砂一一失去稳固,纷纷往下跌落。 结构严谨的庙宇开始松动。 庙顶的中段失去支柱,即将垮塌。 而制造了这一切灾祸的厉鬼并没有动容。 它面无表情的躺在了鬼门板上,仍维持着临死前的模样,一只‘执笔’的手仍在虚空涂抹。 ‘哐哐!铛!’ 顷刻之间,砂石砖瓦一一跌落,墙壁开始坍塌,大量横梁、木柱随着厉鬼的动作而离奇失踪。 庙宇从楼上开始垮,整个夫子庙地面不停的震荡,动静惊人。 但这些跌落的飞沙走石不等彻底落到地面,则被抹除于这世间之中。 殿内的神龛、摆放棺架的长凳,还有供奉二鬼的案桌——所有夫子庙内的东西被一一擦除。 ‘哐哐哐。’ 整个夫子庙开始剧烈晃荡,楼上的木架结构往内凹陷,大量木料断落。 这个阵仗引得夫子庙地动山摇。 架摆着红棺的两条长凳也在这样的动静下不停的抖。 而红棺内的鬼戏班虽说受到了门神烙印的克制,没有再复苏为祸,但这些纸人却仍死死的粘黏在棺材内壁,手拉着手,围成一圈,陪伴在刘化成左右。 无头鬼被刘义真带离此地后,鬼纸人的存在则与刘化成又形成了一定的相互克制之势。 不过纸人张留下的这些纸人毕竟只是用来迷惑赵福生的载体,并非鬼戏班本身,无法真正的将一死便即是灾级的刘化成克制住。 趁着刘化成没有彻底复苏—— 赵福生手抱着鬼门板,从已经化为‘鬼框’的红棺上方压盖下去! 两块鬼门板一上一下将刘化成包挟住。 鬼门板上的力量相互合作,无数漆黑的浓稠血丝从上方的鬼门板处滴落,落入下方的鬼门板内,形成鬼网,把刘化成困在其中。 虚空书写的刘化成因这两块大凶之物的包挟,动作一顿。 正在不停消失的夫子庙立时止住了消失的速度。 整个震荡的空间像是安静了一瞬。 随后—— ‘沙沙沙。’ 大小不一的泥沙碎石砸落地面,发出轰鸣声响,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处于两块鬼门板包挟之内的刘化成并没有被彻底镇住。 诡异的红光从门板四侧的血丝缝隙中如水流般溢出,在这红光之下,门板处相连接的血丝受到腐蚀,内里传来‘喀喀’的响动。 仿佛有‘人’以指甲抠抓着鬼门板,想从大凶之物的困锁中逃出。 紧接着,那本该坚硬无匹的大凶之物在顷刻间似是化为了一块柔软的棉布。 漆黑的鬼门板在赵福生的注视下,由黑变红,甚至变得有些透明。 令人感到不安的红光从门板的另一面透出,初时只位于中心点,随后红光疾速扩大,遍布至整张鬼门板。 ‘喀喀——’ 下方的抓击声越发激烈,赵福生感觉下头镇压的厉鬼似是在剧烈的推搡,力量奇大无比,以她驭鬼者的力气,都有些按压不住。 眼见门板即将被掀开,赵福生拼尽全力,将整个身体也匍匐上去。 但刘化成并没有被她的蛮力压制。 它的手仍在动! 在厉鬼激烈挣扎下,鬼门板虽说暂时没有被刘化成穿透,但它的力量却似是将坚硬的大凶之物融解了许多。 一双鬼手的印痕将门板高高顶起,使得这门板表面像是有浮雕出现,而那浮雕还在动。 本来静止的空间随着这浮雕缓缓的移动又继续开始缓慢消失。 从细如微粒的尘砾,再到砖瓦、木粒。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门神归位!” 赵福生发现自己无法仅凭大凶之物镇压刘化成后,将心一横,强行请门神归位。 面目森然的二鬼身上黑气一闪——接着鬼父的身影原地消失,等鬼父再次现身时,他已经直挺挺的躺在了那震动不已的鬼门板上。 鬼父的面容消瘦,皮肤干枯,黑气与鬼煞从他可怖的面容上透出。 他躺到鬼门板上后,鬼躯逐渐与大凶之物相结合。 鬼门板下扣抓的声响随着鬼神的一趟,而被压制住。 穿着青色寿衣的鬼影与鬼门板相融,鬼神的身影下沉,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父的鬼影一消失,接着血光一闪,鬼母的身影也再一次出现在鬼门板的上方。 二鬼一上一下将刘化成的夹住,先前还凶悍异常的刘化成彻底被克制住。 门板下的动静消失,一场可怕的灾祸在酝酿阶段就被赵福生有雷霆手段克制。 鬼门板的存在替代了碎裂的棺材盖,将复苏的刘化成重新镇压。 外逸的鬼气收敛,但被厉鬼法则所破坏的夫子庙却无法再复原了。 此地不可再久留。 赵福生看了一眼面前千疮百孔的红棺,目光依依不舍在鬼门板上流连了片刻,接着毫不犹豫的转头往外冲。 …… 夫子庙外,刘义真与蒯满周已经先出来了。 此时刘义真肩膀上扛了一具古怪的黑棺,焦急的望着夫子庙所在的方向。 蒯满周脚不沾地,飞在半空,她的长发飞扬,嘴唇紧抿,眼珠已经变得血红。 在二人视线内,庙宇从中断折,以往恢弘大气的庙顶开始往下塌陷,眼见即将要垮落。 赵福生虽说驭鬼,可她毕竟还不是鬼,一旦被埋入垮塌的残垣断瓦之中,到时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我——”刘义真逐渐失去了平静,他正欲说话,便听蒯满周的声音响起: “来了!” 小孩话音一落,他就见到夫子庙内有一道身影从中疾冲而出。 随着那身影一冲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轰! 伴随这声响一响,巨大的冲击力挟带着尘雾飞溅开来。 蒯满周的身上突然飞逸出无数细黑的长线,将那被气流裹挟的身影一把缠住,并顺势将她往二人的方向一拉。 赵福生借着小丫头这一拉之势,避开了乱如疾雨的沙石,落到了刘义真与蒯满周的面前。 她此时满身狼狈,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断折。 红色的木料碎屑与沙石颗粒夹落在她头发间,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不见一丝血色。 刘义真从她的外表没有见到明显的伤痕,但与鬼交手,不见外伤未必没有致命的内伤。 万安县此时受到了朝廷的放弃,大部分的人都逃走,这个时候受了伤,恐怕只有靠自己强撑了。 好在赵福生是驭鬼者。 厉鬼的力量令她身体强悍,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势,她都会复原的。 虽说如此,刘义真仍是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他话音一落,便见赵福生的手腕摆动。 50功德值被扣除后,封神榜的作用下,她被刘化成的鬼手扯断的骨头被强大的力量一一捋直。 而这诡异的一幕看在刘义真的眼中,则是她强行抓扯着自己的断臂,以十分粗暴直接的方式将其重新复接上。 那骨头掰正的‘喀嚓’声响听得刘义真毛骨悚然,看赵福生的眼神都一下有了变化。 “你——” “没事。” 赵福生甩了甩手。 封神榜的功德值确实好用,伤势一修复后,她再也感受不了疼痛,手臂也恢复如初。 “只是夫子庙损毁了——” 而且损毁的主梁,没有办法再修复。 刘义真一听这话,毫不犹豫的就道: “毁了就毁了,只要人没事,鬼祸没有爆发就行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落到刘义真扛着的棺材上,眼里的锋芒稍缓,说道: “我们先回马车,边走边说。” 说完,她拉住了一旁蒯满周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小丫头,小孩本来阴冷的神情一滞。 半晌后,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符合她年纪的稚嫩神色,蒯满周的嘴唇高高翘起,低垂下头。 小孩不高兴了。 她想要挣扎,但小手在刚动的那一刻,便感觉到赵福生将她抓握得极紧,她想起先前赵福生受伤的手,那本来想要挣脱的动作便一下僵住。 许久,那只冰冷的小手缓缓回握,也紧紧将赵福生握住,仿佛深怕与她走丢。 “……” 赵福生感应到小孩的气息逐渐平稳,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她安抚完小孩,几人迅速离开已经损毁的夫子庙,回到了马车上后,才说道: “这一次我损失大了。” 她说这话时,眼中闪过肉痛之色。 “鬼戏班的存在并不是镇压你爷,而是与无头鬼相互牵制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心中不由有些懊恼: “纸人张故意留下线索引我上勾,就是想我做出错误的判断,使你爷厉鬼复苏。” 刘义真听到这里,倒并没有吃惊。 事实上在三人决定动手的那一瞬间,异变发生后,他就已经知道上当了。 此时见赵福生神色难看,倒是十分坦然: “他在暗我们在明,且又谋算在前,我们还是被动了一些。” 他缓了口气,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 “只要人没出事就行。” 赵福生深吸了口气,点头道: “也是。” 刘义真见她逐渐平静了下来,这才问起先前庙中的情景: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与赵福生相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对赵福生颇为信任,事情发生时,他的心神全集中在无头鬼的身上,却没料到最终是刘化成率先厉鬼复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赵福生反应极快,顷刻间就将门神召出,及时镇住了刘化成。 之后鬼纸人也跟着复苏,情况危急。 赵福生当即让二人带着封印了无头鬼的鬼棺离开,独自留下应付厉鬼。 后面发生的事刘义真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从小生长的夫子庙随之坍塌,好在赵福生平安离开,且要饭胡同并没有凝结鬼域。 从这一点看来,夫子庙中的鬼祸已经被她解决。 在初时的害怕过后,刘义真对赵福生不由心生好奇。 她究竟是怎么在鬼戏班、刘化成的联手下逃脱生天的?从她掌控万安县以来,她已经成功处理过多桩厉鬼案件——今夜的异变更是涉及了灾级以上,且有因果纠缠的两桩鬼案,她是怎么解决的? 而且从如今的情况看来,她像是并没有受到厉鬼的影响,仅只是因为上了纸人张的当而面露愠色。 “那些纸人并不是真正的鬼戏班。”赵福生说起当时的情景,还有些生气: “只是纸人张玩的把戏。” 此人利用纸人的数量迷惑了她。 刘化成红棺内的纸人确实是纸人张放置的,且他心思缜密,为人小心。 红泉戏班在徐雅臣家中失踪后,连带着两个小厮同时失踪,纸人张在布局时,竟连这一点也没有遗漏,可见早有准备。 “红棺里的并不是真正的鬼——”赵福生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这样说也不准确。” 红棺内的那些鬼纸人确实是鬼,但并非鬼戏班。 纸人张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竟似是将鬼困在了那些纸人之中,用以作饵。 “真正的红泉戏班实际并不在夫子庙——” 赵福生说到这里,刘义真就皱起了眉: “可是我在血月出现时,确实听到了戏曲声。” 她听闻这话,皱眉沉思了片刻: “至少不在此时的夫子庙。” 赵福生话中有话,刘义真还想再问,她却说道: “总而言之,鬼戏班的存在实际是与无头鬼相克,而那些红棺内的纸人则又对刘化成有一定的压制。” 无论是鬼戏班还是鬼纸人,实际品阶都无法与无头鬼、刘化成相较,所以四鬼之间其实相互牵制,相互平衡。 三人进入夫子庙后,错估了纸人张手段,擅动了无头鬼的鬼棺后,平衡一打破,鬼纸人与刘化成相继复苏,才险些酿成了祸事。 “原来如此。”刘义真听她说完,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那我爷他——” “义真,你还记得我说的,厉鬼品阶恐怕不仅是五阶吗?”赵福生不等他说完,便又问了一声。 这是她第二次问相同的问题。 如果是她第一次问这话时,刘义真已经觉得惊悚,第二次再听到赵福生问相同的问题时,刘义真竟有种既在意料之中,又觉得心生惊悸的矛盾之感。 “灾级之上——”他转头去看蒯满周,但从这个驭鬼后仿佛丧失了本该有的天真、活泼性情的小孩脸上,他并没有得到情绪的回应。 “灾级之上,还有什么品阶?”刘义真茫然的问。 “我不清楚。”赵福生摇了摇头: “但你爷的存在,显然不仅仅是一般的灾级。” 她叹了口气: “他与一般死后复苏的厉鬼不同。” 刘化成死后随即被克制,并没有四处杀人。 但它生来就是灾级之上,竟比靠后期杀人晋阶的厉鬼煞气还要重些。 “我的父母已经是灾级的厉鬼,且与大凶之物合体。”她甚至将门神封神。 按照封神榜的规则,封神后的厉鬼应该对同阶的厉鬼有一定的压制。 就算她对于鬼的力量并不完全信任,因此导致门神的真正实力没有得到彻底的发挥,但门神在与刘化成品阶相同的情况下,并没有占据上风——刘化成甚至还并不完整。 “你爷没有拿到它的伴生之物。”她说到这里,看向刘义真: “一命册。” 刘义真心中一惊。 “总而言之,我虽然最后脱困,但我将父母暂时留在了夫子庙中。” 这一趟行程,赵福生最亏损。 她在刘化成厉鬼复苏的过程中,一共消耗了1650功德值,且为了压制刘化成,还将门神留在了那里。 ……………………………………………………………… 感觉最近状态好像有点不对,不知道是不是颈椎有点影响的原因,总感觉码字有种力不从心之感,写得删删改改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收一名册 第二百六十六章 “门神是我目前最大的倚仗。” 赵氏夫妇被她用来克制刘化成的危机,便相当于赵福生的实力被削弱了一半,回到了仅比当初进入要饭胡同前情况稍好一些的境况里。 赵福生与纸人张一共打过三次交道,就数这一次最惨烈,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却损失了自己手里最大的底牌,将前两次在他手里讨到的便宜一并都搭了进去。 “不过——” 赵福生的阴郁心情仅持续了瞬间,她的目光落到了刘义真身旁的黑棺上,又咧起了嘴角: “也不算亏。” 她暂时的失去了门神的力量护持,但刘义真却带出了无头鬼。 而且刘义真有一句话说得对了。 张家谋划多年,早有准备在前,除了前两次小打小闹似的见面,这一次才是真正的交手,她在被动之中接招,人却没事,鬼祸也暂时平息,那就不算彻底的输。 何况门神还能再次晋阶。 赵福生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功德值,扣除这两天所有的消耗,她还有7454功德值。 门神的香火值已经达到了6点,封神榜提示过,鬼神香火值10点时,便会出现变异,她现有的功德值完全可以将门神晋阶。 只是丧失了门神的力量后,赵福生得保留一定的功德值用于办理下次的鬼案。 她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了一声: “唉,真是花钱如流水。” 功德值不够用,她得想办法在遇到纸人张前,不仅要攒齐晋升门神的功德值,且最好能再次解锁封神榜神位,将刘化成封神,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 刘义真神情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不清楚她怎么将话题从纸人张身上又跳跃到钱上。 刘氏也曾风光过,但到了他出生时,已经没落。 不过刘义真从小长于夫子庙,一生与鬼相伴,金钱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的意义,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赵福生,只好沉默着看她摇头晃脑叹息。 好在赵福生的失落时间并不长,她很快调整了心情,看向刘义真: “义真,一名册是不是在你身上?” 他点了点头,手伸进胸口中: “是。” 说话时,他摸出一本泛红的书册。 那册子上蒙了一层红粉,似是先前在夫子庙中时,刘义成的红棺爆裂后沾染上去的,他拍了两下,却见名册上的红雾飞扬,却并没有散逸开,而是萦绕着名册不散。 “吚?”刘义真还想要再拍,赵福生摇头: “拍不散的。” 她向刘义真招手,示意他将册子递给自己: “这名册是你爷的伴生物,红棺是它栖身之所,沾染了它的气息。” 刘化成与一名册之间相伴相生,本来就彼此相吸。 所以棺材碎裂开的粉沫沾染到名册上后,名册将这些红粉吸收,无法再驱使干净。 刘义真拍了两次,见那红粉果然不散,便也不再多想,将名册递给了赵福生。 这是赵福生自要饭胡同鬼案后,再一次碰到这本大凶之物。 她将名册接过后,便觉得这鬼册入手阴冷,比第一次碰到时煞气更重了一些。 指尖碰到这本大凶之物的刹那,一股寒颤自她大脑之中生起,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颤,手掌也抖了两下,险些握不住这册子。 赵福生定了定神。 她紧紧将名册抓住,缓熬过这碰触大凶之物后的不适反应,接着才翻动书册。 书册上记载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麻三、赖四——” 赵福生的目光从这些人名上一一掠过,飞扬的红雾中,这些被她念出口的人名在她注视之下离奇消失。 这也意味着这些曾经登记在布施册上的人早就已经惨死于厉鬼之手,仅只是一名册的过客而已。 最终留下来的,只有寥寥百十来人,这些都是要饭胡同鬼案的幸存者,赵福生的名字也在名册之上。 但她的名字与其他人略有不同。 一名册上,‘赵福生’三个字似是笼罩着一层血光,且若隐似无,好像字迹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强行将字的颜色擦淡了许多。 赵福生的目光在自己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刘义真留意到她的动静,探头过来看了一眼,接着解释: “从上次——你遇到鬼车之后,名册上关于你的名字就是这样了。” 他当时也好奇过。 但事后赵福生并没有出事,且‘赵福生’的名字只是淡去,并非被彻底擦除。 “我听说你后来脱离了魂命册的束缚,猜测你应该是用了什么方法脱离了这种命册类的约束。” 这件事情涉及到赵福生的秘密,刘义真并没有多问,而是心照不宣的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头。 此时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也并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承认: “不错。” 她想了想,将一命册合了起来,看着刘义真: “义真,你爷的实力非凡。”她神情严肃: “它拥有抹除万物的能力。” “抹除万物?”刘义真表情一顿。 刘化成施展法则之前,他已经与蒯满周逃出了夫子庙,没有亲眼目睹刘化成施展法则致使夫子庙横梁的失踪。 这会儿听赵福生一说,他隐约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却并不清楚这法则的可怕之处。 “它复苏后,一手执笔、一手拿册——” 赵福生说到这里,刘义真就不安的换了个坐姿,点头道: “他在生时,也时常伏案书写的。” “它没有真正的名册,也缺少笔,但它光是这样一动,我娘当时的衣裳就失踪了一角。” 而且刘化成的厉鬼法则不止是适用于鬼、人,甚至连死物也一样。 赵福生正色道: “夫子庙里的木梁、砖瓦都是这样消失,所以这间宗庙才会坍塌的。” 刘义真一下就明白刘化成的可怕之处: “你是说——” “关于你爷的传闻不一定全是假的。” 赵福生说道: “至少我从刘五口中听到你爷出生前,他的母亲做的那个梦,如今看来是应验了。” 刘义真喃喃的道: “手持红册,在街上游走——” “是。” 赵福生敲了敲手里的一名册: “这书册落到它的手中,一旦被它标记,随即命就会被它收走。” 且刘化成杀人的方法与要饭鬼不同。 它只涂抹一名册,人命便会被它一笔勾销,让人连个救命的时机都没有。 “而我们现在不清楚它标记人的法则。” 赵福生说道: “一旦一名册上的名字被它全部勾销后,到时它会如果再进行标记?” 它杀人的方法又快又迅速,这样的危害远比门神、庄四娘子之流要厉害得多。 “所以这一名册绝对不能落入你爷的手中。” 说到此处,赵福生不再拐弯抹角: “义真,我的名字虽说在一名册上,但我如今有了脱身之法,当日为了以示公平,你也将名字加入了镇魔司中,我俩算是打了个平手。” 刘义真听她这样一说,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按道理说,这一名册放你手上也无不可。”她顿了顿,将直言道: “但是这名册太重要。” 纸人张深不可测,刘化成的厉鬼法则说不定他比赵福生等人还要早知道。 就算他没有亲眼见过刘化成出手,可传说他总听闻过。 “今夜夫子庙的动静瞒不了人,他迟早能猜到的,一旦他清楚你爷的可怕之处,他不会放弃拼凑厉鬼的。” 赵福生不清楚纸人张究竟有什么目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此人恨不得鬼祸越大越好。 “他如果盯上了你爷,会想方设法将一名册取走。” 而纸人张手段非凡,且神出鬼没,以有心算无心,刘义真再是精明谨慎,也难免有出纰漏的时候。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想将这名册存放在我的手中。” 她说这话时语气温和,但话中意思却并不是在与刘义真商议,而是直接告知他结果。 刘义真与赵福生相识也有一段时间,对她的性格也有一定了解。 他并没有直接应承,而是想了想: “你有藏好一名册的把握?” “有。” 赵福生点头。 她准备将一名册放入地狱。 目前地狱的存在是唯一属于她自己的私人领域,将一名册放入地狱之中,任凭纸人张再是神通广大,也无法将其偷出。 “那就放你手中。” 刘义真并没有再多问,点了点头。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也不再多加推让。 地狱启动,阴影如流水般出现,将她的手掌淹没,而被她握在手里的一名册离奇失踪。 原本坐在赵福生身旁面无表情的蒯满周感应到地狱的气息那一刻,眼珠里闪过一丝灵光,似是想要去看,但不知为什么,小孩此时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小小的‘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 三人重回镇魔司时,司府衙门内还点着大灯笼,将整个府衙照得形同白昼。 范必死等人都没有睡。 见到镇魔司的马车归来时,几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赵福生从车上下来,看到不仅是范氏兄弟二人在,连孟婆、张传世及庞知县两兄弟都在,不由颇感意外: “你们怎么都没睡?” 她问完之后便随即反应过来:今夜发生的事情不少,在众人聚会时,她提到了纸人张,又说起要动夫子庙的无头鬼——涉及了两大灾级厉鬼,镇魔司的人睡得着才怪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笑了笑: “庞大人在这里也好,稍后我有话跟你说,正好你就在此处。” 庞知县只知道她出了府衙有急事要办,但她办的是什么事却不清楚。 听她这样一说,老知县正要说话,就见蒯满周下车后,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从车内探出一角。 “……”庞知县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随后眼角余光就见范氏兄弟与张传世都不约而同的向后退步。 虽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庞知县心中却生出危机意识,老实的拽着自己的堂弟退后。 只见一个青年托抱着一口古怪的黑棺,从马车内跳出。 “这是——”庞知县打了个哆嗦。 虽说他不是驭鬼者,但他也参与过鬼陵案,算是与厉鬼打过照面却又幸存下来的人,对于厉鬼的煞气反应十分敏锐。 而庞清的反应就更大了。 他也经历过鬼案,自此之后谈鬼色变,这一对堂兄弟都感觉到鬼棺的可怕之处,不约而同的面露畏色。 “这是刘义真,原本是夫子庙的守护者,之前要饭胡同鬼案的时候,我看他是个人才,将他招揽进了镇魔司中。”赵福生解释了几句: “今夜夫子庙发生了一些意外,如今庙宇已经坍塌了,所以我暂时请他回到镇魔司,将来也会随我们一起办案的。” 说完,她想起刘义真之前讨要俸禄的行为,转头看向庞清: “他的俸禄和其他令使一样,明日清算之后,一起交给他。” 庞清本来被扛着鬼棺的刘义真吓得不轻,但一听刘义真也是镇魔司的令使,他心下略微一松。 就在这时,棺材缓缓转动,下方钻出个人头。 这一幕将庞清吓得一个哆嗦,接连后退,甚至踩到了堂兄的脚。 但从棺材下露出的面庞并没有他想像的狰狞。 那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容,有些苍白,并不是死气沉沉的厉鬼模样,甚至眉目端正,看上去有种正气凛然的感觉。 庞清看清刘义真的脸庞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了,正要说话,就听刘义真道: “和她不一样。” 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不是因为扛了棺材的缘故。 说话时,他嘴角努力向蒯满周的方向撇了一下,又怕庞清没听清楚,索性直言道: “我要比满周多。” 他这话一下将小孩激怒。 “我也要加钱!” 蒯满周阴沉着小脸道。 “……”庞清一被她盯住,便如被可怕猛兽盯住的猎物,心中惴惴不安,又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却见赵福生站在原地没动。 他鼓足勇气去看堂兄,庞知县也看了看赵福生,随后向他微微点头。 庞清心中胆气略壮,问道: “加、加多少?” 小孩举起手,掰着几根细细的手指数了数,半天后,她伸出三根手指: “要加这么多。” “多少?” 庞知县看她动作,犹豫着转头看看堂弟: “三百——” 他‘三百两银子’还没说出口,就见庞清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 “三、三文钱?” 小孩点了点头。 “……” “……”其他人不敢出声,庞清目光闪烁,总觉得对于驭鬼者的恐惧在此时一下莫名的消退了许多。 刘义真有些怜悯的看了蒯满周一眼,小孩不解的仰头看向赵福生: “他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赵福生哄她,接着又对刘义真道: “房间应该已经收拾妥当了,你先回房歇息,有话明天再说。” 刘义真今天确实也折腾够了,闻言并没有推辞,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范必死连忙上前: “房间在这边,我来带路。” 在这两人离去之前,赵福生突然提醒了刘义真一声: “对了,镇魔司人多眼杂,你住进来后,不像在夫子庙时,自己注意隔墙有眼。” “???”刘义真不明就里,但此时范必死还在等他,他虽然不明白赵福生话中之意,却仍是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 等他走后,赵福生这才看向了庞知县二人: “正好我有话跟你说。” 第二百六十七章 解除隔阂 第二百六十七章 赵福生话音一落,孟婆便打了个呵欠: “人老了熬不得夜,既然大人平安归来,我也要回房歇息了。” 她今日也算经历了一场剧变,此时倒真有些疲倦,这会儿说完这话,赵福生点头之后,她便慢吞吞的往自己的房间走。 等她一离开,范必死也带着刘义真回房,庞知县两兄弟又被赵福生召见。 留下来的张传世看了一眼旁边的范无救,心中生出一股被人排挤的落单感觉。 眼见赵福生拉了蒯满周要往镇魔司府衙内走,他眼巴巴的追了上来: “大人,我呢?” “……” 赵福生冷冷看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就开骂了: “你是不是闲的?半夜三更不睡觉,守在这里干什么?平时该你干活的时候偷奸耍滑,该你歇息的时候你要当跟屁虫。” “大……咕。”范无救本来也想跟上来,一看张传世被骂,顿时怂眉达眼不敢往前凑,及时收了声往后溜。 “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像街溜子闪晃,你要真这么有空,下回鬼案第一个就叫你。” 赵福生一骂完,张传世顿时肩膀一夹,脖子带着脑袋直往里缩。 他眼角余光不安份的左右乱转,却见庞知县二人、范无救看他的表情都带着同情之色。 随着他目光的扫视,除了范无救外,庞知县、庞清两人眼神躲闪,似是不敢与他目光对望。 不知为什么,张传世见此情景竟有些想笑。 ‘噗嗤。’ 他是真的笑了。 事实上这两天以来他压力都很大。 红泉戏班失踪的事一传扬开后,他感觉在镇魔司内与其他人隐隐有了隔阂。 除了范无救外,其他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若隐似无的防备——因为以往他与纸人张的关系的缘故,尤其是在今晚赵福生召开了会议之后,张传世更感受到了被其他人排挤的感觉。 虽说一开始这镇魔司并非张传世想进的,而且进来之后他还不是凑数的,赵福生几次鬼案都带上了他。 无论张传世最初乐不乐意进来,但如今既然进都进了…… 他呆了半年,从一开始的不情愿与怨恨,到现在渐渐都习惯了。 而且镇魔司内没有他想像的差。 无论是笑面虎一样的范必死,还是阴沉着小脸的蒯满周,以及热情老实的武少春,都与张传世的关系日渐熟络。 赵福生虽说强势又会骂他,但遇到鬼案时,她是真的会挺身而出,且每次鬼案并非拿他当人命凑数,关键时刻会救他。 还有时常过来蹿门的庞知县,众人一起说说话,令张传世诡异的在这个本来一开始十分抗拒的地方,竟找到了几分‘家’的归属。 他不想被人冷落与排挤。 但是他面对这种隐晦的排斥又无计可施,便既感愤怒又有些恐慌。 因此赵福生带了蒯满周与刘义真去了夫子庙后,张传世也不知为什么留了下来。 中途众人与他说话的神态显得过于刻意,他更觉得不舒服,所以见赵福生安排了其他人的去处,唯独没有点到自己名时,张传世才忍不住开口。 这会儿被赵福生一骂,那些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隔阂瞬间像是被抹去了。 好像在赵福生的心里,并没有因为出了‘红泉戏班’的事件而对他有所不同。 她仍跟以往一样,没有因为纸人张而排斥防备他。 张传世突然想起了马车上时二人的对话。 赵福生怀疑过他与纸人张之间的关系,甚至以她精明,怕是已经猜出了一些端倪。 但她说过,他是镇魔司的人,只要他没有做出损害万安县、损害镇魔司利益的事件,他就一直是自己人。 张传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紧绷了一整晚的心弦此时突然松懈。 “还敢笑!” 赵福生冷冷瞪他,范无救小声的补了一句: “老张这老头儿脸皮是真厚。” “要你管!”张传世嘻笑着回头与范无救斗了句嘴。 “好了,别烦我,我有话要跟庞县令说。” 这一下张传世不再缠着要活干了,他心中踏实了,压抑的困倦便涌了上来,他打个呵欠: “那我回房歇息了。” 他一走,范无救也跟着散开。 赵福生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勾,看向庞知县时,才又恢复几分严肃的神色。 借着镇魔司内点亮的灯光,庞清也看到了赵福生脸上的笑容,他怔了一怔,接着神情也慢慢变得柔和。 …… 赵福生领着庞氏这一对老哥俩进了旁侧的厅堂。 夜里当值的杂役被范必死调教得不错,听到赵福生召庞知县二人有话要说后,已经提前在厅内斟上了四杯香茶。 虽说已经子夜时分,但厅中灯火通明,热气带着茶香冉冉升起。 屋里提前摆好了碳盆,将大厅内的寒意驱散了。 几人进了府衙,赵福生走到位置坐下,示意庞知县二人也各自落座。 她在取茶前,先转动了一下自己手腕。 那断腕曾被刘化成拿捏,虽说被封神榜修复,但那种被大鬼强行抓握的感觉仍残留在她心中。 她顿了片刻。 这一动静立即就被一直关注着她的庞知县捕捉到了,老知县一面撩着衣摆坐下,一面就关切的问: “大人的手受伤了?” “是出了点意外,但是已经恢复了。”赵福生点了点头,这才伸手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她的手腕处皮肤光滑,没有伤痕、血印,且端茶的动作很稳,确实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庞知县心中一松,这才放心的也跟着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大人叫我们过来,是有事吩咐吗?” 这一口热茶入嘴,齿颊留香。 庞知县放了茶杯后,才问起正事。 “有两件事想跟你们说。” 赵福生也跟着将茶杯放下。 她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在心中将要说的话略作一番整理,这才道: “今晚的红月你们也看到了。” “是。”庞知县点了下头。 其实他今夜前往镇魔司,就是因为血月出现的缘故,但庞知县对赵福生信心十足,虽说血月出现得突然且又诡异,但他心中并不是很慌。 此时赵福生提起时,他仍是十分镇定的。 “关于血月,有个传说。”赵福生说完,庞清就一脸惧色的点头: “血月之下,百鬼夜行。” 赵福生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想起庞家也算清流名门,世代为官,关于镇魔司的一些事情,这两兄弟清楚也不为怪。 “是。”赵福生点了下头。 庞知县知道内情,却并没有慌乱,而是笑呵呵的: “大人可有解决方法了?” “有一个初步的预想。”赵福生微微颔首。 庞知县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喜滋滋的: “我就知道大人有把握。” “……”赵福生见他一脸信任,不由怔了片刻,随即也跟着露出笑容: “你对我倒是信心十足。” 本来笑呵呵的老知县听她这样一讲,顿时神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我确实对大人很有信心。今夜虽然出现了血月,但并没有异动,我来镇魔司前令师爷将公门差役分成了三组巡逻,如果发现有怪异立即以铜钟传响。” 至今城内没有响起钟声,证明今晚没有发生鬼祸。 赵福生对他的谨慎很是赞赏,她笑着看了庞知县一眼: “这样做是对的,今夜虽说有惊无险,但仔细一些不为过。” 她也是人,再是慎重也难免会出纰漏,庞知县的举动便如查漏补缺,再好不过。 庞知县被她一夸,开心的道: “大人说得对。” 赵福生眼神柔和: “血月的出现与孟婆有一定的瓜葛。”只要孟婆不失控,血月暂时就不是万安县的危机。 “反倒目前令我觉得棘手的,是另一件事情。” 庞知县如今也算自己人,赵福生对他直言道: “纸人张——” 夫子庙内隐藏了鬼物的事情终究纸包不住火。 且她有些事情需要庞知县帮忙,便不宜一直瞒他。 因此她将二鬼存在,且纸人张害死红泉戏班,并将鬼戏班引往夫子庙一事捡了些能提的跟庞知县说了,尽量隐去了一些细节,以免庞知县惊恐。 但就算是只说大概,已经足以令兄弟二人吓得不轻。 “此人的存在是个祸患,只要有他在,万安县终究不得安宁。” 赵福生皱起眉头: “红泉戏班可能只是个开始。”纸人张行事不择手段,之后可能会向万安县其他人下手。 万安县镇魔司人多势众,且有蒯满周这个喜欢窥探的小孩在,赵福生倒并不如何泛愁,反倒是庞知县,与赵福生走得近,且在县中担任要职,为赵福生得振万安县分忧,极有可能变成纸人张的目标。 “所以我打算在县府衙的大门前,打下一个门神的烙印。” 烙印一旦打下,府衙便能挡拒一定的鬼祸。 到时就算庞知县那边遇到了诡异事,门神烙印会护府衙周全。 “就算遇到纸人张,也会阻他片刻。” 只要时间足够,赵福生便能带着镇魔司的人赶到了。 庞知县今夜冷不妨从她口中听到这些秘闻,还来不及恐惧,便听赵福生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后招。 他是亲眼目睹过门神烙印的威力——当日在鬼陵,门神烙印直接镇压了复苏的厉鬼。 如今赵福生愿意在府衙里打印,这枚鬼印的力量简直不亚于在万安县府外加了一层铜墙铁壁,甚至比铜墙铁壁还要安全得多。 自此之后,至少灾级以下的厉鬼暂时不用愁。 “那再好不过!”庞知县欣喜的起身:“多谢大人愿意为我府门打印,如果有了这枚鬼印,就算是血月真的来临,我也不怕了。” “堂哥,如果是有了鬼印,府衙便也安枕无忧了。” 庞清来了万安县一段时间,对于门神的烙印也有所耳闻,此时听到这里,也很为庞知县开心。 庞知县双手交叠,躬身行了个大礼: “大人实在是爱护,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报——”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第二件事了。” 赵福生坦然接受了庞知县的礼,接着再道: “我要你将衙门内的人手一分为二,一半用来警戒巡逻,而另一半用来登记户籍,一定要精细到家中的每一个人口。” “……” 庞知县听闻这个要求,只是略微怔了片刻,但他很快回过神,毫不犹豫的点头: “是。” 他并没有去询问赵福生这么做的理由,在庞知县的心里,反正赵福生这样做定是有原因的,他只需要听命行事就可以了。 “我会在半个月内,将这些人的名字、性别、出生年月一并记录,到时交到大人手中。”庞知县保证。 赵福生本来还想交待,但见庞知县自己已经将话补充完整了,便点了点头,又叮嘱: “士绅、商贾家里的仆从也要一并登记——”说到这里,又补充道: “你家中上下也一并记上。” “好。”庞知县将赵福生的话记在心中。 “至于你——” 赵福生与庞知县说完话后,转过了头看向庞清。 这位账房先生此时被她盯上,不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他识趣的问。 庞清一家来了万安县后暂住镇魔司,这里驭鬼者众多,且大多情绪稳定,庞清从初时的恐慌到如今的镇定,甚至隐隐觉得身处驭鬼者之中反倒觉得比以前更安全了许多。 有赵福生、蒯满周等人在,门神烙印对他来说暂时用不上,因此赵福生唤他一同进来,应该不是为了要与他商议打烙印的事,而是另有事情要他做。 “夫子庙。”赵福生见他一问,也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夫子庙?” 庞清的脑海里迅速就活动开了。 夫子庙的情况刚刚他也听到了,庙中有鬼,而且还是一个十分可怖的大鬼。 他并非驭鬼者。 涉及与鬼相关的事情他可不能做。 但他是账房先生,管理赵福生的财务,如今万安县镇魔司的府衙支出、收入都要从他这里走——这样一想,庞清顿时就猜到赵福生的打算了: “大人是想重建夫子庙?” 第二百六十八章 门神信徒 第二百六十八章 庞清也是个妙人。 除了畏惧厉鬼,胆子小了些之外,他思维应变灵活,对政务、钱财很是敏锐。 赵福生刚抛出一个提示,庞清就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也不算重建。”赵福生笑着又喝了一口茶水。 趁她喝茶的功夫,庞清说道: “如果大人担忧夫子庙,那么既不能将其彻底冷落,也不能太热闹,让出入的人员杂驳。” 他的话说到了赵福生的心中,她放下茶杯点了点头: “庞先生说得不错。” 她正色道: “这个地方十分重要。” 里面还留了刘化成的鬼躯在,虽说赵福生预留了门神镇压,但要谨防纸人张再度潜入动手脚。 事实证明了单人的力量再强也没有用。 刘义真还是镇鬼的老手,但日防夜防,最终仍让纸人张钻了空子。 庞清心念一转: “一人防守没有用,如果多人呢?” 庞知县此时已经接到了任务,又得到了赵福生的承诺,心中大定,在一旁听堂弟与赵福生对话,听到此处,他不由插嘴: “如果对驭鬼者,可能多人也没有用。”说完,他再道: “夫子庙附近我派了一班差役巡逻,仍被他得手了。” 庞清听他这样一说,笑着就道: “堂哥,兴许是你派的人还不够多。” “不多?”庞知县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我们万安县如今在册差役共32人,大人的吩咐我可不敢疏忽,除了留十人用以日常县城巡逻,处理杂务,其他一部分差事又分了五人,剩余的人手我全用来安排在要饭胡同附近当值了——” 庞清见堂兄不高兴,顿时起身告罪: “哥哥别恼怒,是我说话没说清楚,让你误解了。”他长揖了一礼,赔礼道: “你为大人办事,自然是尽心尽职的。” 他这样一说,本来有些生气的庞知县就急道: “那你就赶紧将你的主意说出来。” “是。”庞清应了一声,这才说道: “我猜大人提起夫子庙,也是起了重建的心思。” 庞知县正要说话,庞清就猜到他要说的话,向他打了个‘稍安勿躁’的神色。 “这个地方要重建,但未必是再建夫子庙,建成之后,既要有人气,让那里始终处于众人视线集中之处,让纸人张无法见针插缝,又不能人员太杂,像以前的要饭胡同,朝廷无法管束。” 赵福生点头: “一旦人员复杂,官府插不了手,反倒容易让纸人张钻空子。” 庞清听她这样一说,便知道自己说的话确实是猜中了她的思路,他顿时信心大增。 庞知县来了兴致: “那听清弟的意思,是要在夫子庙的原址重新修个庙宇了?” 他道: “要人气,又要官府掌控……”他喃喃自语的说完,问赵福生: “莫非大人想要在夫子庙修个神庙,供个神像,让百姓参拜吗?” 赵福生摇头: “不是。” 万安县刚刚稳定。 县内上至镇魔司,下到平民百姓,各个穷得惊人,手头都不宽松。 “在没有钱的情况下,如何让人有精力去参拜神像?” 赵福生反问。 庞知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也是。”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在夫子庙的原址上修什么?”庞知县猜错了也不气馁,反倒直接发问。 赵福生含笑看向庞清: “我猜庞先生已经想到了。” 庞知县转头看向堂弟,见他面对赵福生的目光,却并不像最初一样怯场,反倒胸有成竹,心里不由很是为他感到高兴,连忙就道: “那清弟来说。” 庞清就笑道: “我也不知道猜得准不准确,如果说错了,大人不要怪我。” “你说就是,大人的心胸可非一般人能比的。”庞知县催促: “你快说、快说。” 庞清道: “我猜,大人是想在城南修一座坊市。” 坊市?”庞知县好歹也是一县之尊,他只是一开始没有联想到这一点,此时被庞清稍一点拨,顿时就悟出来了: “这个想法好、太好了!” 赵福生也笑道: “庞先生说得不错。” 郑河已经带着古建生出发前去益州了。 他是驭鬼者,且身上的厉鬼有门神镇压,状态稳定,一路遇到麻烦的机会不大,如果买卖木材的事情顺利,想必不出月余就能随船回到万安县。 按照众人原本的预估,这些商船来了万安县,定不能空船回去,到时会在县中进行采购。 庞清也补充道: “大人手里正好还有一批粟米稻麦,正好借这个坊市出手。” 庞知县眼睛发亮: “到时人气一多,自然会吸引一部分货郎、商贾进入。”他说道: “做生意的人眼睛尖,也会防止小偷小摸,若有形状怪异的人进去,自然会被人盯住。” 而这些人的数量肯定是比衙门差役要多。 众人盯得紧了,除非纸人张是鬼非人,进入一个地方全无影踪,否则要想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此之外,为了维护坊市秩序,还可以多派遣衙门人手。”赵福生说道: “如今县府衙门的差役太少了。” 偌大一个万安县,庞知县的手下竟然只有32个差役可供使唤。 庞知县听了这话,不由苦笑了一声: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其实按照朝廷法则,县治所的差役大多是世袭,位置是固定死的。 对一些大县来说,朝廷的差役位置不够用,但会有一些人另通门路,以府衙额外雇佣的方式招揽人手,用以维护县内治安。 但万安县穷困潦倒,并没有余钱雇人。 且县里近来接连出了几起鬼祸,能跑的早就跑了,剩余不能跑的都是无处可去的人。 这些人老实懦弱,早被鬼案吓破了胆,不大敢惹事——就是被人欺辱了,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敢报官。 因此自赵福生掌握万安县以来,县里的情况事实上在逐渐改善,但县内发生的案件并不多,庞知县手头的人倒也勉强够用。 此时赵福生主动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是准备要为县府招揽人手。 他屁股挪动了两下,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 “大人是想要——” “县府的人手不够用,依我看,不如再增加一百个招揽差役的位置,将守城、巡防一并归入县府管束。”赵福生道。 庞知县一听这个数字,不由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庞清: “招这么多,钱够用么?” 赵福生手里是有一笔士绅、商贾们捐献的钱,可是她要大修镇魔司、铺面,又要修将来泊商船的码头,本身钱财就紧张了,如今还要再在夫子庙附近重建坊市,又要加大招揽人手,这样一来,恐怕钱就不大够用了。 “钱不够。” 庞清摇了摇头。 赵福生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闻言早有决断: “先预备一百个位置,但可以先招一半的人手。” “就是只招五十,这些人进来之后,也要张嘴吃喝,及发俸禄——”庞知县搓了搓手: “这也是一大笔钱。” 今年虽说他已经派人下村镇收税,但如今这光景,收上来的税都并不多,且混杂了一部分百姓家中用以抵税的杂物,什么镀银的首饰、绢帕等物,这些杂物还得额外处理,无法变成现银花用。 而衙门的银库内的钱倒有些许节余,前一两个月倒能支撑,时间一长,恐怕就难以维持了。 “除此之外,差役的行头也是要钱——” “这笔钱让他们自己出。”赵福生毫不犹豫道: “除了刀具等管制物品,新进来的差役要先交一笔钱,用以发放差役制服。” 这也是一个筛选标准。 如今衙门招人招得急,对于进入府衙的人无法进行严格的选择,为免一些人混水摸鱼,先建个门槛,后续这些人交了钱当差,也会顾忌胡作非为很快将饭碗丢了。 庞知县点了点头。 花钱买差事,这样的人衙门也常用,只是赵福生将这花钱的方法变了个模样罢了。 “第一批收到的买卖差服的钱不要动,庞先生用来招揽一批女工。” 赵福生道:“将缝制差役袍服的事交给这些人来办。” 庞清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钱要活起来才有用。”这笔钱虽说官府没落入袋中,但转手之后却给了一部分人工作,说不定能将如死水一般的万安县搅动。 他有些兴奋: “这些事情大人交给我和堂兄。” 庞知县也点了点头。 “事情的进程告知我知晓,后续记录在册后送到我府中,其余细节你们自由安排,放手去做。” 赵福生说到这里,也面现疲色: “我也累了,没有其他的事,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之后还有事要做。” 庞知县听到这话,才想起她已经劳累了许久。 从封门村回来之后,她只歇息了一晚又赶到宝知县中,查完了徐家的案子,又马不停蹄的处理夫子庙的事,确实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他连忙与庞清站起身来: “大人辛苦了,我们就先告退,大人早些歇息。” 此时已经夜深,赵福生也没有再多客套,只是点了点头。 两兄弟从厅中出来,镇魔司内外都点着灯笼,外堂的庭院内可以看到天空中的朗月。 今夜月光明亮,满天星斗,可见明日是个很好的天气了。 庞知县熬到现在,其实早就疲惫不堪,可他却觉得自己精神亢奋,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精力充沛,想要放手大干一场的时候。 万安县本来出现了血月,又被朝廷放弃,本该是被绝望笼罩。 可老知县回头往大厅内看了一眼。 只见厅门未关,赵福生靠坐在椅子上,安静的蒯满周站在她身旁,两人影子相互倚偎,竟说不出的和谐与温馨,完全抹除了以往驭鬼者留给庞氏兄弟二人的阴冷、森然且喜怒无常的可怕印象。 “堂哥,今夜已经晚了,不如就在镇魔司暂歇一宿,我俩商讨一下计划,明日你再回府。”庞清留意到庞知县的动作,也随他一起转头往屋内看了一眼,随后笑着邀请堂兄留下。 庞知县欣然点头。 他抚了抚胡须,突然笑道: “清弟,这一趟万安县,你觉得来得值不值得?” “值得!”庞清用力的点头: “大人她——” “大人她真的很好。” “大人真的很不错。” 这一对堂兄弟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说完俱都‘哈哈’大笑。 庞知县反客为主:“走走走,让人准备酒水,我们边喝边说。” …… 打发走了庞知县二人后,赵福生坐了片刻,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她本以为夫子庙的垮塌会引起纸人张后续的动作,但是之后的半个月时间,万安县却再也没有发生过怪事。 镇魔司的招牌与宝知县的匾额合并后,仿佛县城内的鬼祟事件一下就消失了。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赵福生为县府衙门打下了门神的烙印。 她初时还担忧门神与刘化成相互克制后,门神的烙印会失去作用。 但是当门神烙印在府衙大门打下的刹那,血光散逸,鬼神的影像出现在众人面前,接着隐匿于门框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异状当场将围观的师爷及差役们吓住。 庞知县是早就见识过门神的厉害之处,见众人畏惧,便亲自向他们解释鬼神烙印的厉害之处。 随着门神烙印的打下,赵福生竟然收到封神榜的提示:门神获得七名信徒,增加了1点香火值。 门神总共已经有7点香火值了,再差3点香火值,鬼神便能晋阶了。 赵福生松了口气的同时,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之后的时间里,封神榜仍在提示门神的信徒数量逐渐增加,但再增加至四十六人时,便立即止住。 赵福生猜测这增加的人数应该是与县府衙门的人数有限有关。 府衙得知有了鬼印,且知道鬼印妙用后,会对将来能庇护他们的门神心生敬畏,自然便会成为门神的信徒。 但因为府衙的人手只有这么多,因此增加的信徒数量也有限。 只是不知道信徒对门神有什么增益作用——她想到了徐雅臣。 已经十一月初了,徐家那边置买的大宅一直在修葺,如今已经差不多完工。 数天前,徐家提前派遣了管事过来送礼,并且透露了徐家人会在十一月中旬前完成全部族人迁徙万安县的打算。 徐雅臣还惦记着赵福生答应他的鬼印,到时会择良辰吉日,邀请赵福生前往徐府吃酒。 按照县府衙门的鬼印增加的信徒人数看,到时徐家的鬼印一旦打下,不止会增加一点门神的香火值,同时还会收获一大波门神的信徒! 第二百六十九章 讨要俸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到了十一月中旬。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中,赵福生私库中的银两如流水似的花了出去,而效果也很惊人。 早前万安县镇魔司曾被厉鬼复苏而损毁的一部分厢房被彻底的拆除,破损的墙面得到重新的修复,宝鼎巷的商铺也被一一推倒,挖开了地基,就等着郑河将木材买回来后便能动工。 除此之外,这一个月以来,以镇魔司为中心,通往城门、城南及江边、县府衙门的几条主干道路几乎已经重新修铺。 …… 到了十一月中,徐府的管事黄四亲自来送请贴,邀请以赵福生为首的镇魔司众人在三日后参加徐府的开府仪式。 随着黄四一起到来的,则是足足两大箱的银子及丝绢、食物等随礼单一并凑来的东西。 张传世站在赵福生身边,看着摆满了整个镇魔司大厅的东西,不由‘啧啧’的道: “看样子大人要发财了。” 他话音一落,范必死等人就点了点头。 才刚从长条镇回来不久的武少春说道: “徐雅臣看样子对大人承诺的在他门上打下鬼印十分重视,这两箱银子最少有三千两了。” 箱子盖被打开,那银两摆在众人面前,闪得远处的几个杂役都不时偷偷的观望。 庞清也笑着说道: “听说徐雅臣搬迁,邀请了不少人。” 除了镇魔司及县府以庞知县为主的这两拨人外,其余县城内有头有脸的几乎都接到了他的请贴。 “于维德等人也要去,到时场面一定很壮观。”范必死也道: “到时这些人亲眼目睹徐家被打了印烙,定会相央求大人为他们的房门打下鬼印的。” 鬼印本来就很难得。 大汉朝的镇魔司中,不是每一个驭鬼者都能打下鬼印。 许多驭使了祸级以上厉鬼的驭鬼者就算是可以打下鬼印,但他们驭使的鬼物品级越高,也就意味着厉鬼并不能完全受控。 而赵福生驭使的门神已经达到了灾级,最主要的,是门神受到了她‘绝对’的控制。 从宝知县鬼祸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范必死等人甚至时常忘了驭鬼者会因过度使用厉鬼的力量而导致死于厉鬼复苏这一‘常识’。 如此一来,赵福生的鬼印就格外珍贵了。 以前只是无人带头。 如今有徐雅臣的家中被打下鬼印的先例在,其余士绅、商贾自然会想尽办法找赵福生求取鬼印的。 一旦要求印,这些人自然会捧着银钱上门。 这也是张传世提到赵福生要发财的缘故。 “最近花钱如流水,若是有了这一批银子入账,倒可以暂时解燃眉之忧。”庞清也喜滋滋的道。 虽说处于驭鬼者的包围中,但他与镇魔司等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因有赵福生对他的看重,其他人对他也十分客套。 万安县众人一扫驭鬼者以前给庞清留下的恐怖印象,令他逐渐对此地生出依赖之感,近来甚至考虑想写信回帝都,将家中年迈的父母等人也一并接入万安县长住。 “鬼印是要打的,先从亲近的人应允,至于银钱,暂时不定数。” 从封门村郭家鬼案后,赵福生的功德值便一直处于只出不进的状态,如今仅剩下6454功德值了。 一旦再为徐家打下鬼印,又要再扣除一千功德值,到时所剩不多。 考虑到门神的香火值还差3点便能晋阶,赵福生准备除了徐雅臣家外,暂时再为两家人打下烙印。 如此一来,她还能剩余3454功德值,用以应付下一轮鬼案。 “大人说得对。”庞清点了点头。 “近来万安县太平无事,到时徐家迁宅也是大事,我们便都去徐府坐一坐。” 赵福生说道。 其他人听闻这话便都应了一声。 唯有刘义真有些担忧: “福生,纸人张还没有解决。” 夫子庙事件后,纸人张一直按兵不动。 但这种平静并没有令刘义真放松,他甚至更加的防备,总觉得纸人张似是在酝酿着搞大事。 徐府搬迁对平静了许久的万安县来说,算是一桩大喜事了。 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被邀请了,镇魔司也要全员出动,到时其他地方防守自然空虚,纸人张有可能会趁虚而入。 漆黑阴森的鬼棺就摆在刘义真的身侧,镇魔司众人谁都知道棺内装的是什么,就连平时热情老实的武少春此时都感应得到无头鬼的可怖,下意识的离刘义真远了许多。 青年的身侧空荡荡的,没有人敢离他太近,他说话时手撑着石棺盖,说道: “不如到时我就不去了,留在镇魔司,如果其他地方有异动,我也能及时赶去。” 一旁提着茶壶,正不时为众人添茶加水的孟婆听到这里,便插了句话: “如果要有人留下,你们年轻人去吃席,我留下来守门就行了。” 她‘呵呵’笑了两声。 范无救被她笑得浑身发麻,见她提着茶壶等待,忙不迭的将摆在自己手边的茶杯端起来,顾不得水还有些烫口,三两下喝了个空,连吞进嘴里的茶叶沫子都嚼进去了。 孟婆说话的同时还在关注其他人,一见范无救将水喝完,忙不迭的又提着水壶替他满上。 “……”范无救赶紧道谢,又将茶杯端起一口干了。 孟婆怜爱的看了他一眼,又替他将水满。 范无救面露苦色,看向范必死: “哥——噶。”他打了个饱嗝。 “……”范必死一脸无语,连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孟婆见此情景,终于将目光从范无救身上移开,又替范必死将杯子满上了。 “多谢孟婆。”范必死老实道谢。 孟婆就笑道: “做些许小事,哪用得着谢我。”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怀旧,她提着水壶: “我早前摆摊,起早贪黑,不知比现在苦多少了。大人照顾我,将我招揽进镇魔司,如今不愁吃喝,也不受风吹雨淋,有新被褥、新衣服,光拿钱不干活,我心中也不踏实,能给你们添茶递水,煮些吃的,我就高兴了。” 她又笑了两声,满脸慈和之色: “喝水好,喝水排毒,我看小范身体壮硕,应该就是爱喝水的缘故。” 说完,又转身替范无救满上。 范无救端着茶碗,满脸苦色,只好看向赵福生: “大人——” 赵福生嘴角抽搐,招呼孟婆: “这一次徐家搬迁,我们镇魔司内谁都不留,大家都一起去。” 她一说话,总算是将孟婆的注意力转走,范无救这才真正得救,松了松裤腰带,打了个水饱嗝。 刘义真正要说话,赵福生就道: “我与纸人张相识的时间不长,甚至比不上在座的几位。” “……”张传世不敢吱声。 “……”二范顿时不约而同坐直了身体,将双手夹在腿中,挤出尴尬的笑容。 赵福生并没有看这几人神色,而是接着道: “但我也跟他交过几回手,这个人手段很高明,布局不在明处。” 提及正事,她收起开玩笑的心: “如果他有意趁徐家搬迁而搞事,那么必定早就已经在布手,兴许当日会发生一些事,引走我们的注意力,但我觉得,这些事可能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的后手极有可能藏在这些障眼法中。” 她说得也有道理,刘义真与孟婆点了点头。 “再说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不可能因为一个纸人张,便提心吊胆,日子不过了。” 她淡淡的道: “徐家搬迁也是一个大事,万安县自出事以来,大部分的人都是往外走,如今徐家是首个搬入万安县的大户,我们自然是要给予支持,让其他观望的人好好瞧瞧的。” 赵福生这样一说,刘义真便不再多说,算是默认了。 众人正说话间,突然大厅外有个人探头探脑。 初时伸脑袋进来看了两回,又将头缩了回去,但数次三番后,仍引起了大厅内众人瞩目。 武少春虽说隔了大半个月才回镇魔司,但他眼睛利索,一下将人认出来了,大声的喊: “郭威,你干什么呢?” 他一开口喊人,厅内本来装着没看到此人动静的其他人顿时都转过头。 赵福生见此情景,眼中不由闪过一道暗芒,嘴角勾了勾。 她已经猜到郭威来此的目的了——镇魔司里,第二个讨薪的来了。 那被武少春喊住的人正是郭威。 封门村的鬼案后,他全家人都死了,唯独他一个人活着,当时赵福生见他可怜,将他带回了镇魔司中。 呆了一个月的时间,郭威从最初瘦得皮包骨头,见人就唯唯喏喏不敢吱声,如今也养回了一些肉。 他被武少春喊住后,面露苦笑: “爹——”他下意识的喊,而武少春也坦然点头: “你有话进来再说。” ‘噗嗤。’ 孟婆忍不住笑。 武少春顿时醒悟,那张本来驭鬼后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大人——”他嗫嗫的看向赵福生,有些尴尬。 赵福生一本正经点头: “我懂。” “……”武少春更加不好意思。 张传世一脸促狭: “少春年纪轻轻,都当爹了。” 这老头儿蔫坏,见武少春下不来台,便故意出言让他更尴尬。 这话一说完,武少春顿时手足无措。 庞清见此有些想笑,却见众人都装出镇定的模样,便只好匆忙端起茶杯掩饰,而他刚一动,孟婆见机的提着茶壶就过来了…… “算了别逗他,少春是老实人,让郭威进来吧。” 赵福生一发话,本来还想调侃武少春几句的张传世顿时住嘴了。 武少春松了口气,招呼郭威进来。 郭威想起自己先前的举动,也臊得满脸通红。 但不知为什么,他看到武少春的时候,总觉得像是看到父亲仍在的时候,在武少春面前总有种束手束脚,不敢不听他话的感觉。 “郭威,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赵福生问。 郭威抓了抓脸颊,不安的偷偷瞟了一眼武少春。 武少春板着脸,老气横秋道: “大人问你话呢,你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郭威被他一喝,立即就道: “是。” 话虽是这样说,他转身看向赵福生时,仍有些恐慌——当日封门村的家中,他是亲眼目睹过赵福生以李大龅子等人‘喂’鬼,虽说李大龅子等人与他有杀父之仇,这些恶人之死令郭威觉得痛快异常,但事后再想起这件事时,他对赵福生却又敬又畏,压根儿不敢在她面前出现并说话。 此时幸亏有武少春在。 他驭使了灶鬼,对郭威来说就像是‘父亲’仍以另外一种形式陪伴他一样。 因此武少春催促他后,郭威胆气略壮了些,他为自己打了半天劲儿,接着才鼓足勇气道: “大人,我、我想,我想找个工上——” “什么意思?!”武少春皱眉问道。 “就是、就是找个工上,干活、有钱拿。”郭威小声的道:“我听说庞县令的府衙正在招人,每月俸禄80文——” “去别的地方找工上?”武少春不理解: “大人短你吃喝了?” “没有——”郭威一脸懦弱的摇头。 “大人对你有恩啊,郭威——”武少春脸沉下来了,郭威顿时脑袋一缩,脸上露出愧疚之色。 赵福生确实对他有恩。 其实一开始他意识到家中有鬼,且记忆复苏后,想起父亲、妻儿俱都惨死,整个郭家就剩他一个孤家寡人时,他是真不想活了。 尤其是村里人都排斥他,大家对他既是害怕又是嫌恶,他当时就看出张老头儿、林老八等人脸上的神色。 就在他被人排挤时,是赵福生出面救了他,承诺将他带回镇魔司,给了他一口饭吃。 他跟着赵福生离开长条镇的时候,心中的想法其实是和武少春临行时叮嘱他的话一样的:他要好好为大人干活,报答大人的救命之恩以及杀了李大龅子等人,替他报了杀父之仇。 可是…… “可是,可是我也想要有俸禄。”郭威嗫嗫的道。 他开始是真浑浑噩噩,整个人如行尸走肉,又想报答赵福生的恩情,每天便努力干活,哪里有杂务,他就去哪里干——不怕苦、不怕累。 反正镇魔司包吃包住,甚至还为他准备了簇新的衣服。 可随着他吃饱喝足,又不愁流落街头,司府衙门的众人对他不错的时候,亲人去世的痛苦逐渐缓过来了,他也萌发了想要好好生活的冲动。 尤其是看同府衙之内别人干活有俸禄,且俸禄还不低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白干了一个月,一文钱也没有,郭威就坐不住了。 “你——”武少春正想说话,赵福生却以眼神示意他先别发怒: “你现在想好了?” 郭威惴惴不安的点头: “想好了。” 第二百七十章 记入鬼册 第二百七十章 武少春的脸色有些难看。 但有赵福生的安抚,他按捺着没有说话。 赵福生却没有发怒,反倒是笑眯眯的问: “去上了工,拿了钱后,你想干什么?” 郭威就老实道: “我也、也想努力干活,攒一笔钱,将来回村,替我爹、我家秀荷、四蛋立个坟墓——” 他说的这个理由顿时让武少春无法再骂人了。 “大人——” 武少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赵福生,赵福生点了点头: “他说的话不错。”她想了想,看向郭威: “庞知县那边招的人多,你倒是可以去,但府衙规矩大,且还需要交一笔差服费用,你有没有?” 郭威不安的摇头,接着道: “听说、听说可以先赊欠——” 武少春摇了摇头:“哪有借钱打工的——” 大厅内,庞清双手笼在袖口里,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赵福生笑道: “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留在镇魔司,稍后去庞先生那登记名册,以府中杂役的俸禄按月发放,上个月的钱也可以一并领了。同时你也可以选择去庞知县那边上工,差服费也可以从庞先生那里支领的俸禄支出,这样也不用赊欠了。” 郭威听了这话,顿时眼睛发亮: “那我肯定要留在镇魔司中。” 他来了万安县已经一个月的时间,知道镇魔司的地位比县府的差役还要高得多。 且他对镇魔司的人和物都早熟悉了,活也渐渐上手,他问过同期的杂役,俸禄比县府的差役还要多十文钱不说,又有武少春这样一个驭鬼者为他撑腰,傻子才离开镇魔司呢。 “这样吧,”赵福生点了点头,道: “庞先生正好也在这里,我就先替你做主——” “你不是要安置你爹和你妻、儿的坟墓吗?” 郭威点了点头。 想起家人,他本来听到能拿工钱的兴奋劲儿顿时就被打消了,整个人如霜打过的茄子似的。 “你预支两个月的俸禄,加上先前一个月的工钱,一共拿着这些钱先回乡,去将家里人的丧事办妥了。” 她这样一说,郭威顿时就不好意思了: “那哪能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赵福生摇了摇头,接着摆手: “就这么做吧。” 武少春也点头: “先安置好了家里的事,再好好生生的上工。” 郭威为人懦弱,也没有主见,如今见二人都这样说,便也就高兴的应了。 几人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张传世那双招风耳动了动,接着说道: “庞县令来了。” 他话音一落,果然就听到外头有杂役在喊: “大人,庞大人来了。” 赵福生冲郭威摆了摆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就先去忙吧。” 郭威欢喜的向众人行了一礼,接着不好意思的看向武少春: “我……我……” “忙去吧。”武少春挥了下胳膊。 郭威如蒙大赦,脚步轻快的出大厅去了。 “这孩子是个老实人。”孟婆笑着道。 武少春就吐槽:“都几十岁的人了,做事还没分寸——” 他驭使了灶鬼后,不知是不是受灶鬼生前记忆影响,在面对郭威时,说话、神态有些老气横秋。 孟婆看在眼里,不由抿唇而笑。 武少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赵福生时,表情尴尬道: “大人,郭威他——” 他觉得有些歉疚。 当日郭威走投无路,是赵福生收留了他,给了他一口饭吃,可以说是对他有再造之恩。 这小子才在镇魔司干了一个月,就闹着想要工钱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提出的原因是要为亲人立坟,武少春都想教训他了——简直是忘恩负义之徒。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失笑: “我是故意压他工钱的。” “什么意思?”武少春怔了一怔。 “我们原本预计在封门、黄岗两村招揽人手,但从发布公告到如今,招人并不理想。” 早前大汉朝的官府横征暴敛,信用极差,总是巧立名目增加税收,百姓听到官府要招人时,并不信任。 尤其是两村饱受匪患之苦,情况复杂,村民们与匪纠缠很深,更是担忧官府此举是为了‘剿匪’所设的一个计谋。 “是。”武少春点头。 他这一次在长条镇留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辅助长条镇的孔佑德一起收拾善后。 发现黄岗、封门二村的山中劫匪窝点虽说暂时被镇魔司‘清扫’了,但在百姓心中,这‘匪患’却并不是短时间就能清除干净的。 一部分漏网之鱼只是暂时放下屠刀,回到村里变成村民,可若时间一长,官府仍是征加税收,这些人走投无路,怕又是会回到山里,继续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如此一来,新的一批匪患又会形成。 这批人对官府充满抗拒,所以赵福生想要招人的情况并不理想。 “硬的手段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赵福生将问题的根本核心看得很清楚:“要想打动这些人,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她说道: “我们原定的计划中,郭威本来就是用来说服村民的一个主要人物,只是因为他家中生出变故,才将事情耽搁了。” 所以郭威家中遭遇鬼祸,受到村民排挤,赵福生在救他的时候,也打定了主意要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 哪怕当时武少春没有求情,赵福生仍会将郭威带回镇魔司。 她一开始不和他提工钱,就是要等他自己开口。 此时的人故土难离——尤其是郭威这样,在村中备受人奚落的存在,在情况缓过之后,一定会想要再回乡中。 “如今他有了这么一笔钱,对他来说便如衣锦还乡。”赵福生笑了笑。 当时郭威的情况张老头儿、林老八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郭威家境贫穷,家人尽皆死了,本来走投无路,但事隔一个月,却带着钱回乡,定会引起村民追问好奇的。 赵福生说道: “一旦问出他钱的来由,用不着谁来作保、拉线,自然村里人会心动。” 孟婆点了点头: “大人说得不错,这可比磨破嘴皮子有用多了。” 武少春也松了口气。 他开始担忧赵福生对郭威讨要俸禄一事心生不满,此时听她说完,才知她早有这个打算的。 众人说到这里,脚步声响起,庞知县带着师爷进了大厅。 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县里的差役挑着担子一起进入。 庞知县看到屋里的人,不由怔了一怔,接着就看到摆在地上的两箱银子及一些未拆的礼盒。 这些礼盒上以红纸封口,上面盖了‘徐’字印。 他一下就明白是徐家的人来送礼了。 徐府开宅就三天后的事,作为县里的县令,他也接到了徐家的礼物。 “大人。” 庞知县进来之后行了一礼,接着指挥两个差役将东西放在大厅的一侧。 “庞知县这是——”张传世侧头看了一眼差役放下的两担物件,好奇的出声问了一句。 庞知县就道: “这是上次大人提到过的万安县的户籍名册。” 杂役送了茶水上来,在赵福生眼神示意下,他走到空余的椅子处坐下,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感觉浑身暖和了许多后才道: “因为要走访、核对,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不知会不会耽误大人的事。” “没有晚。” 赵福生听到名册送来,心中不由一喜,摇了摇头: “这会儿送来也适合。” 说完,她又问: “万安县的人都记录在其中了吗?” 庞知县听她问话,忙不迭的放下了茶杯: “都在名册内了。除了户籍名册之外,还有每人生辰、年岁,以及家中情况,税收以及祖上情况都记录在册。” 他办事仔细,再加上这是赵福生第一次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庞知县格外上心,尽力在登记户籍之前,将县里的人情况都摸查清楚,且一并记录,都为赵福生送来了。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送来的只有县里的人,后续我已经知会过县下各镇的人,在年后会将各村人口一一登记,核对无误后再送到大人手中。” 庞知县将情况仔细说明。 看得出来,这桩差事并不好做。 这一个月的时间以来,他来镇魔司的时间不如以往多,熬了一个月,庞知县肉眼可见的又苍老了许多。 他的腮颊处冻出了数条裂口,耳垂、手指处也现出了冻疮,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端着茶杯的时候,赵福生看他指关节处好几个地方冻疮开裂破皮,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赵福生目光温和: “辛苦庞大人了。” “哪里敢当大人这话——”庞知县连忙站起身,不停摆手。 他正要再说两句,张传世好奇的问: “大人要万安县户籍来干什么?” “我准备将这些名册抄录一遍。”赵福生道。 “抄录?”她的话令得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庞知县也面露怔忡之色,随后才道: “这个活可不轻松,如果大人只是需要抄录,不如我替大人分忧就是了。” “这个抄录与一般的抄录不同,我准备将这些名字抄入一个特别的名册,你碰不得这个。”赵福生笑道。 她没有明说,但话中意思众人却都明白了。 其他人虽说猜到她抄录的人名可能与鬼相关,但她具体想要干什么众人却不清楚。 唯有刘义真听到这话一个激灵,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你——” 他想到了一名册。 据他所知,赵福生手里有两个与鬼相关的名册,一个镇魔司的魂命册,一个则是与刘化成相关的伴生物一名册。 她向庞知县要了万安县民众的户籍资料,再要亲自抄录且不借他人之手,莫非是想将万安县百姓的名字全部记入一名册中? 这可是鬼册! 赵福生到底要干什么? 刘义真心中生出疑惑。此事与他爷息息相关,一名册又是刘化成伴生之物。 与鬼相关的事,可容不得儿戏。 名字记入一名册内,便相当于被鬼标记。 寻常人听到被厉鬼标记,恐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赵福生却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想到与赵福生打交道以来的种种,虽说她行为时常不按理出牌,但她并非丧心病狂之徒,如今万安县又是在她掌控中,她情绪稳定,并没有失控的架势,不可能以一个县的百姓人命开玩笑。 一念及此,刘义真压下心中的焦虑,没有在此时开口。 县府衙门其他人更不用说。 庞知县对她崇敬有加,二范及武少春更是不会质疑她任何举动,蒯满周围着她转,张传世则更是万事不管,孟婆提着水壶也没出声。 这事儿众人都不说话,便算是定了。 庞知县还有要事做,盘查户籍只是赵福生交给他的其中一项任务,他只稍坐了坐,便即刻离开了。 等他走后,赵福生让人收了厅内的东西,并将庞知县送来的户籍搬入她办公用的厢房之中。 众人各自散会,刘义真却没有走。 他留下来,等众人各自散开后,才进了赵福生的办公屋。 这一会儿功夫,杂役已经将庞知县送来的箱子打开。 里面的户籍资料庞知县事前已经清理过一遍了,赵福生令人将万安县民众祖上数代的资料挪开,而是将名册叠了厚厚数撂,放在了桌子的上头。 平日闷吭声的蒯满周跪坐在椅子上,小丫头手里抓了根墨条,认真的在研磨。 “福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义真将鬼棺往地上一放,终于按捺不住,将内心的疑惑问出: “你是不是想将这些名字记入一名册?” 赵福生正翻看书册,听到刘义真这话,忍不住就笑了: “你看出来了?” “……” 刘义真虽说早就猜到了她的打算,但听她确认的时候,依旧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 ‘唉。’他长叹了口气,感觉从与赵福生相识以来,叹气的次数要比以前十几年还要多。 他纳闷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一名册是我爷的东西。”他提醒: “是鬼册。” “我知道是鬼册。” 赵福生点头。 第二百七十一章 无法书写 第二百七十一 “那你知道是鬼册你还敢这样做?”刘义真是真的不懂了: “我爷在世时,这名册是用来登记人名做布施用。”而布施的目的赵福生也清楚,这根本就是一本要名的鬼册。 她自己也说了,刘化成的法则是一手持册,一手拿笔,到时以笔勾名,被勾住的人会在瞬间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将整个万安县的百姓名字记进去,到时——” 赵福生纠正他: “不是整个万安县的百姓,你、我,以及镇魔司的其他人,我全部都会依次登记入一名册中。” “……” 刘义真狠狠怔愣住。 但与一开始才进来时满脸焦虑不同,他听到赵福生这样一说,反倒像是平静了许多。 “你来得正好,替我将名册铺开——” 赵福生看了一大撂书册,有些头疼。 蒯满周倒是安静愿意帮忙,可小孩年岁还小,庄四娘子在生时每日为生活奔波,自己都不识字,更别提教蒯满周认字了。 小孩斗大的字不识,无法帮她整理出有用的册子。 她话音一落,刘义真二话不说点了点头,也跟着翻看书册。 他先前听到自己要将鬼册记录在案时分别极力反对,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像是默认了她的决定。 赵福生愣了愣,接着问他: “你怎么不训人了?” “如果你只记百姓就算了,但是如果你要将我们所有人的名字一一登记进去,那定有你的理由。” 刘义真头也不抬,将名册翻开摆在她面前,嘴里说道: “你要是愿意说,我就听着。” 赵福生点头: “一名册是你爷生前之物,这事儿告诉你也没什么。” 有了刘义真与蒯满周帮忙,赵福生索性往椅子上一坐。 她手掌往桌面一摊,一本散发着血光的红册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红册上面沾满了斑驳的红点,仿佛曾遭血液喷射,带着一种不详的死亡气息,有种令人一见便心生怵悸的慑压感觉。 正研墨的蒯满周偷偷抬起眼眸。 厢房内四面八方突然涌出红雾,雾气逐渐浓稠、拉丝,凝结成一点一点的血珠。 这些血珠内,似是都隐藏着一只眼睛,躲在隐秘的角落,偷偷观察赵福生的一举一动。 “……” 刘义真意识到屋内鬼气荡漾。 他虽说知道蒯满周在使用厉鬼的力量,但忽视了隐藏在这些血珠内的小眼睛,只是看了赵福生一眼,向她递了个眼色。 赵福生叹了口气,突然伸手凭空一抓: “满周,你看我的钱藏哪了?找到我下午带你出去买糖吃。” 小孩一听这话,眼睛一亮,顿时将手里墨条一扔。 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半空中的血气往赵福生身侧汇聚,很快形成一个小孩的影子,扑进了赵福生的怀中。 赵福生手里抓了一串钱。 五枚铜钱以一根麻线串过,结成一圈,挂在她指尖中。 她晃了两下,铜钱撞击间发出‘叮铛’脆响,小孩伸手想去抓钱,赵福生转动手腕,钱在她掌心内转了一圈,很快又被收进地狱中。 小孩瞪大了眼,抓住她五根手指一一检查,连她衣袖都翻开看了,却并没有看到钱的影子。 “钱不见了!”小丫头惊呼。 “是啊,钱不见了,你的糖也没有了。”赵福生面无表情的道,接着催促: “快点干活。” 蒯满周依依不舍将她的手松开,乖巧的从桌子上爬回砚台边,又重新将墨条抓了起来研磨。 “……”刘义真看到这一幕,不由吐槽: “你当逗猫呢。” “她乐意。”赵福生说道。 蒯满周也认真的点头: “我乐意。” “……”刘义真讨了个没趣,自我打了个圆场: “得,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说完闲话,又问赵福生: “你将万安县的名册抄录在鬼册上,可是想好了?” “已经想好了。”赵福生也收起开玩笑的心情,认真的回答他。 这件事事关重大,且一名册好歹也是刘化成生前的东西——是刘化成留给刘义真的遗物。 刘家的人真是怪。 既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某一方面却又恪守承诺。 刘义真承接了他爷的使命,且在他爷去世,并厉鬼复苏后,将看守两个厉鬼看成了他自己的使命,因此关于无头鬼、刘化成的一切事他是格外上心的。 赵福生平日虽说吊二郎当,说话也喜欢说一半、留一半,但在大事上却并不含糊。 此时刘义真一问,她就说了: “我要把万安县所有人的名字全记录在一名册上头,”说完,又补了一句: “包括你、我。” 她果然是要这么做。 刘义真的神情有片刻的复杂。 赵福生此时对他坦承也是意味着她对自己的尊重,可她将话说破后,刘义真就没法装聋作哑了。 “可是记录鬼册后,厉鬼索命——” “义真,你想差了。”赵福生摇了摇头。 “事实上鬼能杀人,也能救人。” “鬼会救人?!”刘义真先是觉得她的言论过于惊世骇俗,正想要说话,但随即他想起了驭鬼者。 对于驭鬼者而言,确实是借鬼打鬼,说是借鬼救命也说得通。 “二律背反。”看似正专研墨的蒯满周突然接了句嘴。 “对。” 赵福生点了点头。 “二律背反?”刘义真是初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由有些疑惑。 赵福生大概解释了一下,他顿时就明白过来了,且举一反三,也隐约理解到赵福生要将万安县民众的名字记入鬼册的理由。 “你是想借我爷的力量,镇压其他的鬼祸?” “我防的是纸人张。” 赵福生点头。 “他布下连环局——”她轻数着: “从最初的替身鬼案开始,到无头鬼、你爷、红泉戏班。”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 “我甚至隐隐有种感觉,你爷当初与无头鬼的纠葛,恐怕也与张雄五有关。” “什么——” 刘义真勃然变色。 刘化成一生的剧变就从无头鬼案开始,刘家也因此慢慢的由盛转衰,最终整个刘家分崩离析。 此时听到赵福生这话,刘义真的拳头握紧了。 “我也只是猜测。”赵福生摇了摇头: “张家人布局深远,且环环相扣,从不做无用功。” 这几桩大鬼案里,桩桩件件的鬼案都非同一般,却像是受到了一双无形大手的摆弄,把这些本来就异常恐怖的鬼案结合在一起,使彼此间相互产生渊源、纠葛。 如无头鬼案中厉鬼复苏的金将,死后化为驾驭鬼车的厉鬼,游荡于大汉朝,并且恰好鬼车又拥有无视时空阻隔的力量,将‘客人’送往四十年前…… 赵福生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所有杂乱的线索在她脑海里汇聚,一个大胆的猜测涌现在她脑海中: “我想,鬼戏班——” 她喃喃自语,但声音极轻,刘义真没有听得清楚。 他的心神还沉浸在无头鬼的复苏极有可能只是阴谋中,听到赵福生的话,强忍怒火: “如果张家人真这么做,我不会跟他们善罢甘休。” 说完,又想起赵福生先前的呢喃,又问: “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赵福生摇了摇头,又听他说不会放过张家人,不由好奇的问: “张雄五已经去世,纸人张如今不知所踪,你怎么对付张家人?” “……”刘义真语塞。 赵福生建议: “不如找个机会将老张打一顿,他也是姓张的。” “你真是嫌镇魔司太平日子过多了,闲的。”刘义真一脸无语的吐槽。 但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赵福生的建议不错。 张家人造了如此多孽,张传世以前是纸人张的‘叔叔’,他开的棺材铺子也没少沾张家的光…… 他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拳头都握起来了。 “哈哈哈。” 赵福生大笑,刘义真也不由自主露出笑意,摇了摇头。 “对了,你觉得纸人张会对万安县动手?”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使得紧绷的气氛稍轻松了一些之后,刘义真又将话题拐回一名册上。 “不错。”赵福生也收敛了笑意,淡淡的点头: “他不可能白做工。”她盘算着: “无头鬼、你爷、鬼戏班,这种种都是在为了他的真正目的做准备,我与纸人张的这一战迟早是要碰上的,无法避免。” 她眼中暗芒闪过,神情变得锐利了许多: “我在明他在暗,中间交过两回手——” 从前两次交手情况看来,第一次她打了纸人张一个措手不及,似是将他逼出原形,但实则让他由明转暗,并没有损毁纸人张多少根基。 “但经过第一次交手,我将他逼出万安县,算是为县里百姓除去这一个大祸。” 纸人张在万安县开纸人铺时,以人皮制灯笼,他屋中的那些堆积如山的人皮,便意味着他手上沾满了鲜血,罪不可恕。 “那一次交手,他露出了驭鬼者的底。” 而第二次交手,则是在蒯良村中。 此人露出的端倪更多。 她从纸人张手里夺走了棺材钉,但没能将他留下,不过也发现他可以吞吃鬼物,且拥有与庄四娘子这样的灾级厉鬼对峙的实力。 “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如果真的斗起来,我未必是他对手。” 刘义真听了赵福生这样一讲,点了点头: “而且你投鼠忌器。” 赵福生坐拥万安县,但同时万安县也是她的软肋。 纸人张则比她更心狠手辣。 如果此人以攻击万安县为主,间接性的攻击她,赵福生还真容易陷入被动。 这样一来,她早做准备是对的。 “有备无患。”刘义真道。 “对头。”赵福生笑着也点了下头。 “不过你将名字记入鬼册,确定有用吗?”他担忧。 刘化成确实是灾级的厉鬼,且他的厉鬼法似是比门神更胜出。 但鬼可不是人,刘义真提醒她: “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就怕玩火自焚——” “只要有六成把握,我就干了。” 赵福生道。 与纸人张这样的人打交道,小心谨慎固然是应该的,但若处处小心谨慎,那就容易受他所制了。 “你爷是灾级的大鬼,万安县的人名字一旦记入一名册内,到时灾级以下厉鬼就无法再对这些百姓进行标记了——” 如此一来,刘化成这样的恐怖大鬼,反倒能成为百姓新的庇护。 这种法则,也与赵福生利用门神烙印驱赶其他厉鬼有异曲同功之妙。 刘义真微微颔首。 “不过一切只是我的初步构想。”赵福生道: “一名册——”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未必能将这些名字全部记录入这鬼册中。” “一名册?” 刘义真也觉得有些怪异: “话说回来,当日你说这是一名册,但我还没有问过你,为何会称呼这是一名册?” 他目光落到那本鬼册之上,“册内记录的名字可不止一个。” 刘义真老实道: “除了已经死于要饭鬼手里的一部分人之外,还有一些幸存者——” 不仅是这样,赵福生后来进入要饭胡同后,名字也被记入了一名册中。 从这一点看来,‘一名册’这个称呼名不符实,从这名册曾记录的人名看来,刘义真道: “该叫千名册才对。” 赵福生笑了笑: “义真,除了我之外的这些人名,是你爷在世时记录的吧?” 刘义真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是——”他迟疑道: “我爷去世前,这名册一直在他手上,没有交给我。” 而他死后厉鬼复苏,打破了夫子庙的平衡,导致要饭鬼复苏,酿成了要饭胡同惨祸。 自那之后,鬼域弥散开,再没有人敢踏足城南夫子庙,布施册上就再也没有增加过其他的名字——而后来进入其中的赵福生就是唯一一个将名字记录在一名册上的人。 这样一想,刘义真就隐约知道赵福生称这名册为‘一名册’的缘故了。 “总而言之,试一试吧。”赵福生说道。 正好此时蒯满周研好墨汁,她将书册摊开,取了笔架上的一支毛笔抓握在手中。 重生以来,赵福生偶尔也要记录鬼案,翻看过往卷宗时还会记些感想,对毛笔也比才重生那会儿熟悉许多。 她提笔沾墨,将那醮满墨水的笔尖落到名册上时——怪事发生了。 浓黑的墨汁划到书册表面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笔尖在书页上游走,但墨汁却并没有沁入书册之中,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 任凭赵福生的笔尖在书册表面乱写乱画,那册子上却半点儿印象都没有留下。 两人的神情一肃,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个眼神。 “果然不行。” 赵福生道。 这一切在她意料之内,她早就猜到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徐家打印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刘义真也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毕竟此事太过冒险。 “不行就算了吧。”他劝说赵福生,但话刚一说出口,便见她脸上并没有多少失望之色。 他心中一动,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你不会还没有死心吧?” “当然不会死心。” 赵福生摇头,又突发奇想: “是不是因为没有使用厉鬼力量的缘故?” 一名册毕竟是伴厉鬼所生的大凶之物,并非一般书册,普通的书写恐怕是无法在鬼册上留下印记的。 “试一试。” 她说做就做,心念一转间,要饭鬼的力量复苏。 阴影在她脚下蠕动,顷刻间化为要饭鬼,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 厉鬼的煞气布散开来,刘义真下意识的侧开脚步让到另外一侧。 鬼臂在她身上复苏,赵福生的手臂迅速的失去温度,肤色变得惨白如纸,与此同时,握在她手里的笔杆被她轻轻一握,则化为粉沫,仅剩一个笔头‘啪嗒’落到书册上,最后带着默痕滚落到桌面处。 “……” 探头过来看到这一幕的刘义真嘴角抽了抽。 赵福生叹了口气,召唤先予后取的厉鬼将要饭鬼的力量镇压。 反正鬼册无法沾上墨汁,她捏起一名册,包裹住断掉的笔头,将其捡起扔回砚台内,并将就一名册擦了擦桌: “看来不止是一般的力量无法书写鬼册,连普通的笔墨也无法沾印到鬼册上了。” 刘义真看到她的动作,眉梢抖动。 但他目光落到一名册上时,见书册上并没有被染脏,便装着没看到她的动作,别开了头。 “对了义真,你爷在世时,有留下与一名册同套的笔吗?”赵福生问。 刘义真明白她话中之意,却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道: “名册重要,笔则常换常新,他去世后笔并没出现异样,我没有留。” 赵福生闻言也不失望,她扭头看向小孩,喊了一声: “满周——” 小丫头一听她叫自己的名字,顿时明白她的想法,连忙双手撑地,从桌面上爬了过来。 她抓起书册,另一只手举了起来,四指紧握,唯独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的碰了碰书册。 怪事发生了。 沾附在一名册上的红棺粉沫突然震荡开,形成一层红雾,阻隔在蒯满周的手指与书册之间。 大凶之物的力量在防御着蒯满周,不使她碰触到鬼册。 小孩生出逆反心,眼神专注。 在赵福生与刘义真的注视下,她的手指融解,指尖化为一滴血珠落下。 一条细长的血丝连接在手掌与血珠之间。 刘义真不是第一次看蒯满周使用厉鬼的力量,但再看时仍觉得万分惊悚。 那血珠穿破鬼册红雾的阻挠,‘啪嗒’落到了鬼册上,随即迅速没入鬼册之中。 血液四溅开,接着再度合拢,如游龙般在鬼册上行走,所到之处留下一条极淡的橘色印痕。 “算了。” 赵福生一看此景,心中就有数了: “满周不用试了。” 小孩手掌往上提了提,血丝拉扯之间,将浸入鬼册内的那一滴血液拉拽出来,逐渐向手掌收拢,重新化为一根手指头。 但这细小的手指明显有些僵硬,蒯满周收回之后就将手指含进嘴中。 “被厉鬼的力量反噬了?”赵福生问她。 小丫头点了点头: “它咬我。” 赵福生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将一名册拿了起来。 鬼册上留下了一条并不属于字的淡淡印痕,蒯满周的手指头还含在嘴中。 赵福生看向刘义真: “看来这鬼册一般的力量难以撼动。” 刘义真点了下头: “动用厉鬼的大凶之物还是太凶险了,不如暂时放弃这个打算。” 赵福生叹了口气: “唯今之计,只有暂时不抄录在一名册上。” 她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令刘义真怔了一下: “你还想再抄名册?” 赵福生点头: “那是当然。” 她说道: “一名册只是暂时不能抄妙,又不是永远不能抄录。”她如今无法在鬼册上留下印记,并非是这鬼册无法书写,而是因为她还没有找到适合的方法——“亦或是这名册受限的缘故。” “这话怎么说?”刘义真皱眉问道。 不知为什么,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赵福生笑着看他: “一名册、百名册、千名册——”她说完,顿了顿,接着再道: “万名册,直到无穷尽。” “鬼册也会晋阶……” 刘义真想到她话中所说的情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厉鬼想要晋阶,得为祸一方,杀人晋级,那大凶之物——” 他此时再想到‘一名册’这个名字,便觉得后背发麻。 照赵福生所说,如果一名册想要晋阶到万名册,甚至无穷尽之上,那么不知这大凶之物会多恐怖。 这样的东西不能落入厉鬼之手,更不能落入有心人的手中! 刘义真想到这里,眼中露出凶光,伸手想要去抢夺名册。 “你干嘛!” 赵福生一巴掌拍到名册之上,力量大得将桌子拍得‘呯’声作响。 她的神情锐利,虽说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看着刘义真的目光已经冷下来了。 如果刘义真想要强夺这鬼册,她可能会出手。 “这大凶之物太危险了,得将它毁了。” 刘义真义正言辞的道: “一旦晋阶,落入厉鬼手里将生灵涂炭,如果落入像纸人张那样的人手中,一旦为他所用,后果则更恐怖。” “是。”赵福生死死按压着鬼册,以眼神警告他,不允许他碰: “鬼册是很危险,但你有方法能毁吗?” 这是大凶之物,寻常物件无法将它损毁。 刘义真就道: “你可以在鬼书上打下门神烙印——” “治标不治本。” 赵福生毫不客气的吐槽: “门神烙印克制的是灾级以下的厉鬼。” 而这样的烙印挡不住刘化成,也拦不住纸人张。 “只有放在我这里是最安全的,我藏起来后,满周都找不到。”赵福生说完,启动地狱。 阴影覆盖在她掌心下,迅速将鬼册收入其中。 “……”刘义真又是无奈又是担忧: “你要好好保管——”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仍将‘不要乱来’几个字咽回腹中。 刘义真虽然没说这话,但赵福生却似是猜得到他的想法,淡淡的说道: “我做事情心中有数,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冒险的。” 事到如今,刘义真也没有其他选择。 从和她合作的那一刻,他就只能相信她,并从此跟着她的方向走。 他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 “既然鬼册无法书写,那么抄录户籍的事,便可以分派到其他人手中。” 赵福生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摆满的书册: “义真,你既然信我,这里的名册,你选一撂走,抄好了给我。” 她还没有彻底绝了将万安县的人抄录在一名册上的心。 刘义真犹豫了一下。 他虽说担忧一名册晋阶之后的可怕后果,但想到鬼册反噬力极强,连强如蒯满周如今都无法掌握。 如今抄写户籍名单,就当哄赵福生开心就是了。 他这样一想,便点了点头,抱了一叠名册放在黑棺之上,扛了鬼棺就走。 等他走后,赵福生又召了范必死、张传世二人前来,也各分了两人一叠名册,让他们分别抄录之后交到自己的手中。 三天的时间在镇魔司众人抄录名册之中一晃而过。 这几日众人闭门抄名册,赶在徐家开宅之前将抄录好的名单交到了赵福生手中。 到了徐雅臣开府这天,万安县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赶到了徐府。 徐家在不远处的地方还开设了粥棚布施,县里一些贫苦人家都赶到徐家府外,排起了长龙。 庞知县比赵福生先来了一步,被徐雅臣等人簇拥在中间。 “庞大人真是赏脸,令我徐家蓬荜生辉。”徐雅臣恭维着。 庞知县就笑道: “哪里。万安县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徐老先生携全家搬迁到万安县,实乃我县之福。” 县府打下鬼印后,庞知县是少数几个知道赵福生会为徐家打下鬼印的人。 通过事儿,他看得出来赵福生对徐家是另眼相看的,因此在与徐雅臣说话时也很是客气: “徐家开宅本是大事,该好好热闹的,但如今物资不丰,只有暂时委屈徐先生——” “不委屈、不委屈。”徐雅臣连接摆手,他的几个儿子围绕在他身边,也笑着说道: “赵大人本领通天,万安县人才济济,有如此多大人守护,简直是我徐家之福。” 一旁于维德听得分明,脸上带笑的同时,心中也暗自嘀咕。 徐雅臣搬来万安县的事他早清楚,甚至最初就是他居中联络。 但他与徐雅臣相交数十年,对这个老朋友的性格也很清楚。 徐家做的是粮食生意,在宝知县落根已经好几年了,宝知县有郑河在时,县城里颇为安定,接连几年都没有发生过大的鬼祸,算得上是民生稳固,徐雅臣的生意也做得不错。 可徐雅臣虽说住在宝知县,徐家的大本营可不是在宝知县中,而是将大本营定在徐州府城内。 这些年徐雅臣养了两个商队,商队在江南与徐州之间来回奔波,粮食先从江南采购而来,运往徐州后,再分运往徐家名下的各大粮食铺。 早前赵福生让徐雅臣搬居万安县时,这老头儿虽说表面答应,也将宝知县的店铺搬迁——但徐州府内的大本营可没动过。 自从之前红泉戏班失踪一事,引得赵福生亲自去了一趟万安县归来后,徐雅臣竟打算将徐州府的大本营迁往万安县。 这个举动可将于维德镇住了! 徐雅臣可不傻。 他年纪虽大,但人老成精,又从商多年,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他之所以答应这样做,是不是赵福生额外答应了他什么好处? 私下于维德已经追问过好几次,这老头儿死活不说。 后面看在二人私交多年,且在红泉戏班一事上,于维德冒险替他通信儿的情份上,他终于透露了一点隐情:赵福生会在徐府开宅当天,送他一份礼物。 “究竟是什么样的礼物?”于维德心中暗自嘀咕。 这一边众人正在互相恭维,彼此说着好听话,另一边,徐家人一直在翘首观望,徐雅臣的管事黄四早就派了人在路口等候。 镇魔司的马车一到巷口,徐家的下人便疾刻赶回报信,黄四第一时间得到讯息,附到徐雅臣耳畔小声的道: “老爷,大人来了。” 徐雅臣精神一振,眼睛都亮了许多: “大人到了!” 他喊完之后,突然有些急切的回头问黄四: “门擦干净没有?” 徐雅臣这话一说完,许多本来也与于维德一样在心中暗自猜测徐家此次大动作搬迁的人顿时就猜到端倪了。 “大人莫非答应替徐家打鬼印了?!” 这样的念头不约而同的浮现在于维德等人心中。 所有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于维德的目光落到徐雅臣身上,他此时整个人背脊都挺直了许多,踮脚往巷子的另一端望,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而庞知县则是面带笑意,显然知道什么。 黄四则领了三个家仆,这几人手里提了桶,桶里装了干净的清水、抹布,此时在黄四指挥下,将本来就擦得油光发亮的大门又清洗了一遍。 不对头! 徐家的这栋宅院是前头万安县里一位大户遗弃的院落。 虽说名义上仍是前人的家产,但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后,赵福生重掌此地,实际上这里就是赵福生的私产了。 在徐家要来后,赵福生作主,将这套园林‘卖’到了徐雅臣手中。 这府院占地不小,但因为荒废了一年的时间,徐家收拾打理了一段时间,仍没有完全修复,只是勉强能住人罢了。 一些厢房仍要维修,梁柱也需要重新刷漆,但因徐家急于搬迁,这些事都来不及做。 内里仍有不少要整理的地方,但唯独这一扇大门,却是看得出来徐家是花重金订制的。 大门用的是上好木材,刷了红漆,上面的环扣是镀了一层金的纯铜,看起来气派非凡。 开始于维德没有多想,只当徐雅臣爱好脸面,今日这样一瞧,他顿时意识到徐雅臣这样做,是因为看重大门的缘故。 赵福生驭使了一对灾级的厉鬼,且这对灾级厉鬼能打鬼印,可以镇伏灾级以下的鬼祸。 她之前曾为庞知县所居住的府衙打下过烙印,万安县许多人都知道了,且有不少人亲眼目睹。 事后于维德等人还万分羡慕,只是谁都不敢提出请赵福生帮忙在家中打鬼印的非份请求。 但这种事没人提,不代表大家心中不敢想,只是缺个领头的人物。 本来大家都没有,众人心中还算是平衡,可如今徐雅臣家拥有了鬼印,大家心中一下就不平衡了。 “庞大人——” 于维德心中急了,连忙想要上前拉住庞知县问话,就在这时,庞知县却像是早就猜到他要说的事,抢先一步往外走: “大人快来了,我们先迎了大人再说。” “走走走。” 徐雅臣也连忙催促。 众人浩浩荡荡迎了出来,这样的动静引得远处排队领粥的人都开始围观。 镇魔司的马车终于从另一端驶入巷中,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第二百七十四章 鬼祸来了(6k大更)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这一次徐府开宅,镇魔司的人全都来了,前后一共乘坐了三辆马车。 当数辆马车浩浩荡荡进入巷内时,徐雅臣兴奋得脸都红了。 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无上光荣。 车辆很快在徐宅大门前停下,赵福生率先下车,之后依次是蒯满周、孟婆及武少春、张传世等人。 刘义真扛着棺材,最后下车。 他的形象看起来十分慎人。 那黑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非同一般,且一部分知情者明白里面装的是鬼物,但因为镇魔司的人习以为常,并没有避开他,且他本人虽说神情冷淡,却并非暴躁阴鸷,因此其他士绅见他背棺,不止不觉得惊恐,甚至隐隐心中还有种骄傲之感。 如今万安县镇魔司的令使数量不多——至今相比起临近的宝知县来说,万安县的令使人数都是少的。 但是若论令使的实力,不要说宝知县,就是州郡都不够看了。 万安县百废待兴,镇魔司更是险些被厉鬼全屠,经历过鬼祸的县里上下都人心惶惶不安——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并没有隐瞒太多实力。 无论是蒯满周的加入,还是张传世驭使了大凶之物,庞知县等人都一清二楚。 之后武少春驭鬼,刘义真及孟婆的先后进入,大家都看在眼中。 这些人都非一般人物。 刘义真背着鬼棺越古怪、越恐怖,只要赵福生还在,那对于万安县的人来说,安全感就越十足。 “大人来了。” 庞知县迎了上前,先向赵福生行礼,接着又与其他几人都打了招呼。 除了蒯满周向来对其他人少有反应外,其余几人都向他点了点头算作回礼。 接着是徐雅臣等人上前。 “今日劳烦大人等前来,实在是我徐家的荣幸——” 徐雅臣先说了数句恭维话,接着又侧开身体: “家里已经安置了席桌,赵大人及几位令使大人都请上座。” “先不急。” 赵福生摇了摇头: “饭先不吃,把正事办了再说。” 虽说她有意替徐雅臣撑腰,但镇魔司的人也不可能长时间的留在此处。 她的话音一落,徐雅臣的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赵福生在宝知县的徐家曾提过要为徐家在万安县的新府邸打下鬼印,但事情没有落实之前,徐家始终是不踏实的,深怕夜长梦多。 在开府前的几天,虽说派了黄四前去送了厚礼,邀请赵福生前来,可徐家人始终仍提心吊胆,深怕赵福生到时会改变主意,或另提要求。 众人都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却没料到徐雅臣还没提要求,赵福生就自己先提了。 “这怎么使得——” 徐雅臣强忍心中惊喜,仍假意推辞: “大人远道而来,酒也没喝——” “爹——” 徐家的子嗣听到这话,有些沉不住气,齐声喊了一声,脸上露出焦虑之色。 徐雅臣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们一眼,转向赵福生时,又挤出笑容。 他正要说话,却见赵福生似笑非笑,目光转向了大门口。 “是在正门之处吗?” “是、是是。” 徐雅臣此时顾不得客套,拼命的点头。 “有请大人赐印,也请二位门神庇护。” 他的话无异于印证了于维德等人之前的猜测。 老乡绅的心中顿时又气又嫉妒。 他拄着拐杖,混挤在人群中,想要说话,但又深知此时不是开口的时候,只好将满腔情绪忍在心头。 赵福生冲众人点头。 蒯满周与她牵着手,走在她身侧。 镇魔司其他人则落后二人半步,围绕在她身后左右。 庞知县领了徐雅臣等跟着她。 一行人往徐家大门的方向行去,浩浩荡荡,引得远处布施粥水的人转头来看。 赵福生走到了大站边,定了定神,将封神榜启动。 她准备召唤出鬼印,在徐府门前把烙印打下。 但在她手持鬼神令牌的时候,蒯满周轻轻的拉了下她的手: “人好多。” 小孩的话使得赵福生心中一动。 她打印的动作一顿。 徐家人正眼巴巴的等着她打下烙印,却见她突然回头。 “大人——” 徐雅臣站在阶梯之下,见她没了下一步动作,情节之下正提着衣摆想要上前。 赵福生却并没有回他,而是看向四周。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的巷子尽头是徐家临时所设的粥棚。 从万安县出事以来,大户人家相继逃走,这样的布施善举除了要饭胡同之外,已经很久没有人做过。 徐家三天前就在县内敲锣打鼓,今日来的县中百姓很多。 因府门前要举行开宅仪式,徐家的一个管事将前来排队领粥的百姓拉到了另一头。 此时正值寒冬,不少人衣衫褴褛,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盛粥工具,赤着双足扭头也在往这边看。 甚至有一部分人不顾徐家仆从的喝斥,端着热粥,偷偷的往这边走了两步。 “走、走走——” 徐家的人吆喝。 但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要到粥水后,哪怕任凭徐府的下人喝斥,这些人却并没有走。 虽说在看到背着棺材的刘义真时,他们有些恐惧,但见徐府门前围了如此多人,这些百姓却又想挤过来看个清楚。 “老哥,这些人是谁?咱们万安县是有哪位大人物来了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踮着脚看了半天,在徐府的家仆过来赶人时,不由抓着他的手问了一句。 “你这老头儿——” 那家丁被他一抓,随即缩手。 今日徐府开宅是大事,赵福生又承诺要为徐府打下庇护的鬼印,徐雅臣对此格外重视,因此破格出钱,为府中上下裁制了一身新衣,大家今日都穿得十分精神。 可受施的人却没那么讲究。 那家仆的衣袖被人一抓,留了几个指印,顿时有些恼怒。 他想要发火。 但今日徐家大喜事,且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聚在此处,若闹出了乱子,徐雅臣事后可不会饶他的。 这样一想,那家仆强忍住到嘴边的怒骂,阴沉着脸道: “我徐家今日开府,老爷请了镇魔司的几位大人前来庆贺——”说完,又抱怨道: “你这老头儿说话就说话,抓我衣裳干什么。”随后用力拍打衣袖。 老头儿有些畏缩的后退了半步,看到衣裳上的指印时尴尬的陪着笑容。 二人对话间,后头仍有不少百姓领粥后并没有退走,而是也跟着往这边看。 “镇魔司的大人?那不是抓鬼的吗?” “谁是镇魔司的大人?” “徐家闹鬼了?” 众人议论纷纷。 …… 赵福生本来打算速战速决,将徐家的鬼印打下就走。 但此时见徐家外面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主意顿时浮现在她的心头。 她的封神榜如今仅开启了一个神位,只请了门神,如今门神共拥有7点香火,52名信徒。 封神榜只提示她,十点香火值门神会发生异变,但是信徒对于鬼神来说有什么作用,却并没有提及过。 如今徐府开宅,来的人又多,亲眼目睹了鬼神力量的人,且受到鬼神力量震慑后,极有可能会变成门神的信徒。 虽然她不知道信徒有什么用,但既然有了总比没有好。 她今日既然来了,不如趁此机会表演一波。 想到这里,赵福生看向了蒯满周,脸上露出笑容: “满周——” 她轻轻的说了几句,小孩点了点头。 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引起了范必死等人的疑惑,众人正有些不解之时,却觉得四周突然一寒。 先前明明还晴空万里,突然之间阴风大作。 寒风吹来云层,将徐府上空挡住。 赵福生的脚下突然红雾翻滚,一朵朵诡异的鬼花盛放。 鬼花之中,蒯良村的鬼村民的影子一一闪过,并列在赵福生的身后。 “啊——”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将一众士绅、商贾吓得不轻。 好在此时敢留在万安县的人都是经历过几桩鬼案之后筛选过的,胆子都不小。 徐雅臣看到群鬼出现的刹那,也被吓得不轻,但他当日在宝知县的定安楼是亲眼目睹赵福生收服二鬼,此时一见鬼群出现,他先转头去看庞知县等人,却见庞知县虽说面色发白,双腿直抖,却背脊挺得笔直,站在原地没有动。 而镇魔司众人也神色如常——也就是说,情况并没有失控。 “爹——” 徐雅臣的儿子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靠在徐雅臣身边。 “先不要说话。” 徐雅臣强作镇定,安抚儿子。 刘义真初时觉得有些奇怪,后面转念一想,就猜出赵福生的打算,不由露出笑容。 “今日徐府开宅,有请门神降临,庇护徐家,镇守家宅安宁!” 赵福生话音一落,鬼雾散逸开。 要饭鬼、先予后取的厉鬼以极其诡异的方式化为阴影匍匐在她脚下,接着扭曲着站起身,出现在她身后。 二鬼一现世,本来就因为鬼村村民的出现而鬼气森森的徐府大门前宛如鬼域。 此时徐家上空乌云遮天蔽日,阴风阵阵,看起来格外恐怖。 先前还想要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一见此景,吓得俱都变了脸色。 赵福生并没有让这种鬼群现世的情景持续太久。 她向蒯满周打了个眼色,接着手持鬼神令,烙印到了徐府的大门正中。 鬼印碰到朱红对开大门的刹那,二鬼的煞气化为血光隐入门内。 随着门神入驻,所有的厉鬼瞬间蛰伏。 要饭鬼、先予后取的厉鬼被赵福生镇压,盛放的鬼花枯萎,而花丛内的鬼群则是顷刻间消失无踪。 群鬼一消失,阴风立即便止住。 乌云逐渐散开,冬日的太阳重新洒落下来。 “……” 还没来得及惨叫的人只看到徐府的大门红光闪烁,仿佛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恶梦。 接着赵福生大声的道: “徐家有门神守护,自此百鬼难入!” 本来惊惧异常的徐家人听闻这话,惨白的脸迅速恢复血色。 徐雅臣浑身还在为先前看到的鬼群而颤抖,但他听到赵福生的话时,却倏地立直了身体,大声的喊: “多谢大人为我徐家赐福门神!” 他喊完,又转头吩咐黄四: “今日大喜,立即搬钱来发,见者有份——快快快——” 庞知县等人上前恭喜,于维德也强忍心中的羡慕围了上来。 …… 本来因鬼群的出现而畏惧的众人又很快的活络起来,团团将徐雅臣、镇魔司的人围住。 “大人,我于家对大人也是忠心耿耿——” 于维德想到徐府先前的情景,终于按捺不住,开口祈求: “从万安县出事后,我对县府镇魔司是不离不弃,大人掌控镇魔司时,我就知道大人非同一般人物——” 他眼馋这鬼印。 当日鬼陵事件时,他被厉鬼标记,险些死在鬼祸中。 是赵福生及时赶到鬼陵,利用门神烙印将复苏的厉鬼镇住,才使他保住了一条命。 于维德知道厉鬼者不敢滥用厉鬼力量,担忧借用鬼的力量多了会导致厉鬼复苏,所以他从来不敢幻想赵福生会在于家府邸大门上打下鬼印。 之前赵福生为县府打印时,他还能安慰自己,庞知县毕竟一县之尊,对赵福生又向来忠心耿耿,办事鞍前马后,再加上府衙的存在也十分重要,县府打下鬼印也就罢了,他还能想得通。 可是徐雅臣家也能打下鬼印时,于维德顿时不平衡了。 知县府衙打令,还可以说是为公而不是为私,但徐家可是私府。 如果论先来后到,他于维德也认识赵福生在先,要不是他从中拉线说和,徐雅臣也不可能搬来万安县。 徐家如果有打印的资格,那他也该有。 于家要是有鬼印守护,一般的鬼祸全府上下便不用畏惧了——就是再爆发鬼陵那样的祸事,家里人也不会受到厉鬼标记。 想到这里,于维德都要哭了: “大人啊,我愿捐钱——” “你不要急。” 赵福生安抚他的同时,识海内的封神榜不停的传来提示:门神的信徒+1—— 门神的信徒增加!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神的信徒便增加了36人之多。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她今日当众为徐家打印,显出门神‘神通’之事会很快传扬开,且随着她之后再为于维德等人的府邸打下鬼印后,门神的存在才会传入普通百姓耳中。 县里士绅、商贾毕竟只是少数。 百姓才是多数。 一旦百姓供奉门神的数量变多,门神的信徒才会真正的成长。 她想到将来的情景,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而此时的于维德则要哭了。 “大人,我愿出大半家财——” “你想多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此时不少人将她团团围住,都想要讨要门神的烙印,不是她分心想事的时候。 她将杂念按下,看着于维德道: “你对万安县忠心耿耿,自然是值得门神庇护。”她笑着说道: “等此间事了之后,我也会前往于家一趟,到时让你于家不受鬼祸所苦。” “好!” 于维德本来已经做好了出资于家一半产业的心理准备,哪知他话还没说,赵福生便已经先痛快答应了他的请求。 “于老爷在万安县住了不少年了吧?” 一旁张传世冷不妨开口。 “是。” 于维德此时双脚轻飘飘的,听到有人说话,就下意识的点头。 “我是当年王三变大人时期跟着一起举家搬来万安县的,如今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他就是住得久了,经历了万安县由盛转衰的过程,再加上年纪大了,才一直舍不得搬走,最后关头等来了赵福生,晚年终于有了保障。 “我们家大人可比其他大人好说话得多。”张传世道。 “是。”于维德点头: “大人仁义,对我们也格外体恤,有大人在,就是我们万安县之福!” 他以前说这话时,还多少有些恭维成份。 此时这样说时,却是出自真心,半点儿夸大之处也没有。 “大人不收你钱财,那是大人品行高洁。” 张传世跟着众人进了庭中,见庭内摆了数套桌椅,桌上盛了瓜果等物,他随意从一张桌子上抓了一把花生握在手中,一面剥着一面对于维德道: “但你也不能没有表示的,大人如今要在要饭胡同那一带将夫子庙推倒重建市坊,你得支持大人。” “那是一定一定——” 于维德先毫不犹豫的答应,接着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要饭胡同?夫子庙?” 说完,他有些迟疑: “那里不是发生过鬼祸吗?” ‘啧。’ 张传世怪眼一翻,胡子抖了抖。 他的脑袋往旁侧挪移,眼神睨视着于维德: “发生过鬼祸怎么了?大汉朝传承几百年,我们万安县这块儿小地方,哪里没发生过鬼祸?” “死过的人那么多,说不定在前朝的时候,咱们脚下踩的土地还是坟堆呢。”他将剥开的花生丢入嘴中: “夫子庙那边是有过鬼祸,但大人早解决了。不瞒你说,那鬼早被大人收服了,比其他地方安全多了。” 张传世忽悠。 于维德对赵福生实力深信不疑,一听顿时就信了: “张大人说得不错,既然是这样,市坊我肯定要帮忙的,一旦建成,我于家第一个入驻。” “这就对了——” 张传世拍了拍老乡绅的手,脸上露出笑容。 赵福生听这二人说话,并没有插口。 张传世早前做惯了生意,虽说做的是棺材生意,但身上却仍有生意人本色,不会吃亏的。 这老头儿之前因纸人张一事被她敲打后,老实了许多,这样的事情交给他谈正适合。 除了张传世外,范必死也不着痕迹的将包围着赵福生的众人注意力吸引走。 赵福生来前向镇魔司的人透露过她的打算,她准备在徐家之后,再为两户人家打下鬼印。 而其中一家是于维德,另一个打鬼印的人家,便交由范必死来筛选。 他以往与万安县的这些人打交道多,知道这个鬼印先为谁打适合。 范必死在透露出这样一个讯息后,围绕着赵福生的士绅们很快分散开来,分别将镇魔司其他人缠住。 除了背着棺材的刘义真让人望而止步外,蒯满周身边也无人敢靠近——在场不少人曾经亲眼目睹过她是如何迎接当初前来投奔赵福生的郑河。 如此一来,二人倒偷得空闲,分别站到了赵福生身侧。 “这样的场合可真无趣。” 刘义真看着远处被众人包围住的同僚,不由摇了摇头。 这些人眼见徐家打印,于维德得到了承诺,便都不甘落于人后,争先恐后讨好镇魔司的人,连新加入镇魔司的孟婆都被人团团围住。 “什么样的事情有趣?”赵福生笑了一声。 她今日心情好,说话时语气温和: “大部分没有鬼案的时间,都是这样过的——” 她话音还没有落,便见徐府的大门外有一个差役匆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之色,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此时徐府宅内镇魔司的存在太招人眼了。 尤其是背着个巨大黑棺的刘义真。 他往那一站,便很难让人忽略了他。 那神情焦急的差役目光在庭院内扫了一圈,看到刘义真时,便自然看到了站在他旁边的赵福生,眼睛瞬间就亮了。 赵福生叹了口气: “你这张嘴,像是开过光的。” 麻烦事来了。 “……” 本来想说话的刘义真也看到了差役的到来,他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 差役的目光透过他落到了赵福生的身上。 此人穿的服饰是衙门公服,是庞知县的人,如果只是县内杂务、琐事,他应该找庞知县才是。 可他看到赵福生时,却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松了口气,目光并没有再搜索庞知县下落。 再结合他出现时眼中、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惶,刘义真也跟着叹了口气: “出鬼祸了。” 从封门村鬼祸结束以来,不算孟婆中途加入镇魔司,以及后来处理夫子庙的异变,万安县已经太平了一个月之久。 赵福生的目光渐渐变得明亮而锐利,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转动了一下脖子,活动了下筋骨,听闻刘义真的话,不止没有畏惧,反倒隐含兴奋: “那将鬼祸尽快平息就是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无头男尸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祸,在赵福生说来却像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徐家十分热闹,庭院内挤满了人,差役的到来最初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但随着他看到赵福生,且往里挤之后,很快有一部分人就意识到出事了。 庞知县也看到了县府差役的到来。 在见到差役的刹那,他就猜测县中出大事了。 他手下办事的差役不多,认出了此人名叫王浑,家里行五,人称王五哥。 虽说名叫王浑,但此人办事可不糊涂,行事很是稳重。 今日大户徐家开宅,镇魔司的人全来了,若无特殊情况,以他性格,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上门触徐家霉头的。 他这会儿前来,就意味着县里发生了大事,且县府差役镇压不住。 尤其是庞知县看到王浑径直走向赵福生时,便心中一个‘咯噔’,明白县府恐怕是有鬼案滋生了。 但如今的万安县今非昔比。 虽说猜到有鬼祸出现,但庞知县却并不像以前一样惊惶无措。 他挤开众人,往赵福生的方向走。 与此同时,王浑进来的刹那,武少春的鼻子动了动。 他驭使了灶鬼后,对于一些特殊的气味敏锐了许多,此时他嗅到了一股夹杂着阴寒气息的血腥味儿飘入徐家。 武少春顺着气味的来源抬头看去,便见到进院的差役了。 他想要挤出人群,但众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眼见那王浑已经走到了赵福生面前,武少春情急之下,身影逐渐变淡,接着身体由实化虚,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众人面前离奇消失了。 ‘哗——’ 众人倒吸凉气,接着远处徐宅内传来有人尖声惨叫: “啊!鬼啊!” 这一声惨叫令得先前还热闹非凡的徐府外宅瞬间静了片刻。 ‘哐哐铛铛’的撞击声响里,徐雅臣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就见武少春从内宅跑出。 不久后,徐府的下人脸色惨白的跑出来,喊着: “老爷,厨房——”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武少春,身体晃了两下。 徐雅臣一见此景,就明白了。 虽然他不知道武少春是如何突然原地消失,又冲进了厨房,将徐家的下人吓住,但只要徐家不是闹鬼,一切麻烦都只是小事罢了。 他冲仆从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看到武少春走到赵福生身侧。 而这会儿的徐雅臣也看到进门的县府差役,再看看庭院内乱糟糟的情况,顿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黄四——” 他喊了一声,管事便立即附耳过来。 徐雅臣吩咐了几句,黄四点了点头,起身来到赵福生身边,将赵福生及王浑等一干人全部领入院内一间安静的厢房中。 一旦脱离了前庭,屋中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黄四令杂役奉上了热茶,虽说心中十分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却仍是识趣的退出了房中。 “你在找我?” 赵福生坐定后,目光就落到了王浑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县里发生了什么案件?” 她不紧不慢,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不知为什么,王浑本来在看到案发现场时满身的寒意此时在赵福生的面前都散了许多。 “我、我、我——” 他张了张嘴,却一连‘我’了好几声,都没有办法顺利开口。 赵福生一看此景,就知道他应该是惊吓过度。 “不要着急,喝口茶,慢慢说。” 她下巴点了一下摆在王浑旁边的茶盅,说话的同时也吹了吹自己杯里的茶叶沫。 王浑直哆嗦,听她这话,连忙端起旁边热茶,顾不得水温烫口,‘咕咚、咕咚’将茶杯喝了个干净。 热流顺着喉咙下肚,身体暖和起来了,颤抖的情况也好了许多。 他穿的是红黑相间的差服。 这衣裳呈暗朱色,以黑布滚边,发放的时间久远,他平日穿着办差,领角不少地方磨损,已经起毛了。 有几处地方破损,却都被人以很灵巧的方式在衣裳的内里垫布缝补,从外表看,若不仔细一些,是看不出来衣裳破裂的。 此人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妻子。 赵福生心中暗忖。 他的脚上穿的是一双厚底布鞋,沾了黄土。 那泥土已经干了,但细看之下,仍能看出这些干涸后的土呈黄褐色色,混入他鞋底的夹缝之间。 万安县内没有黄土,但县外则有黄土地,附近还有个村落。 她在这一瞬间的观察里,将这些所见的信息记入心中。 王浑将茶喝完,把杯子放回桌上,这才道: “大人,我叫王浑,人称王五,是奉庞大人的令,近来一直在为清查户籍而奔走。” 当着镇魔司众人的面,王浑的胆气逐渐复苏。 “前些天县府内的户籍清查完后,我们便开始往县外走。”他说到这里,脸颊的肌肉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他伸手抹了下脸,接着才说道: “按照原定计划,今日我跟府衙的李二一路,要去的是流土村。” “流土村?”王浑话音刚落,接着门口就有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 众人抬头一看,却见是孟婆来了。 镇魔司的令使人数并不多,王浑自然也识得孟婆。 他不知这老婆子有什么本事,却听庞知县警告过:不要惹她不快。 王浑手足无措,正要说话,孟婆却看着赵福生道: “大人,这流土村就在县外四、五里远的地方。” 赵福生点了点头。 “那边大约住了二十多户人家,都是当年丈量土地时期,陆续逃难到万安县落户的人。” 孟婆在万安县呆了多年,对周边颇为熟悉,解释给赵福生听。 王浑听她说完,连忙点了点头。 “你接着说。”赵福生将这些线索记住,又示意王浑接着往下说。 “是。”他应了一声,接着才道: “就像孟婆所说,城外有好几个像流土村这样的村落,都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但隔得又远——” 说到这里,他眼神闪烁,眼中流露出几分心虚尴尬之色。 这些村子围布在县城周围,村子不大,但又有二、三十户人家,一般这样的活儿最多半天就做完了。 但是这一来一回却需要花费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前天下过雨,地湿路滑,不大好走。 庞知县要求他们在五日内将附近的户籍记录下,近来他与李二一直都在为此事忙碌。 赵福生听到这里,问他: “那李二呢?” 王浑就道: “昨儿晚上,李二就来家里找我,说是他想跟我打个商量,他后天要去老丈人家喝酒,所以他想今天去查录户籍时,能不能与我分头行动。” 说到这里,他表情有些忐忑。 赵福生倒并没有恼怒,而是道: “也就是说,你跟李二分头行动,你去了流土村,而流土村出事了。” 她说完这话,王浑再点了点头。 二人正对话间,先前就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庞知县终于摆脱了众人纠缠,也跟着进了厢房中。 他一来之后恰好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恼怒。 “好你个王浑——” 王浑听到庞知县的声音,浑身一抖,险些跪倒在地: “大人……” 庞知县虽然想怒骂这两个自作主张的差役,但他却知道此时不是他发怒的时候。 因此他强忍怒火,平静的道:“先不要说其余废话,把事情说完再说。” “是。” 王浑垂头丧气,点头道: “我去了流土村——” 本来以为就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他走上几步,最多一个来时辰就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搞完。 其实一开始事情发展也与他预测的差不多。 “我到了流土村,先找了当地的村长,让他将村民喊来一一登记户籍。” 这个过程是最磨人的。 事实上登记户籍,很多时候花费的大量时间在于村民不配合。 但今日王浑行事还算顺利,流土村的村长颇老实,听他吩咐,让人将村民喊了过来,却在点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户。 “村中有一家人没来。” 这家的男主人叫杨铁汉,与其妻何氏共生育了四女三儿。 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另两个女儿年岁还小,仍在家中。 三个儿子中,长子杨平去年刚成婚,其妻丁氏,半个月前刚产子。 “这杨家人口不算少。”庞知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说了一句。 王浑还因为与李二分头查户籍一事有些心虚,不敢正眼看他,听到这话便应道: “算是流土村的大户了。” 流土村本来就村小民寡,杨家一共九口人,在村中已经算是人口多的了。 “当时村长派了人去喊,他们没来,村长就有些抱怨了。” 杨家本来穷,但何氏的肚皮争气,生了三个儿子,在村中又穷又横,其他村民不大愿意招惹他。 平日村子小,鸡毛蒜皮的事情却多,彼此之间有嫌隙。 登记户籍这件事本来村民就颇多怨言,觉得县里无事找事,吃饱撑的,只是碍于县城官大人威仪,勉强照办。 如今村长召唤了杨家人不来,顿时就不干了,提议让王浑自己去寻杨家人。 王浑一听这话也不答应。 他常年与普通百姓打交道,深知有些人越是穷困,越是有理说不通。 脾气既软且恶。 “若是我跟李二同行,两人一道,他们有个顾忌,我要是单独一人前去,到时惹急了他们,恐怕要吃排头。”王浑说到这里,就挨了庞知县冷冷一瞪。 但碍于赵福生在,庞知县没有多说什么。 王浑讪笑了两声: “我当时心里害怕,就让村长多派几个老实可靠的村民跟我同路,正好也替我指指路。” 村长无计可施。 他不想管这桩闲事,但流土村离县里不远,若是王浑真被杨家人打了,回头上县里告状,县太爷恐怕饶不了他。 这样一想,他便强忍心中不快,亲自点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村民一道前往杨家。 “我们到了杨家之后,见大门紧闭,从内上了拴。” 村长让人上前拍门,却无人开。 “屋里静悄悄的,像是一家人睡着了还没有醒似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头。” 杨家的孙子才刚出生半个月不久。 一行人前去拍门,阵仗不小,屋子又不隔音,这样吵法,早将孩子吵醒了。 娃一醒,便会‘哇哇’大哭。 但一干人拍了半天,屋里没有半点儿响动。 当时村长就猜测,是不是杨家携口逃了。 这样的事情可不少见。 这个年头,苛捐杂税又多。 今年收成不好,秋后县里已经上了一轮税,这还没翻过年呢,县头又来人了——说是要登记户籍。 这在村民眼中,便与登记了名头再加一轮税差不多。 杨家如果早听到风声,一家九口收拾了包袱跑路也是有可能的。 但王浑好歹也是县里差役,他本能的觉得不对头。 虽然听村长说,杨家人十分穷困,常年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一家子面黄肌瘦,可他们家人多势众,村里人都有些怕他们。 在这里,他们勉强还能活,若是挪了窝,到时去了外地,怕是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且杨铁汉的长子才成亲没多久,长孙又还没满月,这样的情况下,一家人能去哪呢? “我当时就觉得是出事了,因此让村长将门卸了,闯入杨家。” 反正有人顶事,且村长来时怕起冲突,带了好些人来,就是卸了门发现杨家人没事儿,也不怕打斗。 他一听王浑的话,便即刻令人拆门。 杨家的门被砸破,一行人冲入院中。 这样大的动静,杨家却并没有人出来喝斥。 反而是王浑等人冲进院中后,则是骇得浑身发抖。 一具男尸趴卧在院子角落的一个喂牲畜的大石槽边,一个装满了糠渣的木盆摔落在他身侧。 “我当时上前一看,便见那尸体脑袋不翼而飞,只有一个脖子,像是个柱子般,杵进那石槽中。” 想起当时的情景,王浑骇得魂飞天外,冷汗又透体而出。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抹了抹脖子,满脸惊悸之色。 王浑当时一见无头男尸,随即怪叫了一声退了数步仰天摔倒在地上。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无头男尸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祸,在赵福生说来却像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徐家十分热闹,庭院内挤满了人,差役的到来最初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但随着他看到赵福生,且往里挤之后,很快有一部分人就意识到出事了。 庞知县也看到了县府差役的到来。 在见到差役的刹那,他就猜测县中出大事了。 他手下办事的差役不多,认出了此人名叫王浑,家里行五,人称王五哥。 虽说名叫王浑,但此人办事可不糊涂,行事很是稳重。 今日大户徐家开宅,镇魔司的人全来了,若无特殊情况,以他性格,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上门触徐家霉头的。 他这会儿前来,就意味着县里发生了大事,且县府差役镇压不住。 尤其是庞知县看到王浑径直走向赵福生时,便心中一个‘咯噔’,明白县府恐怕是有鬼案滋生了。 但如今的万安县今非昔比。 虽说猜到有鬼祸出现,但庞知县却并不像以前一样惊惶无措。 他挤开众人,往赵福生的方向走。 与此同时,王浑进来的刹那,武少春的鼻子动了动。 他驭使了灶鬼后,对于一些特殊的气味敏锐了许多,此时他嗅到了一股夹杂着阴寒气息的血腥味儿飘入徐家。 武少春顺着气味的来源抬头看去,便见到进院的差役了。 他想要挤出人群,但众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眼见那王浑已经走到了赵福生面前,武少春情急之下,身影逐渐变淡,接着身体由实化虚,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众人面前离奇消失了。 ‘哗——’ 众人倒吸凉气,接着远处徐宅内传来有人尖声惨叫: “啊!鬼啊!” 这一声惨叫令得先前还热闹非凡的徐府外宅瞬间静了片刻。 ‘哐哐铛铛’的撞击声响里,徐雅臣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就见武少春从内宅跑出。 不久后,徐府的下人脸色惨白的跑出来,喊着: “老爷,厨房——”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武少春,身体晃了两下。 徐雅臣一见此景,就明白了。 虽然他不知道武少春是如何突然原地消失,又冲进了厨房,将徐家的下人吓住,但只要徐家不是闹鬼,一切麻烦都只是小事罢了。 他冲仆从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看到武少春走到赵福生身侧。 而这会儿的徐雅臣也看到进门的县府差役,再看看庭院内乱糟糟的情况,顿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黄四——” 他喊了一声,管事便立即附耳过来。 徐雅臣吩咐了几句,黄四点了点头,起身来到赵福生身边,将赵福生及王浑等一干人全部领入院内一间安静的厢房中。 一旦脱离了前庭,屋中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黄四令杂役奉上了热茶,虽说心中十分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却仍是识趣的退出了房中。 “你在找我?” 赵福生坐定后,目光就落到了王浑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县里发生了什么案件?” 她不紧不慢,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不知为什么,王浑本来在看到案发现场时满身的寒意此时在赵福生的面前都散了许多。 “我、我、我——” 他张了张嘴,却一连‘我’了好几声,都没有办法顺利开口。 赵福生一看此景,就知道他应该是惊吓过度。 “不要着急,喝口茶,慢慢说。” 她下巴点了一下摆在王浑旁边的茶盅,说话的同时也吹了吹自己杯里的茶叶沫。 王浑直哆嗦,听她这话,连忙端起旁边热茶,顾不得水温烫口,‘咕咚、咕咚’将茶杯喝了个干净。 热流顺着喉咙下肚,身体暖和起来了,颤抖的情况也好了许多。 他穿的是红黑相间的差服。 这衣裳呈暗朱色,以黑布滚边,发放的时间久远,他平日穿着办差,领角不少地方磨损,已经起毛了。 有几处地方破损,却都被人以很灵巧的方式在衣裳的内里垫布缝补,从外表看,若不仔细一些,是看不出来衣裳破裂的。 此人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妻子。 赵福生心中暗忖。 他的脚上穿的是一双厚底布鞋,沾了黄土。 那泥土已经干了,但细看之下,仍能看出这些干涸后的土呈黄褐色色,混入他鞋底的夹缝之间。 万安县内没有黄土,但县外则有黄土地,附近还有个村落。 她在这一瞬间的观察里,将这些所见的信息记入心中。 王浑将茶喝完,把杯子放回桌上,这才道: “大人,我叫王浑,人称王五,是奉庞大人的令,近来一直在为清查户籍而奔走。” 当着镇魔司众人的面,王浑的胆气逐渐复苏。 “前些天县府内的户籍清查完后,我们便开始往县外走。”他说到这里,脸颊的肌肉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他伸手抹了下脸,接着才说道: “按照原定计划,今日我跟府衙的李二一路,要去的是流土村。” “流土村?”王浑话音刚落,接着门口就有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 众人抬头一看,却见是孟婆来了。 镇魔司的令使人数并不多,王浑自然也识得孟婆。 他不知这老婆子有什么本事,却听庞知县警告过:不要惹她不快。 王浑手足无措,正要说话,孟婆却看着赵福生道: “大人,这流土村就在县外四、五里远的地方。” 赵福生点了点头。 “那边大约住了二十多户人家,都是当年丈量土地时期,陆续逃难到万安县落户的人。” 孟婆在万安县呆了多年,对周边颇为熟悉,解释给赵福生听。 王浑听她说完,连忙点了点头。 “你接着说。”赵福生将这些线索记住,又示意王浑接着往下说。 “是。”他应了一声,接着才道: “就像孟婆所说,城外有好几个像流土村这样的村落,都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但隔得又远——” 说到这里,他眼神闪烁,眼中流露出几分心虚尴尬之色。 这些村子围布在县城周围,村子不大,但又有二、三十户人家,一般这样的活儿最多半天就做完了。 但是这一来一回却需要花费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前天下过雨,地湿路滑,不大好走。 庞知县要求他们在五日内将附近的户籍记录下,近来他与李二一直都在为此事忙碌。 赵福生听到这里,问他: “那李二呢?” 王浑就道: “昨儿晚上,李二就来家里找我,说是他想跟我打个商量,他后天要去老丈人家喝酒,所以他想今天去查录户籍时,能不能与我分头行动。” 说到这里,他表情有些忐忑。 赵福生倒并没有恼怒,而是道: “也就是说,你跟李二分头行动,你去了流土村,而流土村出事了。” 她说完这话,王浑再点了点头。 二人正对话间,先前就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庞知县终于摆脱了众人纠缠,也跟着进了厢房中。 他一来之后恰好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恼怒。 “好你个王浑——” 王浑听到庞知县的声音,浑身一抖,险些跪倒在地: “大人……” 庞知县虽然想怒骂这两个自作主张的差役,但他却知道此时不是他发怒的时候。 因此他强忍怒火,平静的道:“先不要说其余废话,把事情说完再说。” “是。” 王浑垂头丧气,点头道: “我去了流土村——” 本来以为就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他走上几步,最多一个来时辰就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搞完。 其实一开始事情发展也与他预测的差不多。 “我到了流土村,先找了当地的村长,让他将村民喊来一一登记户籍。” 这个过程是最磨人的。 事实上登记户籍,很多时候花费的大量时间在于村民不配合。 但今日王浑行事还算顺利,流土村的村长颇老实,听他吩咐,让人将村民喊了过来,却在点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户。 “村中有一家人没来。” 这家的男主人叫杨铁汉,与其妻何氏共生育了四女三儿。 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另两个女儿年岁还小,仍在家中。 三个儿子中,长子杨平去年刚成婚,其妻丁氏,半个月前刚产子。 “这杨家人口不算少。”庞知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说了一句。 王浑还因为与李二分头查户籍一事有些心虚,不敢正眼看他,听到这话便应道: “算是流土村的大户了。” 流土村本来就村小民寡,杨家一共九口人,在村中已经算是人口多的了。 “当时村长派了人去喊,他们没来,村长就有些抱怨了。” 杨家本来穷,但何氏的肚皮争气,生了三个儿子,在村中又穷又横,其他村民不大愿意招惹他。 平日村子小,鸡毛蒜皮的事情却多,彼此之间有嫌隙。 登记户籍这件事本来村民就颇多怨言,觉得县里无事找事,吃饱撑的,只是碍于县城官大人威仪,勉强照办。 如今村长召唤了杨家人不来,顿时就不干了,提议让王浑自己去寻杨家人。 王浑一听这话也不答应。 他常年与普通百姓打交道,深知有些人越是穷困,越是有理说不通。 脾气既软且恶。 “若是我跟李二同行,两人一道,他们有个顾忌,我要是单独一人前去,到时惹急了他们,恐怕要吃排头。”王浑说到这里,就挨了庞知县冷冷一瞪。 但碍于赵福生在,庞知县没有多说什么。 王浑讪笑了两声: “我当时心里害怕,就让村长多派几个老实可靠的村民跟我同路,正好也替我指指路。” 村长无计可施。 他不想管这桩闲事,但流土村离县里不远,若是王浑真被杨家人打了,回头上县里告状,县太爷恐怕饶不了他。 这样一想,他便强忍心中不快,亲自点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村民一道前往杨家。 “我们到了杨家之后,见大门紧闭,从内上了拴。” 村长让人上前拍门,却无人开。 “屋里静悄悄的,像是一家人睡着了还没有醒似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头。” 杨家的孙子才刚出生半个月不久。 一行人前去拍门,阵仗不小,屋子又不隔音,这样吵法,早将孩子吵醒了。 娃一醒,便会‘哇哇’大哭。 但一干人拍了半天,屋里没有半点儿响动。 当时村长就猜测,是不是杨家携口逃了。 这样的事情可不少见。 这个年头,苛捐杂税又多。 今年收成不好,秋后县里已经上了一轮税,这还没翻过年呢,县头又来人了——说是要登记户籍。 这在村民眼中,便与登记了名头再加一轮税差不多。 杨家如果早听到风声,一家九口收拾了包袱跑路也是有可能的。 但王浑好歹也是县里差役,他本能的觉得不对头。 虽然听村长说,杨家人十分穷困,常年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一家子面黄肌瘦,可他们家人多势众,村里人都有些怕他们。 在这里,他们勉强还能活,若是挪了窝,到时去了外地,怕是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且杨铁汉的长子才成亲没多久,长孙又还没满月,这样的情况下,一家人能去哪呢? “我当时就觉得是出事了,因此让村长将门卸了,闯入杨家。” 反正有人顶事,且村长来时怕起冲突,带了好些人来,就是卸了门发现杨家人没事儿,也不怕打斗。 他一听王浑的话,便即刻令人拆门。 杨家的门被砸破,一行人冲入院中。 这样大的动静,杨家却并没有人出来喝斥。 反而是王浑等人冲进院中后,则是骇得浑身发抖。 一具男尸趴卧在院子角落的一个喂牲畜的大石槽边,一个装满了糠渣的木盆摔落在他身侧。 “我当时上前一看,便见那尸体脑袋不翼而飞,只有一个脖子,像是个柱子般,杵进那石槽中。” 想起当时的情景,王浑骇得魂飞天外,冷汗又透体而出。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抹了抹脖子,满脸惊悸之色。 王浑当时一见无头男尸,随即怪叫了一声退了数步仰天摔倒在地上。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两桩鬼案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其他人初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那石槽不矮,及至人膝盖高,又宽大得很,男尸上半身趴在上面,从门口的方向看去,就像是头垂进了石槽中。 当时其他村民只当王浑大惊小怪,还在讨论着男尸身份。 直到有人上前了数步,看到男尸无头时,才都跟着慌了。 “之后我们进了屋中,在几间厢房中发现了杨家其他人,一共九人,全都死了,且都没了脑袋,包括、包括杨铁汉的儿媳丁氏刚生不久,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他话音一落,屋里人顿时陷入沉默。 孟婆年纪最大,心肠也软,听到杨氏满门九口全都死了,且连未满月的孩子都没逃过,脸上露出怜悯、同情之色。 庞知县虽说也犯怵,但他好歹是一县之尊,除了辅助赵福生管理内政外,县里大小事务都归他管理。 他一生之中也查过案,与凶犯打过交道。 有些人的恶不亚于厉鬼,一些残忍的犯罪现场他也见过。 之所以此时心生寒意,纯粹是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 庞知县转过头看向赵福生,却见赵福生神情不变,问王浑: “确认是杨铁汉一家了?” 王浑听她这样一问,便有些迟疑,转头去看庞知县。 老知县张嘴就骂: “大人问话,你看我干什么?” “应、应该是。”王浑犹豫着点头。 “什么叫应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庞知县沉着脸斥喝。 赵福生摇了摇头,替王浑说话: “没事,他见到这样的场景,吓破了胆。” 且她地位极高,王浑在她面前有压力,她随口一句要问的话便足以令他本来确定的信念动摇了。 “你只管将你知道的说出来,我问完之后,如何判断是我的事。” 赵福生这话顿时令王浑如同卸下了浑身大石。 他也怕说错了话担责任,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这会儿赵福生愿意承担后果,那是再好不过。 “是。”他应了一声,整个人的神态瞬间轻松了许多。 “先得排除人为的因素。”赵福生淡淡的道: “你怎么确认死者是杨家九口?” 有了她先前的保证,王浑的神情自信了许多,分析道: “首先,杨家的无头尸体共有九具,其中一共四男四女,还有一个婴孩,无论是人口数量还是男女老少的身份,都与村中人所提到的杨铁汉一家情况相吻合。” “且从他们穿的衣服、尸身年纪都大概能判断出这一点。” 赵福生微微颔首: “是,而且半个月的婴儿也是一个佐证。” 初步确定了杨家人的身份,赵福生又问: “现场没有大量血迹吧?” 她的话令王浑吃了一惊,接着点了点头: “大人料事如神。” 刘义真的目光落到了王浑脚上,也猜出了赵福生说这话的缘故。 “杨家九人的脖子断口处齐齐整整,奇怪的是不见到处喷洒的血肉残渣,像是——像是——” 王浑说到这里,总觉得浑身不大自在,缩了缩脖子: “说是锯的也不像——若是砍的也不对,我感觉像是,像是被人掐下来的——”他的脸皱成一团,像是既觉得恶心又觉得害怕,还有些困惑夹杂其中: “我看了下周边的创口,竟然像是结了痂,仿佛陈年旧伤一样,唯有中间骨头附近的皮肉倒是新鲜,有少许血液流出。”说完,又补了一句: “但血都不多,且呈黑褐色半凝固状——” 若是照王浑的说法,杨家九名死者的脖子早就被锯断了大半,仅余一点支撑着,那他们早该死了。 刘义真将这个疑问提出,王浑就道: “但当时村里人说,前一天傍晚的时候,杨家隔壁的邻居看到他们了。” 也就是说,出事的前一天,杨家人还活着,并且仍在正常生活。 “所以,所以我觉得这桩案子应该是报镇魔司——” 大汉朝无论州郡还是县镇,以往有案子,尽量都是报往衙门。 能将之当成江洋大盗作案,尽量就不要让镇魔司的人出动——这是为了保护驭鬼者,令他们减少厉鬼复苏的危机,已经成为了大汉朝不成文的规则。 但赵福生掌控万安县后,一改以往规矩,勒令县府有鬼案必报,再加上流土村杨铁汉一家之死明显非正常事件,按照县府规则,王浑应该先报庞知县知晓,再由庞知县上报镇魔司。 今日恰好徐府开宅,庞知县与赵福生都在这里,王浑进了徐家大门,先看到了赵福生,因此这事儿便直接跳过庞知县,率先告知到了她这里。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义真看向她: “流土村的事听起来非同一般,应该是厉鬼所为。” 他话音一落,厢房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叩门声响。 “进来。” 赵福生回了一句。 门‘吱嘎’被推开,范氏兄弟站在门口处。 先前王浑提到的案件他们应该已经听到了,只是没有贸然进入打断对话,直到这会儿王浑说完后才出声。 “大人。” 范必死迈入房中,说道: “这个案子,我想起了一年前的一桩旧案。” 他说完之后,赵福生就道: “我也是想起了那桩案子。” 刘义真面露疑惑。 他虽说久居万安县,也是镇魔司的人,但在此之前一直都生活在夫子庙,极少踏出要饭胡同的地界,对镇魔司的事务也不大上心,并不知道镇魔司一年前的旧案。 孟婆、张传世等也不知道这件事。 赵福生就解释道: “半年前,我刚接手镇魔司时,也想办鬼案,就问了范大哥县里的案子。” 当时范必死提到了三桩鬼案。 第一桩鬼案是鬼马车,这个案子当时线索不多,但因为当时三人提及,导致赵福生被鬼车标记,如今已经打过交道,便暂且不提。 鬼车十分厉害,在场人中庞知县、王浑都是普通人,不宜听到,赵福生便只以一桩鬼案略了过去。 “而提到的第二桩鬼案,就是无头尸。” 庞知县脸色凝重,也道: “是发生在长生镇上的事,当时死亡的那家人姓李。” 他年纪虽大,但对县内事务熟悉。 长生镇当时这桩案子疑似涉及了与鬼相关,他自然清楚。 不过当时案子报上来时,赵启明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死期将至,面对这样的案子有心无力,最终案子不了了之。 庞知县当时也提心吊胆,深怕长生镇被厉鬼屠戮后变成死镇。 没有镇魔司人的庇护,恐怕都无人敢去收尸。 好在后来李家人死后,镇上竟然再没有死过人,事情一长,县府便将这桩案子登记为江洋大盗所为,束之高阁。 如今案件重现,极有可能是与长生镇李家之死的同一鬼所为。 范必死点头: “当时长生镇报案的人也说死去的李家人无头,且脖颈的断口齐整,像是被人掐断的瓜蒂。” 他这样一说,王浑想起在杨铁汉家看到的情景,不由打了个哆嗦,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这个差役脸色泛白,兴许是才看到了鬼祸现场,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 流土村的无头案如今还没有线索,如果是厉鬼所为,也不知道厉鬼的法则是怎样标记,只知杀人手法是被标记者一步步被割下头颅。 她想了想,问王浑: “事发之后,你碰触杨家的东西了吗?” 刘义真等人听明白她言外之意,彼此转头相互对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警惕之色。 王浑也非蠢货。 他当场就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两下,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大人救命——” “福生,你觉得他被厉鬼标记了?”刘义真手撑着棺材,转头问了一声。 “我不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赵福生点头。 “长生镇、流土村,李、杨两家死法一致,事前没有怪事,据左邻右舍交待,被害者一切如常。” 在临死前一天夜里,也没有发生任何动静,直至事发当日,有人发现尸体。 “这两桩案件暂时归为鬼案,且疑似是同一厉鬼所为。”赵福生说道: “我们目前不清楚鬼物来历,不知道厉鬼标记法则,只知道这些人的死因。” 她摇了摇头: “甚至连厉鬼如何杀人的过程也不清楚,更不清楚李、杨两家人是因何缘由招惹了厉鬼。” 而王浑误打误撞进入了杨家,又与被屠戮的受害者同处一室,不排除他也有被标记的可能。 说到这里,赵福生转头问庞知县: “长生镇的案子是将近一年前的旧事了,当时报案的人结果如何,可有追踪后续?” “……” 庞知县额头冷汗一下就出来了。 “我、我回头去探听。” 这是他的失职。 与鬼案相关的事件,最好前因后果都要记录,以此才好追溯下去,给后来者留下有用的线索。 如果这桩鬼案没有解决,将来再遇到相同的鬼祸时,才好查找到根源,也能因此多几分生机,不至于陷入被动。 但这是理想中的情况。 实际大汉朝的镇魔司与当地官府之间的关系是乌烟瘴气,上推下诿。 鬼案一出后,彼此推卸责任,能不沾手就不沾手,自身保命要紧。 庞知县当时也是这样的想法。 一来当时的赵启明状态不稳,并不好惹;二来赵启明死后,镇魔司陷入死境,万安县自身难保。 那时的庞知县自以为死期将至,哪有心思去处理政务? 之所以县内没有大乱,完全是因为城南鬼案爆发,吓得百姓不敢出行,打架斗殴等事都少了许多。 可无论庞知县有没有苦衷,他与赵福生相处一段时间后,深知她性情,也明白这件事情是自己失职,因此立即起身告罪: “这事儿我有失察之过,请大人给我一个弥补的契机——” “嗯。” 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声,接着又道: “早前的事一时疏忽也情有可原。”她说到这里,庞知县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没说话,赵福生话锋一转,表情微冷: “但是之后涉及与鬼案相关的事绝不可疏忽大意。县府有县府要办的事,需要镇魔司追踪的,镇魔司也需要去办。” 她加重了语气: “我再提醒大家一声,不要仗着驭鬼在身,便自以为万事大吉。” 与鬼打交道本身就是危险至极的事。 驭鬼者有厉鬼复苏的危机,并非绝对的安全不死。 “我们办案不能退缩,但前提是要做好调查、布局,不到万不得己,不要冒失突进。” 庞知县听出她话中敲打之意,心中既感后怕又感惭愧。 长生镇的事本来不费吹灰之力,稍加询问就行,但他初时确实没将心思放在上面,误了正事。 好在赵福生虽说责备了他,但并没有怪罪,只是提醒。 庞知县心中也因此打起了精神,答道: “我记住了,下次绝不会再犯。” “嗯。”赵福生这才点头,脸色稍霁。 “大人,那我——”跪在一旁的王浑胆颤心惊的开口,说话时还摸了摸脖子,深怕摸到个伤口之类的东西。 “我问你,你可碰触过杨家人的尸体、东西?”赵福生将头转向王浑时,脸上的冷色已经收得一干二净。 王浑吓破了胆,连话都说不清。 “你仔细想清楚,不要急。”赵福生温声安抚他。 相比起先前与庞知县说话时的严厉,她与这差役对话时神色温和了许多,令得那本来惶恐不安的差役冷静了些许。 “我、我没敢碰尸体。” 他好歹也是衙门中人,深知涉及鬼案后,在厉鬼没有被彻底驱除之前,这些被厉鬼杀死的尸体最好不要碰触。 因此杨家九口如今仍俯卧在原本的位置。 王浑不止自己没碰,临走前还勒令村民也不要随意去碰触这,以免多生事端。 “你做得很好。” 赵福生点了下头,脸上露出嘉许之色。 虽说杨家人已死绝,但如果鬼案现场还没有被彻底的破坏,兴许到时他们还能看出一些契机。 “但、但是我……”王浑被夸奖了,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我碰了一些物件。” 第二百七十六章 分配人手 第二百七十六章 赵福生听王浑这样一说,也没有慌张,而是温和的问他: “你碰了哪些物件?” 事关生死,王浑不敢大意,努力回想: “碰过杨家的大门,兴许在察看那男尸时,衣角碰到过那石槽?” 他心乱如麻,说话语无伦次:“还有进房时,兴许还有墙壁,以及挂在厢房中的草帘子、被褥——”他越说越多,表情也有些绝望。 赵福生却神色平静,听他每说一件物品,便微微点头回应。 她这样镇定自若,与王浑的慌乱无助形成鲜明的对比。 本来恐慌异常的王浑见她如此平静,也似是受到了她的感染。 赵福生办鬼案在万安县如今是出了名的,她几次鬼案都办得十分漂亮,且很少死同行者。 这样一想,王浑又略镇定了些: “还有一些物件,都是翻找尸体时或无意中碰到的,我不确定有哪些。” “没事。”赵福生安抚他: “就算是厉鬼标记人,这中间只要不触及厉鬼的杀人法则,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立即就死。” 她说道: “中间还有时间,你此时想不起来没事,稍后你歇息片刻,仔细回忆之后告知庞知县,让他记录之后再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王浑点了点头,又怯生生的问: “大人,我、我会不会死啊——” 赵福生本来想转头与刘义真说话,听他这样一问,不由顿了顿,接着又扭头过来,回他道: “这话我没法完全回答。” 庞知县想要说话,赵福生又道: “我只能告诉你,稍后我问完话,会立即启程前往流土村,如果进展顺利,能找到厉鬼相关的线索,我有七成把握能将鬼驱除。” 王浑心乱如麻,满脸忐忑,听她这样一说,便胡乱点了点头。 “如果、如果大人没将鬼驱除——” 庞知县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赵福生,接着喝斥王浑: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说完,又对赵福生道: “大人,这杀才是吓昏了头,才这样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赵福生却听出他言外之意,顿时摇头: “你放心,事关生死,我不会和他一般计较。” 庞知县脸上露出赦然之色,有些羞愧道: “是我想多了。” 赵福生耐心的看着王浑: “任何人都不敢向你保证驱鬼一事能有十成把握,所有鬼案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范无救脾气暴躁,想要说话,范必死却拉扯了一下弟弟衣袖。 他不明就里,看向哥哥,但最终仍忍住了,没有出声。 “包括我们镇魔司办鬼案,都不能说是一定成功。” 流土村的鬼案疑似与长生镇的案子相同,都是同一厉鬼所为,可惜长生镇发生的时间久远,线索此时已经不再好追查了,而流土村的案子如今还没有多少线索。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所以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救你性命,但如果我能将鬼驱除,你活命的机会是很大的。” 赵福生这话说完,王浑虽说有些失望,却也知道无可奈何,只能点点头,不再出声。 他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在赵福生的注视下,他耷拉着脑袋,隐晦的张了下嘴巴,眼睛挤成了鱼泡似的眯了眯,待长吐出一口气后,竟然在眼角沁出了两滴眼泪。 王浑竟在打哈欠! 赵福生本来当他先前神色萎靡是因为遇到了鬼案的缘故,对他再三追问能否活命的表现也认为是人之常情。 可他此时却突然在众人面前打起了哈欠,这让赵福生的警惕心一下提起。 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王浑的异样,倒是蒯满周鼻翼动了动,急促的吸了两口气,似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赵福生问: “你困了?” 本来在说鬼案,以及宽慰王浑,但赵福生突然之间问出这话,没头没脑的,令得众人愣了愣。 庞知县见她目光锐利,盯着王浑看,显然是在问王浑。 “谁?”王浑初时还以为赵福生在跟别人说话,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位镇魔司的令司大人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显然她的话是在问自己: “我不、不困啊——啊哈——” 话没说完,他突然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这一次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他确实是在犯困。 庞知县先是有些恼怒,但他看赵福生双眉紧皱,神色严肃的时候,心中突然一个‘咯噔’。 王浑又不是第一天当差的新人。 县府众差役中,他算是相对较沉稳的人,不可能也不敢当着众人面如此的失态。 他此前经历过鬼祸现场,说不定此时的失态是与案子相关的。 这样一想,庞知县心中有些不安。 “是有点困了——” 王浑又打了个哈欠,同时还揉了揉眼睛: “兴许是起得早了些。” 他额头的肌肉往上提,挤出‘三’字形的纹,眼皮被揉得发红: “今日赶了大半天的路,所以才有些困。” 刘义真等人的表情顿时警惕。 赵福生心弦紧绷,脸上却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那你稍后再歇息,你现在先将去流土村经历的事说出来,让庞大人手写,事无巨细要说得一清二楚,不要有疏漏。” 说完,她看向范必死: “范大哥,劳烦你去让徐家的人准备一套笔墨,同时让镇魔司备两辆马车,稍后要用。” 范必死点了点头出去。 不多时,黄四亲自领着人送了文房四宝进来。 庞知县深知情况急迫,亲自研墨,接着王浑口述,将从他进了流土村后发生过的事一一记录。 有了这一段缓冲时间,王浑也想起了更多自己进杨家后碰触到的物件,也由庞知县记录下来。 镇魔司的众人趁这二人记录之际,也开始围在一旁商讨。 “大人,这次流土村,我陪大人前去吧。” 武少春率先请缨。 他在封门村驭鬼后,除了扫荡匪窝,至今还没有与鬼对峙,正是兴致勃勃想要大展拳脚之时。 赵福生还没说话,刘义真已经开口道: “我去吧。” 他手撑着鬼棺,说道: “我加入镇魔司也不少时间了,论年资,我还在少春前面。” 夫子庙损毁后,他不再被困在庙中,有了一定的行动自由,此时有机会出县城,他也想去。 “这还论什么年资——”武少春有满腔槽点想吐: “我们都是同年进镇魔司的。” “我比你早一个月。”刘义真半步不退。 “是,他比你早些。”范无救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在一旁扇风点火。 “……”武少春一看范无救不是好人,不由转向赵福生: “大人——” “不如我去吧。”一旁笑眯眯的孟婆突然出声: “少春、义真都还年轻,将来要办鬼案的机会多着呢,我年纪大了,又能活几天?现在有案子,不如我跟大人同去。” “……”刘义真目瞪口呆看她:“我祖父活了一百岁。” “呵呵。”孟婆只装耳背,看着赵福生: “我进镇魔司也几天了,大人已经发了俸禄,我还没办过案子,白领钱可不是我孟家的规矩,我爹要是还在世,非得臭骂我一顿。” 孟婆年纪不小了,此时还抬出了她已经过世的父亲。 这样一来,刘义真不敢说话了,只好面露遗憾之色。 范无救一听众人争着要去,不由有些着急: “我也想跟大人同行——” “……”范必死神情恍惚。 他犹记得当初赵启明才掌控镇魔司的时候,也曾爱护手下,想要好好治理万安县的鬼案问题。 但鬼案爆发之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最初赵启明以抽签方式使令使同行,但仅两次鬼案,最初镇魔司的令使便几乎被全部换了一轮。 而经历了案件后的赵启明也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整个人变得冷酷暴戾,甚至看人时的眼神带着一种森森恶意。 那会儿的镇魔司众人到了谈鬼色变的地步。 一听有鬼案,众人都使出浑身解数争相推脱,深怕一参与鬼案就是个‘死’字。 这样的情况并非特例,大汉朝的各大镇魔司几乎都是如此。 到了赵福生掌控万安县时,一开始除了她本人之外,当时的令使也是谈鬼就畏惧。 最初的狗头村案子时,张传世出行的表情如上坟,大家都做好了他可能会死在狗头村的心理准备——张传世甚至在临行前都交待好了后事,为自己准备好了丧衣。 哪知他并没有死。 之后赵福生再办了数桩鬼案,她点名要人同行时,镇魔司中的人竟然不再像最初一样抗拒,甚至到了现在,还有人主动争抢着要同行。 这种前后的对比实在太大,让范必死竟隐约有种当初与赵启明同在万安县镇魔司是上辈子的事的感觉,事实却是距离赵启明之死到现在,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 他弟弟的改变也很大。 从最初的怕鬼、躲鬼,如今竟然也敢主动去办鬼案。 范必死犹豫的一会儿功夫,范无救拉了他一下: “哥,你发什么呆呢!” 范必死回过神,突然笑了一声: “那我们也去。”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话一说完,整个人都像是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以往背在身上的包袱,神采间流露出几分属于年轻人的锐气: “像义真说的,如果凭资历,我跟无救是最早跟在大人身边的。” “对对对。”范无救一听这话就开心了,拼命的点头附和。 庞知县一面在记录王浑的话的同时,一面还在分神听镇魔司的讨论,听到此处,他不由露出笑意。 范必死能感应到的变化,他也感应到了。 万安县镇魔司争先恐后要办鬼案,证明如今的万安县已经今非昔比,众人不止是对自身实力有自信,也是对赵福生很有信心。 他手里的笔瞬间轻了许多,写字也更快,眼神变得沉静。 …… 赵福生看着争先恐后要去流土村的众人,不由有些头疼。 她目光落到武少春身上,武少春眼巴巴的看她,刘义真见此情景,不由轻轻的‘咳’了一声。 “要不大家一起去。”范无救性急,索性抢先开口。 “那不行。” 赵福生摇头: “总得留人守在城里,免得一起出门,到时家都被人端了。” 她与刘义真、孟婆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神情。 流土村的鬼案来得蹊跷。 这灭门的无头尸上次发生时是在将近一年前,如今事隔许久再次出现,且是在距离万安县城不远的地方——事前纸人张神不知鬼不觉的引过鬼戏班回城,这就不得不让赵福生提高警惕。 “这一次流土村,少春留守。” 武少春脸上露出失望之情,但他知道赵福生性格,并没有在此时急于争辩。 “孟婆也留在县中,满周、义真和范大、二哥跟我同行。” 被她点到名的人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而被留在县中的武少春则掩饰不住的失落。 孟婆倒是心态不错。 在赵福生提及城内需要人留守时,她就猜到赵福生一定会留一个人在城中。 她并非驭鬼者,但她感应得到,镇魔司的这群令使中,唯有她跟蒯满周应该暂时有留守城里的资格。 但蒯满周实力虽强,可毕竟年纪还小,一旦有突发事情发生,怕是小孩难以应付,到时会出乱子。 ——当然,蒯满周粘赵福生得紧,这孩子也不可能答应留守城内。 所以留下来的只能是她。 “那我下次再跟大人同行。” 孟婆笑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以后有机会的。” 她说完,一直留在外间的张传世这才姗姗来迟。 他先前被众人包围在中间恭维,王浑到来时,他被人捧得飘飘然,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后来才发现镇魔司的人不见了。 问了徐家的人后,才知道衙门有事发生,镇魔司的人在内院厢房中。 张传世深怕有活儿,特意在外头磨蹭了片刻才进来,正好赶上赵福生分配人手。 “还、还有我呢——” 张传世眼珠转了转,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声:“大人怕是把我老张忘了。” “确实忘了。” 赵福生嘴角抽搐。 张传世听了这话不仅不觉得羞耻,反倒有些窃喜。 “……” 赵福生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有些无语。 她此时公务在身,懒得跟这老头儿计较,眼见庞知县那边已经记录完了,她站起身来: “老张也留在县中,我们即刻出发,去流土村。” 刘义真、二范同时起身,大声应了句: “是!” 蒯满周的身体轻轻腾空,眼里也带着兴奋。 庞知县略紧张的站起身来,搁了笔后将写下的纸张提在手中,吹干了笔墨,卷叠起来握在手中。 第二百七十七章 死亡味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虽说准备出行,但该交待的事情仍得先说清楚。 赵福生转头看向庞知县,他忙不迭将手里写好的纸卷呈上。 “王浑你过来。” 赵福生并没有急着接过卷宗,而是向王浑招了招手。 他表情有些疲倦,但听到赵福生召唤时,仍是快步上前。 “大人——”他喊了一声,赵福生凑到了他身前。 王浑头发挽在头顶,露出颈脖。 他的脖子略粗,几乎与他脸型的宽度相等了。 因常年在外奔波办差的缘故,他的肤色黝黑且颇为粗糙,脖子上的皮肤呈细小如鳞甲似的纹路。 赵福生靠近他身边,王浑十分不安,却强迫自己没有后缩。 细看之下,王浑的后颈处有几道抓出来的印痕——这是他先进了厢房后谈及鬼案时,不自觉的抓出来的。 他手脚没个轻重,有些地方已经抓破皮了,白色的皮肤碎屑翻了起来。 除此之外,赵福生并没有看到怪异处。 “我要摸一摸你的颈子。” 赵福生提醒了他一声。 王浑不大自在的点头,接着将心一横,拉长了脖子: “大人直接摸就是。” 虽说赵福生先提醒了他,但她的手指碰到他脖子皮肤的刹那,依旧冻得王浑打了个哆嗦。 屋里摆了碳盆取暖,但驭鬼者的体温可比一般人要低些,她的手指冰凉异常,一按到他的脖子,刺激得他后颈鸡皮疙瘩瞬间就立起来了。 赵福生顺着他脖子按压了一圈,接着收手: “没有怪异之处。” 说完,又喊蒯满周: “满周,你也来看看。” 蒯满周几乎与鬼的力量完全融合,对于厉鬼气息的感应比她灵敏得多。 小孩听她一喊,便点了点头。 她人小身体也矮,王浑本来想要蹲身下去,却见小丫头身体腾空而起,她并没有伸手,数根细如丝发的鬼线从蒯满周的身体中飞了出来,缠在了王浑脖子上。 王浑先是觉得脖子一凉,心中一惊,本能的就想伸手去摸脖子。 但那黑线一缠住他的身体,便随即隐入他脖子中,顷刻间消失不见。 随着鬼线一消失,蒯满周转头看向赵福生: “没有。” 小孩的话就意味着她没有在王浑的身上找到厉鬼残留的气息——也就是说,王浑并没有被标记。 这个反馈本来应该让赵福生心中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什么,她这一次却并没有完全放松。 一种本能的警觉让她感到不安,且皱了皱眉头。 她正思索间,眼角余光却似是感应到有人在看她。 赵福生转头望去,就见武少春也眼巴巴的看她: “大人,我也想摸。” “……那你也摸摸。”赵福生痛快的点头。 武少春与厉鬼的力量融合得也很好,且他驭使的是灶鬼,对气味较为敏感,说不定能摸出什么古怪。 得到赵福生的首恳,武少春也大步上前,王浑虽说觉得接连被人摸脖子有些怪异,但毕竟他接触过鬼案,镇魔司也是为了保他性命,因此仍老实探出头。 武少春的手在他脖子上来回摸了半晌。 这个动作就像是开了一个头。 范无救也站不住了: “大人,我也想摸。” “……”赵福生转头看他,他‘嘿嘿’笑着,脑子难得灵光了一次: “我们哥俩要跟大人去流土村办案,摸摸王捕头的脖子,兴许去了流土村,也能看出其他村民有没有与王捕头脖子相似之处。” 他说得很有道理,赵福生便点头: “那你也摸摸。” 武少春觉得怪怪的。 他还没摸完,范无救就排在了他身后。 且范必死一看弟弟都摸了,也跟着排起了队伍。 “他们都摸了,那我也摸摸吧。” 刘义真本来不打算摸的,但此次去流土村一共五人,其余四人都摸过王浑了,他不摸总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那你也去摸。”赵福生眉心跳了跳。 刘义真将棺材往旁边扛了两步,排在范必死身后。 孟婆也自觉站在他后面。 张传世本来不想摸的,一见此景,顿时坐不住了: “大家都摸,那我也摸。” 赵福生不由骂他: “别人不干你不干,别人一干你就坐不住了。” 张传世早被她骂多了,抗性很足,闻言‘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反驳。 “……” 王浑挨个被镇魔司的人都摸了一遍,不知为什么,他本来内心惶恐不安,此时被摸完则是有种既安心却又更不踏实的矛盾感觉。 “大人们,你们都摸完了——” 他胆颤心惊的问: “我、我会不会死?”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赵福生先问武少春: “少春,你摸出什么没有?” 武少春摇头: “没有。”他说道: “王浑说流土村杨家人的脖颈断口处外围皮肤干枯,像是被人割出的陈年旧伤,见血不多,唯有颈椎中间的断骨处才有少许血液,且血液凝涸,不像是新鲜的,倒像是已经出血许久。” 因王浑的话,镇魔司的众人在摸脖子时都十分注意这一点。 如果是陈年旧伤,那么被厉鬼标记的人纵使外表正常,但皮肤内里的肌肉枯断,总能摸出不平之处。 可几人都先后上手,并没有摸到皮肤底下明显的‘切割’不平处。 但武少春话虽如此,表情却有些踌躇。 赵福生看在眼里,心中一动,向他打了个眼色,并没有在此时将话问出口。 接着她转头看向刘义真: “义真,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没有。”刘义真摇头。 他常年与鬼相处,对厉鬼气息也算敏感,可从王浑身上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儿处: “他气血充沛,不像是被鬼标记后的模样。” 刘义真的话令得王浑双眼放光,萎靡的神态瞬间都好转了许多。 范氏兄弟也摇头。 二人也没摸出个所以然。 这个结果在赵福生预料之中,她看向王浑: “目前暂时没有发现可疑处,但是事关鬼案,自然该以谨慎为主。” 王浑摸了摸脖子,憨厚的笑着点了点头: “大人说得是。” 他接触了鬼案,极有可能受厉鬼标记,若说不怕那定是假的。 但镇魔司的人对他的安危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这使得王浑心中的恐惧被安抚,听到赵福生这样说时,他莫名觉得更加放心。 “大人办过好多鬼案,既有本事又关心我的安危,大人要我怎么做,我都听大人的安排。”他心中有些激动,说话也语无伦次,末了还说道: “就算大人要我再去流土村为大人办事,我也愿意。” 他说这话完全是凭借一时意气,脱口而出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又觉得确实如此。 “我愿意再去流土村!” 王浑的话令庞知县吓了一跳,但他反应过来之后便赞道: “真是好汉子,胆气过人。” 赵福生摇了摇头: “在其位,谋其职。” “需要差役办的事你已经办完,剩下的是镇魔司的事。”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不止是王浑心中激动,就连镇魔司的几人都有些热切。 孟婆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慈和。 “为了安全起见,在无头尸案了结前,你先不要回家,暂时先住进镇魔司。”赵福生想了想,说道: “同时我准备在你身上打个鬼印。” 庞知县听闻这话,先是有些诧异,接着又有些嫉妒。 “你小子可算走了大运。” 王浑也有些惊喜。 作为公门中人,他自然知道赵福生的鬼印意味着什么。 如今整个万安县,除了县府衙门外,就只有一个徐家才得到了赵福生打下的鬼印——而徐家拿到这个鬼印,前后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 可现在赵福生为了他的安危,却愿意替他打印。 “我——多谢大人。”他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再三感谢。 “这一次的案子疑似取头……” 赵福生说到这里,不由下意识的往刘义真所在的方向看去。 这倒真是怪了邪门。 夫子庙的无头鬼还没有彻底解决,如今万安县竟然又闹起了无头尸案,且死者被害的方式与无头鬼杀人有异曲同功之妙,不知这桩案子与纸人张有没有关系。 王浑还在等她,她收敛了收神,令武少春取出匕首,在王浑后颈处刻下一个门框图案,接着使用鬼神印,将一个鬼印烙入他的后颈。 鬼印打下的刹那,门神的信徒数量没有增加,但香火值却加了1点,算上为徐家打印时增加的一点,如今门神的香火值已经达到了9点之多。 赵福生将鬼印收起。 王浑后颈处的血液诡异的被门神的烙印吸收。 那寒意渗入他后颈后,刺激得他头皮毛发根根竖立,抓扯着他头皮。 但说来也怪。 他原本困倦难当,赵福生以匕首刻破他皮肤,血液如注的时候,他都没觉得有多疼,反倒眼皮重达千斤,完全是勉强支撑。 鬼印烙下的时候,他张大了嘴,还在打哈欠。 可门神的鬼印一入他皮肤,入驻他身体后,那个哈欠立即被打断,本来浓浓的睡意瞬间消失,整个人立即变得清醒了许多。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涌入他心中,他弯折的背脊一下挺得笔直。 “好,我们准备分头行动。” 赵福生办完差事后,随即催促众人起身。 徐府的下人早候在外间,听到赵福生出来,忙领着一行人往另一条清幽的小径往马车的方向行去。 两辆镇魔司的马车已经候在外间,赵福生在即将上车前,看了武少春一眼,向他招了招手: “少春。” 武少春早就猜到她会叫住自己,当即走到她的身边: “大人。” “少春,你在王浑的身上发现了什么?” 赵福生问。 镇魔司的人在挨个摸王浑的脖子时,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怪异,包括对厉鬼气息最敏锐的蒯满周,唯有武少春当时皱了下眉。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赵福生看在了眼里,只是当时王浑已经因为害怕乱了章法,所以她并没有在当时问。 武少春也看懂了她的意思,当时没有多说,此时才道: “大人,我没有在王浑身上发现厉鬼的气息。”厉鬼的标记也属于鬼物力量的残留,只要人被标记过,多少会留下气息。 可王浑的身上‘干干净净’,仿佛不曾与鬼打过交道的样子。 这显然十分不对劲儿。 要知道王浑可是出入县府衙门的差役。 县府衙门的门上有门神烙印,所谓的门神也是厉鬼封神,王浑在衙门出入,身上多少会有厉鬼的气息。 他如今这样干净,反倒像是厉鬼的力量与鬼相冲,两个气息相互克制达成的平衡。 “但我虽然没有感应到他身上的厉鬼煞气,但我却闻到了一种危险至极的味道。” 武少春神色严肃的道。 “闻到危险的味道?”赵福生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牵着她手的蒯满周本来状似神识游离,听到这里,却倏地抬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武少春。 王浑的身上她都没有发现不对劲儿,为什么武少春发现了怪异? 小丫头二话不说想调头往王浑的方向走,却在脚步刚一顿时,被赵福生将手拉紧。 蒯满周不解的看她,解释着: “我还要去摸一次他的脖子。” 赵福生头也没低,回她: “下次再摸。” 她有预感,这桩鬼祸可能并非表面这样简单。 武少春总觉得小孩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善,他摸了摸鼻子,点头回答赵福生的问题: “很危险。”他再强调了一次: “我感觉像是、像是死亡的味道。” 他驭使的厉鬼是灶鬼,且与鬼物绑定很深。 灶鬼临死前遭受的痛苦极大,对危险、死亡及血腥气的反应很敏锐。 “大人,你此行前去流土村要小心。”武少春的面容上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我总觉得这桩案子不简单,这个厉鬼,兴许不能以常理论之。”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他的提醒记在心里: “我明白。” 说完,又叮嘱武少春:“我们这一次出行,你和孟婆要守住万安县。” 她不怕鬼案,怕的是鬼祸掺杂了人祸,他们这一趟离开县城,是被人调虎离山。 第二百七十八章 门神晋阶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人放心。” 武少春点头:“我会拼命把万安县守住,绝不会让县里出事。” 他在长条镇耽搁了一段时间,错过了当时镇魔司的内部会议,但回城之后从其他人口中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原委,知道纸人张的可怖,也明白赵福生嘱托的用意。 “嗯。”赵福生应了一声,接着转身冲二范及刘义真道: “我们走。” 话音一落,众人兵分两路,孟婆、武少春及张传世带着王浑回镇魔司,而赵福生与刘义真等则准备走另一条路。 “大人,流土村位于城西的方向,我们从西城门出去——” 范必死看着武少春等人先行驾车离去,接着对赵福生说道: “我对城内的路也熟,不如我来驾车。” “不。” 赵福生拒绝了他的提议: “范二哥,你替我跑一趟,去将于维德喊来。” “于维德?”范无救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 “大人不准备此时出城吗?”范必死脑子一转,猜到了赵福生意图: “大人准备先替于家把鬼印打了?” “嗯。”赵福生应了一句。 她门神只差一点香火值就晋阶。 如今她门神留在夫子庙压制刘化成,她少了一个最大的倚仗,便想要趁此时机先将门神晋阶,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收获。 她总觉得无头尸这桩鬼案非同一般,如果不小心慎重,兴许会麻烦重重。 “好,我去吧。”范必死道: “无救性格急躁,这样贸然过去叫人,可能会引起其他人揣测。” 他办事确实要稳当很多,心眼又灵活。 赵福生点了点头: “那你快去快回。” 范必死答应了一声,接着跳下马车,很快钻入徐府。 等他走后,刘义真这才看向赵福生: “你觉得这个鬼案不对头?” “对。”赵福生微微颔首。 “这桩鬼案目前除了长生镇曾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外,没有太多的线索。” 镇魔司众人不知道厉鬼来路,不清楚厉鬼法则,也不明白做了什么样的事会触发被鬼物标记——“这样就很危险了。” 赵福生道: “从目前的情况看,王浑不像是被标记过,每个人摸了他的脖子,没有怪异处,而且他身上太‘干净’了。” 太干净就是不对头的! 刘义真神色一凛: “他没有被厉鬼标记的煞气,但是他的举止不太正常。”他观察也很细致,从王浑进入徐府他就在看此人: “我看他抓了好几次颈脖,都抓破皮了。” 如果是其他案件,这种情况可归类于巧合。 但王浑经历的是疑似厉鬼杀人后的无头尸案,他抓脖子的情况便不能以巧合来形容。 “而且他频频打哈欠。”这个就是最大的问题。 “对。”赵福生道: “我怀疑这可能是厉鬼标记后的反应之一,”她语气停顿了片刻,接着又道: “至于具体怎么样,我们到了流土村后再向村民多询问就知道了。” 刘义真点了下头。 一旁一直安静听二人说话的范无救见两人谈话告一段落,不由插嘴道: “大人何必过于担忧,事实上长生镇当时虽然发生了无头鬼案,但事后案件没有蔓延。” 毕竟如果鬼案持续不断,长生镇的人早就被标记,尽数死绝了。 以厉鬼杀人的数量来看,这一次杀死了流土村杨铁汉家的厉鬼就算与杀长生镇李家的厉鬼是一个鬼祸案,但鬼物的杀伤力都并不大。 “——我估计鬼物品阶最多在煞级,应该达不到灾级的标准。” 范无救有些疑惑: “就算大人的门神在镇压刘化成,但大人同时也驭使了两个煞级的鬼物,而且还有满周在。” 蒯满周驭使的是鬼村村民、庄四娘子两大灾级的厉鬼,莫非还怕一个低阶的厉鬼不成? “不能这么算。” 赵福生摇头。 “一般情况下,鬼与鬼之间是有品级的压制,但是也有特殊的情况。” 刘义真目光一闪: “你想到了狗头村案?” “是。”赵福生叹了口气: “狗头村的鬼案中,替身鬼因为其特殊的法则能力,甚至能从鬼棺之中偷走物件。” 这样的厉鬼就不能以常理推之。 它们虽说品阶低,但有时会造成难以想像的可怕后果。 “我怕长生镇、流土村的情况就是这样,所以不要疏忽大意。”赵福生说道: “如果王浑真的被厉鬼标记,说不定事后还要从他身上才能找出线索来。” 提及王浑,范无救就道: “大人对他太宽容了点。” 他想起在徐家中时,王浑再三追问赵福生能否保他性命的情景,不以为然的道: “生死有命,纠缠大人算怎么回事。” “人都怕死,事关性命无小事。” 赵福生摇了摇头,她没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可他也太不识趣了。”范无救道。 赵福生定定看了他一眼: “他是为万安县办差,此事对他来说纯属无妄之灾,所以镇魔司确实也有义务尽量保他性命。” 她说完,看范无救似是还想辩驳,不由笑道: “这是万安县的规则,而规则一立,对所有人都是有利的。” 刘义真本来没出声,听到这里,索性也道:“是,以强护弱,以规则束缚强者,对大部分的人是有利的。” 说完,看了范无救一眼: “对你也有利。” 范无救的脑子没有转过弯来。 他不明白刘义真话中之意,但见刘义真与赵福生都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态,便只好也装出‘听懂’的架势,点了点头。 说话间,范必死也正好带着于维德赶了出来。 范必死为人精明,但于维德也不傻,看到范必死冲他打手势的时候,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得知赵福生要提前先为自己打印,于维德心中激动,一路小跑,很快就出了徐府赶来马车边。 趁着赵福生与于维德说话的间隙,范无救挪坐到小丫头身边: “满周,让我考考你——大人与义真刚刚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小孩翻了个白眼,将头别开,不理睬他。 范必死悻悻坐回原位。 赵福生与于维德简单的说了两句话后,于维德随即上了自家马车在前面开路,两辆车迅速离开徐府门前。 于、徐两家离得并不算远。 因赵福生临时起意,所以于家并没有提前准备。 一行人到于家时,于府门庭前异常冷清,大门紧闭,于维德有些慌张,抹着汗水: “不知大人今日会来,没有准备——”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她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稍后还有事做,也不用再多大阵仗,赶紧将事办完。” 于维德听闻这话心中一凛。 看她神色肃然,便猜测是不是又有鬼案发生了。 他应了一声,见赵福生大步上了台阶,在大门前站定。 此时于府门前没有人围观,也不需要弄出大的阵仗与排场。 她调动封神榜,取出鬼神印,直接印盖到了大门上。 赵福生盖印之前打算速战速决,并没有搞太多排场,但在鬼印落到于府大门上的刹那,却风云变色。 ‘呜呼——’ 于府上方突然狂风大作,阴云迅速将头顶的太阳遮盖。 半空之中,云层内有雷光闪动。 ‘轰隆隆’的闷雷声响中,天色瞬间黑暗。 ‘喀!’ 一道碗口粗的闪电劈下,照亮了万安县。 只见漆黑暮色下,于府的大门上突然血光闪烁,背着鬼门板的门神夫妇出现在台阶之下。 “啊!” 于维德冷不妨见厉鬼身形,不由吓了一大跳。 异变突现的时候,赵福生怔忡了片刻,接着她听到了于维德的惨呼,本能的转过了身。 二门神背着门板,朝她迳直走来。 她一见赵氏夫妇的鬼影,心脏重重一缩,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夫子庙旧址出事了。 二鬼本来在镇压刘化成,如果此时离开,刘化成必定复苏。 赵福生正惊悸之际,二鬼身影一闪,已经出现在台阶之上。 厉鬼与赵福生面面相觑,但封神榜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提示二鬼要将赵福生背起,而是身影从赵福生的身体穿越过。 接着二鬼各自背着一块门板,各自缓缓走入于府的大门左右侧。 鬼神的身影上门的刹那,那猛力辗压过草木的狂风突然停止了,半空中的惊雷‘轰隆隆’落下,雷电击入万安县千家万户。 与此同时,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封神榜的提示: 芸芸众生一夫妇,生于贫困,死于鬼祸。 因缘际会得封神,广纳信徒守门户。 生前无人识,死后天下知。 注:门神的香火值达到10点,从此广收信徒。 注:当你在门上拓印下门神的影像,参拜你的神明,成为它的信徒,兴许门神会感应到你的虔诚,会给你意外的惊?喜? 注:你得到鬼神庇护的同时,小心也被它偷走你的寿数。 注:求神不如求己。 神明的存在也许会给你带来庇护,但同时也有可能给你带来灾祸。 注:小心的使用鬼神的力量。 注:门神的香火值已经晋阶,此后只要是它神泽普照的地方,它会出现在任意的门前。 注:鬼神能守住任何的大门。一鬼挡门,万鬼难入! …… 封神榜提示: 恭喜宿主为门神寻获10点香火值,使门神晋阶。 作为封神榜的拥有者,宿主可借用厉鬼的力量。 恭喜宿主首次为鬼神晋阶,奖励功德值。 封神路漫漫,道阻且长。 提醒宿主: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请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 所有提示音接连在赵福生的脑海里响起,炸得她许久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待她醒悟过神,四周已经雷收风停。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落下,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作响。 于维德不知何时被吓得摔倒在地,拐杖落在他脚边处。 而此时的于府大门上,左右两扇门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道淡淡的狰狞烙印。 那印痕颇为模糊,看不大清楚具体的样子,只隐约可看出是道‘人形’的印记。 印痕呈黑红色,像是鲜血凝固后的样子渗入了门板中,与之对视后竟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诡悸之感,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惧油然而生。 不可直视鬼神! 但除了惊恐之外,这鬼神的显形又让人莫名觉得心安——有此鬼神镇宅,之后百鬼难侵。 赵福生感应着烙印上熟悉的厉鬼气息,心中不由又惊又喜。 她猜到门神的香火值晋阶后会为她带来极大的好处,却没想到会给她回馈如此大的惊喜。 门神的力量有了信徒的加持后,远比之前更强了些。 先前赵福生为县府、徐家打门神烙印时,门神的形状并没有像如今一样明显,且煞气外泄,如今竟然神印外显,仅只看着那神印,便能感觉到鬼神的压制。 除此之外,她为鬼神打印所消耗的功德值已经全部返还,如今她一共有功德值,这不由得让赵福生在面临接下来的鬼祸时,底气又足了许多。 而最让赵福生重视的,就是门神晋阶后,可以借用门神的力量。 这种借用与一般的驭鬼不同。 赵福生望着于府大门上的鬼神烙印,整个心神都像是要被吸入其中。 随后她心念一转,所有她曾打下过的烙印一一浮现在她意识中。 张传世、武少春、范氏兄弟…… 还有县府衙门、徐府,以及面前的于维德家的大门。 随着她意识的扫射,封神榜提示:是否使用5000功德值,前往徐雅臣的家中? 否! 赵福生拒绝了封神榜的提示,接着将意念退出识海。 她脸上露出笑容。 门神晋阶后的好处果然多。 她借用门神的力量竟有这样的好处,只要她打过鬼印的地方,出现异动时,她第一时间就能赶到,这便相当于一个瞬间转移的力量了。 只是需要的功德值太多了! …… “大、大人——” 于维德瘫软在地,雷电的余音还没有完全散逸,雷击之后带来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想起先前天现异象,可怕的厉鬼在他面前现形,接着走入他的大门中。 此时他的大门上仍残留了两道可怕的暗红色鬼印,让他望之生畏。 这种异象在徐家打印时并没有出现,于维德胆颤心惊,不知是不是打印失败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碰软钉子 第二百七十九章 “鬼印打下了,而且门神的力量已经晋阶,之后于家会受到门神的庇护,百鬼难侵。” 赵福生看着忐忑不定的于维德,心情大好的说了一声。 于维德的脸色浮现血色,他眼中迸发出惊喜交加的神情,正欲说话时,旁边的侧门被打开,一个守门的小厮从内探出头。 他还没说话,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于维德,不由惊呼了一声: “老爷——” 赵福生将于维德拉了起来,捡起他的拐杖放在他身侧: “你家人出来,我就先走了。” “多谢大人,大人请便,待事后我定会备礼前往镇魔司——” 他急切的说话,赵福生则是点了下头,从他身侧大步离开,重新上了马车,对着赶车的范必死道: “我们走。” 刘义真问: “你的门神力量发生了变化?” 于府门前的打印阵仗比徐雅臣家打印时还要大得多。 赵福生在徐府门前打印弄出那样的作派,应该是为了宣扬镇魔司威仪的缘故,但她前来于家是临时起义,事前没有通知人守候,犯不着弄如此大的排场。 也就是说,于家打鬼印时的异象,纯粹是因为门神本身力量的缘故。 众人本来应该去流土村侦察无头尸案,但赵福生临时要来于家打印,应该是有她自己的缘故。 再结合于家的异样,刘义真便猜到打下门神烙印,对赵福生驭使的厉鬼应该有一定的好处。 “你感应到了?”赵福生抹了下头发上的水珠,问了他一声。 刘义真点头: “刚刚你打完印记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 “我也感到了。”范必死点头。 这一次范无救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他忙不迭的道: “我也是。” 赵福生笑道: “门神确实已经晋阶。”她先前还担忧门神镇压刘化成后实力受到了削弱,但此次门神晋阶后,只要是门神的信徒,且鬼印所辐照之处,都会受到门神的庇护。 “在受到鬼物力量干扰时,会出现门神的分身,将鬼击退。” 鬼神的分身力量自然比不得主体本身,但却有个赵福生可以临时借用门神的鬼躯在烙印之间穿梭——变相的增强了鬼烙印的力量。 “这样一来,这次流土村之行岂不是手到擒来?”范必死神态轻松的道。 “也不一定。” 提起无头尸案,赵福生的好心情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她皱起了眉头: “如果论鬼案严重程度,就像二哥所说,流土村的这个案子杀伤力不大。” 厉鬼标记人的法则与一般的鬼祸蔓延过程不一样。 以狗头村的案件为例,武大通家养出了鬼儿子后,鬼祸先是祸延他一家,再至与鬼相关的人,最后直至全村。 并且随着厉鬼品阶的成长,鬼物最终会扩大鬼域辐照地。 如果不是赵福生在替身鬼煞级时期将它收服,将来它成为灾级之后,极有可能会将它的标记领地扩大至郡、州,到时凡听及、提及狗头村相关的事件都会被它标记,继而一一杀死。 这种鬼祸就如同瘟疫,一旦招惹,后果异常严重。 而流土村的鬼祸则不一样。 长生镇出事后,仅死了李家人——如果后续镇上有人接连死亡,此事早就上报,不可能没引起庞知县的注意。 流土村中也只有杨铁汉一家死了。 据王浑回报,村里其他人也没有事,也就是说,鬼物杀人只以一家为主体。 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就连当日要饭胡同煞级的要饭鬼也笼罩了一个鬼域,将夫子庙之外的要饭胡同困在鬼域内。 赶车的范必死提出建议: “是不是无头鬼——”他提起这个名称时,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别扭,想了想又换了个称谓:“是不是食头鬼品阶太低,形成的鬼域不成气候,王浑本身是差役,又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本身阳气重,没有受到鬼域影响,所以顺利脱身呢?” 什么血气方刚、阳气重—— 范必死这些话听得刘义真一愣一愣的,问他: “你怎么知道?” 范必死一脸诚实: “我乱说的。” “……”刘义真一脸无语。 “好了,别胡扯了。”赵福生摇了摇头,目光深深的看了范必死一眼。 最初的范必死对鬼祸可是避之而唯恐不及,如今竟然也能参与讨论,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变化。 她并没有点破,而是道: “厉鬼情况未明,范大哥说的情况也不能完全排除,兴许也是原因之一。”她神情严肃: “但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 “什么可能?”范无救好奇的问。 赵福生说道: “兴许厉鬼已经展开了鬼域标记,只是我们目前看不到而已。” 她话音一落,范必死想到她说的可能性,不由毛骨悚然,情不自禁的低呼了一声: “怎么可能——” 厉鬼的存在本来就已经令人类备感棘手了。 鬼物处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与人类的力量完全不对等。 如果不是人类借鬼打鬼,在面对鬼的屠杀时,人类早就一败涂地。 在面对厉鬼横行的威胁下,大汉朝传承了数百年的经验是后人很好的保命资本。 而这些经验中,厉鬼的存在、杀人法则都是固定的,鬼域、厉鬼标记都有迹可寻。 一旦发现厉鬼复苏,趁鬼域没形成前,人类还有逃生、保命的机会。 可要是像赵福生所说,流土村的食头鬼案中的厉鬼如果标记法则毫无痕迹,且鬼域的展开神不知鬼不觉,令人无法提前窥探端倪——那么这个事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 这无异于是推翻了大汉朝以前的一部分认知。 这样隐匿的、未知的厉鬼,无法捕捉,难以驱使,一旦遇到,便会陷入被动局面。 “这不可能——” 范必死拼命的摇头,与其说他是在说给马车内的其他人听,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 “这不可能——吧——” “可不可能,得到了流土村看了才知道。” 赵福生双眉紧皱: “少春的‘嗅觉’灵敏,他在王浑身上闻到了危险的气息,我们就要提高警惕。” 刘义真发现她的性格实在矛盾。 在他心中,赵福生向来敏锐多疑,并不肯轻易信人,但她却又表现出了对镇魔司人极大的信任。 ——包括他加入镇魔司后,赵福生也像是对他入下了戒备,在之后与她打交道的过程中,刘义真都能感受到她的诚意。 兴许这也是镇魔司众人愿意追随她的原因。 刘义真心中暗忖。 赵福生不知他心中所想,仍说道: “我总觉得王浑的瞌睡不大正常,我们进了流土村后,要注意困意,也要留意频频打哈欠,还有抓挠脖子的村民。” “好。” 几人都点头应声。 之后大家不再多言,马车从城门驶出,直往流土村行去。 约走了两三刻钟,数块贫瘠的农田便映入了众人的面前。 此时正值寒冬,田地荒芜,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赵福生的目光从庞知县交给她的卷宗上移开,落到了城外的荒田上: “这些就是流土村的地?” “应该是。” 范必死点了点头: “这里的村民大多都是父辈早年逃荒来到这里的。” 其实对于万安县的政务,他原本也不大清楚,这并非镇魔司管束的范围。 但赵福生掌控镇魔司后,将县里大权一把抓,范必死兄弟早前得罪过她,又没有驭鬼,深怕她对自己兄弟二人仍怀恨在心,因此极力想表现自己的能干,以期望赵福生能看在他极力弥补过错的份上饶他兄弟。 所以万安县的一些政务他也曾恶补过,此时问起来倒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他们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好时候,因此便在此地开荒种地,落土安家。” “好时候?”赵福生听到这话倒有些不大相信: “什么好时候?” “就是丈量土地。”范必死说道。 赵福生一下就想起来了: “先老皇帝在世时的事。” 她这话一说完,倒令范必死有些意外: “大人也知道?” “曾听武大敬提过——” 她提起这个已经死去的村老,将一声叹息隐藏在平和的面容之下: “他说早年老皇帝提出过丈量土地,鼓励百姓开荒。” “是。”范必死点头: “当时开荒的人,每天一亩地,奖麦麸三斗,且朝廷承诺,谁开的地,便记入谁的名下。” 这一道昭令颁布后,令天下百姓怨声载道。 时至今日,在厉鬼横行下,大汉王朝的权势早就旁落。 镇魔司的鬼权大于君权,甚至隐隐有种‘君权鬼授’的架势。 就连税收方面,镇魔司的索要税务也比朝廷更多一些。 民间有传闻:宁欠朝廷税,不敢少镇魔司的一粒米。 由此便可见端倪。 当时的老皇帝在位时,提出这样的政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朝廷国库空虚,皇帝也没钱,便想压榨盘剥百盘以丰他自己的荷包袋子。 百姓当时为了朝廷的政令,拼命的开荒,可最终朝廷的承诺并没有落到实处。 开荒结束后,朝廷并没有兑现承诺。 当时在任的官员将开垦出的荒田记入政绩,任期满好纷纷升迁而走,却留下了满地的鸡毛与伤痛给百姓。 百姓忙碌一场,没有获得朝廷的嘉奖,反倒开出的荒地记到了他们的头上。 每年春季之前,他们都要为名下这些新开的荒田缴纳高昂的税费,缺一个子儿都不行。 而这些荒地大多贫瘠,种的瓈麦产量极低。 百姓往往辛苦劳作一年,到了秋收时,收下的粮食甚至不足高额税收的三分之一。 当年得知要缴税的噩耗后,有不少村民也曾集众抗议,但都被一一镇压。 镇魔司的驭鬼者那是非人的存在,朝廷也有差役,这些人对付不了厉鬼,还对付不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打杀了几批之后,鲜血染红了城门,最终镇压下了这些抗议。 只是自此后,大汉朝各地的百姓俱都欠了朝廷高额的欠款。 “以我们万安县为例,这些流土村的百姓,恐怕从他们的父辈时期便开始欠朝廷的钱。” 年年交、年年欠。 “我早前看过账册,最多的,欠了180多两银。” 而这些村民一年到头锄头就是抡出火星子,又能从地里挖出几两银子? “父债子偿乃是天经地义,这些债务代代相传,就是还到一百年后,他们都还不清。”范必死道。 这样的话题过于沉重。 就连自小长在夫子庙,与厉鬼为伴,早就炼出一副铁石心肠的刘义真听到这些话时,也不由感民生多艰,沉默不语。 流土村的人就是在这样畸形新政下的产物之一。 “这些村民一来万安县就背上了数代都还不清的债,但好在地虽然贫瘠,也总归是有地。” 范必死意识到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连忙试图挽救: “他们大多都是遭了荒逃来的,听说当年这些人的家乡发了大水,淹了田地,才会背井离乡来这里,虽说欠债,但总归也有口吃的。” “只是勉强活着而已。” 赵福生望着这些杂草丛生的田地,神情阴郁。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范必死感应到气氛的紧绷,正有些忐忑之际——他很快透过远处半人高的杂草,看到了藏在那些荒田后的破旧房舍。 “大人,流土村到了。” 这话一说完,他与刘义真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范无救钝感力强。 他并没有察觉气氛的怪异,只是急于想查鬼案,此时一听到到了流土村,他眼前一亮,急着就想起身下车。 “慢点——” 范必死还没将马匹勒住,便见到了前方村口情况似是有些不对,连忙将弟弟叫住。 但他说得太迟,而范无救又太性急,话音没落,范无救已经跳下车了。 “大人,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赵福生听了这话表情没变。 她在马车上时听范必死提起了流土村的来历,知道村民曾受朝廷坑骗,至今村中几乎家家户户都身背巨债,便知道这一行恐怕要碰些软钉子了。 第二百八十章 进入村中 第二百七十九章 赵福生将王浑所诉,庞知县亲笔所写的卷状传递到刘义真手中: “你们也看看,之后将上面王浑碰过的物件记熟。” 她预感此行恐怕会生波折,提前先做好准备。 刘义真点了点头,将卷状接过。 卷状上的话王浑当时已经说过,只是不如记录这样的详细罢了。 刘义真看了两遍,很快将王浑碰过的东西记在心中,接着将卷状递到了范必死手中。 几人翻阅的功夫,远处的村庄口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一群手持锄镐的村民来了。 “你们是哪里人?来我们村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老汉大声的喝问了一声。 流土村的几个村民包围在他身侧,警惕的注视着镇魔司一行。 赵福生还在偏头与刘义真说话,听到声响转头,目光落到了这些村民身上。 虽说从范必死先前说的话,赵福生就猜到了流土村的人异常贫穷,但真正看到这些村民的时候,仍让她吃了一惊。 此时已经是冬季。 先前又下过一场急雨,地面湿滑,几人下车之后都觉得寒风刺骨,可这些村民却大多打着个赤脚,满脚都是泥泞。 他们身上穿的裤子补了再补,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底色,脚踝处裤腿呈刷子状,压根遮不住小腿。 这些人骨瘦如柴,仅凭身强力壮的范无救一个人,恐怕就能将这一干人掀翻去。 但他们似是颇为齐心,见到外来人很是防备,尤其是看到背着一个巨大黑棺材的刘义真时,更是不少人露出恐惧的神情。 “县内镇魔司的人。”范必死看了赵福生一眼,见她没有反对自己说话,便道: “听回城的差役王浑说,你们流土村出了案子,疑似与鬼有关,所以来看看的。” 一听‘镇魔司’三个字,村民们顿时慌了。 几人不安的小声交头接耳。 “大人——” 范必死见此情景,回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不如我们直接强行进村。” 村口前临时扯了一些削尖的竹竿插上。 但这些竹竿压根儿防不了人。 虽说村民手里都拿了东西,却只是一些农具,先不说范氏兄弟身强力壮,再不济几人之中还有驭鬼者在。 蒯满周当初前往封门村杀匪的事早就在镇魔司传扬开。 驭鬼者对普通人来说拥有辗压之力。 “先不急。” 赵福生摇了摇头。 流土村对朝廷并不信任,之前王浑的突然到来就令村民生起了防备。 再加上杨家人之死,镇魔司随后又到,更容易让村民恐慌。 虽说镇魔司可以凭借蛮力强行闯村,但赵福生的最终目的却是为了让村民心甘情愿合作,从他们口中套出有用消息,而非令人畏惧,最后胡言乱语,干扰办案。 趁着流土村的村民低声商议的时候,赵福生对刘义真几人道: “我们来晚了一步。” 王浑昨夜与李四分头行动之后坏了事。 他急于回城报案,给了村民可趁之机,赵福生道: “我估计杨家可能已经被收拾清理,尸体应该也被处理好了,这些人恐怕不会承认村中发生了案子。” “这可是鬼案,他们不怕死?!” 范无救还等着进村查案,听闻这话有些吃惊的道。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远处的流土村村民也商议完毕,为首的老汉喊道: “官爷,你们可能走错了路,我们这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案子,你们去别处查看吧。” “什么?”范无救怪叫一声: “走错路了?!” 他挽了两下袖子: “大人,我去和他们讲理。” “不用。” 赵福生摇了摇头,接着喊道: “流土村离县里不过几里的路程,县府差役王浑不至于糊涂至此。” 她说话的同时,提步往众村民的方向靠近。 随着她一往前走,蒯满周也牵着她的手走在她身侧。 而背着棺材的刘义真、范无救等也跟着往前,范必死坐在马车前头,想要赶车往前,但前方路径狭窄,难容车辆通行。 他犹豫片刻,接着跳下车,也跟着几人前进。 赵福生一往前走,村民顿时怵了。 “你们别过来!”为首的老汉大喝了一声。 他喊音刚落,所有村民举起了锄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王浑说盘查户籍的时候发现了村中有一家九口死了,我们要进村看一看。”赵福生说话时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定,并没有因为村民的抗拒而停下脚步。 “真的没有死人。” 那老汉初时喝斥过后见不管用,明显有些慌了,接连带着村民后退了几步,央求道: “大人,兴许那位差爷走错了路,我们村真的没有死人。” 说完,他咬了咬牙: “不如你说那位差爷讲一讲是哪家人出了事?我回头查一查,再答复你——” 赵福生听出他话中推脱之意,却道: “是杨铁汉一家。” “杨铁汉?”那老头儿松了口气,挤出笑意: “他们家没死哩,可能是误会,铁汉就在这里。” 说完,他伸手往旁边一拉,抓出一个精瘦的老头儿: “杨铁汉就在这里,不信官爷你看看。” “……” 范无救本来因被阻挡在车外不能进村有些烦闷,听到这话却被逗笑了: “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当、当然不是——” 老头儿的表情有些不大自在,连忙摇头: “我哪敢欺瞒官爷们。” “是与不是,我们都要进村看看。”赵福生走到临时插拦上的竹标竿前,伸手将一根削尖的竹竿拔起扔到一边: “不要挡路,误了公事整个流土村都要问罪。” 她公事公办,既没有大声喝骂,也没有上前硬闯,但要进村的态度坚定。 范氏兄弟站在她身后,看起来并不好惹。 一旁还有个扛了个古怪黑棺的刘义真,更是给了村民极大压力。 “大人们请稍等。” 流土村的老头儿犹豫了半晌,退了数步,与身边的人小声的商议了几句,接着无可奈何的转身过来道: “大人要进村看就看吧,不过杨家真的没有出事。” 说完,他招呼身边人将拦路的竹子拔了,让赵福生几人进村。 流土村并不大,共有二三十户人,房子彼此相连,与其说这里是一个村落,不如说是一个大屯。 村中对于官府的人来早有准备。 赵福生一行人进入村中的时候,发现村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但这些大门后似是都有眼睛在盯着入村的人。 蒯满周手指在赵福生掌心勾了勾,提醒着她暗地里有人窥探。 赵福生将她的手握紧,转头看向领路的老头儿: “你就是流土村的村长?” 那老头儿正心神不宁,初时听闻这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旁边的人轻轻撞了一下他的手肘,喊了一声: “叔,官爷问你话呢——” “什、什么?官爷——”老头儿恍然大悟,连忙一掌包握住一只拳头,看向镇魔司众人,一脸可怜巴巴之色: “官爷们——” “大人问你,你就是流土村的村长?”范必死重述了一遍赵福生的问题,同时怕这老头儿认错了人,另一只手还指向了赵福生。 这下老头儿便知道谁是这一行人中的为首者。 他定了定神,点头: “是、是,我叫蔡大头,是流土村的村长。” 蔡大头一听赵福生问话,一扫先前的神不守舍,变得谨慎了许多。 赵福生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们村共有几户人家?” 蔡大头本来防着她一来就问杨铁汉家相关的事,心中正又慌又无措,却没料到赵福生竟问了个看似与杨铁汉毫不相干的话题。 ‘呼——’ 他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 “大人。”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牙垢包裹的几颗稀疏的牙齿: “我们村小人少,一共只有29户人,村里上下一共有200人出头。” 他的话令得赵福生有些意外: “这人不少了。” “算少的。”蔡大头见赵福生似是只与他拉家常,整个人的戒备放下了些许,陪着笑脸道: “早些年才来的时候人少,后来陆陆续续添了些人口,只可惜这几年收成不好,死了些人,如今又——” 他一时感叹险些说漏了嘴,幸亏及时醒悟,连忙将嘴闭住。 蔡大头偷偷以眼角余光去看赵福生,却见赵福生转头往四处望,像是并没有听出他先前的失言,他不由又偷偷松了口气。 范必死与刘义真相互对望了一眼,露出笑容。 刘义真是第一次随同赵福生办案,听到此处,便知道她拿捏人心颇有一手,便也默不吭声,只听着二人对话。 “这几年是天公不作美。”赵福生随口附和了一句。 蔡大头就道: “谁说不是呢?前年闹了灾害,收成少着呢。”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他面皮干枯黑瘦,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下颌与颧骨、眼眶格外的明显,背脊早弯下去了。 脊椎的骨头顶起单薄的衣裳,甚至可以看到布料下骨头的印痕。 她顿了顿,将话题转走: “你们村的房子全都建在一起的?我们刚进来的地方就是村寨大门的入口?” “是。” 蔡大头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我们村最初时候不是这样的,但是时常会有人来偷,为了防止外人进来,早年大家搭房子时,便建到一处,就在那边的出入口。” 他指向几人来时的方向: “但出入的地方也不只是这一个,有些房子背后还有门的,方便下地的时候。” 赵福生应了一声,接着直接问道: “那杨铁汉一家是住哪儿的?” “杨、杨——” 蔡大头正是放松戒备的时候,冷不妨听她问起杨铁汉,舌头一下就打结了,身体也打了个哆嗦,本能的转头看向一处。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人率先反应过来: “大头叔,杨铁汉家在那边——” 说完,指了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赵福生冷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可记准了?我可是将你记住了,回头若是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抓你进县府衙门。” 范必死补了一句: “干扰镇魔司办案,要砍头的。” 他故意提及‘砍头’二字,吓得村民齐齐一抖。 那说话的人被赵福生一盯,手都软了,忙不迭的反手背到身后。 赵福生也不理他,只往蔡大头先前看着的方向大步行去。 蔡大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大人、大人,铁汉家不在这边,是在另一边呢——” “你放心。” 赵福生脚步不停,“你既然说了流土村的房子全在这里,那我今天就要挨家挨户的搜索,定能将杨铁汉家搜出来的!” “……”她的话顿时打乱了蔡大头等人的计划,一干村民全都慌了。 流土村的内部有一个很大的土坝,村民的屋舍大多都围绕土坝而修。 而在土坝的尽头,则有一头深深的巷道,先前蔡大头的目光就是看向这个巷道处。 赵福生直接走入巷中,内里共有三户人家。 这里不如外间宽敞通风,散发着一股因常年霉湿后的味道,夹杂着粪便等排泄物的恶臭。 赵福生入了内里,问蔡大头: “哪户是杨铁汉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已经进了村,且看起来并不好惹,赵福生也一扫先前与他闲聊时的轻松模样,神情、气势变得压人了许多。 村里出了鬼案,蔡大头本来压力就大,此时终于绷不住了,伸手指了最里角一间: “那里。” 其他人不敢吭声,低垂着头。 这最里间的屋子外面圈了个小院。 但是砌起的围墙大半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竹编。 那房门看得出来之前是被人破损过,上头残留了一些印记。 镇魔司众人来前,这门应该被人洗刷过,但没有彻底洗干净,仍能看出黄泥印子。 就在这时,一层薄薄的红雾在杨家门后汇聚,一根细如丝发的鬼线从雾中钻出,粘住了才刚修好的院门,并往里用力一扯。 ‘哐铛。’ 院门应声而开,且在这股诡异力量的作用下重新碎裂散地。 蔡大头本来想硬着头皮上前推门,结果他还没碰到大门,便见这破损的屋门自动打开,顿时吓住。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拼命的拜头。 其他村民也接连跪下,满脸恐慌之色。 “谁要杀你?” 赵福生迈入院中,顺口问了一句。 镇魔司的人都进了小院,蔡大头跪了半晌,见没有怪异的事发生,顿了顿,也忙不迭的爬起身来。 听到赵福生这样一问,他面露忐忑,但犹豫了半晌,仍是摇了摇头: “没、没有谁杀我,就是我、我被吓住了。” “谁吓到了你?” 赵福生再问。 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从小院中一扫而过。 王浑清楚的提到过,杨家的院落不大,一间正屋对着院门的方向,后头连着三间厢房,分别是杨铁汉老两口以及两个儿子住。 第二百八十一章 案件调查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杨铁汉的长子没有分家,住在屋子的左侧,连着两间房屋。 而长子房舍的正对面,则是杨铁汉未出嫁的两个女儿居所,隔壁连着牲畜的圈舍、茅房,前面则是搭建的草棚,下方设灶台、厨具。 王浑当时看到的第一个喂牲畜的食槽正在厨房的旁侧。 据后来他口述庞知县讲解,这食槽旁边还堆了几捆稻草以及干枯的麦麸秸秆,用以点火用的。 赵福生来之前与范必死聊及流土村的情况,便猜到此行恐怕会不顺利,早将这些细节一一记在了心中。 此时她进入院中后,目光先在院内扫了一圈。 厅堂正屋、左右两侧的厢房,还有外搭的厨房,都与王浑所说一致。 就连土灶上共架了两口锅,一口大黑铁锅,一个长嘴铜壶也半分不差,但那装了无头尸的石槽不见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几捆捆好的稻草。 本来据王浑说,应该竖立在围墙内侧的秸秆此时散了一地,上面有许多湿漉漉的新鲜脚印。 万安县不久前才下过一场大雨,这脚印未干,分明是事后有人进来所致。 蔡大头等人双手十指相扣,不安的扭来扭去,眼见赵福生进院之后便迳直往秸秆处走,蔡大头目光闪了闪,不由喊了一声: “大人——” 赵福生也不理他,走到那秸秆边,伸脚将秸秆踢开,露出了下方院坝内一条新鲜的泥土印痕。 院里是夯实的泥地。 地面之上常年摆放了一张石槽,槽内又注了水,使得下方的泥土颜色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范必死也看到了这一点,不由冷笑了一声。 赵福生没有笑,甚至表情有些冷。 村民的举动愚蠢得直白,但这不能怪他们。 这些人贫穷而落后,没有高瞻远瞩的眼光,也没有机敏过人的智慧。 甚至在村庄中死了人的情况下还试图瞒天过海,偏偏手段又拙劣得使人发笑,处处都能看出掩饰的端倪。 “杨铁汉一家的尸体你们搬去了哪里?”赵福生平静的回头看着蔡大头。 这老头儿缩了缩肩。 他有一双大得与他细瘦的手腕截然相反的手掌。 指掌处的老茧很厚,形成一层厚厚的盔甲,保护着他的指关节。 这些茧皮已经裂口,里面渗满了污垢。 此时随着他不安的双手交握,裂口处渗出血液,与黑垢相染,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疼痛似的,全部的心神都在因赵福生的问话而恐惧。 “什、什么杨铁汉一家的尸体?铁汉一家没有死——” 他的目光左右游移,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 “我旁边那个就是杨铁汉,大人刚刚也看到的,如果大人要看杨铁汉一家,我请他们过来就是——” “你敢——” 范无救一听这老头儿还敢胡言乱语,正想喝斥,赵福生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过,流土村的房舍都在这里,那么村中的人都在此地。” “是、是是——”蔡大头见她似是不提杨铁汉,不由心下一松,点了点头。 “那么你将所有的东西都叫过来,我一一点名。” 赵福生平静的道: “王浑今日来你们村就是为了登记户籍。” 在发现杨铁汉一家出事之前,村中大部分人的名录都被记在了户籍中。 “我倒要对着名单数一数,加上杨铁汉一家九口,人够不够数。” “大、大人——”蔡大头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 趁着赵福生与蔡大头说话的功夫,范必死进了内室,不多时,他从室内出来,向赵福生摇了摇头: “大人,里头的东西乱了,不见尸首。” 杨家的现场被破坏了。 赵福生深吸了口气。 “杨家人的尸体藏在了哪里?”赵福生问。 “大人,大人,杨家并没有出鬼祸,杨家人确实死了,但他们之死,并非厉鬼所为啊,大人。” 先前本来还坚称杨家人没死的蔡大头一见此景,似是知道瞒不过去了,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请镇魔司的大人回去,我们事后会缉拿凶手,扭送县府的,保管让县府大人交差。” “……” 赵福生突然感觉心中沉甸甸的。 “你们缉拿凶手?”她冷笑了一声,弯腰看向蔡大头: “你的意思,是你们对杨家人被砍了脑袋一案已经有了眉目,知道是何人所为?” 蔡大头拼命的嗑头: “知道、知道,大人。” “你觉得是谁?”赵福生问。 “是、是——”他迟疑了片刻。 就在这时,在院门口处,跟着蔡大头来的一个村民踌躇半晌,接着狠心站了出来: “是、是我,是我杀的。” 赵福生转过头。 此人年纪看起来已经很大了,头发苍白,稀疏得很。 一张泛黄的汗巾裹在他额头上,他牙齿都掉了一半,此时面对赵福生的盯视,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双腿抖个不停: “是我杀的。” 赵福生觉得有些荒谬,不由问他: “你怎么杀的?我看你年迈体弱,发脱齿落,恐怕连提刀都提不起。” 那老头儿装着没听到她后面的话,就道: “杨家、杨家与我有恩怨,他儿子跟我儿有过口角,他们家近来刚生了娃,他婆娘没有奶水,娃饿得半夜惊叫唤,吵得我睡不安宁,我听得很烦,昨夜、昨夜就提刀把他们一家杀了。” “听起来是像这么一回事。” 赵福生点了点头,又问他: “那杨家人的尸体呢?” 他听到这话,反倒镇定了一些,说道: “尸体我丢进林家后头的大粪坑里了。” 他说这话时,语速要快些,不像先前结结巴巴,纯粹是在编故事,由此可见,杨家人的无头尸恐怕真的被扔进了粪坑里。 “大人——” 范无救听到这里,正想说话,赵福生举了下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看着这老头儿: “谁帮你抛尸的?” “什、什么?”那老头儿傻愣愣的问。 “你说你将尸体抛进粪坑,谁帮你扛的?谁就是同犯,都得砍头的。”赵福生冷冷道。 一听要砍头,蔡大头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但不知为什么,他却硬生生的强忍害怕,没有出声。 “没、没有人帮我,就我一个人。”老头儿摇了摇头。 “你唬谁?”赵福生不由笑了: “杨家九口人。”除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之外,就杨铁汉的两个女儿年幼些,其他都是成年人。 纵使流土村的人贫穷,各个身材矮小瘦弱,但要想将九个死人搬走,可非一个老翁能办到的。 赵福生道: “从王浑看到现场到回城,及至我们赶来,前后不花一个时辰。” 她想了想,说道: “这样吧,你既然说是你一人所为,你将我这里两个令使背扛起来,走到林家后头的粪坑处丢下去,我就信你。” 范无救听到这话,不由胆颤心惊: “这两个令使是——” “就范大、二哥吧。” “……” 范无救瞬间变了脸色: “其实、其实刘义真也可以。” “不可以。”刘义真冷冷拒绝他。 村民们噤若寒蝉。 那承认杀人的老头儿骑虎难下,颤颤巍巍的起身,走到二范身边,说了一声: “官爷,得罪了——” 说完,将马步一分,就要伸手去扛人。 他也干农活,虽说瘦,手上却确实有些力气,硬生生的将范无救扛起。 但他毕竟年迈,且常年吃不饱,哪里有力气能扛得动两人。 “我、我是一具一具尸体扔的——” “那你一人一人的抱就是。” 赵福生点头。 老头儿扛着范无救跌跌撞撞往院外走,其他人既是不忍又觉得忐忑,跟在他身后。 他走不了几步,便双腿打颤,才刚出杨家院门,还没跨过门前的阴沟,便一跟斗摔落下去。 范无救早有准备,翻了个身站稳。 那老头儿扭着了腰,瘫倒在地,痛吟不止。 “我看你们还有什么把戏。” 赵福生哼了一声: “我的时间有限,没功夫陪你们闲扯。” 她振臂一甩手: “我现在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杨家的事如果老实交待,事情最终结果与你们无关,流土村自然无事,如果再欺上瞒下,误了大事,你们全村都得问罪。” “问、问罪?”蔡大头道: “问什么罪?” “你们如果说杀了人,砍了杨家人的头,自然是要抓进衙门。”范必死道。 “那、那几时能放出来?”蔡大头跪在地上不安的问: “再过几个月,就要下地插秧了——” 他这话天真又愚蠢。 范必死本来厌恶村民,但听到此处,却险些笑出了声: “还回来插秧?若是验明杨铁汉一家是你们所杀,杀人的、抛尸的全部都要杀头的,一个都活不下来。” “什么?!” 村民们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了。 镇魔司这样的说词显然与他们最初预设的不一致,本来如铁板一块对好说法的村民顿时离心,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赵福生见此情景,趁热打铁: “你们之前如果参与了抛尸,但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就是提供与杨铁汉一家有关的线索,若是谁说得好,我不止不追究,还会给予奖励。” 她这话一说完,便有人更加动心。 “敢问大人,你们镇魔司办案,收不收茶水费?” “茶水费?” 赵福生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流土村人为何处理尸首,收拾鬼案现场的原因。 她想起在封门村中,曾听张老头儿提过这一名词。 但凡村镇之下,要向镇魔司申报鬼案,便会由当地的村镇集资一笔钱,交到镇魔司手中,请其吃喝享乐,这笔费用被称为请人的茶水费,数额不菲。 这些人因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理由,便将鬼祸现场销毁,且将尸体抛进粪坑…… 赵福生突然心生疲惫。 “荒唐!” 范必死喝了一声: “我们家大人什么样的人物,谁要你们什么茶水费?” “是是是。” 范必死的喝斥不止没有令村民恐慌,众人却像是瞬间卸下了心中大石。 “今年镇魔司的税收缴了吗?”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问了一声。 “都交了,交了,都是找人借了粮交的,一粒也不敢欠。”蔡大头跪在地上挪走了两步,说了一声。 “既然交了镇魔司的税,那么就没有什么额外的费用,杨家的案子,如果你们能提供线索,对我们破案有帮助,有功的村民明年镇魔司的税赋我作主减半。” “什么?!” 赵福生的话音一落,现场所有村民全都怔愣原地。 蔡大头瞳孔急缩,突然转头冲众人大喝了一声: “愣着干啥?还不去捞尸!” 有几人被他一喝,拔腿就想跑,但跑出数步后,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定住了脚步。 “这几天与杨家人相关,且知道杨家人一些情况的留下,与杨家没有交集的人去捞尸,将村里的人全都叫来,我有话要问。” 赵福生吩咐。 她的话比蔡大头的怒喝还要好使。 镇魔司减税的消息对于这些村民来说竟是异常的好使,几乎使赵福生处于无往不利的局面,无论是当初办狗头村鬼案,还是后来办的封门村案——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令赵福生心情轻松些。 镇魔司本该是办鬼案,减民生鬼祸的机构存在,为百姓除去灾祸,护一方安宁,如今却成为了匍匐在百姓身上吸食血液的恐怖存在,竟已经使这些村民压过了对厉鬼的恐惧。 她皱了皱眉,喊蔡大头起来: “事发之后,你是来过杨家的吧?” 蔡大头连忙起身,频频擦汗: “来过、来过,不瞒大人说,第一次那位差爷来时,就是我陪着他进院子的。” “我们也来了的。”其他村民也七嘴八舌的开口。 “都不要急,我会依次询问,总有到你们说话之时。”赵福生道。 其他人只好按捺心中焦急,点了点头。 “你跟我指出杨家人死前所在的位置及情景。” 赵福生对蔡大头道。 “是。” 蔡大头说完,俯身又趴回了先前跪过的地方,将铺在地上的秸秆扒拉开,说道: “回大人的话,这里原本摆了个石槽,我们和差爷进院时,这里就趴着一具尸体——” 此时得知镇魔司办案不额外收钱,且说得好明年又能减税,蔡大头的脑子一下灵活了许多: “虽说没了脑袋,但我看那身衣裳、身形,还有那双手、脚,我就知道是杨铁汉。” 说完之后,他又对赵福生点头哈腰:“大人请随我来,我给大人指其他尸体摆放之处。” 他领着赵福生进屋: “当时堂屋内有具无头的男尸,就在这里——”他手指的方向摆了一个木桶,桶内有一半已经浑浊的水,旁边搭了张泛黄的旧巾子。 “里头左厢房有两具尸体,是一男一女。” 一具还在床边,脚落在床边,无头的上半身直挺挺倒进床铺内。 另一具则在床头,是个女人。 “左厢房是杨家老三的房间,他年纪小,才十二,比家里人贪睡,他娘疼他,每天都是最晚喊他的,我猜测应该是在他娘在喊他起床时,突然出事,母子俩就死在了这里。” 蔡大头说到这里,有些唏嘘。 以他的见识,能说出这样的猜测已经是很了不得,但赵福生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有用的讯息: “贪睡?叫起?”她话音一落,蔡大头顿时面现畏缩之色: “我、我胡说八道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盘问案情 第二百八十二章 蔡大头深怕说错了话引祸上身,一听赵福生反问,立即便摇头。 “你不是胡说八道,讲得很有道理。”赵福生赞了他一句。 蔡大头一听她的肯定,眼睛发亮,顿时佝偻的后背都挺直了些。 “杨家人出事的时间我们不清楚,便只能根据他们的生活习惯推断出他们受害的时辰。” 鬼祸与人祸不同。 人祸可以通过被害者尸身的温度、僵硬程度以及身上的尸斑等可以推断出凶手作案的时间,但鬼祸就不一样了。 厉鬼杀人不能以常理论之。 鬼物杀人后,只能从细碎的线索中理出有用的东西,再推及与厉鬼相关的线索,找出厉鬼生平,确定它在生时的身份,继而推断出它的杀人法则,这样才能抢先一步在它下一次杀人前截止住它,将其镇压。 这一次的鬼案线索不多,赵福生正有些头疼之际,蔡大头无意中的这句话却透露出了一些有用的讯息。 “大、大人的意思是,我说得对?” 赵福生闻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反问他: “你为什么会觉得出事时,杨家的老幺是刚起床时?” 虽说蔡大头对厉鬼的了解不如镇魔司众人,但他是流土村人,对杨铁汉一家的了解又比镇魔司更有优势。 蔡大头听她这样一问,便抓了抓脸颊: “因为,因为当时杨老幺是这样坐在床上的。” 他初时有些畏怯,但想到赵福生承诺的减税,便又将心一横,走到那狭小破旧的床铺边。 床铺上的褥子等物已经被人揭去,仅剩了一些压得死扁的稻秸。 因床上才死过人,他嫌晦气,不敢往床上坐,只能拉开马步站在床边,摆了个坐的姿势: “就是这样坐在床上,仰天的往后倒。”他说完之后,收回腿,解释着: “他死的时候衣裳皱皮裂干的,一看就是刚睡醒。”流土村人穷,村民过冬的衣物不足,县中每年不知会冻死多少人。 到了冬季,百姓大多和衣而眠,就是怕熬不过寒夜。 蔡大头所说的细节是王浑没有提到过的,王浑进入杨家发现鬼祸,事发突然,他慌乱之下缺少了许多细节,正好蔡大头的话弥补了他的空缺。 赵福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解释:“也就是说,案子发生时,杨老幺母子可能处于刚醒不久的时候。” 蔡大头小声的反驳: “何氏起得早些。” 他说完之后,似是怕挨骂,立即紧紧将嘴闭上了。 赵福生却并没有被他纠正后的不快,而是很快修正了自己的说辞: “何氏先醒,”她结合如今已知的线索,又补充道: “杨家其他人也醒了,然后烧好了洗脸的热水,杨铁汉在外喂牲畜,外间堂屋不知是杨大还是杨二在洗脸,而杨铁汉之妻何氏则进来喊小儿子起床。” 她说完后,蔡大头点了点头: “正如大人所说。” 厢房外,刘义真背着棺材在门口喊: “确认了什么吗?” 杨老幺所住的厢房在内里,屋门狭小,刘义真所背的鬼棺又大,无法进入,便只好留在了外间,听赵福生与蔡发大头的对话。 他听到赵福生的总结,知道她从这几句对话中猜出了端倪,便问了一声。 “是。”赵福生转头: “这是一桩鬼案无疑。” “鬼、鬼案?” 蔡大头一听这话,不由吓了一跳。 赵福生却并没有回答,而是又道: “杨家一般哪个时辰起身?” 蔡大头没有得到回答也不介意,只好强忍不安,说道: “大人,我们乡下人起得早,一天事情又多,寅时中(约凌晨四点左右)是要起的。” 赵福生点头: “也就是说,案子发生的时间是在寅时中(凌晨四点左右),且从你叙述中可以得知,案子是同时发生,”杨铁汉喂牲畜、杨大\/杨二洗脸,杨三刚起床,杨母正在喊他。 就在这个时候,鬼案以一种措手不及的方式突然出现,使得杨家人同时死去。 “没有人可以在同一时间同时杀人,除非有预谋的团伙作案。” 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 赵福生自上次清扫封门村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个消息已经在县中传扬开来。 武少春为人虽说耿直,但却不是傻子,且从某一方面来说他还十分果敢。 在赵福生回县之后,由他作主,将封门、黄岗二山中的匪徒尸首垂挂在镇子之外,并对外宣称这是属于镇魔司的功绩,由此之后,镇魔司威名远扬。 庞知县前几日到镇魔司为赵福生送来县中户籍时,还玩笑似的提到过一句:自赵福生几人剿匪后,县中人人畏怯大人之威,至今县里打架斗殴的犯罪事件都少了些许。 由此可知,万安县如今的鬼祸虽说不止,但人祸却受到赵福生铁血手段的镇压暂时没有出现。 流土村离万安县不远, 再者说王浑提到过,杨家人死得蹊跷,头颅不见,但断口处却并没有多少鲜血,由此赵福生更加笃定此案与鬼相关。 蔡大头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说完之后,又略有些伤感的道: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飞来了横祸呢?这杨家怎么就突然招来了鬼——” ‘唉。’他叹了口气: “当年我们蔡家与杨家都是逃难来的,一起在这落地生根,村子里的屋子、外头的地,都是我们的老子一锄、一锄挖的。” 他说着说着,眼圈逐渐便红了: “初时没有锄头,拿手刨,找趁手的工具,哪知过了这些年,杨家却就出了这样的事。” “屠了人满门,这鬼、这鬼怎么就不讲道理呢?” 赵福生没有说话,听他抱怨完后,接着才问: “事发之前,杨家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没有。” 蔡大头偷偷擦了下眼睛,听闻这话就摇了摇头: “此时农闲,也没多大事,无非就是家中里里外外的杂事而已。” 赵福生又问: “杨家人平时关系如何?” 她说话时一直在打量着蔡大头,只见他长声短气的叹完,听自己问话,又答道: “还算可以。” “怎么个可以法?”赵福生怕他不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索性将问题打碎: “听说杨家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定亲了没有?” “在相看中,他们家共四个女儿,嫁了两个,还有两个,大的十五,小的十一。” 赵福生问一句,蔡大头就答一句。 她再问: “杨家三兄弟有矛盾没有?两个女儿在家中,哥嫂会不会看不惯妹子们?” “那倒没有。”蔡大头摇了摇头: “两个丫头也算乖巧,每天干的活儿多,何氏对外说在为大妮相看,要聘礼八十钱才允许。”他说道: “若是亲事说得成,这一笔钱够杨家宽松些,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丫头,何必为难人,跟她过不去?” 说完,他讨好的冲着赵福生笑: “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福生没有笑。 从蔡大头的话可以听出,杨家人之间的关系虽不说格外的亲密无间,但也没有矛盾。 一般是非龌龊更易招惹鬼祸,杨家的日子听起来稀疏平常,鬼祸是怎么招惹来的? 她并没有气馁,而是再问:“事发的前一天,杨家的人看起来有没有怪异举止?” 赵福生这话顿时将蔡大头问住。 他没有像先前一样有问就答,而是犹豫了一下: “我住在外间上坡,与杨家还真不是门对门,若说杨家的情况——”他的语气拉长,转头去看外间。 刘义真背着棺材堵在门口,在他身后,隐约可见杨铁汉家的堂屋大门处站了不少人,堵得严严实实。 这些都是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畏惧背着棺材的刘义真,不敢与他靠近,却又觉得县里来人办案十分新鲜好奇,兼之赵福生有言在先,说是答话有赏,便不肯离去。 蔡大头此时看向这些人,与赵福生道: “大人,那里头有个人叫葛大牙,他与杨家相邻,就是住进胡同口的那家人,他先前说昨夜看到了杨铁汉,还与他说了两句。” 这话一说出口,赵福生顿时一喜。 她目光在这房间里扫了一圈。 杨老幺的这个屋子可说是家徒四壁,没有箱柜,没有窗,三面都与家人相邻。 屋中并不大,仅摆了一张床架子。 墙壁上不少地方破了洞,四周打了几根竹钉,上面挂了一些少年爱玩的弹弓等小物件——与王浑在记录中提到过的一间房布置相似。 只是床铺上的褥子等物被人扯去,不过正因为这间屋乏善可陈,所以他在这房中并没有碰触到什么东西,只在纸上备注,兴许进出时碰到了门框而已。 这样一想,赵福生随即道: “我们出去再说。” 她与二范、蔡大头出了内厢房,到了外间堂屋后,有人搬来凳子让她坐下。 蔡大头喊: “大牙、大牙,你过来,大人有话问你。” 一个矮瘦的老头儿越众而出。 他的打扮与流土村其他人相似,见到赵福生的面,他咧嘴一笑,露出内里已经掉了许多的牙齿。 但正上方两颗门牙还在,格外的大且醒目,像是兔牙一般,估计这就是他名号的来由。 “大人,我、我就是葛大牙,我、我,我就住那边,进巷口第一间堂屋的大门就是我家的。”他结结巴巴的道。 赵福生点了下头,问他: “你昨夜看到过杨铁汉?与他说了话?” “看到了。” 葛大牙点头: “也说了几句。” “你说说当时的情景。”赵福生道。 “是。”葛大牙应了一声,赵福生又警告他: “不要添油加醋的胡说,不然被我查了出来,到时不止没有奖励,反倒还要加倍罚你。” “是!!!” 葛大牙浑身一震,接着努力想了想,接着才道: “我是昨天傍晚酉时中(傍晚六点左右)的时候遇到杨铁汉的,那会儿我家刚吃了些东西,一家人准备早些入睡——” 在门关前,他正好看到了杨铁汉挑了水桶出门。 两人碰面之后,便闲聊了几句。 “说了什么?”赵福生问。 葛大牙就道: “我当时问他怎么这个时间出门挑水。” 流土村的人穷,到了天将擦黑,家家户户都早早收拾了上床歇息——一来是无钱点灯,二来也是没事儿可做,不如早些睡了,早晨早起。 杨铁汉当时被他叫住,就答:明日有事,要出门一趟。 “他说缸里水不多了,怕第二天杨老幺年纪小,一人不好挑水,家中又还有杨大家的在,家里没水不方便,便趁着天色没黑透,把水挑回来。” 赵福生听到这里,与二范、刘义真等人目光相对。 葛大牙的话中透露出了几点有用的讯息。 第一:杨家人在事发前一天一切如常,且提到第二日要出门的事。 第二:杨家这一趟出门,并不是杨铁汉独自外出,应该要带上妻子何氏及长子、次子。 赵福生将自己的分析一说出,范无救就有些惊奇: “大人怎么知道?” 许多话他听完便过了,完全不动脑子。 明明都是听的一样的话,他却压根儿没想到这短短几句话中竟有如此大量的信息,不由格外惊异。 范必死有些头疼,但他只有弟弟这么一个亲人,便解释给他听: “杨铁汉出门挑水,说怕老幺年纪小挑不动,家里留了杨大的媳妇孩子,也就是说,家里成年男人不在。” 范无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其他村民也反应了过来,纷纷点头夸赞: “大人真是英明。” 葛大牙额头沁出汗珠,心慌手抖的。 他这才明白赵福生为什么警告他不要编故事。 这位大人如此精明,如果他说了假话骗她,说不准三两下就被揭穿,到时不止没有奖赏,反倒可能还要倒大霉。 他心中正暗自庆幸之时,赵福生又问: “他们要去哪里?” “这个倒是没有说,但是、但是我猜测,他们可能是要去、去桂英家里。”葛大牙老实的道。 “桂英?” 赵福生又听说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随即反应过来: “杨铁汉的女儿?” 蔡大头就点头道: “他二女儿。” 杨铁汉共生了四女三儿,前头两个女儿已经成年嫁了出去。 “长女桂梅,嫁到了城东头的过马沟,二女桂英,嫁到了黄泉路那边的村子。” “黄泉路?!”赵福生不由道。 范必死也跟着低呼了一声: “黄泉路?!” 就连刘义真也抬起了头: “黄泉路?” 三人异口同声。 范无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不多时,他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黄泉路。” “……” 这下蒯满周不开心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未完之约 第二百八十三章 “福生。”蒯满周拉了拉赵福生的手,等她低头之后,小孩迫不及待的问: “黄泉路发生什么事了?” 她说完这话,刘义真倒是不觉得意外,范氏兄弟却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在镇魔司大部分人心里,蒯满周好奇心不强。 她不爱与其他人交流,许多时候除了粘着赵福生外,从不与镇魔司内其他人互动,其实除了赵福生、孟婆外,旁的人对她都有些犯怵。 范无救偷偷以眼角余光看她,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还觉得这小孩挺可爱的。 “回去和你说。” 赵福生和她说了一句,接着又将头转了回去,看向葛大牙处。 “……” 蒯满周的嘴角高高嘟起,有些不开心,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以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泥土。 “大人,黄、黄泉路咋了?” 蔡大头缩了缩脑袋,不知道自己提到杨桂英嫁到黄泉路附近的庄子时,怎么镇魔司的这群大人脸色就变了。 也不知为什么,他这一刻感到有些寒意,便搓了搓胳膊,问了一句。 赵福生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问蔡大头: “你怎么知道杨铁汉一家外出是要去杨桂英家?” 蔡大头虽说也好奇黄泉路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才会令这些大人物如此在意,但赵福生不想提,也没有他继续追问的份。 此时见她继续问话,便老实答道: “听说桂英怀孕了,这一胎可能是个男娃呢。” 他说完,赵福生就道: “也就是说,杨家是要去看望出嫁的女儿了?” “可能是。”蔡大头点了点头。 赵福生听到这里,皱起了眉。 她觉得蔡大头这话有些不对头。 杨铁汉的这个二女儿嫁到了黄泉路附近的村子,从蔡大头话中可以推敲出,杨桂英婚后子嗣不顺——再详细一点解读,就是杨桂英兴许有过生育,但生了女儿,并没有生过男娃。 对于此时的村里人来说,传宗接代应该是个大事件,所以杨桂英怀孕,娘家人去看她也算是说得通。 但是去看怀孕的女儿本来也是好事,为什么杨家只有大人去,却留一个半大的娃子在家中? 她想到这里,又转头问葛大牙: “昨夜你遇到杨铁汉时,他的神色开心吗?” “神、神色?”葛大牙愣了一愣,接着答道: “好似、不大开心——” “这就对了。”赵福生点头。 “这怎么就对了?”蔡大头有些纳闷,“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福生解释道: “我说了,杨铁汉昨晚打水的原因,是因为今日要带家人出门。” 葛大牙、蔡大头相互对望了一眼,仍没明白她话中意思,却是齐齐点头。 范无救这下舒服了。 其实他也听不懂,但镇魔司中的其他人太精了,每当众人讨论事件时,唯有他一人不懂的感觉太难受了。 此时这些村民也愚蠢不堪,反倒让他放松了许多。 “可家人出门,这和他开不开心有什么关系?”蔡大头怯生生的问。 “因为他带出门的,是长子、次子两个青壮年。”赵福生答。 村民大部分人仍没听明白,范必死摇了摇头,索性替赵福生解释道: “如果是喜事,探望孕妇,应该全家人去,但杨铁汉只带了两个壮年的儿子,留了小儿子在家中,应该是准备带两个儿子去撑场面,怕产生冲突后杨家人吃亏的。” 而不带小儿子,是杨老幺年纪小,去了也帮不上忙,反倒有可能吃亏的缘故。 范必死这样一解释,村民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如此。”蔡大头点了点头,接着又疑惑不解: “可桂英怀孕是好事,铁汉他们怎么会带儿子去闹事呢?” 他话音刚一落,人群的外围便有个人小声的道: “大头菜,你消息不灵通。” “……” 一听‘大头菜’这个称呼,蔡大头顿时暴跳如雷。 他一时忘了在赵福生等人面前的顺从与胆怯,怒声道: “狗日的于老三,你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 “……”赵福生嘴角抽搐,接着喊: “说话的于老三,你给我进来。” 村民围成的人墙有片刻的骚动。 不多时,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干巴老头儿挤了进来。 他穿了一件破烂的衣裳,冷得直抖。 一双手笼进两个烂得像刷子一样的袖口中,见到赵福生时,便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叩了个头: “官爷大人好。” “起来说。”赵福生示意他起身回话。 他想了想,一屁股坐到自己脚后跟上,说道: “我不敢起来,这样坐着回大人的话。” 赵福生也就点了点头。 “你刚刚说,蔡大头的消息不灵通,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于老三就道: “大头菜——”他脱口而出喊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妥,又有些心虚的看了蔡大头一眼。 蔡大头那张略有些黑的面庞胀得泛红,拳头捏得手背青筋都鼓出来了,却碍于赵福生等人在,没有贸然开口。 “——大头、蔡大头说的杨铁汉一家去看桂英是对的,但桂英怀孕都是早前的消息了。” 于老三道: “大人说得对,杨铁汉一家怕是要去寻桂英男人晦气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终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她神情一振: “这话怎么说?” “大人有所不知,桂英成亲得早,十四就嫁到黄泉路那边的黎家坳,她男人上头有四个姐姐,才生了他一个独苗,家里挺紧张的。” 于老三说完这话,赵福生的眉头一挑: “你怎么这么清楚?” 他咳了一声: “大人,我家的婆娘就是跟桂英婆婆当年同一个村的,还是远亲的老表。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桂英成亲后,我婆娘跟桂英娘也走得近,偶尔说些话,回头我婆娘就跟我说了。” “原来是这样。” 虽说于老三跟杨铁汉一家的关系有些绕,但总的来说也勉强算是沾亲带故,他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便也说得通了。 “你接着往下说。”赵福生道。 “是。”于老三点了点头,又说道: “桂英成亲后肚皮不大争气,接连两三年都没怀孕,她那婆婆可不好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快刀嘴,前几年的时候,桂英可没少受她挫磨。” 于老三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怜悯之色: “直到两年前,终于肚皮有了消息,算是解脱了,可惜最后生了一个女儿,还没满月就被男人打了。” 流土村的村民一半是听热闹的语气,一半是想到杨铁汉如今的下场,有些唏嘘。 ‘唉。’ 于老三叹了口气: “一个月前,桂英娘来我家跟我婆娘一起做针线活,两人说话时,桂英娘说桂英肚子里又揣上了。” 杨桂英的婆婆因为前一个孙女儿的缘故,对儿媳怀的这一胎并没有好脸色,但是去求了村中一个有经验的婆子,想问问儿媳腹中的胎儿是什么性别的。 “那人算了半天,说是桂英怀的仍是女儿,但有个法子能将她腹中的孩子由女变男,所以给她开了个方子。” 赵福生没有出声,于老三就接着道: “这方子喝了大半个月,几天前就听说她落红了,这一胎没保住。” 赵福生就问: “杨家啥时候知道这个事的?” 于老三就眼珠一转:“应该是前天的时候。” 说完,他见赵福生挑了下眉梢,便道: “前天傍晚的时候,桂英娘来找我家婆娘说话了,见面就哭,她走后,我问我婆娘她们说了些啥,我婆娘说,桂英婆婆托人给她送了一颗臭了的寡鸡蛋。” “寡鸡蛋?” 范无救一脸茫然,有人就解释给他听: “大人,就是孵不出鸡的臭蛋,这是在骂杨家的女儿不下蛋呢。” 这个举动太羞辱人了。 杨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杨铁汉与家里人商议后,决定今日一早要去黎家庄替女儿出气。 葛大牙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难怪杨铁汉昨晚脸色苦闷不乐了。” 也正因为如此,杨家人当天夜里做了准备工作,早早歇息,第二天又早早起身,结果哪知惹了鬼祸,一家九口一夜之间陨命。 自此恐怕无人再为杨桂英撑腰了。 听到这样的缘由,镇魔司众人都沉默了片刻。 不多时,一直安静靠坐在赵福生身边的蒯满周突然道: “回头我去替她出气。” 小孩的话打破了沉寂。 镇魔司包括流土村的人尽数愣住,蔡大头眼珠子好半晌才似是找回焦距,他转了两下,看向年纪小小的蒯满周,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看到一旁的赵福生、二范及背着棺材一直站着没坐的刘义真,没有出口。 “好。” 赵福生点头。 “杨家人出事的消息,告知两个外嫁的女儿没有?”她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又问蔡大头。 蔡大头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事出突然,如今还没有传消息出去呢,不到奔丧的时候——” 他说完,葛大牙就道: “还奔什么丧?杨家都死绝了,连半个月的娃都没逃过,谁给办丧?” 葛大牙话音一落,村子里一片沉默。 人走茶凉。 这年头都不富裕,谁家缸里都没有余粮。 杨铁汉一家九口出事,村里人开始同情,但一旦涉及粮财等物,便都有些斤斤计较了。 赵福生深吸了口气: “丧事办不办的也无所谓了。”她看向蔡大头: “但你作为流土村的村长,有些事该由你出头。” 蔡大头一听这话有些急,正要出声,赵福生就又道: “人死总得入土为安,哪能随意一丢,你是村长,安排一些村里的人将他们一家九口收敛下葬,回头去县中镇魔司支领一部分补贴的费用。” 她想到自己当时被二范买入镇魔司,以一个赵福生值五钱为例,她说道: “一共支领45钱,回头如何分配,你们自己作主。” 蔡大头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 先前还推阻着深怕事情落自己头上的村民也急了,争先恐后的报名想要埋葬杨家九口。 交待完这些杂务,赵福生又问: “杨家其他的人身份都确认过了吗?有没有找到类似头颅的东西?” 蔡大头得到了赵福生领钱的承诺,此时正是激动欢喜的时候,闻言就道: “都确认过了,茅房里当时有个光屁股的,看那身形应该是杨大,他婆娘母子是在床上找到的,出事前小的可能还在吃奶,这应该错不了的。” 他说得有些急,讲完这一段缓了缓: “两个女儿,都在灶前干活。” 说完,又道: “等那位姓王的差爷走后,我们也想过要找到杨家的脑袋,毕竟人死之后也凑个尸身完整嘛,但屋里屋外都找遍了,没有找到,连血都很少。” 这事儿流土村的人嫌邪门儿,又担忧真的是闹鬼,所以在毁尸灭迹时,也没有人贪杨家的烂床褥子等物,一起裹着尸体,全都扔进了大粪坑中。 赵福生再问: “这屋里的东西,你们都碰过?” “碰过了。” 蔡大头道: “我们猜测差爷回去复命后县里要来人,便想赶在大人们来前收拾妥当,怕被大人们看出端倪,因此该收的东西都收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赵福生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细细观察蔡大头。 兴许是有减税、收殓死人拿钱的缘故,他此时看起来双腮还有些发光,眼睛发亮,精神饱满,与王浑当时说完鬼案后困倦难当的情况截然相反。 赵福生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蔡大头看,直将他看得毛骨悚然: “大、大、大人,为何如此看我?” “你困不困?”赵福生问。 她的话没头没脑的,蔡大头一时被她问得怔愣住。 其实他的反应已经很明显了,赵福生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接着又转头去问旁边的葛大牙: “你抬过杨家人的尸体,碰过他们东西吗?” 葛大牙被她的眼神看得不安,听闻这话,却点了点头: “碰、碰过——” “你困吗?”赵福生再问。 葛大牙迟疑: “我……” 这老头儿说话虽然漏风,但他反应算快,说话也有条理,也不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赵福生再转头看向于三: “你呢?” 于三先前看她连问了两人,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听闻这话连忙摇头: “我昨夜睡得算早,人上了年纪瞌睡少,不困、不困。” 她的目光扫向其他村民,村民便知她意思,尽皆摇头: “不、不困。” 这样一来,事情陷入了怪圈之中。 第二百八十四章 杨家女儿 第二百八十四 在场的村民人数不少。 以蔡大头为主,这些人应该都是进过杨家,摸过杨家人尸体,且碰过杨家遗物的人。 这些村民有年迈也有少壮,无一面现困倦之色。 且镇魔司众人进村之后闹出的动静大,捞尸的动静一出,减税的消息传扬开,不少躲藏在家中的村民陆陆续续已经赶过来了,不少人围在杨家的外头。 虽说这些人因饥寒交迫的原因面现菜色,但却没有一个人像王浑一样哈欠连天的。 见此情景,赵福生不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莫非我先前的估测是错的?” 在事情没有明朗前,刘义真、范必死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而蔡大头等人则是对她这句话摸不着头脑,便都纷纷装傻充愣,不敢出声。 赵福生正疑惑不解之际,突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杨家院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传来‘哗’的抽气声响,纷纷避让。 接着好几道沉冗纷乱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抬着东西过来。 随着这声音响起,一股冲天的刺鼻粪臭也随之传来。 蔡大头鼻子动了动,闻到这臭味,不由跺了下脚: “哎哟,这些狗东西,怎么把尸体抬到这边来了。” 喊完,又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接着提高音量大骂: “你们抬到外头去,抬到外头,摆在坝子里——” 蔡大头喊完,又怕赵福生责怪自己越俎代庖,忙挤出讨好的笑意: “大人——” “我们去外面看看。” 赵福生站了起身来。 杨家的现场几乎被村民破坏殆尽,尸体与相关物品都被处理过了,继续留在杨铁汉家中也没有多大意义。 蒯满周也跟着起身,众人正欲出门之际,突然外间又传来一道洪亮的喊声: “大人!大人。” 听着声音像是一个中年男人,赵福生初时还以为是流土村的村民,但随后那人又问: “镇魔司的赵大人是不是在这屋里?” “是是是。” 外间有村民应了一声: “县里来的官爷们都在这里。” 说话间,人群分散开来,从杨家破烂的院门口挤进来一个穿着黑红袍服的差役。 “你是——” 赵福生一见此人,脑海里思绪略微一转: “李二?” 今日王浑提到过,他与李二共同承接了抄录县府附近乡村户籍的任务,但李二之后有事在身,便想与他分头行动,各自办事。 所以王浑选到的是流土村,而李二选择的则是另一个村子,恰巧流土村便出了事。 她话音一落,那大汉便点了下头,正要往院中迈入时,赵福生喊了一句: “你就站在那里。” “……” 李二虽说不明就里,但她的吩咐却不敢不听,只道: “大人英明,我叫李敬,家中行二,人称李二。” 他看到屋里挤满了人,又想到先前赶来时见到村民抬的尸体,不由忐忑不安: “大人,我听说流土村出了事,才即刻赶来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出了屋中,在院里又往四周扫了一眼,最终示意李二出去再说。 杨家院子的外面一片狼藉。 地上到处都是黄黑相间的大粪,因为村民太多,有些难免踩到,恶臭都有些熏眼睛。 葛大牙一见此景,忙不迭的往自己的家门方向看去。 只见他门前、门板上全都被溅了粪,顿时一拍大腿,气喊道: “哎呀,全是屎!这真是晦气。” “你们抛尸时就不嫌晦气了。” 赵福生冷冷睨了他一眼,吐槽了一声。 这些村民自作自受。 也不知哪个大聪明,提议将尸体抛进粪坑中,如今又要去将尸体打捞起来,简直多此一举。 “……” 葛大牙被她一说,便悻悻不敢出声。 蔡大头既感恶心,又怕她怪罪,便殷勤道: “大人小心些脚下,别踩了屎。” 村中这边巷道内共住了三户人家,巷道狭窄,村民又好凑热闹,挤得满满当当的,很难有落足之地。 赵福生皱起了眉。 就在这时,蒯满周的双脚腾空而起。 ‘嘶!’ 村中民众初时还没有意识到怪异之处,直到蒯满周飞在半空,身体轻飘飘的越过低矮的屋墙,飞向外头的村坝时,众人才意识到了什么。 蔡大头的头皮发麻,大喊了一声: “鬼啊!” 众人慌乱夺路狂奔,一阵兵慌马乱后,所有人略显狼狈的出了巷子。 巷外的空坝上此时齐溜溜的摆了一排尸体。 坝上臭气熏天,这些尸体都没了脑袋,身上还残留了大量污秽物。 蔡大头眼角余光偷偷去看赵福生,见她皱眉后,连忙喝令村民回家去揭水来将尸体冲洗干净。 一番折腾后,九具尸体被勉强清理得能看清楚细节。 有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这院坝明年还要晒粮呢——” 说话的人话音未落,便被蔡大头狠狠瞪了一眼,随即缩了脑袋不敢再出声。 赵福生走到尸体旁边,定定看了尸群半晌。 杨家的人十分不幸。 在世时没过一天好日子,一家子稀里糊涂的便送了命。 昨天夜里,杨铁汉还盘算着要去黎家坳为苦命的二女儿出气,哪知一夜之间杨家人便都没了脑袋,而杨桂英也注定等不到为她出气的娘家人。 这就是厉鬼横行的大汉朝,也是大汉朝许多普通百姓的一生缩影。 赵福生只放任自己的思绪发散了片刻,随即又将杂乱的心思压了下去。 她蹲到尸体旁边,仔细看尸体的断颈处。 王浑提到过,杨家九口死因怪异。 脖子的断口处竟然呈陈旧疤痕状,像是早就已经断裂的,不见新鲜的血肉。 而中间的颈椎有少许血液,血液凝固,不像是才死不久。 赵福生此时一看,发现正如王浑所说。 尸体的断颈格外的平整,像是留了一个碗口大的疤,周围的皮肉、血管、肌肉等组织全都结了痂。 哪怕是被抛进了粪池,也没有在断口处留下多少污染,反倒是中间的骨头处还残留了污秽物。 每具尸体的情况都是一样,包括襁褓中的婴孩。 赵福生皱着眉头起身。 这一桩案子实在怪异,查到现在,线索并不多。 她又向蔡大头招手: “杨家这一个月出过远门没有?有没有碰到过什么怪异的人和事?跟陌生的人打过交道没有?除了杨大的妻子产子,以及杨桂英怀孕、落胎外,杨家还发生过大事没有?” 赵福生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将蔡大头问得有些发懵。 “没、没有出过远门。”他解释着: “我们都是外来户,附近十八里村的也没什么亲戚,最多也就是儿女亲家走动。” 如今入了冬,外头天寒地冻,又没什么野菜可挖,除了必要的活儿,谁都不愿出外溜达白费体力。 所以这一个月以来,杨家人的活动范围都是在流土村附近,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碰到什么怪异的事,更没有与陌生人打过交道。 “桂英娘去看过一趟桂英。” 于老三在一旁听到赵福生与蔡大头的对话,便插了句嘴: “桂英婚后几年没有怀孕,她婆婆说话难听,这下再怀了,桂英娘觉得扬眉吐气,在半个月前去看了一趟女儿。” 赵福生转头看向于老三,向他点头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 于老三心中振奋,又道: “但她没有带东西去,桂英婆婆事后逢人就骂,说是破落户去她家打秋风。”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何氏回家后气得脸都黄了,事后去于老三家里找他媳妇哭了一通。 “之后杨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于老三说到这里,自言自语: “我猜桂英落胎后,杨家想去黎家坳替女儿出气的原因就在这里了,都怪那婆娘一张嘴说话太寡毒。”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他说的话记在了心中。 之后镇魔司三人又在村屯内外走了走。 流土村的房子都相邻近,几乎家家户户各有前后门,除了赵福生等人入村的方向之外,后山有一片竹林,林中不远处有七八座坟,上面杂草丛生,赵福生问过随行的村民,得知这里坟埋的都是村里的人,年生久的已经入葬好几十年了,近一些的也有七八年之久。 这些年来,村里并没有发生过怪事,也就是说这些坟里的死者是真正的长眠于地下,并没有厉鬼复苏——亦或厉鬼复苏后,村中的人并没有触及厉鬼法则。 反正除了杨铁汉一家之死,流土村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大事。 检查完了杨家,又查看过了尸首,村里人再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赵福生就准备离开流土村了。 临离去前,她正交待蔡大头安葬杨铁汉一家的事,突然听到外头范必死的怒吼: “我车去哪儿了?!” 范必死老成持重,很少喜怒形于色。 他是属于那种内心阴狠,表面却仍能笑眯眯与人说话的人,此时这样大声咆哮,可见是很愤怒了。 蔡大头的脸色一僵。 不多时,范必死气冲冲的进来: “大人,有人将我们的马车偷走了。” “……”赵福生眉心抽搐。 她转头看了蔡大头一眼: “我的马车在村口丢了,你们村里人多,赶紧将我的车找回来。” 蔡大头一脸心虚又憋屈,他想要骂人,却又不敢在赵福生面前破口大骂,只好狠狠的瞪了几个村民一眼,道: “大人发话了,你们赶紧去找,还在等什么?” 村民们骂骂咧咧的散开。 刘义真走到赵福生身侧: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直接去黄泉路黎家坳?” 他是第一次参与办鬼案,一路以来说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听赵福生与村民对话。 一开始的时候他对赵福生的态度感到有些惊讶。 虽说他也与赵福生相识许久,知道她对镇魔司的人不错,与府衙中人及庞知县等人说话时并没有颐指气使,但他没想到赵福生与村民交谈时也是这样心平气和。 但看二范、蒯满周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刘义真便也将讶异压在心中,安静的听她问,村民答话。 听得多了,他也摸出了一些门道,隐约能猜到赵福生的想法。 砍头鬼案如今看来颇为棘手。 杨铁汉一家人际关系简单,家里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近来没有遇到过陌生的人和事,唯一不顺的地方,兴许就是杨桂英的落胎了。 杨家人又恰巧死在即将要为杨桂英出气之前,更让赵福生对黎家坳生疑了。 “这是一个查案的突破口。” 赵福生点了点头: “更何况黎家坳在黄泉路附近,”村民们被打发出去寻找失踪的马车了,李二怕村民不老实,也帮着去寻找,附近都是自己人,赵福生索性就直说了: “曾经游荡的鬼车在那边出现过,带走过附近的村民刘三及邻居。” 她说到这里,看了蒯满周一眼。 小丫头接收到她眼神的示意,终于明白几人听到黄泉路时表情怪异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件小事,赵福生当时答应了她,也并没有敷衍她的意思,而是很快兑现了对她的承诺。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想,小丫头心里觉得非常的开心。 她拉紧了赵福生的手,脸颊紧紧的贴在她小臂外侧。 “鬼车既然出现在黄泉路过,证明此地可能易沾染邪祟。”她见蒯满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又将话题拐回砍头鬼案上: “所以黎家坳是要去一趟的,看能不能从杨桂英的口中再问出一些线索。” 说到这里,赵福生皱起了眉,仰头看了一眼天色。 “但我怕我们未必能去。”她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范无救听她这样一说,不由奇怪道: “大人是怕赶到黎家坳天色晚了吗?” 今日徐府开宅,赵福生先赶到徐府打印,事情办完后,又接到王浑报案,随即再去于家,最后赶到流土村。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耗去了两三个时辰。 此时看天色,至少已经是午时后了(约下午一点左右),众人未用午膳,奔波了半天已经饥肠辘辘了。 “黄泉路位于十里坡,附近有个四方镇,距离万安县城约有十几里路,但有一部分是山路,路况不好走,可能得绕一下路,到镇上约要三四个时辰。”范必死说道。 “不是这个原因。” 赵福生摇头,看了一眼村口的方向: “我怕我们的马车是被村民圄囵牵走,送回来时是不是完好无缺,谁都说不准。” 刘义真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眼里带着冷色。 她实在是太奇怪了。 既与人平等交流,却又像是洞悉人性的劣性根,仿佛对人戒备心极重,但有时又莫名信任,真是矛盾的怪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 当街杀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这些村民真是胆大包天。” 范必死听到这里,脸色也有些难看: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刘义真看着赵福生,她冷冷站着,看着村口的方向,对范必死的话没有出声。 约一刻钟过后,村民陆续回来了。 这些村民有些空手,有些手里提着拆分的大小不一的木板等物。 过了一阵,蔡大头与葛大牙二人各扛了一个车轮子回来。 范氏兄弟脸色难看,范无救拳头一捏,上前一步想抓了人就打,范必死看了赵福生一眼,将弟弟拦住,示意他暂时先不要出声,等待赵福生发话之后再说。 “官、官爷们——” 蔡大头畏畏缩缩的上前,有些头疼: “这——” 他肩上还扛着车轮子,面对默不作声的赵福生,有些畏惧: “村里人不知轻重,没见过世面,还请大人们大人有大量,宽恕一二。” 这样的结果似是在赵福生预料中。 二范怒火中烧时,她却并不生气,听闻蔡大头求情,只是笑了笑: “我的车被拆成这样了?车厢其他板材呢?马呢?” 蔡大头看她没有发火,反倒有说有笑,只当事情过去,心下一松,也跟着‘嘿嘿’笑出了声: “那些兔崽子没眼力,见了好东西就想往家里拿去,大人的车被拉到那边的坝子中了。” 他说话的功夫,李二也回来了,左右手也各捞了一个车轮子。 李二听到这话,就道: “流土村那边竹林深处筑平了个坝子,应该是晒一些东西的,他们将大人的车拉过去,已经拆碎了。” 车厢的木板拆分之后一部分村民分了藏回家中,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来不及去一一找寻,唯有找到了四个车轮子。 至于马匹则不见下落,估计已经被人牵出了村。 “马——可能是、是包家那小子——”蔡大头看了葛大牙一眼,最后小声的说了句: “刚没见过他,这小子平时就喜欢偷鸡摸狗的,又爱热闹。” 赵福生点了点头。 事情这样一闹,她此时显然没法直接从流土村绕道去黎家坳,只得先回万安县镇魔司一趟,重新准备马车再出发。 “我们先回县中。”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便淡淡说了一声。 蔡大头本来还担忧受处罚,却没料到事情竟这样轻而易举的了结,心下不由一松,觉得这位大人真是好脾性,也为包家的小子感到庆幸。 他道: “大人放心,回头这包家小子回来了,我定要让他爹娘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出声。 一行人在村民的注视下出了村庄,范无救这才愤愤不平的道: “大人怎么对他们如此宽容,这些刁民无法无天,先是毁尸灭迹,险些坏大人好事,后大人允诺了他们减税,他们还敢偷车,马都牵走了——” 说完,又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大人该拿出之前剿匪的手段,给他们一些厉害瞧瞧才对。” 赵福生漫不经心道: “这是村民,不是山匪。” “可——”范无救还想反驳,范必死却悟出了赵福生的意思: “大人意思是,这是归县府庞知县管束的范围?” “是。” 赵福生点头,冷冷的道: “回头之后,让李二去县府将此地的情况回禀庞知县,盗马、毁坏镇魔司财务、妨碍鬼案,将参与案件的村民依法治罪。” 范无救本来还有些恼怒,听闻这话又有些开心,转头看了李二一眼: “大人所说的罪名,治什么罪?” 李二就道: “盗马的定是死罪,参与的村民大多都要受刑狱之苦。”按以往法则,该当流放。 可如今的万安县也变相被朝廷流放,这该流放的罪人就不知要发配到哪里。 “送去干苦役。” 赵福生说了一句。 她的意思就是最终定决,村民盗马一事便到此为止。 刘义真还在想无头尸案: “这桩鬼案没什么头绪。” 提起鬼案,范氏兄弟的脸上露出头疼的神情。 蒯满周向来对除了赵福生之外的事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像是没在几人的话题上,而是目光四处看,一只手牵着赵福生,另一只手偶尔伸出去在荒草中乱抓,一收回时还能抓到一些小飞蚊。 “目前已知厉鬼的杀人手法是将人头取走。” 赵福生对此倒并没有太大的烦恼,而是分析道: “与一般的厉鬼杀人依次出手不同,此次案件的鬼祸像是在同时进行。” 范必死道: “大人的意思,是这次的鬼案,厉鬼有分身人的能力?” “现在不清楚。”赵福生摇了摇头,“但从杨家人死亡的时间看,厉鬼杀人的时间段是在凌晨时分——” 此时的村民大多起得早,但杨家人因为有事要外出,又起得特别的早。 “如果没有要去替杨桂英出气一事,杨家人死亡的时间是不是还在睡?”赵福生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大人怎么知道?” 范无救好奇的问。 刘义真经赵福生一提醒,思维也活跃了许多,顿时想到一个点: “因为杨大的媳妇、儿子尸首都是在床上发现的。” “对。”赵福生对他的猜测表示肯定: “杨大媳妇与襁褓中的婴儿不去黎家坳,所以她没有早起,应该作息与平时一致。” 鬼祸爆发时,她还在睡梦中—— 赵福生想到这里,神情又略有些迟疑: “所以从这两母子的情况,也能推得出大致鬼祸发生的时间。” 她的细致、谨慎由此可见一斑。 本来毫无头绪的鬼案,此时经由她一分析,刘义真竟隐隐有种找到了脉络的踏实感觉。 “除此之外,杨家生活贫困,交际简单,唯一有联系、牵扯的,就是儿女亲事。” 赵福生道: “杨家长女、次女所在地我们都要去,且要一一排查。” 除此之外,杨大的媳妇娘家情况也要摸清。 她说完这话,范必死与刘义真都点了点头。 “其次杨家近来联系比较多的,还应该是媒人,这一点也可以去排查。” 通过这样的查访,便能将杨家人的关系理得更清,如此一来要想找到杨家人招惹鬼祸的缘由也更容易些。 “可惜杨家的物品几乎被毁了。” 范必死叹了口气。 “没事。”赵福生倒是想得通,“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三抱怨也无济于事,目前幸好还有其他的线索没有断,继续追查就是。” 她在大事上格外拧得清,并没有钻牛角尖,反倒很是果决。 刘义真第一次与她共事,觉得格外的舒适——好像无论什么样的困境,落到她的手中,总是能被她快刀斩乱麻的想出法子,然后众人只需要跟着她的脚步走就行。 想到这里,刘义真问: “你之后决定从黎家坳查起?” 赵福生点头: “对。”她说道: “虽然目前看来,杨家的关系线共有四条。”分别是嫁到了过马沟的杨桂梅、黄泉路附近黎家坳的杨桂英,以及嫁进杨家的长媳,还有正在与三女议婚相关的人。 但这四个查案方向中,赵福生道: “我认为杨桂英这一条线索是最可疑的,我们先从黎家坳查起。” 她加快了脚步: “我们先回镇魔司,稍加整待,然后晌午吃了饭后再出发。” “好。” 其他人齐齐应了一声。 流土村好在离万安县并不远,就是不坐马车,几人步行回来也快。 约半个时辰功夫,就见到了县城的大门。 城门大开,守城的士卒见到有人过来,探头来看,一下就认出了镇魔司的人。 但他们上午出城时分明是坐车前去,这会儿却像是步行回来,一行人满脚泥泞,像是步行了一路的样子…… 守城的兵卒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众人回了城中,却在半道时,李二突然道: “大人,我就在此地告辞。” 赵福生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说道: “我今日是去大河村查录户籍,只是听说流土村出了事,才赶过去的,如今事情办完了,我得回县府向庞大人交差——” 赵福生点了点头,想起王浑提起的事: “你跟老丈人约了要去喝酒?” 李二听她这样一说,脸上露出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尴尬、内疚的复杂神情: “是,我的小舅子正当适婚之龄,近来泰山家找了个媒人,为他说了一家姑娘,明天正好准备请双方父母见上一面,设桌酒席,我丈人邀我作陪。” 他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 “我这小舅子命苦,丈母娘去世得早,老丈人一人操持,所以需要我帮忙掌眼,我才迫不得己与五哥商议分头行事。” ‘唉——’他又叹了一声: “我们本该一起去流土村,哪知因为这个,分头行事,竟让五哥碰上了这样的晦气事,是我对不住他,回头我还得向他赔罪。” 赵福生点了点头,李二就问: “五哥他如今——” “他现在暂时应该没事。”赵福生道: “但他近距离接触过杨家九口的尸体,碰到过杨家的东西,我们如今对厉鬼标记、杀人的法则都不清楚,所以暂时不能让他归家,将他带去了镇魔司。” 李二一听这话,更内疚了,眼里涌出水光: “是我对不起五哥,如果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 后面的话他再说不下去。 赵福生就道: “这是谁都不希望发生的意外,但是事情已经出现了,就好好面对就是。” “嗯。”李二点了下头: “我——” 他才刚发出第一个音节,意外顿时发生。 伴随着李二的点头,他与颈脖相连的脑袋像是即将断裂的链条,他的脸色在刹时之间迅速的失去血色,变得腊黄。 本来含着泪水的眼睛失去了光泽。 在镇魔司三人的注视下,他的脑袋凭空消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嘴瞬间吞噬。 一小股血液从颈椎的断口处喷溅了出来,‘汩汩’的流涌,像是一小股喷泉似的,溅了一旁毫无察觉的范无救左侧手臂满臂都是。 “……”他初时还没注意到李二出事,只感觉到有粘稠的东西喷到了自己身上,顿时不满: “谁吐我口水?” 血液温热,喷溅到范无救身上时,他还以为有人敢朝自己吐口水,愤怒的转头时,正好看到了一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 断颈处正朝向他,断口四周的肉微焦黄,中间骨头白里带红,血还在往滋。 “你——” 这一幕对范无救的冲击极大。 纵使他已经做好了要办鬼案的心理准备,但冷不妨看到这具无头的尸体站在自己面前时,仍被吓得失语。 “……” 他闪躲到了范必死的身后,两兄弟一左一右的站到了赵福生身侧。 赵福生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不轻。 李二前一刻还在与她正常说话,突然之间脑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摘了去。 眼见范无救喊完话后,李二的尸体这才像是失去了支持一般,双膝一软,缓缓往下倒。 他临死之前,正站赵福生的旁侧,此时倒着也是向她倒来。 她本能的伸手,扶住了他的双肩。 尸体的温度还在,但是一个鲜活的人瞬间失去了生命。 赵福生将人扶住,半晌后终于压下了心中的惊愕之情。 她毕竟经历过数桩鬼案,也见识过不少残酷的生死离别,此时在极短的时间内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冲仍惊骇异常的范氏兄弟喝了一声: “还不过来将他扶住。” “是、是、是——” 二范这才醒悟过神,连忙上前从左右架住了李二的胳膊。 他的断颈处还在流血,血顺着颈子四周往下流,顷刻间将他的衣裳都泅湿。 “大人,这、这怎么办?” 将尸体扶住后,范无救还有些头皮发麻,问了一声: “刚刚有鬼出现了吗?” “没有!”赵福生面色凝肃的摇头,转头看了一眼蒯满周: “满周,你感应到厉鬼的气息了吗?” 小孩的眼中闪过红光,一层外围的头发丝轻轻的飞扬,若隐似无的红雾包围住了镇魔司几人所在之地,听到赵福生问话时,她摇了摇头: “没有。” 第二百八十六章 厉鬼法则 第二百八十六章 赵福生的脸色一下有些凝重。 她皱起了眉,与刘义真目光相碰,喃喃的道: “没有鬼啊——这可麻烦了。” 如果厉鬼现形还好,还能看到鬼物身形,也能思考对策。 可如今鬼已经出现杀人,镇魔司两个驭鬼者在,三个与鬼物相关的人都在,却没有一人感应到鬼的出现,也不知鬼是如何杀人、李二是如何触及了法则,竟在瞬间就死了。 事情已经发生,纵使再是懊恼也无济于事。 厉鬼当街杀人。 幸亏此时的万安县还正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街道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 李二之死虽然突然,但并没有引起骚动。 但也不能任由尸体一直架在街中。 想到这里,赵福生吩咐范必死: “脱件衣裳将他遮住,将他的尸体先背回镇魔司再说。” 范必死点头脱衣,范无救将后背一弯: “哥,我来背。” 范必死犹豫片刻,赵福生就道: “让他背。”她解释着: “这一次的厉鬼杀人很棘手,触发标记的法则我们也没摸清楚。” 李二与王浑是分头行动的,事发之前,他没去流土村,事发后他没进杨铁汉家的院门,也没碰过杨家人的尸首。 “我开始怀疑王浑的困倦与鬼物标记法则相关,但流土村的村民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李二临死前还在与我们对话,”鬼祸就在众人面前以令众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出现,“没有困倦,不知法则。” 赵福生看向范必死,坦然道: “你不用担忧你弟因为背尸而招惹鬼祸。” 说难听点,众人进过杨家,近距离接触过杨家人尸首,如今赵福生、二范都碰过李二尸身,该被标记的早被标记了。 “要是我们都已经被鬼物标记,那么除非找到厉鬼法则,才能找到生机,要是我们没被标记,你的担忧就是自寻烦恼。” 赵福生的话音一落,范必死咬紧了牙关,点了下头: “大人说得对。”说完,他看向范无救: “无救力气大,背尸正好。” 范无救也不再多说,将李二尸体背上,众人一路疾赶,约在半个时辰后回到了镇魔司中。 武少春的警觉性很高。 他听从赵福生的吩咐,要守住镇魔司,在赵福生几人回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感应到了,冲出了镇魔司中。 见到一行人步行归来时,他愣了愣,迎了上去: “大人——” 他说话时,目光落到了范无救的身上。 范无救背了一个‘人’,那‘人’的脑袋被罩住,但武少春还是从他身上感应到了危险与死亡的味道。 可是镇魔司一行回来的人少并没有减少。 范氏兄弟都在,刘义真、蒯满周也在,唯一不同的就是去时乘坐的马车,回来时步行。 “遇到麻烦了?”武少春问。 赵福生点头: “很棘手,先进去再说。” 说完,率先迈入镇魔司大门中。 众人进了府衙之内坐定,孟婆、张传世等闻讯赶到议事的偏堂之中。 待众人一赶到,赵福生才率先发问: “王浑怎么样了?” 她的话令武少春怔了一下,与孟婆彼此互看了一眼,接着才道: “王浑还好。” 孟婆解释道: “大人在徐府交待过,我们也不敢放松,从徐府回来的路上,王浑就不再像先前一样困倦了,反倒精神抖擞。” 武少春点了下头,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回镇魔司后,我让人单独给他准备了一间厢房,他如今留在房中,没有外出,每隔一刻钟,我都会过去看看,至今没出事。” 赵福生听到这回答,心下一松。 她向范无救使了个眼色,范无救得到她示意,上前一步,走到摆在地上的李二尸首旁,一下将遮盖着李二颈脖的衣裳扯开了。 众人一见无头尸首,先是一愣,接着面色微微变了。 现场静默了片刻。 “这是——”武少春率先开口。 他初时看到无头尸体,还以为赵福生去了流土村一趟,将杨家九口其中之一的尸体带回来以供大家研究,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尸体身上穿的差役袍服,便打消了最初的揣测。 “这是李二。” 赵福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昨夜临时与王浑商议分头行动的李二。” 她话音一落,又将自己几人去了流土村以来发生的事,以及包括李二之死一一说了。 说完后,留守镇魔司的几人表情都变得有些难看了。 “没有厉鬼,找不到法则,两个约定要去流土村的人,但最终王浑没出事,反倒是没进杨家、没与杨家尸体、遗物打交道的李二没有预兆的就死了?” 张传世瑟瑟发抖: “这鬼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 赵福生摇头: “如今我们对厉鬼法则完全不知道。”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这鬼物简直像是无差别乱杀。 且它是隐形的,与狗头村的情况相似,让人摸不着头脑,无处入手。 “会不会就是没有法则、隐形的鬼?”孟婆提出疑问。 “不可能。”赵福生摇头: “鬼物都有法则,如果我们觉得没有法则,那一定是我们还没有发现厉鬼标记、杀人的法则原理。” “至于隐形的鬼——”她沉吟了片刻: “也没有绝对隐形的鬼,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它出现的踪迹罢了。” 鬼物既然要杀人,绝对会出现,只是它出现的方式还在隐藏中,众人没有找到罢了。 在全无头绪的情况下,恐慌在镇魔司众人之间传播。 可是赵福生此时镇定自若的态度又如定海神针,令众人不至于乱了阵脚。 “福生说得不错。”刘义真率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事实上说起来,从砍头鬼案再现后,接触、碰触死者及死者相关东西的人不少,但唯独只有杨家九口、李二出事了。” 流土村那群胆大包天的村民没事,王浑至今也没事,却偏偏只有一个在赵福生预计中本不该死的李二死了。 刘义真说道: “李二和杨家之间,一定有什么相似之处。” 范必死也点头: “只要找到这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便变相的相当于摸到了厉鬼标记、杀人的法则。” 一旦有人开了头,事情便好像不再难以入手。 赵福生对于镇魔司如今的状态颇为满意。 众人面对鬼案并没有表现出畏难的情绪,反倒积极参与探讨。 她看向刘义真,问他: “义真,你觉得杨家与李二之间,有什么相似的特点?” 刘义真早有准备,闻言不慌不忙的道: “我确实发现了一点。” 范必死也点了点头: “我可能与义真的发现是一样的。” 他一说完,范无救抓耳挠腮: “哥,你发现了什么?” 刘义真微笑: “那必死先说。” 范必死也不推辞,闻言就直接道: “我们此去杨家,从葛大牙口中得知,杨家在出事前一天,准备去为女儿出气;而李二这边,也说过,他与岳丈有约,要为小舅子的亲事掌眼。” 他以往习惯藏拙,最擅长隐于大众之中,深怕别人得知他内心想法,继而为兄弟二人惹来灾祸。 这是范必死第一次如此高调参与讨论,发表自己的意见,说话时心中有些恐慌,又夹杂着一丝兴奋。 见众人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安静的听他说话,他心中激荡,又道: “两件案子的受害者另一方都与女人有关,会不会鬼案的法则与亲事有关?” 他说完之后,捏紧的掌心已经全是汗珠,他将握成拳的手又展开,掌心在裤腿上蹭了蹭,看向了赵福生处。 赵福生点了点头。 得到赵福生的认同,范必死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随即赵福生又看向刘义真: “义真你觉得呢?” 刘义真就道: “范大说的就是我想的,但杨、李两方死者,都是要帮人‘办事’的。” 范必死的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刘义真要补充的这一点他也想到了,但因为是第一次对鬼案这样发表看法和意见,范必死第一次畅所欲言,情急之下语言组织不够,太激动了反倒将这重要的一点疏忽了。 他只好点头: “对对对,这一点也很重要。” 赵福生总结: “你们说得都对,这两桩案件中,死者都是对人有承诺,最终死亡,导致约定被打破。” “杨铁汉一家要为杨桂英出气、李二要为小舅子掌眼,但他们都死于这些事件开始之前——” 杨、李双方一死,约定便自然不成立了。 赵福生又道: “而流土村的村民来历特殊,他们都是逃难而来,来时无牵无挂,在此安家落户。” 这些人关系简单,行为轨迹单一。 生活中最大的烦恼可能是属于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入冬后他们的活少、事少,且为了节约体能,村子几乎暂时断了与外界的联络,也就不存在与人有约——“这也有可能是村子其他人逃脱厉鬼标记的原因了。” 经由赵福生三人这样一分析,原本一片混沌没有头绪的案子,顿时好像又多了一条思路。 刘义真本来觉得自己与范必死说的话几乎已经将目前现有的线索都尽量用上了,且能想到的都提出来了,但他见赵福生做完总结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他想了想,直接问道: “大人还有什么发现吗?” “嗯。”赵福生应了一声,说道: “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范必死问。 “遗憾——”赵福生说道。 “遗憾?” “遗憾?!”范必死、刘义真及张传世等人都愣了一愣,先后重复她说的话。 “遗憾是什么意思?大人为何会这么说?”武少春也抓了抓脑袋,好奇的问。 “我就是一种感觉。”赵福生其实在流土村时,就在思索这个问题了: “杨铁汉的死留下了遗憾,而李二的死,也有遗憾。” 他临死前还在觉得对不住王浑。 李二认为是因为自己有私事,才会导致王浑遇上鬼案。 说这话时,他压根没觉得自己会有危险,反倒认为王浑才是鬼案受害者——尤其是听说王浑被镇魔司人重重保护后,更是因此而心生自责。 其实‘自责’也是赵福生考虑的一个点。 杨铁汉一家有自责吗? 据蔡大头说,杨家家贫,杨桂英是早早就嫁人了,早几年前没有生育,因此一直被婆婆推磨。 在赵福生看来,杨桂英并非没有怀孕的能力,她之所以早年一直肚子没有动静,极有可能缘于她‘早早嫁人’的缘故。 年纪幼小,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这也是未孕育的主要原因,所以她成婚几年才孕育。 而杨家有嫁女收钱的习惯——从蔡大头提及杨铁汉在为三女儿物色对象,且希望能收一笔聘礼改善家用便能间接的证明这一点。 因此杨桂英过得不好,杨铁汉一家也有可能是心生亏欠与自责的。 这一点也是一个隐藏的重要线索。 武少春精神一振: “大人之后决定怎么做?” “稍后镇魔司的人先将李二的尸体埋入鬼陵,以防出现意外事故。” 李二因鬼祸而死。 这次的鬼案特殊,厉鬼没有现身,且隐匿能力强到蒯满周都感应不到,尽量避免一般人接触与鬼祸相关的人或物,面对这桩鬼案,谨慎一些总不会出错。 “嗯。” 武少春点头: “到时我亲自去办。” 孟婆就笑眯眯的道: “那我守在镇魔司中。” 赵福生闻言松了口气: “那就劳烦你们了,有你们在,我也放心。” 孟婆的目光柔和,看着赵福生慈和的道: “我不苦,大人苦。”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 “老张,你现在让人去重新安排一辆马车,再准备一些食物,我们吃完立即出发。” “……” 张传世坐在一旁,冷不妨听到活安排到自己头上了,不由面现苦色: “怎么叫到了我?以往这些事情不是由大范安排的吗?” 范必死露出微笑: “我可是要办案子的……” 张传世虽说不情愿,但仍老实站起身来,他走动前打了个哈欠: “好吧,我去就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恐怖噩梦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这老张!”不知为什么,赵福生见了张传世这个哈欠,似是受他感染,也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疲倦涌上心头。 她心中没好气的想: “平时让他办事,这老头儿便推三阻四,有活就躲,深怕干得比别人多。” 赵福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怪异之处,也跟着打了个哈欠,暗忖: “早晚得收拾这老张一顿,遇到了鬼案了,也无精打采的——” 她摇了摇头。 兴许是昨夜睡落枕了,赵福生总觉得脖颈似是有些僵硬,头颅也有些重。 摇头的动作令她颈椎骨头发出‘喀喀’的轻响,动了两下,又觉得有些酸痛。 她伸手撑托住了腮颊,又将心思转回流土村案件中。 正思索着试图整理这一次鬼案的相关线索,却思维注意力很难集中。 赵福生的意念开始失控,她的思绪发散,不由自主的出神。 …… 而此时镇魔司中,武少春亲自将李二的尸体背起,准备送他去鬼陵入葬,因此先行一步离开。 张传世出去安排马车、让人备午膳。 厅内只留了孟婆、刘义真及二范兄弟、赵福生几人。 范无救还在想范必死先前说的话,觉得听哥哥及赵福生、刘义真说的话后,整个人也有所顿悟,正是来劲之时,又不由问起范必死流土村杨家之死相关的问题。 刘义真也加入了讨论。 就在这时,坐在赵福生身边的蒯满周最先发现了不对劲儿——此时的赵福生坐在首位的椅子上,她以右肘撑桌,指掌反折,以手指托腮,竟似是在闭目养神。 在小丫头的心中,赵福生精力充沛,作息规律。 没有鬼案的时候,她的时间有自己的分配,很少会在半途眯眼歇息。 今日徐府开宅,镇魔司的人要去恭贺,起得都早,中间又遇到王浑报案,她去了流土村,事情是多了些,但以她性格,也不像是在众人议过事后便会即刻入睡的人。 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了小孩的心头。 她推了推赵福生,赵福生的身体晃了两下,眼皮抖了抖,但并没有苏醒。 蒯满周站起身来,又去推赵福生,同时大声的喊她名字: “福生!” 小孩没将赵福生唤醒,倒将本来正说话的几人惊动。 刘义真等人转过了头,见到赵福生撑着下颚入睡的情景。 “年轻人就是好,瞌睡多——” 孟婆‘呵呵’笑了一声,接着也打了个哈欠: “看得我都瞌睡来了。” “……” 而刘义真与范必死相互对视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变得十分难看了。 …… 此时的赵福生并不知道镇魔司因为她的入睡陷入恐慌之中,她的意识在半睡半醒之际,似是听到了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福生、福生!” 那声音有些稚嫩,有些耳熟,十分熟悉,有些焦急,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赵福生挣扎着想要醒来,但却又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一种诡异的力量拖着她进入梦境,她的意志抵抗了半晌,最终这种抗拒在这股力量面前被击得粉碎,她陷入梦乡。 “福生——福生——” “福……生……” “福……” 那喊赵福生名字的声音越离越远,像是她人生的过客,从她的生命中匆匆溜走。 赵福生有些急了。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看不清前方的路。 最麻烦的是,她的身体僵硬,反应迟钝,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泥沼中。 她极力想要回应这些叫她名字的人,可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嘴唇动不了、四肢动不了,眼睛也看不见了。 “我哑了?我瞎了?我、我死了吗——”她不安的想。 这个念头刚一涌入她的脑海里,她随即便否决了: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死!” 她的意志坚毅,并没有长时间的受恐惧摆弄。 一旦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死,赵福生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梦魇之中。 “我只是睡着了,做了噩梦。” 这样一想,她混沌的思维立即便清醒了许多。 她知道这种梦魇的状态下,便如同鬼压床。 赵福生没有急于想要立即就睁开眼睛,而是冷静了下来,试着动动自己的手指头。 好在身体的感知并没有完全的消失。 在她集中注意力后,初时的钝麻感逐渐散去,她找到了身体的知觉,感应到了手指的存在。 赵福生心中一喜,契而不舍的再三尝试后,终于手指动了。 这一动之下,身体的控制权顿时就回来了。 她掌握了主动,思维反应立即就快了许多,她想起了先前在自己耳畔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赵福生的本能预感觉得这喊声对她十分重要。 虽说她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但她仍极力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处。 赵福生对身体的控制越来越强,她动了动眼皮,紧闭的双眼撕开一条缝隙,亮光从眼皮中间透入,将她世界里的黑暗驱除。 “福……福生……” “福生……” “福生。” 喊声越来越清晰了,且不再像先前一样断断续续,还能明显听得出是个女孩的声音了。 从声音听来,叫她名字的女孩年纪并不大,很熟悉,像是跟她相识了许久。 “福生!”女孩又在叫她。 同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拍在了她的脸颊上,冻得她一个激灵,整个人一下就清醒了。 “福生,还不醒吗?” “醒了。” 赵福生本能的应了一声,接着身体一下弹坐而起。 眼前的情景令她怔愣了片刻。 她出现在一间简陋的房间之中。 房屋并不大,约五六个平方,左右各摆了两张上下铺的架子床,中间是过道。 一道简易的木门与窗隔着过道遥遥相望,窗上有数根生锈的铁条。 这一幕既是熟悉又是陌生,久远的回忆在赵福生的脑海里翻涌着,似是要破土而出的芽。 她睡在靠左手门入口处的下铺床上。 一个瘦小的少女站在她的床边,背对着她。 赵福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伸手在扎着头发。 “福生、福生——” 少女扎头发的同时,又喊了两声。 这两声‘福生’一喊,赵福生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了。 一种令人胆颤心惊的寒意自赵福生的脚底透入,瞬间顺着脚掌弥漫至她周身四肢百骸,冻得她蜷缩脚掌,浑身直打哆嗦。 她对这还没有看到面容的少女感到打从心底的害怕。 惊惧感从她喊自己名字时就产生了,她控制不住的直抖。 铁架子床受到赵福生的影响,也开始轻微的晃动,发出‘喀喀’的声响。 “福生——”可能是没有得到赵福生的回应,扎头发的少女又喊了一声。 ‘扑通、扑通!’赵福生的心脏用力一缩,她满脸惨白,满头大汗,下意识的捂着耳朵,低声的喝: “别喊了!” 背对着她扎头发的少女动作一下顿住了。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 一种诡异在沉默之中滋生,逐渐蔓延开来,形成一种阴霾,将赵福生牢牢罩住。 ‘悉索’的声响里,女孩儿疑惑不解的扭身过来。 “你别过来!” 赵福生突然惊声喊。 她害怕看到这女生的面容。 不知为什么,她的胆子不算小,从……以来,经历的事情也多——想到这里,赵福生一下怔住。 “从……从什么以来?”她喃喃的道。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失了一段重要的记忆,明明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件大事,可她想不起来了。 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她也不记得了。 她太恐惧了。 眼前的少女带给她极大的压力,令她心脏剧烈跳动,害怕到几乎窒息,隐隐还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喊着让这少女别转身,但那少女并没有听她的话,而是依旧转过了身,有些关切的上前一步。 少女佝偻下腰,将脸贴近了她: “福生,你怎么了?” 赵福生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惊悚异常的面容(她总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看到过许多血腥、可怕的场面),她甚至为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此时的赵福生心态仿佛割裂成两个极端:一方面她对于面前的少女异常恐惧,总觉得这女孩会带来令她害怕的事;而另一方面,她又极度的冷静,好似她已经成熟、强大到可以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了。 但出乎赵福生意料的,是那少女转头后,她并没有看到想像中的血腥的画面,一种远比血腥画面更诡异、更惊悚的情景发生了。 ——少女没有面容。 她的面庞小巧,一头顺滑的头发被她梳了又梳,服帖的扎成了一束马尾垂在脑后。 少女的面庞像是个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当赵福生的目光看向她时,意识便像是被吸入了一个幽暗广袤无垠的所在,令她情不自禁的直打哆嗦。 她到底怎么了?赵福生看向这个诡异的无面少女时,心中暗暗的想。 与此同时,那深渊之内也传出少女的声音: “福生,你到底怎么了?” 少女的脸没有五官,但赵福生却觉得‘她’的眼睛像是看穿了自己内心深处,将她内心隐藏的心声竟都喊出来了。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快起来吧,马上集合了。” 少女没有得到赵福生的回应,并不以为意,只是伸手想过来拉她。 赵福生下意识的伸手避让。 女孩的指尖擦着她的手背划过,阴寒透过皮肉钻入骨头,刺得她整只胳膊都在痛。 赵福生伸手将被她碰过的地方捂住,试图以指尖搓揉皮肉,将这种寒气驱走。 疼痛与恐惧的压制下,她反倒不像最初一样恐慌,而是强迫自己冷静、沉着。 “集什么合?” 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问。 “军训的第一天呀,福生,你忘了吗?” 赵福生的脸色迷茫: “军训?什么军训?” 少女的面容是一望无垠的深渊,没有眼睛、鼻子与嘴唇,但此时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她能感应得到少女的面容上露出的吃惊夹杂着无奈的神色。 “你怎么全忘了?这是我们入学前的军训,你好不容易才进学校,快起来吧,别赶不及了——” ‘赶不及了——’ 这话像是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力量,赵福生鬼使神差的从床上翻身坐起,糊里糊涂的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子声响,催促着大家集合。 看不清面容的少女急了,跑了起来: “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身边的宿舍楼不里不时有人将门打开,从门中跑出,化为一道道残影,从赵福生的身侧飞驰而过。 大部分人的急速离去加重了赵福生的焦虑,她也想跟着跑,但她的双腿却格外的沉重,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的头重逾千斤,莫名的恐惧感堆压在她心中。 她好担忧迟到。 她好担忧来不及了。 她本来跑在无脸少女的身后,却在这种恐惧感的促使下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力量,冲到了那少女的前头。 远处操场传来集合声,赵福生心下一松。 就在这时,无脸少女落到了她的身后,‘扑通’的重响声中,有人似是摔倒在地。 无脸少女的痛哼声响起,接着带着哭音的喊: “福生,拉拉我。” 赵福生转过头,少女摔倒在地,扎着马尾的橡皮筋断裂,黑长的头发披散在她的脑袋四周,将她的头挡住。 “福生,你扶我起来——” 少女哭着喊。 远处有人在大声的喊: “集合,迟到的人——” 赵福生一听这话,顿时转头往远处看去。 这一愣神的功夫,她突然脖颈一凉,一道沉甸甸的冰冷身体重重的压在了她身体上头。 “福生,你怎么不扶我?”无脸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趴在了她的肩头。 一双细瘦的胳膊牢牢圈住了她的颈脖,少女的脑袋贴在她耳畔处,声音从那看不见底的深渊深处传来: “你背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走——” 无脸少女说话的语调开始发生变化,环绕在赵福生颈部的胳膊也是越收越紧了。 赵福生的身体在被她缠住后开始发生变化。 身体迅速失温,脚步沉重。 脖子像是被缠了一根又细又紧的线,越勒越深,几乎要撕开她的血肉,勒住她的骨头。 第二百八十八章 梦境苏醒 第二百八十八章 “放、放手——” 赵福生一被缠住,顿生窒息之感。 她拼命的去抓无脸少女的胳膊,同时挣扎着想将这诡异少女的脑袋推开。 “带我一起走,我把你叫醒的,你带我一起走。” “快走吧,要迟到了——” “再不走赶不及了。” 无脸少女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拒绝,也无视她的挣扎,催促她快走。 远处的哨声越来越急,赵福生又慌又急,后背一躬,将头低下来,试图将无脸少女甩落到地。 但这无脸少女格外诡异。 她与赵福生的脸相贴,头脸垂地,身体随着赵福生的脊柱弯折成一只煮熟的虾米,牢牢与赵福生的身体贴合为一。 少女散落的头发垂落下来,贴在赵福生的脸侧。 “快走吧——快走吧——” 她像是一块牛皮糖,牢牢的粘在了赵福生的身上,那张宛如深渊一般隐匿在黑雾中的脸还紧紧贴着赵福生的腮颊喊: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无脸少女越是催促,赵福生就更加恐慌,她开始不顾一切的撕扯少女身体,想将这诡异的无脸少女剥离自己身体。 窒息感越来越浓,死亡的阴影在逼迫。 远处的哨声逐渐听不清了,她在无脸少女念咒似的话音里,与这无脸少女撕扯间摔倒在地。 无脸少女将她越抓越紧,几乎像是与她的身体融合在一起。 阴冷的脑袋与她紧紧相并,仿佛两人只是一根藤上长的瓜似的。 “要迟到了——” “带我一起走——” 那声音宛如魔咒。 赵福生忍无可忍,抓住了她的头发,想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脸颊旁撕开。 但这无脸少女的脑袋好像在与她贴近的这一时半刻,就与她紧密粘到了一处。 赵福生用力一撕,便觉得好像是在撕扯自己的血肉。 剧烈的疼痛随之袭来,但她刚一怔愣,更大的恐惧再一次出现了。 无脸少女的脸与她的脸相贴,在她耳畔喊道: “带我一起走——” 恐惧占据了上风,压过了疼痛带来的畏缩。 长痛不如短痛! 赵福生心中一沉,接着狠心撕扯无脸少女的头发。 她情急之下力量不小,大绺黑发被她抓扯下来,飞扬落地。 这些细黑的丝发飘在她身侧四周,这熟悉的画面隐约令她想起了一些东西。 一幅幅诡谲离奇的记忆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闪过。 浑黄、阴暗的水底之下,乱如水草的黑发肆意张扬,带着丝丝厉鬼气息; 泛着红光的河岸边,半空中似是有无数细如丝发的血线飞扬着。 …… 一条纵横交错的巷道内,无数黑线顺着破旧低矮的房屋铺延开,编织成一张奇大无比的恐怖巨网,将整个街道包裹其中。 网络内,好像有一道影子匍匐着。 “……” 赵福生处于生死关头,脑海里却偏偏想起了这些离奇的画面。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却又像是被拦在了闸口的洪流,无法破闸而出。 赵福生愣了愣,动作顿住。 无脸少女的身体与她缠在一起,两人的双手都同时缠住了对方的颈脖,宛如两条蛇。 赵福生这突如其来的停手,使得无脸少女也怪异的停下了动作。 而就在此时,那些扬洒在赵福生四周的发丝并没有飘落地面,而是在落到一半时,凭空消失了。 消失的发丝出现在她脖颈四周,宛如一根根细长的活虫,钻入她的脖子中。 这些碎发拼接成一条条线,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穿针引线,在她的脖子间穿梭,将她的脖颈缝住。 发丝钻破皮肉,却又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发出一种皮肉被钻开的‘悉索’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赵福生平静下来的这一瞬间,一道轻细的嗓音冲破了重重阻碍,钻入她的脑海深处: “福生——” “福生,你醒醒!” 那声音初时极细,像是有人从遥远的地方在喊她。 如果不是她这一刻停止了与无脸少女的缠斗,赵福生都要将这声音忽略了。 她一听到这声响,立即屏息凝神。 “带我走——” “要迟到了。” ‘嘘!嘘!嘘!’ 无脸少女的焦急喊声与急促的哨音声响同时响起,形成一种要命的胁迫感。 赵福生内心深处的焦虑卷土重来。 她本来躺在地上没动,一听这声响,又开始恐慌,如同垂死挣扎的鱼,再度伸手抓住了无脸少女的头。 “福生——” 脑海内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声音大了些。 钻入她脖颈皮肉的黑发勒得更紧,赵福生的脖子被这些黑线缝合,窒息的感觉迎面扑来。 “福生,你睡着了。” 那声音再度喊她,压过了无脸少女的喊声。 睡着了?! 她没有睡着啊?!在被无脸少女唤醒之前,她确实睡着了,陷入了鬼压床的可怕境地,但她已经被无脸少女唤醒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一个激灵。 她真的被唤醒了吗?此时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脑海里那些关于鬼发的凌乱记忆画面是梦魇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她到底遗忘了什么记忆? 这个在她脑海里出现的声音,一直喊着她名字的人到底是谁? “福生——” “福生,醒醒。” “福生——” “怎么还不醒?” “哥,你说福生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福生?” 好几道声音同时在她脑海里响起,且她逐渐能分辨得清说话的人是男是女。 “孟……也睡……” “是不是与……相关……” 有人在交谈,但说了什么,赵福生却又听不清。 她有些着急,试图集中精神去听。 无论是‘孟’还是‘睡’,都触及了她的危机感,令她心中警钟大作。 …… 就在这时,无脸少女将她缠得更紧。 赵福生意识到了不妙,本能的想要抓扯无脸少女胳膊——但她抬臂的瞬间,又想起脑海内的声音,鬼使神差的放开了力气。 无脸少女将她越缠越紧。 在她眼中的世界开始坍塌。 灰白的墙壁出现裂痕,远处的哨音变得断断续续,斑驳老旧的天花板开始扭曲——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但赵福生却咧开嘴,露出笑意。 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 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里浮现,并开始一一拼凑完整。 死而复生、借尸还魂。 重生大汉朝,掌控镇魔司。 范必死、范无救两兄弟,还有一桩桩她办过的鬼案在她脑海里浮现。 …… 赵福生彻底恢复冷静。 她不再挣扎,任由无脸少女将她勒紧。 “原来我还在梦里。”她躺在地上,平静的道。 这个意念一起,顿时击穿了本来就濒临崩溃的梦境。 屋顶扭曲,那无脸的少女身形由实变虚。 若隐似无的哨音在她想通的刹那,便戛然而止。 赵福生与无脸少女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也跟着她意识的苏醒而一道与这个诡异的现实世界分崩离析。 但就在她意识即将抽离梦境的刹那,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大叫声响起: “赵福生!” 这一声喊叫激得赵福生浑身一颤。 声音是从无脸少女的方向传来的,‘她’仿佛并不甘心于就这样消失,仍在大声的喊: “你快点,不然赶不及送你妈——” 无脸少女的话音没落,梦境崩塌,赵福生从椅子上立时惊醒。 托撑着她脸颊的手臂垂落到桌几上,发出‘砰’的响声,她的头往下点,脖颈处传来阵阵酸疼。 “大人,大人醒了。” “大人!” “福生——” 蒯满周、大小范及刘义真都围在她身侧,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余悸之色。 “福生,你刚刚睡着了。” 小丫头紧紧的拉着她的手,神情有些紧张的样子。 赵福生本能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差点儿死在了梦里。 “是啊,我睡着了——”赵福生点了下头。 她这个动作看得大小范胆颤心惊——这是李二之死带给兄弟二人的阴影。 “我们先前还说着话,老张刚一出门,回头就听到满周在喊你,一看你竟然睡着了。”刘义真眉头紧皱,说道: “还无论怎么喊都喊不醒。” “是。” 赵福生又点了下头。 范无救眉头抽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捧在她面前,说道: “大人可别点头了,我害怕。” “我被厉鬼标记了。”赵福生淡淡的道。 其他人已经猜到了端倪。 但当众人亲耳听到她这样说时,仍心中一沉。 “这——”范必死看了身旁几人,欲言又止。 “我看到老张出门时打了个哈欠,便也觉得困,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在梦里——” 赵福生陷入了梦中梦。 她最初被无脸少女唤醒时,以为自己已经清醒,哪知这只是一种迷幻局,故意干扰她的认知,将她意识截留在梦境中,对梦境中的一切深信不疑。 “你在梦中遇到了危险?”刘义真想起她醒后说自己‘被厉鬼标记’,猜测她应该已经是对于流土村鬼案有了一定的看法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问了一声。 “对。” 赵福生又点了下头。 她的脑袋并没有消失,范无救的心逐渐落回原处,收回抬捧的手,好奇的问: “大人梦到了什么?” 赵福生听了他这句问话,略微出了半晌神。 其他人面面相觑,好一阵后,范无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的眼睛逐渐找回焦距,说道: “我梦到了过去。” “过去?!”刘义真听到这个回答,愣了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范必死两兄弟也相互对看了一眼,不明白她话中意思。 赵福生就道: “我在梦中听到了你们说话,提及了孟婆,是不是孟婆也睡着了?” 说话时,她拉长了脖子,往孟婆先前坐的方向看去。 只见孟婆此时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她一手搁在腹前,一手托着脸颊,睡得很香,发出微微的鼾声。 但是镇魔司内几人都非同一般,感应得出来她身上翻涌的煞气。 一层若隐似无的红雾笼罩在她身周,雾色很淡,几乎肉眼无法捕捉,若是普通人,只能看到孟婆的脸被这雾气映衬微微泛黄的样子。 “果然是这样。” 赵福生一见孟婆睡着,不由叹息了一声。 几人挪到孟婆身边,将她团团围住。 范无救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孟婆的回应。 可怖的血光萦绕在孟婆身侧,这阴森诡厉的鬼煞之气本来应该令人胆颤心惊,但此时将孟婆包裹在其中,反倒让众人松了口气——只要血光还在,孟婆应该就是安全的。 赵福生定了定神,这才准备提起自己这一次意外入梦的事。 她说道: “我还不知道厉鬼的身份来历,但是我想我大约能猜到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被鬼标记了。” 几人听闻这话,心中一凛。 “我最初对于流土村鬼案的判断不准确——”赵福生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 “也不是不准确,应该说是不完全准确,只说中了厉鬼标记法则的一部分。” 她抹了把脸。 先前的梦境对她有影响,她醒后难掩疲倦,看起来脸色很差,这一抹脸后,眼神锐利了几分。 “厉鬼通过人的心境弱点进行标记。” 但凡心中曾有过遗憾、隐痛的人,都会成为鬼物的目标。 “所谓的心境弱点,应该是包含了希望、期待、遗憾、痛苦、等待,等等。” 赵福生提起鬼案时,逐渐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沉稳、可信。 可刘义真想起她提及‘心境弱点’,又想到她被鬼物标记,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流土村的杨家、李二都是因此而死。” 杨家想到杨桂英遭遇愤愤不平,要为她出气,却出师未捷; 李二的岳丈命苦,早年丧妻,独自拉拔大一双子女,如今小儿子好不容易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邀请女婿帮忙掌眼,李二也对此事很上心,一心想要了却岳父心愿,为此才提出与王浑分头行动,最终致使王浑遇到鬼案。 也正因为如此,李二心生愧疚,所以他是死得特别快的。 赵福生也曾进入梦魇之中,深知梦境的可怕之处。 李二的心境弱点太大,死得比杨家人还要快些。 他既愧疚又害怕,死前又惦记着小舅子的婚事,因此在那一刻被厉鬼拉入梦中,梦魇出现得太快,导致他立时就死——正因为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才给了赵福生等人一种他仿佛说着说着突然就死去的错觉。 “所以心中装事的人会成为鬼的目标。”刘义真道。 “是。”赵福生叹了口气: “我原本的预测应该是对的,王浑打呵欠的情况怪异,应该是属于被厉鬼标记的表现。” 第二百八十九章 标记对象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王浑碰上鬼案后,心中恐惧。 他那一刻无法归家,应该惦记家中的亲人,所以成为了厉鬼目标。 “后续可以让少春问一问王浑,就能得知。” 赵福生道: “流土村其他人虽然碰触了杨家人的尸体,碰过与鬼案相关的东西,但是这些村民想法简单,不惧鬼神,仅只担忧税收及后续麻烦,反倒没被厉鬼标记。” 而在镇魔司中,“少春、范大、二及义真——” 赵福生一连点了好几个名字,就在这时,蒯满周拉了拉她的手,小声的提醒: “还有我。” “对,还有满周。”赵福生反手将蒯满周的手拉紧。 这小丫头在关键时刻将她拉出了梦境,使她没有被鬼困在梦里。 “你们没有被鬼标记。” 她说到这里,刘义真已经明白她话中的潜藏意思: “因为我们都无牵无挂。” 狗头村一案后,武少春的母亲已死,家中仅留他一人活着。 二范、刘义真及蒯满周都是这样,用赵福生的话说,他们都是心境没有弱点,无牵无挂的人,不是厉鬼的目标人选,自然被鬼物淘汰在法则之外。 因此他们纵使去过杨家,碰触过杨家人的物品,也并没有被厉鬼标记。 范必死也明白了,说道: “孟婆一直在寻找女儿,她的心境也是有弱点的,所以她也是厉鬼标记之一。” 赵福生点头: “兴许与鬼车法则一样,哈欠也能‘传染’,看到哈欠的人,若符合鬼物杀人法则,也会被标记。” 张传世见过王浑打哈欠,自己看到张传世打哈欠也被拉入鬼梦。 孟婆见她入睡,也受传染,被困在了梦中。 几人谈论到这里,范无救终于也听明白了一回,大概弄清楚了鬼案的原委,但他又有些纳闷,问道: “大人说的话我也明白了,孟婆牵挂女儿,但是老张能有什么心事?” 这老头儿一生孤寡,无儿无女,以前开了个棺材铺子为纸人张跑腿。 后面纸人张被赵福生赶跑后,他被迫加入镇魔司,便铺子也不开了,就留在镇魔司混日子。 其他人心境有弱点被鬼标记了,张传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能有什么心境的弱点? 范无救的话问得众人愣了一愣。 “这倒是个好问题。” 赵福生笑了笑,赞了一声。 “……”众人心中各有想法,都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刘义真打破了沉寂,问道: “你在梦中见到了鬼?” 赵福生摇了摇头: “没有。” 她的回答令几人一下怔住: “那你……”她没有见到鬼,又如何知道自己被鬼标记,且推断出厉鬼标记法则的? 刘义真有些发懵: “那你在梦里见了什么?” 赵福生想了想,将自己梦中所见情景讲了。 她略去了那间诡异的房舍,以及和刘义真等人解释不清楚的哨音,只道自己梦见了一个无脸的少女,二人追拉之间撕缠倒地了。 这个过程既是简单又透出一种异常的邪门与怪异。 “纠缠之间,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意识到我在做梦。我的意识一旦苏醒,梦境坍塌,那少女就消失了。” 赵福生道: “我一苏醒后,就明白为什么我们先前感应不到厉鬼的存在了。” 大汉朝的厉鬼形体在虚与实之间切换。 但凡是真实存在,必会留下气息与影子。 可流土村的厉鬼却能杀人无形,且在驭鬼者的面前杀人,连蒯满周当时都没有感应到厉鬼出现的气息,这无疑是令人感到极度不安的。 直到赵福生入梦。 “厉鬼在梦中杀人,被鬼标记后,被标记的人随即入梦,梦中被杀。” 而这一切在清醒的人看来,便是人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 “之所以造成这种认知错觉,是因为鬼与我们并不处在同一个场景中。” 她见众人有些怔愣,便又多说了一句: “这就好比两个人处于相邻的屋子中,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因为一墙之隔,你无法看到对方的存在,也无法触摸另一个人。” “……” 这样的分析不止是范无救听得云里雾里,连范必死也大感头痛。 刘义真双眉紧皱: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了。” 赵福生微微一笑: “相比起先前胡乱猜想,摸不到头绪,至少现在已经知道厉鬼标记人的特点,也明白被害者死亡的缘故。” 刘义真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由叹了口气: “这事棘手。” “哪桩鬼案不棘手?”赵福生应了一声。 范必死就问: “那大人如今怎么办?” 赵福生已经被厉鬼标记了。 如果是一般的鬼祸,厉鬼一现形,众人合力还能将鬼压制。 但是这桩鬼祸连鬼影都没瞧见,镇魔司内就算还有其他驭鬼者,也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先尽量不要睡觉。” 事到如今,逃避是逃不了的,赵福生打起精神: “这一次的鬼祸你们不要与我同行了——” 她话没说完,一直拉着她的手安静站在一旁的蒯满周突然抬起了头来: “我不。” 赵福生大感头疼。 她遇鬼、被标记都一直表现镇定,并没有露出忐忑,反倒此时听蒯满周这样一说,倒觉得有些棘手。 “这一次鬼祸,你们帮不上忙。” 鬼拉人入梦,再在梦中杀人。 武少春几人心无牵挂,根本无法入梦——也就是说,几人都不是适合办这桩案子的人。 她准备将人撤换,带孟婆一起前往黎家坳。 而万安县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这梦境鬼的存在不知与纸人张有没有关联,孟婆一走,还需要一个实力强大的人将万安县镇住,驭使了两大灾级鬼物的蒯满周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试图说服小孩: “你替我留在万安县,回头我买糖给你吃。” 这百试百灵的借口此时突然不管用了。 以往对她的话还算听从的小孩突然逆反,摇头: “我不吃,你每次骗我,一次糖都没买过。” “……” 赵福生无语: “这次回来就买了。” 蒯满周意志坚定: “不。我不吃糖,我要跟你一路。” 她说完,突然高声的道: “我娘走时,你答应过以后都不离开我的,你说了要一直照顾我的,你反悔了吗?” 赵福生听闻这话,倏地瞪大了眼: “我答应了吗?” “……” 小孩被她反问得语塞,半晌后,那双大大的眼睛中突然渗出水气,她抽抽噎噎: “福生……” “好了、好了。” 赵福生立即认输: “你一起去、一起去。” 先前还要哭的孩子顿时将眼泪一收,下垂的嘴角抚平,恢复先前面无表情的模样,继续低头玩自己的头发。 “……” 赵福生嘴角抽了抽。 刘义真看着这一幕,默默的道: “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赵福生无奈的叹了口气。 刘义真理直气壮的道: “她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你也要看我哭?” “你背着个鬼棺,怎么好方便到处晃悠?”赵福生一说完,刘义真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是理由。”他说道: “本来这一次的鬼祸就定了我们几人去查办,”他说到这里,见赵福生想要说话,也不给她机会,又提高了音量: “更何况我这一生几乎都在围着夫子庙打转,如果不是纸人张作祟,我至今还守在夫子庙中,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又有机会出城,让我出去走走怎么了?” 他态度坚决,似是无论赵福生说什么他都要同行。 赵福生知道这些话都是借口。 此次的鬼祸邪门,她被厉鬼标记了,镇魔司的人不放心,才想要与她同行罢了。 “你们去了——”她话没说完,便见蒯满周与刘义真不约而同的转开头,避开与她目光对视,便只好道: “好好好,你们都去。” 她下定决心,便不再拖延了: “立即将老张找到,想办法将孟婆叫醒,咱们也不留下来吃饭,准备一些干粮,立即带上马车。” 被鬼标记后,一旦入睡就是危险至极的时候。 陷入鬼梦之中难以清醒。 这一次逃脱纯属侥幸,也与赵福生才被标记不久且心性坚定有关。 但随着她入睡的时间越多、越长,情况就对她不利,最好是尽早将鬼祸解决。 “好。” 范必死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范无救有些郁闷。 他本来以为这一趟能办鬼案,说不定能像武少春去封门村郭家一样,案子完结后驭鬼成功。 如今他没被厉鬼标记,只能留在万安县中。 此时赵福生吩咐了事后,他无精打采的跟着哥哥站了起来。 范必死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哭笑不得,伸脚踹了他一下: “无救,你将孟婆喊醒,我去看看老张——” 他话音一落,本来前一刻还极有节奏的鼾声立即止住,睡梦中的孟婆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只眼睛: “我醒了。” 她身上血光大作。 此时的孟婆整个人血雾外溢,映照着她那张平日慈和的面庞甚至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 范无救看了一眼,就被吓得钻到了范必死的身后。 “你这出息。” 范必死摇了摇头,但看向孟婆时,眼里仍藏着忌惮之色,拱手行了一礼: “孟婆醒了,大人她——” “我都听到了。”孟婆点头: “人年纪大了,瞌睡多,但睡也是睡不踏实的,你们看着我是在睡觉,其实都清醒着呢,说话都听到了。” 她坐起身来。 随着孟婆的清醒,那些外溢的血雾便又像是找到了归宿,一一回到她身体中。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看了赵福生一眼: “大人出门还要一会儿功夫,我先去一趟厨房。” 赵福生倒并不意外孟婆自己从鬼梦之中苏醒,她听到孟婆这样一说,只是问道: “你去厨房干什么?” 孟婆虽说有一手好厨艺,但众人即将出行,这个时候去厨房…… “大人不是说要给满周买糖吃么?”孟婆垂下眼皮,掩住了眼里的神色,笑着道: “哪用得着回来去买呢?我有一手熬糖的手艺,以梅子、草药熬糖,又酸又甜,再好吃不过了,我女儿年幼时体弱,时常要喝药,”她说起年幼的女儿,脸上的神情不自觉的变得柔和: “但只要有这糖备着,再苦的药她也不怕。” 不知为什么,此时孟婆血煞之气内敛,但提起过往事时,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范无救缩了缩脖子,觉得头皮发麻,就连刘义真也背着棺材后退了数步。 孟婆‘呵呵’笑了两声: “反正大范要忙,趁着这会儿功夫,我去备些糖,稍后带上路,正好给满周吃呢。” “糖——” 一听有糖,蒯满周的眼睛一亮,嘴里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赵福生隐约觉得此时的孟婆神情有些怪异。 但她想到梦中的所见所闻,眼里又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梦境里的‘鬼’会攻击人的内心软肋,孟婆的软肋自然是她的女儿,她此时神情怪异,估计是想起了沈艺殊。 “……去吧。” 赵福生点了点头,孟婆笑呵呵的出去了。 范必死看了赵福生一眼,赵福生就道: “你也去办你的事,我歇一会儿。” 她一说‘歇’,几人的表情都变了,本来想要出门的范必死也定住了脚步。 赵福生失笑: “不是睡,就是想要理清一些头绪罢了。” 这样一说,其他人才觉得放心了些,便都一一出门去了。 蒯满周本来想要跟着孟婆走,但她最终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到了赵福生的身侧。 等人走后,赵福生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她想起了梦境的最后,那无脸少女喊的话:赵福生,你快点,不然赶不及送你妈—— 那声音如魔音穿耳。 她以为这种心理阴霾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成年之后,当时那一刻给她带来天塌的恐惧已经消失了。 “原来恐惧不会消失啊,满周。” 她叹了一声,小丫头的身体重重一抖,接着像是没听到她的叹息一般,又继续把玩自己的发梢了。 …… 约半个时辰后,范必死重新准备好了马车,且将张传世也一并叫过来了。 张传世的脸色有些萎靡,他像是才从一场梦魇中惊醒,脸色腊黄,嘴角耷拉着,眼睛下方肿出两个水泡样的眼袋,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之多。 赵福生倒是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了。 鬼梦的可怕在于攻心。 她自诩心志也算坚定,但被困入梦中也很难从恐惧里挣脱,这老头儿平日又贪又懒又馋,表现得优点全无,竟然也能从第一场鬼梦中脱身,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第二百九十章 村庄仇恨 第二百九十章 “唉——”张传世自觉的坐到了赶车位上。 他蓬头垢面,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不知是因为鬼梦残留的恐惧影响,还是因为得知自己被厉鬼标记后心怀恐慌。 待众人一一上车后,他先是叹了口气,接着一抖缰绳,喊了一声: “驾!” 马儿扬蹄而走,接着他才又叹了一声: “唉。” 他一连叹了几声,刘义真转头看了一眼赵福生,她像是没听到张传世的叹气,孟婆还在摆弄着自己的东西——趁着出行前的时间,她钻进厨房捣鼓了半晌,不知道弄了什么,装了一小坛子,带在了身上。 蒯满周对其他人是不理不睬的。 张传世的叹气声到了小孩这里被自动隔绝,她的目光一直落到孟婆身上。 刘义真自认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但此时见张传世哀声叹气好几回都没人理睬,他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只好打破沉默: “老张,你这是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话后,张传世索性更大声的叹道: “唉——” 刘义真撑着棺材,左右望了望,见无人答话,只好又接上: “还在为鬼案担忧?” 张传世又叹:“唉。” 这下刘义真感觉更尴尬了。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 “这有什么好担忧的,我们大家都在,查清了鬼案,早点儿将案件解决就完了。” 张传世这回没有再叹气,而是道: “你当然不担忧,毕竟你又没被鬼标记。”他有些想不通: “我又没去流土村,也没碰到杨家人,甚至连李二的面都没见上。” “唉。”张传世再叹道: “大人被标记也就算了,你小子运气怎么这么好,真是老天不公啊——唉——” 他叹起气来没完没了。 “唉——” 赵福生本来不想理睬他,但也不能任由他这样一路哀叹下去,索性直接打断了他的叹气,问他道: “老张,你梦到了啥?” 鬼梦攻心,以赵福生自己的梦境为例,其实梦中的情景并不恐怖,至少与她曾经历过的许多血腥鬼案现场来说,她的梦境平平无奇。 只是一个无脸少女缠着她而已,既不见杀人,也不见追击。 但却胜在真实,且给人的感觉十分压抑。 鬼梦从人的内心阴影出发,引爆人内心的恐惧,厉鬼继而趁被法则标记的人失控时杀死被害者。 张传世既然被厉鬼标记,陷入了梦中,他做的梦定与他曾经内心过往有关。 此时赵福生一问话,张传世的叹气顿时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闪烁,脑袋缩了一下,脖子都几乎缩进了衣领里。 “哪、哪有做梦——”他说完,想起这一次厉鬼法则,又小心翼翼的伸手扶着脑袋后才小幅度的摇头: “我记不得了。” 说完,装模作样的转头看向四周,做出专心看路赶车的样子,故意转移话题: “大人,我们要从哪个方向走?” 赵福生对他避而不答的态度心知肚明,闻言也并不点破,反倒顺着他的话说: “往西门方向走,从西城门出去,往四方镇的方向前行。” 虽说赵福生推断出了厉鬼标记人的法则,但对于厉鬼生平却一无所知。 这一次的鬼案最初是从流土村杨家爆发,赵福生准备先从杨家入手,先去杨桂英处询问。 杨桂英嫁到了黎家坳。 黎家坳位于黄泉路附近,而黄泉路又隶属十里坡。 范必死行事缜密,在知道自己无法参与这桩鬼案,不用与赵福生同行后,趁着备车、唤醒张传世的功夫,已经尽量打听了一些关于十里坡、四方镇的消息。 十里坡原本是有个镇子的,但曾经出过事,死了不少的人,后来附近村庄的人害怕,接连搬走,那边便成为了一个半废弃的镇子,里面只生活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兴许还有一些身份无法见人之辈,搞得废镇乌烟瘴气,连官府的差役都不敢入内,情况很是复杂。 十里坡地如其名,入十里坡境后,坡道很多,老林也深,地势高低不平。 外人进入其中后,极易迷路,最好是找个当地人带路。 范必死打探清楚这些情况后,便觉得赵福生一行可以先从四方镇进入。 十里坡废弃后,原属十里坡管辖的一些村庄大多都往四方镇汇聚,以往赶集、卖货都在镇子里,倒是让四方镇比以前热闹些。 赵福生如果要查案,先到四方镇找到当地镇长,让他派人带路,这样便方便了。 临出行前,范必死还想办法找人画了个去四方镇的简易地图。 赵福生当时凑过去看了一眼,画得鬼画符一般,也不知道张传世能不能看懂,反正她看不懂。 她只知道要去四方镇得从西门出发,至于怎么走,她半点儿都不知。 “老张认得去四方镇的路吗?” 刘义真听到这里,也有些担忧的问。 范必死备下的地图他也看过了,画得不知所云,只勉强标记了个东南西北的方向而已。 “认得。” 出乎刘义真意料,张传世竟然点了点头,说认得去四方镇的路。 “你去过四方镇?”赵福生也有些意外了,问了一声。 “嘿。”张传世一听这话就来劲了,连被鬼标记的郁闷都去了几分。 他挺直了腰背: “其实不止是四方镇,十里坡我也是去过的。” 张传世的回答令得刘义真吃了一惊。 赵福生心念一转,想起张传世的本职工作:卖棺材的。 关于十里坡的资料里,曾说过那边原本是个镇子,后来出了事才荒废。 两项讯息交叉对比后,赵福生顿时明悟: “你去卖过棺材?” “大人真是英明。” 张传世拍了句马屁: “这一切都瞒不过大人眼睛,一猜一个准。” “别贫了。”赵福生道: “到底怎么回事?” ‘嘿嘿。’ 张传世笑了两声,接着才道: “十里坡原本也算是大镇了,至少比长条镇之流的要强多了,那边全是老林,很是茂密,林子的深处盛产一种老树,树干割破后能流出一种血红色的汁液,那汁液凝固后变成一种香膏,能发出异香。” 赵福生听到这里,倒有些兴致。 天道平衡。 十里坡林深茂密,良田肥地少,不适宜耕种,但天不绝人路,在粮食稀少的同时,林里却又盛产另一样珍惜,以弥补当地人群。 张传世又说道: “这种香膏好看又留香很久,送出去可是贵人最喜欢的稀罕品,据说妇人用了之后身上能保持长久的异香,且还能肤色白皙细腻,价格很是昂贵。” 刘义真生于要饭胡同,见多了人性的阴暗,闻言皱眉: “那可麻烦了。” “谁说不是?”张传世摇头: “这样的宝贝,谁都想占有,当时十里坡附近几个村子时常为了这些盛产香膏的老树打得头破血流的,常年都有人死。” 有时一年打上几回是常态。 “这东西也没发现几年,开始时是村民之间相互抢占老树争斗,后来发展到村子,形成宗族。” 宗族打架可就跟私人之间的矛盾不一样了。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而是会要命的事。 村落双方相互抢占地盘、标记老树,抢夺香膏。 “这年头日子不好过,这香膏就是钱、就是人的命。” 初时是村子双方相互派了人去守树,一旦发现对方的人出现,便敲锣打鼓的通知村里人。 “村人收到消息后,得知有其他村子的人来抢占香膏、老树,就提刀拿锄头的去赶人。” 这样一来矛盾冲突就大了,双方矛盾进阶,从最初的推搡抢夺物品,到了后来动作大了开始杀人。 一旦有了第一个人在斗争中死了,原本的抢财物就变成了有血仇。 “几回打斗后,人死得多了,就变成了世仇。” 张传世平静的道: “之后每年都会爆发一场纷争。” 最初时是到了割采香膏的时候才爆发战争。 “每年八、九月份的时候,香膏的味道最浓淳的,所以到了七月时,村中便会招朋唤友,或以高价招揽外边的人手,拉进村子充当壮丁。” 进村的人会进行一定的操练,到了打群架的时候,双方格外凶猛,打生打死。 一场战斗下来,各个村中都会死不少的人。 赢的还好,抢夺了老树所有权,一村的人便能过上一年的好日子。 香膏采集后,卖出去能卖不少的钱,这些钱分派到村中每个村民的身上,能抵消所有的税赋,还能有盈余,让村民过得宽松些。 而打输的村子日子就不好过了。 十里坡没什么良田、肥地,种的庄稼收成也一般,输掉的村子失去了老树所有权,除了要面临来年高额的税赋,还有家里亲人之死,同时因为战前四处招揽人手的缘故,还要想办法付钱给侥幸未死的外乡人卖命钱。 张传世道: “有些战败的村子,死去的村民连棺材都是买不起的,只挖个坑匆匆填进去。” 他呲了呲牙: “早些年前,这十里坡的村子可是我的大主顾,养活了我的棺材铺子。” 每当六七月来临的时候,十里坡会向他订大量的棺材做准备,张传世一脸怀念: “这可是比镇魔司还要肥的羊呢——” 他叹了一声: “可惜那地方邪门,后来不知怎么的,听说那里的老树被烧了个干净,不再有香膏,最后才渐渐荒废。” 张传世说到这里,嘀咕了一声: “要不是十里坡没了,我那铺子怎么也要经营的,一年不开张,开张一回要吃一年。” “……” 赵福生懒得接他这话茬。 张传世还在遗憾: “当时前两单时,我怕这些刁民骗我,是我亲自押了一些棺材送过去的,钻过十里坡的林子,所以对路还算熟悉。” 说完,又得意道: “说实话,这一趟赶车的买卖,不是我老张吹,除了我还没谁能接这活儿呢,一般人进了十里坡方向都找不到,未必能顺利出来呢。” 他先前还在因被厉鬼标记而哀声叹气,这一会儿功夫又开始洋洋自得。 “这世道真是艰难。” 孟婆听到这里,不由叹息了一声。 “是啊。”刘义真也接了句嘴。 车里沉默了片刻。 赵福生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到了孟婆身上。 孟婆穿了一身旧衣,身前围了个打满了补丁的围裙,她腿上搁了个小坛子,约双掌合围大小。 那坛子呈泥褐色,看得出来已经有了些年头,坛口处有些瓷片都掉落,但是坛身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坛口以布包裹着的木塞封口,赵福生看了两眼,问她:“孟婆,这就是你熬的糖?” 她这话一说完,孟婆才恍然大悟,松开了双手,道: “是是是,幸亏大人提醒,不说我就忘了。” 她将坛子捧了起来: “这是我趁着出发前的空隙熬的,大人不是说了好几回给满周买糖吗?我看这孩子是喜欢甜的,就干脆多熬了些。” 说完,孟婆将坛口上的塞子拔开。 随着‘啵’的声响,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儿从坛口之中飘散出来。 张传世本来听到‘糖’字,脸上露出馋色,扭头过来准备腆着脸也讨要一些尝尝。 这会儿一闻到气味儿,他笑意一僵,犹豫半晌,仍是坚定的转过身,准备好好的驾驭马车。 刘义真小心的屏住了呼吸,没有说话。 赵福生探头往坛子里看了一眼。 里面黑糊糊的汤汁,随着马车的晃动,黑色的汤汁也荡漾着,散发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苦药味儿。 “这——” 她语气踌躇,不知该如何点评。 孟婆笑眯眯的道: “本来不应该这样子的。” 她说: “这种熬糖的方子是我娘在世时教的,以五味子等几种中药加在其中,混入麦芽糖里面,凝成糖糕后切块,又甜又香还养身。” 赵福生闻言,又谨慎的探头往前看了一眼。 坛子内水波荡漾,看起来距离凝结成块还早得很。 “我觉得这不太像会凝固的样子。”赵福生道。 孟婆也不恼怒,点了点头: “是。”她脾气也好,笑眯眯的道: “时间紧了些,材料又不齐,只好先熬了一些。” 说完,递给赵福生: “大人尝尝?”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外乡来客 第二百九十一章 “……” 这黑漆漆的一大罐,闻着就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苦药味儿,大人可不敢吃。 赵福生心中已经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 她也算是胆子大的,连遇到了鬼案都敢冲的人,此时却觉得那黑糊糊的汤水像药汁…… ……她好端端的,身体也没毛病,用不着喝药。 只是孟婆神情殷切,再加上她才进镇魔司,不好不给她这个面子。 再加上赵福生喝过孟婆熬的汤,她厨艺不错,一些简单的野菜、粟米经她烹调后也能变得美味可口,兴许这熬的糖汤也是这样。 她想了想,接过坛子递给刘义真: “义真尝尝?” “……” 刘义真瞪她。 这厮真不安好心,有好事时总想不到他。 “我不吃甜的。” 刘义真别开头:“我牙疼。” 赵福生又往张传世看去: “老张,来尝尝糖汤,你不要不给孟婆面子。”她暗暗威胁。 张传世不想喝,试图拒绝: “大人,这是给小孩吃的,我哪好抢孩子东西。” 孟婆就笑道: “有多的、有多的。” 说完,她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摸出两三个叠放在一起的迷你小碗: “我怕大家不方便,还带了碗的。” 话音一落,她将小碗摆开,赵福生不怀好意倒了满满一碗,向张传世递了过去: “老张尝尝。” “我、我这——唉,大人怎么这么客气——咕咕——” 话没说完,赵福生已经放下罐子,一手提碗,一手按住张传世后脑勺,那一碗汤药已经往他嘴里倒了进去。 ‘咕咚、咕咚。’ 张传世接连喝了几大口,一股奇苦无比还兼夹杂着酸涩的可怕味道化为一种极致的辛辣从舌尖传进他心里。 同时还有一种令人灵魂打颤的恶心气味直冲天灵盖,激得他胃中翻涌。 张传世情不自禁的流泪。 一时之间,他三魂七魄都好像离体了,忘了自己还在驾车,也忘了自己被厉鬼标记,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荡在半空,好半晌才回缓过神。 “甜不甜?” 赵福生见药汤灌得差不多了,这才将空碗移开,问了张传世一声。 “苦!” 他身体本能的打了个摆子,干呕了一声。 “怎么会苦呢?” 孟婆愣了一愣,又道: “我放了甘草的呀。” 她疑惑不解: “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麦芽糖,但为了调味,我放了甘草片,不应该只有苦啊。” 张传世的灵魂悠悠归位,他强忍下胸口的翻涌,道: “可能还不够甜——” 说完,深怕赵福生还让他喝些,又道: “算了、算了,反正我年纪大了也不爱甜,这留给小孩吃吧。” 蒯满周表情警惕。 孟婆对张传世的话将信将疑,将罐子重新抱了回来,以指沾了沾罐沿旁的药汁。 她尝了尝,皱眉道: “是糖加少了些——”说完,看向赵福生: “大人——” 赵福生面无表情的将木塞盖回坛口处,将那坛子堵紧,道: “先不要吃了,等到了十里坡黄泉路,进了黎家坳安顿下来后再吃。” 说完,又怕孟婆还要让人尝,便将坛子递交给蒯满周: “满周,这是你的糖,你自己拿去。” 小孩乖乖伸手接住,抱进了怀里。 孟婆还在喃喃自语: “怎么会是苦的呢,我放了甘草片,当年我熬的糖我女儿很喜欢吃的,莫非是多年不熬,手艺回潮了?” “……” 其他人俱不敢接声。 张传世喝了一口不知名的汤药,初时只觉得胃中翻涌,隔了片刻,又开始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直打颤。 他坐在赶车位上,抖得车子都跟着颤个不停。 须臾之后又开始热,汗珠直跟着冒,明明是寒冬时节,他却身体通红,热气将汗水蒸发,整个人头顶都像是在冒烟子。 这样一冷热交替两轮后,张传世终于忍不住了,胆颤心惊的问: “孟婆,你这汤水里头到底加了什么药?我会不会死?” “呵呵。”孟婆笑了一声: “小张,你还年轻,哪里就会死?你放心,这汤里加的药材都是我精挑细选,是老配方呢,我女儿当年从小吃到大的——” 她笑眯眯的: “就算缺了几味,也不至于死,就是苦苦嘴而已。” “……” 话已至此,张传世惹不起孟婆,只好苦着脸‘呸呸’往地上吐了几口口水,祈祷自己不要出大问题。 …… 而另一边,赵福生等人出城之后,万安县的东城门处,却来了三个风尘仆仆的行人。 这三人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上衣,下身穿褐色的裤子,绑了腿。 一张长长的汗巾裹着三人的下半张脸,仅露出鼻子之上的面容部分。 从身材看来,三人都是男性。 左右两侧的男人身材中等,各背了一个行囊,略微落后了中间的男人半步。 三人之中,这站在中间的男人是最高壮的,几乎与旁边的二人高出一个头颅。 他肩膀宽阔,汗巾围绕着他的下半张脸与颈脖。 露在外头的双眉很浓。 眉心中的杂毛相接,将两侧眉毛几乎连成了一线,密密的眉毛长满了眼皮。 他的眼睛像牛眼一般,眼珠一转时,几乎将那长满了眉毛的眼皮顶起,哪怕是一言不发,也给人一种异常凶狠的感觉。 三人在即将入城时,却被守城的士卒拦了下来。 中间的壮汉没说话,跟在他两侧的随行者却一下愣住。 “你们是哪个村镇过来的?” 几个士兵围了过来,将三人拦住。 为首的伍长看了中间的壮汉一眼,问了一声: “有路引、户籍没有?” 大汉朝近几十年鬼祸越发频繁,朝廷的威信日渐败落。 许多地方民不聊生,百姓携家带口的逃,路引、户籍这样的物件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但不少城镇仍有兵卒拦路,无非就是守值的人想捞些好处。 那大汉没说话,旁边两个随行的人从兜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交到了探手出来的士卒手中。 “你——” 伍长旁边的士兵一见此景,正要说话,却见那为首的高壮男人转过了头来,盯着几人看。 几个士兵被他一望,便如被凶猛的野兽盯住。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几人全身,几个士兵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为首一人眼珠一转,露出讨好的笑意,顺手又将刚到手的两粒瓜子大小的碎银重新放回这人手中: “和爷们开个玩笑,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你们进城就是了。” 他不敢接这钱。 那递钱出去的汉子也不说话,见他不要钱,便将两枚银粒子重新收起,点了点头。 大汉一言不发,领着二人转身就走。 “魁哥,这三孙子不对头。” 等这三人一入城,先前还陪着笑意的兵卒脸上笑意一收,看着三人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守值的伍长也神情凝重,闻言点了点头: “我看这三人不像是万安县本地人。” 万安县的情况特殊。 这一年来,出县的人不少,但入县的外乡人几乎是绝了影踪。 直到近几个月以来,赵福生大量招揽人手、重建县城,不少附近村镇的人得到了消息入县,才使得县里人逐渐多了。 最初三人进城时,当值的伍长还以为是附近乡镇来的人想找活路。 如今的万安县户籍还没有重建,路引等可以证明身份牌的东西也没制作,他最初见那三人只是想随口问一句便放人了。 哪知话音刚落,对方便直接掏出了两粒银瓜子。 这可是很大一笔数目了。 若是只给两枚钱还好说,在这个世道,能动辄拿出两粒银子的人可非同一般,当值的伍长当即就判断这三人并非本地人,且说不定大有来头——本地拿得出钱来富户屈指可数,几乎都留在万安县城内,只要稍有眼力见的都混了个眼熟。 其余人都兜比脸干净,穷酸味儿隔八丈远都能闻到了。 “外乡来客,又还有钱——”那被称为‘魁哥’的伍长皱起了眉头,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来我们这县城干什么?” “庞大人交待过,说镇魔司有令,若发现不对头的人入城,得上报呢。”一旁的士兵小声的道。 魁哥就道: “你们两个找人去报信,分别知会镇魔司与县府。” “要不要找人跟着?”另一个士兵小声的问。 魁哥犹豫半晌,想起先前那高壮男人野兽似的目光,心中犯怵,想了想最终仍是摇头: “不行,摸不清底,有点危险了。” …… 守城的三人商议完后兵分两路,各自入城。 而另一边,那三人入城之后沿着街道乱走。 此时已经晌午后,沿街的巷道人并不多,那先前摸银子的男人将蒙脸的汗巾往下扯了扯,说道: “哥,我们直接去镇魔司吗?” 说完,他转头看向了中间的高壮男人。 那蒙脸大汉没说话,呼吸极重。 另一侧的汉子似是知道他心中想法,摇了摇头: “不,先打听打听县里镇魔司的情况再说。” 最先说话的男人闻言应了一声。 三人走了半晌,找到一间路旁的茶摊坐下了。 守摊的是个矮瘦的老头儿,靠着火炉打盹,一旁炉子里透出红光,上头搁了一个长嘴壶。 热气蒸腾而上,壶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响。 几人坐定后,其中一个男人重重一拍桌。 ‘砰’的重响声里,打盹的老头儿瞬间被惊醒,一见人客上门,顿时眼睛就亮了: “有客人上门了。” “倒三碗热茶,有没有吃的?”其中一人喊了一声。 “有、有、有。”老头儿连应了几声,将炉子封门打开,捡起一旁的扇子摇了几下,那火热便起来了。 炉内热水开始沸腾,老头儿忙得不亦乐乎。 趁着这功夫,三人这才说道: “哥,你觉得郑河上报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说话时兴许嫌那汗巾捂嘴不便,索性将巾子扯了下来,围住颈脖。 此人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狭长,单眼皮、高鼻梁,长相还颇为秀气。 他话音一落,最高的壮汉没有说话,另一人也跟着将汗巾拉下来了。 这人长得就要普通一些了。 他年岁又要比最先说话的少年长些,约三十出头,国字脸,下巴沿及下颌处留了半寸长的短须,嘴唇肥厚。 “应该不会作假的。”他看了仍蒙着脸的壮汉一眼,开口道: “郑河上报郡府的卷宗里提到过,万安县有了新任令司,且有办法摆脱魂命册的束缚。宝知县鬼祸时,就是这位万安县姓赵的新任令司替他解决的。” 说话时,他扭头往不远处的火炉看了一眼。 茶摊的老头儿正忙着生火烧水,泡茶煮食,忙得不亦乐乎。 再加上火焰声大,没有留意几人说话。 但这络腮胡转头看去时,老头儿似是有所察觉,转过了头来冲三人咧嘴一笑。 络腮胡回他一笑,但转头看向自家兄弟时,却又皱了下眉头。 “我感觉是假的。”那青年说道: “郑河的奏报里,提及这位万安县的驭鬼人,是姓——姓赵吧?” 他看向大汉,大汉没说话,国字脸络腮胡点了点头: “赵福生。” “这个人就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平白顶替了镇魔司的令司,都没经过镇魔司的允许,就走马上任了。”青年笑了一声: “郑河在上传郡府的卷宗里尽替她吹牛,说她神通不凡,不受魂命册束缚离开所属封任地,又替他处理了前所未有的双鬼案,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他道: “我看郑河这老小子恐怕是即将厉鬼复苏,知道自己要死了,就随口乱说。” “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那国字脸络腮胡听了这话,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郑河临近厉鬼复苏不假,他人虽然失控,但没到疯癫的地步,否则州府的丁大同早派人去宝知县了。” 他又看了一眼中间的大汉: “据我所知,丁大同是预计年底才派人‘接替’郑河。”他分析道: “丁大同这人其他不说,但看‘鬼’却很准,他既然决定年底派人接收宝知县,也就说明年底之前,郑河是能稳住的。” 平稳时期的郑河可能会处于厉鬼复苏的恐惧煎熬中,但他不可能完全失智,更不可能失智之后胡说八道。 宝知县鬼案后,郑河向郡府递交了一份关于宝知鬼祸的卷宗,里面提到了双鬼案,令得郡府的镇魔司轰动了。 双鬼案里,郑河提及了万安县的不知名令司赵福生。 在此之前,大汉朝从来没听过双鬼相伴复苏,一同行动。 这简直是打破了镇魔司几百年的认知,令上下感到惶恐不安的。 而随着双鬼复苏案同时出现的,则是‘赵福生’的名字,镇魔司当时翻遍了名册目录,都没有找到此人线索。 第二百九十二章 打探消息 第二百九十二章 仿佛赵福生此前并没有在镇魔司的考察中,只是因万安县镇魔司厉鬼复苏之后凭空出现的新人。 郑河的卷宗里,提及双鬼案至少已经达到了祸级的水准。 这样可怕的鬼祸,这位万安县的驭鬼者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鬼案解决了。 “郑河的奏报里也没提及赵福生是如何将鬼赶走,只说宝知的危机解除。”那少年以掌托腮,目光看向远处煮食物的老头儿: “我看郑河只是胡说八道,什么双鬼案,什么摆脱魂命册束缚——”少年‘嗤’笑了一声,眼里露出狡黠的神情: “只要稍对内中详情有些了解,就不可能信了他的邪。” “大哥,你觉得呢?”国字脸络腮胡听他这样一说,转头看向中间的大汉。 大汉没有说话。 他的神情平静,看人时将人的影子摄入那双瞳之中,眼珠里不见喜怒波动,给人一种平静到极致的感觉。 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喜怒哀乐,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鬼。 那络腮胡虽与他相识多年,也知道他真实的情况,但此时被他转头一看,依旧不由头皮发麻,心中畏缩。 此时的他宛如被一个可怕的厉鬼盯住,一种寒意自他脊椎生起,飞快蹿向他四肢百骸。 他大腿肌肉本能绷紧,脚趾抓地,随时要逃的念头被他强行抑制住。 好在大汉似是知道自己的眼神杀伤力强,他目光冷淡的转开了头。 那种好像被可怖厉鬼盯住的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络腮胡不由自主的缓缓松了口气。 虽说他跟大哥相识好多年了,但近来他也是越来越不敢与大哥的眼神相碰,也越来越害怕他,甚至觉得他有些陌生了。 大汉没有说话。 络腮胡只好自问自答: “我觉得郑河没这胆子敢欺瞒郡府,”他定了定神,又道: “更何况此后他推辞了丁大同召他回京‘养老’的优待,而是自请流放,来了万安县,这是作不得假的。” 青年就猜测: “有可能他是担忧之后厉鬼还没复苏,便死在丁大同手中,才故意想了个方法金蝉脱壳,躲进万安县中。” 众所周知,万安县可是经过镇魔司商议后决意要放弃的地方。 这里笼罩了鬼雾。 出现了鬼雾的地方,厉鬼复苏的概率大增。 且鬼雾之中如同养蛊,在鬼雾内复苏的厉鬼一旦成长,会为祸一方,迅速的形成鬼案,而随着厉鬼杀人太多晋阶,情况会更加的恶化,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也正因为如此,大汉朝只要一出现鬼雾,朝廷会尽快的放弃那里。 一旦鬼雾之中的百姓死绝,那里就成为了真正的鬼窝,生人有去无回。 “躲进万安县中?”少年撇了下嘴,又道: “图什么啊?鬼雾里遇鬼的机率大很多呢——” 他话没说完,那一直没有出声的大汉终于开口了: “不浓。” 这大汉的声音嘶哑,像是喉间含了一把沙子,说话声听得人直皱眉。 他的话没头没脑,但少年与那国字脸络腮胡与他相识多时,却似是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国家脸愣了一愣: “大哥是指这里鬼煞之气不浓?” 大汉没出声,只是仰头去看头顶。 今日刚下过一场大雨,此时天气看起来不大好,但这种不好却与鬼煞过浓形成的雾霾又不一样。 络腮胡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忙着煮东西的老汉,突然冲他招手: “老丈,你过来一下。” 老头儿疑惑不解,但见三人都盯着他看,便只好放下了手里的破扇,将手里的泥灰搓了搓,往三人走了过来。 “三位客倌有什么事吩咐?”老头儿不安的问。 年纪最轻的少年敲了敲桌面: “听说你们万安县镇魔司新换了个令司?” 他话音一落,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 老头儿的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不安的转头看向了国字脸。 国字脸苦笑了一声。 虽说是郡属下的县城,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恐怕许多人终其一生只知道县中有县府、镇魔司,这些所属司府衙门内有大人坐镇。 能弄得清二者哪个是管内政、民生,哪个是管鬼案已经不错了,跟他们说什么令司、令使的更换,并要他们将关系厘清,那是刁难人呢。 他清楚少年性情,便插嘴问道: “老丈,你们万安县近来有没有发生过鬼案?” “有哩。” 老头儿一听‘鬼’,顿时精神一振,点头道: “早前的时候,听说城南夫子庙闹鬼了呢,死了不少的人,当时大家都害怕,不敢往城南去呢。” 他话音一落,三人面面相觑。 城中普通百姓对于许多消息滞后,当下刚发生的事他们未必能知道,但曾经过往发生过的血案,他们定会有所耳闻。 国字脸来了兴致,问道: “早前?啥时候?” “啥时候?”老头儿愣了一愣,才道: “就早前——” 国字脸从腰侧荷包中摸了半晌,接着摸出两粒银稞子: “你想清楚了说。” 那老头儿一见银子,先是眼里露出贪婪,想要伸手去摸,又不大敢,便急得直舔嘴唇。 “城南夫子庙闹鬼是啥时候的事?” 国字脸将两粒银子往老头儿面前推了一下,问他。 老头儿一见他这动作,顿时喜不自胜,连忙将两粒银子抓到掌中,死死捏紧了,接着又露出狐疑之色: “客倌,这莫不是假的吧?” 这个世道艰难。 哪有人随随便便就拿出银子散给别人? 他又有些害怕,想将到手的银子送还回去,却又不舍得。 “爷们还犯不着拿假银子哄你。”国字脸淡淡的道: “再不回话,我可拿出的就不是银子了。” 说完,他将衣裳撩起一截,露出下方别在腰带内的一把短斧来。 短斧的刃口磨得雪亮,斧柄上了年头,上面沾了暗褐色的东西,看起来格外瘮人。 老头儿倒吸一口凉气,这威胁加利诱顿时就让老头儿老实了起来: “大约、大约三四个月前,说是后来朝廷去收拾了一趟,那边就干净了。” “三四个月前?” 进城的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时间上算,大约是在十个月前,万安县的知县曾向朝廷上过密函,提及万安县镇魔司当时的令司主事赵启明状况不佳——想是在当时,赵启明就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 他是属于‘子承父业’,驭使的鬼是他父亲当年曾驭使过的厉鬼,有些鸡肋。 先予后取的鬼对镇魔司的作用并不大,再考虑万安县近年来鬼祸频出,且出现了鬼雾,镇魔司州郡的主事经过商议之后,上报帝京总部,最终决定放弃救援。 按照州府丁大同的推测,以赵启明的力量,他最多坚持两个月便会厉鬼复苏。 之后万安县失去支援。 提前得到消息的人相继逃走,最终断了联络,外间的人不知赵启明具体是几时出事的。 如果不是后来郑河的汇报,外界的人都以为万安县迟早会沦为鬼域。 大家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万安县上,直到后来郑河的卷宗引起了丁大同的注意。 事实上关于郑河的奏报,州郡至今仍有争议。 如果不是此次事出突然,郡府也不可能派人前往万安县查探…… 想到这里,那国字脸忍下了心中的杂念,又看向老头儿: “意思是镇魔司将这桩鬼案解决了?” 老头儿点了点头。 一旁的少年有些不信,但他听国字脸问话,并没有张嘴。 国字脸又问: “那后来有没有再发生过鬼祸呢?” 老头儿就道: “后来过了不久,城西也死了些人。” “也是鬼祸?!”少年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句嘴,接着又嘀咕: “这也太频繁了。” “想必是。”老头儿点头。 国字脸就问道: “那后来这鬼祸有没有扩大?” 老头儿有些诧异: “怎么会扩大呢?当时朝廷就解决喽。” 他一句话顿时将三人都干沉默了。 “解、解决?”饶是国字脸看起来颇沉稳,听到这话也失去了平静。 他面色微变,看了那仍蒙着脸的大汉一眼。 大汉的表情没变,但两人之间太熟悉了,纵使大汉眉毛浓密,形同野兽,可国字脸仍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位大哥像是皱了下眉头…… “朝廷怎么会这么快就解决两桩鬼祸?” 他迟疑着问。 老头儿只是摇了摇头: “这不解决,光死人可怎么整?” 没人能回答他这句问题。 少年不信: “这么快解决两桩鬼案?我不信。” “反正后面没死人了。”老头儿就道。 “……” “……” “……” 三人又沉默了。 普通人对于鬼案并不了解,也不清楚办鬼案的流程,只知道有鬼之后要上报镇魔司。 至于镇魔司如何处理,甚至处不处理,最终能不能顺利解决这些麻烦,他们都不清楚。 当地令司主事可以胡乱写奏报,欺瞒朝廷、欺瞒上级,可唯有一点他们瞒不住:鬼祸没有解决,仍会危害一方。 此时老头儿不清楚办案流程,也不知道鬼祸怎么解决,但他提到的这两桩案子没有再继续死人——那无疑这两桩案子都是解决了。 “……这……” 少年也一时语塞,看了一眼国字脸,国字脸又看了看大汉。 大汉敲了两下桌子,国字脸就定了定神,再问: “那这镇魔司在哪个方向,劳烦你稍后指个路。” “你们要去镇魔司?” 老头儿一听这话就顺口问了一句。 “我们有个熟人进了万安县镇魔司,这一趟过来就是想看看他的——” 国字脸笑道。 “原来如此。”老头儿脸上露出羡慕之色: “进镇魔司可是个肥差,你们有这样的一个熟人可算有福了。” 说完,他又顺口说了一个事: “不过镇魔司人今日在不在府还不一定呢。” 他的话令少年愣了一愣,问道: “这话怎么说?” “今日徐老爷家开府,县里有头有脸的都去了,镇魔司的大人也去了,说是请了鬼出现为徐家添喜,当时好多人都见到了。” 这老头儿喜滋滋的道: “事后徐家搬了几筐钱布施,我先前也去了,领了一文赏,回来得迟了,所以炉子才刚热呢。” “……” 少年的表情一下又懵住。 “请鬼添喜?”他下意识的看向国字脸: “二哥,这是啥意思?我咋听不懂?” 鬼还能添喜?哪处出现了鬼不将人吓得胆颤心惊,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跑得不够快的? “……”国字脸也错愕,面对少年问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本能的摇头。 “我也不懂,但是大人们说是徐家自此就百鬼不侵了。”老头儿说到这里,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小心翼翼的道: “三位大爷,话问完了没有?我得去生火泡茶了——” “大哥——”国字脸看向了大汉,大汉目光转向旁处。 国字脸心中就有数,说道: “去吧去吧。” 在老头儿准备离开前,他又道: “对了,徐家在哪个方向?稍后劳烦你给我指个路。” “嘚嘞。”老头儿想起才到手的两粒银子,痛快的点了点头。 之后老头儿烧水泡茶,又煮了三碗汤面疙瘩。 其中少年与国字脸端起碗大口的吃,唯有那大汉与二人不同。 他并没有将汗巾揭下,而是将汗巾往脸部上方推了推,将滚烫的汤碗端到嘴边,那汤面才刚出锅,旁边两人以筷子大口吃都烫得呲牙咧嘴,但那大汉却像是全不怕烫,将嘴一张——一大碗面汤疙瘩便一下全被他吸入口中。 大汉神情平静的将空碗放在桌面,发出‘咚’的声响。 旁边少年与国字脸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行为,仍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东西。 而那还在掏着火炉的老头儿不经意间撇头过来看了一眼,见到桌面上的空碗时,怔愣了好片刻。 …… 三人吃完之后,又再付了钱。 老头儿今日收了三枚银稞子,心花怒放,索性生意也不做了,让三人稍等,并将炉灶一封,扛进附近相熟的人家中,收了摊子,才亲自领着这几人往徐家走。 而在这三人向徐家行去的同时,镇魔司及县府衙门内,庞知县与武少春也得知了万安县有三名陌生人进入的消息。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大发神威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个县城有外乡来客本来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但正常的前提是县城一切正常时。 如今的万安县就是一个被流放的县城,除了附近县郊走投无路的百姓,为了躲避税赋可能会想方设法的携家带口在深山老林间逃蹿外,但凡知道万安县内情的人都会对县城避之唯恐不及。 除此之外,县外普通的寻常百姓则消息滞后,对于真正的情况不明,只得知万安县死了人,以讹传讹之下,更不可能会轻易踏足险地。 此时万安县有三个外乡客来,就格外引人注意。 更别提这三个外乡客非同寻常,据报信的守城士卒所说,三人的眼神平静,给人一种见过血的感觉。 这个世道可不太平。 在外行走,盗贼、山匪多得很,若是没两把刷子,出门一个不小心,恐怕早被人害了,尸体往深山一扔,十年八年都无人得知。 而这三人出手阔绰,一见城卒竟然给了两颗银稞子,这就让武少春警惕了。 敢拿着钱出外行走,且随意在此时进入万安县的,都是非同一般的猛人。 他得知消息后,便想会一会这三人。 赵福生在办鬼案,临走前是将万安县交到他手上的。 如今县内其他人不在,他是唯一驭鬼者,有责任替大人守住城池! 当听到下头汇报,说是三人在城内一个茶摊吃了饭,又问了摊主话,随即起身离去,且离去的方向是城东时,武少春便目光一凝,猜出了三人目的地。 “徐家。”武少春道。 今日万安县发生的大事,就是徐家迁宅。 赵福生当时打鬼印时,有意造势,令群鬼现形,当时目睹的人很多,是引起了轰动的。 事后徐家有了门神守护,徐雅臣心中欢喜,又令家仆搬了银钱布施。 受施的人不少,到了午时之后徐家大门前还有人徘徊,看有没有漏可捡。 三个外乡人进城后向摊主打听了消息,定然听说了这件事。 他们迳直往徐家行去,除了想瞧热闹外,说不定也是想打探虚实。 武少春对庞知县道: “可能是冲着镇魔司来的。” 赵福生办过宝知县的鬼案。 万安县在赵启明后重新上任了新令司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朝廷迟早会派人来了解内情。 “偏偏是这个时候——”庞知县皱起了眉。 “算了,不管了。”武少春将手一挥: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如果这几人老实,进了城中不惹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如今是多事之秋,背地里还有个纸人张虎视眈眈; 但这几人要是非得闹事,那他也不是吃素的,自然要给这几人教训,将人抓捕,等待赵福生回来定夺这几人生死。 “我现在先去徐家,你们随后带人赶来就是。” 武少春话音一落,庞知县本来还想说话,只见他身体已经由实变虚,最终化为一股黑烟,倏地钻入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庞知县被这手段吓了一跳。 镇魔司的驭鬼者越来越可怕了。 前有蒯满周随意化形,来去自如,现在就连武少春也学着一个样子,说消失就消失。 庞知县在后怕之余,想起万安县如今实力,又隐隐有些自得之感。 哪怕县里来了强人,也不再畏惧忐忑,这完全就是赵福生领导有功的原因。 他想到这里,将腰一挺,大喊了一声: “师爷,你点几个差役,也赶去徐家看看。” 师爷大声应了句‘是’。 …… 而此时的徐府门前。 茶摊的老头儿将三人领到徐家时,徐府的大门紧闭。 门前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有些端着碗,流连着不肯离去。 地上有放过火炮后炸开的碎纸屑,徐府的大门前挂了灯笼,看起来颇为喜气。 三个外乡客过来时,没有引起此地百姓的注意。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紧闭的徐府大门上,希冀门像是上午、晌午后一样,突然打开,再抬出一筐筐的铜钱发放…… 三个外乡客的眼神也像其余百姓一样落到了徐家的大门上。 徐雅臣目前所住的宅子乃是前头富贾遗弃的,荒废了一些时间,搬进来的时候太过仓促,许多地方来不及整修,但唯独这一对大门是格外的用心。 是用了上好的木材重新定制不说,还刷了红漆,看起来光滑锃亮,上面装了黄澄澄的铜叩,很是气派。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两扇大门上各自残留了两道怪异的印记。 那印记模糊不清,倒像是两道拓印的‘人’影,只是那人影呈暗褐色,像是干涸的血迹,看得久了,令人不大舒服。 少年仰头看了门上的怪影半晌,接着又拉下捂脸的巾子,小声的道: “看不出来有什么名堂,不就是两道影子?”他抓了抓脑袋,‘嗤’的笑了一声: “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请鬼护宅的本事。” 笑完,不等国字脸络腮胡与大汉说话,便纵身一跃,往那徐府正门方向冲去: “两位哥哥在这等我,我去会会——” 他年轻气盛,平日最喜欢出风头、打头阵。 此时新到一个地方,仍是这样子。 络腮胡犹豫了一下,正要伸手挽留他时,少年已经跃出丈余,落到了台阶上。 这少年身手出众,动作也快,脚尖刚碰地,又提气跳起,两步之后站到了徐府门前,伸手往那铜环抓去: “喂,徐家的人呢——” 说话的同时,他抓击铜环用力叩下,‘哐哐’几声重响中,大门被他推得直响,惊动了府内外。 “这小子——” 络腮胡见他行为莽撞,有些头疼。 但好在大哥还在,就算闹出了乱子三人也能收拾,又见少年推门之后门上不见异象,心中才逐渐放松了些。 “大哥——”他回头要跟大汉说话,却见大汉神情凝肃: “鬼。” “什、什么?”国字脸听闻这话,愣了一愣,正要再追问,却眼前一花,只见站在他身旁的大汉已经快步上前,往徐家府门的方向行去。 “等等。” 络腮胡也追了上去。 而这一会功夫,少年已经敲击了门好几下。 门环被他拍得震天响,屋内的徐家人已经被惊动,依稀可听到脚步声。 少年冷笑: “还不来开门,看我将门卸去——” 说完,他马步一蹲,双手五指用力,正要抓住门板,强行将门框卸下时,突然徐府内似来惊声尖叫。 接着是‘哐哐铛铛’的重物纷纷砸落声,有人大声的喊: “厨房又闹鬼了——” 与此同时,那蒙脸的大汉已经走到了少年的身侧。 听到徐府内的尖叫声响起时,大汉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仰起了头,瞳孔震颤了两下,看向徐府。 而少年见到他的时候,那张年轻的面容上张扬的神色略略收敛了一些,恭敬的喊了一声: “大哥。” 络腮胡赶到门侧,三兄弟重新合聚。 少年道: “什么请鬼上门,骗人的而已,我摇了半天门,没人敢开,也没见鬼现身,可见那县府的镇魔司令使是个耍把戏骗人的。” 络腮胡也有些失望,看向大汉: “大哥,弥生说得对——” 大门敲了半晌不见异动,可见所谓请鬼护院是假的。 但出乎二人意料,是那大汉摇了摇头: “不假。” 他的话令二人怔了一怔。 这大汉自从出事以来,一日比一日沉默,如今更是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平日轻易不肯出声。 此时却说这门上请鬼不假—— 满脸嚣张之色的少年愣了一愣,接着听大汉道: “敲门的人不对。” 他罕见的说了这么长一句话,话音一落后,他伸手往徐府的大门碰去。 徐家的大门仍与之前一样,但在他手指尖碰到门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只见朱门之上血气大盛。 那少年后背一寒,像是顷刻间被恶鬼锁定。 恐惧感自他心中油然而生。 厉鬼强大的慑压布盖而至,这种感觉竟比大汉的煞气还要重些。 门上那不能连贯成形的干褐色印记瞬间激活,各自化为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寿衣的厉鬼形影。 鬼物脸色铁青,身背漆黑门板,鬼气森森。 二门神现形的刹那,戾气随即冲击大汉面门。 蒙住大汉口鼻的面巾在这股鬼气绞杀之下粉碎,露出大汉遮掩的面容。 他的上半张脸浓眉大眼,形同兽类。 而鼻梁之下却失去了血肉,如同一张可怖的鬼嘴。 干瘪发黑的皮肉包裹着他骨骼,那嘴里上下两排牙齿则尖利非凡,闪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纵使知道大汉真实情况,也曾看过他这半人半鬼的模样,但少年与络腮胡再看到大汉这嘴时,依旧打了个颤,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没有后退。 鬼神一出现,感应到厉鬼气息,随即伸手往他抓来。 大汉一受袭击,随即做出反应。 他将头一仰,嘴里发出尖锐的啸声,接着那大口裂开,牙齿疾速生长,眨眼间,他的嘴变成两把可怕的锯子,往二鬼胳膊咬来。 同一时刻,大汉的鬼口之中伸出一条漆黑柔软的舌头,缠住了门神手臂,防止它们挣脱。 但二门神也非同一般。 鬼神的面容阴冷,二神手臂被缠后,身上血光一闪,随即身形由实化虚。 接着本来背负在二鬼身后的鬼门板穿透二鬼身躯,出现在二鬼面前,一左一右将鬼脸大汉夹在黑门板之内。 门板一拼夹,四周顿时涌出红光。 红气粘黏拉丝,须臾功夫便将门板四周封堵严实。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从大汉敲门,到门神复苏,只不过眨眼功夫。 甚至周围的围观百姓还来不及尖叫害怕,大汉便被鬼门板困锁在门内。 那鬼门板中流出的血液腥臭可怕,夹杂着阵阵阴风。 血线越织越密,两片鬼门板也越夹越紧。 二鬼神情木然的站在徐府门边,阴冷的镇守着徐家的大门。 “大哥——” 见到大汉被困,先前还神色从容的络腮胡顿时急了。 他虽不是驭鬼者,但却也知道好歹,看得出来两鬼相斗,自己的这位好哥哥已经落了下风。 一旦那血光将两片鬼门封死,大汉恐怕有去无回。 他顿时急了。 这一趟来万安县可不是送命的。 “且慢,我们是郡府镇魔司来的人,是要来寻万安县赵大人的。” 他大声的喊。 可是此时镇魔司的人并没有到。 络腮胡有些绝望。 就在这时,屋门从内‘砰’的一声被人拉开。 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领着一大群人出现在门后。 徐雅臣跟在武少春身侧,见到二鬼现形,且立在二鬼中间,形同一口怪异‘棺材’的鬼门板后,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只见那具古怪的‘棺材’不停的颤抖,随着武少春等人一出现,那颤抖越发激烈。 不多时,只见‘棺材’缝中,一条漆黑的可怕长舌从缝隙内钻了出来,灵活如泥鳅,‘唰’的一声飞快的扫过那些相粘黏的红色血丝。 血丝在厉鬼力量下断裂些许。 但同时这些血丝也如锋利的钢线,将那漆黑的鬼舌割断。 随着鬼舌‘啪嗒’落地,化为黑气消失—— 一双粗砺的大手从夹缝之中伸出,指节用力,将合并的鬼门板掰开少许。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人影跌跌撞撞从鬼门板的包夹之中钻出,但他刚一出现,站立在鬼门板前的二鬼神随即再度伸手搭住了他左右肩膀。 ‘喀、喀!’ 大汉此时脑袋左右转动了两下,动作快得晃出残影。 只见雪白尖利的两排锯齿上下辗动,咬击二鬼神手臂。 二鬼的鬼掌再度虚化。 趁着二鬼避逸的功夫,大汉狼狈的从鬼神的捕捉下退出。 但真正的厉鬼力量仍远胜驭鬼者。 门神的手掌纵使虚化,但在抓握大汉肩膀的瞬间,鬼手仍如锋利的五指刃,穿破了大汉肩膀。 飞溅的血液中,大汉肩头各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血印子。 他这一下吃了大亏,险些送了命后不敢托大,飞快的后退。 这大汉看似高大,动作粗笨,但实际身材异常的灵活。 他退出了五六丈开外,避开了门神追击的距离。 第二百九十四章 郡府来人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二门神被禁锢在大门处。 鬼神一旦有了信仰刀之力,便立时不同了。 门神受信众香火,职责是守护一宅安宁。 它们没有追击。 两片合并的鬼门板随即分开,黑气一闪后,又各自化为门板粘到了它们的身后。 二鬼神情漠然,缓缓退回朱门之中。 门上血光闪烁,血气回收,再度化为两道不起眼的黑褐色残印,留在了徐府的大门上。 “……” 这片刻的交锋对于围观者来说却是动魄惊心。 不知何时,有人突然尖叫了一声: “鬼啊——” 接着,许多留守在徐家门前的百姓一哄而散,不敢再停留。 武少春见到门神发威,冷笑了一声: “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来挑衅我家大人打的鬼印,简直不自量力!” 他冷哼声中,鬼气蒸腾。 一个散逸着鬼气的土灶凭空在众人面前出现,灶内‘轰’的燃起蓝绿色的鬼火,灶上的锅开始沸腾。 武少春的影子逐渐淡去,接着化为一股青烟消失在原处。 那少年与国字脸络腮胡还来不及说话,一见鬼灶,便神情怔愣。 灶上摆了一个碗,碗内有泡了水的炒米,上面似是垂挂了熏制的腊肉—— 二人前一刻才在茶摊吃饱了饭,此时一见炒米与腊肉,却觉得腹中饥饿,叫得如雷鸣震响,压过了四周的声音。 两人耳中只听到了火焰‘轰隆隆’的咆哮,以及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的声响。 民以为食为天。 “该吃饭了——” 少年的神情呆滞,缓缓往灶台走了过去。 …… 就在这时,退出数丈开外,避开门神杀招的大汉见此情景,那张可怖的鬼脸上却第一次露出人性化的焦急之色。 “且、且慢!” 他的鬼舌被鬼门板内的可怖力量绞断,此时说话都有些吃力。 黑绿色夹杂着一丝淡粉色泽的血液不停的从他撕裂的嘴角流出,流湿了他的下巴,将他胸前衣襟、汗巾全沾湿了。 大汉嘴唇被诡异的血浆染黑,使得他面容看起来比刚刚更加的吓人。 “我们、我们是徐州府治下郡府镇魔司的来使,奉郡府令司倪山君的令,来万安县见县府主事赵、赵福生——” “什么?郡府来人?” 已经揭开的锅盖内,武少春都爬出一半了,听闻这话心中暗暗遗憾。 他看着两个已经被鬼气包裹,已经快要垂吊起来的外乡来客,心中杀意翻腾。 如果这驭鬼者没有及时将话说出口,他就假装不知道三人身份,将这两人杀就杀了。 可惜这鬼脸男反应及时,且还在关键时刻自报家门,他如果再强行将人杀人了,可能会跟郡府结下梁子。 武少春倒不怕惹麻烦,但赵福生却并没有表现出要与朝廷镇魔司断绝联系的意图。 他不能为大人惹事。 想到这里,大局为重的念头占据了上风,他压下心中受厉鬼影响的杀戮本能,缓缓将厉鬼的力量压制。 鬼气散逸。 那凭空出现的灶台内火焰随着他的杀意一止而湮熄,锅内的沸腾声立止,灶台也慢慢消失。 武少春的身影由虚化实,闪回徐雅臣身侧。 被厉鬼力量束缚,险些死到临头都不知道的少年与国字脸络腮胡顿时清醒。 “这、这是怎么回事?”国字脸大惊失色,整个人如被五花大绑倒吊在半空中。 “放开我、放开我!” 少年也变了脸色,拼命的挣扎。 二人知道着了道,但如何着道的,竟然事前半点儿没有察觉。 “真是晦气。”武少春手指动了动。 垂吊在半空中的二人‘噗通’落地。 两人就地一滚,身上的鬼气散开,两人惊恐交加,爬坐着后背相靠,活动手腕筋骨。 惊惶之中,二人左右转头,随即看到了不远处的大汉。 “大哥——”两人爬站起身,想往大汉行去。 “站住。”武少春淡淡喝了一声: “我没允许你们走,你们敢走?” 少年与国字脸立时站住。 他们先前糊里糊涂的便被制住,也没看出武少春是如何出手的,但对于武少春却打从心中畏惧,不敢有违他的指令。 在惊恐之余,一个令国字脸络腮胡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疑问浮现在他的脑海:这年轻人是谁? 郑河的卷宗奏报中,确实提到了万安县有了新任令司。 只说了新任令司姓赵,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手段非凡,解决了双鬼案,可郑河没提到过万安县有其他力量非凡的能人。 武少春的手段诡异,能在举手投足间就险些杀死二人,可见此人是个驭鬼者——而且还是个极为强大的驭鬼者。 但是郑河的卷宗档案中,没有提到过万安县还有第二个强大的驭鬼者啊! 一域不容两鬼。 一座县城镇魔司只能有一个强大的令司主事,当时郑河卸了宝知县副令一职,前往投奔万安县的时候,州郡知情者心里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郑河虽说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但好歹也曾是一县主掌者,如今却自甘坠落,跑去一个被流放的县城替人作副。 那时不少人背地里还在看笑话。 这大汉三人来万安县时,也没大瞧得起这座被流放的县过——哪怕先前茶摊上的老汉说了徐家门上有鬼,几人也没将这鬼放在眼中。 却没料到这份心高气傲让三人都吃了大苦头。 为首的大汉险些死在门神手里,就连那少年与国字脸络腮胡也差点儿折在武少春手中。 门神的力量诡厉凶狠。 以大汉眼力,双方又交过手,他自然瞧得出来眼前徐府的门神只是一道人为烙印的鬼印罢了。 但仅只是鬼印都如此厉害,若是厉鬼本体在此,不知会有多恐怖。 大汉驭使的厉鬼已经达到了煞级巅峰之境,处于即将晋升的边沿,却在门神的烙印面前受制。 那么门神的本体至少是祸级以上,甚至是属于灾级厉鬼也有可能了。 再加上两鬼并行,相互配合,杀伤力又要比一般的厉鬼可怕许多,同时它们还背负了大凶之物,更是难缠可怖。 郑河的卷宗没有撒谎。 当日宝知县确实出现了双鬼并行案,且被万安县的令司解决了。 能驭使疑似灾级的厉鬼,可见这位至今未受朝廷恩泽的万安县镇魔司令司实力可怖——至少在大汉看来,就是州府中那位驭使了祸级大鬼的大将前来,也未必能是这二鬼对手。 但令大汉感到恐慌的,则并非赵福生。 当日郑河呈送到郡府的卷宗在其他人看来写得夸张,但大汉前往万安县时,表面不以为然,心中其实也是有些警惕的。 毕竟郑河如果没有吹牛,赵福生能压制住魂命册的束缚,在不向州郡上级请示的情况下,私自出了封地,照理来说是会受魂命册反噬的。 可她却有办法摆脱制裁,可见她本事。 因此与门神打了交道吃亏后,大汉虽说惊惧,却并不如何意外。 唯独武少春出现,且险些杀死他两位兄弟后,才真正让大汉变了脸色。 这竟然也是一位强大的驭鬼者! 且他能感觉得到,武少春驭使的厉鬼并不比他弱,甚至武少春力量全放时,他能明显感应到受厉鬼品阶压制的感觉。 也就是说,武少春的实力在他之上。 驭鬼人拼实力,说白了拼的就是鬼的品阶、力量。 大汉驭使的厉鬼祸级之下,煞级巅峰,而武少春能令他感到受压制,那么武少春驭使的厉鬼则在他驭使的厉鬼之上。 也就是说,武少春的鬼至少已经达到祸级了。 这还不是恐怖之处。 驭鬼者借用鬼的力量,能施展出普通人难以想像的手段,杀人、驱鬼,能在这世间横着走,但凡事一体两面。 在风光的同时,却是燃的是阳寿。 驭鬼越久,越会受鬼反噬,最终厉鬼复苏。 大汉已经驭鬼两年,鬼物在成长的同时,他也饱受厉鬼会复苏带来的恐惧之中。 如今他的厉鬼还没有失控,但已经显出鬼相。 可武少春也一样驭鬼,驭使的鬼比他强大,但武少春却并没有失控。 他外形齐整,说话正常,最可怕的是,他鬼物力量收发自如,像是完全不受鬼物影响。 就算不比鬼物品阶,仅比二人状态,武少春也胜过他太多。 三兄弟这一入城吃了大亏,贸然上了徐家门,受到了门神制裁,逼使大汉施展厉鬼力量逃脱不说,连两兄弟都险些死在了武少春手里。 万安县与三人预想的截然不同。 …… “这位大人。” 大汉吃了这一记大亏,此时却不敢恼怒。 他收起了最初的倨傲之意,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对着武少春道: “我们真是郡府镇魔司派来的人——” 大汉的嘴一开一合,说话时嘴里受到门神煞气切割的伤口久久无法愈合,黑绿中夹杂着淡粉的鬼血顺着他嘴往下流。 但那厉鬼吃过了亏,此时却并不敢显象,这反倒使得大汉因祸得福。 他本来还担忧自己今日使用了鬼的力量,那驭使的厉鬼更加要显形,此时鬼受到压制了,反倒让他‘人性’的一面占据了上风。 “鄙人姓钟,名叫钟瑶,这是我兄弟三人的魂命册。” 这大汉看得出来因为受厉鬼影响,久未说话,最初开口时声音艰涩沙哑,说话断断续续,似是有些不惯。 但说得多了后,便逐渐顺畅了许多。 此时交待完身份后,又从怀中摸出一本翠绿色的玉册,捧在手中,双手合并向武少春递了过去。 他这样态度谨慎,且还恭敬,显然已经不是将武少春视为镇魔司普通驭鬼人,而是给予了他至少郡府将级身份尊重。 武少春心中叹了口气。 这下秉明身份,便不好再动手。 大汉只觉得掌心处一股炊烟冉冉升起,那烟气青里带乌,鬼气森然,激得他后颈寒毛直竖。 他小腿肌肉紧绷,嘴唇微裂,露出两排变异的鬼齿。 但那鬼烟并没有伤害到他。 随着烟气包裹钟瑶双手,捧在他手中的魂命册消失了。 武少春的双手摊开,一枚翠绿玉册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露的这一手令得钟瑶三人脸色立时就变了。 厉鬼的力量越是频繁的使用,越容易反客为主,加速厉鬼复苏。 除了新驭鬼者,年资稍深的驭鬼者反倒是不敢使用厉鬼力量的,尤其是这样一个取鬼册的动作,再轻易不过。 武少春如果不想取东西,使唤个人来取就是了。 但他却施展了厉鬼之力,钟瑶觉得这是对自己的震慑。 武少春拿着鬼册翻来翻去看了几眼。 他认得出来这确实是镇魔司的魂命册,上面记录有三个名字,随着他手持鬼册,鬼咒出现爬满他双手,接着三个名字上浮现出三道血呼拉渣的人影小象。 武少春不识字。 他翻来翻去看了几眼,又转头看向徐雅臣: “这念啥?” 徐雅臣初时听到郡府镇魔司来人,不由也吓了一跳。 他初时还怕麻烦上门,有些恐慌,却不料很快麻烦就被镇压了。 此时正心脏‘怦怦’乱跳,没完全平息下来,就见武少春递了个东西过来。 魂命册异常邪乎。 这可是厉鬼之物,徐雅臣只是普通人,不敢乱碰。 他谨慎的探头看了一眼,接着念道: “钟瑶、夏弥生、余平——” 这名字倒与钟瑶自报的相吻合。 武少春曾走过江湖,戒备心重,并没有因为这样而轻信大汉,继而放松警惕。 他问: “谁是夏弥生?” 那曾被他捆住的一个少年冷不妨被点到名字,初时有些胆怯,接着又看了一眼两位哥哥,随后鼓足勇气: “我。” 武少春以手指搓了搓‘夏弥生’的名字,少年顿时发出一声惨呼。 鬼影小人额头被搓,少年白净的额头上瞬间出现一道乌青的手指印。 “大人——” 国字脸见此情景,一下急了: “请手下留情。” 钟瑶的表情也一变,正想不顾一切上前时,武少春却将手停住: “看来确实是你们没错。” 他说完,将手里的玉册往钟瑶抛了过去: “既然你们手持魂命册,也确实身份核对无误,那我自然就不好杀你们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昌平郡府 第二百九十五章 武少春说的是‘不好杀’,而非不能杀。 三人听闻这话,心中先是一寒,接着又听出他语气之中确实已经没有杀意,便彼此相对一看,皆都在眼里看到庆幸之色。 驭鬼者脾气古怪阴戾。 这件事情说到底是三人挑衅在先,武少春实力又高,还动用了厉鬼之力,若他真要杀人,就算事情闹大,恐怕州郡也很难有人为兄弟三人出头。 他此时竟然能够控制脾气,没有立即出手杀人,倒真是令三人有些感激了。 “多谢大人——” “也别大人长、大人短的。” 武少春冷着脸摆手: “我与你们一样,都是令使,当不得大人的称呼。” “……” 钟瑶几人脸色立时就变了。 武少春的实力非凡,且他与人说话神色平和,眉眼间不见阴鸷,可见他状态极佳,正是处于驭鬼者力量巅峰的时候。 这样的人才就是进入州郡镇魔司,至少也是将级的大人物。 而他在万安县内,竟然只是一个令使…… 不过三人刚进万安县,对县里的情况一概不知,此时与武少春才刚化解干戈,哪里敢张嘴打探,深怕犯了忌讳,便不敢多说。 武少春道: “虽说不杀你们,但你们一进县城不太规矩,又擅闯宅府,看在你们是郡府来人的份上,我要将你们扣在镇魔司内,等大人回来之后再听候发落。” 钟瑶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准武少春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有些忐忑不安之际,就听到身后街巷传来脚步声。 众人俱都顺着声音来源方向一看,便见庞知县领了一干差役匆匆赶来拿人了。 见到武少春在,且不像是有大祸的样子,庞知县这才心里一松。 “没事吧?” 老知县从后头的轿子下来,快步走到武少春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武少春摇头: “闹不出什么事的。” 他这话便如一根定海神针,庞知县提起的心放回原处。 …… 徐府门前的冲突一止,便意味着万安县的这桩小麻烦已经解除。 徐雅臣在初时遭镇魔司的驭鬼者闯门的惊怵后,很快回悟过神,脸上露出笑容: “既然一切都是误会,不如几位大人进我府中先小憩片刻,我让府里人备酒菜,供几位说说话。” 徐家今日迁宅,采办了许多酒肉,一切都是现成的,正好待客。 “不用了。” 武少春摇头拒绝: “我要将这三人带回府中,这就告辞了。” 他来得突然,说走也就走。 招呼了钟瑶三人跟上后,庞知县又让差役们一路跟着,自己也上了轿走在后头,众人一路浩浩荡荡回了镇魔司。 等这群人走后,黄四才颤声喊了一句: “老爷,先前可真够惊险的。” 他们没看到三个郡府镇魔司的人是何时来的,怎么就突然找上了徐家晦气。 但开门出来时,却恰好见到钟瑶与鬼神缠斗。 像钟瑶这样的驭鬼者,以往是令徐雅臣格外害怕却又期待结缘的存在,却没料到这样的驭鬼者也能被门神挡住,无法踏入徐家府门半步。 “这真是好宝贝啊——” 徐雅臣的眼睛晶亮,转头看向自己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语气激动: “赵大人果然待我不薄,这机缘黄金万两也难买啊——”徐雅臣叹了一声,老泪纵横:“我徐家迁往万安县算是迁对了。” 有了这两扇门在,百鬼难侵,且一般的驭鬼者也能被门挡住。 普通人徐家则人多势众,压根儿不怕。 “有了这二门神守护,我这下可算安枕无忧。” 徐雅臣说完,又更是心花怒放,大声的喊: “老爷我今天欢喜,再抬两筐钱发放,大家都沾沾喜气!” 黄四应了一声,连忙领命去办了。 …… 而另一边,武少春领着钟瑶几人离开。 钟瑶开始还担忧武少春说要将几人带走只是一个托词罢了。 他阴暗的怀疑武少春是不愿当众杀人,所以想将三人带到无人处杀死。 直到一行人进入宝鼎路,他看到了镇魔司的招牌时,心中提起的大石才一松。 范必死已经知道了外乡客进城的事,也知道以武少春的实力,定能将这桩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但他看到武少春带了三个陌生人回来时,仍有些意外。 “这——” 他打量了钟瑶几人一眼。 此时夏弥生、余平二人蒙脸的汗巾已经取下,二人不见才入城时的倨傲,有些灰头土脸的,此时见到范必死的打量,眼神有些不安,却并没有畏缩退后。 而钟瑶蒙了脸。 他的长相凶恶,虽说半张脸被挡住,但范必死仍感应到了他身上浓重的厉煞鬼气。 再结合武少春将他带来的举动——范必死一下就猜到了,这恐怕是一位驭鬼者,说不定还是来自州郡的驭鬼者。 范必死第一反应:当日宝知县的案子后,郑河恐怕向上呈报了卷宗,州郡在等了几个月后,终于派人过来了。 他心中一紧,就听武少春道: “这三位是郡府派来的驭鬼者,要见大人的。” 说话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范必死顿了顿,脸上露出笑容: “不知道几位大人远来,实在是招呼不周——” 钟瑶三人初见武少春时,双方便动了手。 与武少春险些见面杀人相较,范必死笑脸迎人,两人截然不同的对比一下令这三个郡府来客怔愣原地。 国字脸的余平有些尴尬,看了钟瑶一眼,接着羞愧道: “是我们唐突。” 几人不知天高地厚,原本还想借徐家门神试探赵福生的实力,结果却差点儿惹出祸事,还没见着正主的面,却连命都差点儿丢了。 “我们万安县这一年消息不大灵通,还不知道几位大人是州府之下哪个郡的?”范必死假意客套了一句,直接就开问了。 钟瑶不便说话,便由余平代答: “我们是徐州治下昌平郡镇魔司的,大哥——”他说完,看向钟瑶,见大汉冲他点头后,他才接着道: “就是他,我大哥叫钟瑶,是昌平郡府的驭鬼者。” 有了武少春在一旁的实力碾压,再加上范必死有意伪装出来的态度温和,很快就打开了余平的话匣子。 他将三人身份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接着道: “今年中的时候,宝知县出了桩鬼祸,接着当时宝知县的副令郑河向昌平郡镇魔司上交了一份卷宗,提及到了贵司府的赵大人存在。” 这位余平也是个妙人。 他外表长得五大三粗,但是却会见风使舵,在意识到三人实力不如人时,迅速转换了口风。 “知道万安县转危为安且有了新的令司主事后,州郡的大人心中都很欢喜,便派我兄弟三人过来恭喜赵大人的……” 若是其他郡县有油水可捞,令司主事走马上任权掌一方,恭喜两声也就算了…… 万安县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 余平说完这句‘恭喜’后,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对上范必死笑意吟吟的面庞,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尴尬,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范必死也知道他说的只是场面话,并没有将他这些话听进心里,反倒思索他话中的言外之意。 “昌平郡?” 武少春听到‘昌平郡’三字时,却心中一动: “万安县是隶属昌平郡管辖的。” 他曾跟过黄岗村的人走货,与一些可能终生都无法出县的山村村民相较,算是很有见识的。 大汉朝共分九州二十六郡制,郡下设县。 徐州相对来说封地较大,治下共有三郡,昌平郡是其中之一,原本的万安县名义上隶属昌平郡管制——包括人员的调遣等。 范必死也目光闪了闪: “早不来、晚不来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两人交谈没有避开昌平郡的钟瑶三人,钟瑶是驭鬼者,且脸庞已经厉鬼化,神情僵钝麻木,看不出喜怒。 少年夏弥生年纪还小,此时受到武少春力量震慑略有收敛,但他本性张扬,除了有些拘束外,还不知道怕。 倒是余平,既非驭鬼者,还是三人中开了窍懂人情世故的,此时听着范、武二人对话,心中忐忑又尴尬,偏偏技不如人,还得陪着笑脸不敢出声。 武少春也非真的天真单纯,听出了范必死言外之意。 他看向钟瑶三人: “算起来宝知县的鬼祸都是半年前的事了,郑河来我们万安县也一段时间了。” 就算镇魔司是个大机构,办事流程复杂,但这么长时间,该知道的事也早知道了。 正如范必死所说,昌平郡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定是有缘故的。 他实力过人,便犯不着像范必死一样绕圈子,直接就问: “你们这一趟过来找大人有什么事?” 武少春这样一问,钟瑶三人顿时脸色僵硬,目光躲闪,吱吱唔唔的不敢出声。 这三人不说,但神情已经泄露,武少春与范必死顿时明白:恐怕是与鬼案相关的。 在镇魔司人看来,与鬼相关的任何事情都格外不幸——沾到了鬼案,意味着风险与死亡,一般人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三人看脸色,此行恐怕是带着任务前来。 兴许是郡县发生了什么棘手的案子,想要调遣赵福生。 但这样的调遣可非什么好事,又易得罪人…… 所以这三人被郡府派过来,恐怕是送来试探的替死鬼。 范必死脑子转得快,一瞬间就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甚至试探出了三人在郡府地位。 就在这时,余平小声的道: “不知郑副令——” 武少春、范必死都较为面生,有些事情不好说,他也怕武少春一听实情便发怒,就想找个懂门道的中间人。 郑河是镇魔司的老人了,懂规矩,有他在这里,更好沟通一些。 范必死就摇头: “郑河替大人办事去了,已经出了万安县一段时间,归期未定。” 他的话令余平心中一凛。 郑河竟然不在县府里。 而且郑河即将厉鬼复苏,本身情况不稳定,赵福生竟然还敢派遣他,让他出门办事。 三人交换了个眼色,也不敢多想。 余平硬着头皮再问: “那赵福生——”他刚喊出‘赵福生’名字,就收到范、武二人怪异的瞪视,仿佛怪他此举很不懂事。 他心中一慌,又接连改口: “赵大人呢?不知可在司府中?” “县里出了案子,大人带了人去办了,也是归期未定。” 武少春摇了摇头: “你既然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们郡府的人,又带着镇魔司的魂命册,要如何处理你们,我可拿不准,得等大人回来定夺才行。” 他的话令得三人吓了一跳。 处理鬼案? 钟、夏、余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听到‘鬼案’既觉得心惊肉跳,却见武少春神色从容、平静,仿佛习以为常,似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不免心中思索自己三人是不是少见多怪了些。 三人心中隐约觉得怪异别扭,总觉得这万安县镇魔司处处透着一种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邪性。 “虽说不杀你们,但在大人回来之前,你们要留在司府之中,不要随意乱跑。”武少春可不管三人怎么想,指着余、夏二人: “你们两个没有驭鬼,如果要出行,需要报备,得经过允许之后有人同行才行。” 说完,又指着钟瑶: “你如果要出行,得告知我一声。” 末了看向范必死,范必死就点头: “我让人安排一间厢房,让他们三人暂且住下。” 好在镇魔司重新修葺之后整理了一部分厢房出来,如今尚有空余。 范必死让三人自行歇息一会儿,接着与武少春步出厅内。 这两人一走后,留下钟瑶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大、大哥,他们真不杀我们?” 余平都觉得这事儿太简单了些。 钟瑶顿了半晌,摇了摇头: “他们要杀人,没必要兜圈子。”武少春一人的力量就足以解决三人。 万安县的水远比郑河当日所说的要深。 “据当日郑河的奏报,赵福生本身是驭使了鬼的。”但奏报内郑河只提到她解决了宝知县的鬼祸,没提及她在解决宝知鬼祸时,是直接驭使了那两个可怖的鬼。 而且从她为徐府打印的情况来看,这位至今对朝廷来说仍有些神秘的赵大人驭鬼后状态稳定。 “驭使了双鬼,其中一个鬼还至少是祸级之上,甚至灾级也大有可能——”钟瑶嘶声道: “这是金级大将才有的实力。” 他话音一落,余、夏二人吓了一跳。 钟瑶又道: “万安县有赵大人在,又有先前那个驭鬼者——” 余平听得心惊肉跳,末了见大哥似是漏了一人,又小声的补充: “还有一个郑河。” 虽说郑河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但好歹也是个驭鬼者。 也就是说,一个本该被放逐的废县,如今却有了三个驭鬼者,且除了郑河外,其余二人状态稳定,这个县的实力已经不输昌平郡了。 钟瑶补充: “不是不输,是已经胜过了。”如今坐镇昌平郡的是银级的大将韩琦,他驭使的是祸级的鬼,赵福生不止不输他,甚至还胜他几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死绝之地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另一厢。 此时正在前去四方镇的赵福生不知道万安县来了三个不速之客,她面临了另一个困境。 一行人迷路了。 号称曾去过十里坡,并自信的认为自己能在十里坡的山坳内绝不迷路的张传世在行至半路后就开始生病。 初时是忽冷忽热。 冷的时候身上的袄子不够用,寒风一吹似是刀子割肉,疼得他嘴唇泛青。 但一热起来,又浑身冒汗,将衣裳浸湿。 这样一反复两轮,张传世不出意外的开始发烧。 烧起来还伴随着呕吐。 孟婆熬的汤药比胆汁还苦,张传世忍了又忍,过了几刻钟后终于忍不住了,向赵福生告了罪将车停在一侧,自己跳下车后扶着马匹在一旁吐了半天。 ‘哗啦啦’的呕吐声中,先前闻到了孟婆汤药味的刘义真也有些想吐了。 他不怕厉鬼,却唯独有些顶不住这气味。 鬼棺材还放在车上,刘义真不敢远离,只好将车窗打开,将头探了出去透气。 只见张传世吐了半天直起身来,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又极有默契的将头各自别开。 张传世也是赶车的老熟客了。 此次拉车出行的马也认得他,见他起身,便温顺的舔了舔他的脸,将他嘴角旁吐出的药汁也舔走了一些,随即被苦得直咧嘴,鼻孔发出嘶鸣。 这一舔之下就坏了事。 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这一人一马都开始拉稀。 张传世拉稀还能忍。 他毕竟是人,急了还能强撑病体跳车找个偏僻地,马就没这么讲究了,边走边拉,马车内的几人脸色铁青。 “……”赵福生无语了。 她没想到孟婆的那碗汤威力这样大,已经有些后悔喂了张传世。 这一趟鬼案出师不利。 众人从晌午后就出发,一路走走停停,眼见天色都快黑了,不要说到四方镇,连大家身在何方都没底。 四周都是荒草,地面凹凸不平,被踩得厚硬的土里忽而有一块海碗大的石头凸出,若是马车的轮子不小心辗过这钻出地面的石头,整个车体就重重一震,抖得人屁股离凳,高高弹起。 熬了一个多时辰后,刘义真的脸色泛青。 张传世强打精神,那马匹蹿多之后也脚步虚浮,走路越发慢了些。 眼见天色将黑,四周荒无人烟,几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路越来越不平。 随着车轮‘哐铛’一声碾中石头,一路饱受摧残的车轮终于顶不住了,车轮轴‘啪嗒’断裂。 轮子‘哐哐’滚开,车身重重下落,应声倒地。 车内的几人也跟着弹了起来,往一侧倾斜。 刘义真早有准备,死死抱住了鬼棺。 他深怕这可怕的颠簸下鬼棺被颠开,虽说大凶之物坚硬非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无头鬼脱离鬼棺束缚厉鬼复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我下车走路算了。” 刘义真可算是怕了坐车。 他开始执意想跟着赵福生出城办案,想的是要查鬼案,顺便离开生他、养他,却也束缚了他多年的万安县,出外长长见识,可不是为了困在这颠簸死人的马车中被甩得头晕脑胀的。 赵福生也被抖得有些晕头转向。 她听了刘义真这话,点了点头: “我,我也要下车。” 二人说完之后,爬下了车。 随后孟婆也很快跟着出来——她早就坐不住了,一把老骨头被这车、这路摇得差点儿散了架。 但今天这场麻烦因她一时兴起熬汤所导致。 看到张传世上吐下拉的时候,孟婆就已经意识到不妙,可她不敢吱声,深怕一说话后会遭埋怨,只好咬牙强忍。 好在车里两个年轻人都熬不住了,她才能跟着爬出马车透口气。 蒯满周是几人之中状态最好的。 一阵红雾从车厢缝隙之中钻出,化为一个面色苍白的小丫头站在赵福生的身侧。 大家下车吹了会风,俱都觉得头胀眼疼的症状好了许多,一时间都不由松了口气。 “哎哟——哎——哟——” 张传世的呻_吟声从车子角落传出,接着刘义真、赵福生二人搭手将车挪开,把压在车底下的张传世拉了出来,让他靠着倒下的车厢喘气。 几人缓过了神来,赵福生环顾四周,发现这一片荒草坡。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远处有几棵要死不活的光秃秃的树杆与稀稀拉拉的枯黄野草,不见半个活人。 这会儿已经入夜,一层若隐似无的青雾浮在半空中,赵福生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若隐似无的臭气。 她低头往地面看去,地面已经不是泥土,而是细碎的砂砾石头组成,呈黑褐色,小的约有黄豆大小,大的则如拳头一般,先前绊断了车轮的就是这样一块漆黑如碳的石头。 “看来我们今天是到不了四方镇了。” 赵福生叹了口气。 她重生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去万安县村镇办案的次数也有,但并不是每个镇子都去过,许多地方仍很陌生。 此时进入荒野之后,赵福生完全就失去了方向,唯一号称能识路的人此时瘫在坍倒的车厢后要死不活的。 “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邪性。” 刘义真脚一踩住实地后,便不像先前在车上时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也在环顾四周,看到半空中漂浮的那层青雾后,跟赵福生说了一句。 “有鬼?”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眼神迅速变得认真,转头看了蒯满周一眼,问了一声。 刘义真虽说不是驭鬼者,但他体质特殊,有镇压鬼物,令厉鬼沉睡的能力。 再加上他自小与无头鬼作伴,对鬼的气息也很敏感,这样说定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蒯满周鼻尖皱了皱,传来几声急促的嗅闻声,接着摇了摇头:“臭。” “臭?”赵福生道: “那就不是鬼煞气。” 这里细闻之下确实闻得到臭气。 像是尸体腐败后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古怪而刺鼻的味道,“像是柴禾焚烧后的味道。” 孟婆吸了吸鼻子。 刘义真嗅了一会儿,便觉得鼻腔、喉间都是灰,呛得他咳了两声。 “不一定是柴禾焚烧。” 赵福生道。 她话音一落,便将头低了下来。 众人随着她视线看去,便见她脚踢着一粒鸡蛋大小的石子。 石子黑里透着火焰色的红纹,像是被锻烧过的碳粒。 而在赵福生的脚下,全是这样大大小的黑红砂砾铺组而成,形成一片怪异的黑石地。 这片黑砂石地不太正常。 虽说是冬末时节,草木枯败,但这里透出一股死气,仿佛这黑石地杂草难生。 赵福生以脚尖将这块石头踢来踢去好几下,接着蓦地弯腰伸手一抓,抓了满把砂石在手里。 那砂石阴寒异常,入手竟冻得赵福生手指不自觉的卷曲。 她本身驭鬼,与鬼物打交道,体温偏凉,对寒意的抵抗是很强的。 赵福生愣了愣,接着将这一抔砂石凑到鼻端轻轻的闻了闻。 “有味道吗?” 刘义真见她这个动作,便问了一声。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砂土递到他面前: “你也闻闻。” 刘义真伸手想来抓土,赵福生手掌一躲避开,提示他: “你闻一闻就行,别碰它。” 她这样一说,其余几人便都心中一沉,猜出这砂土恐怕有诡异。 刘义真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平静,并不像是中了招的样子,想起她有鬼臂庇体,心中不由略略一松,接着低头凑近那捧砂石闻了一闻。 这一吸气下,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儿夹杂着刺鼻的烟火气息直冲鼻腔,令他皱起了眉。 孟婆也转头过来。 赵福生将手里的砂石举到她面前,孟婆也深吸了几口气。 “像是焚烧了尸体后的味道。”孟婆道。 蒯满周踮脚: “我也要闻。” 赵福生顺势将手往下滑,举到了她脸前,小孩单手抱坛,一手努力扒住她掌心,借着她手掌闻了闻这砂石。 “这里草木难生,看样子像是一片枯绝之地。” 赵福生将手掌倾斜。 掌心里的碎石泥沙滑落下地。 刘义真的目光落到她的手掌上,见她泥沙倒空后,掌心里却残留了一块黑褐色的污渍,不由提示她: “手心没干净。” 他的话令孟婆、蒯满周都将注意力落到了赵福生手心上。 只见她双手搓了搓,搓掉了一些砂石残灰,但那黑褐色的污印却形同胎记一般,牢牢占据在她掌心处。 甚至随着赵福生伸手一搓,黑印更是像要被逼入皮肤内里。 “这不对劲。” 刘义真的瞳孔急缩,喃喃应了一声。 今日真是邪门了。 镇魔司的人好像行动处处受制,先是流土村一案还没见着鬼,司府衙门内已经有三人被厉鬼标记。 本来张传世还能识路,但他喝了孟婆汤后却开始拉稀,他稀里糊涂的赶车,也不知道将一行人带到了哪里。 这里像是一个死绝之地。 地面的石子与寻常泥土不同,带着一股死亡气息。 赵福生碰过那砂砾泥石后,竟像是被这泥沙的颜色烙印似的。 刘义真皱眉道: “我看这泥沙邪异,带着一种死气,别又是一种伴生的大凶之物,你——”他欲言又止,许久后,才叹了一声: “你不该去随意抓取的。” 这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青绿色瘴雾,刘义真虽说没见到鬼,但凭借他多年与鬼相伴的经验,他总觉得这些雾气不大对劲儿。 万安县本来就有鬼雾。 人死之后厉鬼复苏的机率远比其他地方更高一些。 他担忧这里曾经也闹过鬼。 如果是养过鬼的死地,这砂石就更加危险了,说不定与鬼相关。 赵福生随意抓这些不明来历的泥沙,再加上她掌心的古怪印记,刘义真担忧她被厉鬼标记。 “没事。” 赵福生却并没有将这古怪的黑印放在心上。 她又用力搓了两下掌心,那团乌黑阴影似是颤了两下——在众人肉眼之下,竟像是复活了一般,在她手心游移,仿佛想要钻破她皮肤,进入她的血肉里。 “呀!” 小丫头惊呼了一声。 她目光一凝,正想要抓住赵福生的手,有所行动时,却见赵福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是十分着急。 赵福生的身体表面可是覆盖了一层在狗头村鬼案中得到的诡异人皮。 这人皮是武立人的遗物,有一定力量阻隔厉鬼之力。 这个作用可非同一般。 当日蒯良村鬼案中,蒯五所化的恶心鬼试图杀死赵福生时,就正好被这诡异人皮所阻挡,最终使得恶心鬼的法则无法施展,继而逃离。 此时这砂石虽然也有古怪,但却与真正的厉鬼力量无法相比。 赵福生冲蒯满周摇头,示意她不用着急,接着手掌握拳一捏——要饭鬼的力量随后复苏。 厉鬼阴寒气息自赵福生肩头出现,迅速传递至她手腕、拳头,她的皮肤变得苍白、僵硬,内里透出青黑色的血管,宛如死人的胳膊。 而在她掌心内的那道阴寒乌印在受到厉鬼气息驱逐后,本来蠕动的影子在刹时之间立即僵止。 接着阴影竟然像是一块受到重力捶击的镜子,顷刻间粉碎,竟然分裂为一条条僵死的黑色蛆虫,密密麻麻被她抓握了一掌心。 “这——” 这一幕如同变戏法,看得众人愣了一愣。 虽说大家并不怕虫子,但那阴影分裂化为一条条蛆虫,仍不由令众人皱起了眉。 “看来确实有鬼。” 赵福生叹了口气。 此时她掌心内再度出现异变。 她说话的功夫间,那些被她鬼气震死的蛆虫又再度虫尸蜷缩,最后在目光注视下,一一化为粉尘,随风轻轻一扬,变成一小股黑青色的薄雾冉冉升起。 这样一来,众人可算是知道此地的雾气来源于何处了。 赵福生召唤出先予后取的鬼,将要饭鬼的力量再度镇压后,才道: “我看我们应该没有偏航。” 张传世虽说吃坏了肚子,但这老头儿有一点并没有吹牛,他对十里坡应该很熟,纵使是在上吐下泄的情况下,依旧找准了方向。 “这里就算不是十里坡、黄泉路,恐怕也离这个地方不远了。” 黄泉路曾出过鬼车,本身就非善地,易生厉鬼。 第二百九十七章 由生转死 第二百九十七章 “当务之急,我们得先想办法回归正路,找到人后问问情况再说。”赵福生说完后,转头看向了马车的另一侧。 这地儿偏僻,四下荒无人烟。 要想找人问路的前提,得先看到活人。 而要想遇到活人,则需要走回正确的路上,找到村庄才行。 如今清醒的几人都不识路,唯一识路的张传世要死不活的靠坐在倒塌的车厢前,正痛苦的吟哦。 赵福生往他走了过去,推了摔倒他肩膀: “老张、老张。” 张传世的情况不太妙。 他的脸色白里透着青,嘴唇泛黑,眼睛下方两个大眼袋也像是灌满了黑汁的水泡,这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死人。 他瘫坐在那里,双腿大大敞开,呈剪刀形。 双手无力的垂在臀腿两侧,脑袋无力的垂搭在一侧肩膀上,气若游丝,久不久的才大喘口气。 众人蹲在他面前,听得到他肠肚里发出‘咕咕’的肠鸣声。 “老张,你醒醒。” 赵福生又喊了他一声。 张传世的眼皮掀了掀,却并没有将眼睛睁开。 这唤不醒他可真愁人。 孟婆见她双眉紧皱,不由自告奋勇: “大人,我来喊醒他。” 赵福生还以为她有什么妙招唤人,便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位置,嘴里说道: “要将他喊醒。” 她严肃的道: “老张被厉鬼标记,本身就容易陷入危险,一旦陷入沉睡进入梦中就麻烦了。” “我晓得。” 孟婆答应了一声,接着抬起右手,拇指指节一折,用力往张传世的人中掐了过去。 张传世是喝了她熬的汤药才这个样子,她也怕这人迟迟不醒坏事,因此掐张传世时是一分力气都没有留。 孟婆年纪不小了,但她常年干活,身体素质也非同一般,力气大得惊人。 这一掐之下指甲立时掐没入张传世的人中之中,硬生生将他痛醒。 那本来无力睁开的眼皮此时随着张传世‘嗷’的惨叫睁开,张传世一清醒后,眼珠呈青绿色,好半晌才找到焦距。 待他看清面前的几人后,他眼睛一亮: “我、我还没死——” 说完之后,他肚子传来‘咕噜’一声响亮的肠鸣,张传世双腿紧绷,又绝望的喊: “我怎么还没死——” 他顾不得跟赵福生几人对话,哆哆嗦嗦爬起身来,跌跌撞撞想找个隐蔽地解决。 但此时四下荒凉,草木难生,倒是有几个漆黑的小土包勉强能挡人。 张传世连滚带爬找了个石土包,拉完之后嘴唇乌青的跪爬出来。 “我、我恐怕不行了——” 他这会儿脸色比先前还要难看,爬行时双臂颤抖,看着赵福生: “大人,我怕是要死啦……” 他本来被厉鬼标记,本以为这一趟最大的危险来自于厉鬼梦中杀人,却没料到最后竟可能是折在自己人手里。 “大人,咱也不怪你,这、这都是我的命——”张传世爬了两步,无力的摔倒在地。 “……”赵福生看他这样子,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淡淡的狐疑。 孟婆熬的汤药就算缺少了些材料,也不至于喝死个人…… 可张传世的情况确实很糟。 众人围上前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手碰到他的身体时,他身体冰凉不像是活人。 “你……” 赵福生正欲开口说话,张传世眼里的光暗淡下去: “活着也没意思,之前要死舍不得,如今倒、倒也正好——” 他说话时,胸膛大大起伏,出的气多,入的气少: “只可惜我还没找到他,叫他一声——大人、大人——老张我的棺材铺子、交、交给你——” 张传世的话中透露出大量讯息,但此时不是赵福生细问的时候。 因为张传世话没说完,最后一口气长长吐出,接着胸膛竟似是干瘪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 ‘咚——’ 他的心脏初时还急促的跳,但随着他呼吸停止,心脏跳动声竟然也跟着停止。 刘义真见此情景大吃了一惊: “死了?” 赵福生心中一沉,伸手去碰触张传世的脖颈。 脖颈处的大动脉不再跳动,他的身体冰凉,像是一具早就死硬的死尸。 “……” 赵福生的神情恍惚,心中既觉匪夷所思,又觉得荒谬,喃喃回应刘义真: “……真的死了。” “……” 孟婆一听这话,呆立当场。 “那不能啊——”她熬的糖汤就是少放了糖及几味药材而已,其余材料都是按数放进去的。 就是吃了味道不对,也不应该死人啊。 “怎么会死了。”她也急了,上前就要来拉张传世。 “大人,让我看看。” 赵福生点了点头,示意她将张传世扶住。 她内心深处总觉得张传世不应该命绝于此。 这老头儿是喝了孟婆汤‘死’的,兴许孟婆还有什么法子。 此时孟婆接替了赵福生的位置,蹲在张传世面前,伸手去拉他。 几人随即就看到孟婆的双掌之中竟然萦绕了一层淡淡的血红雾气。 “……” 刘义真瞳孔一缩,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的面色不变,但嘴唇紧抿,显然也看到了孟婆的怪异。 蒯满周在此时说了一句: “鬼。” 她的话音一落,孟婆的双手抓住了张传世身体,掌心内的血光没入张传世身体之中——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 前一刻才刚断气的张传世,在这血光入体的刹那,竟然喉间发出‘呃’的怪异低鸣。 随后他眼皮动了动,竟一下睁开了眼睛。 “我、我还没有死吗?” 他一复活之后,就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 “……” 赵福生与刘义真俱都无语。 如果不是张传世此时的脸色黄里透青,看上去与死人无异,先前他身体冰凉,心跳、动脉都没了动静,赵福生都要怀疑这老小子是不是在装死。 “你——” 赵福生皱眉看他。 张传世此时脸色难看,但他却一扫先前的萎靡。 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捂住了胸口,随后兴奋的道: “嘿,不难受了。” 身体忽冷、忽热的感受消失了,恶心呕吐以及肚子绞痛的拉泄感也没有了,他整个人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竟似是摆脱了以往身体老迈的皮囊累赘,变得轻松了许多。 “我好像全都恢复了。”张传世奇怪的摸了摸自己周身。 所有不适感消失了。 就连以往随着年长后身体机能退化的一些反应也不见了,他此时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得惊人。 “鬼。” 蒯满周又说了一声。 小丫头说一次也就罢了,第二次再说时就引起了赵福生警惕。 她目光落到了张传世的嘴唇上方。 这老头儿终日掐别人的人中,如今也有他被别人掐人中的一天。 孟婆的指甲掐破了他的唇上肉,本来还在流血,可此时流出来的血颜色变了,变成了黑里带红的色泽,甚至还半凝固的样子。 赵福生伸手想去碰他颈脖,张传世本能要躲,赵福生喝斥: “别动。” 她话音一落,张传世略有些犹豫,接着老实坐倒在地。 赵福生的手指碰到他皮肉的瞬间,两人都吃了一惊。 张传世觉得她的手火热烫人,赵福生则是觉得他的皮肤阴冷僵硬,像是一个死人。 ‘嘶。’赵福生发出倒吸凉气声,怪异道: “死了。” “还没死呢——” 张传世忙不迭的道。 “死了。”赵福生的指尖下,张传世的动脉不再跳动,她又说了一声。 “我没死——” 张传世再度分辨,但他话没说完,看到赵福生的表情,心中不由一动,也去搭自己的腕子。 他手腕处的脉络不再跳动。 老张再去摸自己的心脏,心脏也没了动静。 随后他又将手指放到自己的鼻孔前,鼻孔没有呼吸,且唇上被孟婆掐出来的伤口也不再疼痛。 这些发现令他吃了一惊,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恐怕真的是死了。 心中不安下,他不由失声喊道: “我、我死了?” 众人俱都愣了一愣,都连忙上前去触摸张传世身体。 果然如赵福生所说,他身体冰冷,体内已经感知不到一丝生机,确确实实是个死人。 但张传世偏偏还活着。 “真是怪事。”刘义真叹道。 孟婆也道: “真是活到老、见到老,小张看样子是死了,但又没死。”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纵使张传世平时有些怵她,此时也不由忿懑道: “还不是怪你那碗汤药,吃死了人。” “你还没死呀……”孟婆有些心虚的辩解: “小张,不是我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身体却这么虚,吃点药糖就死……” “我都五十多了!”张传世此时虽对自己的情况感到害怕,但听到这话,仍难逆杠精天性,回嘴道: “这岁数在一些村子,都是人瑞了。” “鬼瑞!”赵福生冷冷吐槽了他一句。 张传世顿时蔫了。 他回悟过神,有些急了: “大人,我这情况怎么整?这好端端的,喝点汤就死了……”张传世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 赵福生沉吟了片刻,看了看蒯满周,又看了看孟婆,孟婆的眼神闪烁,似是夹杂着一丝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感觉老张未必是死了。” 赵福生说话时,又摸了摸张传世的额头,他皮肤阴冷,已经不见汗迹。 “孟婆的汤药就是少了一些东西,也不至于突然吃死人。”她想了想,偏头看向孟婆: “这会不会是孟婆的能力?” “能力?”刘义真的声音里透出疑惑。 “嗯。”赵福生点了点头: “与你的力量相似,就是生来有控鬼的能力。” 她这样一说,刘义真倒是明白了: “你、你的意思,孟婆熬的这碗汤,有让人由生转死的能力?” 刘义真的话令几人都吃了一惊。 张传世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看向赵福生: “大人——” 几人之中,蒯满周的实力看似最强,但赵福生性情沉稳,主意也定。 她在镇魔司就如同一个主心骨,只要有她在,便让张传世觉得事情并没有糟到绝境。 “别急。” 赵福生果然安慰了他一声。 她这话一说完,张传世竟然真的平静了许多——如果不是因为他已经断了气,身体中没有活人气儿了,他也许会大大的松口气。 “我觉得孟婆的能力兴许不止是如此。”赵福生道。 “不止如此是什么意思?”张传世还在摸着胸口,胸口处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令他隐约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老张的情况不像是单纯的‘死’了。” 他的身体生机已绝,但能动、能说,“这种情况更像是‘鬼’。” 赵福生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 “活着的鬼。”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光是一句‘活鬼’就已经够令众人吃惊。 “活鬼?”张传世一脸茫然,“那我现在怎么办?” “我倒觉得这个时候如果老张真的‘死’了,倒是一件好事。”刘义真的脑子也灵光,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 “老张已经被厉鬼标记,他这会儿要是‘死’了,也变成了‘鬼’,那梦中杀人的鬼还杀不杀他呢?” 刘义真的话也正是赵福生所想的。 如果孟婆的汤药真的有转生为死,将活人变鬼的妙用,那么这一趟十里坡黄泉路之行,说不定这汤药还能在危急时刻派上用场呢。 张传世听到二人对话,那张死人脸上竟露出欣慰之色。 …… 不过一切都只是两人乐观的猜测。 张传世究竟是不是喝了药之后由生转死,且能因祸得福避开厉鬼标记还是个未知之数,后续得要继续观察才行。 但是孟婆汤确实有诡异。 赵福生转头看向蒯满周: “满周,这汤药很重要,你要将它看好。” 她如今也被鬼标记,尚未找到砍头鬼的影踪,一旦她在梦中遇险,到时张传世若能验证喝了孟婆汤可以避过厉鬼杀机,那么她到时恐怕也需要刘义真等人帮着灌这汤药进去。 “嗯。” 小丫头重重的点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张传世问。 赵福生示意他起身。 张传世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赵福生打量了他两眼: “你感觉怎么样?”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扭头看了看自己后背,动了动胳膊腿: “不吐了,肚子也不疼了——” 准确的说是身体没有什么感觉,仿佛丧失了冷、热、疼等知觉。 赵福生点了点头,道: “既然是这样,那就先照原计划,先到四方镇,找到黎家坳安顿下来后再作打算。” 事到如今,许多事情都脱离了正轨,张传世的意外状况短时间内拿不出解决方案,便索性先解决了厉鬼梦中杀人案再研究孟婆汤的事。 张传世也只好应了一声。 第二百九十八章 荒野破庙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旦说好了要重新启程,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马车。 此时马匹拉了一路,也气息萎靡,四肢蜷缩,瘫软在地,有气无力的嘶鸣。 而车子本身也已损毁。 右后侧固定车轮的轴木断裂,轮子滚落到一旁,厢体侧倒在路旁,虽说还没散架,但也需要修理。 张传世看了一眼,道: “车上放了修理的工具,只是需要时间——” 这会儿天色擦黑,若是再耽搁一阵,便会夜深。 大汉朝厉鬼横行,入夜之后百姓足不出户,到时众人就困在野外了。 虽说几人都有实力在身,不惧一般厉鬼,但是砍头鬼案的事便耽搁了,一旦延误,便会有更多的无辜者惨死。 再者说赵福生也被鬼标记了,入夜之后她一旦入睡,便会再次被厉鬼拉入梦境。 张传世的话令众人都沉默了半晌。 不多时,刘义真率先开口: “我不想坐车了。” 他可受够了折腾。 出城之后离开了官道,山道崎岖不平,车辆颠簸得简直要将人骨头摇散了,他还不如背着棺材爬坡还方便自在一些。 他想了想,又道: “再说现在修车也只是浪费时间。” 张传世虽说能赶车,但修车未必拿手,这样耽误下去不知要几时才能找到四方镇。 孟婆也点了点头: “不坐车也要得,我觉得靠这车轮子,还不如靠我自己两条腿。”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此时奄奄一息的马匹身上: “马也拉不动了。” 她话音刚落,马儿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接着尾巴动了动,‘噗’的声响中,像射箭一样拉出一大泡稀拉拉的粪便。 “……” 众人既是嫌弃又感无语时,那马却急喘了数声,四蹄用力蹬了几下,却无力站起后,最终没了动静。 马死了。 赵福生一下急了,对孟婆道: “孟婆看看马。” 张传世觉得她的态度不对劲儿,嘀咕道: “我刚死了大人也没见这么急呢。” “一匹马至少值七千钱。”孟婆在一旁答了一句。 赵福生心疼: “七千钱,得买多少个我了。”一个赵福生才五钱,这匹马能买一千多个赵福生。 “……”张传世顿时不敢出声。 赵福生如今手头紧,万安县要用钱的地方又多,如今城内牲畜、物资样样都缺,就是镇魔司内也没有几匹像样的马。 为了办这砍头鬼案,今日去流土村时已经损失了一匹好马,如果此时要是再死一匹,赵福生就损失惨重了。 孟婆也不敢大意,走到马匹旁边。 她伸出粗砺的手摸了摸马的脑袋,夜色下,孟婆的手掌心泛起血光,血雾碰触到马匹身体的刹那,便随即被吸入马头之内。 先前倒地而死的马立即复苏,再抬起脑袋时,那大眼睛已经由黑转红,透出几分邪性。 本来死前还有气无力的马匹蹬着四蹄,重新站起。 赵福生一见此景,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头疼: “这马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愁眉苦脸的: “若是死了,得早些回去,以免到时死久了卖不上价钱。” 赵福生的话令得张传世吃了一惊: “那我怎么办?” 赵福生摆了摆手: “你不会死的。” 她说得这么笃定,令张传世心中一喜,只当她有了把握,紧张的神色松懈了几分,竟笑着问: “大人怎么知道?” 赵福生道: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祸害遗千年。” 张传世懵了一下,不明就里,转头去看刘义真: “大人这话啥意思?” 刘义真好心向他解说: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她意思是说你不是好人。” “……”张传世不服气: “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我卖棺材的,香烛纸人也有,送死人最后一程,干的是积阴德的事——” 刘义真默默道: “换句话说,你连死人的钱也赚——” 张传世被他挤兑得面上无光,顿时急了: “嘿!你这人说话怎么跟小范一样——” “好了别贫了。”赵福生打断了二人斗嘴,看了看四周: “这地方邪门,别久留了,还是尽早回归正途才是。”她说完,感觉眼睛酸涩,一股睡意涌了上来,她强行将嘴抿紧,不在此时打呵欠,怕吓着了众人。 “义真,你干脆将棺材绑到马背上,牵着马走。”赵福生对刘义真说完,又看向张传世: “老张,你看看这是哪个地儿?熟不熟悉?”她说完,又指了指地面: “这里的路不对头,带着死气,有腐臭,还有烟火气。” 张传世低头看了一眼,又伸手去抓了一把砂。 那砂土有怪异,众人之前看得分明,可张传世去抓时,几人都没有出声。 张传世抓在手里闻了闻,接着摇头: “没什么味道。” 说完,又将砂石一扔。 几人留意到,这怪异的砂石在他手里并没有出现先前在赵福生手中残留了乌影的情况。 “我还觉得这沙石挺舒服的。”张传世说完,赵福生就叹道: “看样子果然人死之后和活着时的感受大不一样。” “什么意思——”张传世怔愣了一下,问道。 “没什么。” 赵福生摇了摇头,见刘义真那边已经将棺材架到了马背上捆好了,这才问张传世: “认得出来这是哪里不?” 张传世便只好收起说笑的神情,看向四周。 此时天色擦黑,远处朦胧看不大真切。 只能看到此地的地势不平,高低起伏,且杂草稀落枯死,偶尔看到几株细瘦的小树,树叶也掉得差不多了,就剩光秃秃的枝杆而已。 他抓了抓脑袋,疑惑道: “这个地方是黑土,我印象里,四方镇附近没有这个样子的地势,倒是有些像十里坡——” 张传世奇道: “可十里坡也不是黑土地啊,虽说地势也是山坳居多,并不平坦,但山林繁茂,树林很密,一入十里坡,那野草长得有齐腰高,又多又密,人一踩进去便陷入半截,没有熟人带路,根本进不了坡道里——” 但此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个怪异的黑坡。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全是黑石泥沙,怪石嶙峋,令本来号称对十里坡格外熟悉的张传世也有些分辨不清。 “这、这,我也不识得路了。”张传世有些尴尬的道。 他的话一下让赵福生等人沉默了。 “这一趟回了镇魔司后,得将万安县治下的村镇隶属负责人召来司府衙门一趟开个会,请他们招些杂役,专门用来赶车带路。” 赵福生心中暗下决定。 她说道: “你上一回来十里坡做生意时是什么时候?” 张传世本来还怕她发火,此时见她情绪平和,心里不由一松,很快答道: “是、是前年时候的事了——” “后面没来过了?”刘义真问。 张传世点了点头: “嗯。” 刘义真就好奇的道: “你不是说十里坡里有好生意,养活了你的棺材铺子,这样好的美事,你怎么就丢了?” 他本来也只是顺口一问,哪知张传世恼羞成怒: “丢就丢了,反正有我的原因。” 这老头儿表情难看,便证明这其中有鬼。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 赵福生假装没听出他的心虚,就道: “你两年没来十里坡,有了些变化也正常。”她沉吟了片刻,随即对张传世道: “假如这里就是十里坡,我们身在十里坡内,你看往哪个方向走才是四方镇?” “这里就是十里坡?”张传世听闻这话,愣了一愣,随即很快明白过来赵福生的意思: “这里确实像是十里坡,就是太荒凉了些,若是长满了树和草——”他将手抬起来比划了一下,想了想: “如果我们身在十里坡内,那么四方镇位于十里坡的东面,而往西走则是黄泉路的方向。” 说完,他又眺望四周。 此时四面八方都光秃秃的。 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远处高低不平的山丘形成阴影,如无边无际的黑色巨浪,一眼望不到尽头。 张传世那张青黑的面庞露出愁苦之色: “我认不出路了。” 他解释着: “十里坡内本来弯道就多,全靠树丛辨认,可这儿——” 这里草木不生,哪里认得出来? 也就是说,号称能识路的张传世也迷了方向。 众人有些无奈,赵福生却并不慌张,而是再问张传世: “那十里坡与黄泉路、四方镇之间,有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地标类的东西?”她怕张传世没听明白自己的话,索性直言道: “除了树木、林地之外,例如桥梁、房舍?石墩?” “地标——”张传世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接着想了一阵,突然眼睛一亮: “有、有、有!” 他显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兴奋: “有一座庙。” 赵福生道: “庙?” “嗯。”张传世点头: “那里原本是座废弃的山宅,供了个不知什么泥胎,但过往的行脚商、附近的村民有时出入十里坡时会途经那里,有时若是时间不适合就会在那里歇一歇脚。” 张传世道: “十里坡内大得很,山中有几个村落,就我刚刚和大人说的割香的村子也在这山坡之中,到了采割时节,有些零散的香要拿出去卖,有些村民也是要出山的。” 而山路难行,又易迷路,有时走到一半,不敢在山中独自行走,天色晚了后便会在野庙中歇上一宿,第二天继续赶路。 赵福生提出疑惑: “行脚商也就罢了,你还提到了附近村民。”她说道: “既然是附近的村民,对这山里应该熟悉,时间也应该早有规划才对,怎么会在走到一半后遇到天色晚了的情况呢?” 张传世听她这样一问,不由就笑道: “大人有所不知。十里坡的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山里瘴雾多,雾气颜色还与早晚、天气阴晴相关,各有不同。” 他提起旧十里坡的情况,逐渐就恢复了以往善谈、精明的性格,示意众人边走边说。 “山里树深、雾大,天色晴、暗都不一定,除非经验丰富的老人倒能料得中个七八成,若是年轻人——” 他说到这里,扁着嘴摇了摇头: “根本拿捏不准,外乡行脚商更不用提。” 正因为如此,那本来供了泥胎的山庙后来又渐渐有人修葺,里面铺了干草,以供行人歇脚。 张传世说道: “我有一次带伙计进山也遇到了瘴雾,在那野庙中歇过一次,那野庙虽小,倒五脏俱全,外间还有口井,里面还有水咧。” 他这样一说后,众人便将这野庙记住。 一行人披着夜色赶路。 初时赵福生还担忧这地方邪异,一行人又是在夜晚赶路,担忧遇到厉鬼作祟,一直都很小心谨慎。 哪知走了许久,却一路顺利,并没有遇到邪门儿事。 甚至她先前催促张传世起身寻路时,还有些困倦,走了许久反倒越发觉得精神。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令赵福生感到放松,反倒令她更加警觉。 事有反常即为妖。 她被厉鬼梦中标记,困倦本身就意味着厉鬼杀人法则启动。 有了第一次入鬼梦,肯定会有第二次。 可她进入这邪异的黑土地后,竟然再不觉得困,这分明就是更大的怪异。 赵福生正警惕异常时,突然前方牵着马的刘义真轻呼了一声: “福生。” 她一听到刘义真唤自己的名字,不由愣了一愣,抬起了头来看他。 刘义真指着前方道: “那边有个庙宇。” 刘义真的话令得众人心中一惊,接着定睛望去。 前方低矮的山丘与远处的山峦形成层层叠叠的阴影,再加上黑夜之下青绿色的雾气笼罩,越发阻碍了众人视线。 但刘义真自小长在家庙之中,对庙宇很是熟悉,纵使有山影掩护,他也很快认了出来。 见众人看不清楚,他索性带头往那庙的方向行去: “我来带路,你们跟在我后头走。” 这个时候若有人带路便令在这黑土坡内如无头苍蝇一般行走的众人如找到了主心骨般。 张传世松了口气: “十里坡内没有什么旁的野庙,就那一间庙宇,如果义真看到的就是那个庙,我们应该就到了黄泉路附近。” 赵福生点了下头,道: “先过去再说。”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干物燥 第二百九十九章 刘义真一手按着鬼棺,一手牵着鬼马缰绳,放缓了脚步。 孟婆走在蒯满周的另一侧,几人跟在刘义真身后走了约一刻钟来钟,雾气逐渐稀薄,竟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坡坳内有一座荒败的寺庙。 这破庙隐于黑暗中,看得出来已经上了年头,糊墙的泥巴大量的脱落,露出内里约两指宽的竹编架子。 几人再走近些,便看得更清楚了。 与其说眼前这是一座庙,不如说是一座山中荒败的野屋更适合。 屋子并不大,丈许来高,通体以竹编作骨,泥巴糊墙,顶盖则以茅草铺设成‘人’字形。 这茅草也看得出来是分数次铺垫。 最内里层应该年生久远,经历了风吹雨打变得粉碎,呈黑色。 中间层颜色略浅,最顶层则呈黄色,应该是最后换上的。 这也与张传世先前提到的,荒野破庙有了人气后逐渐有人修补相吻合。 几人走得离庙近了后,反倒裹足不前,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旧庙隐匿于荒郊野岭,在暗夜下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影相融合。 山内青绿色的瘴气萦绕在庙的头顶,仿佛山野人家生火时分冉冉升起的炊烟似的。 这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有种既真实却又隐隐透着几分诡异的矛盾感觉。 “老张。” 赵福生偏头喊了张传世一声。 她虽说转了脑袋,但目光仍望向了破庙的方向,对张传世道: “你说的山中野庙,是这儿么?” 张传世也觉得有些不安。 他喝了孟婆汤,由生转死——用赵福生的话说,此时的他状态古怪,与活死人无异。 照理来说他已经是个‘鬼’了,一般鬼物都会忽略他的存在,可此时他看到这间野庙时,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 庙里藏着森然恶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窥探着他,带着一种血淋淋的杀机,让他心生畏惧。 纵使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温度,但这会儿的张传世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赵福生问话时,他的神情恍惚了片刻,接着又立时收敛了心神,意识到自己被恐惧影响后,张传世定了定神,接着又再度看了那破庙一眼,随后眯着眼睛思索了半晌,比划道:“有些像——” 他语气迟疑。 说完后,似是怕赵福生发怒,连忙解释: “大人,我上回来时,这里草木葱郁,跟现在大不一样——” 此时四周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 地上毛是黑红色的泥沙,像是遭到大火焚烧过。 张传世话音一落,接着又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眼睛一亮: “对了。”他说道: “我想起庙前还有一口井。” 有特征就好,总比半点儿头绪也无强多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们走近些再看看。” 她一说完,张传世目光闪烁,脚步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脸上露出畏畏缩缩的神色: “一定要进去吗?我、我害怕——” 赵福生顿时开骂: “你怕什么?就是庙里有鬼,也轮不到你来害怕,你就是一个鬼,若是遇到活人,别人看了你这张脸反倒要被你吓住。” “……” 张传世被骂得缩头怂脑,双手笼在袖口里,一声不敢吱。 刘义真则正色道:“福生,我也觉得这庙不对头。” 庙里静悄悄的。 但这荒山野岭就透着一股邪气,这旧庙给人一种压抑至极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大祸藏匿其中。 “我知道。” 与刘义真说话时,赵福生的语气就平静了许多。 张传世愤愤不平: “一样害怕,大人怎么不骂他?” “不一样,他是看出了这里不对劲儿,不是怂。” 赵福生瞪了他一眼: “你是镇魔司的人,领的是镇魔司俸禄,就算此地有邪异,有事你也该上,遇到鬼了你说你不敢进,你不该被骂?” “那、那他只是能说会道,指不定心里比我害怕呢。”张传世被她说得也有些心虚,又反驳了一句。 赵福生懒得理他。 “我也觉得这庙有古怪,透露出一种让我不安的感觉。” “大人不害怕吗?” 张传世脸皮厚,被骂完之后便当没这回事了,见赵福生说起正事,又腆着脸插了句嘴。 赵福生这一次没有骂他,而是平静的道: “害怕。” 她这话一说完,不止是张传世露出吃惊之色,就连孟婆、刘义真都神色古怪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蒯满周仰头看她,并偷偷的以小手将她掌心紧握住。 “大人也会害怕?”张传世醒悟过神,不由大是吃惊的嘀咕了一句: “我以为大人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她从入镇魔司以来,就表现出非同一般的胆大。 无论是火烧纸人张,还是单人匹马直闯要饭胡同,都是一般的驭鬼者不敢干出来的。 刘义真想起她在夫子庙解决要饭鬼案件时,胆气逆天跟在要饭鬼的身后…… 赵福生却并没有在意众人怎么想,而是微笑道:“只要是人,只要是吃五谷杂粮的,谁不会害怕?” 张传世嘴角抽搐: “可你看起来不太像害怕的样子——” “害怕又没有错。”赵福生笑了笑,道: “反倒害怕的情绪出现了,就提醒着我这里面有问题了,这是在让我警觉。” 处于生死边沿的时候,人的本能会感到畏惧与紧张,事实上这是一种身体的警告。 对于赵福生而言,这种感觉就更重要了。 她与鬼打交道,危机四伏,更加不能大意,身体、情绪的语言恰巧就是在提示着她要更加专注,留意四周。 “现在能让我感到害怕的,应该是大鬼了。” 赵福生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 “品阶非同一般的大鬼。” 能对她造成威胁。 可最让赵福生感到有意思的,是她的封神榜却没有提示有厉鬼出没,她危在旦夕。 “不论怎么样,我们遇到了可躲不过。” 她说道: “我猜测我们要进十里坡,要去黄泉路,要找黎家坳,这庙便会横亘其中,躲是躲不过去的。” 刘义真听闻这话,心中一动: “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我们此时如果调头就走,换个方向前进,会不会走了半晌后,仍绕回这庙中?” 赵福生说这话时笑眯眯的,但张传世听到这话却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没有这么邪门吧。” “只是随便猜测,当不得真的。” 赵福生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但我们的时间紧迫,自然没必要做这种多余的尝试。”她说到这里,上扬的嘴角逐渐抚平,眼神变得锐利: “反正庙中是不是有鬼,我们进去一看自然就知道了。” 孟婆听闻这话,也点了下头: “进去看看也好,大家先歇个脚,再寻路。” 孟婆都这样说了,其他人纵使心中警惕,便也都应了。 赵福生正欲提前向前走,但刚走了一步,就被拽住。 蒯满周站在原地没动。 她转过头,一大一小两人目光相碰,赵福生眨了眨眼,蒯满周等其他人都往前行了几步,拉开了些距离后,她才冲赵福生招了招手。 待赵福生俯身下来与她脸庞相对时,小丫头才凑近了赵福生耳边,小声的道: “福生,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福生,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另一道声音在赵福生的脑海里同时响起。 赵福生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 她正欲说话,不远处的刘义真等人却发现这两人落了队,几人转头喊: “福生。” “满周。” 赵福生定了定神,将情绪压制下去,再看向蒯满周时,又恢复了先前平静的样子,微笑着应了一声: “好。” 一大一小两人重新回到队伍中。 几人走近茅草屋后,张传世的眼珠乱转,突然指着某个方向: “大人,你看。” 茅草屋前有一片大约三十平方的空地。 此时地面铺满厚厚的黑色砂砾石渣,地缝之间透出一丝怪异红光,宛如烧红的烙碳,偏偏脚踩上去又并没有感应到温度。 这些砂石细碎,几人走动间钻了一些进鞋中,格外硌脚。 张传世的话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力,大家转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庙门前的左侧方向有一口直径约三尺长的水井。 井口以乱石堆砌,石头漆黑,上头不见苔藓,井上架了一个木桩,桩上绕麻绳,绳口的一端垂落往井底深处。 “就是这口井。” 张传世一见到井,逐渐便与记忆中的场景挂上勾了: “位置没错,旧庙也没错——” 他找到了正途,心中有些兴奋,逐渐的连恐惧也压下了许多。 “看样子这里确实是十里坡了。”随即疑惑又涌上心头: “但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了?我前年来时,十里坡内草木丰沛,人进来都找不着道,土也不是黑的呀——” 刘义真听闻这话,眉头紧皱: “能造成这种异变,应该是与鬼有关了。” “但十里坡没有向县城报过案。”赵福生心中一紧,平静的道。 十里坡地广人稀,坡内也曾设有官属,负责这里的大小事务。 而十里坡出现异状,疑似与厉鬼相关,主管此地庶务的官员如果没有上报鬼案,那么原因可能有两个。 其一:此人不负责。 万安县出事后,庞知县恐惧交加之下最初以为死定了,也疏于对政务的管理,导致县治下的一些村镇松散,隐隐有各自为政的架势。 十里坡的人明知有鬼案,但如果秉持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的心态,极有可能装聋作哑,不愿意与县镇魔司打交道。 其二:十里坡的事情闹得很大。 事情闹大之后,可能涉及的相关人等多,无人敢说…… “亦或还有一个可能。”赵福生分析到这里,顿了片刻。 刘义真有些急: “什么可能?” “无人能说。”赵福生道。 “无人能说?”刘义真愣了一愣,接着张传世茫然的问: “啥意思啊?” “难道你认为这十里坡内的人全都——”刘义真细细揣摩她话中之意,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可怕猜测涌上心头,他正欲说话,赵福生就道: “只是猜测,先进了庙里再说。” 她与刘义真说了几句对话,像是透露出了大量的讯息,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 张传世疑惑不解: “无人能说啥意思啊?十里坡内的人全都咋了?” 他抓了抓头上稀疏的毛发: “总不能全都死了吧,这得多少人啊——” 张传世想到那种可能,不由心中一寒。 随后他眼角余光见到赵福生等人往庙门前行去。 几人与他拉开了数步距离,但不知为什么,到了这邪门的庙宇,他一与熟悉的同伴分开半步都觉得心慌。 “大人等等我。”张传世快步追了上去。 一行人进入庙中。 ‘呜呼——’ 随着众人进庙,一股夜风吹来。 风灌入庙内,打了个转儿,发出让人直生鸡皮疙瘩的哨声似的音响,接着又散逸开来。 四周有些燥热。 这显然格外的反常。 此时已经寒冬,大家出门时都穿了极厚的衣裳。 这破庙四处漏风,屋顶好些地方都破损了,露出大洞,根本不保温,不应该躁热才对。 随着夜风灌入,屋梁上许多缠夹了灰尘的废旧蛛网如同绳索一般倒垂下来,被吹得不住摆动。 张传世身体失去了冷热,只是风一吹进来时,却吓得他打了个哆嗦: “大人——” 他怕自己怂里怂气的表现被骂,想起赵福生先前说的话,又自顾自的解释: “我倒不只是害怕,而是我感觉这里有危险,所以才会发抖。” 赵福生没有骂他,只开口: “看样子今夜走不了了,先在这里歇脚。” 她吩咐张传世: “老张,将火折子取出来,把烛点上,义真将马拴在门口,我们在庙里坐坐,等天亮了再寻找黄泉路,看到时能不能找人问路,带我们去黎家坳中。” 她镇定自若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张传世的恐惧。 此时众人身处黑暗,难免令人不安。 反正只是掏个火折子,赵福生等人就在旁侧,总比离到门口去拴马好。 张传世应了一声,接着在身上摸索。 一行人弃车前行时,他搜了一些必备品装在身上,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张传世找到烛灯、火折子,刚一取出来,还没怎么吹,那火折子便发出爆破声响,自己便点燃了。 “真是稀奇,这里倒是好点火。”他将蜡烛点燃,顺口说了一句。 “天干物燥。”孟婆也笑眯眯应了一声。 火光点亮,刘义真也将马拴在门口,随即返回庙中。 第三百章 夜半来客 第三百章 庙内一亮起来后,赵福生随即打量四周。 这间破庙并不大,甚至不如庙前的空地宽绰,只有十来平方的样子。 庙室正里处以泥土搭建了一座简单的神龛,直至赵福生齐胸高。 神龛之上供了一座泥胎。 泥胎通体漆黑,像是被烟熏火燎过,胎像呈盘坐状,因时间久远,且此地破得四处透风,无法完全的遮风挡雨的缘故,泥胎受了潮气,许多地方已经剥落,露出内里黄褐色的泥巴。 但令赵福生侧目的,并非是这泥胎的色泽,而是这泥胎像只剩了个躯干,脑袋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应该就是老张所说的神像了。”刘义真拴好了鬼马,又将棺材背在了身上,走到赵福生身边说了一句。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泥胎的脑袋没了——” 她这话一说完,孟婆也接了句嘴: “不知道与此次流土村的案子有没有瓜葛。” 几人的目光交汇,眼里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流土村鬼案中的厉鬼在梦中杀人,死者不知不觉间被人取去了头颅,而十里坡内的这间野庙中的泥胎也恰巧失去了脑袋。 一切实在过于巧合。 虽说流土村与十里坡之间隔了几十里地的距离,但两者之间也有一个牵绊——从流土村嫁到了十里坡内黎家坳的杨桂英。 “先歇息一晚,等到了天亮赶路,找到村庄,到时如果遇到了活人——” 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随后才道: “问一问就知道了。”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其他几人听她这样一说,便都点了点头。 赵福生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张传世: “老张,你去看看外头的井口,打些水进来备着。”她说道: “这庙有些邪气,今夜我们大家都一起守在庙内,轻易不要走动。” 众人从镇魔司出来时,带了些裹腹的食物,但水却带得不多。 马车损毁后,一路走来已经喝了一些。 此地正好有口井,可以打些水备着。 张传世老脸一皱,露出痛苦为难之色: “大人,我、我去?” “不然我去?”赵福生挑眉反问了他一声。 张传世一听这话,喜滋滋的道: “那再好不过——” 真是倒反天罡! “哼哼。”赵福生冷笑了一声: “你是令司还是我是令司?” “大人是、大人是——”张传世点头哈腰,随即苦着脸: “但我不敢。”他一双眼睛里精光闪烁: “我害怕,大人也说了,这种害怕是我感知到有危险的缘故——”他正绞尽脑汁想将赵福生安排过来的任务推脱,接着看赵福生露出冷笑,心中不由一惊。 他是在赵福生手上吃过亏的,深知赵福生有的是力量和手段收拾自己。 这样一想,张传世顿时认怂。 “我去倒是能去,就是有些害怕,大人让满周陪我去。” 这庙确实是有些邪门。 张传世这提议一说,赵福生倒没有反驳,只是将牵着蒯满周的手一松: “去吧。” 蒯满周眼里露出鄙夷之色。 张传世被小孩轻视了却并不觉得丢人,而是取了装水的容器跟在小丫头身后,一大一小出了庙门。 不多时,外间的水井处传来‘咕噜噜’的木轴转动的声响,绳子摩擦声传来,有什么东西急速下沉。 约几息的功夫,只听‘砰’的一声响,似是有东西触底了。 张传世大声的喊: “晦气,是个枯井。”他骂骂咧咧的跟蒯满周无功而返,回了庙中,见了赵福生就道: “大人,那井已经枯干了。” 他叹了口气: “前年我来时,十里坡内明明还水草丰沛,这野庙我也蹲过一回,井里明明有水,还很甘甜可口,哪知才两年功夫,井竟然就枯竭了,真是怪哉!怪哉!” 赵福生听到井里无水,皱了皱眉头: “既然没有水就算了,今晚凑合一晚上,明日进了村子再说。” 张传世道: “只好如此了。” 说完,他又去翻行囊: “幸亏之前还带了几袋水,今夜是够了。”说完,他动作一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我想起来了,这神龛下还藏了一些瓦罐,可以生火煮些东西。” 他颠颠的往无头的泥胎神像下小碎步跑去,在神龛的旁侧趴了下去,脑袋往前钻,双手扒拉了半晌,‘哐哐铛铛’的撞击声里,他竟然果真翻找出了几个瓦罐。 “找到了。” 张传世兴奋的抱着罐子过来: “大人,用这个煮些米粥喝。” “好。” 赵福生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落到了张传世怀里抱着的瓦罐上,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罐子挺干净的。” 张传世‘嘿嘿’的笑: “正好不用洗了。” 刘义真与孟婆倒是听出了她言外之意。 二人目光落到张传世怀里抱的瓦罐上,孟婆就道: “像是前不久才有人用过。”话音一落,她撑起上半身探头去看: “才洗过,里面还有水呢。” 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便将瓦罐倒了过来,果然有少许水流顺着罐子边沿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倒到了地面上,迅速被黑红的地底吸走。 “竟然真的有水——” 此地干燥,连那极深的水井都干枯了,这藏在神像下的瓦罐却有水迹,真是怪极了。 张传世有些怔神,就听赵福生道: “既然想不明白,就先不要想了。” 反正来都已经来了,如果十里坡内有鬼,他们早就已经闯入鬼的鬼域之中,逃是逃不脱的,只有正面相对。 更何况几人之中除了刘义真、蒯满周外,赵福生三人都被厉鬼标记。 “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也不怕咬,将饭煮上再说。”赵福生平静的道。 其他人心中虽说隐约感到不安,但想想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可想,便都点了点头。 接下来众人四处寻找几块大小相近的石头搭成简易灶台。 张传世倒了水洗米下罐,刘义真从神龛下的一堆干草中抱了一把柴过来点火。 张传世再将庙角一些破旧的木头找出当柴,一番折腾后,罐内的水很快沸腾,米汤逐渐浓稠。 孟婆将从镇魔司内带出来的咸肉取了出来,她的手劲奇大,以手作刀,将这硬如石块似的咸肉撕成一缕一缕的扔进锅中。 随着热气腾腾升起,香气随即也在破庙内弥散开来。 篝火一起,食物的香气一散,众人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了些许。 张传世蹲在篝火前,试图以火炙烤双手,感知火的温度。 可惜他喝下孟婆汤后身体已经‘死’了,此时就是火焰舔舐到他掌心,他也一点儿不觉得疼痛。 罐内的肉粥‘咕噜噜’的沸腾,刘义真靠着棺材而坐,突然打破了沉默: “福生,你好像没困了。” 他的话令得众人吃了一惊。 赵福生、孟婆、张传世三人都被厉鬼标记,在镇魔司的时候被拉入鬼梦之中。 三人从梦中险里逃生,暂时得以存活,但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 从万安县出来一路行至十里坡,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天都黑了,但赵福生却再没有困过。 孟婆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长柄木汤勺,搅动着锅里,防止沾锅,听刘义真说完,便接话道: “我也没困。” 赵福生这会儿才道: “其实马车出事那阵困过。”但熬过那一阵困意后,便再也没有嗜睡的感觉。 张传世此时是个死人,不知疲倦、疼痛,自然也不知困乏。 他怔怔的望着火堆半晌,突然转头看向赵福生: “大人,十里坡如今这个样子——” 山林变郊土,荒野无人烟。 张传世道: “——也没个人报案,走了一路,一个活人都没遇到。”他说到这里,脸颊的肌肉不自觉的跳了两下,接着又道: “大人,你说这十里坡还有活人吗?” 其实镇魔司的人都不是傻子。 十里坡摆明了有怪异,显然酿出了可怕的鬼祸。 可是时至今日,偌大一个十里坡却无人报案,显然是出了大事了。 张传世将赵福生与刘义真先前隐晦讨论的问题挑破,孟婆本来撕着肉干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唉——” “我不清楚。” 赵福生摇了摇头,语气温和的道: “但我们出发前,我看了大范收集来的资料。” 十里坡内情况复杂,其治下不止是有村庄,山中还有好些个寨子。 根据几十年前的人口户籍查录,整个十里坡内共计有七八千村民之多。 就算距离上一次查录户籍的时间久远,几十年的时间内人口数量有缩减,但至少仍有几千之巨。 赵福生看向张传世: “你也来过这里,应该清楚这里的人口状况。” 张传世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这里真发生了鬼祸,且没有活口,那么这里的鬼——” 剩余的话赵福生没有再说,其他人也明白她话中之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当初蒯良村鬼案时,庄四娘子仅只杀了蒯良村的几百余口,便已经晋阶成了灾级的大鬼。 如果十里坡整个被屠,杀了如此多人的厉鬼早成气候。 若是仍盘衡此地,后果不堪设想。 ‘咕噜噜!咕噜噜!’ 几人心中沉甸甸的,被这个话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唯有蒯满周年纪最小,仿佛对自己当下的环境并不在意,仍乖巧的后背靠着赵福生的手,拿了两根枯草编织着。 ‘呼——’ 就在这时,一道阴风再度从外刮入庙中。 鬼马发出一声嘶鸣,本来正玩着稻草的小孩倏地坐直了身体,望向庙外处。 张传世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转头看向庙门的方向。 他隐约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庙的方向靠拢。 简易灶膛内的火焰被风压制,锅内的沸腾声也一下小了许多。 ‘咚咚咚。’ 几声急促的鼓点声传来,接着有人喊了一声: “好香、好香。” 荒山野岭,山中孤庙。 本来庙内只有赵福生一行,大家谈及沉重的话题正是沉默的时候,冷不妨突然响起的这道喊声几乎吓得张传世肝胆俱裂。 几人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原本肢体松驰的刘义真肌肉紧绷,一下将按住了鬼棺,正欲将其背上。 接着就听到那鼓点声越来越密集,‘咚咚咚咚咚。’ 声音并不是很大,却又急又快,赵福生几人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一旁双手抓着稻草编了一条扭曲古怪的草绳的蒯满周突然拉了一下赵福生的手,说道: “拨浪鼓。” “拨浪鼓?”赵福生愣了一下,脑海里飞速闪现出拨浪鼓的模样。 随后庙里众人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有些尖锐的女人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有光!有光!罗六,你看,干爹庙有光。” 那妇人听着声音还算年轻,她说话时声线略高,本来就有些刺耳,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的荒野之中,便更加的响亮了。 “是真的有光,这下好了。” 先前那喊着‘好香’的男人再度出声,接着两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赵福生几人坐在庙内,便见远处有两道人影从浓雾之中缓缓走来。 这两人还未到,身影已经率先透过雾气映入几人视线之中。 “真是说不得。” 赵福生见此情景,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嘴里轻声的道: “一说没人,这不,马上就来人了——” 张传世见此情景,不止不觉得高兴,反倒有些害怕: “大人——” 只见那雾中两人走了出来,隐约可看清是一高一矮两道影子。 从先前对话的声音,庙内的赵福生几人能听出是一对男女在说话,可此时隔着那若隐似无的雾气,又似是觉得那对身影高矮不大对头,其中一人十分怪异,身影既矮且宽,只到另一人的腰部。 赵福生聚精会神的盯着这两人看,看着这两人逐渐进入庙里光亮照耀的范围,待能勉强看清这二人外形时,便一下怔住。 只见那矮小的人面庞隐在雾中,看不清楚岁数。 赵福生从先前说话声判断,猜测这个矮的应该是个男人,一头乱发在头顶扎髻,额头系了一圈发黄的汗巾,上面簪了朵诡异的红花,花中似是探了两根触手似的东西,随他走路一晃一荡的。 此人身穿青色对襟短袄,袄子四处破洞,不知名的草絮从破洞口钻了出来。 他下身的裤子也破,仅至脚踝上方,露出冻得已经变色的脚。 男人的肩膀上扛着一根扁担,扁担各拴了两根麻绳,麻绳套了两个长方形的黑色木箱子,看样子颇沉,那男人走路时一晃一晃的。 他一手扶着套在扁担上的绳索,一手拿了个拨浪鼓,鼓身刷了红漆,左右两端由寸许长细绳拴着的红木粒随他手指转动间一摇一摆的撞击着鼓面,发出急促如雨点般的‘咚咚咚’声。 一个女人站在他身后,但二人看到庙内亮着火光的刹那,那女人下意识的侧身躲到了男人身后。 第三百零一章 怪异夫妻 第三百零一章 那女人比男人高了半个身体,就算是往他身后躲,也被庙内的镇魔司几人看了个正着。 庙中火光映照下,只见她身材略有些丰腴,穿了一件青底碎花上衣,下身则配黑红色花纹长裤。 相比起那侏儒似的男人,这女人的装扮无疑要好看了许多。 她的头发挽起来了,作妇人装扮,纵使赵福生等人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先前的说话声听来,至少也是三十往上的岁数。 双方一见面,便都各自露出警惕之色。 张传世立时起身,先是看了一眼这两个靠在一起的闯入者。 庙内燃了篝火,点了蜡烛,火光顺着敞开的门往外照,将外间空敞的坝子都照亮了,也把这两个陌生的男女身影纳入光影之中。 在张传世视线下,这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相互依靠,像是两棵长矮不同的大树。 “大人,有影子。” 他看到影子,心下一松,转头向赵福生轻声说了一句。 赵福生也注意到两人脚下的影子了。 她看了刘义真一眼,又摸了摸蒯满周的头: “满周?” 蒯满周皱着眉,望着这两人,没有说话。 但小脑袋却像是感知到她的呼唤,在她掌心蹭了两下。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刘义真也道。 孟婆只是淡淡看了这两人一眼,便自顾自的撕着手里的咸肉,扔进煮粥的罐中。 ‘呼——呼呼——’ 屋外寒风直吹。 那两个相互依靠的陌生人过了半晌冻得受不住了,都不由自主的跺了下脚。 他们缩头脑袋试探般的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庙门前拴着的马,又将目光落到庙内的五人,接着那女人掐了一把身材矮小的汉子。 汉子疼得将手一缩,脸上露出怒容,接着转头看向庙内几人时,笑着喊了一声: “不知这几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他单脚站立,另一只脚背在小腿肚上蹭了两下,才又重新站稳,讨好的对屋里的人道: “我们是十里坡内的货贩,已经走了一天山路,这会儿又冷又累,能不能进这庙里歇个脚?” 这两人先前未现出影时,见到庙中火光,说话可没这么客套。 此时站在外头不敢进来,应该是看镇魔司人多,所以心生忌惮。 张传世与刘义真都看向了赵福生,赵福生目光晦暗莫名,半晌后,她点了点头: “出外遇到了就是朋友,这山中野庙又不是我们的家,自然大家都有资格歇脚。” 她这样一说,张传世就冲着两人喊: “进来吧。” 两人一听他们首恳,脸上露出喜色,连忙往庙内走。 那矮汉子罗六在路经庙门前时,鬼马抬了下头,发出一声响嚏。 他身高还不足马的前肢高,一见这庞然大物,吓得不轻,躲在女人的身侧,贴着另一边门框快步进了庙中。 ‘哐。’ 他一入庙内,便将挑在肩上的担子卸下了。 两个箱子还有些沉,落地时发出一声沉甸甸的脆响。 这男人卸下重担,发出一声松快的低叹,接着转动脖子与胳膊,又揉了揉肩颈。 “老兄,你这箱子不轻啊。”刘义真抚着棺材,不动声色的打了声招呼。 男人听闻他说话,转过了头。 他年约三十,四肢矮小,双腿短肥,且膝盖外拐,一双腿呈罗圈状,手臂也短得惊人。 但他的脑袋却大,一双眼睛像是青蛙般的外鼓,长得有些吓人,但配上头上戴的汗巾与那朵夸张的红花,又显得有些可笑了。 他转头看向赵福生几人,目光先是在刘义真身边放着的可怕黑棺上扫过,接着露出晦气又害怕的神色,喊了一声: “见棺发财。” 喊完后,似是怕刘义真等人心生不快,连忙又露出讨好的笑容,解释着:“诸位别恼怒,我们是走乡蹿户的卖货的,平日有些忌讳,,见了棺材说句吉祥话,讨个彩头。” 刘义真并不介意,只是靠着棺点了点头。 男人的眼珠灵活的在几人身上不着痕迹的扫过。 镇魔司此次鬼案出行了五人,共三女两男,其中孟婆、张传世都是上了年纪的。 从外表看,赵福生年纪轻,唯一令那男人有些忌惮的,估计就是靠着棺材的刘义真了。 他目光落到蒯满周身上,怔了一怔,接着露出笑容。 ‘咚咚咚。’他蒲扇似的手转动了一下手里的拨浪鼓,两个小鼓点左右飞转,撞击着鼓声发出脆响。 但小孩只顾着拿稻草编绳,头都没有抬起来。 “几位客人是哪里的?”他不愧是货郎,嘴巴能说会道,虽说镇魔司几人没有说话,但他却主动打破了沉默。 “是万安县来的。”赵福生笑眯眯的应了他一声,目光并不闪避的盯着这货郎看。 他可能早被人看习惯了,面对她如此直勾勾的眼睛,也并不扭捏。 只是目光在看向几人面前的篝火时,露出渴望之色,接着吞了吞唾沫。 “原来是县里来的贵客。”他笑了一声,又挑着货担往庙的另一端让了让,接着招呼女人过去一起坐。 女人的年纪比他大了许多,看样子至少是四十往上了,头发梳在脑后成髻,以一根木钗定住。 一长漆黑的长烟杆以一根细绳拴着烟袋,垂挂在她腰侧。 她坐到了货郎身边,目光还在盯着五人看,其中落在蒯满周与赵福生身上的视线最多,直看得人有些不舒服。 “你看什么?” 女人看了多次,本来就对他们的到来有些警惕的张传世都觉得不对劲儿了,不由喝斥了她一声。 货郎听了这话有些紧张。 那女人受了喝斥,却毫不怯场,笑着说道: “这位大哥也莫紧张,我看这姑娘穿得好看,就多看两眼了。” 她说得也坦然,没有躲躲闪闪的。 说完后,又更直接的看向蒯满周: “这孩子长得俊,几岁了?” 女人之间要想打开话题,提及孩子是最容易的。 但她这话可踢到铁板了。 蒯满周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小丫头一向都不大理人。 孟婆等人则是看向赵福生,以她为主。 赵福生笑着问她:“关你什么事?” 她的这话令得货郎与女人一下怔住。 赵福生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吵架,可这话可太硬了,半点儿都没有客套的。 女人有些尴尬: “是我唐突了。” 她说完,脸色阴沉了下去,挤了挤货郎: “进去一些。” 货郎听得出来她愤怒,却不敢出声,屁股挪了挪,让她坐下后,这才打开货柜,从里面取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 内里藏了半个干巴巴的粗粮饼,他取出来,万分不舍的撕了一截递到那女人手中。 女人目光落到了孟婆手里拿着的咸肉上,又闻了闻空气中的肉粥香气,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饼子接过,小小的咬了一口。 赵福生也在打量这两人,见二人自顾自的坐到角落吃饼,不由问: “两位是夫妻吗?” 她的话令得女人吃饼的动作一下顿住。 先前女人释出善意要与她交谈,被她生硬的顶了回来。 明明她自己态度不佳,仗着城里人身份不愿与乡野货郎交谈,这会儿问起别人身份时,竟然半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 女人的嘴角撇了一下,眼里透露出一个讯息:这是什么人呀! 赵福生被她鄙夷,却并不在意,而是盯着两人看,等二人回答。 货郎自己也撕了块饼,将剩余的一小块饼重新包起来,这才道: “我们是夫妻。” 赵福生就道: “看起来年纪不大相配啊。” 她这句话一下又将女人得罪了。 “客人——”那女人扭身要说话,货郎连忙将她拉住,讨好的笑道: “是年纪不配,但我们确实是夫妻,在这十里坡卖货很多年了,许多人都认得我们罗六夫妇。” 赵福生点头,问他: “你就是罗六?” “是。”他点了点头,又介绍身边的女人: “这是孙三娘子,也是我的老婆。” 说完,正欲低头咬饼,却见赵福生仍盯着他看,不由有些尴尬,下意识的就问: “客人,吃饼吗?” 他话一说完,顿时就后悔了。 不止是他后悔,坐在他身边的孙三娘也狠狠揪了一下他腰侧,疼得他一张大脸不住抽搐。 “要。” 赵福生不跟他客气,点了点头,冲他招手: “给我拿过来。” 她的话令刘义真等人有些诧异。 镇魔司可不缺食物。 出行时大家备了干粮,肉干、饼馍那是足够吃几天的。 那货郎一看就生活困苦,捏在他手里的饼子卖相也不佳,里面还夹杂了粗糠,看着就是喇嗓子的,赵福生要来干什么? 货郎听闻这话,愣了一愣。 但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儿也不好反悔,于是在自家婆娘阴沉着脸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起身,拿着饼往赵福生走了过来。 “客人,吃饼。” 货郎走到赵福生身边,将包好的半个饼子往赵福生递了过来。 她坐在地上,但却与那站在身侧的货郎几乎等高,此时伸手接饼时,手指难免与罗六的手相碰。 这罗六在外头走了许久,手背倒是冰凉,但手心温热,不像鬼物。 赵福生将饼一接过,就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张传世: “老张,吃饼。” “……” 本来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找货郎要饼的张传世一见她递过来的饼子,顿时惊了。 等他回过神时,摇了摇头: “老张不想吃饼——” 他话没说完,便见赵福生眼里露出警告之色——这是要他非吃不可的眼神,比先前喂他喝孟婆汤时还要坚决许多。 张传世本来就难看的脸色瞬间更垮了。 “这——” 他今日乱吃的东西令他命都送了,这会儿还要吃…… 张传世苦着脸将饼子接过。 那饼只有小儿巴掌大,硬得惊人,里面掺杂了糠渣与粗粮、菜头,呈黑色,一看就不好吃。 他不知道赵福生为什么要逼他吃,但与赵福生相处多时,张传世也摸清了她一些性格。 在闲暇玩笑时,只要言语不冒犯,便是开个玩笑她也并不计较。 但如果是在正事上,她决定的事是乾纲独断的,最不喜欢别人置疑。 反正已经死了,张传世不信这馍馍还能毒死他。 他心中一横,将这饼子全塞进嘴中,几口嚼了就想强吞下肚。 张传世在吃饼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但那饼的干硬远超他的想像。 粗粮饼子一入喉,便随即哽住,噎得他直探脖。 “坏了。” 赵福生露出懊恼的神色: “把人噎住了。”她看向罗六:“你们有水么?” 货郎被张传世吃相震住,又见噎了人,有些惊慌的转头看向孙三娘。 孙三娘不情不愿的翻找柜子,拿出两个空瘪瘪的竹筒,晃了两下,摇头道: “没了。” 罗六就急道:“外间正好有口井,你们——” “劳烦你们帮我打些水进来。” 赵福生将他的话打断。 孙三娘一听这话就恼了,站起身来: “凭——” 她单手叉腰,正要发飙,就听赵福生道: “相逢即是有缘,既然碰到了,你们又大方,我们也不能小气了。” 说完,转头看向孟婆: “孟婆看粥熟了没有,也给这两人打一碗。” 她这话一说完,先前还有些不快的孙三娘顿时眼睛都亮了。 “这就去打、这就去打。” 她深怕赵福生反悔,连忙招呼货郎: “罗六,你还不快跟我一起去为贵客打些水进来。” 货郎应了一声,二人提着竹筒迅速出去了。 等他们一走,刘义真就看向了赵福生: “你察觉不对劲儿了?” 赵福生将二人打发出庙,这才道: “我接饼时碰了罗六的手,是温热的,走动间又有影子,不像鬼物。” 一旁张传世哽了半天。 他身体已经死了,这点儿粗粮可哽不死他,趁着两人离开,便将嘴里的粗粮吐在掌中,一把扔进了火堆里。 ‘轰。’ 火焰被食物残渣一泼晃了晃,焰色变黑,一股浓烟从火堆中逸出。 “大人,那你咋打发他们出去打水?” 他与蒯满周先前就已经去外间井里看过,井底已经干涸,半点儿水都没有。 垂挂在井边的木桶落下去后便撞到了地底,发出脆声响,像是井底泥干得都发硬了,仿佛此地发生过旱灾似的。 第三百零二章 来喝仙汤(5k大更) 第三百零二章 刘义真神色一动,抬头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面对张传世的疑问,皱了皱眉: “种种迹象表明,这两夫妻没有问题,但我有一种感觉,这两人不对劲儿。” 两人身下有影子,说话、行事如常,看到刘义真身边的黑棺时,还说了一句吉祥话——这些都证明夫妻两人就是寻常人。 但十里坡如今大变样,已经疑似沦为了鬼域。 这样怪异的环境中,出现了一对正常的夫妇,这事儿如何看都不大对劲儿。 “更何况我觉得这一切还有不寻常之处——”赵福生冷静分析: “断头的泥像,干枯的井,却偏偏有才刚洗不久的瓦罐。” 几人前一刻还说一入十里坡没有遇到活人,接着这两人便立即出现,“巧合得有些过分了。” 赵福生说的这些话都很有道理,但刘义真仍开口道: “可是鬼是没有记忆与想法的。” 人死如灯灭。 死了就是死了。 纵然厉鬼复苏之后尸身不会腐朽,但始终与活人阴阳相隔,不会再有情感、血缘的羁绊,只剩杀戮的本能。 “罗六夫妇与我们对答如流,神情鲜活,仅凭这一点,他们就不太像鬼。” 赵福生找罗六要吃的时,孙三娘又气又憋屈,狠狠掐了罗六一下,罗六身体吃疼表情不舍,这些都不是鬼物能展现的丰富情感。 “他们像是活人。” 刘义真说的话又长又多,还很有道理,张传世又‘呸呸’两声,将嘴里的食物残渣吐了出来,点头道: “义真说得对。” “原则上没错。”赵福生表情耐人寻味,说了一声。 刘义真愣了一愣,接着忍俊不禁,吐槽道: “你说这话真像我爷——” 他一说完,又想起赵福生几次故意模仿老气横秋的语气占他便宜,心中又有些后悔。 好在此时大家在商讨正事,厉鬼当前,赵福生暂时没有与他开玩笑的心情。 刘义真心中一松,道: “我爷在世时,说话也是这个德性。” 说完,故意清了下嗓子,道: “原则上没错——也就是错了;原则上是不行的——那就是可以。”他提起已故的长辈,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 此时的他不再像平时一样老成持重,反倒神情间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孟婆轻轻的笑了一声。 张传世也‘嘿嘿’笑道: “义真的意思是,大人这话有玄机,是指义真说错了?” “……” 赵福生也不由低头笑了笑,索性直言道: “厉鬼确实没有情感与思维,但凡事都有例外。”说完,她转头看向蒯满周: “例如蒯良村鬼案时,我们被困在鬼村的‘过去’,我们就曾与死者打过交道。” 真正的厉鬼不会与人有情感的交流。 但困在过去的回忆却会使人产生认知错觉,误以为它们还是正常的‘人’。 如果不能清醒的认知到这一点,一旦陷入鬼案内,便会吃大亏。 她的提醒令得先前还嘻嘻哈哈神情轻松的几人心中一凛。 刘义真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 “是,我确实经验少了些。” 张传世也有些后怕: “对,蒯良村鬼案时,最初谁也没想到那些村民是鬼——” 说完,他又有些心虚的看了蒯满周一眼,见小孩似是并不在意后,心中才松了口气。 “还有一种情况,”赵福生顿了片刻,接着才道: “就是除了我们被困在厉鬼的回忆中之外,还有可能我们是被困在了梦境中。” 她话音一落,张传世等人面色微变。 赵福生又道: “你们不要忘了,我们这一次要面临的案子中,鬼物最擅长梦中杀人。” 刘义真的眼神有些紧张。 镇压厉鬼和办鬼案、跟鬼打交道那是两回事。 他虽说与鬼相处多年,但与鬼打交道的经验确实浅薄,赵福生心思深,人又谨慎,行事比他周全很多。 这一次同行办案,虽说鬼还没有真正出现在他眼前,但就凭至今所见所闻,也让他有所收获。 “似梦似幻,如真亦假。”赵福生道: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都需要我们自己去发现,去试探。” 与罗六夫妇对话、找他们讨要食物,观察他们的神情,碰触他们的身体,都是试探的一环。 让他们帮忙打水也是。 “老张跟满周出去打水时,井是枯的,就看这夫妻两人回来时,能不能打回来水。”赵福生道。 孟婆听到这里,眼里已经满是笑意,撕肉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赵福生: “大人觉得他们能打水回来吗?” 她问的是赵福生,但张传世却抢先回答: “那估计打不回。” 张传世的头摇了摇: “井干得很。” 孟婆不理他,只是看向赵福生: “大人觉得呢?” 刘义真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好奇。 就连一直状似在认真玩稻草的蒯满周也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盯着赵福生看,等她的回答。 面对众人注视,赵福生微微一笑: “我觉得他们能打回水来。” 张传世惊了一惊: “为什么——” 他话音未落,赵福生的目光已经落到了此时正架在简易灶台上的瓦罐上。 罐子外沿被火苗舔舐,内里的粥汤已经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张传世恍然大悟: “罐子是湿的。” 几人进庙的时候,这瓦罐似是才被人清理过,结合此处种种看,说不定这泥庙前不久才刚留过人。 “可——”张传世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再说话。 就凭这短短几句对话,已经足以证明赵福生心机缜密,心细如发,且思维敏捷。 “大人真是英明。”张传世叹道。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 但以往说这话时,大多是抱持着溜须拍马的心态,想要讨好她以取巧而已。 此时再赞这话,则多少带着几分真心。 “还有一个点你们也可以记住。”赵福生笑了笑,坦然接受了张传世的夸赞,同时提醒众人: “罗六、孙三娘是走山贩货的,货柜是他们的家底,是他们的根。” 罗六装阔问她要不要食物时,是带着肉疼与虚假的大度,在她点头索要时,他明显有些不情愿。 从这里可以看出罗六并不如他展现的豪爽大方——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两个计较的人却在听到她要打水时,两人都丢下了货柜同时出去,这就反常了。 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货郎走街蹿巷与人打交道,恐怕见多了人贪婪的样子,怎么可能放心将这两柜东西离眼。 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众人目光落到角落的货柜上,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说了这许多,孟婆抬起手: “他们出去了一会儿,外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去看看。” 张传世先前与蒯满周打水时阵仗惊人,几人坐在庙中,都能听到‘哐哐’响声。 这两夫妻出去已经有一阵了。 水井离庙又不远,无论是滚动轴轮还是放桶取水总有响声,可此时却静得异常诡异,仿佛外间并没有活人。 如果不是罗六、孙三娘的箱柜还放在庙中,几人都隐约有种好似这野庙之前并没有人来过的错觉。 孟婆说完这话,将手里剩余的一小块咸肉重新收起,放回行囊之中。 赵福生没有阻止她。 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着撑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处时,外头传来了动静。 ‘哐哐’的井轴转动。 随着木轴转动,垂挂在架子上的木桶下行,期间撞到井壁,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格外清脆,在荒野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清晰。 接着,水桶‘啪’的一声落入水中,一声水花迸溅声响起。 “这——” 张传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庙里的几人都听出来了,这是桶落入水中时的声响。 明明先前张传世亲自去看过,井底早干枯了。 别人打不出水,这两夫妻却打出了水来。 此地果然有古怪!这两人绝对有问题! 一会儿功夫,那桶便装了水,孙三娘扶着绳子,对罗六道: “罗六你使力,哎呀这桶烂了,漏得很。” 说话间那桶内的水‘哗哗’往井下流。 从声音听来,那桶烂得不轻,水流得还挺大,溅回井中声音远远传开。 这一桶水打上来后,两人都有说有笑的合力将桶里的水倒入竹筒中。 孟婆倚在门口看向井边的两人,笑眯眯的道: “打满了没有?” “满了、满了。” 罗六慌忙应答了一声。 两人将几个装了水的竹筒抱在怀中,欢天喜地的走了过来。 待他们重新出现在灯光笼罩的范围时,赵福生等人看清这二人衣襟处已经湿了大半。 罗六表情有些兴奋,目光落到了庙中架着的瓦罐上,神情流露出馋意: “那桶烂得很,四处漏水,每趟打起来只能灌少许,耽搁了些功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说已经打了好几趟才灌满了几个竹筒,但事实上众人在庙里之前并没有听到一点儿响动,直到孟婆起身去说要找人时,大家才听到动静。 这又是一个破绽。 到了此时,镇魔司几人心中已经很是警惕。 赵福生却神色如常,仿佛没发现二人怪异一般,笑着对孟婆道: “孟婆找对碗,给他们夫妇倒两碗肉粥。” “两碗?!” 孙三娘有些惊喜,似是不敢置信般转头看了自家男人一眼,眼里禁不住的露出占了便宜后的狂喜。 她这做派实在生动。 如果不是被赵福生点破,刘义真说不定还得被她表现蒙蔽。 赵福生笑了笑: “吃了你们的饼,又劳你们帮忙打水,实在过意不去,就请你们喝两碗粥。” 说完,她又似是漫不经心的看了蒯满周一眼,随即目光落到了被小丫头抱在怀里的那个坛子上。 坛子里装了孟婆亲自熬的汤药——是她被厉鬼标记后熬制的。 张传世喝完这汤药后,立即由生转死。 如果鬼域之中的‘人’喝了这汤药,会发生什么事? 换句话说,如果是厉鬼喝了孟婆汤,会不会出现变异呢? 赵福生心中想着事,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道: “满周,你也将这坛子打开,给这两人各倒一碗茶。” “……” 张传世一听这话,那张黄里透黑的脸顿时更垮。 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听到赵福生提起孟婆熬的汤药时,临死前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仿佛又来了。 张传世露出嫌弃之色。 “好。” 小孩痛快的点头。 孟婆带了小碗,此时摆了两个,蒯满周抱起坛子,倒了两碗孟婆熬的汤进碗中。 一股可怕的味道传扬开来,甚至盖过了罐子内正沸腾的肉粥香气。 罗六夫妇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来来来,不要客气。” 赵福生一扫先前的疏离与冷淡,露出笑容: “孟婆的手艺是一绝,原先是在万安县里摆摊卖汤的。” 她捧了孟婆一句。 这两夫妻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 孟婆笑着将肉粥递过去,接着蒯满周将两碗漆黑如墨的汤药也一并端到二人身侧。 “这——” 罗六接过肉粥,有些警惕,不肯下口去喝。 赵福生微微一笑,只当没看到他的防备,转头对张传世道: “老张,你将饭打上,我们赶了一路,也是饿了。” 她这样一说,罗六微松了口气,顺势端着手里滚烫的粥碗,往地上盘腿一坐。 “看几位客人衣着不凡,像是出身大户之家?”罗六眼里闪过精光,装作闲聊的样子,打探赵福生的来路: “不知几位是城中哪家的,我早年跟着我的师父也在城中走动过,说不定与贵客家中的人还认得哩。” “师父?”赵福生不答反问: “莫非你还另学了手艺?”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需要有人带路。 各行各业师父带学徒的并不罕见,但赵福生看这罗六并不像是单纯走山货的。 他头缠汗巾,又簪了扎眼的花,配上他这侏儒般的身材,倒更像是有意招人关注。 “这位女客人眼可真利。” 罗六一听这话,单手托碗,一手用力重重拍了下大腿: “不瞒客人说,我早年也不是卖货,而是被人卖进了戏班,帮着跑跑腿的——” “这可真是巧了……”赵福生话说了一半,张传世已经舀好了一碗粥,率先递到了她手上: “大人,吃饭。” 她顺手接过,轻轻吹了一口,接着抿了小口进嘴中。 罗六看似与她闲聊,但直到看她喝粥后,这才心下松了一大口气,也跟着喝了一大口粥。 ‘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张嘴大口呵气: “烫、烫、烫。” 有人先喝粥后,那孙三娘也忍不住了,手托着碗不住的摇,也跟着边吹气边喝。 “真香、真香。” 虽说才熬好的粥烫,但罗六夫妇在山里走动卖货,生活贫苦,吃的是干硬粗粮饼,平时一年到头连肉味儿都闻不得。 此时喝了咸肉粥,说不出的满足。 赵福生垂下眼皮,挡住眼里的神色,笑着道: “孟婆的手艺确实一绝,她原先在城南夫子庙外摆摊卖汤的,你尝尝她熬的那汤,最是滋补——” 一碗粥水打破了罗六、孙三娘的防备。 “城南夫子庙?我也去过、去过——”罗六一听‘城南夫子庙’,顿时眼睛一亮,盯着孟婆看: “好像这位老人家是有些眼熟。” 他防备心又减了许多,再看蒯满周端的那碗漆黑诡异的汤汁时,也不像先前一样警惕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夫妻二人接了赵福生的粥,此时又听她极力推荐这汤,便都一一接过。 “你们喝、喝。”张传世一见此景,顿时来劲儿了: “这汤药我路上也喝了,你们看我脸色,喝完真是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啊,是是是!”罗六点头。 张传世唯恐天下不乱,深怕这两夫妻不肯喝孟婆汤,这汤他都吃足了苦头,没道理不让其他人也尝尝这份苦。 他不怀好意的起身,站到了罗六、孙三娘身边,伸出两手托住了二人的碗底,推送着汤碗递到他们嘴边: “你们尝尝——” “是是是,”罗六伸手想将这碗汤药推开,但张传世却已经将碗推到二人嘴侧。 他本来只想客套一下以汤药沾唇,但那药到嘴边,托着碗的张传世已经将碗斜起来了。 ‘咕嘟、咕嘟。’ 可怕的孟婆汤被灌入夫妻二人口中,两人吞咽入喉。 张传世站在二人中间,居高临下看着倒空的药碗,脸上露出得色。 他正等着这两人喊‘苦’,却不料汤药一入这两夫妻腹中,便见二人如同喝完了半碗烧红的烙铁汁似的,身上突然涌逸出大量血光。 随着血光涌现,先前还吞咽着汤水的罗六的身体竟像是火焰炙烤下的蜡烛,开始飞快的融化。 “好——好汤——好——” 罗六还在笑着赞美,但他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脸颊开始泛出油光,随后面皮以极快的速度融解、液化,化为可怖的血红、浓稠的液体往下滑落。 他的眼皮拉长,并往下掉,将一半下眼睑覆盖住。同时鼻子、嘴唇也跟着往下滑落,五官顷刻移位,配上他诡异的笑容,显得格外惊悚。 一旁孙三娘的情况也差不多。 她的脸庞像是稀烂的泥水,再维持不住先前的模样,顷刻之间她的脑袋缩水了一大圈,脖子也跟着变细,最终承受不住,‘啪嗒’断折。 ………………………………………………………………………… 今天给大家来个小惊喜哈,加更了一千字哦~! 第三百零三章 情景重置 第三百零三章 孙三娘滚落下来的脑袋还像融化的蜡油,落地的瞬间,飞溅的汁液落到了张传世的脚上。 他不怀好意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 半晌后,惊恐交加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颊,但他还记得将一对碗拿在手中,维持着先前给孙、罗二人喂药的动作。 ‘淅淅沥沥’。 液体融化的声音传进张传世的耳朵。 前一刻还鲜活异常,正在与他说话的罗六很快坐不住,身体瘫倒下来,靠在他的腿部。 张传世能感觉到罗六身体融化而成的脂油沾染到了自己的裤子上,湿漉漉的,有些阴凉。 “大、大——” 极度惊恐下,他连话都说不大利索,只是神色木然的看着赵福生喊了两声。 好在罗六并没有坚持多久。 他身体一歪后,融化至仅剩手腕粗细的颈子终于支撑不住他的大头,‘啪嗒’断折落地。 这两夫妻的身体疾速融解,在镇魔司众人眼前顷刻间便化成血水,最后又蒸发为血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二人消失的地方,仅留下了两道诡异的褐红色印痕。 张传世呆愣了许久,终于‘嗷’的一声惨叫了出来。 “大人——” 他蹦跳而起,忙不迭的举着碗跳回众人身侧: “这、这——” 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恐怖的事了。 虽说加入镇魔司后,也办过鬼案,见过了鬼,蒯良村一案中甚至被鬼村的村民抓住沉河——但给张传世的惊恐都没有今夜的重。 他将碗一搁下,拼命的抖腿,试图想将腿上的印痕抖脱。 孙、罗二夫妇的尸液已经干枯,但留在他腿上的印迹却并没有消失,且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融解的阴影太大了。 张传世这会儿已经后悔自己不应该主动揽活儿。 “别慌。” 赵福生先前见到罗六、孙三娘二人的情况也是吃了一惊,但她随后就意识到了一点: “果然是有古怪的。” 她说完,看向蒯满周怀里抱的汤灌子: “活人喝了变‘鬼’,看样子鬼喝完这汤会‘死’。” 刘义真心中惊恐,闻言不由自主的挪动了一下屁股,离孟婆远了一些。 还在鬼哭狼嚎的张传世也露出畏惧之色,看了孟婆一眼:这老婆子太恐怖了,连鬼都逃不过她折磨。 但这样的话他却只敢在心里想,不敢从口中说出。 “……” 孟婆有些尴尬,便只好极力辩解: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按照我娘当年给的方子熬的,我女儿那时也爱吃——” 她纳闷不解: “不就是少放了糖吗?还少了几味药材,不应该差距这么大呀,怎么人吃了就要死,鬼吃了也要死——” 赵福生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正事后,罗六、孙三娘子夫妇的死给镇魔司两个新人带来的震憾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张传世也觉得心中的惊恐消褪了些许。 他抖了抖裤腿,问赵福生: “大人,那两人是鬼?” “不好说。”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好说是什么意思?”张传世转头问刘义真,刘义真也露出苦恼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 他已经尽量在揣摩赵福生的想法,极力想跟上她的思路,但此时却全无头绪,压根儿猜不到她心中想法。 刘义真索性不再多费脑力去胡思乱想,直接问道: “福生,你不是说孟婆汤鬼喝了会‘死’?孙三娘、罗六二人喝了汤就死,他们不是鬼吗?” “我们看来兴许这两人是鬼——”赵福生答道。 她这话一说完,不止是刘义真与张传世有些疑惑,就连孟婆都纳闷不解了: “大人这话我也听不懂了。” 赵福生就解释: “有些人死了,但他们未必知道自己死了。”说完,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像是打哑谜,索性又补充了一句: “在某种特定环境下,也许罗六、孙三娘子认为自己还活着。” 张传世这会儿倒隐隐听懂了。 他有过蒯良村鬼案的经历,也大约明白赵福生话中意思了。 “大人,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他总觉得这座野庙显得越发诡异孤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迎面扑来。 昏暗的火光,地面黑红相间的泥土,断头的泥胎像,还有一会儿干、一会儿又有水的井…… 想到这里,他更是毛骨悚然,道: “我们要不离开此处。” “离不开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句: “我怀疑此时的水井应该又枯干了。” 她的话令镇魔司其余几人心中一惊。 孟婆自告奋勇: “我跟老张去看看那井里有水没有。” 张传世一听这话,吱吱唔唔的有些不情愿。 但他细胳膊可扭不过孟婆的粗大腿,这老婆子熬的汤鬼都顶不住,他虽然满脸不愿,但仍被孟婆强行唤走。 不多时,外间传来木轴滚动的声响,垂挂在井口木架上的桶‘哐铛’落地,井底下果然又干了。 “……” 刘义真听到响声,便知道赵福生猜对了。 他瞪大了眼盯着赵福生看,对她的判断感到心服口服。 “大人。” 张传世与孟婆很快回来,二人的脸色各异,张传世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兴奋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他看着赵福生道: “井是干的。”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放置在地面的几个竹筒上——这是罗六夫妇留下来的东西。 这两个鬼被孟婆汤融解,但诡异的是他们夫妇二人留下的遗物却并没有消失。 货柜、竹筒都还在。 那竹筒内还有夫妇二人新打上来的井水,装得满当当的。 “如果我预料不错,我感觉之后庙内还会有人来。” 赵福生再度开口。 张传世听闻这话既觉得惊悸,又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赵福生说的话很快会再度应验。 正胡思乱想际,外间的诡异绿雾中,果然传来一道‘咚咚咚’的鼓点声。 这鼓点声一响,庙内除了赵福生与蒯满周外,张传世与两个才第一次参与鬼案的镇魔司新人脸色一下铁青。 一道男人洪亮的声音响起: “好香、好香——” 这熟悉的喊声勾起了众人的回忆。 孟婆的目光落到了地面那两道褐红色的怪异残印上,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道: “罗六?” 先前死在众人面前的罗六夫妇竟然又回来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终于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 “有光、有光,罗六,你看干爹庙有光。”孙三娘尖锐的嗓音中带着兴奋。 这两句对话既熟悉又说不出的诡异。 死去的厉鬼竟然再度复活,仿佛时光逆流,相同的情景再一次发生。 张传世直抖: “这两鬼太难杀了。”他看向蒯满周手里抱的汤罐: “满周,这汤还够不够?”说完,他看向赵福生: “等这两鬼一进来,我们喂他们汤,把他们立即送走。” “恐怕作用不大。” 赵福生摇头,“问题的关键不在罗六、孙三娘,而是我们被困在了鬼梦中。” “鬼梦?”刘义真面色微变: “你是指我们这会儿在梦中?” 赵福生点了点头: “流土村案子涉及的厉鬼是擅长在梦中杀人,我们晌午出发时,以为我们几个里面,只有我、老张及孟婆被厉鬼标记。” 但实际一旦参与鬼案,纵使最初没有被鬼标记,可一旦与被标记者相关,也会被拉入鬼梦之中。 一入鬼梦,就相当于进入了鬼域,无法脱离梦境,极有可能会被厉鬼缠死在梦中。 “看样子我们此时都被鬼物标记。”情况有些棘手,“可同时也验证了我们的一部分行动是对的,至少砍头鬼案中,确实鬼祸的源头就在十里坡。”赵福生说道。 她的话令得众人有些不安,但刘义真见她神情笃定,仿佛并不畏惧,又略略镇定了一些。 “可是我完全没有在做梦的感觉。” 孟婆有些疑惑的道: “如果是做梦,为什么我们几人能在一起呢?” 对于这一点,刘义真倒是理解: “毕竟不是真正的入睡做梦,而是遭厉鬼标记后,才强行被拉入梦中。” 鬼物已成气候,所以能将如此多人,其中还有两个驭鬼者神不知鬼不觉的拉入梦境。 张传世此时已经接受了现实,问道: “大人,如果这里只是鬼梦,那么十里坡的人死了吗?” “这不好说。”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 张传世小声的吐槽了一句。 众人说话的功夫,外间诡异绿雾里的二人已经往山中野庙走近了。 庙里火光从敞开的庙门处照出,将门前的地照亮,先前死去的罗六、孙六娘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与之前不同的,则是这二人空着手。 第一个罗六肩上挑的担子不见了! 仿佛随着‘他’的第一次死亡,他的货柜留在了野庙之中,第二个‘罗六’再出现时,竟然没有再挑担。 除开这一点之外,一切对话、情景又与之前一样。 这二人看到庙内的火光及围着火光而坐的五人时,表情有些踌躇。 一口巨大的黑棺放在刘义真的身后,那罗六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他第一次见到棺材时也有些害怕,但那时众人还没有多想,只当寻常人夜半三更在荒郊野外见到棺材心生忌惮。 此时知道内情后,再看罗六畏惧棺材,镇魔司的众人便猜测他应该是害怕棺中的无头鬼的缘故。 无头鬼的法则生来克鬼,对鬼有震慑作用。 “不知这几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相同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孙三娘子掐了罗六一把,他硬着头皮开口: “我们是十里坡内的货贩,已经走了一天山路,这会儿又冷又累,能不能进这庙里歇个脚?” 相同的情景、相同的对话再一次发生。 张传世挤坐在刘义真的身边,双手抱腿,缩着脑袋,几乎要将头埋进膝盖中。 “相逢即是有缘,这庙又不是我们所有,两位只管进来坐就是了。”赵福生定了定神,率先出言招呼。 她故意转变了先前的态度,没有照着第一次的对话走。 二人闻言先是有些惊喜,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接着犹豫了片刻,这才手拉着手进入野庙之中。 他们一进来,便带来了夜里的寒气,入屋之后抖了抖,用力跺了跺僵冷的脚。 “这天可真冷啊。” 孙三娘叹了一声。 这一句话也与先前不同,看样子之前的情景已经被打破。 赵福生心中想着,嘴里却道: “是啊,今年的冬天真是冷。”说完,又冲孙三娘笑道: “不如两位一起坐过来烤烤火。” 她话音一落,孙三娘眼睛顿时就亮了。 二人的目光落到了燃烧的火堆上,火焰烧得很旺,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堆垒的三块大石头上架了瓦罐,罐内熬了粥,似是放了肉,这会儿早就熟了,‘咕噜、咕噜’冒着泡,散发着阵阵香气,馋得两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情景再现后,这第二对走进来的罗六夫妇没有再挑柜子,便自然失去了柜中放的饼子。 矮小的罗六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手里的拨浪鼓转动,目光滴溜溜的转,落到罐里沸腾的粥时,直咽唾沫。 孙三娘的目光却是在肉粥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落到了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身上,看了半晌,眼里露出满意之色。 这一次赵福生没有再喝斥她,而是向两人招手: “二位过来坐吧,这天寒地冻的。” 孙三娘低头看了一眼罗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都点了点头: “那再好不过了。” 说完,便向火堆走来。 张传世有些紧张,身体正发抖时,刘义真拉了他一把,算是变相的提醒他镇定。 他定了定神,起身挪了个位置,坐到了孟婆身侧。 “几位是哪里人士呢?”罗六与孙三娘坐下来后,先是伸手在篝火上方靠了靠,借着火光的热气烤了一会儿手,又搓了搓掌心,消除炙烤的灼痛。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们是万安县来的,家里有长辈去世,才准备扶灵回老家,徒经十里坡时已经很晚了,幸亏遇到了这间野庙,所以才进来休息一夜,准备明天赶路。” 第三百零四章 互相试探 第三百零四章 赵福生一扫第一次与‘罗六夫妇’碰面时的强硬、冷漠,宛如变了一个人般,露出柔和、亲切的笑容。 她的话变相的解释了棺材的来路。 罗六、孙三娘子心下一松。 一听她是万安县人士,罗六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万安县?不知是县里哪户人家?我早年也在县里行走过。” 他表现得极为憨厚,说完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赵福生心中冷静的将两次与‘罗六夫妇’碰面时的场景、对话相比较,脸上却恰好处的露出几分好奇神色: “我们是城南人士。” 她一说完,罗六就道: “城南?我倒知道那边有个要饭胡同。” 赵福生眼睛一亮: “那也离得不远。” “可是巧了。”罗六一听这话,也是大喜: “不知你们是哪一户人家,说不定早年与你们家人也打过交道呢。” 说完,又故意追问: “诸位贵客是一家的吗?” “是的。”刘义真点头。 赵福生微微一笑,眼神闪了闪,问道: “说了半天,你们二位呢?是什么来路?” 她问完,又装出有些戒备的样子。 罗六将她的眼神尽收眼中,见她这会儿才害怕,只当她是哪户人家小姐,应该略受家中长辈的宠,没见过多少世面,却又比一般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多了几分胆色。 他憨厚笑了一声,道: “是我们失礼,只顾着问客人来路,忘了报自家家门了。” 话音一落,他扭头看了孙三娘一眼,这才自我介绍: “我姓罗,家里行六,人称罗六,这位是孙三娘子,是我的同门师姐。” 情景重置后,赵福生等人又一次与鬼雾之中走出来的罗六二人相见,这一次的‘罗六夫妇’表现憨厚、老实,但是他说的话却与先前头一回见面时截然不同。 如果赵福生猜测没错,镇魔司五人陷入鬼梦之中,被梦中厉鬼困住。 而鬼梦内的‘人’不知自己死了,也被困于鬼梦中,自然不知道自己之前‘死’了,也不明白自己此时说的话可能会与‘上一次死亡’时相悖,继而露出马脚。 从与这两人两次对话可以推测得知:二人确实是行脚商人,名字没错,罗六在生时也曾去世万安县,但是这两人的关系错了。 赵福生心中有数了,却不动声色,装着没听出他的破绽: “原来如此,你们是师姐弟,是跟着师父学什么的?唱戏吗?” “哈哈哈。”罗六一听这话,不由放声大笑: “你说笑了,我这模样,哪里能唱戏啊。”他抓了抓大脑袋,将本来就扎得不太稳固的发髻抓松了些,头皮屑在半空中乱飞,张传世虽说怵这两人是厉鬼,但见他这模样,却不由自主露出鄙夷的神色,伸手挡锅: “你仔细一些,毛都落锅里了。” “是是是——” 罗六有些尴尬的停手,又道: “我们学的是把戏,跟人表演杂活的。” 说完,变戏法似的将插在腰间的拨浪鼓拿了出来,递到蒯满周面前晃了一晃,手指搓动间鼓上两条细绳摆动,两粒木珠敲击鼓面,发出‘咚咚’声响。 “娃娃,我给你变个戏法看。” 他‘呵呵’笑了两声,见蒯满周对拨浪鼓不大感兴趣,便将这玩具把柄在指掌间摇甩转动,鼓点飞甩,声音不绝于耳。 蒯满周不为所动,冷冷看他。 这样的杂耍一般来说对小孩是百试百灵的。 此时的孩子大多没见过世面,一个小玩意已经足以令孩子心动了,哪知蒯满周却并不在意。 反倒这孩子眼睛黑白分明,盯着罗六看时,一种没来由的惊悸感便油然而生。 真是邪门了! 罗六也是个老江湖了。 他意识到这一招吸引不了目前小孩的注意,便又道: “我再变!” 说完,手指一伸、一缩,那原本在他掌间弹跳的拨浪鼓一眨眼间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把木制小弓被他握在手中。 “嘿嘿,你这戏法你没见过吧?” 他挤出笑意,对蒯满周道。 孙三娘也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丫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里带着询问,赵福生点了点头。 蒯满周就伸出手来,往罗六掌心摸去。 罗六心中松了口气,道: “来,拿去耍吧——” 他话没说完,便见蒯满周的手指在他掌心里拈了一下,接着用力一弹。 ‘嗖’的声响,只见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线被蒯满周蛮力扯断,且在罗六掌心划过。 因速度过快,罗六最初还没觉得疼,直到血从伤口沁出,他才后知后觉的‘嘶’了一声。 “你这——” 罗六一受伤顿时暴躁,压不住脾气正要翻脸,但关键时刻,孙三娘狠狠伸指在他腰侧一扭。 疼痛找回了他的理智,他顿时将嘴唇抿住。 赵福生一行共有五人。 除了张传世、孟婆上了年纪,蒯满周还年幼,但刘义真可是真正的正当壮年,且看起来强壮极了。 罗六一旦惹怒了这一行人,光是刘义真一个就能将他与孙三娘收拾了。 想到这里,他挤出笑容: “你这孩子——” 说到这里,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赵福生,似是指望她管教自家的孩子。 但赵福生却装着没看到他的眼神一般,只是笑而不语。 蒯满周捏着一截断线。 那线雪白且细,一头连在袖口中,她轻轻一扯,线将藏在罗六袖口里的拨浪鼓拉出来了。 “一下找到了。”蒯满周冷冷的道。 与赵福生藏东西的手段相比,罗六的戏法拙劣又无趣。 赵福生喊了一声: “满周。” 小孩将拨浪鼓往地上一丢,坐回了她身侧,又拿起枯草编起来了。 “……” 罗六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中的怒火,将掉落在地面上的拨浪鼓捡起来握在手中。 “看样子小姑娘不喜欢这个戏法了,我还有其他戏法可变——” 罗六的话令蒯满周又抬起了头: “还能变什么戏法?”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小孩注意,罗六精神一振,忙又道: “我还会喷火、吞剑,铁枪锁喉,胸口碎大石——” 他说到这里,蒯满周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赵福生心中冷笑。 听到这里,她几乎可以判断这罗六与孙三娘恐怕不是什么好货色。 罗六之所以吹得天花乱坠,无非是要引起小孩的兴趣。 可这两个人可是看走眼了。 蒯满周可非一般的小孩,且她驭鬼后心性大变,她此时的想法与罗六所想的截然不同。 她定了定神,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小孩眼里的亮光暗淡了下去,嘟了下嘴,露出不情愿的神情,又重新将注意力落到了草编之上。 赵福生问孙三娘: “对了,你们是本地人吗?对这十里坡熟不熟?” 孙三娘本来见罗六与蒯满周说话,正满脸笑意,接着见小孩又突然不理人了,心中不由暗骂了一声。 随后听赵福生问话,她便强忍不快,打起精神回话: “熟哩,我是十里坡本地的,附近十里八乡我都熟得很哩。” “早前十里坡不是这样的,怎么才两年不来,这里就变样了?”赵福生问道。 孙三娘虽说仍在笑,但赵福生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笑容变得有些敷衍了。 女人的目光冷了下去,神情审视一般的在她身上打量,有种皮笑肉不笑的阴冷感。 半晌后,她不冷不热的答了句: “客人是万安县人,老家又在哪个方向,怎么抬着棺材就往十里坡来了?” 赵福生听出了她话中的戒备之意。 孙三娘不是好人,此时提及十里坡的过往,她心怀戒备,兴许是与赵福生等人是从县城里来有关。 她虽说是女流,但比罗六更能沉得住气,心思要深得多。 赵福生道: “我家早前是做收香生意的,近几年家里出了些事,两年不来这里了。”她顺口答道: “两年前来的时候,这里还草木丰沛呢,哪知这一次来,差点儿路都不认识了。” 她提及‘收香’,却并没有完全打消孙三娘疑惑。 十里坡内盛产香料并不是什么秘密,是远近闻名的。 赵福生索性又道: “这一次走这边,本来是答应了一个人的嘱托,在回家途中顺道帮人带句话,哪知走到一半山路难走,车毁了,我们一家便没法子,只好乱走。” 她说话半真半假,孙三娘听闻这话点了点头,看这女人神情,也没有全信。 “走到天黑了,幸亏遇到了这样一座庙,便停下来暂时歇歇脚,准备等天亮之后再找人问路。” 孙三娘就笑: “不知客人要带话去哪家?我们师姐弟都是同门,又对这十里坡很熟,你要说了,我们说不定也能帮忙指条路。”说完,她伸手想去摸腰侧的烟斗,但手指刚一碰到,又停住了。 赵福生深知人性复杂。 她看得出来,罗六、孙三娘认为她年纪幼小,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较好拿捏。 可这样的问题若是她轻易答了,且回答得太流畅,这两人疑心重,说不定就要生疑了。 面对孙三娘的问话,赵福生故意迟疑了片刻,脸上露出怀疑之色,有些紧张的盯着孙三娘看。 她这样的表现反倒符合一个有些小聪明,但经事不多的稚嫩少女模样。 孙三娘放心的将烟斗扯了下来,又伸指从烟袋里掐了一小撮烟丝,放进烟筒中。 “你放心,我们师姐弟也不是什么坏人,大家相逢即是有缘,反正指条路,若客人听得高兴,赏口水喝。” 说完,她将烟杆叼进嘴中,含着烟杆偏头去点火。 借着点火的动作,她眼角余光观察赵福生的一举一动,果然见赵福生听了自己话后,似是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嗤。’孙三娘心中冷笑:还是个嫩雏。 赵福生就笑道: “我是替流土村的杨家托话的,他家的二女儿嫁到了十里坡内的黎家坳,最近据说刚有喜了——” “黎家坳?姓杨的?”孙三娘烟也不点了,以手指将烟杆捏住,转头去问罗六: “是黎有禄家的那个吗?他家婆娘像是姓杨,是万安县城外一个什么村的。” 罗六的大脑袋摇了摇头: “具体不清楚,但是黎有禄家的媳妇确实怀孕了。” “你怎么知道?”孙三娘听这闻这话吃了一惊。 罗六隐晦看了她一眼,接着含糊不清道: “上回她婆婆来找我,说是儿媳怀孕,要积阴德。” 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着都转头来看赵福生。 却见赵福生神情懵懂,像是没有听懂二人的话,心中不由一松,接着再看年纪最大的孟婆、张传世,却见两人仿佛事不关己,只是听着闲话,半点儿没有察觉什么怪异之处。 看来这是一对老糊涂! 孙三娘子心中大石落地,神情顿时亲热了许多: “原来果然是熟人,黎有禄家我可熟了,我跟他老娘也是时常往来的,回头天亮了,我带你们过去就是了。” 赵福生装着没看出她的算盘,道: “那可太好了。” 寒暄完后,她直接就问: “孙三娘,这十里坡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看一切都变样了?这泥庙以前还是绿树环绕、荆棘杂藤的也多,这次来竟然一根杂草也没有了。” 孙三娘就道: “这事儿可说来话长了。” 赵福生笑了笑,再问: “对了,你们先前进来时,我听你们说这野庙叫干爹庙?为什么这样叫呢?” 孙三娘此时自认为摸清了她的底,认为她只是一个被家里人保护得不错,才刚离家,对凡事都很好奇的少女罢了。 她心中戒备心降低了一些,想了想就道: “客人有所不知,我们十里坡内有个风俗,就是谁如果有恩于人,便要拜认对方为长。” 也就是认干爹、干娘的事在此地是习以为常的。 赵福生就道: “这样的风俗也听闻过,但跟这庙叫干爹庙有什么关系呢?” 孙三娘沉吟了片刻,抬头时才说道: “贵客也不是外人,既然提到了黎家坳的有禄家,也算是自己人了,有些事情说给你听听也无妨。” 第三百零五章 突然失控 第三百零五章 孙三娘准备说话前,先偏头去点烟杆。 但不知为什么,那火苗在烟叶子上燎了几下,却总是点不燃。 她捏了两下烟丝,有些疑惑: “真是遇鬼了,怎么就点不燃呢?莫非潮了?” 烟丝并不潮,且她先前在火边烤了半晌,甚至有些脆了,照理来说应该一点就燃,可这会儿无论她怎么对着火点,甚至那铜制的烟杆都被烧得变色了,烟丝却点不燃。 赵福生看了蒯满周一眼。 这个厉鬼梦境格外诡异,目前可以得知,孙、罗二人应该是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模样,应该是受到了可制造梦境的厉鬼摆弄。 在鬼梦里,他们还活着。 所以这两个实际是魂祟鬼物的‘人’,在梦中是活生生的,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状态,自然也察觉不到厉鬼的力量。 赵福生的视线下,一团黑红的诡异丝线盘团在孙三娘的烟杆头上,将烟丝牢牢覆盖住。 火焰穿不透这厉鬼的力量,烟丝始终无法点燃。 而黑红丝线的另一端则系在蒯满周手中。 小孩的手指动弹间,火焰‘轰’的一下燃起,孙三娘靠得近,眉毛都被火燎到了。 “哎哟。” 她惨叫了一声,揉了揉烧得发红的脸颊,嘀咕了一声: “真是邪了门了。” 赵福生摸了摸小孩的后脑勺,暗含警告之色。 孙三娘不是好人,她不管小孩事后怎么玩,但此时她在问正事的时候,却不允许有人打岔的。 蒯满周扁了扁嘴,不甘不愿的将手掌握成拳,缠绕在她手中的黑气断裂,盘据在烟杆处的黑红诡异丝线也很快散去了。 火焰很快将烟丝点燃,大量浓烟顺着烟杆往上涌,呛得孙三娘直咳嗽。 ‘嘻嘻。’小丫头恶作剧成功,发出欢喜的笑声。 “老张,给她一筒水喝。” 赵福生转头看了张传世一眼,出声吩咐。 上一对罗六夫妇正好打了几筒水,此时派上用场了。 张传世起身拿了水,翻着白眼递到孙三娘手中。 她冷不妨被呛了一口浓烟,此时心中又气又烦,顺手将水接过喝了一大口,等她缓过神来有些后悔时,那水已经下肚了。 好在这水看起来并没有下药,她静坐了片刻,心下一松,又喝了两口,心中便更加认为这一行人应该是对外人戒心不足的类型了。 孙三娘子心念一转,笑着道: “对了,说到哪了?”她此时自认为摸清了赵福生等人的一部分性格底细,戒备也松懈了少许: “哦,想起来了,说到干爹庙了。” “其实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涉及的事情也多,既然贵客先问这破庙,我就先从破庙说起吧。” 孙三娘抹了把嘴,道: “要说这庙,先得提十里坡了,客人家里是做香料生意的,想必对我们这边的香料应该是熟悉的。”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没有说话,张传世道: “我知道,是龙血香。” 他这样一说,便证明他对十里坡确实有一定的了解了。 孙三娘脸上的笑意更盛,点头: “看来客人果然了解的。”她说道: “我们这坡内有一块地,盛产一种特殊的树,我们称为神龙树,将树割开一道口,会流出血红的汁液,那汗液凝固后加以调制,会成为一种十分特殊的香。” 孙三娘提及过往,眼里露出遗憾之色: “但是这种树汁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割的,除了特殊月份外,其他时候割的汁液并没有多大作用。” 到了采割季节,附近的村民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蹲守,深怕被人将劳动成果摸走。 “成宿成宿的不睡,草笼里蛇虫鼠蚊又多,真的是老受罪了——”她叹了一声: “守了一夜半点眼都不敢合,到天亮时,最多这么一小桶。” 她伸出手来,拇指与四指分开,双掌一对合,比了个碗口大的手势: “而且这些汁不是直接就能用的,得沉淀,将多余的废水倒了,剩的那些红浆晒干、研磨成粉,后续和其他香料调配才能用。” 明明赵福生问的是山间野庙,她偏得从采香料说起。 刘义真看了赵福生一眼,见她却并没有打断的意思,反倒听得很是入神。 张传世也似乎习惯了赵福生查办案子的作风,也是一副认真听孙三娘讲话的神色。 “这样一轮忙下来,大约收的香有十斤左右,卖出去能卖好上万两银子了。”孙三娘道。 刘义真听到这里,不由吃了一惊: “这么多?” 他刘家早前也算大户,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传至他手中时,日子已经过得紧巴巴的——这也是后来他并不太抗拒进镇魔司的缘故,毕竟他一入镇魔司,还没干活,庞清就先将欠他的俸禄补上了…… “不多了。” 罗六摇了摇头: “这是全村一起采收的,钱也该村里分,一整个村子至少一百多户人家,分到人手里,能有多少呢?” 此时每家每户人口又不少,分派到个人头上,根本不多。 “更何况还得抽成呢。”孙三娘咧嘴笑: “拿钱后,要先孝敬镇里的,此后村长再分一些,村中一些大户也要多分,到了村里每户人手上时,能拿四、五十两已经不错啦。” 这钱到手后,得先交税。 镇魔司的税是少不了的,朝廷的税也要交。 十里坡内没有田地,村民靠山吃山,靠树吃树,也不种桑养蚕,割麻织布,一年到头便指着这钱过活。 赵福生心中盘算了一下。 此时人每家每户一年的税收至少高达三、四十两,如果十里坡内的割香人能一年到手五十两,那么除开税收,一年是略有盈余的。 这个年头赚钱可不容易。 她办鬼案多了,见的穷人也不少,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不计其数。 许多人一年到头不停的劳作,可能到了年终一结算,还倒欠钱的都有。 债务一年一年的累积,到了子孙后代时,债台高筑,卖儿卖女且自身卖为奴的都不少。 十里坡内的村庄干一年还有余钱,虽说钱不多,但确实相比起其他人,日子是要好过许多。 “那日子倒比其他人松活。”赵福生说了一句。 孙三娘嘴角噙着冷笑: “是松活一些,但拿命换钱罢了。” 她神情阴冷,带着几分不屑,话音里透出的言外之意让本来一言不发的孟婆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话怎么说?”其实赵福生对于个中内情也有一定的了解。 张传世之前的三言两语已经透露出十里坡内血腥竞争的残酷。 他说起卖棺材倒是头头是道,可一个村庄内年年要大量棺材,这是异常可怕的事了。 果不其然,孙三娘道: “这村子年年割龙血香卖钱,村民年年都分钱,贵客说其他人眼不眼红?” 刘义真扔了一块干柴进火堆里,说道: “那肯定眼红。你说的神龙树是无主之物,见者有份,谁能独占呢?” 孙三娘子听闻这话,双眉倒竖,眼中浮现戾色。 但刘义真身材强壮,她将这口气忍了下来,挤出假笑: “这位小哥说得对。”说完,她话锋一转: “可是东西就这么多,一人分自然赚得满盆钵,两人分也富足,如果分的人多那就不够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一个村的村民共有一百多户人家,这上万两银子便如一个大饼,东分西分的,上头的人层层盘剥,落到村民手上本身便不多了。 如果参与分钱的人再多一些,恐怕忙活一年到头根本不够用。 这样一来,竞争也就产生了。 ‘唉。’她突然叹了口气。 孙三娘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此时听到这声叹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屈与愤怒。 这种情绪好没来由。 她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便强行将这股情绪压下,说道: “所以这树是不能让的,钱也是不能分的,其他人如果要眼红,便将他们打出去就是了。”她冷冷的道: “客人们也不要觉得这钱多,每年分到手后,花销也不少呢。” 孙三娘提及过往,有些烦躁。 她本来只想说‘干爹庙’的过往,却没料到扯及这些陈年旧事,且说个没完没了,心中的火气一下上来,连忙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唇舌,疼痛刺激下她才重新冷静了下来。 “以我家为例,若是龙血香收成好,钱分得多的时候,最多一年拿了56两银子。” ‘噼里啪啦’的火焰舔舐着柴禾,热气在破庙内传递,但随着孙三娘的叙述,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萦绕在众人身侧。 “我家共计十七口人,我跟公婆同住,上头有两个哥哥——” 她提起婆家,又死死的将唇咬住,拳头不自觉的捏紧了,搁在大腿上头。 孙三娘看起来四十岁往上了,照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女人有了一定的阅历,且看她样子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跟着罗六卖山货,走乡蹿户,不是一般的女人,对情绪的控制应该是较稳的。 但她此时提及婆家时,却有种难抑愤怒之感,想必这件事里牵涉到了一些内情,应该是对她人生有影响的。 “呼——”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想压制愤怒,但并不成功,一双腿甚至不自觉的开始抖。 末了她挤出一个笑容: “看我,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她紧紧攥着烟杆,沉默了好半晌,才又重新挂上了假面具一样的笑容: “我家那时一年分56两银子,但一年七七八八交的税有近40两呢,剩的钱得全家老小一年共同嚼用。” 赵福生心念一转: “到你手上的钱有多少?” 她故意问这话。 孙三娘提及婆家时难掩怒火,可见她在婆家的生活并不快乐。 这些交过的税钱未必能到她手上。 但这个女人是个老江湖了,且底子不干净,戒备心又很强,有时要想从她嘴里探口风,得用些问话的技巧。 这个时候不能让她太过于冷静。 冷静的人说话三思后行,唯有愤怒刺激下,人才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赵福生的话像是一下点燃了火药桶,孙三娘肉眼可见的脸色又更难看了,她还没有彻底平息的怒火重新被点燃,整个人有些焦躁难安。 “哪、哪有公婆在,儿媳分钱的道理呢?”她勉强的道: “没分家呀——” “那不是钱握在公婆手里了?”赵福生再次不着痕迹的刺激她。 “是、是的。”孙三娘强颜欢笑,点了点头。 “那公婆能公平分配吗?” 赵福生说到这里,故意转头看向孟婆: “我家几个孩子,我爹娘还要偏心呢,十根手指有长短——” 孙三娘虽说心思深沉,但赵福生也不遑多让。 且她深谙人心阴暗,直击人的脆弱处,无论是手段、技巧,都远比孙三娘要厉害许多。 “公平个屁,日他娘的——” 孙三娘一时破防,不由张嘴就骂。 “……”张传世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咧了咧嘴,暗忖:大人又在使坏,故意将人气急了。 “这些狗日的烂货,卖屁股的——”她嘴也脏,口无遮拦骂了许久。 赵福生伸出双手,将蒯满周耳朵捂住。 孙三娘骂了半晌,表情仍十分难看,整个人一扫先前的冷静,变得有些气急败坏。 罗六拉了她好几下,她才终于将骂声止住。 说完后,她环顾四周,眼圈通红,又有些想哭,却强行忍住了。 “真是不好意思。” 罗六扯了她一下,她将双腿一收,脸埋进膝盖里,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后,罗六接着道: “大家别介意,她是太苦了,我这师姐当初男人出事后,她日子就不好过——”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只是想刺激孙三娘说真话,但如果涉及她曾经的隐痛过往,在没有确定这些过往与鬼案相关的情况下,赵福生自然就不再追问了。 罗六此时既然接过了话题,赵福生就问他: “孙三娘的男人出什么事了?是跟龙血香有关吗?” 罗六点了下头。 第三百零六章 娓娓道来 第三百零六章 “不瞒几位客人,其实我跟我师姐是一个村的,我生来这个样子——”罗六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晃了晃他大得离谱的脑袋,又伸展了一双短手。 他的肩膀颇窄,衬得他那脑袋更大了。 罗六的一双手也像小孩一样大,但掌心布满了老茧,可见他生活得并不好。 他的腿也短,呈罗圈状,坐落在地时,一双脚掌相并,看起来既怪异又丑陋。 “我手上没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所以我年幼的时候,我爹娘将我卖给了一个杂耍班子,自小跟人在外学艺呢,几年才回一次家中。” 罗六说道: “我们村就是割龙血香的,但是每年能不能割到这神龙树,是不一定的。” 赵福生没料到在这山野破庙之中,这两个路过的‘闲人’就是采割香料村落的村民,倒一时有些哑然。 但她随即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众人身处鬼梦之中。 无论是镇魔司一行来到这间山中野庙,还是路遇行人,那都是有定数的——用通俗的话说,这一切都是梦中厉鬼的本能行动。 他们踏入十里坡的地界,被厉鬼拉入梦中,便必定会经历这一遭。 赵福生借此反向推理,猜出山庙、罗六及孙三娘二人,便必与梦中厉鬼生前有瓜葛。 这个念头一涌入她的脑海,她顿时神情一振,觉得这件事情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无论是罗六还是孙三娘,都围绕了龙血香,梦中厉鬼生平说不定也是与龙血香有关的。 这个发现大大缩小了厉鬼身份排查的范围。 赵福生本来对这桩鬼案有种无处入手之感,此时抓到了线索,本来紧绷的心弦都放松了许多。 “刚刚三娘也说了,这个活得抢。” 龙血树就这么多。 老天爷长眼时,收成好些,大家分的钱也多。 如果遇上老天爷不长眼,那一年要是割树流出的龙血不多,那么大家伙的钱就少。 除了收成看天之外,同时还要防范邻村的抢夺。 这东西价值万两银子,财帛动人心。 “唉。”罗六叹了口气: “没有这东西以前,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村——” 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柴火‘噼里啪啦’的烧,无头泥胎庙内七人都陷入了沉默中,久久没有人出声。 赵福生静默了片刻,令罗六望着火堆怔神了半晌,接着才率先打破了沉默,主动提问: “这龙血树有几个村的人抢夺?” 其实她问这话时,已经露出了破绽。 赵福生之前提过家里是收香料的商人,也曾前往十里坡与割香的村民打交道。 但她此时言语间却像是对龙血香的情况并不清楚,本来是引人怀疑的。 可孙三娘已经心态崩了,罗六也被回忆困扰,竟都没有发现她这个破绽。 赵福生也并没有隐藏的意思。 她准备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段问出前因后果后,便再将这两人杀死,看能不能想办法离开梦境,意识回到现实。 “嗯?”罗六被她的话强行从回忆中惊醒,先是有些茫然的抬了下头,接着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问的话,连忙道: “哦,原本是好几个村子哩——” 他叹道: “早前乡下人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只知道那树有古怪,没想过是香料。”罗六道: “我小时,家里老人还觉得那神龙树邪门,说是树皮一破就流血,搞不好是山精野魅,我家长辈曾警告我们不要去后山玩耍。” 赵福生从他话中听出一些信息,问道: “神龙树所在的地方离你们村近?” “近。”罗六点头: “就是我们村后背后的山里,同样近的还有三个村。”说完,他似是怕赵福生不明白,索性从简易的灶台里捡了一根燃烧的木杆,又摔又打又吹的将火苗扑熄,借着这木条,在地上画了个大概的图形: “贵客请看,大概就是这样子的。” 他画的形状古怪,但大致可以看出几个村落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山林的四周,将中间的林地环抱在内。 “我们的村庄在这里。”他指了一个离林地最近的左侧角落,画了个圈,将其圈起: “这就是我们村,棺材村——” “棺材村?”刘义真听到这里,不由面露疑惑之色。 罗六、孙三娘二人说话半真半假,但唯独有一点骗不了人——他对棺材格外忌讳。 两次梦境重置,他进入山庙时,见到棺材他都说了一句吉祥话。 村庄竟然叫‘棺材村’,实在有些不吉利。 罗六苦笑了一声: “原先不叫这个名字,我就是叫顺口了。” 他说这话时表情真诚,倒不似作伪: “我们村原先叫牛栏村。” 话题越扯越远了,赵福生不着痕迹的拐回正题: “你刚说早些年的时候,你们村还不知道神龙树的妙用?” “是。”罗六点头。 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他说道: “早些年时,我们和隔壁山猪寨子其实挺亲密的,”他挪动一只短腿,伸出一只小得可怜的脚。 那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破布鞋,大脚趾前面被磨破了,露出漆黑的脚趾。 众目睽睽下,周围都是一群衣着光鲜的城里客人。 罗六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心生羞耻,伸出两只脚趾将鞋口的破洞牢牢夹住。 他想要换只脚来指,但两只脚的鞋都很破,他晒得黑红的脸膛露出尴尬之色,匆匆将脚缩了回去,指了地面画的林子右侧的一块圈地道: “就是这里,我们两边离得近,时常走动,早年的时候甚至互相缔结姻亲,亲密得很。” 赵福生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们彼此还有些亲戚关系。” “对。”罗六有些遗憾的道: “我娘其实早年与山猪寨王家的大儿媳还是嫡亲的堂妹,两家没出事时,还常走动呢。” 赵福生看了一眼他的年纪: “争香料就是这近些年的事。” 罗六道: “近十几年的事。” 他叹了一声: “我离家较早,七八岁时被卖出去,卖离村时,村里还好端端的,到了十多岁回去时,就已经不大对劲儿了。”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先前的孙三娘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停止了哭泣。 她双腿弯折着,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火堆出神。 听到罗六这话,她接了一句嘴: “十六年前,我刚嫁到牛栏村时,村里才开始采割香料。” “怎么发现这香料的?”赵福生饶有兴致的问。 孙三娘的眼睛通红,神情憔悴,却在这憔悴之间,又透出一丝阴狠: “还不是那该杀千刀、砍脑袋的那个人!”她咬牙切齿的,竟像是恨毒了这个最初发现香料的人。 赵福生将心中知道的线索理了理。 牛栏村、野猪寨子等无意中发现了神龙树割开后流出的汁液能制香,这种香能卖贵价,且开采后村子相应的村民能分得一笔不菲的数额。 从孙三娘先前所言来看,她的夫家一共十七口人,最多时凭借割采香料,一年能分56两银子。 这笔钱在交完各种税赋还有富余。 就算她头上有公婆、兄嫂,但在银钱有富足的情况下,家中日子也不该过得紧凑才对。 她的目光落到了孙三娘身上,细细打量这位妇人。 先前第一次见她时,这个女人目光躲闪,看向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时带着精明,给人以极不好的感觉。 此时赵福生再细细打量她。 虽说这女人看得出来上了年纪,但她头发茂密,少有白发,且肤色算白皙,还涂抹了劣质的脂粉。 她穿了碎花的厚衣裳,不像罗六邋遢破旧,收拾得算齐整。 用村里人的审美来看,抛开她上了年纪这一点,肤白、整齐、干净,光是这三点,便已经算是个比较出众的女人。 “……”孙三娘一被打量,顿时暴躁。 她像是浑身被蚂蚁蛰咬一样不对劲儿,恶狠狠的看向赵福生: “你看我作甚?” “看你好看——”赵福生回了一句。 但她这话却像是戳中了孙三娘内心的隐痛,这个徐娘半老还颇有姿色的女人突然破口大骂: “看你麻痹的,给老娘滚——” 她突然发怒,罗六一见此景,连忙又压住她,不停的喊: “三娘子,三娘子——” 赵福生被骂完,神色不变。 从孙三娘的表现看,她已经猜出了一些事。 罗六站起身来。 他的身高仅达坐在地上的孙三娘肩头,试图将孙三娘环抱在怀内。 但他人矮手短,抱得也颇吃力。 孙三娘被他揽住,像是找到了救命的浮萍,双手紧紧抓着他的细胳膊,抖个不停。 半晌后,她平静了下来,罗六这才歉疚的看向赵福生: “对不住了——” “没事。”赵福生摇了摇头,没将孙三娘的异状放在心上。 她这个反应倒令罗六有些吃惊。 赵福生一行衣着体面,而她表现得也像是天真单纯却又有些胆气的大户人家小姐,这样的人娇生惯养,最是体面,但刚刚却因为一句话被孙三娘破口大骂。 若是一般面皮薄些的小姑娘早该掩面哭泣,她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 罗六隐隐有些警惕。 “发现香料的是哪个人?”赵福生可不管这两人心中的想法。 她此时已经找到了关于梦中厉鬼的线索,也用不着与这两人绕多大弯子。 反正大不了将这两人杀死再度被滞留鬼梦中,一切场景重新还原就是。 “是——”罗六已经有了防备,不像先前一样说话痛快。 他说了一个字后,突然话锋一转: “对了客人,你家早前做香料生意的,不如稍后去我们村子坐坐,说不定能谈一谈往后买卖香料的事哩。” 赵福生微笑着点头: “可以。” 她承诺得太过痛快,又引起罗六怀疑。 但贪婪的念头从他心中一闪而过,他暗忖:只要将人带回村中,就算这一行人里刘义真看起来孔武有力,可村子人多势众,也不怕收拾不了这一行人。 这样一想,罗六又将心中的杂念压下。 他打定了主意要将这行人拐走,便有意要说些话来引起这些人注意。 见赵福生再追问香料的情况,也不再吝啬言语,说道:“其实是乔越生,这是我们村里的一个人。” “乔越生?”赵福生喃喃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噗嗤’,火堆里的火花突然爆了一下,火光暗淡了片刻,庙里暗了一瞬,随即重新亮起。 “他年纪与我相仿,小时我们一起长大的,但他又比我大一辈,从辈份来说,我该叫他表叔才对。” 罗六大概说了一下乔越生与他之间的关系,末了才道: “这个人有些小聪明,”他说到此处,撇了下嘴: “他那爹也是个棒槌,喜欢喝酒,爱吹牛,喝醉了满口胡言说大话,讲他儿子将来是栋梁之材。” ‘嘁。’罗六冷笑了一声: “村子里的人哪个到了年纪不跟着父母挑水砍柴,下地干活儿的?就他乔家独一份,他爹拿着钱送乔越生去读书,读到十四五了,别人家同年的小子都帮着家里种地,是个劳动力了,那小子还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他似是十分看不起乔越生,言语间对他多有鄙视。 赵福生初时见火光异象,心中还有些警惕,以为‘乔越生’这个名字象征着某种忌讳,提及这三个字时,也许会有诡异的事发生。 涉及鬼案,虽说行事需要谨慎、细心,但也不能太过谨慎。 不犯错误,不引发厉鬼出动,那么便永远都无法弄清真正的厉鬼法则,自然也找不到生路,只有被动等死。 基于这个缘由,她虽说意识到罗六提出‘乔越生’三个字火光出现怪异时,她并没有阻止。 但罗六说了多遍,还吐槽了半天,却并没有异象发生,仿佛先前火焰的怪象只是巧合而已。 赵福生心中闪过一丝遗憾。 可她很快将这丝情绪压制下去,问道: “他发现了制作龙血香的妙用?” 罗六翻了个怪眼: “巧合而已。” “这家伙读书高不成、低不就,一天到晚净想着瞎折腾。” 第三百零七章 村子世仇 第三百零七章 罗六对乔越生的敌意可不小,一连骂了好几句,接着才不甘不愿的道: “但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人人都说神龙树的血不吉利,他却唯独不怕,说是谣言而已,不可尽信。”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 “别人都怕,就他不怕,显着他厉害呢。” 赵福生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 “之后呢?”她已经听出罗六态度,却不知这乔越生得罪罗六,是因为龙血香的原因,还是其他缘故。 但她不想听这些无谓的废话,便索性开口问道: “他是怎么发现这香料的?” 罗六还想骂上几句,但见赵福生发问,他惦记着将人哄回村里,便压下心中的情绪,笑着道: “他爹好酒。”说完,又表情不屑的补了一句: “老酒鬼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终于找到优越感了: “在龙血香之前,他家是村里有名的破落户,比我家还不如,这乔越生正事儿不干,说是要孝顺他爹,便一天瞎折腾,说是从书里看到的,树汁如血是什么、什么的缘故,反正说了些啥我也不懂。” 他摇头: “总之就是他割了树汁,然后异想天空,将其镇定一夜后,那红粉便与水汁分离,后来他添加了些中药粉末进去,本来是想调酒,结果酒没调成,变成一种香料了。” “这乔越生倒是个人物。”赵福生赞。 罗六听了这话心里不舒服。 他脸色有些扭曲,但忌惮的看了刘义真一眼,最终不服的嘀咕: “只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后来呢?”赵福生再问。 罗六不想说。 赵福生眉梢一抖,拳头一握,正忍无可忍之际,孙三娘开口了: “后来他在村里四处号召,说是发现了一种异香,村里人如果有人愿意与他一起合伙干的,到时定会赚钱。” 她的话让赵福生有些意外了。 罗六对他恶感很差,且从这两人只言片语音,像是对乔越生颇有怨恨的样子。 再加上十里坡如今情况大变,她还以为乔越生此人性情古怪难处,所以得罪了人的缘故。 但这会儿孙三娘却说乔越生发现了香料,竟然第一反应不是藏私,而是广邀村民同享,这就难得了。 “可那会儿谁信他啊?”孙三娘摇头: “后来他见村里人不干,又去找野猪寨子的人干,他姐姐嫁到了那边,他便去寻他姐夫,他姐夫哥也把他奚落了一顿,劝他不要再看没用的闲书,还是好好下地挖土。” 乔越生一连吃了好几个闭门羹,却并没有因此气馁。 实际上如果不是他的坚持,便没有后来的龙血香这回事了。 别人不干,他一个人干。 他爹认定儿子生来不凡,也愿意举债支持他。 罗六道: “他家找黄岗村的吴老财借了二十吊钱,谈好月息六分——”他嘴角噙着冷笑: “那吴老财可非善类,每个月光靠利钱就腰缠万贯了,他乔旺春还敢去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乔家能供得起儿子读书,在村里也算日子过得去的。 “他家有良田几亩,如今就算田地卖不起价,一亩几百钱是要的,若是乔越生这一折腾亏了,一家人都得去喝西北风。” 罗六说到这里,看向赵福生: “这乔旺春真是得了失心疯,纵容儿子没边儿了,最后抵了田去借的。” 钱到手后,乔越生便采购了药材,一家人割神龙树采汁,最后制了好几大盒香料。 当时乔家想要进县卖香,村里人都嘲笑,认为这一家人这一去知道是还不起债,田也保不住,是要举家逃离了。 孙三娘长叹了口气: “哪知乔家卖发财了。” 这些制出来的香料卖了不少钱,乔家衣锦还乡,不止连本带利的还了吴老财的钱,将田保住了不说,还成为了村里有名的富户。 那一年,村里人穷得叮铛响。 “好多人饭都吃不起了,他家却能顿顿见油,时常吃肉。”罗六愤愤不平的道: “凭什么?” 他这一句话倒将镇魔司几人问住了。 刘义真是在要饭胡同成长,见惯了人性的恶,对此不发一语,但对罗六印象却糟透了。 他厌恶的别开脸,不看这个人丑心更丑的男人。 “凭他有本事。”赵福生回了一句。 罗六闻言大怒,双手攥拳撑起身来,怒目圆睁盯着赵福生看。 赵福生微笑看他,心中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他一个教训,以讯问手段将剩余的话逼出——刘义真就出手了。 他重重拍了一下身旁的黑棺,发出‘砰’的闷响。 光是这一个举动,便将罗六吓住了。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赵福生这会儿也不再伪装,直接发问。 罗六转头与孙三娘对视了一眼,此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赵福生好像并没有二人想像中的好欺。 这一行人男的凶,女的恶…… 罗六转头看向张传世等人,张传世表情阴森,脸色青里带绿,目光冷酷。 孟婆也冷冷望着二人,虽说嘴角仍带着笑意,但她脸上皱纹的沟壑间却似是夹杂着阴影,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而那怪里怪气的小女孩蒯满周也不知何时停下了编织稻草的动作,满眼兴奋的盯着二人看。 罗六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他坐在火堆旁,却感觉庙里的温度像是比先前更冷了些。 “……” 以罗六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看,这一群人并不好惹。 他与孙三娘估计踢到铁板了。 “之后村里人自然是都找他们借钱。”罗六也识时务。 他深知哪些人、事不能惹,哪些人可以动,这会儿意识到不对劲儿,想要退出野庙时,已经晚了。 “乔家借了?”刘义真有些意外。 罗六就道: “那哪能不借?都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大家吃不上饭吧。” “……”刘义真皱了下眉头,没有再说话。 那一年牛栏村的人得知神龙树能割血制香,都疯了似的去割树,一连割死了好几棵。 乔越生当时去阻拦,劝说村民适可而止,几乎是要将全村的人都得罪完了。 后来众人割了树的红汁,又都犯了难。 众人不知道香料配方,便唯有厚颜找上乔家。 “乔家能答应?”刘义真不由再次开口。 罗六又道: “乡里乡亲的——” 刘义真顿时无语,看向了赵福生。 赵福生笑道: “有些人心软,反倒可能酿成大祸。” 财帛动人心。 尤其是乔家的发财之路在前,自然是令村民眼红。 “牛栏村的村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赵福生道: “乔家借钱买药材时,同村村民不止不相互帮助,反倒背后奚落,见别人发财了,又眼红,变着方儿的上门要钱。” 罗六脸上露出忿恚之色。 他身为牛栏村村民,对于赵福生的点评很是不快,但刘义真太强壮了,他不敢开口反驳。 “这样的人最是欺善怕恶。如果乔越生拿捏着方子,驱使这些人为他所用,收了钱再分给其他人,自然人人信服。” 乔越生有能力、有担当、有见识,且敢做敢想,是很适合的领导者。 可他年纪阅历不够。 从借钱一事看来,就知道乔家心善无原则。 这样的性格特征,生在这样的世道,真是可惜了。 “你们到底是谁?” 罗六的表情变了,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赵福生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 “他公布方子了?” “你们到底是谁,你不说,我就——”罗六倏地起身,出言威胁。 但两根细黑的鬼丝悄无声息出现,将他脚踝缠住。 “嘻嘻。” 小孩轻细的笑声在罗六耳畔响起。 接着蒯满周将手里的稻草一扬: “起飞喽!” 什么起飞?! 罗六、孙三娘相互对望一眼,正纳闷之际,罗六的脚踝突然像是被人用力一扯。 他站立不稳,身体仰天后倒,本以为要摔倒在地之际,但那股力量却拽着他飞快升空。 耳畔传来‘嗖嗖’风响。 天旋地转间,失去头颅的泥胎出现在他眼前,他身体失重,大量血液顺着脚底飞快的蹿向罗六的大脑袋处。 “啊啊啊!!!” 罗六失声尖叫,双手用力挥舞。 “嘻嘻。” 小孩的笑声再度从下方响起,罗六的身体在半空中转晃,转得他眼花缭乱,恶心欲吐。 待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倒吊了起来,挂在半空。 “干他娘的,真是终日打雁,倒中计了。” 他一见事败,随即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不把老子放下来,到时女的奸了,男的杀了——” “还敢嘴硬。” 张传世冷笑了一声: “大人,我把他舌头割了。” 他伸手要摸刀。 从上次蒯良村鬼案,武少春随身带了把刀借给赵福生为他在后背打了鬼印后,张传世也养成了随身拿刀的习惯,以备不时之需,此时终于派上用场了。 张传世脸色难看,表情阴狠。 且罗六自己非善类,因此自然相信对方也能干出这些事情,听闻这话面露惧色。 赵福生笑道: “不用,我还要问他话呢。”她说完这话,罗六心中一松,又叫嚣: “快将你六爷爷放下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赵福生平静的道: “我这里有一锅烧开的粥,如果你这张嘴再说一次无关紧要的事,我就让人喂你一勺,看几勺能将你的肠胃烫熟。” 她说话时语气温和,也不像张传世一样口出威胁,但罗六却从她这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语调里,听出了真正的杀机。 看走眼了! 他心中一寒,看向了冉冉冒着热气的罐子,终于畏惧了: “我说、我说。” 张传世冷笑一声,接过孟婆手里的木勺,一下一下的撑动着沸腾冒泡的粥,威胁意味浓厚。 恐惧促使下,罗六道: “你们要问什么?” 张传世将一勺粥舀了起来,罗六拼命挣扎。 但系在他脚踝上的鬼线将他捆得牢固极了,他心中恐慌,拼命大喊: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他喊的同时,脑子飞速运转,也真的想起来了。 “乔越生公布了配方,村民都去买了药材,按照他说的话磨粉,结果并没有制出香料,他骗人的!” 其实乔越生并没有骗人。 直到后来,村民们才知道,神龙树的树汁不是每个季节都有制香的妙用。 但当时大家不知道,还以为乔家骗人。 反倒是因为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众村民不敢造次了,深怕乔家不肯公布真正的秘方,而是都将乔家捧着。 一时之间,乔家成为了当地牛栏村的魁首,一时风头无两。 乔越生地位逐渐变高,村民以他马首是瞻。 到了第二年,在乔越生带领下,牛栏村的村民割树制香,那一年香料销往万安县,共计卖了四千两银子。 这对于当时的牛栏村村民来说,可是个了不起的大数。 乔越生性情耿直,这笔钱他并没有先行瓜分一笔,而是一分一厘对账公中,最终村里家家户户平分,每家每户到手三十两之多。 消息一传出去,顿时附近几个村庄都沸腾了。 老猪寨子的人悔不当初,心思浮动下也开始偷偷割树。 但他们不知道香料配方,便想方设法要将香料秘方弄到手。 有人讨好乔越生,有人则另觅蹊径,从收买牛栏村的村民入手。 一时之间村子乌烟瘴气。 第三年再割香料时,为了争夺神龙树的龙血汁,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村庄大打出手。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两个村的人为了争夺树汁,越打越上火,几年之后便成了世仇。 “每年六七月前,村里便会提前几月招揽人手,以应付后来的抢夺树汁之战。” 早前两个村子关系和睦,还缔结姻亲,出行遇到了都会亲热招呼。 可短短几年之后,大家再见面时,却份外眼红,平时远远见到也会扭头,甚至彼此仇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情理之中的事。 到了村中宗族大战前夕,双方会提前备砍刀、镰刀、锄头等物。 这些本该是农耕用具的物品,此时却成为了杀人的利刃。 每年抢夺战后,便会有大量的人死。 “村里年年都要找人定棺材,有时十几口都打不住——” 死的人太多了! 牛栏村原本的村民人手不足,便对外招揽,邀请附近其他村子的人加入村斗。 野猪寨子的人也不服输,四处广邀亲朋好友。 双方越杀越狠、越杀越恨,多年下来,牛栏村死的人不知凡几,家家户户都备棺材。 不知过了多久,便无人再记得‘牛栏村’三个字,最终就改名称棺材村了。 这就是罗六提到的,棺材村的来路。 第三百零八章 呼之欲出 第三百零八章 “杀成这样,牛栏村只是名存实亡。”赵福生道。 罗六听了这话,怔了一怔。 他一时之间心绪起伏,甚至忘了自己还被倒挂在半空中,冷笑了一声: “谁说不是?许多原本的村民家里都死光了,便请外来的人援助。” 激愤下,他情绪失控,一双短手在半空中胡乱划舞: “死了,都死了。” 他哭: “我爷死了、爹死了,家里两个弟弟也死了,我娘她们哭得眼睛都瞎了。” 罗六道: “什么棺材村?其实都不对,外头的人当初叫我们牛栏村叫寡妇村。” 提起十里坡的龙血香是鼎鼎有名,两个争抢香料的村子也人人都知道,但如果说‘牛栏村’、‘野猪寨子’是没人知道的,若一起提棺材村、寡妇村,便人人都清楚了。 罗六声嘶力竭的怒骂,骂完又再哭得稀里哗啦: “三娘的男人也死了,她命苦——” 说到这里,罗六本来崩溃的理智却又像是一下苏醒了过来,立即住嘴不说。 …… 听到这里,镇魔司众人总算知道了两村恩怨的前因后果。 但赵福生并没有忘记罗六口中的关键人物。 她总觉得这乔越生非同一般,极有可能是与这桩鬼案相关的。 “双方打起来后,乔越生呢?”她问罗六: “更何况我最初的问话是这间野庙,你们说起这野庙来历时,提及了龙血香来源,又说起两村交战——” 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莫非这庙是跟你们村子有关的?” 她一面问话,张传世在一旁虎视眈眈,翻转着手里的木勺,热气夹带着肉香冉冉升起。 罗六咽了口唾沫。 这肉粥真是香又可怕,他一面有些馋,一面想到赵福生的威胁又觉得喉咙痛。 听到赵福生问话,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贵客这话问对了,这间野庙,就是乔越生出钱让人搭建的。” 果然跟他有关! 赵福生探查这桩无头鬼案,至此终于有了眉目。 “龙血香一出后,县里不少商人来此,来来往往的人多,商贩也多了。” 村里的人或多或少因此沾光,除了在六七月份采割龙血外,其他时候有些村民脑子灵活,也开始做些小生意。 一旦有了商贸往来,十里坡内人气比以往更足。 这里气候、天色反常,许多人走到半路遇雨、遇雾的时间多。 乔家是最初采割龙血的受益者,收获也比其他村民多。 在村民打生打死,为了资源争夺流血丢命时,乔家依靠第一次贩卖香料,已经有了相对富足的生活。 乔越生自小读书,因此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恶、懂廉耻,家境富足后,他甚至有了更多的同情心,会去怜悯其他的村民。 “山里有些瘴雾有毒,且山中蛇虫鼠蚁也多,若是在山林野地中被瘴气迷晕,有个地方落落脚,歇息片刻就再好不过。”乔越生便出钱雇人搭建了这样一座供人临时栖息的草屋。 罗六道: “一开始也不是庙,后来有人感念他恩德,为他铸了泥胎像,供在这台上。” 他说到这里,扭头去看那断头的泥胎,神情怔忡了片刻。 罗六话音行间对乔越生极为不满,且心生怨恨,赵福生本来以为他是恨毒了乔越生的,可此时见他神情,又不全然像是恨。 她默默将这一点发现记在了心中。 “这泥胎像为什么断了头?”赵福生再问。 罗六将头梗了许久,兴许是累了,便垂了下去,自暴自弃的任由血液往头顶流,冷冷的道: “断了就断了呗,始终只是泥物,断了也是正常的。” “乔越生怎么死的?”赵福生问。 “他——” 罗六刚说出了一个字,孙三娘就急忙接口: “他没死,逃了哩。” 罗六抿住嘴唇,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孙三娘的说法。 但赵福生却从这二人态度中,品出了一些别样情绪。 问话进行到现在,赵福生对‘乔越生就是梦中杀人的厉鬼’这个猜测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既然已经厉鬼复苏,那就证明人是已经死了。 且鬼的行迹是与生前种种有瓜葛的。 厉鬼梦中杀人、砍头,极有可能是因为鬼物在复苏之前,就被人砍头而死。 罗六、孙三娘对他的死晦莫如深,是在掩饰什么? 她顿了顿,故作没有听出这两人言外之意,又问: “他逃了?” 刘义真轻咳了一声,向她使了个眼色。 赵福生回了他一个眼神,暗示他稍安勿躁。 罗六垂挂久了,逐渐承受不住,求饶道: “诸位英雄、好汉,放我下来吧,要杀要剐也由得你们了,放我下来说话。” 赵福生冷冷拒绝他: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再说。” “他逃了。”罗六被挂得久了,身体逐渐吃不消,回答的速度也比先前更快。 “为什么?”赵福生听到这个话有些意外。 罗六就道: “客人,你没看到这十里坡如今的光景吗?” 如今的十里坡地面变黑,草木绝迹,山林变死地。 赵福生挑了下眉: “我让你问话了?” 她语气强硬,噎得罗六好半晌不敢出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 孙、罗二人落到了镇魔司手上,自然便只有任人搓圆捏扁。 罗六忍气吞声,连忙陪笑答应: “是我说错话了。”说完,又道: “村子这些年斗得厉害,每年都打,人死得太多,哪经得住这样折腾。”他悬挂在半空,像是垂吊在丝线上的一只巨大蜘蛛,缓缓的在半空中打转: “每年的年头,村里第一件事就是花钱找外头的人入驻村子。” 罗六晕得有些难受,停了片刻。 “前年的时候,村里又在往外招人,乔越生却说希望找个方法平息此事。” 一直没有讲话的孟婆听到此处有些好奇: “那最后这件事平息了吗?” “最后有人放了把火,将神龙树林点啦。”罗六冷冷的道: “等到大家发现时,已经晚了。” 大火蔓延,将整片神龙树所在的地方烧了个精光,烧了几天几夜。 “那乔越生呢?”孟婆再问。 罗六就答道: “乔越生失踪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他失踪了,从此村里人再没见过他。” “失踪?”孟婆不信: “是你们将人杀了吧。” “是真的失踪了。”从罗六被绑后,一直蜷缩着手脚坐在火堆旁的孙三娘也跟着帮腔: “村里有人猜,是他砍了神龙树,逃出我们村了。” 罗六点头: “就是他,他早看不惯我们后来赚银子——”他偏激的道: “乔家人早前卖香赚了钱,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却来断别人财路。”他情绪有些激动,不知是在说给赵福生等人听,还是自言自语: “他肯定是烧了树,逃出棺材村啦——” 赵福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乔越生如果就是梦中杀人的厉鬼,那么此人已死毋庸置疑。 他读过书,知廉耻,明事理,既公平公正,又有同情心,但这种品质,生于这个时代的十里坡,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赵福生已经猜到了乔越生下场不好,最初怀疑是村民杀死了他,罗六与他同村,极有可能也是杀人的凶手之一。 但此时罗六的反应却又好像真不知道乔越生的下落似的。 反正已经问出了事件的前因后果,赵福生也不再与这两人纠缠: “牛栏村、野猪寨子的位置在哪里?” 她的问话让罗六倏地昂头,眼睛里迸出亮光。 孙三娘的心脏也不争气的一跳。 两人以为今夜恐怕难逃劫难,却没料到赵福生话中意思像是要去牛栏村一行似的。 “这位贵客——” 赵福生一开始的说词是要找黎家坳,此时却主动问及牛栏村位置…… 罗六心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求生的渴望令他本能的忽视了警告。 反正村中壮汉多,这一行人不去村子还好,一去村子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跑不脱! 想到此处,罗六眼中露出阴狠之色,嘴里急切道: “你们要去牛栏村吗?如果要去,我跟三娘可以带路。” 赵福生既不答应,也不否认,只是笑: “你们说你们是牛栏村的人,又没有证据,我怎么信呢?” 她说道: “大家只是萍水相逢,谁知道你们是人是鬼?这世道可不太平,拐子山匪的太多,”赵福生微笑,意有所指: “我们确实准备去牛栏村看看,但却不能轻信你们,否则若是被带去某个山沟,到时被人拿住,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似是开玩笑一般,却将罗六二人心中的打算说了个透。 罗六胆颤心惊。 初时见她还当她心思单纯,此时来看,分明是扮猪吃老虎。 “我、我们不敢——” 罗六纵使真是这样想的,此时也不敢承认了。 赵福生道: “不管你们敢不敢,反正我是不敢信的。”她偏了下脑袋,故意沉吟了片刻: “这样吧,你们画个牛栏村大概的方位,再告知我们怎么走,稍后我们自行过去,便不劳你们费心了。” “那我画完,贵客能放了我们吗?”罗六忐忑不安的问。 赵福生露出吃惊之色: “那怎么可能?”她说完,摇了摇头: “你俩并非夫妻,却夜半同行,说是货郎,却又不见货柜,行迹可疑,见到我跟满周两眼放光——”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接着很有礼貌的问: “你们是拐子吧?” “……” 这话孙三娘可不敢答应。 罗六哪敢承认,不停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 “反正不论是不是,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只能委屈你们二位了。” 反正这是在厉鬼梦中,就算杀错了人,情景会重置、会轮回。 若是镇魔司一行人离不开这鬼梦,这两人就算被错杀,也仍会再一次回归小庙。 事关鬼案及五人性命,赵福生是宁杀错不放过。 “画吧。” 她示意蒯满周将人放下。 接着罗六就见蒯满周手指一勾,那拴住他的细丝便一下烟消云散。 他失去重心,从半空中坠落。 罗六惨叫一声摔落下地,好半晌才重新爬坐起身,摸了摸脚踝——脚踝处只留了一圈细黑的乌青捆绑印,却半根绳索细丝也瞅不见。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蒯满周: “这小丫头戏法真神了,师从哪家门下?” 赵福生懒得与他多废话: “快点画完了好上路。” 罗六揉搓脚踝,眼珠转动,寻思脱身之法。 赵福生将他神色看在眼里,笑着警告他: “别想太多,早点画完,不用吃苦。” “客人,其实也没什么好画的,十里坡这地方与其他地方不同,虽说如今没有树林,但四处焦土,不是本地人——” 罗六还在废话,赵福生的手掌一动。 ‘啪嗒。’ 一小串铜钱落到了孙三娘的面前。 这个女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伸手将钱捡起,还没将钱揣入包中,先予后取的厉鬼便从她阴影中滋生,化为鬼影,将她身体缠住,接着将她拖入阴影之内。 从孙三娘捡钱到她被厉鬼杀死拖入阴影,前后不过眨眼功夫。 罗六还没反应过来,孙三娘便连尸体都不见了。 他怔愣了好半晌,随后大声惨叫: “鬼——鬼啊——” 赵福生以50功德值的代价将厉鬼收起,再将孙三娘掉落在地的铜钱收回手中,再次看向罗六: “你说不说?” “鬼——鬼——是你,是你杀了三娘子——我跟你拼了!” 这个先前表现懦弱的男人在孙三娘失踪后,突然暴发出勇气,红着一双眼想往赵福生冲去,却被一朵诡异离奇的黑红鬼花缠住了脚。 ‘咚咚。’ 古怪的敲击声从罗六后背响起。 “什么声音?”罗六愤怒之余,心中生出疑惑,想要转头去看时,那脖颈却脆弱异常,这一扭头之下竟直接骨折。 他圆滚滚的大脑袋滚落下地。 在他后背心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离谱的大洞。 洞口萦绕了一层黑气,黑气蚕食着他的身体,顷刻将把他全身血肉吃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一具骨头架子匍匐在地。 原来这一行人是鬼啊! 这是罗六意识里最后一个念头。 第三百零九章 火烧野庙 第三百零九章 罗方的遗骸在地面仅持续了三个呼吸的功夫。 接着‘喀嚓’的脆响声里,那副缺失了人头的骨骸便寸寸碎裂,摔落到地上。 顷刻功夫,这些碎裂的骨头化为粉沫,在赵福生等人注视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 镇魔司几人没有问赵福生为什么突然出手杀人。 除了刘义真与孟婆外,蒯满周与张传世都不是第一次随赵福生办案了,大家早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反正都跟着赵福生走,听她吩咐就对了。 刘义真首次办案,陷入这诡谲多变的鬼梦中。 此时他看着骨骸消失,皱了下眉头: “鬼梦又要新一轮的轮回了。” 孟婆微笑着看向赵福生,张传世则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也望向了赵福生,等待她拿主意。 赵福生点了点头: “鬼梦之中,罗六、孙三娘二人一死,便会时光重置。”她说道: “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打破重置,从梦中惊醒。” 此时的情况与镇魔司时不同。 在镇魔司时,赵福生、张传世与孟婆入梦,范必死兄弟及刘义真等人则一直清醒,并没有被厉鬼拉入梦境。 因此赵福生入鬼梦时,能被蒯满周唤醒。 可这会儿众人全都入梦,要想清醒,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我们要怎么——”刘义真本来试图发问,但话说到一半,又叹了口气,索性直接道: “你打算怎么做?” 赵福生道: “先前罗、孙二人的话你们也听到了。” 刘义真等人点了点头。 “我怀疑造成流土村鬼案、将我们拉入鬼梦的,都是乔越生。” 这一点孟婆等人也猜到了。 “我们不可能平白无故来到这个庙宇。”赵福生将心中的猜想说出: “如果厉鬼就是乔越生,那么这间庙宇是他生前搭建,兴许这里与鬼的杀人法则有一定关联。” 从罗、孙二人的情况看来,二人死后场景会重置,且重复的来到这个庙宇。 赵福生道: “我们试试将庙砸了,看看会发生什么变化。” 这个举动不可谓不大胆了。 刘义真倒是胆大包天,蒯满周年纪小,无所畏惧,二人都点了点头。 孟婆‘呵呵’笑了两声,提起锅铲: “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做,反正我跟着大家伙儿。” 唯有张传世有些畏惧: “大人,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哦?” 如今只知道厉鬼是拉人入梦,在梦中杀人。 几人既然身处梦中,如果正如赵福生所说,乔越生就是拉人入梦的鬼,将它的庙砸了,不知会不会出现异动。 与鬼打交道危险重重。 一有什么异动,要是导致一行五人死在梦里,兴许现实就是跟流土村的杨铁汉一家一样,等人发现的时候几个人脑袋都没了。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我们的鬼还能驭使。”她先前之所以杀孙三娘调动厉鬼力量,就是想看鬼的力量在鬼梦之中有没有受到限制。 试验的结果与赵福生想像的一样,但结果比她预想的还要糟得多。 她与蒯满周的厉鬼都能使用。 这样的结果并不妙。 如果在鬼梦中,驭鬼者可以自由的使用厉鬼力量,那么有两种可能。 第一:一切都只是众人幻觉。 鬼会受到高等阶厉鬼的克制,在大鬼的压制下,其余鬼的力量受压制,呈现强制‘入睡’状态,不会复苏。 第二:赵福生、蒯满周的厉鬼力量并没有受到限制。 在鬼梦状态下,乔越生的力量将鬼也带入了梦境——也就是说,鬼也被它的法则欺瞒,陷入另类的‘沉睡’状态中。 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鬼梦另成一个小世界,蒯满周、赵福生二人的鬼在这个世界内可以驭使,但在真正的现实生活里,二人所驭使的厉鬼实际已经是属于安眠状态。 这个力量就很恐怖了。 赵福生看了一下自己的识海内,封神榜内的功德值显示还有,这个功德值是已经扣除了她驭使先予后取的鬼物后的数额。 照理来说封神榜的存在是最可信的,但因为梦境的缘故,赵福生反倒不敢确信了,深怕自己一时大意疏忽,到时将命丢在十里坡。 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顾虑,但她并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 张传世等人之所以此时还如此镇定,全因为她表现平静,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控中的缘故。 她并没有在此时将自己的猜测说出,而是先说鬼物还能被驭使的事,张传世顿时肉眼可见的松懈了许多。 “那就干!”先前还佝偻着后背的张传世顿时将腰背都挺直了。 刘义真也点了点头: “要怎么毁庙?” 他说话时,将地上的鬼棺抱了起来,背在了背后。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他的鬼棺上。 都一样是无头鬼…… 刘义真说过,无头鬼的法则是克制鬼物…… 如果关键时刻,众人被困在鬼梦中无法逃脱,到时将这具鬼棺揭开,将里面的无头鬼放出来。 到时无头鬼对砍头鬼,谁胜?谁负? 亦或是二鬼相互克制,最终陷入沉睡状态? “……福生?” 刘义真问了她半晌,却不见她回答,反倒见她盯着自己后背出神,直盯得刘义真毛骨悚然了,不大自在的喊了她一声。 “我们先离开此处,将庙烧了。” 赵福生定了定神,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好。”孟婆点了点头。 蒯满周拉着赵福生的手,反正是要毁庙,庙里的东西也不收了。 孟婆捡了一根燃烧的木柴杆握在手中,一行人退出野庙,在距离庙宇约十来步的距离时,赵福生向孟婆点了点头: “烧!” 孟婆将手里烧红的木柴杆扔出。 那火光在半空熄灭,但通红的火星子却在抛出去的那一瞬间变得更亮了。 柴杆落到野庙的屋顶上。 此地天干物燥,火星易燃,张传世之前点火熬粥时赵福生就发现了。 那柴杆一落,火星便四溅,干枯的茅草立时便被点燃。 ‘轰’的火焰咆哮声中,大火一下就燃起来了。 火光映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整座野庙吞没。 “烧、烧起来了?” 张传世看着火光,喃喃的问了一声。 但此时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四周的瘴雾更浓。 几乎是一恍神的功夫,赵福生的耳畔好似又传来了有人喊她的声音: “福生。” 那声音有些耳熟。 赵福生原本有些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 她想起来了,镇魔司一行被困入了厉鬼的梦境中。 莫非与在镇魔司一样,她在鬼梦中也要被人叫醒了? 这个念头一起,赵福生精神一振,顿时就清醒了。 “福生,那边有个庙宇。” 是刘义真的声音。 赵福生心中一喜,正要张嘴,却听刘义真又道: “我来带路,你们跟在我后头走。” 这话音一落,赵福生立即就觉得不大对头。 刘义真的话过于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心悸之下,赵福生极力挣扎,睁开了双目。 映入她眼帘的,仍是青绿色瘴雾笼罩的十里坡。 刘义真走在最前方,他牵了一匹马,马背上绑了一口模样恐怖的漆黑棺材,棺材上方扣了一块沉重的石板。 赵福生一见这一幕,瞳孔急缩——“无头泥像庙!”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残余的困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义真。” 她喊了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却被一只小手扯住。 赵福生转头一看,见蒯满周牵着她的手。 小丫头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闭上了,像是陷入了梦游状态。 赵福生捏紧了她的手,摇了两下,喊了一声:“满周!” 她话音一落,小孩的眼睛倏地睁开。 蒯满周的瞳孔像是破裂,血液从瞳孔中渗出,顷刻间盈满整个眼球,使她眼珠变得血红。 “满周,醒醒。” 她摇了摇小孩的手,小孩听到她的声音,失控的鬼息一滞。 那眼球处外溢的血液回流,不多时,蒯满周苏醒了。 紧随蒯满周之后苏醒的是孟婆。 她睁开了眼,有些困倦的道: “人老了真是熬不住,才一会儿功夫,竟然像是睡着了。” 说完,左右转头: “大人、大人——”她喊了两声,才看到站在一旁的赵福生与蒯满周。 一大一小两人眼神清明,像是苏醒着的,孟婆才松了口气。 “我们刚刚睡着了——” 赵福生沉声道。 孟婆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前方的两人,迟疑道: “他们——” 她说话时,刘义真说要带路的话音刚落,张传世像是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他仿佛只选择性的听到了刘义真所说‘有庙、带路’的话,快步跟在了刘义真后头: “十里坡内没有旁的野庙,”他夸张的松了口气,道: “就那一间庙宇,如果义真看到的就是那个庙,我们应该就到了黄泉路附近。” 张传世话音一落,孟婆与赵福生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这一段对话太耳熟了,这分明是几人第一次快到野庙前的对话。 孟婆看了赵福生一眼: “小张是不是……” “他还没醒。”赵福生沉声道。 她说完后,张传世、刘义真像是静止的蜡像,不再动弹了。 孟婆愣了一愣,赵福生则明白了缘由: “按照上一轮的情景,是到我说话了。” 赵福生得点头首恳,发话‘先过去再说’,刘义真才会进行下一步行动。 但此时赵福生自然不可能任由循环继续。 她对孟婆道: “我们分头喊醒人。” 孟婆应了一声,往张传世走了过去。 赵福生也牵着蒯满周往刘义真走。 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按着棺材,昂头看向远处,神情严肃,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蜡像。 赵福生拍了拍他肩膀,试探着喊了一声: “义真。” 他没有反应,对赵福生的呼唤、拍打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看样子他已经陷入了鬼梦中,一般的喊叫无法将他唤醒。 赵福生沉吟片刻,正欲将要饭鬼的力量激活。 只是她手刚想将蒯满周的手松开,小孩就摇了摇头。 接着小孩将小手抬了起来,她的手心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支艳红如血的花朵。 那花瓣细长,带着朦胧血光,看起来妖冶又诡异。 小丫头举着花朵摇了两下,递向刘义真: “给。” 那鬼花出现的同时,庄四娘子的鬼影现世,站在她的身后。 厉鬼身体扭曲,漆黑如瀑布的长发遮挡住庄四娘子的身体,一根诡异的鬼钉扎在它的胸口正中。 鬼钉一出现,那捆绑在鬼马背上的棺材动了劝。 ‘砰砰’。 两声撞击声从棺材内传来,将赵福生冷汗都吓出来了。 陷入鬼梦的刘义真没有被蒯满周的力量逼醒,反而是鬼棺出现异动的刹那,他手臂肌肉贲紧,五指大大张开,用力将鬼棺按住。 他的手从指节处开始变成暗金,且这暗金色顺着五指往手掌方向蔓延,刹时便将整条手臂变成宛如纯金所铸。 这只金色的手臂一按住鬼棺,本来还有异响的鬼棺顿时沉寂了下去。 一场无意中险些酿出的大祸患消弥于无形。 赵福生嘴角抽搐,拉紧了小孩的手: “快将你娘收一收。” 鬼钉与鬼棺同属一体,幸亏庄四娘子实力雄厚,鬼钉钉死在它胸口没有松动。 否则鬼棺的平衡被打破,不知棺内的无头鬼会不会破棺而出。 赵福生虽说打算过要以无头鬼克制乔越生,但这只是一个构想,不到走投无路,她绝不会冒险这么做。 “好。” 蒯满周有些遗憾的点头。 她手掌一握,血红的鬼花便化为粉雾,消失在她手中。 鬼棺一平息,刘义真手臂上的金芒缓慢褪去。 他仍站在原处,等待赵福生开口。 赵福生定了定神。 小丫头的举动冒失,但也给她提了个醒。 陷入鬼梦的人宛如神魂都被拉入梦境之中,一般常规手段无法将人唤醒。 就是动用厉鬼的力量也未必好使。 鬼梦攻心。 而刘义真的心结就在夫子庙,在于镇守无头鬼。 赵福生想了想,也伸手往鬼棺摸去,同时嘴里大喊一声: “义真,我要将无头鬼放出来了。” 她喊音刚起,刚刚还如同一尊蜡像的刘义真肉眼可见的怒气上涌。 第三百一十章 被困鬼梦 第三百一十章 刘义真的双眉紧皱,脸色铁青,脸颊肌肉抽搐,眼皮激烈抖动。 随后他大喊了一声: “不可以!” 这一句话打破了梦境约束,他蓦地睁开眼睛,拳头一握,正要出手,结果面前看到的是松了一口气的赵福生。 刘义真的表情怔懵了半晌。 他才从鬼梦苏醒,整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阵后,他的眼睛逐渐找到焦距: “我、我睡着了?!” 他的双眼血红,身体还残留着激愤,但整个人的情绪却已经因意识到自己被困鬼梦,而逐渐平复。 “嗯。”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的手还没碰到鬼棺,见他苏醒,表情有些难受却又目光警惕的盯着自己,便微微一笑,举着手缓缓后撤。 刘义真松了口气。 他强行苏醒,此时头隐隐作痛,却不敢闭眼,只是轻轻甩了下头。 另一边,孟婆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张传世唤醒。 只听张传世惨叫: “醒了、醒了。” 孟婆将他脑袋捧住,还有些不放心: “小张,你清醒了没有?” 张传世不停的道: “醒了,清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孟婆缓缓将手松开,张传世不住发出倒吸凉气声响。 他不敢再靠着孟婆,疾步走到赵福生身边: “大人,你看这——” 张传世将捂着的人中松开。 只见他人中被掐破,上面不知抹了一层绿油油的什么,张传世含着眼泪告状: “孟婆不知拿什么药膏涂我伤口。” 他对于孟婆的东西是怕了,这会儿脸色像是比先前喝了孟婆汤还要难看许多。 “是草药膏,能驱毒虫呢。” 孟婆年纪虽大,但耳朵却灵敏,闻言就解释道: “这次大人说要来十里坡,你们说这边草木多,我寻思怕蛇虫鼠蚁的也不少,所以才特地带了这膏药出门的。” 她说着,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药能治毒、止痒,毒虫见了都要绕着走。” 孟婆越说,张传世就越害怕。 毒虫都要怕的东西,他问: “这有没有毒啊?” “这是我的传家秘方,没有毒的,就是让你醒醒神罢了,我女儿以前最招蚊虫叮咬,每次都是用我熬治的药膏涂抹,一抹就见效。”孟婆想起过往,神情怅然。 张传世现在已经怕了她的传家秘方,闻言不敢置信,双手捧着嘴,可怜巴巴的看向赵福生。 “别害怕,你早死了。”赵福生胡乱安慰了他一句。 这会儿可不是胡闹的时候。 张传世有些委屈: “可是孟婆的药能毒死鬼啊——” “你现在活得好好的,这药就毒不是死你。”赵福生摆了下手。 张传世也知道好歹,不敢再多说话,只是捂着嘴唇子吸凉气。 孟婆将药膏重新揣回怀里,嘴里念叨着: “这可是好东西。” …… 刘义真揉了揉眼睛,听着耳畔的吵闹,思绪逐渐清明: “我们刚刚火烧了野庙——” 庙一烧完后,他就随即失去了知觉,被困入了梦境内。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郊野黑地之中,身旁牵了匹马,马上捆着鬼棺—— 刘义真的脸色微变: “我们现在是——”他话没说完,仰头看向远处,远处的绿雾笼罩中,野庙的茅草顶若隐若现。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我们回到了进庙之前。” “是。”赵福生点头。 张传世也发现了野庙。 在鬼梦中,一行人是将庙宇烧毁的,此时众人出现在庙宇之外,野庙又再次出现,张传世忍住嘴唇子的辣疼,有些兴奋的问: “大人,我们清醒了吗?” “你觉得我们苏醒过来了吗?”赵福生反问了一句。 张传世摸了摸嘴唇,神情有些犹豫: “清、清醒了吧。” 他有些不确定。 “我感觉是清醒了,毕竟我嘴唇疼。” 如果是在梦中,人又怎么会感知到身体疼痛呢?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叹了口气。 “大人?”张传世不知为什么,听她这样一叹之后,感觉不安了: “我说得有哪里不对?” “张师傅,你感觉到疼痛恰恰是问题的原因。” 刘义真这会儿清醒后反应过来了,他人也聪明,原本没意识到不对劲儿,但赵福生的叹气却像是一个提醒,他立时就从这两人的对话及赵福生的叹气中感知到了问题的症结: “我们还在梦里。” 张传世怔了一怔,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义真就道: “张师傅,你喝了孟婆汤后死了,你还记得吗?” 张传世点头: “那当然记得——” 刘义真又道: “你死后身体失去了感知,你忘了吗?” 张传世喝了孟婆汤由生转死,变成特殊的鬼类存在,当时身体就失去了冷热的感知。 但他此时却能感觉到孟婆掐他人中,且在他人中上涂抹药物后有刺激之感,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 张传世的脸色也变了。 也就是说,众人自以为清醒,实际还被困在鬼梦之中。 这鬼梦层层叠叠,如假亦真,令人防不胜防。 “我们烧掉了野庙,却并没有真正脱离鬼梦,只是一切再度重启。”刘义真表情难看的道: “刚刚我们被唤醒,也并不是真正的苏醒,不过是从更深的梦境进入轻一层的梦境,无论怎么样,我们还在梦里。” “也就是说,我们之后会再度进入鬼庙,还会遇上孙、罗二人?”张传世有些绝望的道。 赵福生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张传世绝望的抱住了脑袋: “那可怎么办才好?我们到底是从哪里入梦的?要怎么才能真正的清醒?” 刘义真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赵福生目光动了动: “看来问题还是在野庙上。” 只杀罗、孙二人,这两人只会不停的死而复生,重复进入鬼庙。 而一行人烧掉了鬼庙,几人则从梦境‘苏醒’,陷入另一层鬼梦,回到进入庙前的时候。 赵福生道: “我们这一次再进鬼庙,干脆将泥胎像砸了,然后再将野庙烧了。” 张传世有些畏惧: “还烧?” 他重复陷入梦境里,此时对于操控着几人入梦的厉鬼感到恐惧了: “大人,我们会不会不知不觉间死了?” “人死就失去意识了,我们此时能说、能动、能思考,还没有死。”赵福生冷静的道。 众人沉默了半晌,她打定主意,对身旁的人说: “走。” 这一次众人再进入野庙时,比先前耽误的时间多了些。 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再来到野庙时,情景与先前略有不同。 破庙顶部的茅草变黑,像是遭烟熏过,残留了大火吞噬的痕迹。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外头的井上,看向张传世: “老张,你看看井中有水没有。” 这口井也是邪门。 几人第一次来时,张传世与蒯满周都去看过,井里并没有水,但不多时孙、罗二人来时,井里却又凭空出现水了。 张传世看到这口井有些畏缩。 但他也知道轻重缓急,知道此时不是他偷奸耍滑的时候,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便往井口行去了。 井底黑黢黢的,像是深渊一眼看不到。 “看不清呀。”他叹了一声,想给自己壮胆。 “看不清呀……”井底传来幽幽的回音,差点将张传世吓得瘫软在地。 “呀呀呀……” 回音仍绕在他耳边,他回头看到不远处赵福生等人还在,刘义真忙着将马拴在先前入庙处。 只要有同伴在,张传世的胆子又来了。 他吐了口唾沫,转动木轴,将桶往井下放。 没多久,‘啪’的声响中,桶落入井下,水花四溅,张传世一下傻眼了,喊: “大人,井里有水。” 赵福生点了点头。 张传世将桶一扔,连忙回到队伍中。 几人迈入野庙,孟婆掏出火折子点燃,赵福生的目光落到野庙的正中时,瞳孔一缩。 庙内摆了凌乱的杂草。 里间神龛仍在,无头的泥胎盘坐在神龛上。 但令赵福生等人吃惊的并不是泥胎像,而是在野庙的正中,摆了几块石头堆垒成的灶台。 灶台上架着一个瓦罐,下方有残余的柴灰与木碳。 “这不是我们先前——” 张传世后背发寒,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他迈动脚步,走到罐子边。 那火堆早已熄灭,柴火也像是熄了很久,他伸手碰了碰罐沿,接着转头看向赵福生: “冰的。” 说完,又伸脸去看罐内,罐内装了一些残羹剩物,已经干腐,上面长了一层绿色的霉斑,里头装的东西早就坏了。 除此外,一挑漆黑的货柜摆在角落——那是最初罗六挑来的。 几个零散的竹筒摆在罐子旁侧,里面的水早就空了。 “这——” 众人一见此景,都齐齐皱了下眉头。 孟婆举着火折子,看向赵福生: “大人,这里的灶台、瓦罐都是我们先前留下的。” 从几人烧庙离开,到梦境重置归来,前后不超过两刻钟功夫。 可此时庙内的柴火已熄,瓦罐早冷,罐内熬制好的粥已经腐烂,看上去已经过了许久。 赵福生盯着瓦罐出神。 孟婆久久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不由再喊了一声: “大人?” “嗯?” 赵福生转头看她,孟婆松了口气: “大人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陷入梦境了——” 她话说到一半,意识到本来众人就在梦境之中,又何来陷入梦境一说,便不由苦笑了一声。 赵福生却明白她话中之意,摇了摇头: “我没事,我在想一个问题——” 她的话令刘义真等人眼睛都亮了。 赵福生思维反应敏捷,其他人正焦头烂额时,她总会有其他的发现,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头疼。 “你快说。” 刘义真催促。 赵福生笑道: “先不要急。”她说完,吩咐张传世: “老张,你去打些水来,将这瓦罐里的东西倒掉,把罐子放回原处。” 张传世本来以为她发现了鬼梦境的破绽,能引导一群人脱离险境,却没料到她又给自己找了个活儿。 “……大人你真是,”他碎碎念抱怨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洗罐子,这罐子有什么好洗的,莫非还有谁要用?”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刘义真与孟婆目光交汇,眼里都闪过惊讶之色。 张传世骂骂咧咧的将罐子拿出去清洗。 虽说赵福生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猜到张传世不会出事,但为求谨慎,她仍将蒯满周的手松开,示意小孩跟在他身后。 张传世本来满嘴抱怨,见此情景,怔了一怔,罕见的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他嘴里的抱怨声更大,但走路时的脚步都沉稳、轻快了许多,背影甚至透出一丝轻松。 “你觉得我们先前来这庙时,不是第一次进入?” 等张传世一走,刘义真便小声的问赵福生。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们来时情景古怪。” 庙里神像后有才清洗不久的瓦罐,水井却无水,证明这庙宇不久之前才有‘人’来过。 而在鬼梦内的十里坡遭受了大火屠戮,荒凉异常,一行人从弃车前行到庙前,一路人影都没碰到过。 来庙中时,庙里也没有人,却发现了清洗的瓦罐。 赵福生当时就在猜测:这些瓦罐是谁放的?谁洗的? 如今第二次重回庙宇时,赵福生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而诡异的念头:莫非众人先前熬粥的瓦罐,就是镇魔司的人清洗后放回原处的? “不过始终只是猜想,是不是真的还算不得数,一切还需要验证?” “你认为我们还会重回破庙?” 刘义真表情凝重,问了一声。 赵福生应道: “那是必然的。” 他们陷入鬼梦,已被厉鬼缠住,如果鬼案不解决,压根儿无法逃脱,只会陷入重复的循环,被耗在这梦中。 刘义真正要说话,外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咚咚咚’声响。 ‘唉——’刘义真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情景会循环、重复。 但当那熟悉的鼓点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他依旧头皮一麻,叹道: “拨浪鼓。” “是。”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那一挑货柜上,冷冷的道: “罗六死了两次,抛下了货柜、抛下饮水的竹筒,却唯独这拨浪鼓被他带走了。” 每次他与孙三娘再度归来时,都会响起熟悉的鼓声,昭示着又一轮新的梦境开始重复。 这简直是一场无法苏醒的可怕恶梦。 十里坡的鬼案太棘手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砸掉泥像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有光、有光!”赵福生与刘义真正说话时,孙三娘那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在这荒野山庙外响起: “罗六,你看,干爹庙有光!” 相同的场景再一次发生,刘义真心中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又有些无可奈何。 正在外面打水洗罐子的张传世听闻孙三娘二人到来,吓得发出一声怪叫,加快了洗罐子的速度。 几声倒水的‘哗哗’声响起,他快步的抱着湿罐子冲进庙内。 等张传世一进来,外头雾气之中果然便走了出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 对赵福生来说,双方已经是老熟人了,但对罗、孙二人来说,却是场景循环后的‘第一次’相遇。 二人见到庙内的一干人,脸上都露出畏缩之色。 罗六矮小的身躯站在前头,孙三娘缩着脖子跟在他身后,有些警惕的盯着庙里的几人看。 赵福生示意张传世将湿罐子放回原处,接着对外面的二人喊: “你们进来。” 她站在前首。 背着棺材的刘义真、孟婆及蒯满周分别站在她左右,簇拥着她,以赵福生为中心,盯着外间的两人看。 不知为什么,罗六隐隐有种自己仿佛被强大的猛兽盯住的错觉。 但他与孙三娘行走江湖数年,可非猎物,照理来说不应该有这种感觉。 罗六定了定神,暗忖应该是对方人多势众,且有一个年轻男子格外强壮的缘故。 “几位贵人不知是哪里人——” 罗六还想寒暄两句,赵福生直接将他话音打断: “我让你进来,罗六。”她喊出了罗六的名字,令得罗六脸色疾速变了。 他与孙三娘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正想逃跑,但脚步刚一迈,脚踝处却不知何时被人系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黑线。 那黑线轻轻一扯,两人的身体违背了他们的意志,带着他们往庙里走。 “完了。” 罗六心中大惊,“今日是碰上硬茬子了。” 他正恐慌之际,已经与孙三娘进了庙中。 这一次二人再进庙时,庙里没有再点火,整个庙宇显得有些阴冷。 “诸位好汉饶命。” 罗六进庙之后便即刻开口求饶: “不知我们二人哪里得罪了几位贵客,还求诸位高抬贵手,将来若有需要我罗六报答的地方,我定粉身碎骨——” 他深怕说得晚了便没有再求饶的机会,一大段话说完后,又道: “我二人都是附近村的村民,老实本份——” 赵福生这一次没有再与两人寒暄,而是直接将他的话打断: “那里有一挑货柜。” 她将头转向角落,点着火折子的孟婆也跟着将手一举,火光照亮庙宇角落。 那里摆了一挑货柜,柜门紧闭。 罗六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这一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们两人将货柜挑走。”赵福生道。 “什么?!” 罗六脸上的惊恐之色更浓了。 他转头与孙三娘对视,二人表情怔懵,一脸不敢置信之色。 “送、送我?” 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处,罗六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有些警惕: “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贵客送我们这些东西,想要我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要你们做,我只要你们拿了东西,立即离开此处,不要倒转回来。”赵福生平静的道。 孙三娘有些不信: “有这么好事?” 赵福生的目光冷了下去。 罗六后背一寒,本能预感到不妙,连忙拉了孙三娘一把,讨好的笑道: “贵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孙三娘被他制止,不快的扭了下胳膊,避开他的拉扯,却没有出声。 罗六试探着往柜子走去,赵福生等人并没有阻止。 他心中一喜,将那扁担挑在肩头,喊了一声号子,将柜子抬了起来。 这一抬之下,他不由露出欢喜之色。 那货柜沉甸甸的,里面似是装的东西极多。 “客人真送我们了?” 赵福生点头: “真送你们了。” 罗六又道: “那我们就真挑走了?” 张传世看他啰里八嗦,不由骂道:“让你挑走就挑走,问那么多话做什么。” “是是是。”罗六连连点头。 他此时得了好处,心中喜不自胜,目光落到刘义真背着的棺材上,接着眼珠一转: “我们将东西挑走了,客人你们呢?” 张传世正要骂人,赵福生则心念一转,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说道: “我们准备将这泥胎庙砸了——” 她竟然直接将众人的目的说出来了。 刘义真吃了一惊,转头看她,不知她心中打了什么主意。 但先前得了货柜还有些欢天喜地的罗六听到赵福生要砸泥胎时,表情却大变,‘砰’的一声将柜子竟然放回到了地上。 “客人——” 罗六明显有些紧张不安了: “你们要砸泥胎?” 赵福生见他这样的反应,不由笑了: “是。”她点了点头,问罗六: “有什么不妥吗?” 罗六踌躇道: “这神像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砸了?” “它招我不快了,看泥胎像不顺眼,怎么就不能砸了?”赵福生扬了下眉梢,笑着反问。 孙三娘躲在罗六背后没有出声,罗六神色阴晴不定: “不能砸。” 她的话出乎了赵福生意料。 双方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 罗六留给赵福生的印象是矮小、健谈,心性狭小,且满嘴谎言,会审时度势,对乔越生心怀嫉妒。 她故意当着罗六的面说要砸泥胎像,本以为罗六会大感赞同,却没料到他竟然敢在双方人数不对等,自己表现又如何强势的情况下激烈反对。 赵福生道: “为什么不能砸?你给我说个理由?” 罗六就咬牙: “你们知道这庙里的泥胎像是谁吗?怎么就要突然来砸泥像?” 他表现激愤,连‘客人’二字的表面称呼也不肯喊了,挺起胸膛往前走了一步,勇敢的与赵福生等人对峙。 张传世眼珠一转,看到赵福生的神情,已经猜到她的打算。 二人合作也办了几桩鬼案,有了一定的默契,他故意问罗六:“那你说这庙里的泥胎像是谁?” “是牛栏寨子有名的大善老爷乔越生,他做了不少善事,在十里坡内是鼎鼎有名的,大家伙儿都尊重他,在此为他立庙建像的。” 这一次的罗六再一次提起乔越生时,竟然与第二次进入野庙时的咬牙切齿截然不同,而是变得格外维护。 如果不是此时众人身在鬼梦,场景又一再重置,且众人看到的都是罗六与孙三娘,此时刘义真等人都要怀疑眼前的罗六与先前场景重置前看到的罗六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乔越生?”赵福生此时压下心中杂念,故意皱了下眉头: “原来是他?” “客人听说过他?”罗六听她语气,似是对乔越生颇熟,不由问了一声。 “听说过。”赵福生点头: “听说他沽名钓誉,弄出了龙血香的制法,引得两村血斗,害死了许多人。” 她说话时故意看向孙三娘。 这个女人小心的退后了半步,隐藏在黑暗中,此时听到乔越生时,眼中露出怨毒之色。 赵福生看向她时,她心中一慌,连忙闭眼,却慢了半步,只好强挤出笑容,伪装成温顺的样子。 “胡说!”罗六一听这话,勃然大怒: “哪个没屁眼儿的说这些浑话,胡说八道,是要断子绝孙的。” “……”赵福生似笑非笑看他。 “乔老爷是我们十里坡远近驰名的好人,龙血香也是我十里坡特产,只是如今——”罗六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却仍道: “客人外乡人吧?这些胡话不知谁和你们说的。” “唉。”他叹了口气: “我们十里坡现在光景确实不好,但那也是有原因的——”他又叹了一声,接着摆手: “算了、算了,不说了,但这泥胎像确实砸不得,乔老爷是好人,在十里坡威望很深,许多人感念他老人家的恩德,知道此地是他的泥像庙,许多人不远数里的来这里上贡。” 他顿了顿,又道: “有些家里小孩身体不爽利,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来拜他泥像认干爹,想借他福祉庇佑,你要砸他神像,会在十里坡内激起众怒。” 罗六威胁: “到时消息一传扬开,客人,你们虽说这会儿人多势众,但也未必能走得出十里坡。” …… 他前后两次态度迥异。 第一次提起乔越生时,对他处处贬低。 而这一次再提起乔越生时,却又夸赞不停,将人说得似是十里坡不可再得的人物。 罗六此人可非善类。 这是处于鬼梦之中,梦中的一切场景都受鬼的操控。 而鬼凭本能行动,不可能揣摩人心,罗六的性格迥异有两种可能。 其一:鬼梦的世界里屏蔽了赵福生等人的感知。 她三次与罗六打交道,认为每次交谈的都是罗六,但有可能这张面容下隐藏了不同的人,只是众人受到鬼梦影响,无法辨认。 这样一来,罗六性情反复无常,说词也不统一便能解释了。 其二:罗六的皮下并没有隐藏着其他的面容,从始至终都是他。 怨恨乔越生的举动为十里坡带来了变化的是他,但感念乔越生曾为村民谋福祉的也是他。 人心复杂,怨恨有可能与维护是可以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体中。 但还有一个可能。 罗六性情卑劣、狡诈,他此时态度大变,对泥胎像的维护也不一定全是对乔越生有好感。 他之所以有变化,是因为赵福生提到了砸像的缘故。 也就是说,他的变化很有可能是因泥胎像而起的。 莫非泥胎像内有什么玄机? 赵福生心中一动。 罗六越是这样表现,她就更想砸庙了。 想到这里,她神色一冷: “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挑上货柜立即走,一个就是不要走了,我将你二人杀死,我砸像一事自然就无人得知了。” 她的话将罗六、孙三娘二人吓了一跳。 赵福生态度坚定,竟然透露出为了砸像不惜杀人的意图。 罗六表情变得阴森,拳头一握,怒气上涌。 但他看到一旁背着巨大黑棺的刘义真,理智逐渐恢复。 他二话不说将地上的货柜挑起,转头招呼了孙三娘一声: “走。” 说完后,两人小心翼翼越过镇魔司众人,往野庙边挪去。 孙三娘途经赵福生等人身边时,看到地上的竹筒,眼里露出贪婪,犹豫了片刻,蹲下身将这几个竹筒也捡走。 罗六鬼使神差的转头。 他的目光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赵福生等人,而是看向了内里的神龛处,目光在泥像上定格了半晌,接着将牙一咬,头也不回的与孙三娘走出野庙,身影很快隐没于绿雾中。 “福生——” 刘义真等二人走后,正要说话,只听绿雾内却传来孙三娘的声音: “老六,那群人真将这货柜给我们了?” “不管真也好、假也好,出都出来了,货柜已经到我们手上了,还能有假吗?” 兴许是隔着雾气,罗六的声音褪去了先前伪装出来的豪爽,变得有些阴鸷: “三娘,十里坡我们呆不下去了,拿了柜子立刻走。”从他声音听来,似是有些焦急。 “柜里装了什么?”孙三娘问。 罗六就道: “先不急看,找了无人处再瞅瞅。” “他们怎么这么好心,还送我们东西——”孙三娘话音一落,罗六就道: “兴许是哪里的强盗,杀人抢了别人的东西,想处理善后,说不定让我们拿走货柜,也是为了转移别人视线的……” 后面的对话逐渐模糊不清,听不大真切了,似是二人已经走远了。 从某一方面来说,罗六这话说得倒也对。 赵福生这一挑货柜,本来也是杀了另一个‘罗六’到手的,只是如今物归原主罢了。 这二人一走后,赵福生将手一挥: “把泥像砸了!” 她话音一落,刘义真、张传世还没有动,蒯满周便率先动手。 数根细黑鬼线缠住了泥像轻轻一勒——那鬼线如锋利的刀刃,顷刻将如划豆腐一般,将泥像切割成数段,缓缓滑落。 赵福生本来以为罗六异样是因为泥像内有问题,此时见泥像被切割开错位滑落后,露出内里的泥沙,并不见什么怪异处,心中正隐隐有些失望之际,接着天摇地动。 ‘轰隆隆。’ 整个野庙因泥像一毁而疯狂颤动。 分裂的泥像‘啪嗒’落地,接着晃动的野庙‘砰’声碎裂,大量尘烟涌起,将镇魔司五人淹没。 第三百一十二章 重回鬼庙 第三百一十二章 赵福生一被烟尘笼罩,便有种口鼻窒息之感。 孟婆手里握着的火折子立时被烟尘扑熄,赵福生的视野受阻,整个人僵滞了片刻。 四周一片黑暗。 意外突然到来时,她以不变应万变。 赵福生在黑暗中僵立了片刻,接着她试着想睁开眼,四周却无法视物。 她的双手空荡荡的,仿佛整个空间仅有她一个人在。 这情况不对劲儿。 赵福生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她动了动手指,手里空荡荡的,以往出行的时候,总有个人喜欢牵着她的手。 她喊了一声: “满周——” 这一声喊音像是打破了魔咒,她一个激灵,浑身一抖,杂乱无章的片段闪入进她的脑海中。 流土村、杨铁汉、无头尸体、十里坡—— 荒山野庙,烧焦的林野,乔越生、以及罗、孙夫妇。 她打碎了庙里的泥胎像—— 所有记忆缓慢回笼,赵福生蓦地睁开眼睛,还维持着递东西的动作,低声道: “满周,这是你的糖,自己拿去——” 她话音一落,立时就清醒了。 时光逆流,她回到了马车还没有出事的时候。 那时的她刚给张传世喂了孟婆汤,并且将剩余的汤药交到了蒯满周的手中。 赵福生转头往其他人看去。 张传世背对着她,正手持着缰绳赶车,并不时发出干呕声。 刘义真压着鬼棺,眼睛半睁、半闭,神情呆滞,像是陷入了睡梦中。 孟婆靠着马车小憩,蒯满周则坐在赵福生小腿边,双手趴在她大腿处,一头长发垂在小孩脸颊侧。 赵福生定了定神,伸手先推小孩: “满周、满周。” 她喊音一起,一旁靠着车厢睡的孟婆浑身一抖,那歪低的头颅立即坐正了。 孟婆的眼皮动了动,拉开一条缝,怔怔的盯着赵福生看了几眼,接着含糊不清的道: “大——人——” 她说话的同时,人已经逐渐清醒了: “我又睡着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这一次没有将小孩唤醒,轻推的动作令蒯满周将脸换了个方向,皱了下眉头。 赵福生手腕一转,地狱打开,一串铜钱被她勾在指节中: “满周,发薪俸了。” 铜钱撞击间发出‘叮铛’声响。 蒯满周的眼皮动了动,眼见正要处于苏醒边沿,这一次张传世竟然醒得比她还要快,背脊一挺: “钱?哪里有钱?发薪俸了?” “……”赵福生有些无语。 这张传世也是钻进钱眼里了,早知道‘发钱’二字能令他清醒,先前便不用孟婆两次唤醒他,平白吃了那些苦头。 随后蒯满周很快苏醒,刘义真的软肋也找到了——赵福生一提出要碰触鬼棺,便将他唤醒了。 镇魔司众人再一次苏醒,都回忆起野庙之中的情景了。 …… 张传世心有余悸的问: “大人,我们逃出鬼梦了吗?” 泥胎像被砸后,众人像是彻底退出了野神庙,回到了最初的马车。 此时的张传世刚喝孟婆汤,还没有由生转死,应该还是众人未入鬼梦的时候。 他的话也是其他人关心的重点。 刘义真转头看向赵福生,等待她的回答。 “唉。” 赵福生叹了口气。 她的反应令得刘义真的面容微变,明白她沉默之下的意思了: “我们还在梦中?” 他这话一说出口,张传世猛地转头。 “看之后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变化。”赵福生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张传世呆愣愣的问。 刘义真就道: “之后发生的事分别是:张师傅拉稀,马拉稀,车子侧翻,张师傅由生转死——” 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赵福生则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然后我们弃车步行,打算找野神庙。” 说完,她笑了笑: “兴许我们这一次吸取了教训,不找野神庙——” 刘义真的脸上露出烦恼的神色: “但我们仍然可能会遇到野神庙。” 不仅止是如此,他们大概率还会再遇到罗六、孙三娘,依旧循环重复的事件。 张传世听到这里,也明白赵福生话中之意了。 也就是说,如果接下来的事依次仍会发生,就证明了众人极有可能还被困在鬼梦中。 这个发现令得张传世脸都绿了! “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一次的无头鬼案如此凶戾,众人身处局中,无法清醒,实在棘手。 赵福生听出他话中有些焦虑,不由就道: “急什么?”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急?张传世有些恐慌: “大人,我们命都快没了,得赶紧想个办法逃走——” “逃?” 赵福生摇了摇头: “老张,我们是来办鬼案的。” 她提醒张传世: “如今厉鬼出现,不需要我们再额外花心思去寻找,那是再好不过,为什么要逃?” 张传世怔了一怔: “什么?!” 还要办案?!张传世欲哭无泪,扭头看向孟婆: “孟婆——” 几人之中,除了赵福生职位最高,孟婆是最年长者,且实力强悍,张传世指望孟婆出头说一说。 孟婆则好脾气的‘呵呵’笑: “大人聪明又能干,又是令司,自然是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孟婆的话令张传世傻了眼,他又转头看向刘义真: “义真,你说说。” 蒯满周与赵福生一个鼻孔出气,这事儿问她没用。 刘义真没有理张传世,而是看向赵福生: “福生,你有打算了?” 赵福生道: “我们被困在鬼梦内,已经被厉鬼标记了。”她提醒着: “这会儿如果只想逃跑,大概率是凶多吉少。” 她说道: “要想保命,最好的方法是将厉鬼收服、分解或是赶走。”这样一来自然危机解除,鬼祸也就消弥了。 赵福生的话理论上没有错。 但此次梦中厉鬼如此凶悍,几人此时还极有可能深陷鬼梦,要想将厉鬼赶走都很艰难,更别提将其收服、分解了。 刘义真心中也明白此行异常凶险,但他并没有面露畏怯,而是问:“你想怎么做?” 赵福生道: “如果我们仍陷在鬼梦中,那我这一次打算顺其自然了。” 她第二次砸泥胎像时,遭到了罗六的激烈反对,当时本来猜测泥胎像内可能另有乾坤,但最终的结果令她有些失望。 乔越生的泥像竟然就真的只是泥像。 只是这泥像损毁后,一行人再次‘沉睡’,醒来时已经离开野庙了。 “既然泥像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便是罗六、孙三娘了。”赵福生咬了下嘴唇,道: “鬼梦既然非要我遇到这两人,那我打算这一次什么也不做,我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想做什么。” 孟婆问: “大人打算跟着他们回村?” 赵福生点头: “这二人极有可能干的是不良勾当,前两次见我和满周时目光不正,我准备顺着他们的话说,看他们要怎么做。” 刘义真有些担忧: “我们现在本来就深陷鬼梦,如今处于遇到罗六、孙三娘这一个关键接口。” 如果将入鬼梦的深浅程度比喻为迷路,众人此时恰好处于迷路的开端。 可要是继续顺着梦境往下‘走’,极有可能在厉鬼制造的梦境中越走越深,到时压根儿无法回头。 刘义真提醒着: “这样做可能会让我们更深的陷入鬼梦中。” 他此时还能提出看法,证明此次鬼案并没有让他乱了心神。 赵福生满意的看了他一眼: “你说得不错。”她说道: “但办鬼案本来就不能处处稳妥,不入虎穴岂得虎子,有时必要的冒险是要做的,畏首畏尾只会两头落空。” 她性情果断,有时做事小心谨慎到极致,有时做事却又激进疯狂得让人害怕。 但这样的情况下,她性情中大胆、冒险的一面却又恰好可以带领着众人走出迷惘,至少不会有事可做。 反正真遇上事了,镇魔司一行五人,都各有各的保命方法。 刘义真点了下头。 他沉默了片刻,问赵福生: “那除了这些之外,你有脱离鬼梦的方法没有?” 他的话引起了张传世与孟婆的注意。 二人都将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 只见她咧嘴一笑,接着在几人注视下,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张传世苦着脸哀嚎了一声。 恰在此时,他的肚子‘咕噜’一声响,接着熟悉的绞痛感传来了。 …… 与第一次进入十里坡时相同的情景再一次发生了。 张传世过了不久开始拉稀,随后马匹也跟着拉。 一人一马很快由生转死,马车颠簸后侧翻。 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的发生,验证了赵福生所说的最坏猜测:一行人果然仍被困在梦中。 之后众人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及要前往野神庙,且故意选了个与开始截然相反的方向走。 约走了一两个时辰,天色擦黑时,众人再一次看到野庙的影子出现在绿雾之中。 “野庙——” 刘义真表情复杂的道。 他初次见到野庙的影子时,还以为找到了正确的路,因此而欣喜若狂; 哪知此地却如同鬼笼,将几人困在其中。 “走。” 赵福生招呼了众人一声,自己率先迈动脚步往野庙的方向走。 刘义真顿了片刻,转头去看她。 她的神情冷峻,并不见半丝怯懦与恐慌——不知是她性情天生这样无惧无畏、大大咧咧,还是因为她另有后手,因此而沉着。 刘义真的心里正想着事,张传世的喊声将他惊醒了: “义真,还不走?” 他回过神,发现赵福生已经走出了数丈开外,此时意识到他落伍了,正站在原地等他。 而先前表现最胆小、怕死的张传世在她开口说‘走’后竟然也跟在了她身边,此时转头在喊他。 刘义真愣了一愣,接着忍不住微微一笑: “来了。” 赵福生等他走上前后,叮嘱了他一声: “这里诡异难测,我们几人最好是不要分开。”大家处于鬼梦循环,一旦分开,再次相遇时,遇到的究竟还是不是原本的镇魔司五人便不好说了。 她的说法令得刘义真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这一回大家再度进入野庙。 赵福生与第一次进庙时一样,先招呼了张传世去看井。 这也是一个熟络的活了。 张传世与蒯满周出了庙门往井边行去,与第一次一样,井里干巴巴的,半滴水也没有。 刘义真放下棺材,搬了数块石头,搭成了一个简易的灶台,孟婆取了干草,捡了些木块做柴禾,放进了这灶台之中。 而神龛之下,看了枯井回来的张传世找到了才洗干净的瓦罐。 他抱着瓦罐,脸上露出复杂之色——罐内还有水,瓦罐的内口处有一点他特意留下的污渍。 第一次他没有发现这一点,但上一次砸像前,赵福生叮嘱他洗罐子时他就留了个心,故意留了个破绽在此处。 “大人,这罐子是我洗的。” 他低声的道。 如果他们第一次来这野庙时,这庙内的瓦罐就是他洗的,便意味着一行人恐怕早被困在这野庙中,不知循环多少次了。 想到这里,张传世不寒而栗。 赵福生则早就已经料到,听闻这话只是点了点头: “再涮一下,将粥煮上,我们吃饱了肚子,等罗六、孙三娘二人前来就行了。” 她的神色如常,仿佛没听出张传世言外之意。 但她异常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张传世本来沮丧、恐慌的心里想到此处,又对赵福生生出莫名的信心。 不知是不是受她镇定自如的态度感染,张传世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笃定:赵福生定不会让众人死于这鬼庙之中。 这样一想,他心里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 “好。” 他先前还哭丧着脸,一想通后,又笑嘻嘻的应了一声,果然抱着瓦罐拿水去涮干净了。 孟婆点火煮饭,又从包里掏出那一小块咸肉。 “可惜了。” 众人围着简易的火炉而坐。 孟婆边撕咸肉边叹: “这咸肉本来好大一块,上一回撕了一半,还没吃就没了,就剩这么一小块。” 她说完,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 “如果少春来就好了。” 张传世拨弄着柴火,听闻这话就接了句嘴: “他来有什么用?” 孟婆道: “他驭使的是灶鬼,最擅长制作腊肉,做的腊肉吃都吃不完,有少春在,到时梦境就是再多巡回几次,也不消耗真的肉了——” 她的话既是诙谐又有些恐怖。 刘义真知道不应该笑,但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在锅里‘咕噜、咕噜’沸腾时,外间‘咚咚咚’的鼓点声再一次响起。 罗六、孙三娘出现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再次见面 第三百一十三章 虽说众人这一次归来时,已经有预感会再遇上罗六、孙三娘二人。 但真正听到那熟悉的拨浪鼓声响起,且已经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的刘义真等人却仍是表情僵了片刻。 本来因孟婆的话而轻松的气氛又逐渐凝固。 ‘咚咚咚——’ 静谧的夜空下,野庙内火光‘噼里啪啦’燃烧,那鼓声不绝于耳,足足响了好几个呼吸的功夫。 许久后,鼓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砰砰、砰砰。’ 刘义真毕竟是第一次参与鬼案,此时在这种静默中心跳加速。 他仰头去看赵福生,却见赵福生微笑着盯着面前的篝火,伸出了双手放在火焰边沿边烤边搓。 “福生——” 她好像没有听到外头的响动,也没有注意到诡异的氛围。 刘义真忍耐不住,轻轻喊了一声。 “嗯?”赵福生头也没抬,鼻腔里发出轻哼应了他一声。 火光映照到她脸上,她的神情轻松,眼神从容,仿佛不是身处鬼域之内,而是正在外休闲耍乐。 “罗、孙来了。”刘义真提醒。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听到了。” 刘义真正要说话,外间静默了许久,突然有人高声道: “好香、好香。” 接着孙三娘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有光、有光,罗六,干爹庙有光——” 这两人一说话的时候,本来神色平静的赵福生眼皮一下抬起来了。 随着她一抬眼看向大门处,她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就变了。 刘义真的心中本来还有些忐忑,可一见赵福生的眼神,心顿时落回了原处。 众人跟着赵福生一起转头往庙门外看去,便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绿雾中走出。 孙三娘一见庙里人多,脸上笑容一僵,躲到了罗六身后。 与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相同,罗六挑着一担货柜,踌躇着站在庙门外头。 屋里篝火烧得很旺,将庙照亮。 火上摆放了瓦罐,罐里粥已经熬好了,米香夹杂着咸肉的香气勾缠着人的味蕾,令罗六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唾沫。 双方目光遥遥相对,彼此互望了半晌,赵福生打破沉默: “夜深雾重,两位赶了夜路也是辛苦,不如进来烤烤火。” “……” 罗六的表情有些戒备,挑着担子护着孙三娘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 “多谢贵客的邀约。”他先是道了一声谢,接着才问: “不知几位贵客是哪里人?我们夫妇二人瞧着你们有些面生呢?” 赵福生就笑道: “我们是万安县人,来十里坡是寻人的,但因为对此地不熟,走了一天迷了路,发现了这间野庙,便暂时歇息在此处。” 她的话并没有完全的打消罗六疑惑。 一行五人,有老、有少,也有男有女,但其他人都不出声,唯独赵福生率先说话,仿佛是这群人里的领头。 这样的情况颇为反常,罗六心中已经生出了退意。 但就在这时,藏在他身后的孙三娘探出了半个头,她看了赵福生一眼,又望了望蒯满周,轻轻与罗六耳语了几句。 ‘唉。’ 一声若隐似无的叹息声响起,接着罗六道: “原来如此。不瞒几位贵客,我们夫妇二人是附近村子的人,平日以走山货为生,走了一夜实在又冷又累,才想来干爹庙歇脚,见到几位贵客在此,就怕打扰几位清静了。” 赵福生就放声大笑: “人多才热闹,两位请进来吧。” 罗六又与孙三娘轻声商议了片刻,二人挑着担子,小心翼翼的越过鬼马进入庙中。 一入庙门,孙三娘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 赵福生也毫不客气的扭头盯着孙三娘看。 双方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可这是赵福生第一次直勾勾的盯着孙三娘看。 这女人的年约四十,肤色白净,眼角、眉心及唇边有细纹,颧骨略高,眼神精明,看人时带着挑剔与打量之色。 看得出来孙三娘并非扭捏性格,是见过世面的人,远比一般的女性要泼辣大胆许多。 她习惯于审视别人,此时冷不妨被赵福生盯着从头打量到尾,顿时有些受不住,率先移开了目光,落到了蒯满周身上。 小丫头对她的视线并不在意,她反倒看着、看着,注意力倒无法集中了。 赵福生的眼神并不可怕,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盯着她久了,她觉得像是针扎在了自己身上。 半晌后,孙三娘终于忍不住了,转头看向赵福生: “这位贵客总盯着我看什么?” “我习惯这样看人。”赵福生说完,又继续盯着她看。 孙三娘便觉得不自在了,连蒯满周都不敢再看,便连忙站到了罗六的身后。 罗六极力挺胸,想将她藏住。 赵福生居高临下又盯着罗六。 这下罗六就能理解孙三娘先前压力倍增的感觉了。 他手足无措的将担子放在角落,借着活动手脚的功夫缓解自己内心的紧绷,看了赵福生等人一眼,笑着打探: “几位贵客看着气度不凡,不知是县里哪里人呢?我早年也在县中呆过,说不准还与诸位有些渊源呢。” 一旁烧火的张传世一听这话就冷笑一声: “你少拉关系,你知道我们干什么的吗?就有渊源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可罗六形貌丑陋,身材矮小,自小就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目光与嘲讽,此时并不介意张传世的冷脸,笑嘻嘻的道: “这位客人说得是,是我唐突、是我唐突。” 张传世觉得无趣,不再搭理他。 赵福生就道: “我们是县中府衙的人,来十里坡原是为了查一桩案子的。” 她的话与先前跟罗、孙二人的对话内容截然不同。 话一说出口,不止罗、孙两人愣了一愣,就连刘义真也看了她一眼。 “什么?”罗六吃了一惊,表情有些惊恐: “几位竟然是官府的大人?” “不错。”赵福生点头。 “……” 罗六立时咬了下嘴角。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扭头往神龛方向看去,但目光还没有望到泥像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强迫自己转过了头。 “大人是来办案的?” 先前被赵福生看得蹲坐角落的孙三娘此时恰到好处的开口,她顺势如流的改变了对赵福生的称呼,表情显得热络: “不知是办的哪桩案子呢?我们就是附近的村民,若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也愿意协助官府的。” 说完,她又道: “先前听大人说是在十里坡内迷路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孙三娘就伸手撑地,脚尖落地往前挪了两步,坐到了火堆边,看着赵福生道: “我在十里坡生活很多年了,大人要去哪跟我们说,这十里坡内就没有我们不熟的。” 赵福生也不客套,笑着道: “那再好不过。”说完,顿了顿,才道: “我们此行要去黄泉路的黎家坳,寻找一个从外村嫁到此处的杨姓女子。” “这里过去不远就是黄泉路。” 这一会儿功夫,罗六已经从先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 此人外表看似滑稽可笑,实则心思颇深。 听闻赵福生身份后他本来有一瞬间露出恐慌,但一会儿功夫便能调整好心态,已经可见他心理颇强大了。 “黎家坳也离此不远,如果一路走去,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孙三娘则道: “黎家坳?姓杨?”她说完,转头看向罗六: “黎有禄吗?” “黎有禄?”赵福生故作不知,问了一声。 孙三娘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 “是,他的婆娘像是姓杨,是外乡人,当时他看上了,死活非要娶的。” 赵福生将她神色看在眼里,笑着道: “看样子,你对黎家坳的情况十分清楚了。” 孙三娘虽说仍在笑,但眼里却已经有了戒备,想了想才道: “我跟黎有禄的娘算是旧友。” “关系亲厚?”赵福生问。 孙三娘就答道: “是走动得比较勤。” 赵福生又问: “是亲戚关系吗?” 孙三娘就摇头: “不是,早年不熟悉,近两年才认识的。” “近两年……” 赵福生将这个信息记在心中。 孙三娘答了两句,隐约觉得有种受她所制之感,心中不大舒服,便有意反击: “说了半天,还不知几位大人姓甚名谁——” 不等赵福生说话,张传世就‘嗤’笑了一声: “大人的名诲哪是你们能称呼的?” 孙三娘眼里露出不快,罗六按住了她的胳膊,陪着笑点头: “那是、那是。” 说完,又小心翼翼的问: “但大人要问话,我们又不知前因后果,就怕有什么地方说错——” 赵福生问他: “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是十里坡哪个村人?为什么夜深人静出现在荒郊野外?” 她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罗六就答道:“我叫罗六,这是我的妻子,人称孙三娘——” “我俩是野猪寨子的人,这几年在十里坡内卖些山货,所以附近十里八乡都熟。”他解释了一下: “至于这天色,大人是有所不知,十里坡内气候诡异,山中的天时长短不好说,瘴雾一起,前一刻白天,后一夜入夜都是正常的,我俩也是没注意到起了瘴雾,才被困在山中。” 这两人说话真假掺半。 赵福生将几次与他交谈的内容相互比对,也能分辨出他话中的真伪。 罗六还不知道自己的底早露了,说完后才道:“大人说是要去黎家坳,又提起黎杨氏,莫非是这妇人犯了什么案子么?” “不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们今早接到报案,她娘家人昨夜遭遇了匪盗,一夜之间被人砍去了头颅,凶手早不知所踪。”她说话时,盯着罗、孙二人看: “我们走访流土村,听村民说前些天杨桂英的娘来过黎家坳,所以想来问问杨桂英有没有什么线索。” 赵福生道: “兴许是财露了白,兴许是得罪了人——” “什么?!”孙三娘惊呼。 罗六则有些坐立不安: “砍去了头颅——” “我将无头的尸体也让人一并带来了,到时让杨桂英认一认。” 说完,她手指向刘义真身旁的棺材。 孙三娘脸上露出畏惧之色,本能的往后坐了坐。 “这、这个就不清楚了。”罗六看向孙三娘: “三娘,你说呢?” 孙三娘咬了咬牙: “前些天是听说黎三嫂的这个儿媳妇娘家来过人,但没来几天呢——”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抬头往那神龛看去,见到那无头的泥胎像时,一下怔住,终于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她怔忡了半晌没有出声。 赵福生也没有将她的思绪打断。 直到罗六无意识的转动拨浪鼓,鼓点发出‘咚咚’响声,将孙三娘子从沉默中惊醒。 她一咬牙,眼中露出一丝狠色,接着道: “不过大人说的应该就是他们了,这家人我熟,大人们若是信得过,我们带你们过去就是了。” “三娘——” 罗六一听这话,愣了一愣,连忙招呼了她一声,脸上惊恐溢出。 孙三娘此时一反先前的闪躲,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给了他一个眼色。 赵福生将二人互动尽收眼底: “怎么?领路这事儿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孙三娘连忙回头,笑着摆手: “没有、没有——” 罗六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赵福生又问: “我刚刚看二位听到砍头案时表情有些不对,又看向这泥像——”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罗六的表情紧绷,紧张的吞了口唾沫。 赵福生才接着说道: “我进庙时就注意到这泥像是断头的,竟然与流土村的悍匪杀人、砍头有相似之处,也实在过于巧合。” 孙三娘勉强道: “大人真会开玩笑。”她没有多说,而是换了个话题,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我看这天色逐渐在亮了,今夜瘴雾真厚,但这会儿也在稀薄,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估计就会散了,到时我们顺着庙往前走,很快就能到黎家坳。” 孙三娘话一说完,果然外间的雾气竟然在逐渐散去,天边出现一抹鱼光,似是快要天亮了。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那锅咸肉粥上,对孟婆等人说道: “那我们就听孙三娘的,吃完饭后立即就走。” 第三百一十五章 到黎家坳 第三百一十五 赵福生话音一落,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孟婆取出几个碗洗涮干净,分次各盛了几碗粥,一一递到刘义真等人手中。 这一次赵福生没有再分发给罗六二人,在两人眼馋的注视下,五人快速的将粥喝完,收拾完善后,外头的雾气已经几乎散开了。 黎明的太阳呈血红色,照进没有树木的十里坡内,为这漆黑的焦土镀上一层血光,给人一种压抑而又不详的感觉。 “大人快些吧。” 孙三娘皮笑肉不笑的催促: “我们二人带你们去黎家坳。” 赵福生不着痕迹的点头。 刘义真将黑棺扛起,放到了鬼马的背上,再以绳索捆住。 他的动作令得孙三娘、罗六二人频频偷看。 这鬼棺看起来很沉,他却抱起来轻飘飘的,两人躲在一旁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准备就序后,赵福生道: “可以走了。” 孙三娘这才直起身来,应了一声: “好。” 罗六也重新挑起担子,两人左右望了一眼,接着找出了方向: “往这边走。”孙三娘朝左前方指了一下。 说来也怪。 镇魔司众人昨夜梦境重启后,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无一例外的回到了庙里,显然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但此时孙三娘稍一指路,不同的方向就出来了。 几人往前走了数步,赵福生回头再看时,就看到野庙已经被远远抛到了身后,与昨夜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出现了。 “果然有鬼。” 赵福生转头与一旁的孟婆轻声道: “只有跟着这两人走,才能出庙。” 孟婆点头道: “但是出了庙可能会被困在村中。” 这鬼梦层层叠叠。 兴许在马车上属于梦境的一层,稍浅一些,那么入庙就是进入另一层梦境,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入庙后就进入更深度的睡眠。 而此时离庙再入村,那又是属于另一层梦境,比庙里睡得还深些了。 入睡越深,表示离鬼越近,也就是离死亡更近,会更危险了。 赵福生轻应了一声: “大家要小心些。” 接下来众人提高了警惕。 罗六挑着担子走在最前头,孙三娘则走在众人的一侧。 约走了两刻钟,孙三娘踮脚一看,接着眼睛一亮: “黎家坳到了!” 张传世仰头一看,一脸茫然: “哪有?” 远处一片焦黑,阳光逐渐变得酷烈,晒得地面都好像氲氤了一层热雾,压根没见到村庄的影子。 孙三娘咧嘴一笑,抬手一指: “那不就是了?” 她话音一落,便见那远处的热浪似是涌动了两下,山坳内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排排的村屋。 黎山坳出现了。 在鬼梦中,没有‘本地人’领路是压根儿找不到山庄的。 孙三娘一见到黎家坳,神情活络了许多: “这里就是黄泉路,走过黄泉路,便能进入黎家坳。”她边往前走边介绍: “从黎家坳再往里走,是一片野蕉林,可惜——” 孙三娘说到这里,表情顿了顿。 赵福生顺口问: “可惜了什么?” 前头罗六单手扶担,腾出一只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水,闻言就答道: “可惜了这蕉林两年前被人点了火把,烧了个干净。” “谁点的火?”赵福生又问了一声。 ‘哼。’孙三娘冷笑,“一个该死的人。” 她说完后,又如变脸一般,神色变得热情: “到了,到了。” 说完后,似是看到了什么,突然踮脚喊了一声: “刘发嫂——刘发嫂——” 她的声音远远传开,打破了村庄宁静。 随着孙三娘喊话,那村庄外的农田边则缓缓显出一个妇人身影。 女人穿了一身灰色布裙,上配浆洗得发白的蓝色补丁上衣,头包布巾,抱了个竹簸箕,听到有人喊自己,她本能的转头——看到一大群外乡人入村时,她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接着她定睛一看,见到了为首的罗六,那诧异顿时变成厌恶。 “刘发嫂。” 孙三娘又喊了一声。 女人身体一抖,眼里的厌恶被惊恐取而代之,接着她挤出笑脸,招呼了一声: “原来是孔三娘子。” 孙三娘的笑容顿时消失,整个人表情阴得滴水。 刘发嫂一见此景,只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恐惧,几乎连怀里的簸箕都要抱不稳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那死鬼夫家早就没了,如今还了本姓,姓孙呢。” 孙三娘阴恻恻的提醒道。 刘发嫂看了她身后的人一眼,连忙认错: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真是个蠢物,要不是她婆子还用得上,早就——”孙三娘嘀咕了一声,转头看向赵福生时,又堆挤出满脸笑意: “大人,黎家坳到了。” 说完,又冲刘发嫂道: “有客人来了,你去黎有禄家通知他老娘一声,说是客人来找她儿媳妇的。” 刘发嫂有些害怕,点了点头,来不及多说,便匆匆逃回村里。 等她走了后,孙三娘才又道: “这乡下人没甚见识,胆子又小,上不得台面,有些失礼。” “没事。”赵福生摇了摇头,装着没看出女人对她的畏惧。 孙三娘眼珠一转,笑眯眯的道: “大人,这黎家坳的后头是野蕉林,前两年野蕉林烧了后,有人在后头搞了个集市,热闹得很。”她故意想勾起赵福生的兴致: “里面有卖胭脂水粉,一些钗珠衣裙——” 说到这里,她故作神秘: “有些东西是老货,山里挖出来的,外头见都见不着的孤品,大人到时要不要去逛一逛?” 赵福生笑眯眯的点头: “好啊。” “……”她答得干脆,倒令本来想要好好展现口才哄人的孙三娘滞了片刻。 这妇人好多话还来不及说,便堵在喉间,最后只好干笑了一声: “这集市后头还有两个村,早年也热闹,产的是香料呢——” 说完后,见赵福生并没有再追问,便热情的张罗着赵福生进村。 此时正值农闲时节,又是清晨,村里人还不少。 这村子位于山坳之中,依靠四周的山坳作天然屏障,村子房舍围成一圈,与流土村的格局相似。 见到罗六、孙三娘领了人入村,不少人靠在门口看。 一些男人骨瘦如柴,目光放肆,但在见到牵着马的刘义真时,脸上的神情又变得老实而畏怯。 女人们则躲在男人后头,既是幸灾乐祸又夹杂着畏惧与同情。 这一切看得赵福生有些迷惑。 她清楚自己身处鬼梦,但这一切太过逼真。 厉鬼没有情感,不会撒谎、骗人,罗六、孙三娘的存在是真的,黎家坳的存在自然也是真的。 从这两人入村时的熟练度看,二人应该确实常来黎家坳。 孙、罗二人既然入了鬼梦,十有八九在现实已经死了,那么时常与他们打交道的黎家坳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赵福生心中正想着事,那头刘发嫂也折转回来了。 她身后跟了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妇人。 那女人身材很是矮瘦,与罗六差不多持平,背脊略有些弯,脸颊干瘦挂不住肉,目光显得有些阴沉。 她在看向孙三娘时,眼睛才亮了一亮,接着将打量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 随后这老妇人的表情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她几乎是以挑剔、严格的目光盯着赵福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眼,接着又看向一旁的蒯满周,随后才露出满意之色。 ‘咳。’孙三娘伸手捏着脖子,轻咳了一声。 那老妪听到她的咳嗽,这才回悟过神,目光又落到牵着马的刘义真身上,被马背上的棺材吓了一跳,立即就收敛了那露骨的眼神,变得老实了些许。 之后她再看到了孟婆与张传世,便有些迟疑: “三娘子,好久没看到了,这些人莫非是你的亲戚?” “哈哈哈。” 孙三娘一听这话就大笑了几声: “哪里当得我的亲戚,不是我的亲戚,是我路上碰到的贵人,是来找你们的——” 孙三娘的话出乎了老妪意料,她愣了愣: “找我的?” 孙三娘就点头: “是找你儿媳的。” 一听是找杨桂英,老妪的脸色立时就垮了下去,表情变得有些凶恶狰狞: “原来是杨家的人。” 她十分厌恶: “不会下蛋的母鸡,一天到晚家里人倒是来个不停……” 老妪正怒骂,孙三娘便连忙阻止: “可不能胡说,这是县里的大人们,来寻你儿媳是有其他事的。” 她说完,又回头附在赵福生耳畔: “大人,这就是黎有禄的老娘,她早年也是能干人,能接生、保媒,好多人成婚后都认她当干娘,附近十里八乡都喊她黎干娘。” 赵福生目光落到这老妪身上。 她来时就知道杨桂英的这婆婆凶狠,恶名是传到了流土村的,但闻名不如见面——这老妪从面容到眼神都透露着一股凶悍劲儿。 从黎干娘提起杨家人的神情、语气,便可以想得出来杨桂英在这边过的是什么日子,难怪杨家人在事发前一天格外生气,憋着一股劲儿要为女儿出气。 “大人?什么大人?”黎干娘听到孙三娘的话,愣了一愣。 孙三娘就道: “边走边说。” 她说完,招呼着众人往黎干娘行去。 那黎干娘与她确实是旧识,听闻这话,犹豫了一下,也扭头领路。 其他村民虽说好奇,但对孙三娘、罗六格外畏惧,便没有跟上来,在几人走后,便都各自回家,关上了大门。 孙三娘这才说道: “这几位都是县里府衙的人。”她一说赵福生身份,黎干娘吓了一跳: “三娘,你疯了吗?你怎么敢招惹——” 她话没说完,孙三娘就冷冷盯了她一眼,她立时缩了下肩膀,似是孙三娘在她心中积威甚重,不敢再说下去。 “你亲家出事了,家里昨夜遇了流匪,被人杀死了,村里有人报案后查到了你这边,这几位大人才来寻你儿媳的,”说到这里,她努了下嘴: “喏,尸体都装棺材带来了。” “什么?”黎干娘一听这话,又变了脸色。 她看到黑棺时只是本能畏惧,此时知道棺里装了‘亲家尸体’,又觉得晦气,正要说话,孙三娘就道: “你让我们进去坐一坐,歇歇脚,烧些水洗把脸,等大人将消息通传了,我带大人去后头集市转转。” 孙三娘的话让黎干娘的表情一僵,不敢置信的看了她一眼,但在她的笑容警告下,她却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是,那几位大人随我来,我儿媳就在家里。” 赵福生顺口问: “听说她近来怀了身孕?” “流了!”黎干娘一听杨桂英的肚子,顿时崩不住了,脸上强挤的笑容垮了下去,神情难看的道: “没用的东西,成亲多年了,就生了个丫头片子。” 孟婆听闻这话皱了皱眉。 黎干娘不干不净的骂: “果然是瘦田种不出好米,那死婆娘一天只知道吃,一点儿用都没有,再生不出来,把她发卖到后头的村子——” 刘义真听不下去了: “她好歹是你儿媳,本身小产了,又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这样骂人?” 黎干娘怪眼一翻: “关你啥事?她跟你有一腿,说她你这么急?” “你——”刘义真本来脾气还算好,一听这话也不由怒了。 黎干娘见他拳头一捏,人又强壮,先是有些畏惧,接着将脸往他面前一送: “你碰老娘试试?” 说完,作势要撕衣裳,正要发疯大喊: “耍流氓啦——” “好了,干娘。”挑着担子的罗六一见此景,连忙阻止: “大人有正事要办,哪有功夫与你歪缠。”他警告道: “你不要胡搅瞒缠误了事,到时饶不了你。” 罗六说这话时,表情有些阴冷。 正要撕衣裳的黎干娘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有些害怕,怏怏的将手里的衣领松开,接着‘哼’了一声,沉着脸往前领路。 几人绕过院坝,上了数步台阶,绕入一个巷径之中,便见到了内里的一排破屋。 黎干娘冲里头喊了一声: “桂英,你屋死人了,有人来找你!” 这婆子说话是真的难听。 赵福生摇了摇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三百一十五章 村庄闹鬼 第三百一十六章 黎干娘将话一喊完,屋里便传来‘哐铛’的声响。 屋里的人似是对她感到十分的畏惧,听到她声音都开始发慌,将东西搁置得不住撞响。 黎干娘一听这响声,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开骂,但眼角瞥到一旁的孙三娘,硬生生将满腔不快压下去了。 但她虽说没骂,可一张老脸却拉得很长。 不多时屋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跌跌撞撞跑出来了。 她跑得太快,还险些左脚勾到了右脚摔倒,幸亏及时扶住了大开的屋门才稳住了身形。 待她抬起头来时,赵福生几人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年约三十出头,脸色腊黄,嘴唇白得发紫,难掩眼里的疲惫与沧桑。 赵福生目光落到她撑在门上的手掌上,那手掌仅剩皮包骨,手腕细得惊人,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处可见处处刀伤。 女人出来时,看到屋外许多生面孔,有些慌张。 她忍住了眼里的期待,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黎干娘,喊了一声: “娘,你说我娘、娘家来人了?” “别叫我娘,我没福气当你娘,你娘早死了!”黎干娘恶劣的道。 这样的话她平时显然没少说,女人被她骂得缩了下肩膀,眼里含泪,却不敢反驳,只好问道: “这些客人是——” “你娘屋家的人死绝了,来传死讯的。”黎干娘狠狠的说了一句。 杨桂英一下就怔住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眼神冷了下去。 她扭低头看向蒯满周,正要说话,一旁孙三娘突然出声道: “大人,你不是有话要跟桂英说吗?不如你们与桂英说,我跟黎干娘帮你看着这娃吧。” 她指的是蒯满周。 这话听得张传世一愣一愣的。 他也是老油条了,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的底细。 孙三娘从第一次出现时,看赵福生、蒯满周的眼神就不对头——这个女人应该是个拐子,专向女人、小孩下手。 这一次再度进入梦境,赵福生是向她表露了身份的,她竟然胆大包天,敢向官府的人下手。 此时贼心不死罢了,竟然第一个挑中了蒯满周。 孙三娘看到张传世等人的脸色,也明白自己露了底,可她心中并不怵。 赵福生这一行人虽说是官府来客,可这会儿进了十里坡、黎家坳的地盘,是条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村里青壮不少,就算刘义真再是强健,但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 她成竹在胸,冷眼望着赵福生看,心中想着:这女娃一旦拒绝,撕破了脸也不怕,到时将这一行人全都办了。 哪知赵福生听了她的话,就点了点头: “也行。” 说完,将牵着蒯满周的手一松: “满周,你跟她们去吧,你不是答应了杨家人,要帮他们完成未了之愿么?” 她的反应与孙三娘预想中截然不同。 事情的进展比孙三娘想像的顺利,她与黎干娘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色。 而蒯满周也很高兴,痛快的松开了赵福生的手。 “这样也好,我们领这孩子去后头转转,你们有话就慢慢说。”黎干娘也一扫先前的恼怒,喜笑颜开的道。 唯有杨桂英有些不安,双手紧紧抓着裤子的边沿,频频看向蒯满周。 黎干娘警告她: “桂英,你替我好好招呼客人,不要乱说话,知道没有?” 杨桂英结结巴巴道: “知、知道了——” 黎干娘说完,满意的点头。 她随后将目光落到蒯满周身,强挤出一个笑容: “小丫头片子,来跟我走。” 蒯满周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跟在了她的身后。 孙三娘抿唇一笑,走在了两人身后。 等这三人一走,杨桂英有些不安,看向赵福生,似是欲言又止。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了: “客人,刚刚那孩子是你妹妹么?” ‘咳——’一旁罗六没走,他将担子放到了地上,听到杨桂英这话,就不由咳嗽了一声。 杨桂英听到他的声音,浑身一抖。 赵福生冷知一声,向张传世使了个眼色。 张传世还想进屋找个凳子坐,一看她神情,顿时露出痛苦神色。 这一切都是罗六的错! 张传世心中怒火上升,揪起罗六衣领: “我要撒尿,你领个路。” 罗六被他一提,立即就慌了。 他双腿腾空,一双细腿不停扑腾: “大人,你随便外头找个空档撒了就是了,哪还要人领路?我这一路走来走得脚痛,让我歇歇——” “歇什么?”张传世提着他往外拖: “人家一群女人说话,你留下来像什么样?” 罗六身不由己被他拖着走,心中愤怒极了,只得恼道: “里面还有个男人在,怎么就说我——” 张传世冷笑: “我拖不动他,但我拖得动你。” 这老头儿的话将罗六气了个仰倒: “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张传世顺手往腋下一挟,很快就带出巷道了。 …… 等这两人一走,屋里便只剩赵福生、孟婆及刘义真还有一个杨桂英了。 没有了罗六,杨桂英如蒙大赦,紧绷的表情松懈了许多: “客人,你们出门在外,怎么好将一个小孩交到陌生人手中——”她意有所指: “这个世道不太平,还是赶紧找回来,带在身边吧。” 她说话时目光闪躲,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一双手不停的颤抖: “你们也最好不要久留,我们家穷,不留人吃饭的。” 从她的神情看来,她对黎干娘等人是十分害怕的,且对这几人底细应该也很清楚。 但此时还敢出言提醒,可见这杨桂英本性不错,也不枉蒯满周答应替她出气了。 赵福生定了定神,道: “不用担忧,她心里有数。” 她的话令杨桂英有些怔愕,接着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焦急与无奈之色: “你——唉——有些事情,你不清楚——” “你是杨桂英吗?”赵福生却没有再接她的话茬,问了一声。 杨桂英犹豫了一下,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是流土村人?”赵福生又问。 她的话令杨桂英有些不安了,只得再点了下头。 “你爹叫什么名字?”赵福生再问。 杨桂英明显慌了,答道: “我爹叫杨铁汉——” 她正想问赵福生等人身份,却听赵福生再问: “你娘家几口人,叫什么名字呢?” 杨桂英的手开始抖。 她只是胆子小,并不是蠢货,且生活在黎家坳这样的地方,见惯了罪恶。 联想到黎干娘先前说的话,再看到身背棺材的刘义真,她的眼里浮现出恐惧,问道: “你们是谁?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有些不安的搓了下手: “是我爹娘出什么事了吗?” 赵福生道: “我们是县府来的人,确实出了些问题,才想与你核对下身份。” 杨桂英的眼圈开始泛红,听到赵福生自报家门,她紧绷的心神略微一松,这才让开半侧身体,示意几人进屋。 兴许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她并没有急着让几人说话,而是一直忙着想拿碗倒水。 可是拿了几下,却越来越慌,手上无力,最终痛哭失声: “我爹娘怎么了?” 十里坡一行带给赵福生的疑惑很多。 她还有许多事没弄明白,如今已经深入鬼梦,被困在了此处。 黎干娘、孙三娘等人不怀好意,说话半真半假,而唯有与流土村鬼案相关的杨桂英看起来良心未泯,兴许能借此事从她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只是她生活在黎家坳内,性情懦弱,有些话未必敢说。 得想办法打开她的心防,让她主动开口。 赵福生想了想,并没有先说结果,而是道: “我今日上午听到流土村出了案子,我们一行赶过去后,听到村里人说了一个事——” 杨桂英本来神情紧绷,很怕从她口中听到噩耗,结果听她提起了自己的母亲,很是明显的松了口气,甚至露出笑容,倒了一碗水递给赵福生,顺势拉了根短凳坐在她面前: “什么事?” 赵福生将水接过,放到了一旁的旧桌子上: “村里人说,你前段时间怀孕了,你娘来看过你?” 她话音一落,杨桂英顿时哭了: “没保住。”她流了一会儿泪,接着抹了把脸,摇了摇头: “我后来怕我娘担忧,前段时间托人给她送了封信。”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勉强之色: “后来、后来——” 赵福生看她难以启齿,便接话道: “后来你婆婆托人送了物件,把她羞辱了。” 杨桂英又想哭了,点了点头。 她说到这个话题,神情有些忧郁,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比刚刚还要愁苦许多。 “我看你婆婆面色凶恶,不像好人,她除了给你娘送臭鸡蛋骂杨家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过激举动?”赵福生开始将话引入正题。 她问完这话,杨桂英有些不安,目光躲闪着,却不肯出声。 赵福生随即再道: “例如威胁你爹娘,因为你没能生儿子,要找杨家晦气——”她边说边看杨桂英脸色,见这女人似是并没有因自己的话动容,便又道: “亦或是要伤害你以出气之类的——” 她的话没说完,杨桂英便浑身一抖。 “没有。” 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的,杨桂英却否认了: “没有这回事。” 她又强调了一句,接着站起身来,作势要去收拾碗筷: “不知你们哪里来的,问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如果没事的话,快些找了孩子离开这个村子吧——” “看来你婆婆威胁你爹娘了。”赵福生道。 杨桂英的嘴唇紧抿: “都说了没有,你们别胡说,我们都是老实本份的庄稼人——” 赵福生不理她的辩驳,直接道: “你爹娘当年心狠,将还不满十四岁的你嫁到黎家坳,这些年看你在黎干娘手里讨生活却不闻不问——” 杨桂英顿时急了,大声的道: “不是的,我爹娘也有苦衷。” 赵福生却当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可见你爹娘心狠,而这一次你那狠心的爹娘都下了决心要来为你出气,可见你婆婆这回是放了狠话,连你爹娘都看不下去了。” “什么?”杨桂英本来想要反驳,但听到这话,却一下怔住: “他们要来为我出气?” “是啊。”赵福生盯着她,点了点头。 杨桂英又是流泪,却又有些想笑: “这怎么可能呢——”她的神色迷茫,又有些不知所措,看得孟婆一脸怜悯,摇头叹息: “可怜的孩子。” “我爹娘又怎么可能来为我出气——”杨桂英低低的道: “这狠心的爹娘——” 说完,她又捂脸哭: “那怎么又还不来呢?” “他们来不了了。”赵福生摇了摇头。 杨桂英哭音一滞,抬起了头来,她的眼里露出恨色: “他们是想我这个女儿死了算了吧?” “不是。”赵福生盯着她看: “他们死了。” 这个答案出乎了杨桂英的意料,她维持着举手的动作半晌,好一阵后才有些不敢置信的道: “你说什么?” “他们死了。”赵福生再重复了一次。 “他们昨夜商量过,打算今日来流土村为你出气,昨天夜里你爹打水,跟隔壁的葛大牙提起过。”赵福生将在流土村打听到的一些情况说了出来: “你爹娘安顿好了,要带你大哥、二哥一起过来,留了你嫂子、侄儿及妹妹在家中,但在清晨的时候,杨家一家九口就出事了。” 赵福生道: “一家人的脑袋不翼而飞,全都死在了家中。” 她话音一落,杨桂英的眼神空洞,脸色惨白说了一声: “怪我。” 这个女人的反应也有些古怪。 杨家人死法诡异,许多人都觉得邪门,而她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不是觉得惊悚,也不是觉得荒谬,竟然是满脸自责。 她话音一落,整个人气息萎靡,软软的倒地。 孟婆及时将她抱住,怜惜的摸了摸她稀疏的头发、瘦弱的肩膀,道: “多好一个孩子,瘦成这样了。” 赵福生从杨桂英的话中敏锐的意识到这个女人恐怕知道一些内情,她示意孟婆先将人弄清醒,趁蒯满周还没有杀了黎干娘等人,剧情还没重置时赶紧将一些消息问出。 孟婆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些墨绿的药膏,抹到了杨桂英唇间。 那药膏味道清凉,刚一抹上,杨桂英便呻_吟一声,缓缓苏醒了。 “我——” 她才刚一开口,便被赵福生将话打断: “我们时间紧迫,旁的闲话少说,你爹娘出事,你不见惊讶,是不是此前你已经见过有人有相同的死法了?” “是。” 杨桂英流着眼泪点头。 她唇上不知沾了什么,火辣辣的疼痛,连忙伸手将唇上的药膏抹去。 那药膏沾到她指尖,竟似是连皮肉都要烫去一般,她又连忙蹭在裙边,这才道: “其实这事儿已经闹了一段时间了,搞得人心惶惶的,从一个多月前,我就听我婆婆说,我们这个地方恐怕是闹了鬼了,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 “闹鬼?”一直没有出声的刘义真听到这里,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杨桂英流着泪。 杨家人的死讯似是刺激到了她,她默默哭了一阵,突然反手将孟婆拉住: “婆婆,你们是县府的人?你们既然是查我爹娘死讯来的,是官府的人吗?” “是——” 孟婆冷不妨被她拽住,愣了一愣,看了赵福生一眼,在她示意之下点了点头。 杨桂英就哭道: “既然是这样,我也不瞒你们了,如果这个事情解决不了,我反正也活不了了,我爹娘都死啦,大哥、二哥、侄儿都没了,杨家也没了,我也什么都不怕了。” 说完,她抹了下眼泪: “大人们,这村子不吉利。”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下微微一松,示意杨桂英慢慢说。 “这位大人说得对。我家里穷,哥哥都娶不上媳妇,我爹娘心狠,将我和大姐早早的就收了彩礼打发出来了。” 杨家要的钱许多人出不上,唯有谈到黎家坳的黎有禄时,才终于算谈上路了。 黎干娘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一根独苗,一心想为黎家传宗接代,当时杨家人一张嘴,她立即就答应了。 “我初时还以为嫁进了福窝,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肮脏地,所以知根知底的没人愿意将女儿嫁到这处。”杨桂英既然已经决定说了,便也不再隐瞒: “事情要从野蕉林后头的两个村子说起。” 黎家坳后面有一个野蕉林,这片野蕉林特别大,以前林子茂密,许多人进去就要迷路。 林里早前有几个村落,后来村子逐渐合并,形成了两个村庄。 “这两个村子早前以卖香料为生,之后便改成了一个市集,大人知道是卖什么吗?”杨桂英问。 “拐卖人口。”赵福生答道。 她这样一说,反倒将满脸恨色的杨桂英震住。 本来开始杨桂英就想提醒她,但见她一直不为所动,还当这位县里来的客人心性单纯,不知人心险恶。 “你知道?”杨桂英吃惊的道,“你知道怎么还——” 她想起了蒯满周。 赵福生就笑道: “你放心就是了,那个小孩跟着你家大人出去,谁吃亏还不一定呢。”说完,又补了一句: “满周得知你爹娘本来要为你出气,结果意外身死,答应要为你出气的——” 这一句话又引得杨桂英哭了。 “她一个小孩,如何为我出气?还是让她快回来吧,我那婆婆可不好惹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你接着说闹鬼一事。” …………………………………………………………………… 今天5k大章~~ 第三百一十六章 前因后果(5k大更) 第三百一十六章 “唉。”杨桂英流着泪叹息: “我婆婆她——” 黎干娘早年丧夫,独自拉拔大四女一子,吃了不少的苦。 她前些年什么都干。 给人说媒、接生,十里坡内的村子她都熟。 除了干这些事外,她也包一些人伢子的工作。 杨桂英道: “就是县里、村中有些大户人家要买仆人、丫头什么的,她也能帮忙找人,收个保钱。” 这样一来,日子过得艰难,但也还能凑合。 直到后来野蕉林内的两个村子开始采买香料,来这边收香的人多,人来人往的,以前单纯的村庄逐渐变得复杂,黎干娘的‘生意’也就顺势变了。 这些都是旧话,杨桂英含糊带过。 “三个多月前,我婆婆从九门村那边找了一个闺女。” 说起这个事,她感到十分不安,频频的调头往门外看,似是深怕黎干娘突然回来撞见了。 “那闺女还是个熟人,据说当年是我婆婆接生的,家里颇贫穷,但父母疼宠,舍不得女儿远嫁,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一来二去拖到十六还没订亲。” 黎干娘顿时就打上主意了。 她借口去九门村替人说媒,绕到了这位当年的老熟人家中,见到了那家的小闺女,见对方长得秀美可人,便已经意动。 这个老婆子便说要为这姑娘保媒。 因是多年老熟人,那对父母便没有多想,一口答应下来。 中间黎干娘请了孙三娘等人帮忙做局,捏造了一个假的男方来哄骗女孩儿,以婚嫁之事将女孩哄来,把人送进了野蕉林内的集市中拐走。 “两年多前,乔干爹不知所踪后,那里就乱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杨桂英叹道: “如果那姑娘一被人运走,很快就能送出万安县,甚至离开徐州,到时天大地大,她父母从何处去寻呢?” 孟婆一听这话,出离的愤怒。 她的女儿就是遭人拐走,一生为了寻女不知吃了多少苦。 此时听到黎干娘的勾当,脸上血光都要冒出来了: “她这样做,不怕人家父母找上门来吗?” 杨桂英苦笑了一声: “她挑的都是精心选过的人。” 一来对方父母信她,认为黎干娘是附近村子的人,知根知底,哪想过她会骗人? 再者说,这小闺女当年还是黎干娘接生出来的,谁又想到一个自己都是为人母的女人会如此狠毒? “而且对方就是再问,她就说这女儿跟着男人出外讨生活,忽悠一段时间。” 乡下人大多淳朴、懦弱,一般不愿闹事。 “更何况黎家坳不是当年的黎家坳了,真闹起来,我婆婆有人撑腰呢。”杨桂英摇了摇头。 赵福生向孟婆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恼怒,接着才问: “之后是不是有怪事发生了?” “是。”杨桂英点头: “我婆婆将对方闺女弄到手,怕她意识到上当受骗,将她关押到了野蕉林内一户姓曹的人家中,不知为什么,那一家人第二天从上到下,脑袋全都没了!” “一家七口啊,全都死了,包括那小闺女在内。” 事情发生后不久,杨桂英的二胎便没保住。 “不瞒大人说,我都觉得是不是因为黎家恶事做多,报应来了。”杨桂英想起这事儿就哭: “可是做坏事的又不是我的孩子,怎么就报在我身上了?” 她絮絮叨叨的: “那孙三娘也不是个好货,后来又上门找我婆婆,说是再做一桩买卖便逃走——” 杨桂英可能久未与人聊天,此时打开了话闸子竟然有些关不住。 赵福生却走了下神。 从杨桂英的话听来,十里坡内果然早有人死亡,且死的方式与杨家一样。 她打断了杨桂英的话,问道: “你说野蕉林内有一家七口离奇死亡?怎么没人报官呢?” 杨桂英就瑟缩道: “这怎么敢报官呢——” 野蕉林内藏污纳垢,早不是当年的纯朴山庄。 黎干娘、孙三娘等人干的都是杀头的买卖,若是一旦捅出去,牵连甚广。 “再说也不是第一次死人了。”杨桂英小声的道。 赵福生瞳孔一缩: “此前也有过一家人离奇死亡,人头不翼而飞的事?” 杨桂英点头: “是啊。”她说这话时,探头往外望了望,小声的道: “大人,这话出了我口,进入你耳,可千万别让旁的人听到了。”她说这话时,表情有些犹豫,最终眼泪汪汪道: “我是感念你两们替我带这口信儿,才壮着胆子跟你们说的——唉——” 说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这事儿闹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我知道的,至少已经两年多啦,村里人都说是闹鬼了。” 她对于真正的厉鬼并不了解,说这样的话也只是人云亦云。 但杨桂英的话却说中了真相。 “以前的野蕉林不是这样的。”杨桂英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野蕉林后面有一座山,山里产一种香料,往年的时候里头两个村庄靠采香料为生,各个富得流油,旁人都眼馋呢。” 但那两个村子的人将香料看护得好,旁人无法插手进去,只知道每年进村买香料的商人不少,每回一到采割香料的季节,过往的行人便多。 “村里住不下,有些甚至出钱住宿在我们村中,时间一长,野蕉林内甚至形成了市集,还颇热闹。” 赵福生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我也听罗六、孙三娘二人提了一下。” 杨桂英就道: “他们二人就是野猪寨子、牛栏村的人——”说完,见赵福生眉梢一挑,只当她不知道‘野猪寨子’,忙又解释道: “这两个村子就是贩卖香料的村庄,不过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可不要相信他们。” 赵福生应了一声: “他们不是同村人吗?” 杨桂英摇头道: “原本是同村。那孙三娘本来是野猪寨子的人,后来嫁到了牛栏村罗家——” “罗家?”孟婆听到这里,扭头看了赵福生一眼,出声问道: “是罗六家的罗家?” “嗯。”杨桂英应了一声: “她原本是罗六的三嫂,罗六上头有五个哥哥,中间有一个没养活,孙三娘原本也不叫孙三娘,她是嫁了罗三,原本人称罗三嫂——” 她将孙三娘的底揭开: “后来那两个村子不是割香料吗?这两村人对外是一致严防死守,不准外村人踏入山林一步,但是对内打得凶,几乎打成了世仇。” 在打斗之中,孙三娘的丈夫死于娘家兄弟之手。 这事儿一出,便结了大仇。 “自那以后,罗家便恨毒了这个儿媳妇。” 杨桂英说了半天,还没有提到无头鬼安案。 刘义真有些着急,正想要问话,却看到赵福生向他投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回腹中。 “我看孙三娘与罗六举止亲近,同进同出,还当二人是夫妇。”赵福生笑道。 杨桂英低垂下头: “不过兄死弟及——这事儿说来话长。”她虽说厌恶孙三娘、罗六做派,但却好像并不愿说这两人太多是非,只含糊将此事带过: “总而言之,这罗六与孙三娘的事在当时是丑闻——”她说到此处,苦笑了一声: “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丑闻了,比这更丑的事都有。” 她自嘲似的说完,又道: “之所以提到这罗六,是因为他当时这事儿办得不地道,惹怒了家长,还引起了乔干爹——” 赵福生一直不动声色听她说话,就是在等着她将话题引到这所谓的‘乔干爹’身上。 此时见她终于提到了此人,连忙就道: “这个‘乔干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杨桂英就抬起了头来: “乔干爹是个好人。” 她说完这话,又苦笑了一声,幽幽的叹: “可惜好人不长命。” 这声叹息倒与赵福生之前听说‘乔越生’的存在时想法一致。 杨桂英怔忡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伸手去撩耳畔的碎发,低声道: “他是发现了香料的人,也教会了两村制香,初时人人都感激他,可后来也有人怨恨他,认为两村祸源因他而起。” 但这只是许多人暗地里的抱怨。 明面上他是牛栏村的话事人,掌管村务大权,在村里威望很深。 “他老人家读过书,明事理、会算账,为人又公正,有他在时,牛栏村还像样,可惜两年前他离奇失踪,村子就乱了。” “失踪?”赵福生皱了下眉: “怎么失踪的?” “不清楚。”杨桂英摇头: “早先那会儿,牛栏村防我们村防得严,许多事情不跟我们说的,又隔着一个野蕉林。” 之所以黎家坳知道一些牛栏村的事,是因为乔越生在野蕉林内出钱请村人搭了个族学。 “他好像是说,人读书治愚?还是治愈?我也不懂。”杨桂英满脸迷茫,说道: “反正让附近的村里人都将小孩送他那族学中去。” 开始无人送娃,后来乔越生说只要愿意送去读书的孩子家中,每年能领些麦麸,后面便有许多人陆续送孩子过去读书了。 教书先生是他自己。 他教了两年,很是受一些孩子喜欢,都称他为再生父母,认他为干爹——“这也是乔干爹名字的由来。” 许多村里人也敬佩他,跟着孩子称他为‘乔干爹’。 杨桂英道: “十里坡那边他还修了个庙,当时香火很盛。” 乔越生的声音在十里坡那些年达到了顶点。 可惜好景不长。 “两年前的五月,两村又在相互别劲防备的时候,有天晚上山林失了火,神龙树被人烧了个一干二净。”杨桂英说起当时的情景,声音轻颤: “当天牛栏村、野猪寨子的人都像疯了一样的想抢火,那一天乱得很,我们村听到动静也吓得一宿没睡。” 大火没能扑熄,并且迅速蔓延开来。 过了两三天,十里坡内下了一场雨,终于将这火扑熄,后来清点村中财物,“倒没甚损失,救火的人伤了几个,却没人死,但唯独乔干爹不见了。” “有人众说纷纭,有人说那把火是他放的,说他放火之后自知罪孽难消,便畏罪潜逃了。也有说老天看不下去两村打斗,每年伤亡,便天降大火,乔干爹离开了这一片伤心地——” 总而言之,从那一天起,乔越生不见踪影。 “不久后,有人发现那间供奉了他生像的泥胎脑袋突然碎裂落地。” 说到这里,杨桂英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就是从那一天起,十里坡内便时常听到有人离奇死亡的消息。” 初时是少数人,死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好端端的便脑袋不翼而飞。 后面逐渐发展成一家人。 甚至这种死亡方法就像是一种会传染人的瘟疫,从一个个村庄蔓延开,祸延及附近四方镇、长生镇、十里坡。 “开始是每个镇子都有人死,大家也怀疑是不是闹了鬼,但也没给个准信儿,大家便闹得人心惶惶的。” 不过对于黎家坳的人来说,反正这个世道时常都听到人死,就是闹了鬼,也仿佛离大家很远,听到这些消息便当听人说闲话似的,并没有放在心上。 反倒十里坡中,因为失去了乔越生的管束,开始成为了一片罪恶肆意生长之地。 原本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神龙树的牛栏村、野猪寨子的一部分村民开始集结一批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这样的事黄岗村、封门村的人也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且他们无法与这些久成气候的匪徒相比,便另觅蹊径,做起了拐子的营生。 附近十里八乡知事的,都会看好自家的孩子,少女、妇人绝不敢单独出门,深怕被他们拐了去。 不到两年时间,十里坡变得乌烟瘴气。 黎干娘原本在十里八乡行走,也被搅进这滩烂泥中,最后与这些人合伙,不知坑害了多少人。 许多像那九门村的女子的父母一样,还当自己的女儿被熟人保媒,嫁去了稳当、老实的家庭,却不知女儿早被人转手卖了出去,下落不明。 “一个月前,孙三娘来我家寻我婆婆,说是去老羊村卖山货的时候,看到一户姓李的人家有个女儿长得特别水灵,让我婆婆去勾了出来,将其拐走。” 黎干娘生了四女一儿,黎有禄成婚好些年了,只有一个女儿。 如今儿媳肚里有了动静,黎干娘又因前头九门村的那个女孩之死而有些害怕,便说想收手了,要为儿媳腹中的孙子积阴德。 “当时孙三娘冷笑了一声,嘲讽我婆婆想得美。” 孙三娘道: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搅进这滩烂泥里还想积阴德,下辈子做个好人去。 她当时扭头走了。 “她肯善罢甘休?”赵福生问。 杨桂英就有些害怕: “那不可能。”她细声细气的道: “这个人最是心狠手辣,有些女娃落她手上不从的,皮都要被她揭一层。她当时威胁我婆婆,说是不肯从了,就把我卖了去。” 她说到这里,终于落泪: “孙三娘说,哪个女人不能生?说我腹中的孙子没了就没了,到时把那老羊村李家的女儿一拐,事后再为我男人物色个女的,包会生养,我婆婆就心动了。” 孟婆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骂了句: “真是畜生。” “你丈夫呢?”赵福生皱了皱眉。 杨桂英泪眼汪汪: “他能顶什么事?一切都是他娘作主就是,他又嫌我生了个女儿,说只要是个女人就行,还跟他娘说要挑个长相好的。” “……”孟婆脸色铁青,恨不能找到这黎有禄,将他狠狠教训一顿。 “那事后你婆婆与孙三娘真去老羊村将李家的女儿拐了?” 赵福生纵使再冷静,此时也不由有些厌恶这些人。 杨桂英就哭道: “没有,他们正踩着点时,过了半个月,牛栏村里出了事,罗家人全死光了。”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所有人的脑袋不翼而飞,尸体摆了满屋都是。” 杨桂英的话中透露出重要的信息,赵福生眼睛一亮,正要再问,却听杨桂英又继续道: “我当时害怕我婆婆要卖我,我便托人给我爹娘递了口信,想请他们将我接回家去——” 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我知道家里贫穷,哥哥又才生了儿子,我也不求常年呆在娘家,让我避避这个风头也好。”她原本以为父母不会管她,信都送出去好些天了,也没个动静。 正绝望又忐忑时,恰缝今日赵福生等人来了。 “也幸亏你们告诉我,我爹娘原来不是不管我,家里人终究是疼我的,还要为我出气,可惜这不知是怎么个缘法,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杨桂英说到这里,终于失声痛哭: “怎么坏人不死偏死我爹娘呢?我盼了那么久,爹啊——娘啊——哥哥嫂子——” “怎么好端端的就发生了这种事?”杨桂英一声声的哭。 赵福生却与孟婆、刘义真面面相觑。 厉鬼没有情感,不知怜悯,只知凭借本能杀戮。 而这梦中杀人的厉鬼法则本身标记的就是心中有期盼,且与人有约定的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突生诡变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这里是鬼梦之中。 杨桂英提到黎干娘与孙三娘准备拐人发卖,之所以半途而废,是因为罗家出了事。 罗家人全死了——而罗六、孙三娘都是罗家的人。 鬼梦里的人都不是活人,包括了此时哭泣的杨桂英。 她只是一段残留在厉鬼过去的记忆,注定了永远等不来救她的人。 赵福生再看向哭泣的杨桂英时,脸上露出怜悯。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镇魔司众人眼前看到的会哭、会怕的她,也终究只是一道残余的记忆。 兴许这会儿与镇魔司几人的对话,也不过是将曾经活着时不敢说的内心念头,此时终于找了个机会说出来而已。 有可能杨铁汉一家死前盘算着要为嫁到了黎家坳的女儿出气的时候,远在黎家坳备受煎熬,期盼着父母前来拯救自己的杨桂英已经先一步死于十里坡这一场鬼祸里。 唉—— 赵福生无声的叹了口气。 杨桂英还在哭: “我爹娘什么时候来看我。” 赵福生正欲说话,却在下一刻感知到了鬼息的变化,本能的抬头往门口处看去。 孟婆站起身来,往门边走了两步,接着转头对赵福生道: “满周回来了。” 蒯满周独自一人回来了。 小孩跨过高高的门槛,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罕见的带着笑容,显然心情好极了。 前一刻还在哭哭啼啼的杨桂英立时收声: “满周是谁?”她撑起身往外一看,见到了回来的小丫头,怔了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你怎么回来了?” 说完,不安的原地转了两圈,接着咬紧牙关,似是下了一个决定: “你们赶紧走,趁这会儿人齐,先走——” 她伸手想去抓赵福生: “还有个老人家,但他是男人——”她略作沉吟,仍道: “你们先走,稍后我看到他回来,我替你们传口信儿,让他去追赶你们。” 赵福生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定定的看她: “我们要是走了,你婆婆回来你该怎么办呢?” 杨桂英的动作一僵,接着她的眼眶里迅速的盈满了泪水: “近来死的人多,她也怕了,没有替我男人找到新的人时,她、她不会将我如何的——” 她说这话时也没多少底气。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们过来可不只是替你捎信的。”她说完,转头看向蒯满周: “满周,你将她们处理了?” “嗯。”小孩用力的点头,笑嘻嘻的: “耍杂技——” 她太过兴奋,甚至不自觉的捏了捏手指。 一枝漆黑诡异的花枝出现在她指尖之中,她挥了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这个动作让刘义真略微松了口气。 赵福生说过,众人身处鬼梦之中,一旦分离,再回来的未必是同一个人。 此时看到蒯满周施展厉鬼力量,便相当于验明了她的身份。 杨桂英有些急: “趁着天色未黑,你们还是快些走吧——”她话音刚落,外间突然再度传来‘嗒嗒’的数道脚步声。 声音有些凌乱,似是来了好几个人。 接着有女人的笑声响起。 那声音传入众人耳中,赵福生瞬间就变了脸色。 “家里来了好些贵客,都是城里官府来客——”孙三娘的声音传来,她似是与人商议着事: “先给他们吃顿饱饭,莫怠慢了人。” 黎干娘道: “我晓得。” 这两句对话音响起,先前还满脸兴奋的小孩脸‘刷’的沉了下去。 小孩的神情阴冷,身影疾速融解,化为血影消失于原地。 她的异变令杨桂英吓得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与此同时,外面的两声尖叫响起。 不多时,所有声音消失。 血雾顺着敞开的大门涌入,在众人面前汇聚为蒯满周的身形。 小丫头偏着脑袋,表情既是天真又带着一丝残忍: “杀了。” 赵福生的表情凝重: “恐怕杀不死。” 果不其然。 她刚一说完这话,外头再度传来脚步声,相似的对话再一次响起: “家里来了好些贵客,都是城里官府来人——” “……” 小丫头的表情一僵,又想出去,赵福生摇了摇头: “算了,这里是梦境。” 蒯满周不甘的站在原地。 孙三娘与黎干娘二人拉着手进门,见到赵福生等人时,笑嘻嘻的: “贵客久等了。” 黎干娘喊: “桂英。” 杨桂英就晕倒在她面前,但她却像是没看到这样一个人。 刘义真正警惕间,屋里突然传来一道女人惊慌失措的应答: “来了。” ‘噔噔’的急跑声里,一个骨瘦如柴的杨桂英从屋中跑了出来。 这个‘杨桂英’仿佛没有看到晕倒在地的另一个‘自己’,跑进屋中,看到镇魔司一行时,露出惊恐又有些不安的神情: “娘,怎么今日这么多客人?” 她目光落到了赵福生与蒯满周的身上,带着一丝若隐似无的忐忑与怜悯,显然将这一行人当成了黎干娘等人的另一群‘目标’。 “是县里来的客人,你还不赶紧生火做饭,招呼他们。” “是。” 杨桂英应了一声,连忙往灶台的方向行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刘义真惊住。 “福生——” 他转头看向赵福生,双手紧紧将拴套棺材的绳索抓住。 赵福生沉声道:“看样子鬼梦出现了异变,我们先离开这里,找到老张再说。” 孟婆点了点头。 蒯满周拉住了赵福生的手,几人试图往屋门的方向走。 先前还笑意吟吟的孙三娘一见几人要走的举动,顿时那笑意一冷,脸色‘刷’的沉下去了: “几位大人要往哪里走?” 见赵福生不理她,便大步往门边跑,单手将腰叉住: “好你们几个狗崽子,老的、小的跑老娘面前充大人物了,管你什么县府来人还是州府来人,进了这村子便一个都跑不掉!” 她作势欲喊: “黎——” 孙三娘才刚一尖叫,刘义真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单手将她脖颈捏住。 他力量奇大,再加上知道此人可恶,压根儿没想留活口。 那五指用力一捏,便如抓鸡一般将孙三娘拖拽至面前,用力掼拽倒地,干净利落将人杀死了。 黎干娘见到这一幕也不恼怒,仿佛没看到孙三娘之死般,只是冷冷望着一行人笑。 同一时刻,外间脚步声响起,孙三娘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黎干娘,喊你儿媳该出来煮饭了——” 这话音一落,人便已经从巷道出来,走至大门处。 上一个‘孙三娘’的尸体还摆在门边,另一个孙三娘已经笑意吟吟的站在了大门口。 她见到赵福生等人,眼珠一转: “哟,大人们怎么站到门口了?走走走,屋里坐。” 喊完,又大声的道: “桂英——” “来了。”屋里另一个‘杨桂英’的声音再度响起。 顷刻功夫,这间阴森诡异的屋子里已经有了两个杨桂英、一个黎干娘,且一具孙三娘尸首及一个‘活着’的孙三娘。 “滚开!” 刘义真纵使胆大包天,可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由后背有些发麻。 他大掌如扇,一掌将孙三娘扇倒在一侧。 屋里‘杨桂英’出来,相同的对话再一次发生: “娘,怎么今日这么多客人?” …… 这里不能再留! 赵福生当机立断: “走。” 她提腿往门外冲,蒯满周拉着她的手跟在身后。 刘义真虽说知道孟婆有本领在身,但见她年迈老弱,仍想让她走中间。 “义真先走。” 孟婆笑眯眯的说了一声。 刘义真稍加犹豫,便听外头脚步声再响起来了。 这个地方已经出现了诡异,再不走,频频出现的人、死的尸体会将众人缠住。 他从善如流越过门槛。 黎干娘一见几人要走,连忙骂骂咧咧上前要来拦: “不准走,进了老娘的门,便没有走得掉的小丫头——” 孟婆掏出瓷瓶,倒了些药膏在指尖,顺手往她人中一抹。 那绿膏也不知什么来头,沾到黎干娘的嘴唇子,便使黎干娘的嘴唇像是火焰点中了纸般,顷刻间便烧穿一个大洞。 绿膏化为荧荧火光,迅速往四周蔓延。 黎干娘的脸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往内瘪了下去,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 “狗娘——养——的——” 字音刚吐,那绿火‘轰’的一声燃烧,将她整个脑袋包裹住,眨眼功夫便将她脑袋烧穿,仅剩一个颈脖,如同锯断的树桩似的。 黎干娘失去了头颅,尸体‘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嗒嗒嗒。’脚步声又来了。 相同的对话再一次响起: “家里来了好些贵客——” “桂英——” “来了。” …… 这些梦中的厉鬼源源不绝,不知畏惧为何物,出现将赵福生等人缠住。 孟婆索性手指也不擦,见鬼就点。 初时还点人中,后面便不分嘴唇,只要是头就点。 被点中的‘人’随即脑袋起火,最终尸体栽落倒地。 不到半刻钟功夫,屋里已经死了好些无头尸体,纵横交错摆了满屋。 无数或晕、或坐、或站的杨桂英傻呆呆的望着几人看。 屋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屋里阴森可怖,就连习惯了与死人同处的刘义真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一耽误,外间脚步声又一次响起。 …… 几人慌不择路往巷道外冲。 ‘嗒、嗒、嗒。’ 孟婆一听声音,举手往前一点。 “嘿!” 这一次她伸出去的手没有点中,那浓雾中出来的人灵活的扭身一躲,张传世惊魂未定的声音响起: “孟婆,你干什么!” “小张回来了。” 孟婆先是心下一松,接着又有些警惕: “你真是张师傅?” 这个地方开始变得邪门,几人一旦分开,再汇合时,便难以辨认了。 “是我。” 张传世从青绿色的浓雾中走出,他嫌恶似的看向孟婆沾了膏药的手,躲到了赵福生身侧: “我可吃了你这药膏的亏,闻着味儿就知道了。” 说话时,他伸手捂住了人中。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孟婆悬起的心落回原处: “果然是小张。” 张传世也有些警惕: “大人,你们好端端的,怎么就出来了?” 赵福生道: “出现诡变了。” “诡变?” 张传世愣了一愣,赵福生侧身让开身体,示意他往后看。 他定睛一看,顿时满身恶寒。 在这一行人后头,摆满了无头的尸首。 在尸体的另一头,无数面容一样的杨桂英在距离众人两丈开外密密麻麻的挨挤成排,盯着众人看。 “……” 张传世瞬间就理解了赵福生所说的‘诡变’意思了。 那些面容一模一样。 每个杨桂英头发蓬乱,脸色惨白,神情阴冷,看人时低垂着脑袋,却偏偏抬起眼皮,下眼白露了出来,看得人毛骨悚然。 而先前晕死在地的杨桂英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她对面前的一切诡异视若无睹,看到赵福生等人时,眼睛一亮: “快走!” 她话音一落,所有站在她身后的杨桂英齐齐开口: “快走!” “快走!” “……” 张传世满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顾不得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火烧屁股似的跟在了赵福生等人身后。 ‘吱吱呀呀’的挑货声中,罗六的喊声也跟着响起: “三娘——” 所有出现的孙三娘已经全都死了,偏偏前方的浓雾翻滚,孙三娘的身影出现在雾气中: “嗳!” 新的轮回再一次启动。 前方有孙三娘、黎干娘,后头有挑着担子的罗六。 这些人早已经死了,在梦中成为了厉鬼的伥鬼存在,死而复生,源源不绝,格外的可怖。 孟婆的药膏虽说厉害,但毕竟有限,一旦用光,到时便易限入被动。 蒯满周就在这时出手了。 地面死去的无数鬼尸之上突然有枝芽钻出,一朵朵绚丽的艳红鬼花在尸骨上盛开,将前后赶来的孙、黎二妇人及罗六齐齐缠住。 孙三娘被鬼花缠住,还想往前走,但她刚一动,花中阴影闪烁,一个鬼村的村民出现,将她牢牢抓住。 “家里来了好些贵客——” 黎干娘接话: “桂英。” 屋里有人答: “来了。” 随后其中一个杨桂英喊: “快走!” 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杨桂英也跟着面无表情的喊: “快走。” 最离谱的,是刚刚黎干娘唤出来的杨桂英也加入其中,跟着鬼群喊: “快走。”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鬼相斗 第三百一十八章 张传世先前将罗六赶走,错过了后来赵福生等人试图逃出黎干娘家中时被鬼群包围的场景。 但这会儿见事件重演,厉鬼重重出现,也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 张传世的喉间有些发紧,死死抓着刘义真的胳膊,半吊挂在他身上,借他的力量站着没有倒下去。 但他的双腿却抖个不停: “现在怎么办?” 赵福生平静的道: “我们离开这里。” 张传世闻言拼命的点头: “我们怎么走?” 村子诡变。 这些‘人’永远杀不死。 杀完一波,另一波又来了,永不绝止。 最重要的是,此时众人身处鬼梦之中,就是杀了人后离开这一段场景,不过是重复的循环经历。 到时大家极有可能会重新进入黎家坳,再一次经历相同的情景。 “先杀出巷道。”赵福生冷静道: “孟婆的药膏先不要用了。”孟婆的汤、药对鬼都有明显的克制,但这些东西数量有限。 真正的厉鬼还没现身,这些伥鬼还用不着以药去对付。 孟婆点了点头,担忧的道: “那我们怎么出去?” 她问完话,众人的目光落到了蒯满周的身上。 黎家坳已经变成了鬼村。 要想对付鬼村的鬼,唯有以鬼村的村民相对。 蒯满周的身上蛰伏着整个蒯良村的村民,恰好是此时脱身的契机。 小丫头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地面孙三娘的尸体上。 ‘叩叩叩’。 怪异的敲声响起。 倒在地上无头的孙三娘尸身突然动了,随后她已经僵硬的身躯竟然从地上摸索着爬了起来。 远处的绿雾内,突然传来孙三娘的声音: “罗六!你怎么不陪着贵客,自己出来了?真是失礼。” 此时暗夜之中,四周静谧,她的声音尖利刺耳,传得整个山坳内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黎干娘,还不赶紧叫你儿媳煮饭待客,村里人谁家中有菜、有米的,都凑一凑,客人们吃完了,我好带客去野蕉林。” “桂英——”黎干娘略有些刻薄的喊声也跟着响起。 后头齐刷刷站了一排的杨桂英们听到黎干娘的声音,不约而同的抬头: “嗳。” “嗳。” “嗳。” …… 除了这些杨桂英外,屋里也传来女人的应答: “嗳——” 新的厉鬼再度复苏,从屋内走出。 匍匐在地的杨桂英仿佛不知其他的‘自己’存在,焦急的盯着赵福生们: “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快走。”杨桂英们也跟着喊: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快走——” 这些面容苍白的杨桂英眼神麻木、森冷,机械似的重复: “再不走——” “走不了了——” “走不了——” ‘嗒嗒嗒、嗒嗒嗒——’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且越来越近。 似是孙三娘、黎干娘等人已经预知到赵福生等人要逃跑,已经叫上了黎家坳的村民来堵截。 仅只有孙三娘几人不停的死而再生就已经给镇魔司几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一旦被鬼村的村民拦截,这些村民死而再生,便永无止境。 “满周。”赵福生瞳孔紧缩,嘴里却不慌不忙的喊了一声。 小丫头道: “好了。”她喊话声中,那地上孙三娘无头的尸身已经爬了起来。 她的脖子像截被‘人’锯断的树桩,背心处不知何时破开一个碗口大的黑洞,内里像是住了一个‘鬼’,‘鬼’透过后背心处的大洞对外喊: “度黄泉,去蒯良村。” 这一幕惊悚又瘮人,但在此时对于张传世等人来说,这‘鬼语’却无异于救命的福音。 厉鬼的力量一展开,前方的巷道顿时被血光笼罩。 蒯满周这一次没有再压制自己的力量。 通往鬼村的鬼路打开。 血光以孙三娘无头尸体的脚下为中心,迳直往前铺展开。 在血色的照耀下,众人见到外头以孙三娘、黎干娘为首的鬼伥出现。 在二人的身后,整个黎家坳的鬼伥全部出现,排成了一条长长的不见尾的长龙,缓缓往巷道口逼近了过来。 “大人——”张传世腿都软了,挂在刘义真的身上: “这可怎么办——” 他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 事实上在蒯良村时,他已经见识过鬼村的村民,并与之打过交道。 可那时打交道张传世并不知道村民已经‘死’了,尚且不知道害怕。 这会儿一见黎家坳的村民,便已经明白这些已经化为伥鬼,且要害几人,自然吓得他胆气散开,脸都隐隐发绿。 …… 双方迎面相撞。 镇魔司一行只有五人,而五人又身处鬼梦,且面对如此多在鬼梦中不会死的鬼。 狭路相缝,活人难胜。 蒯满周却不慌不忙,跟在了孙三娘的尸体后。 “度黄泉,去蒯良村——” 孙三娘的尸体踏上了鬼路,身影被血光笼罩。 它的尸身刚一隐入血光之中,便引起了巷道另一端迎面而来的孙三娘注意。 她眼睛一亮,指着众人喊: “贵客在那边!” 黎干娘咧开嘴,露出无牙的口腔: “客人别急着走,留下来——” 她不笑还好,一笑直让张传世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赵福生不慌不忙的跟在了孙三娘的无头尸体后,也跟着踏上了鬼路。 紧接着,蒯满周、孟婆,还有刘义真,以及悬挂在刘义真身上的张传世,也一并踏上了前往黄泉的道路。 几人的身影被血光吞没。 孙三娘脸上带着狞笑,领着村民走入巷道,往另一个无头的自己迎面相撞。 “……” 张传世见此情景,惊恐到极致,反倒惨叫不出声来。 双方越走越近,直到他能感应到孙三娘身上的阴冷气息,这女人走至近前,但她的目光却透过了另一个无头的‘自己’及赵福生等人,看向了黎干娘的大门处,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另一端的鬼路。 “度黄泉——” 孙三娘的后背心中有鬼在喊。 它每喊一句,孙三娘便往前走一步。 众人跟在身后,与黎家坳排成了长龙的鬼伥们擦身而过。 这一幕格外惊险。 厉鬼排成了排,几人从它们的身侧而过,张传世甚至不需要抬手,便能碰触到这些鬼的身体,但有了鬼路的庇护,它们躲开了厉鬼的窥探。 一行人跟在鬼伥的身后,从鬼路避走,缓缓走出了巷道外。 出了巷道后,外间已经隐于大雾之中。 孙三娘的无头尸身已经开始溃烂,再维持不住形体。 它后背心处的黑洞越来越大,漆黑的脓液从洞中涌出,顺着她后背心往下淌,她每走一步,地上留下一个漆黑的脚印。 鬼伥的身躯无法在这样的厉鬼梦境中长时间的维持,它每走一步,大量腐肉往下掉。 数步之间,便溃散至一具骨头架子。 一旦鬼路消失,便意味着厉鬼庇护的力量消失。 失去鬼物庇护后,黎家坳的鬼伥们顷刻间便会找到赵福生等人的踪迹,将他们团团围住。 鬼路的红光逐渐消散,那浓雾中本来若隐若现的黎家坳的村民身影又逐渐凝实。 甚至有鬼村民似是发现了鬼路之中隐藏的赵福生等人,僵硬的往鬼路方向转过头来。 初时是一个村民,接着第二个鬼伥、第三个—— 这些鬼像是被风吹过的稻穗,依次一一转头,冷冷盯着赵福生等人所在的方向。 鬼雾涌动,黎干娘、孙三娘的鬼影联袂出现在队伍的末端,神色木然的转头往四周看: “大人,我看到你了哦——” 孙三娘的表情阴冷,嘴里却热情洋溢的道。 她的声音与表情形成两个极端,将张传世吓得浑身直抖。 就在这时,蒯满周的双瞳突然液化。 黑色的瞳孔像是一滴墨汁,将眼白晕染。 她的整个双眸化为暗黑,双手一握,一朵艳红如血的鬼花出现在她掌中间。 灾级的大鬼庄四娘子出现。 灾级的鬼物一出,本来即将溃散的鬼路再度凝固。 蒯良村的厉鬼也跟着出现。 地面开始开出成片成片的血红鬼花,‘哗啦啦’的响声中,泛着浓重血腥味儿的黄泉现。 庄四娘子胸口插着棺材钉,游走于花岸边,黄泉在它脚下出现。 ‘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孙三娘、黎干娘的鬼身立时被标记。 “度黄泉——去蒯良村——” 二鬼口中的喊声一滞,立时转换话语。 鬼道自二鬼脚下出现,接着黎家坳的鬼伥也都跟着一一转身: “度黄泉,去蒯良村。” 鬼群踏着脚步前行,缓缓往庄四娘子的方向靠近。 这一幕看得刘义真大开眼界! 作为驭使了灾级厉鬼的蒯满周,她的年纪虽小,但实力却毋庸置疑。 无论是之前要饭胡同施展厉鬼力量的那一幕,还是平时展露出的气息,早令刘义真察觉到了这个小孩平静表面下隐藏的巨大危险。 但他没想到蒯满周的实力完全展开的时候,竟然如此的厉害。 就算身处鬼梦制约之中,在梦中厉鬼的压制下,众人被黎家坳的鬼群包围,庄四娘子一现身,竟能将鬼群完全的压制。 一旦鬼群被引入黄泉,便会受庄四娘子所制,成为它的伥鬼,到时危机自然解除。 但就在鬼群即将踏入黄泉,被引入河中的那一瞬间。 远处却突然浓雾滚滚,一间庙宇平空出现。 “福生,黄泉路的鬼庙。” 刘义真一见那庙宇,不由心中一紧,低喝了一声。 众人先前被困的泥胎庙在远处出现。 仍旧是众人熟悉的破旧茅草顶,但此时庙门大开,庙内神龛正对庙门,众人一目了然。 神龛之上供奉着一尊泥胎神像,神像前摆了一个石钵,钵内装了草灰,内插供奉鬼神的香。 …… 鬼庙一现,那本来已经被庄四娘子标记的鬼伥群的法则刹时被强行打断。 孙三娘、黎干娘二鬼前行的脚步一顿,口里的喊声停滞。 随后二鬼及黎家坳排成了长龙的鬼群僵在原地,接着一一僵硬转身,面向鬼庙,叩头跪拜。 群鬼拜鬼。 鬼伥一跪下去,那神龛前的石钵中那几柱香突然被点燃。 香火冉冉升起,化为青烟。 这青烟的力量非同凡响,竟强行将蒯满周召唤出来的黄泉冲散。 地面盛开的艳红鬼花一一枯萎,化为鬼村的村民,接着鬼影被打散。 庄四娘子的长发飞扬,身上气息凶悍。 可那青烟的力量非同一般。 泥神像此时拥有可怖的慑压,透过香火冷冷窥探众人。 双方相互对峙。 庄四娘子的长发化为又细又长的青烟,往鬼庙的方向飘移而去,宛如一朵乌云,移至鬼庙上方,强行将庙宇笼罩。 二鬼力量旗鼓相当,香火气与庄四娘子的头发相交缠,彼此相斗,不分上下。 不多时,香火之中缠上了丝丝缕缕的血丝,而庄四娘子惨白的面容、身体上也被烙印下青色的烟熏印记。 双鬼相互拼斗,四周幻境开始扭曲。 青绿色的鬼雾被绞入二鬼争斗的气场中,庙宇扭曲,黎家坳的房舍、孙三娘、黎干娘及一干鬼村的村民尽数被绞入其中。 ‘轰隆隆——’ 鬼梦开始寸寸碎裂。 黎家坳的屋舍先裂,鬼群化为雾气散逸,接着是黄泉消失,蒯六叔等人的影子也散开。 鬼庙的屋顶坍塌,仅留一座神龛。 之后燃烧的香断裂,庄四娘子的长发被香火气斩断。 香火气也被庄四娘子煞气冲开,露出后面咧嘴而笑的泥胎。 …… 这两大厉鬼相斗,既是悄无声息,又是惊心动魄,力量非凡。 张传世等人大气不敢喘。 而赵福生在紧张之余,却又知道良机难得,壮着胆子盯着那泥胎像看。 这一看之下,她倒是看出了端倪。 他们先前去野神庙时,庙内的泥胎像早失去了头颅,仅剩躯干。 此时与庄四娘子在鬼梦交手的泥胎神像却完好无损。 那是一个儒生像。 堆像的人似是在捏像时对神像格外虔诚,将它的音容笑貌完整的拓印下来。 此像头戴儒巾,面容儒雅,脸露笑意——若是此地太平之时,必是令人望之心中舒坦。 可此时众人身处鬼梦之中,再见这泥胎像面露笑容时,则说不出的阴森诡然。 第三百一十九章 斩落鬼首 第三百一十九章 “满周——” 赵福生一见泥像,一个猜想浮上心头,她低头想唤小孩。 但此时小孩的双颊却纵向爬满红得发黑的纹印,从嘴角爬向腮颊,显得有些诡异。 “福生,我带你出梦。” 蒯满周的脸鬼气森森,整个人煞气凝为实质,化为千丝万缕的细黑丝线飘在她四周。 这会儿的蒯满周鬼气大过人气,已经似是失去了理智,鬼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福生,我带你出梦。” 小丫头神情机械的又喊了一句,接着身体轻飘飘的腾空。 飘浮在半空中的庄四娘子被绞断的长发一挽,将飞上半空的蒯满周一把卷住。 “大人——” 孟婆一见此景,顿时看向赵福生。 她的语气虽说平静,但眼神里明显露出了急切之色。 厉鬼一旦反制驭鬼者,这证明鬼物失控,处于复苏的边沿,如果不加以干预制止,极有可能鬼物会优先反杀蒯满周。 赵福生的目光落向了远向的鬼庙,庙时的香火断折,露出微笑的泥像。 以孙三娘、黎干娘等人为首的一干鬼伥跪伏在泥神像前,在为泥胎鬼像叩拜香火。 这是一个没有经历封神,却已经天然拥有了‘虔诚’信徒的鬼——不,这应该已经不再是鬼,而是达到了鬼神的等阶了。 “满周斗不过它。” 赵福生闭了下眼睛,抿了下干燥的嘴唇,轻声的道: “你们看到了庙内的鬼像了吗?” 蒯满周此时被庄四娘子的长发紧紧缠住,庄四娘子一缠住小孩,便将其束缚于鬼尸之上。 众人从下往上看时,便像是这两母女亲密依偎似的。 张传世仰头看了一眼,不由胆寒,又听赵福生在说话,心乱如麻的想:怎么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刻,大人还在关注鬼神像?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又听赵福生道: “此时的鬼像力量与庄四娘子旗鼓相当——” 刘义真也觉得不对头,抓着张传世靠近了赵福生一些: “你觉得满周会输?” 正如赵福生所言,目前两大厉鬼拼斗,双方力量持平。 野庙内的泥胎绞断了庄四娘子的头发,但庄四娘子的煞气却也斩灭了泥像的香火。 “它还没掉头。”赵福生轻声的道。 “什么?!”刘义真低声的惊呼。 他初时面现惊愕,还不明白赵福生话中之意。 但有了她这一句话点拨,刘义真脑子略微一转,瞬间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人头落地,厉鬼复苏——这是十里坡鬼祸形成的缘故。 野神庙内的泥像原本是整体的。 先前在黎干娘家中时,杨桂英提到过:乔越生失踪后不久,野神庙内的泥像脑袋断裂。 之后十里坡开始出现无头死尸。 初时只死一部分人,后来祸及全家,直至村庄,最终害及整个镇子。 …… 此时蒯满周为了破解鬼梦,放禁开了一部分自身的实力,将庄四娘子、蒯良村的鬼众一并召出。 这里的蒯良村村民可并非鬼伥,蒯六叔等人当初知道人为酿造出鬼祸后,悔恨难当之下村民赴死化花,死后困住厉鬼,导致鬼村复苏。 也就是说,蒯良村本身就是自成一股力量的鬼村。 黄泉、鬼村、庄四娘子形成一体,在即将引度黎家坳的鬼伥的时候,这股恐怖的厉鬼力量终于将躲藏在梦境中的厉鬼撼动。 因此鬼庙出现,与庄四娘子在鬼梦之中激斗。 可是这会儿的鬼庙内泥胎像完整——并非好事一桩。 十里坡内真正的厉鬼是一个无头的鬼。 有头的泥像还是鬼物彻底的形态,一旦泥像的头颅掉落,才是梦中厉鬼的真身展现的时候。 梦中厉鬼一旦现身,有两种结果。 一是鬼物现形,意味着众人可能会通过驱赶、封印、分解鬼物而脱离鬼梦,回到现实。 而另一种可能,则是梦中无头厉鬼一旦出现,众人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 刘义真一想到这样的结果,脸颊微微抽搐。 “你感觉,我们是它的对手吗?”他问了一句。 “不好说。”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好说?”刘义真有些不敢置信。 万安县镇魔司最精锐的力量都集中在此处。 驭使了可怕两大灾级厉鬼的蒯满周,以及拥有门神、先予后取的厉鬼、要饭鬼等的赵福生,还有一个实力不明的孟婆,以及可以镇压鬼物的刘义真…… “我们几人联手也不行吗?”他的脸色凝重,不敢再隐藏实力: “我可以镇压鬼物——”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一句话便令他闭嘴了: “我们身在鬼梦之中。” 梦中厉鬼的可怖在于容纳人、鬼,力量强横,将镇魔司一干人及所有厉鬼全困于它的梦境之中。 这就好比人生活于天地之间,如何与天地争斗? 没有办法打破这层桎梏回归现实,便始终无法与梦中的厉鬼真正交手。 蒯满周年纪虽小,但她却看破了这一点本质。 所以她放开限制,召唤出黄泉、鬼村、庄四娘子,形成完整的整体,就是想借此时机将众人引上黄泉路,强行破开鬼梦的束缚。 但鬼梦的力量太强大,鬼庙一现,立即就将黄泉、鬼村打散了。 庄四娘子虽强,始终是受到了鬼钉的束缚,并不是完全的自由。 “那我们只能等死?”刘义真接受了现实,有些平静的问出这话。 他话音一落,看到悬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张传世吓得都要翻白眼了,竟然忍不住有些想笑了。 “那不能。”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进十里坡是来查案的,不是为了送死的。” 不知为什么,刘义真总觉得她平静的表面隐藏着一种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疯狂。 果不其然,她说完这话后,转头看向刘义真,咧嘴露出一丝笑容: “义真。” 她喊了一声。 刘义真身上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下意识的倒退了半步: “你要干什么?” 赵福生微微一笑,视线转移到了他手边牵着的鬼马上。 鬼马的背后驮着一具漆黑可怖的鬼棺,棺内封印着无头鬼物。 “这无头鬼能克制厉鬼吧?”赵福生问了一句。 刘义真瞬间就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 “不行!”他先是斩钉截铁的摇头。 他祖父一生为了守护无头鬼,使其不要复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偌大的刘家中道分崩,族人分散四处,刘化成一生守庙,害人无数,死后甚至厉鬼复苏克制鬼物——为的就是当年在先帝面前留下的赎罪承诺:看守无头鬼,弥补当年他造出的鬼祸。 “不行。” 刘义真又摇了摇头: “我答应过我的祖父。” 他看向赵福生,赵福生微笑着定定看他,目光坚定。 两人视线交汇,刘义真那张坚毅的面容上首次露出狼狈之色。 青年本能的低头,不敢看向她的眼神。 “不行——” 这一次他再摇头时,语气便已经不如先前一样的强硬,而是带了几分迟疑。 真的不行吗?刘义真扪心自问。 如果梦中的厉鬼出现,当众人束手无策时,真的不能放出棺内的无头鬼吗? 刘义真自小形成的坚定信念坍塌了。 “你真是狡猾、可恶。”刘义真有些懊恼的道: “我爷说得对,人心叵测,我就不应该出夫子庙,一生应该留守庙中,镇压厉鬼,那才是我的职责。” 他抱怨连连。 赵福生的目光却逐渐的柔软,她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 从青年的怨念,她听出了他言外之意,已经默许了她动用鬼棺。 “放心。”赵福生温声安抚他: “此间事了后,我给你记一大功,回去就让庞先生给你加俸禄。” “……”刘义真翻了个白眼,半晌后默默的道: “加一倍。” 赵福生还没回话,张传世幽幽的道: “多了。” 这老头儿一向贪生怕死,但提及‘钱’的问题,他顿时又来了劲儿: “我开店时候,店里尸奴打工是不要钱的,最多早前买人花几十铜板——” “……” 刘义真恶狠狠瞪他。 “好。” 赵福生应了刘义真一句。 她话音一落,此时半空之中的鬼战已经一触即发。 庄四娘子抱缠住女儿的那一刻,身上的厉鬼力量突然暴涨。 血红的鬼煞之气从它身体四周逸出,顺着它的发丝飞扬。 那血光便宛如烈焰鬼火,萦绕在头发四周。 长发开始疯狂的生长,往四周蔓延开来,宛如海底巨大的藻类,顷刻间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 而在庄四娘子鬼发笼罩下,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鬼域。 有大量雾气从庄四娘子的鬼躯之上逸出,眨眼功夫形成特殊的大大小小血珠,飘浮于半空中。 这些血珠停留了半晌,接着如雨水顷泄而下。 ‘淅淅沥沥。’ 血珠飘落之处,将孙三娘、黎干娘,以及黎家坳所有匍匐跪庙的鬼村伥鬼淋了个透。 一被鬼雨淋中,以孙三娘、黎干娘为首的鬼伥者竟然开始融解。 这些跪拜的伥鬼眨眼之间被鬼雨腐蚀,化为一道道的青烟。 青烟冉冉升起,将庄四娘子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随着鬼信众的一一消亡,远处神龛内端坐的泥神像身上突然平空出现了道道血光。 这些血光如同一条条丝线,将它五花大绑。 红色的丝线将泥胎像缠得很紧,带着诡异的怪象,一寸寸将泥神像勒紧。 二鬼斗法到了关键时刻,双方各有折伤。 笼罩庄四娘子四周的青雾冲击它的长发,将它临时展开的鬼域冲散。 而勒住泥胎像的血线则红光闪烁,用力一收—— ‘啪嗒。’ 脆响声中,泥胎像传来碎裂声。 那泥像的脑袋应声而断。 一根血线将泥像的脖子勒断,那满脸笑意的儒生泥头瞬间滚落。 在落地翻转的那一瞬间,儒像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惨淡而森寒。 接着,泥头落地,‘轰隆’碎裂。 整个梦境空间开始疯狂的震荡。 这股可怕的震荡感强行撕裂了庄四娘子的鬼域,并以凶蛮不可一世的姿态将本来合而为一的庄四娘子、蒯满周母女强行分开。 蒯良村被打散,庄四娘子的鬼体被直接辗压性的压制。 黎家坳在这股震荡下被损毁,黑暗降临的那一刻,蒯满周的身体失去了庄四娘子的庇护,往下掉落。 “福生,开棺吗?” 刘义真见此情景,大声的问了一句。 他的手按到了鬼棺之上,只要赵福生一声令下,他就将鬼棺破开,放出无头鬼。 但赵福生一心二用,在关注二鬼大战的同时,她的一丝心神一直落在蒯满周的身上。 此时见庄四娘子被镇压,蒯满周的身影从半空落下,她顾不得回答刘义真的问题,一个箭步上前,在下方张开双臂,将小丫头接入怀中。 小孩一被她抱住,夜幕瞬间降临。 “开——”‘棺’字还含在赵福生口中没说出口,她立时止住。 “暂时不开棺。” 她紧紧抱着小丫头,先是小心的摸了摸蒯满周的手,感应到小孩的指头回勾,紧绷的心弦才微微一松。 蒯满周没事。 确认了这个信息后,她的理智回笼,冷静的道: “已经错过逼出厉鬼的机会了。” 梦中的无头厉鬼并没有现身,此时开棺除了多个麻烦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作用。 刘义真额头冷汗都差点儿吓出来了。 赵福生喊‘开’字的时候,他的手化为金色,险些抓入那石棺盖中,幸亏她说得及时,他没有彻底将蒯满周当日封印在鬼棺上的鬼线扯破。 张传世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大、大人,我们,我们现在是个啥情况?” “还在黎家坳?”孟婆也问。 “恐怕不是在黎家坳了。” 赵福生皱着眉,缓缓的摇头。 怀里的蒯满周乖乖的将头依偎在她肩头片刻,小手环着她脖子。 随着她的摇头动作,小孩冰凉的手缓缓上移,摸到她脸颊处,碰到了她紧皱的眉心,接着将脸埋在她颈脖处,小声的道: “对不起,福生。” 她的话让赵福生一下愣住。 半晌后,赵福生将小孩放落到地面上,拉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回答小孩这句话,而是转头看向四周。 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说道: “我们应该不在黎家坳,但仍被困在鬼梦中。”且随着那神龛内泥胎像的头颅被庄四娘子切下,厉鬼的法则力量在瞬间爆发,将众人引入了更深层次的鬼梦。 “什么意思?!” 张传世不安的问。 但之后不用赵福生再回答了,只见无尽的黑暗中,随着众人的对话声响起,突然颤巍巍的亮起了一点灯光。 那一点亮光如同黑暗中的一颗璀璨明珠,份外引人瞩目。 第三百二十章 暗夜鬼村 第三百二十章 极静的暗夜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光,虽说这光点亮了黑夜,令赵福生几人彼此可以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但众人面面相觑后,却并不觉得欢喜,反倒生出警觉。 “我们怎么办?”孟婆看了看那光影,转头问赵福生。 张传世毫不犹豫的道: “换个方向走。” 厉鬼之战刚告一段落,蒯满周被压制在下风,泥胎庙承受了香火的厉鬼更强,众人被送入更深的梦魇内。 四周本来黑暗至极,突然出现了一点儿亮光,张传世怎么看都觉得那光有鬼。 他说道: “我觉得那光像是鱼饵,引我们上勾的。” 刘义真转头也往赵福生看去,却见她望向火光处,目光幽深。 蒯满周小脸惨白,紧紧拉着她的手,与她并列而站,见到那火光时,小孩的眼里有凶光涌动,还带着跃跃欲试之色——显然先前的大战中,小丫头被无头鬼强行打败心中格外不服,还试图要找机会扳回一城的。 “福生——”刘义真一见此景,便明白这二人心中的想法了。 “你想往亮光处走?” 他话音一落,张传世随即吓了一跳: “去亮光处?”他不停的摇头: “不妥、不妥,大人,我们要是去那亮光处,不是主动送上门吗?” 赵福生笑了笑: “老张,我们本来就是来找鬼的。”她说完后,捏了捏蒯满周的手,低头问她: “怕不怕?” “不怕!”蒯满周大声的道。 赵福生道: “既然不怕,那我们就走。” 刘义真一拍马背,马提蹄前行,跟在赵福生身侧。 张传世哭丧着脸: “孟婆,你说说,这不是找死吗——” 孟婆笑呵呵的: “我只是个卖汤的,可不管办案,反正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张传世以一对四,落于下风。 发现无法抵抗往灯光的方向前行后,他眼珠一转,连忙夹在了众人中间,钻到了刘义真的身后。 那暗夜的灯光看起来并不远,但众人仍是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前行了约半个时辰,才终于看到一座隐藏在深山内的村寨影子。 村寨隐于山谷的凹陷处。 众人站在上方往下看时,能将整个寨子尽收眼中。 寨子呈‘回’字形,内里有一家屋子点了火,灯光从草棚的缝隙、门板及窗户处泄出,格外醒目。 “这是哪?” 张传世喉间发紧,问了一声。 赵福生转头往来时的路看去,只见身后隐藏于青绿色的雾气内,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了。 ——这也意味着众人没有后路可退。 赵福生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在此时将这个发现说出口。 “不像是孙三娘他们所提到的两个村寨。”孟婆说道: “两个村庄抢夺香料,人口不少,这里看起来最多只有十来间房舍。” 众人站得较高,可以看向远处,并没有在另一端看到其他村庄的影子。 而孙三娘、罗六及杨桂英提到野猪寨子及牛栏村时,都说了两个村庄离得不远,在出事之前曾是走动得十分亲近的。 “先进村再说。”赵福生道。 几人都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不远处有一条羊肠小道,顺着山体蜿蜒而下,直通村寨内。 大家提高了警惕,踏上小道,缓步往村内走。 这一条小道并不长,但大家走得格外小心,倒花费了些时间。 不过一路并没有遇到危险,到了村口处时,众人心下略微一松。 村口的前方立了道巨大的门牌坊,上面悬挂了一张漆黑匾额。 匾额上似是有字,但字体上却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看不清楚写了什么。 牌坊前行约十来丈的地方就是村庄的正入口。 入口处两扇木门,一开一阖。 赵福生目光落到那牌坊及大门上,见那木料簇新,上面刷的漆明亮光滑,一个猜想浮上她心头—— “大人。” 她正欲说话,突然张传世喊了一声: “我们来时的路消失了。” 他有些惊恐的道。 刘义真、孟婆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只见来时的羊肠小道确实消失了,不止是小路不见,就连小路通连的山脉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场诡异离奇的绿雾,像是先前泥神庙前燃起的香火,围逼了过来,似是欲将众人逼入村镇中。 “路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张传世更加沮丧: “我们回不去了——” 赵福生倒并不慌乱。 路消失的情况她早就发现了,此时只是淡淡的道: “与鬼打交道、办鬼案,本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一语双关。 刘义真与孟婆俱都怔了一怔,接着低垂下头。 而本来还在哀嚎的张传世及蒯满周听了这话,则是一下僵住。 张传世整个人有片刻的失神: “没有、没有回头路走吗?” “它要我们进村,我们进村就是了。”赵福生说道: “我这会儿倒隐隐猜出这是哪个地方了。” 她入梦不乱,进村不慌,有勇有谋,在这样的时刻还能保持镇定的思考,令得张传世的信心又重新振作。 “大人知道这是哪儿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野蕉林内的族学。” “野蕉林内的族学?”刘义真有些怪道: “我们竟然来了这里?” “这是哪?”张传世茫然的问。 在黎家坳时,杨桂英提过这个地方,但当时张传世将罗六抓走,错开了杨桂英的话,因此赵福生提起这个地方时,他并不清楚。 “乔越生在世的时候,曾让人修建过族学,以供十里坡内的孩童读书。”赵福生摸了摸蒯满周的头: “据杨桂英所说,这族学是乔越生失踪前的几年才办,我看此地木料颇新,漆也完整,修建的时间应该不长,地方又不大,十有八九就是族学了。” 这族学在乔越生失踪后就变成了十里坡内的一个贸易市集,用以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进村再说。” 赵福生一说完,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这里是鬼梦的世界,越是深入鬼梦,其实就是离乔越生越近——也意味着真正的、更大的危险在向众人逼近了。 除了孟婆之外,大家都是应付鬼物的老手,包括刘义真在内,都是知道鬼的可怖。 众人并没有去推那扇紧闭的门,而是尽量不动此地格局,从半敞开的门挤入村庄之中。 大家一入庄寨,外间的一切随即再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绿雾。 庄内静寂异常,五人一马一入庄中,耳畔竟然听不到半点儿声响。 ‘扑通、扑通——’ 几人心脏疯狂的跳动,彼此之间将这心率声听得清楚极了。 黑暗内,诡异、疯狂、阴暗、怨毒的压抑气氛在空气中传递,钻入每个人的心中。 赵福生定了定神,压制住内心涌出的本能畏惧感,吩咐几人: “我跟满周走最前头,义真、老张走中间,孟婆走最后。” 孟婆的力量诡异。 虽说她这是第一次办鬼案,也没有展现出真正与鬼对峙的能力,但她却给赵福生一种能弹压厉鬼的感觉,因此令她断后。 张传世一听闻这话喜不自胜,竟然一时忘了恐惧,大声应答: “我听大人的。” “我……听……” “……听……大人……的……” “的……的……的……” 回音从四面八方不住传来,已经扭曲得有些变了调子。 先前还略有些得意的张传世顿时紧张的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吱声了,老实的走在中间。 刘义真有些担忧: “我走前面吧,实在不行,我还有这个——” 他拍了两下马背,暗示有鬼棺的存在。 赵福生摇头: “还不到那个时候。”她说道: “我也有一些手段,遇到了危险也不怕,更何况还有满周帮我。” 本来一直板着脸的小孩听闻这话,眼睛一亮,猛地点头。 刘义真只好叹了口气: “那你小心。” 他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越长,便越觉得她不错。 像这样的危急时刻,她没有以旁人送死,而是自身走在最前头,以有抵御危险。 张传世也想到了这一点,难得有些内疚,关切的道: “大人,你可要小心啊。” 赵福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蒯满周往前走。 这庄寨的地面是以青石铺就,打磨得很平,两侧房屋距离颇宽,几乎都是与入村的大门一样,一半紧闭一半开着。 所有的房舍内一片漆黑,从外往内看时,看得不大清楚。 她并没有贸然在此时就去查看,而是准备先从那亮灯的屋子入手,看看这灯光下究竟隐藏了什么。 那亮灯的屋子位于庄子的最深处。 众人走了一刻多钟,终于来到了这亮灯的屋子面前。 与其他半开、半合的屋子不同,此地的两扇屋门竟紧闭着。 屋门刷了朱漆。 这本来应该明亮、堂正的颜色,在鬼梦阴寒、诡异的环境下,竟透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森然感。 屋里也是静悄悄的,与其他房子一样,像是并没有活口。 灯光很亮,从门与框相接的缝隙中钻出。 蒯满周想要挣脱赵福生的手,率先上前查看,却在小手刚一动的刹那,便随即被赵福生用力捏住。 “别急,让我来。” 她说了一声。 “福生。”小丫头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有些急了。 赵福生低头看她,严厉的道: “听话!” “好嘛——”蒯满周不甘不愿的点头,嘴巴却高高嘟起,显然有些不服。 赵福生敢在此时开口,完全是因为她仗着自己在办这一桩鬼案时,将门神晋阶,且有封神榜傍身,又有功德值在手。 她启动封神榜,将门神鬼印捏在掌中,上前一步走到门前。 刘义真等人大气不敢喘,也不由自主的前进了小步,警惕的跟在她身后。 孟婆也咬紧了牙关,紧紧相着赵福生看。 就在这时,赵福生一手捏印,一手敲门。 ‘叩叩叩。’ 无论门内是什么,她都准备先礼后兵,随机应变。 这敲门声一响起,在暗夜内显得格外的刺耳。 但奇怪的是,先前张传世说话时这清冷、静寂的村寨还能传来回音,此时赵福生敲门并没有收敛自己的动作,可那敲击声响起的刹那,声音却如泥流大海,悄无声息,不见半分响异。 “……” 张传世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赵福生手里紧紧扣着鬼神令,但敲门声响后,并没有如她原本预计的一般有怪事发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刘义真表情一缓,正要说话,赵福生却又举起了手来,再次敲击了一次房门。 ‘叩叩叩。’ 屋里仍然没有回应。 沉默、诡静化为可怕的压力,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赵福生准备召唤要饭鬼,强行将门破开。 她深吸了口气,要饭鬼瞬间被激活。 手臂自肩膀处开始‘死’去,熟悉的阴寒感遍及她掌心。 赵福生举起鬼臂,再次敲门。 ‘叩叩叩。’ 厉鬼气息冲击门板,要饭鬼的法则被激活,下一刻应该破门而入才对。 可是鬼的力量还没有施展,另一股异常强横的厉鬼气息瞬间将要饭鬼的力量制约,并强行使要饭鬼受到压制,逼它在瞬间陷入沉睡。 赵福生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会儿功夫,她的手臂已经由凉转温。 刘义真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本来静寂无人的屋里突然传来一道含糊不清的疑问: “谁?!” 这个本来没有一人的村庄中,赵福生接连敲了两次门都没有得到回应,再以鬼臂敲击第三次房门时,屋内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虽说仅隔着一道屋门,可赵福生却分辨不出屋内的这声音是男是女,却能听得出这一声疑问中满是防备与警惕。 刘义真、孟婆及蒯满周等人都听得分明,众人大大吃了一惊。 张传世死死的抓住了刘义真的手臂,躲到了他身后,不敢露出头。 赵福生在初时的吃惊后,很快强行定住了心神。 她并没有急于回应,而是捏紧了鬼神令,举着靠近门板,接着将耳朵虚贴到了门板上听,却再也没有听到屋里的动静。 第三百二十一章 鬼村异变 第三百二十一章 刘义真自小伴鬼而生,自认也算胆大。 可这会儿听到赵福生三次敲门,最后一次得到回应之后,心脏也开始疯狂的跳动。 他血液急速流涌,手指瞬间失温。 “福生——” 刘义真动了动嘴唇,向赵福生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暂时避让。 却见她并不回避,而是双手试探着撑向门板,仿佛是想将门强行推开。 但那一对门板闭得很严,她用力推撞了几下,门板接驳处发出‘哐哐’声响。 这声音在荒村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且回音不绝。 赵福生的力量不弱,这一推、一撞胜过数个壮年男子合力。 可那两扇木门却不知是何缘故,竟关闭得很稳,门后抵御的力量也很强,她撞击了几下,竟不见门破、拴毁,反倒还像是很牢固的样子。 一见无法用蛮力破门而入,赵福生顿了顿,接着心中胆气一横,索性将脸贴向门缝处,一只眼睛透过门缝往内看。 “……”她这个动作看得刘义真几人头皮发麻。 “福生,你看到了什么?” 好奇心最强,且年纪最小的蒯满周率先忍不住,也跟着挤到了她面前,钻到她腹前贴着门试图推挤开门框。 赵福生并没有制止,反倒说道: “满周,你试试将门破开。” 本来还略有克制的小孩一听这话,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真的?” “嗯。” 赵福生点头。 她话音一落,蒯满周的身影立即便变淡,空气中开始出现淡淡的血腥气。 一层若隐似无的红雾蒙在了那两块门板上,不多时,屋檐的上方开始‘淅淅沥沥’往下淌着殷红的液体。 那带着厉鬼怨煞气的血液顺着门板往下滑,照理来说,普通门板一受鬼气腐蚀,便会立即损毁。 可偏偏这村寨中亮灯的屋子门板却格外的特殊。 门板似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庇护,不止没有受到这鬼血的腐蚀,反倒门板上暗红的血光大作,一股更强的厉鬼力量猛地暴发,‘轰’声将那在门板上流淌的血液弹飞溅出去。 血光如泼洒的雨水乱飞,弹到半空汇集、融合,重新组合成蒯满周小小的身体。 她飞在半空中,再次失利之后小脸阴沉,身上鬼气森森,小嘴高高嘟起——显然今日她两次战斗失利,此时已经打出了真火,还想要强行召唤出庄四娘子,将这大门破开。 就在蒯满周要再出手时,本来静谧的街道却突然传来怪响——‘哐哐’。 众人本来精神紧绷,一听这声响,俱都浑身一震。 赵福生本能的转头。 ‘哐哐。’ 震响声再度响起。 不对劲儿!这声音不是从赵福生面前的门板内发出,而是从街道的四面八方响起的。 不知从何时起,村寨的上方笼罩了一层若隐似无的青绿色烟雾,刹时功夫已经弥漫了整条街道。 “福生。” 刘义真强作镇定,喊了赵福生名字后,趁她转过头来时,头往上仰示意。 赵福生没有应答,而是目光环绕四周看了一圈。 这一看之下,赵福生立即就注意到了这些绿雾的来源。 “烟囱。” 她嘴唇动了动,简短的说了两个字,接着向漂浮在半空中,正准备强行破门而入的蒯满周喊: “下来。” 小丫头此时接连失败已经打出了气性,自动将她的话排斥在意识之外。 赵福生眼神一沉,低喝: “满周!” “好嘛——” 这一次小孩听出她已经发怒,强行将厉鬼的力量控制住。 外溢的血雾缓缓回收进她体内,肆意张扬的长发收缩,蒯满周的身体慢慢下降,满脸不开心的落到她身边。 此时村寨内已经开始出现异变。 家家户户的烟囱处开始往上飘起青烟,仿佛此时这些村寨的房舍中不约而同的点起了火一般。 ‘哐哐!’ 同一时刻,震响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众人同时听出,这些震响是村庄的房舍内传出。 只是因为震响同一时间发出,所以先前迷惑了众人,让刘义真等人没有意识到响声来源。 此时随着第三声震响一起,异变突生。 赵福生五人入村时,村寨内的每一间房舍都是漆黑无人,房门半掩、半开。 而这会儿那半扇半掩的门却‘砰’的一声无风自开,露出内里空旷的大堂来。 “不好。” 赵福生看着那些从屋舍烟囱中升起的青烟逐渐形成瘴雾,一个大胆且惊悚的猜测浮现在她脑海: “这些房舍内,都供了神龛?!” ‘嘶!’ 刘义真倒吸凉气,被她的话骇得汗毛倒竖。 所有大开的屋舍内有一道阴寒入骨的视线冷冷的窥探着屋门前的五人,那股森然恶意即将暴发。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内,那戒备的声音再度响起: “谁在门外?” 村寨内的怪异即将一触即发,危险即将逼近。 赵福生可顾不得屋中怪异,听到有‘人’说话,连忙转过身来,沉声道: “我是万安县镇魔司令司赵福生,听闻十里坡有鬼案,开门!” 她禀明身份,但说出口的话却如泥流大海,没有得到回应。 屋内问话的声音消失了,一切安静得近乎死寂。 而此时村寨内的震响开始频繁。 ‘哐哐!’ ‘哐哐!’ ‘哐哐!’ 每间屋舍上方的烟囱内绿雾开始飘得越来越急,整个村子被笼罩在这烟瘴之中。 赵福生没有得到屋子里的‘人’回应,眼见危机即将到来,她再顾不得其他,伸手再度去推捶房门—— 本以为这一撞之下,会与先前一样无功而返。 这屋门怪异。 人的力量撞挤不开,鬼的力量受阻。 可此时她说明自身身份后,第三次再推挤屋门时,那本来坚固非凡的屋门却‘吱嘎’一声被她推开了。 昏黄的灯光如流水般倾泄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村子。 赵福生心中又惊又喜。 她顾不得去追究缘由,拉着蒯满周一个闪身踏入屋内,同时转头招呼刘义真等人: “进来!” 刘义真情知不妙,也不啰嗦,一手挟着张传世,一手牵着鬼马迅速进屋。 而孟婆最后进屋子。 她一入屋的刹那,村庄内突然狂风大作,巷道内飞沙走石。 碎石泥沙被阴风卷起,漫天飞舞。 那狂风吹灌着屋门,几乎将昏黄的灯光压制。 ‘噼里啪啦’。 沙石撞击着屋墙,发出不绝于耳的声响。 赵福生与刘义真立即各顶住一扇屋门,用力逆风关闭。 在关门的那一瞬间,两人借着屋内灯光,看到村内两侧的厢房屋门大开。 这些厢房内每间房舍的正中各供奉着一座神龛,龛内都端坐了一尊泥胎像。 泥像面前供奉着香坛,坛内插着三支燃烧的香,香被点燃,青色的烟雾顺着屋顶的烟囱往上蔓延——这便是笼罩了村庄青雾的来源。 而在三人目光注视下,那原本被供奉在神龛内的泥胎脸上露出僵硬、诡异的笑意,随后脑袋‘啪嗒’断折! 那泥像头颅断落的同时,厉鬼的凶悍之气再也镇压不住。 五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同一时刻,赵福生与刘义真齐心协力,‘砰’的一声用力的将门关上! 大门一关上,所有的阴气、狂风吹卷着沙石撞击墙的响声立时停歇。 所有的嘈杂声、恐怖杀气及窥探,好像在关门的那一刻便被阻绝在门外。 …… ‘砰砰、砰砰、砰砰!’ ‘呼哧、呼哧!’ 喘息声与杂乱急促的心跳声相交缠,几人面面相觑,都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刚刚那是野庙?”刘义真捂着胸口问了一声。 村舍内共有屋子十来间,每间的屋门同时打开,露出内里的泥胎。 这些泥胎诡异,所有的泥胎像都同时盯住了闯村的五人,给几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这绝对不是灾级的厉鬼,远比灾级的鬼物更凶悍。 此时他终于相信了赵福生先前提到过的一种说法:灾级之上还有更高品阶的厉鬼,此前闻所未闻,兴许只是无人能从这样的厉鬼灾祸内存活下来。 刘义真的手不自觉的发颤,他情不自禁的摸向了鬼棺。 此时这本该给他带来恐惧感的无头鬼,却第一次让他生出了一种救命稻草的感觉——先前被十来尊泥胎‘视线标记’的那一刻,他险些情不自禁的打开鬼棺。 “鬼、鬼——是那野庙内的鬼——” 张传世整个人如一滩烂泥,挂在他背上,颤声的开口。 刘义真一听这话,脸上露出嫌弃之色。 这老头儿胆小怕死,一见泥胎像就跳到他背上,他将张传世抓了下来,一时遗忘了厉鬼威压带来的恐惧,反手想去摸自己的后背和衣摆: “张师傅,你别被吓尿了。” “尿不出来——拉干净了——” 张传世嘴唇惨白,摇头道。 “……” 赵福生的表情凝肃: “十里坡的鬼好凶啊,义真,早知道这样,应该把无头鬼留在夫子庙,将你爷背出来。” 刘义真本来有些害怕,但听她这话又有些想笑。 正欲说话间,赵福生又道: “泥胎像频频出现,且一次比一次更凶。”从泥胎像的出现、断头都可以推断,十里坡的厉鬼就是乔越生。 此人生前也算风光人物,但不知因何故而死,且有可能是遭人砍头而死,死后厉鬼复苏,造成了十里坡的鬼案。 “他生前做了不少功绩,又受人香火,死后一旦厉鬼复苏,本来就是天生的大凶之鬼——” 这一点与刘化成相似。 他没有活到刘化成的岁数,却在生时就受香火愿力,死后也有信徒,这使得它一旦化鬼,便格外的凶。 赵福生道: “我估计整个十里坡都遭遇了鬼祸。” 本来就大凶的厉鬼,又屠杀了如此多的人,已经晋阶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赵福生最初接到流土村报案时,因村庄中仅有杨铁汉一家死了,其余村民未遭标记而疏忽大意。 再加上长生镇李家的案子发生不到一年时间,且事后长生镇并没有再报相关的无头尸体案,便认为此祸还在可控的范围内,领着镇魔司的四人便闯进了这桩鬼案,不知不觉间被困入了鬼梦内。 “怪我。”她叹了一声: “鬼案确实不能有一点疏忽,稍有差错,便会陷入危机里面。” “不怪。” 赵福生正自叹息时,孟婆等人还想出言安慰,哪知一向贪生怕死的张传世却最先出声: “这桩案子怪谁都怪不了大人。” 刘义真本来满脸嫌弃的在拍打衣摆,听了张传世这话,倒露出诧异之色: “张师傅倒说了句公道话。” 孟婆也点头: “这事儿怪两个村寨逞凶斗狠,打出人命,也怪孙三娘、黎干娘这种人罪恶滔天,以致于十里坡出事后无人敢报官——” 十里坡内上下有意欺瞒,酿出严重鬼祸,上下村民都不无辜,但唯独怪不了赵福生。 她身为镇魔司的令司,坐镇一方,听到有鬼案便立即出外办案。 查案、问话,她做到了本分。 遇到危险,她没有退缩、躲避,而是走在前头。 “怪不了大人一点。”孟婆道。 蒯满周脸上露出凶光: “谁怪你,我打他!”小孩捏紧了拳头,看向张传世。 “……”张传世被她看得心头发怵,委屈的道: “我也没怪啊——” 赵福生听着众人说话,目光微微一软,正欲开口: “大家放心,我会想办法将你们带出——”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叩叩叩。’ 五人进屋之后,屋外的杂音、鬼息被隔绝,屋内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几人的心跳、呼吸及说话声。 此时那突兀的三声敲门声响起时,几人俱都不由毛骨悚然。 一股莫名的寒颤从五人脚下钻入,顺着双腿往上攀爬,蹿向脊柱、颈椎及天灵盖,刺激得众人头皮发麻,发根都要立了起来。 张传世更是控制不住的手足俱抖,嘴边险些有白沫儿吐出。 众人立即收声,不再说话。 “谁?!” 半晌后,赵福生强收心神,靠近门边,警惕、戒备的将手里的鬼令扣在了掌中。 此时不是节约功德的时候,她二话不说以鬼令打印。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可怕回忆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千功德值被扣除。 只见血光一闪中,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鬼影出现,脸色阴冷的各自走向一扇门板,驻守在屋门外。 赵福生一见门神烙印打上,心下一松,靠近门缝处低喝了一声。 她话音一落,屋外陷入死寂。 接着是久久的安静。 镇魔司五人屏息凝神。 在这清冷、诡厉的鬼村之中,这片刻的等待显得漫长而又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张传世因极度的恐惧而要出现幻听时,那敲击声再度出现。 这一次敲击显得有些用力、急切,且隐隐有一股血腥味儿传来。 ‘砰砰砰!’ 撞击又响。 门板上红光大作,赵氏夫妇镇守大门,将一切邪祟、阴气阻隔在外。 赵福生心跳到嗓子眼儿,再问了一声: “谁在门外?” 她一问完这话,便恍如遭雷击,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涌上她的脑海。 赵福生瞪大了双眼,不自觉的嘴唇微张,转头与门板另一端的刘义真对视。 这一刻,孟婆、张传世及蒯满周也都回过了味儿来。 “是、是我们?” 刘义真艰难的开口,满脸的不敢置信。 众人想起了先前在屋外时的情景。 当时赵福生以鬼敲门,两次大门不开,而每次敲门屋内都有疑问,问出口的话与此时赵福生两次问句相吻合。 这不得不令镇魔司五人生疑。 他话音一落,随后就听门外有一道声音传来: “我是万安县镇魔司令司赵福生,听闻十里坡有鬼案——” 那声音尖细、变了形,听不出男女,但众人听到话中的内容时,却无不变了脸色。 “怎么办?” 刘义真扭头去看赵福生。 十里坡内的鬼村太过诡厉。 众人先前在屋外时,见到屋中有光,敲门听到回声,事后遭鬼驱赶,慌乱敲门进屋,却在进屋躲避后,又遭遇了离奇的敲门声。 而最让人胆颤心惊的,则是这屋外的敲门声极有可能是镇魔司的五人。 究竟是时光重置,还是屋内、屋外分属于不同的时空,所以导致相同的五人在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遇到了同一拨‘自己’—— 还是鬼梦作祟,情景重置,像是孙三娘、罗六之死一样,赵福生一行在鬼梦中已经遭遇了不测,导致五人‘复苏’,所以出现了另一队镇魔司的人马。 …… 众人心乱如麻,就连年纪最长的孟婆也失去了平日笑呵呵的神情,看向赵福生,等着她拿主意。 屋外的‘人’已经表明了身份。 几人先前从野神庙的围夹中逃脱,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屋外的镇魔司五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 这门开还是不开? 如果开了,门外究竟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倒罢,如果是鬼,开门之后避免不了一场大战; 但要是不开门,那么就意味着屋外的‘赵福生等人’无法进屋,会面临野庙之中复苏的无头泥胎。 “大人——” 孟婆看向赵福生,等着她拿主意。 “我们走!” 赵福生思来想去,决定暂时离开屋子。 “走?”刘义真皱眉: “去哪里?” 如果要走,是不是意味着要开门出去?一旦开门,是否要与屋外的‘自己’碰面?到时又会发生什么事? 种种疑问涌上他的心头。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出去,而是离开这里。”她耐心解释: “我们暂时不与屋外的‘人’碰面,先避开这种局面,往更深处去。” “更深处?”刘义真听到此处,倒隐隐摸到了赵福生的想法: “你是指,梦境?” “对。”赵福生微微颔首。 乔越生厉鬼复苏后,随着它的成长,厉鬼的梦诡谲离奇,危险重重。 每深入鬼梦更多,便相当于顺着鬼梦的痕迹,寻找乔越生的生平。 在寻找线索、接近真相的同时,也意味着距离危险越来越近——这是一个主动接近厉鬼的过程。 刘义真长叹了一口气: “福生,你有没有把握啊?” “有。” 赵福生重重点头,张传世听闻这话,一双眼睛顿时亮得宛如两轮小太阳一般: “大人英明——” 他拍马屁的话还没说完,赵福生又道: “我有五成的把握解决这桩案子,你们敢不敢跟?” “五成?!”张传世脸上的笑意僵住: “那岂不是一半生、一半死的机率?” 而刘义真、孟婆则是一喜: “五成?竟然有一半活命的概率?” 蒯满周二话不说,站到赵福生的身边,表明自己的态度。 “既然有五成机率,你不早说,往哪边走?” 刘义真不再犹豫,牵着马问。 赵福生微微一笑: “往屋里行去,我们去找‘灯’。” 从众人在黎家坳与野庙泥胎相斗,接着被传入鬼梦更深层后,一行人就看到了这边的灯光,并顺着灯光前行来此。 进屋之后,因时间紧急的缘故,还没来得及搜寻这间屋子,也没找到灯光的来源。 此时正好趁此时机,找到这一盏灯。 “我推测,如果像我们一样进入鬼梦侥幸不死的,便会受到厉鬼的‘诱饵’吸引,主动到达鬼物的身边。” 最初的野庙,到后来的孙三娘、罗六,以及黎家坳,都是属于厉鬼放出的‘饵’,引人上勾的。 这并非意味着鬼物有了理智,而是厉鬼的法则攻击人天性之中的弱点。 赵福生一行为了寻鬼而来,那么所经历的种种一切,便与鬼案息息相关。 要是换成杨桂英,恐怕临死前所经历的鬼梦,应该是被婆婆、丈夫发卖的恐惧。 换句话说,厉鬼杀人攻心,所有人都是被自己的意念所困。 …… “找到灯了,我们是会进入更深层次的鬼梦?”孟婆有些疑惑的问。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不敢确定。” 她说道: “假设我们被困在了鬼梦中,一切进入循环。” 从他们进村来到屋子前敲门开始,有可能此时的五人未必是早最到达的‘五人’,兴许先前屋中的‘赵福生’等人也先到了一步,后续还有无数个‘赵福生’等前赴后继的到来。 “但据我们的经历来看,我们从敲门被阻,到厉鬼复苏后开门而入,进屋并没有看到‘自己’。”她顿了顿: “也就是说,无论在我们进屋之前,屋里的人是不是‘我们’,那屋中的人都已经离去。” 不是往外走,那么便有两个结局:一个有可能是死了;而另一个则有可能进入了更深层次的鬼梦,与众人并不在同一个时空内。 孟婆似懂非懂,但她对赵福生格外信任,闻言点头: “那我们进屋就是。” “走!” 赵福生点头,拉了蒯满周走在前侧。 一行人与刚才一样,以赵福生与小丫头开路,刘义真与张传世走在中间,孟婆垫后,小心翼翼的往屋内走。 这间厢房是村寨中最大的,看样子有数进。 几人先前所在的位置是属于外堂,中间立有一块屏风,灯光是从大堂内传出来的。 大家绕过了屏风进入室内时,外间的敲门声刹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映入五人眼帘的,是一间宽敞异常的屋子。 房舍打扫得很干净,摆了十几张长条矮桌,桌后各摆两团草垫。 而大堂正中则是一张长桌案,上放文房四宝及一个簇新的铜烛台。 烛台上有一根小孩儿手腕粗细的蜡烛,先前众人看到的火光就是蜡烛照亮时发出来的。 除此之外,屋内空荡荡的。 “这里果然是族学。” 刘义真叹了一声。 他的叹声一落,只见大堂内原本恒定平稳的烛光突然闪了一下。 赵福生眉心一跳: “不好。”刚一说完,接着就听到了女子哀嚎的声音。 “啊——” 这一声惨叫如泣血哀鸣。 ‘噗嗤。’ 烛光猛地一闪,接着火光的颜色就变了。 从先前明亮的黄色,瞬间火焰的四周转化为青绿色。 大堂内的温度立时降低。 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那蜡烛本身的颜色。 烧化的烛油原本清澈透明,顺着蜡烛往下流。 可新融化的蜡油却由白转红,变成了鲜血一样的色泽,顺着烛台往下流淌。 “干娘——放了我吧,干娘,我想我爹娘了——” 尖锐、凄厉的女子哭喊声传入众人耳中,随着她的哭喊,蜡烛的火焰越燃越大,血红的浆液从高高的烛台上不停流下,顷刻间将整个铜烛台糊染上一层鲜红的色泽。 火光变大后,四周的温度陡然下降。 半空中开始笼罩了若隐似无的薄雾,少女无助的哭喊还萦绕在众人耳畔: “娘,娘——娘啊,娘救我——” 她喊声一落,原本还勉强镇定的孟婆顿时变了脸色。 孟婆情不自禁的想上前一步,却在往前走时被赵福生伸手拦住: “先别动。” 孟婆急道: “大人,可能——” “假的。”赵福生定定看她,温声的道: “孟婆,你女儿的失踪发生在过去——” 这里是鬼梦,攻的是人的内心。 杨桂英提到过,这村中族学原本是用以教养十里坡内的孩子们,但乔越生失踪后,族学便逐渐沦落为特殊的‘集市’,用以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在黎家坳出事前,黎干娘在九门村诱拐了一个少女,送到了族学这边,之后那少女随同一户姓曹的人家在当夜离奇惨死。 兴许此时众人听到的惨叫,应该就是女孩儿在得知自己被拐后发出的哀嚎。 那少女的生命已经从世间被抹去,但是鬼梦却将这一段记忆收录,存进了厉鬼的法则内。 “大人,我明白。” 孟婆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突然痛哭失声: “可是我一想到我的艺殊,她那时可能也像这个姑娘一样哭爹喊娘,而我不在她的身边——” 在那时,孟婆的心结就已经形成。 赵福生愣了一愣,阻拦她的手便垂了下来。 孟婆毫不犹豫提步上前。 屋内的女声再喊: “娘啊——救命——” “娘——” 女子每喊一声,厅堂内的蜡烛便燃烧得越旺。 火光几乎冲天,那鲜红的蜡油如同血液顺着烛台往下流涌,淌过桌案,‘滴滴答答’的落到地面上。 血红的烛油所到之处,桌案、草团尽数被融解、变形,缓缓化为血液被冲入血流之中。 凄厉的厉鬼怨煞气开始肆意纵横。 就在赵福生警惕万分时,那女子的呼喊声却突然一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一时刻,另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 “赵福生!赵福生!” 有人在急促的喊着赵福生的名字。 随后刺耳的响铃声宛如炸铃,在赵福生脑海里炸了开来,一个略带怜悯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家里来人了,说是你妈妈去世了——” “你快跟我来,不然你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这一道声音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已经纠缠了她很多年。 赵福生心中的阴影被勾起,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提起脚步前行。 …… “福生——” 蒯满周本来拉着赵福生的手,目睹孟婆因女子的惨叫而失去理智。 不多时,却又听到有人莫名其妙的在喊‘赵福生’的名字,并且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剩余三人正惊愕间,一直以来表现得最为沉稳、镇定的赵福生却突然有些着急,甩开了小丫头的手,也往孟婆身后行去。 蒯满周立即就急了。 她正要将赵福生强行拉住,但下一瞬,也听到了一个女人柔柔细细的抽泣: “不走了、我不走了——” 熟悉的女声在蒯满周耳畔响起。 那声音曾不知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时纠缠在她心中,令她惶恐不安,不敢独自一人熬夜。 从被赵福生带回镇魔司后,她每晚躲藏在镇魔司里的任意一人床下,抱腿枯坐,抵御回忆。 此时那些她想要强行遗忘的记忆却重新开始纠缠她。 “娘不走了,外乡去不去的有什么打紧?我有满周、有嫂子们,六叔、六婶娘都照顾我,如我亲爹娘一样,我不能一走了之,留下这个烂摊子,让六叔、六婶娘被人指脊梁骨的——” “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背上私通母亲的罪名——” 第三百二十三章 孟婆实力 第三百二十三章 可怕的回忆袭来。 那时庄四娘子的返回对年幼的蒯满周来说,小小的孩子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只是本能有些不安,惶恐的抱住了母亲,心里是有失而复得的惊喜的。 但她没料到后果会那样的惨烈。 如果她早知道自己的举动会导致庄四娘子死去,接着蒯良村毁灭,她绝对不会去采那一朵白苏。 每天午夜梦回,蒯满周总是惶恐不安的想:她害死了母亲、害死了蒯良村对她好的人,明明她应该死在那一天夜里的。 可惜村民们都死了,就留了她一个最不该活下来的人。 小丫头的心态瞬间炸裂。 她身上的厉鬼气息开始失控,长发肆意飞扬,宛如根根漆黑淬毒的鬼针,疯狂生长,‘轰’的刺砸向四面八方,欲将此地的房舍毁去。 “满周!” 刘义真见此情景,脸色一变,可还来不及制止她,他的耳畔也听到了刘化成的殷切交待声: “义真,我死之后——” 在刘义真的眼里,场景开始异变。 荒村族学瞬间扭曲,变成了夫子庙内。 鬼棺上那沉闷、厚重的石棺盖碎裂,无头鬼的鬼身森然坐起——万安县陷入一场浩劫之中。 ……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镇魔司内所有的驭鬼强者瞬间沦陷,张传世瑟瑟发抖,看着刘义真都陷入了癫狂,感到万分畏惧。 “大家都出事了,那我——”他有些恐惧的四下张望,颤抖的同时还试图伸手去拉赵福生: “大人,大人回来吧,那些都是假的——” 他小声的喊,迈着碎步向前,拉住了赵福生的衣角,极力想将她往后拖。 但就在这时,烛火越烧越旺,鲜红如血的烛油倾泄而下,化为血海顺着桌面流涌向地面的每一处。 血海所到之处吞噬万物。 桌案、草团、地面以及墙壁四周。 鲜血淋漓之间,整间书院大堂瞬间变成血海地狱。 ‘轰隆隆。’屋子开始剧烈的晃动,那桌案上的烛台也随着屋子的震颤而抖动。 不知是不是动静太激烈,张传世的眼前一花,竟觉得那根蜡烛晃出了残影,似是变成了三根并插的香火。 烛头的火光变成蓝绿色,烟雾冉冉升起。 香烛台后的墙壁融解,露出后方的神龛,一尊盘腿而坐的泥胎像下半身已经出现在张传世的面前,唯有上半身仍挡在尚未完全破裂的墙壁之中。 “野、野庙——” 张传世一见此景,不由一个哆嗦。 野庙一现,意味着厉鬼化身的泥胎像也要出现了。 而此时镇魔司众人显然都受梦境蛊惑,陷入了鬼梦纠缠之中,仅剩他一人还清醒着。 张传世骇得魂飞天外,想着:莫非今日要陨命此处? 他下意识的拉住赵福生: “大人,要出大事了——” 他畏缩了一辈子,躲在万安县,临到老了开了一间棺材铺,求的就是寿终正寝,哪知最终仍逃不过死于厉鬼之手的归宿。 “大人——” 张传世绝望的又喊了一声。 赵福生已经陷入鬼梦,他知道自己的喊叫是无法令她清醒的。 两人相识的时间不长,可却数次共度危机。 前头几次是赵福生救他,这一次他也应该出手。 想到这里,张传世伸手往怀里摸去——他的手指勾到了一个东西,正欲拿出来时,突然耳旁响起一道喝斥: “蠢货!” 那声音如五雷轻顶,震得张传世一个哆嗦。 张传世立即就意识到自己也中招了。 他想要避免自己受到这喝斥声干扰,但那声音一旦开口,便绝不停止。 声音里带着严厉、威肃及冷漠,大声的厉喝他: “不要妇人之仁,没有用!要治鬼,得用雷霆手段,以杀止杀,你懂不懂?” “不要哭哭啼啼,驭鬼是为了杀鬼,杀人是为了救人——” “怕?废物!” “我是驭鬼,不是鬼——” “当我变成鬼时,我才能统御百鬼——” “传世,我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 那声音从一开始怒喝的恨铁不成钢,到最后逐渐变得冷淡,再听不出一丝人的情感。 张传世的手开始疯狂的颤抖。 他已经将近六十之数,可是这些曾经留在他心里的阴影,却一刻也没有消散过。 他越是想镇定,却又越发恐慌。 当指尖碰到怀里的物盒,想将其取出时,手却抖得根本拿捏不住,接着盒子‘哐铛’落地。 盒子落地的瞬间,盒盖弹开,内里流涌出一股金黄如蜜般的油。 那油奇臭无比,一打碎后气味熏得人眼泪直流。 与此同时,油一倒出,便离奇自燃。 那火光金黄、明亮,带着蓬勃生机,立时将鬼梦撕开一道裂口。 陷入鬼梦幻境中的赵福生、蒯满周及孟婆、刘义真俱都一愣,神识当即便清醒了片刻。 张传世也跟着一个激灵,苏醒了过来。 待众人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压根儿不是站在房间的入口处,而是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屋子正中。 浓稠的血水从四面八方的墙壁顶部渗入,顺着泥墙往下流涌。 赵福生五人跪成一排,面向屋子的正中。 在他们的面前,摆了一张桌案,案前摆了一尊四脚方形铜香炉。 炉上点了三柱半人齐的青香,香火点燃,红光闪烁中,三缕青烟冉冉升起——五人先前看到屋内明亮的灯光,兴许就是这敬供鬼神的香燃烧所致的。 墙壁斑驳,墙后隐匿的泥胎像居高临下的对着信众。 …… 张传世手里的鬼灯打倒的刹那,一股明火便燃起,强行破开了鬼梦。 但这种破局只是刹那。 几乎是鬼灯亮起的瞬间,鬼梦的青光便将这丝灯火辗压,火光闪烁了两下,‘噗嗤’一声便熄灭了。 一丝细细的余烟袅袅升起,却很快被青色的烟雾笼罩,连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过这刹时的花火已经足以令镇魔司被梦魇缠住的五人清醒了。 赵福生一醒过神,便发现自己跪在了神像之下。 一股巨大的震慑力自上而下,形成可怖的阴影,将五人笼罩在里面。 她试图抬头往上看,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颤栗、懊恼及忐忑、不安等感觉便齐齐涌了上来,化为巨大的恐惧,将她淹没。 赵福生的身体开始激烈的颤抖,心中浮出一个念头:不可冒犯神灵! 这种感觉自然非她所愿,应该是厉鬼的力量导致。 她想要起身,可腿刚一动,一股巨大的吸力便自膝盖下传来,牢牢将她的双腿吸在地面。 ‘轰隆隆。’ 屋子疯狂的颤抖,同时伴随着血液‘滴滴答答’往下淌落的声响。 血水从墙壁处如水流般铺泄而下,流向地面,缓缓往五人、一马、一棺靠拢。 同时,随着地动山摇,泥胎神像也在向五人移来。 巨大的阴影逐渐靠近,带着鬼的阴寒气息,将五人包拢在阴影里面。 一旦泥像彻底靠拢,便是五人死亡之时。 赵福生自然不甘心赴死。 她意识到自己无法起身之后,便已经在思索脱身之策。 她原本有功德值点,先前在屋门处打下门神烙印消耗了1000点,便剩余点。 第二个神位的开启需要功德值1万。 赵福生在发现十里坡鬼案的厉鬼已经超过祸级之后,是打算利用这些功德值解锁一个神位,将梦中的厉鬼封神。 可要想顺利封神的前提,是需要真正的接近、看到厉鬼。 厉鬼至今隐藏在鬼梦中,她压根儿无法发现厉鬼的真身所在,封神无法启动,便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此时危急关头,自然不能再等了。 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旁的蒯满周拼命的挣扎,地面的血液限制了她的动作。 小丫头一受限制,倔性上涌,她不惜撕裂身体,将跪拜的双腿留在地面,强行以断裂的上半身浮出血面。 断裂的身体间血丝粘连,以保持不断。 这样的招数是庄四娘子所有,此时的蒯满周鬼性大于人性。 她一脱困后,便想摧毁泥像。 小孩体内的血液迅速散开,形成血网,往泥胎像罩去。 密密实实的泥胎像顷刻间被血丝捆成五花大绑。 蒯满周一见捆鬼成功,那张惨白得不见血色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千丝万缕的血光正欲勒紧,将泥胎大卸数块时,张传世却传来凄厉的惨叫: “啊——” “满周,别动手。”赵福生急喊。 她喊话的同时,无数密集的血红鬼线捆缠住了她的身体,将她五花大绑。 此时不止是赵福生被鬼线所缚,就连张传世、刘义真以及孟婆——甚至包括施展了厉鬼力量的蒯满周,都被鬼线所缚。 在赵福生话音一落的瞬间,蒯满周一时不察,被鬼线牢牢捆绑,力量受限,竟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小孩摔落地面之后,有片刻的怔忡,仿佛还反应不过来。 断腿处的血丝拉扯着她的身躯,将她从血泊中拉回,蠕动着合而为一。 蒯满周保持着跪匍在地面的姿势,血液粘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无法直立起身来。 “我——”小孩有些发懵。 赵福生身体被缚,冷静道: “信徒。” “什么意思?”刘义真吃力道。 此时鬼线越束越紧,已经勒入他肉中,血液渗出,令他感觉喘不过气来。 而泥胎像身上的鬼线也在收紧,一条细细的鬼线勒在泥像的脖颈间——这些曾在泥胎像上出现的印痕,一一展现在了赵福生五人身上。 “我们中招了,跪在泥像面前的时候,就成为了泥像的信徒,它受到的伤害,会通过法则转移到信徒的身上。” 赵福生说道: “满周的力量打中泥像时,我们也会同样受伤。”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顿时明白了过来。 张传世绝望道: “那岂不是我们变相死在了满周手中?” 赵福生摇头: “不管满周出不出手,我们一旦跪下,便难逃泥像制裁。”她叹了口气: “你不要忘了,泥像的头颅落地,厉鬼复苏。” 泥胎像的头颅断裂时,鬼梦中属于它的信徒也会跟着人头断裂——鬼梦中一死,现实便立即死去。 这也是长生镇李家、流土村杨家,以及十里坡内大小村落的村民大量死亡的缘故。 “……” 无论怎么样都要死,张传世欲哭无泪。 “你放心——” 赵福生刚一开口,正欲施展手段,突然跪在一旁的孟婆也动了: “你们放心。” 她是最先受到梦中厉鬼蛊惑,陷入心魔,清醒之后也一直跪拜没动。 直到这会儿众人濒临死亡,孟婆叹了一声,缓缓从血泊之中起身了。 “!!!” 赵福生瞪大了眼。 人人都受这地面鬼血的限制,就连驭使了两大灾级厉鬼的蒯满周都无法逃脱泥胎像的束缚,可孟婆此时却起身自如。 那些粘连在她膝盖上的血液无法将她困住,随着她一起身,血液拉丝结网,想将她牵回地面,最终却并不成功,尽数断裂,随后化为血珠,顺着她膝盖往下流。 她是怎么办到的? “你——” 张传世也瞪大了眼,吃惊之下连话都忘了说。 孟婆有些内疚: “都怪我,听到喊叫,想起了我的女儿,连累大家跟着一起受到这鬼物的影响。”她说完后,又自言自语: “我艺殊还没找到,在有生之年,没有得到我女儿的行踪,不知她的下落,我是不能死的。” “死也死不瞑目。” 她说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孟婆说这话时,身上的气息迅速的阴冷。 大量的血光开始从她身上溢出,将她周身全包围住。 血光汇聚,接着冉冉升起,形成一轮血红的圆月,罩在她头顶处。 月光倾泄而下,将孟婆的身躯笼罩其中。 血色月光下,一丝细细的血色轻烟从孟婆头顶钻出,牵连头顶的血月处。 纵使身处鬼梦,血月的力量依旧非凡。 孟婆有血月庇护,行动自如。 她仰头看向泥像,平静的道: “你在生时是好人,我不该毁你道场、法身的,但是我不能死,大人也不能死,她也是个好人——” 孟婆话音一落,手掌猛地往前一挥。 她擅长熬汤、煮饭,打斗全无章法,这一挥、一拍看起来并不绚丽、凶猛,也不如蒯满周的力量大开大合。 但她的这一拍却带有可怖至极的力量,血月受她掌控。 泥像面前的香炉被这一拍之下,三柱燃烧的鬼香立即断裂。 青烟熄灭。 第三百二十四章 厉鬼现形 第三百二十四章 那敬奉鬼神的香火一断,赵福生等四人、一马受到泥像压制的束缚顿时一松。 ‘喀嚓!’ 脆响声里,四脚铜炉布满裂痕。 冉冉上升的香火气一滞,泥胎像身上也开始斑驳。 在蒯满周鬼线的束缚下,一块块泥巴开始从泥像身上脱落。 孟婆的力量还不仅止于此。 她头顶的血月慢慢升空,血红的月光照耀大地。 血色所到之处,一切鬼梦幻像分崩离析。 地面流涌的血液在月光炙烤下迅速的被分割成数块,血液宛如活物,拼命蠕动。 但血色月光的照耀无处不在,这些血块很快的干涸,震动的墙壁、地面开始粉碎,化为烟尘。 ‘啪嗒。’ 泥像的身体干裂,出现纵横交错的纹路。 孟婆的表情阴森。 血红的月亮出现在她头顶,将她脸上的沟壑照耀出黑红相间的阴影,使她此时看上去格外恐怖。 她迈腿往泥像前行。 ‘咚、咚、咚!’ 每走一步,便震得这间鬼屋颤动。 地面的血液一干涸,束缚赵福生等人的诡异力量便一松。 众人迅速爬起身来,赵福生也打住了想要逃离此地的念头。 “孟婆竟然这么强——” 刘义真心有余悸。 他与孟婆也算是老邻居了,双方隔着要饭胡同相伴了许多年时光,刘化成在世时还时常去她摊位上买汤,谁都没想到这不起眼的老婆子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张传世已经脱了困,但他跪坐在地,还在四处摸索。 不多时,他找到了一个被烧得漆黑的铜盒握在手上,张传世的表情怔忡了半晌。 “老张——”赵福生的喊声响起。 张传世迅速将那一丝惆怅隐藏起,脸上习惯性的露出愁眉苦脸的畏缩之色: “嗳,大人。” “别坐地上,牵着马退后。”赵福生警告: “挡在前头,鬼出现了第一个将你抓走——” 她的话将张传世吓了一大跳。 这老头儿以灵活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弹跳起身,顺手将那铜盒塞入怀中,临退后前还不忘将马匹拉起,接连退后。 赵福生的话音一落,只见那泥像迅速斑驳。 蒯满周也跟着脱困。 这小丫头记仇。 她两次与乔越生打交道,却两次落于下风,先前更是因庄四娘子的声音而再度陷入梦魇,跪在了泥像的面前。 一想到此处,蒯满周眼里就血光翻涌。 她一爬起身,便将庄四娘子召出。 庄四娘子现身后,泥胎像的神龛处也突然盛放出大量的血红鬼花。 鬼花一盛放,便引诱庄四娘子前行。 血月之下,庄四娘子的厉鬼气息更是要凶悍许多。 蒯满周与孟婆二人联手,只在眨眼之间,那泥像碎裂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泥块快速干裂,又大量落地。 一会儿功夫,泥胎像便被二人联手的力量削小了一大半,整个泥像缩水了许多。 剩余的泥像也开始不稳,空间开始溃散——这是一个好兆头。 这意味着孟婆与蒯满周的联手之力格外强悍,此时已经压制过泥像之力。 一旦鬼梦溃散,被困在鬼梦中的众人便会苏醒,回到现实之中。 孟婆头顶的血月越升越高。 满月所到之处,鬼梦无声融解。 屋顶像是雾气一般退后,染血的墙壁也开始扭曲、消失。 泥像四分五裂,再难看出原本的微笑模样—— 就在这时,赵福生突然莫名的打了个哆嗦。 一股莫名的颤栗、惊惧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本能的感到不安,仿佛有死亡即将逼近了。 赵福生倏地抬头看向泥像。 只见先前在小丫头、孟婆二人面前颤抖不停的泥像不知何时已经平静,原本碎裂的神龛上的裂纹停止往外扩张。 ‘轰隆隆——隆——’ 本来无声消融的鬼梦不知何时稳住,地面不再震颤。 最主要的,赵福生仰头看向孟婆时,发现她头顶的血月不再升空。 淌血的四壁也没有在月光的照耀下继续融解,泥像的身体也不再抖动。 …… 几人不约而同的挺直了背脊,感觉到有股煞气在复苏。 阴影自泥像的后方出现,黑影如涨潮一般,迅速将泥像覆盖在内。 有黑影覆盖的地方,碎裂的泥像开始修复。 神龛处纵横交错的裂纹像是受到了某种诡异力量的拉扯,蠕动着重新合拢。 坍塌的香炉逐渐恢复如初,三根被孟婆一掌挥断的香在断口处突然涌起青烟——绿光一闪间,那香火再度燃起。 青雾开始散逸,与血月对峙,甚至逼得孟婆倒退了数步! 有了青雾的滋养,地面干涸的血液重新复苏,又开始流淌。 泥像表面被蒯满周缠绕的鬼线无声的一一碎裂。 “乔越生——” 赵福生叹息了一声,表情复杂的看向了那泥像后头的恐怖阴影。 那阴影笼罩在青绿色的香火之后,看不清影像。 但纵使厉鬼还没有真正现形,只展露端倪,却已经带给众人极大心理压力了。 孟婆很强,蒯满周也是驭使了两大灾级厉鬼的强者,但二人联手在乔越生面前,却已经处于了下风。 鬼物没有出现,仅凭借泥像之身,便已经与二人斗得难解难分了。 青雾与红月相对峙。 血月的光芒看似柔和,所照到之处却对厉鬼梦境影响巨大。 但那青色香火气息形成的雾气却如同伴月而生的云雾,将月光遮挡住。 月光的血色穿透青气,随即更多的香火气又将月亮困住。 两股力量相互对峙、较量,互不避让。 鬼域扭曲、消毁,接着再度重塑。 在这个过程中,孟婆身上开始沾染青色烟雾,青雾缠捆着她,沾染到她衣服的地方,衣服迅速化为泥土。 片刻之间,孟婆的身体一部分已经变为泥像的模样。 她逆着青雾前行,走过蒯满周身侧时,将小孩怀里抱着的药罐顺手接过。 孟婆抱着罐子缓缓往重新复苏的泥胎像靠近。 ‘嗒、嗒、嗒。’ 沉重的脚步声中,她很快走至泥胎像前,厉鬼隐藏在泥胎的后头,泥胎的香火复苏,脖颈处有条巨大的裂痕,青烟从断裂的颈口处逸出,将孟婆牢牢包裹。 此时的孟婆身体的大部分都已经泥塑化,这使得她脚步蹒跚,且格外的沉重。 “孟婆——” 赵福生一见此景,心中一沉,正要上前。 孟婆却拖着沉冗的身体站定在泥胎的面前,吃力的伸出半泥化的手臂,将怀里抱着的罐子递出: “客倌,吃汤么?” “孟婆熬——的汤,是天下一、一绝——我的女、女儿、艺殊年幼时,最、最喜欢的——” 她的脸颊有一大半呈姜黄色,仿佛由泥雕刻而成,这使得她说话时表情怪异、僵硬,且有些吃力的样子。 孟婆双手抱罐,举在半空,递到了泥胎的面前。 “……” “……” 刘义真、张传世呆若木鸡,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张传世想:孟婆怕是疯了。 她的汤能令人由生转死,而令鬼饮消融,此时向着泥胎递去,泥胎又懂什么?! 但这世间,没有存在能拒绝孟婆的汤。 纵使嘴硬如张传世,在赵福生递出汤碗的那一刻也喝了下去,鬼也无法拒绝! 四人注视下,只见那神龛后笼罩的阴影晃了晃。 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本来端坐于神龛上的泥胎像竟然‘喀嚓、喀嚓’的动了,它抬起了胳膊,将孟婆递来的药罐接住。 一股浓苦的药味随即散逸开,泥胎抱着汤罐,还没有动弹,但漆黑的汤汁却化为索命的链索,将它的泥塑的手臂缠住。 苦药形成的链条先缠泥胎的胳膊,后缠颈脖、身体。 ‘啪、啪啪——’ 黑气顷刻间随着药气的传开弥漫泥胎周身。 甚至对鬼来说,这黑气宛如世间最可怕的毒,从泥胎的身体蔓延至它身后的阴影,将其一并包裹住。 碎裂声不绝于耳。 先前重组的泥像在‘饮’下孟婆汤的刹那,迅速的分崩瓦解。 而这种碎裂纵使是乔越生的厉鬼现形、复苏都是无法阻拦的。 天空中的红月陡然之间变得璀璨,原本温和的月光瞬间刺目。 血色光影如同利刃切豆腐,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所有青烟一并扫开。 接着屋顶被撕裂,淌血的墙壁化为齑粉,血月高高悬于半空,月光横扫鬼域。 轰!!! 四周地动山摇,神龛连同泥像立时在月光的照耀下粉碎。 血月笼罩下,赵福生只感到一股强大的鬼息慑压,她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看到了漫天的血光里,一个手持长刀的无头阴影站在众人面前。 接着,那阴影举刀往头顶一挥——‘嗖’。 似是疾气声响起,赵福生本能的缩了下脖子。 刀光的阴影在她面前一晃而过,那无头鬼提刀砍的并不是她,而是正当半空的血月。 森森鬼气遮天蔽日,化为一轮青黑色的鬼桥直通天际。 在鬼刀杀气即将斩中红月的那一瞬——一张薄薄的红色纱雾突然出现在半空之中,将血月笼罩在内。 鬼刀的刀虹一接近纱雾,便如泥流大海,陷入其中。 红与青色相互交映,鬼梦的空间扭曲。 她还来不及松口气,便立即失去了意识。 …… ‘嗒嗒嗒嗒嗒——’ 马蹄声夹杂车轮声在赵福生耳畔响起。 她像是躺在小船中,在暴风浪里前行,身体在这颠簸之下一摇一晃,直到‘砰’的一声脑袋撞上了车厢壁,才一下惊醒了。 赵福生抱着脑袋,有片刻的怔懵。 她翻坐起身,转了转脑袋。 “头还在。” 赵福生松了口气。 但这话一说出口,她顿时便怔住了。 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突然说这样一句话? 正有些不解之际,许多杂乱无章的记忆突然涌现在她脑海中。 镇魔司、流土村、无头鬼案、十里坡…… 有诡异泥胎像的野神庙、孙三娘、黎家坳,以及后来蒯满周与泥像大战,继而众人进入荒村族学,被逼入一间屋内…… 种种画面相互串连,赵福生一下将丢失的记忆想起来了。 他们在族学内遇到了泥像,险些死于村中,事后是孟婆突然出手,将厉鬼逼出形影,最终召唤红月,以一碗孟婆汤破局。 ‘嘶!’ 回忆回笼,赵福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的伸手摸了摸颈脖。 “头还在!” 这一次她再说话时,语气就坚定了许多。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无头鬼的本体定然是出现了。 孟婆虽强,但面对已经享受过香火的乔越生还是受到了限制,落在了下风。 众人在当时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死? 无头鬼出现时为什么斩的是红月,而不是孟婆? 而在红月被斩中的那一刻,突然闪现的红色纱雾又是什么? 赵福生当时意识濒临崩溃,但此时细细想来,那红色纱幕上好似爬满了黑色的印痕,可惜她当时没有看清楚。 种种疑惑从赵福生脑海里一一闪过。 但她一旦意识到自己没死,便立即开始思索自己身在何处。 她转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处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之上。 令赵福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此时天色大亮,并非鬼梦中长时间的黑夜笼罩,以及绿雾环绕的时候。 她心中一喜。 接着她看到了马车上的孟婆,以及抱着她膝头睡的蒯满周。 刘义真趴在棺材盖上,睡得正香,而他的旁边则坐着张传世。 赵福生心下一松:镇魔司五人竟都没出事,还都全手全脚的活着。 她刚放下心中大石,接着又弹身坐起: “我的马呢?马不见了——” “马?” 靠着车厢坐的张传世听到这话,抓了抓脸颊,含糊不清的道: “马不见了——” 他说完这话,顿时一个激灵,瞪大了眼: “马不见了?”他痛不欲生: “七千钱啊——” 这一喊完之后,他呆愣愣的看着赵福生半晌,接着又后知后觉的看向四周,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大人,我们、我们怎么在这里——” 赵福生此时可没功夫与他闲聊: “我马不见了,七千钱,你赶紧将孟婆、义真他们唤醒,先想办法弄清我们此时的情况,再把马找到——” “哦哦哦。” 张传世忙不迭的点头。 第三百二十五章 故人重逢 第三百二十五章 “义真、义真——”张传世转头先推刘义真,接着又看到一旁歪着脑袋沉睡的孟婆: “孟婆——” 他一喊‘孟婆’,手指不由一动,下意识的嘴唇抽了抽。 “醒了、醒了。” 孟婆一听到有人喊自己,眼皮没睁,嘴里却答应了两声,许久后才缓缓睁开双目。 接着是趴在赵福生膝盖处的蒯满周。 小孩似是听到了其他人吵闹,慢慢的动了动。 刘义真也从棺材上惊醒。 大家清醒后,先是转头环顾四周,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以及留意到此时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半晌,众人也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幕,都不约而同的摸了摸自己的颈脖: “我们——”刘义真迟疑: “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是回到了现实,还是在梦中?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活着。”她先回答了刘义真的问题,接着又道: “我们应该还困在鬼梦中。” 不止是困在了鬼梦内,而且众人应该进入了更深层次的鬼梦——也就是说,大家离鬼已经越来越近了。 危险随时有可能会来临,兴许情况会比在荒村族学的时候还要危险得多。 刘义真神色一凛,问她: “你怎么这么肯定?” “老张在车中。” 赵福生回了他一句。 众人听闻这话愣了一愣,孟婆苦笑了一声: “我们来时张师傅在赶车。” 张传世也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 “是啊,我怎么坐在车里了——”他说完,转头往车外看去,接着眼睛一亮: “大人,马、马,马在拉车。” 他认出了此次十里坡同行的鬼马,脸上露出笑容: “马还没丢,七千钱保住了。” 赵福生扭头一看,也不由松了口气。 确认了镇魔司的财务没有损失后,短暂的欢喜过去,众人所处的危险境地又令五人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记忆复苏后,众人在族学被困,与无头鬼交手,孟婆召唤出血月等情景一一浮现在大家心中。 “大人,这次可怎么办?” 张传世苦着脸: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难道我们就只能被困在鬼梦,无限循环?” 他说话时,下意识的伸手摸进了怀中。 怀里揣了一个冰冷的铜盒,张传世将其取出,那铜盒小孩巴掌大小,烧得漆黑,内里空空。 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两下,神色有片刻的怔忡。 就在这时,刘义真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困在鬼梦?无限循环?那是真的做梦了。” “怎么说?” 张传世捏着铜盒愣了一愣,接着抬起了头。 赵福生道: “我们每进入更深一层的鬼梦,就离厉鬼越近。” 而离鬼越近,就意味着危险临近。 她这样一说,张传世也明白刘义真话中意思了: “也就是说,我们一遇到鬼就会死,梦里一死,现实也就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了?” “对。”赵福生点了点头。 “……”张传世顿时惆怅,不敢再把玩铜盒: “那可怎么办?” “无头的厉鬼太凶了——”刘义真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鬼棺。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个无头鬼,都一个赛一个的凶,莫非人因砍头而死导致的厉鬼复苏特别厉害? 刘义真正思维发散之际,赵福生深吸了口气: “反正马已经找到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她说到这里,探头想往外看: “我们身处鬼梦,按照厉鬼杀人法则,最终厉鬼是要引诱我们靠近它的——” 她说到这里,转头喊了一声: “孟婆。” 孟婆抬头看她,还没说话,就听外头有人在喊: “小心些,撞了张爷的棺材,把你们全部送到纸人铺做成尸奴!” “……” 刘义真一听有人说话,顿时吃了一惊,浑身肌肉紧绷,倏地起身想往外看。 赵福生初时有些意外。 毕竟‘出了’黎家坳进入荒村族学后,众人便再也没有看到过一个活人,此时冷不妨听到有人说话,几人心弦一下就崩紧了。 “张爷?棺材?”赵福生眼珠转了一下,落到了张传世的身上: “这里只有一个姓张的,还恰好是卖棺材的——” 张传世也有些发懵。 他将手里烧得漆黑的空盒子重新盖上塞进怀里,主动起身: “我去看看。” 但他刚一动,又定住了,扭头看向赵福生,‘嘿嘿’的笑道: “大人,让满周陪我同去——” 他想起这是鬼梦之内,随时有可能会遇到无头鬼现身。 只是话没说完,他又改变了主意: “还是孟婆陪我。” 荒村族学时,孟婆展现出了非凡的实力,竟能召唤出血月,将野庙泥胎像前的鬼香打断,逼出了乔越生的鬼影,对乔越生造成了震慑。 赵福生点了下头。 这一层的鬼梦虽说看似青天白日、有其他人出没,但实则远比前几次鬼梦的夜行、荒村要危险得多。 提刀的无头鬼影随时都会出现,张传世没有驭鬼,有人同行确实会安全许多。 孟婆随即起身: “那我跟张师傅出去看看。” 张传世有了人同行,立即底气十足,他率先跳下马车,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就听不远处有人喊: “哟,张爷下车来了。” 先前那说话的人口里提到的‘张爷’果然是他。 张传世顺声转头看去,接着脸上露出吃惊之色: “竟然是你?!” 他的表情有刹时的失控,赵福生明显可以看出他的恐慌,他后退了半步,背抵着鬼马,才道: “你、你怎么还活——在这里?” “张爷糊涂了。” 赵福生没有听到走路的声响,却听到那声音靠近了许多,陪着笑道: “我们每年五六月份运棺材进十里坡,这是几年的老规矩了呀——” “可是去年就已经不来了啊!”张传世惊恐道。 那声音的主人听了他这话似是愣了片刻,接着问道: “为何不来?这里死人多,村里人又好面子、又有钱,一口棺材能赚一、二两银子,每年卖这么一趟买卖,够一年不开张了。” 张传世本能的扭头往车里看,一脸惊恐之色: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张爷,车已经来都来了,村子就在前头。” 说完,那人似是伸手一指。 随着他话音一落,车内的几人往前一看,果然就见外头绿林茂盛,在那绿意盎然的树林之间,隐约可见重重叠叠的房舍。 “村里的人可不是善茬,张爷,你车都来了,要是这会儿走了,村里人怕是以为我们耍他们呢。” 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的道: “这些村里人没甚见识,又凶又横,手上都沾过血的,这里又非县城,要是起了冲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故意留了些时间给张传世消化线索,末了才说道: “到时受了伤、死了人就不好了。” 说完,又笑着问张传世: “张爷,你说是不是?” 张传世木然点头。 孟婆爬出车外,往四周看了看,接着扭头看向赵福生: “没见着人。” “……” 车内的几人一脸无语。 情况是有些诡异,但众人身处鬼梦,本身许多事情就不能按常理论之,赵福生‘咳’了一声: “既然都快到村子了,就先进来再说吧。” 她一说这话,张传世如蒙大赦,连忙催促着孟婆重新爬回车上。 二人一上车,外头的声音再度响起: “哎,这就对喽,还是这位大人聪明,要进村了,哪有回头路走?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 远处有人大声应答。 孟婆出去说过,外间没有人在,但此时从声音听来,外头至少有四、五人在。 赵福生与许多厉鬼打过交道,她连乔越生都不怕,自然对这声音主人也并不畏惧——反正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伥鬼罢了,与正主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饶有兴致的问: “这是你们几年进村卖棺材了?” 那‘人’隔着车厢答道: “我跟着张爷进村都好几年了,去年可真危险呢,差点儿死在了村中。” “去年?”赵福生问: “去年是哪一年?” 车厢外的‘人’听了这话似是怔愣了一下,接着才道: “大汉朝243年呀。” 张传世又是一抖,老实的夹着双腿坐下。 那‘人’说了几句,又听后面传来‘哐铛’声响,他骂骂咧咧几声,接着陪笑道: “先不说了,这边路难走,我得去盯着,以免将棺材颠簸了,牛栏村的人可挑剔了,到时棺材有磕碰,他们要发火的。” “行。”赵福生点头: “你去忙就是了。” 那‘人’没有再说话。 又静了片刻,似是‘人’已经走远了。 张传世的脸色从乌青转白,似是已经缓和了许多。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知道众人心中有许多疑问,这会儿缓过神后就道: “那先前说话的人叫鲁大江,原本是城里一个牙行的人,他姐夫在县府衙门做差役,负责四方镇、十里坡税收的,很有门路。” 他将那‘人’的身份说了出来: “十里坡当年出现香料,需要棺材,原先就是走的他的关系,我承诺每卖一具棺材,给他五钱银子的好处。” 这样一介绍,双方的关系就清晰明了了。 赵福生微微颔首: “你之前见‘他’时似是有些害怕。” “怎么不怕呢?”张传世心有余悸,拍了拍胸: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棺材生意做了几回,每回都赚得满盆钵,但这小子不老实,胆子又大,去年——不不不——” 张传世又惊又怕,一时顺着鲁大江的话说错了年份,连忙改口: “大前年的时候,他就——”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露出尴尬的神色。 “你们做了什么?”赵福生问。 十里坡内的牛栏村、野猪寨子的村民虽说凶狠,但毕竟还是属于‘村民’,虽说因香料之争大打出手,又格外凶悍,但除了在抢香之余,一般还是会恪守本分,不会轻易招事的。 张传世提到前几年来这里卖过棺材,且利润很多,后来却不来做这门生意,显然是将村里人得罪狠了,不敢再来。 赵福生之前就已经猜到这点,但因为没有涉及鬼案,这是属于张传世的隐私,她便没有多问。 可此时情况不一样了。 鲁大江成为了伥鬼,应该是当初死在了十里坡内,那么与他之死相关的事赵福生自然就要问个清楚。 “他、他——”张传世目光闪烁,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 但他在看到鲁大江后,先是害怕,后面则知道这个话题是躲不过去的,因此硬着头皮道: “就是、就是我们卖了棺材后,鲁大江说运棺材来一趟不容易,还要雇佣人手——” 十里坡格外凶险。 附近四方镇的人都知道这里打得凶,村民彪悍,轻易不敢踏入。 要想雇人送棺材进村,得将工钱提高才肯有人来。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 主要是十里坡越打越凶,每年死人的人数节节上升,棺材需求量也逐渐增大,张传世拿不出那么多,村里在前一年就已经颇有微词。 “鲁大江打听到,村里人有意向其他县的人买棺材,他就急了,因此提议等村里人将尸体下葬后,便先假意离开,回头把坟掘了,将棺材运走,后面重新卖回来——” 张传世话没说完,孟婆就骂: “太缺德了!” 张传世也知道这个主意缺德,不敢吱声儿,垂头丧气的任由孟婆骂。 “就那一年,他带了五个伙计一起去的,许诺给人钱财,结果锹子还没动,就被人逮住了。” 村里人彪悍异常。 正如先前‘鲁大江’所说,这些人手上都沾过血,人命都背着,哪里会轻易饶了这些奸商。 当天这几人便被砍断了手脚,一并被埋进了棺材中。 …… 张传世是个奸商,爱钱如命,但他更贪生怕事,不敢掺和这事儿。 “我知道鲁大江他们很难成功,因此他们动手时我就偷偷离开,连那一年的账都忘了找牛栏村的人结清,亏了!亏了!”张传世一想到此处,拍着大腿摇头晃脑的喊,满脸懊恼之色,连恐惧都消褪了许多。 这是他开门做生意以来少数的亏损,后来压根没脸跟人提起。 赵福生道: “也就是说,你最后一次来十里坡,是大汉朝243年的时候。” 张传世点了点头,赵福生又道: “杨桂英说,乔越生是两年前死的。” 她说到这里,刘义真心中一动: “两年前,也就是244年,先前鲁大江说去年是243年。” 这样一算,‘今年’恰好是244年。 大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 “正是乔越生死的时候。” 第三百二十六章 冒险入村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说到这里,刘义真顿了顿: “看样子我们这一次是要进牛栏村——”他扭头看向赵福生,问道: “福生,你说我们会不会遇上乔越生?” 一听这话,几人心中不由一个‘咯噔’,张传世身体诚实的打了个摆子。 ‘乔越生’这个名字成为了他心中的阴影。 不仅是厉鬼的威慑惊人,更是因为鬼物勾起了他曾经的回忆,令他痛苦不堪,却又无法回避。 蒯满周的拳头捏紧,眼瞳中有血液逸出,表情鬼气森森。 掌控鬼梦的无头鬼太过强大,纵使孟婆、蒯满周合作也受到这厉鬼压制。 “无论怎么样,我们总会靠近鬼的本体。”赵福生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孟婆: “孟婆,你还记得先前无头鬼出现时的情景吗?” 她早就想问孟婆这个问题,只是被突然出现的鲁大江打断了疑问。 赵福生的话令得孟婆愣了一愣: “是躲在神龛背后的时候吗?” 刘义真表情有些讶异的看了赵福生一眼。 无头鬼的阴影出现在泥像背后的时候,大家应该都神智清醒,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不是,是你送了汤给泥像喝之后——”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话一说完,便觉得其他人表情有些怪异。 “你们没看到无头鬼现身?”赵福生问。 张传世咬着手指甲,还在为鲁大江的出现,以及即将进村的事感到恐惧,此时听到赵福生问话,他略有些茫然的抬头: “孟婆递汤时我们看到了,但后来梦境坍塌,我只记得红月与青雾,后面的事便不知道了。” 刘义真也点了点头: “那会儿我就失去了意识。” 孟婆也道: “我递汤之后,便眼前发红,撑到泥像碎裂,后面的事便再也不清楚了——”她有些歉疚: “大人莫非看到了什么怪异的事?” 她的话令得刘义真等人齐齐盯着赵福生看,就连蒯满周也直起了身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赵福生。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义真的表情有些复杂,除了有些高兴之外,又隐隐夹杂着些许不可置信。 乔越生与孟婆交手后,两鬼力量冲击之下导致梦境碎裂,众人俱都失去意识,但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赵福生能撑到最后,可见她的心性、毅力甚至总体的实力应该胜过了镇魔司的其他人。 她至今还没有出手,但她表现镇定,且说过逃出鬼梦有五成把握,应该是有所准备依恃。 刘义真心中定了定,问道: “你看到了乔越生?” 赵福生就道: “我看到了无头的鬼影,提了把砍刀——”她伸手比划了一下长短,这个动作看得孟婆眼皮一跳,伸手来按她的手背: “大人,可不兴比这样的凶物长短。”孟婆温和而坚定的将赵福生的手推回原处,笑眯眯的望着赵福生: “我家里大人曾说过,这样的凶物有诡性,如果是比量了长短,它会来找到你的。” 此时的孟婆看不出先前大战鬼神时的样子,宛如普通、平凡的和蔼老妇,温声说道: “这样的大凶之物有邪性。” 赵福生笑了笑。 事实上她如今身为镇魔司令司主事,干的就是与鬼相关的工作,驭鬼、驱鬼都是她的生活日常,碰触大凶之物也并非晦气事。 不过孟婆显然是将她当成了格外亲近的自己人,所以才愿意关切提醒。 赵福生并没有反驳,只是顺从的收起了手,继续说道: “它提刀斩向了血月。”说完,再补充了一句: “我怀疑那刀是杀死乔越生的凶刀。” 也就是说,十里坡真正的无头鬼的本体是有伴生的大凶之物的,并非仅仅依靠泥胎像杀人。 众人面露惊骇,还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事。 这会儿听她提起无头鬼提刀出现,俱都觉得后怕不已。 “但刀光斩向血月的时候,月亮上突然出现了一层红色的——”赵福生皱了皱眉,将心中早组织好的语言说出: “说是薄纱也不准确,像是一层朦胧的窗户纸,那层纸上有纵横交错的黑色印记。”她想了想,又说道: “像是鬼咒,与魂命册上的鬼咒语符号有些相似。” “……” 刘义真等人面面相觑,俱都说不出话来。 赵福生又道: “那刀光一砍中这层血红色的‘纸’,便像是力量被卸去。”她叹了一声: “我后面苏醒后想,兴许是这层‘纸’救了我们。” 她讲的话实在离奇诡异,不可思议极了。 “血红色的‘纸’——”张传世道: “什么样的‘纸’竟能拦下无头厉鬼这样一击——”他目光闪烁,“大人,你是不是当时看错了?” 赵福生还没说话,外间鲁大江的声音就再度响起: “牛栏村到了!” 这声音打断了几人对话,大家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失去了闲谈的兴致。 赵福生抬头往窗外看,果然便见到远处密林后出现了村寨的影子。 鲁大江的声音消失了。 赵福生将关于红月上出现的带着‘鬼咒’的血纸疑惑压下,看向了张传世: “老张,你们来的是牛栏村,你来时看到过乔越生吗?” 张传世有些紧张,摇了摇头: “没有。” 他说完后,解释道: “大人,我们送的是棺材——”他叹了口气: “其实这样一说,乔越生这个人我是听说过的,但早前没挂上名字。” 他苦着脸,抓了两下腮颊,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大人有所不知,牛栏村分为内、外两村,内村住的是村庄自己人,外村则是用以招呼外头的人。” 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收香客、货贩等。 “我们每回来时,都是夜里入村,住在外头,是不进村里的,听说是村里有人不喜欢我们这样的人。” “不喜欢你们这样的人?”刘义真奇怪的道: “你们只是卖棺材的商贩而已。” “是。”张传世点头: “但毕竟卖的是棺材,有人嫌晦气。” 他说道: “反正我来牛栏村几年,村里接待的人都会提醒我,说是不要贸然进村子,以免遇上了那位老爷。” 张传世苦笑了一声: “我猜这个老爷就是乔越生。” 赵福生点了下头: “很有可能。”她说道: “乔越生为人正派。”孙三娘、罗六都提起过,乔越生对于牛栏村与野猪寨子之间每年的争斗感到十分不喜。 从他无私的教人制香,与村民卖香料,以及公平分钱,并不克扣村民,还开办族学,便能看出此人与一般的寻常乡众眼光、见识、心性都截然不同。 张传世卖的是棺材,赚的是死人钱,肯定令乔越生这样品行正直的人格外不喜。 而村民与他的想法不同,所以这个村庄才会有矛盾产生。 “反正来都来了,进村再说。” 赵福生话音一落,外间的鲁大江声音便响起: “此时进不了村。” 这个‘人’神出鬼没,一般人见不着他,却又几次在关键时刻出声。 此时镇魔司五人已经深入鬼梦的深处,接近厉鬼本体,在压力之下,赵福生反倒放开了手脚,索性真将鲁大江当成了一个可以对话的‘活人’,问他: “为什么?” “得等天黑。”鲁大江道。 他话音一落,便见天色疾速黑暗。 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下一刻便夜幕降临。 ‘啾啾。’ 两声虫鸣在这骤然安静的暗夜之中突然响起,鲁大江大喜道: “张爷,我们现在进村。” 只听远处传来悉索声响,两个提叉的人影出现。 他们背后是远处村庄中亮起的火光,光影将这两道人影拉得极长,冷冷的望向车辆的方向。 张传世一见此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小声的道: “当年鲁大江就是被这叉子扎断了手脚的。” “走走走,进村。” 外头的鲁大江却浑然不觉,招呼着伙计们运棺材进村。 ‘咕噜噜’的车轮声响中,似是有数辆车子从众人所在的马车处越过,往村口的方向过去。 鲁大江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张爷,要不我来为你们赶车?” “老张,你去赶车。” 赵福生这一次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了张传世: “把我的马看好了。” 张传世苦着脸: “我的大人,连命都要不好保了,还惦记着马呢——” 他话没说完,便见赵福生皱眉瞪他,他麻溜起身,嘴里喋喋不休的坐到了赶车的位置。 那两个村民在前头领着车辆往村子的方向行去。 因牛栏村、野猪寨子常年交战,这里的村庄与赵福生走访过的村子截然不同,已经有了一定的城防规模。 外面挖了壕沟,筑起了高墙,墙顶上安扎了许多削尖的碎瓦片,用以防止溜入村的外乡人。 据张传世所说,牛栏村分为内外村,而外村已经不太像村庄,反倒像是一个镇子。 镇上虽说也是土路,却铺了些石子,许多房舍悬挂了招牌,应该是一些店铺。 张传世来过这里,此时赶着马熟门熟路的跟上了前方的两道村民影子,直到在一间矮平房前停了下来。 那平房并不高,没有掩门,门上垂挂了两条青色的厚厚帘布,灯光从帘布的缝隙间逸出。 “这是我们之前住过的屋子。” 张传世先从车上跳了下来,转头向众人介绍着。 赵福生等人一一下了马车,看向四周。 与周围的屋子相较,附近的其他屋舍明显要高一些,屋檐相对较精致,下挂大红灯笼,喜庆中透出一丝诡异。 红光照耀四周,屋内可以听得出来有不少人划拳、喝酒及高声尖叫、说笑声。 那房屋内的灯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出,似是有人感应到了外间有生人来,一道人影扭着腰站到了窗户前。 从影子看,那身影像是一个女人。 接着赵福生便见一只抓着烟杆的手伸了出来,‘砰’的一声将支着窗户的木棍取下,窗户立即关得严严实实。 “这两边的屋子都是供收买香料的商贩住的。”张传世见赵福生的目光落到这些屋舍上,小声的解释: “这些商贩不止是来自万安县,有些甚至是从昌平郡、徐州来的大客商,这些人非富即贵,来这里等着收香的。” 在收香的过程中,村里人会好好招待这些‘贵客’。 他们的身份与张传世这样卖棺材的‘老板’又不一样了。 招呼好了这些商人,决定村里香料贩卖的价格。 张传世说完后,见赵福生总盯着隔壁看,还当她是认为隔壁屋子华丽一些,便道: “大人,这些屋子晦气——” “我像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赵福生道。 “什么?”张传世听闻这话,愣了一愣: “熟人?谁?” 刘义真心中一动。 赵福生此前没有来过十里坡,在十里坡自然是没有熟人,但众人进入此地后,倒也与好几个本地人打过交道。 他想了想,说道: “你看到了罗六他们?” 赵福生道: “我像是看到了孙三娘。” 她说到这里,又多说了一句: “刚刚那边关窗时,有人过来关窗,拿着烟的,我瞧着那烟杆与孙三娘当时挂在腰间的烟杆相似。” 她性情谨慎,记忆力又好,与孙三娘、罗六等人打交道的时候,便将这些人的特征牢记在心。 此时一见那拿着烟杆的手,顿时便辨认出那人身份。 张传世闻言一惊: “孙三娘竟然在这边?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话一说完,鲁大江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爷,进来歇息吧,明日一早清点了货,收了钱还得回城里呢。” 赵福生神色顿了顿,招呼其他人: “先进去再说。”说完,又压低嗓音: “但我们今夜不在此处歇息,我们进内村去看看。” 厉鬼的梦境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引人来此。 今夜必定会发生大事,赵福生打算在事变之前查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这个决定自然是危险至极。 她话音一落之后,众人都难免有些紧张,不过却并没有人反对。 大家牵马进了屋中,不知何时‘村民’送来了饭食,摆在了桌子上。 可是这会儿镇魔司几人自然没有心情享用食物,也不敢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乱吃东西。 刘义真知道稍后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为防万一,他将捆在马背上的棺材解下,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张传世也牵着马,孟婆怀抱着自己熬的那罐所剩不多的汤。 蒯满周紧紧拉住了赵福生的手,等到一切准备就序,外间的嬉笑声不知何时淡了下去。 赵福生看了众人一眼,小声的道: “走!” 随着她一声令下,几人跟在她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子。 第三百二十七章 旧事重演 第三百二十七章 镇魔司五人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外间,那鲁大江的声音不见踪迹。 正当几人欲掀开帘子外出的时候,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 “啊——” 声音凄厉、无助,似是年轻女子发出。 赵福生本欲揭布帘的手刹时顿住,蓦地转头,看向左右。 “嫂嫂,你饶了我吧——”女声惶恐的哀求,哭声里带着绝望: “三嫂,放我回去吧,三嫂,求你了,看在三哥的份上——” 从哭喊声听来,这女声似是从隔壁的房屋中发出。 赵福生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女子呼喊‘三嫂’时,她心一动:莫非是在喊孙三娘? “饶你?”另一道略显刻薄的女声响了起来: “什么饶你?我是在带你享富贵呢,你三哥倘若在世,也得感激我。” “三嫂,不要——”那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中间伴随着拖拽声,似是有人在用力拉她,她的惨叫声更凄厉了。 “你在发什么疯?你男人死了,守寡回娘家,带个儿子,你不干这个,谁来养你们?”那刻薄女声又道: “装什么贞洁烈妇。” 这一回刻薄的女声多说了几句话,众人都听出声音的主人了。 孟婆小声的道: “我听着像是孙三娘。” 刘义真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像。” 赵福生本能的伸手想捂住蒯满周的耳朵,但想到这小孩有的是办法能偷看、偷听,便面露无奈之色,掩耳盗铃一般抱住了小丫头的脑袋。 张传世说道: “看样子是被逼来陪酒的。” “陪酒?”孟婆面露同情之色: “这村子真是从根上烂了。” 她从踏上寻女路以来,这些年不知见过多少龌龊,张传世一开口,她就明白其中缘由了。 孟婆拳头一握,正想要动,却想起上一轮鬼梦,正因为自己听到了女子尖叫哭声,一时乱了心防,慌乱入屋想搭救,最终才进入厉鬼幻梦,险些使得镇魔司数人死在那荒村族学中。 如果是仅她一人,她冲动便冲动了。 可此时大家一起,便由不得她任性妄为。 想到这里,孟婆强行忍住心中怒火,等待赵福生安排。 “村里商人、贵客多,有些甚至是代表官府的采买,来此就是为了香料的。” 这些人手里握着定价权,村里人为了博得高价,便养出一些肮脏手段,勒令村中一些女子出来陪酒,以讨客人欢心。 张传世当年来时就见过有人初来陪酒,满脸痛苦。 “走,我们去看看。” 赵福生一听这话,毫不犹豫的道。 孟婆心里本来怒火滔天,只不过一直强忍,此时听了赵福生这话,眼睛不由一亮。 “大人,我们不是要去勘察内村吗?”张传世提醒着。 赵福生道: “她叫救命了,先救人再说。” 张传世欲言又止。 他是见惯了这种事,心中早已麻木,更何况这是鬼梦之中,赵福生自己也清楚,鬼梦复刻的是过去的事情——也就是说,众人眼下看到的这桩逼良为娼的事件已经是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再无更改的可能。 众人就是贸然闯进去,也没有办法改变事情的结局。 赵福生向来精明,怎么会突然在这样的事情上犯错?! “大人何必白费功夫。”张传世劝说: “这些都是鬼的幻像罢了。” 孟婆听闻这话,先是有些发怒,后面又觉得张传世说得有道理,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赵福生却道: “怎么是白费功夫?”她平静的道: “这里是十里坡,隶属万安县,这里的人是交了税收到镇魔司的。我拿了村庄这些人拼命凑出来的钱,怎么能见死不救?” 张传世道: “大人才来一年不到,此时发生的事是两年前了,现时的官可管不到两年前的事。” “可我是此时听到喊叫的。”赵福生道: “我如果为了自保,躲避不出面,我怕将来的我想起这事儿后悔,夜里都睡不着。” 张传世愣了一愣。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五味杂陈: “那有什么?这世道多少坏事做尽的,也没见人家睡不着,大人又没干坏事,只是袖手旁观,再者说我们此时查村,也是为了办鬼案、救人——”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赵福生摇头。 “那大人就是救得了一人,也救不了天下人,天下叫救命的那么多——”张传世再道。 “我听到就救。”赵福生道。 张传世为人精明,又惯会见风使舵,照理来说话讲到这个份上,他不应该继续再说,以免惹了赵福生不快。 但他心里却像是窝了一把火,却又不知怎么发泄,便只好埋怨道: “那我要是叫救命了,大人也会来救吗?” “会。” 赵福生毫不犹豫的点头。 她的话顿时将张传世内心莫名的怒火浇灭了。 这老头儿一时鼻酸,竟隐隐有些想哭。 虽说此时身处鬼梦,又是在黑暗中,众人看不清他的脸,但他仍深怕被人看出端倪,以遭这些同僚嘲笑,便故意插科打诨: “胡说,当初蒯良村,大人看着我被蒯家那几个媳妇打,也没见当时救我。” “你身上有我打下的鬼印。”赵福生平静的道。 张传世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孟婆开始还怕这两人争执起来,这会儿见一场内讧、矛盾消弥于无形,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中对于万安县如今的镇魔司更添好感。 当即笑呵呵的道: “咱们大人真是好,若是张师傅你出事,别说大人,我也会拼命救的。” 张传世听闻这话心下一暖,对于赵福生提出再要救人的建议便也不吱声了。 刘义真在一旁听着这几人说话,见大家达成了共识,便道: “那我们要赶紧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抬手将帘子掀开,帘子外是无尽的黑暗。 几人一下愣住。 刘义真奇道: “灯呢?” 大家先前入村进屋前,可以看到屋子的左右两侧屋檐下都悬挂着大红的灯笼。 可此时布帘一掀开,外间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老张,点灯。” 赵福生迈过门槛,喊了一声。 “嗳。” 张传世应了一声,将火折子点起。 孟婆也掏出一支火折子点亮,两支火光照耀下,众人隐约可以看到前方的情景。 呈现在五人面前的并非是街道,两侧也非屋舍的大门,而是左右都是泥墙,像是一间屋子。 屋舍并不是特别大,数步开外有个木质的镂空屏风。 刘义真吃了一惊: “福生,这不是我们先前出来的房间吗?” 这是众人先前进屋后暂时歇息的屋子。 屋内摆了简单的家具陈设,外头还有些外屋,设有桌椅,放了些村民送来的吃食,再往外才是入门的门厅。 赵福生心中一沉: “我们先出去。” 她话声一落,领头往屏风的方向走,绕过屏风,果然见到外间的屋子,正中摆放了一张大方桌,四方各放了四条细长凳子。 桌面有一些食物,正是先前牛栏村的村民送来的。 “果然绕回了屋子里。” 张传世心中一沉。 大家出了屋子,往门厅而去,又见青布帘子掩住的大门。 赵福生领头再从大门穿出,却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内室。 …… 周而循环。 镇魔司的五人被困在了这间屋子内。 从荒村族学的鬼梦中与无头鬼大战后,越接近无头鬼,似是无头鬼的力量就越发的强。 赵福生心下叹息,叮嘱了众人一声: “看样子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鬼梦中的任何‘回忆’的片段都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与乔越生的生平相关。 越接近厉鬼生平,就意味着离厉鬼越近。 此时女子的惨叫、孙三娘的再次出现,应该是厉鬼现世的契机。 “大家一定要小心,最好是彼此拉住,不要散在鬼梦里。” 她话音一落,隔壁的女子尖叫哭得越发急了: “嫂嫂,你不要这样,你当年嫁过来时,也曾对我好——” 孙三娘冷笑: “你也知道是当年。”她笑完,话音一转: “陪客怎么了?你不要不识趣,陪了客,哄好了人,有你的好处享用不尽。” 她压低了声音,幽幽叹了口气: “你知道那爷们是谁吗?是徐州城里大商行的管事,握有香料的采买、定价权,他手指缝间漏点,就够我们家多分些银子——” 女子惶恐的摇头: “我不要,我不住娘家了,你放我回去,我带着孩子回去。” “回去?”孙三娘‘哼哼’笑了两声: “哪有你的回头路走?你男人死在咱们村手里,你婆家的人恨你得要命,肯养你?你就是折转回去,风水轮流转,今年牛栏村卖香,说不定明年便到野猪寨子,总有你哄人之时——” “我不。”女人见哭泣哀求不起作用,语气也逐渐坚定: “我不干这事儿。” “由得了你?!”孙三娘的声音也大了。 女子愤怒道: “三嫂,你要干什么?你不怕我爹娘他们——” ‘呸!’孙三娘啐了一口: “老娘实话和你说,就是你爹娘允许的,不然还带不出你,你以为你罗家人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女子有些惊恐: “我不相信——” 她喊完之后,孙三娘道: “你今日从也要干,不从也要干,少磨磨唧唧,除非你死了,否则踏不出这屋子。” 女子倔强道: “那我宁愿去死——” “你去——”孙三娘话音一落,便听一道疾步声响,接着是‘砰’的撞击声。 赵福生只感觉到墙壁重重一弹,泥沙‘漱漱’落地。 接着孙三娘大叫: “哎呀,这贱人还真要寻死,来人,将她架住,不要让她逃走。” 女子一撞不成,很快被人拉住,接着女声高喊: “救命、救命!爹娘救命——” 她喊了几句,声音在夜空中来回响荡,却无人救她,她又是哀嚎又是挣扎,气息逐渐微弱。 随后奋力大喊: “乔表叔、乔表叔,救命啊!乔干爹——” “你这贱人胡乱喊的什么。”先前听她惨叫挣扎一直镇定的孙三娘一听女人喊‘乔表叔’,顿时就慌了: “堵住她的嘴,要是将那位招来了,今夜得坏事。” 隔着一道墙,赵福生听到了有人拼命垂死挣扎的‘咚咚’声,女子发出‘呜呜’鼻音。 “哎哟。” 有人惊呼,似是被女子咬了一口,她一得空闲,便再度放声大喊: “乔表叔,救命啊!!!” “救命——” “救——救——救——” 这喊声在夜空之中来回的响荡,形成不绝于耳的回音。 声音的力量无穷,震碎了黑暗的阻隔。 困住赵福生几人的屋子在这无止境的回音下被一一震碎。 飞沙走石间,朦胧的昏黄灯光逐渐亮起。 不知过了多少,‘嗒嗒’的凌乱脚步声响在昏头昏脑的赵福生等人耳边。 似是有一大队人马赶过来了。 “住手!” 一道雷霆怒喝响起,震醒了先前被女子惨叫声喊得晕头转向的镇魔司五人。 赵福生甩了下脑袋,便见一道壮实的身影大步行来。 其实从荒村族学时起,赵福生便再没见到鬼梦中有人出现。 之后进入深层梦境,来到牛栏村时,也只听鬼伥的声音,村民的影子,而不见人。 但她此时却看到了‘人’。 镇魔司五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牛栏村的外村巷道上,后头是高高悬挂的红灯笼。 此时那紧闭的屋门大开,不少人站在屋门口,对着门外指指点点的。 门外有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女人,蜷缩在地上哭。 孙三娘则不见踪影。 许多村民将这巷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破挤开人群走入中心。 他看起来约四十多岁,肤色略黑,浓眉大眼,双拳牢牢攥紧,看向了坐躺在地面的女人。 “二妹,这是怎么回事?”他见此情景,似是十分吃惊。 女人抬起头,露出被打得皮开肉裂的脸,嘴角、鼻子与眼睛都在淌血,看到男人的刹那,却大哭不止: “表叔,救我的命,我三嫂骗我说是村外发现了一块野菜,让我随她出来采些菜回去炒了给哥哥们下酒吃,哪知带我来这里,逼我陪外村收香的客人吃酒,我不从,她便说要我和我儿子的命。” 第三百二十八章 儒生之死 第三百二十八章 坐倒在地的被打女人口齿伶俐的告完了状,黑脸壮汉肉眼可见的脸上浮出怒气。 “这就是乔越生?”赵福生瞪大了眼,有些意外的惊呼了一声。 她见过野庙泥胎像。 泥像容貌平和、儒雅,她还以为乔越生本人在生时就是长相斯文的人,却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强壮异常的黑脸汉子。 张传世听她说话时还有些害怕的缩了下肩膀,深怕被周围的‘人’发现五人存在。 但他随即发现周围人并没有人理睬他们,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正中的两人身上。 有人同情,有人不忍,也有人不屑,一脸冷漠的样子,不赞同的盯着正中的两人。 “罗三家的怎么敢干这样的事?”乔越生大怒,厉喝了一声: “罗三家的在哪里?出来对峙。” 他喊完之后,人群有片刻的骚动,但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有一部分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揣着双手不动。 “罗三家的呢?” 乔越生一喊完话,却没得到孙三娘回应,便又更加的愤怒: “不成规矩,将罗三家的找出来!”他脱下外裳护住哭泣的女子,接着吩咐道: “我办事讲公平,不听二妹一人之言,也听听罗三家的怎么说。” 他说完这话,有少部分村民表情犹豫,却并没有动。 乔越生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你们怎么回事?” 他扭头往身后的村民看去,众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王七,周林——”他主动点了两个名字,那两个村民却脸涨得通红,后退了两步,躲入人群中。 乔越生瞪大了眼: “罗开启呢?” 他看向一个年约六旬的老汉,那老汉头上裹了条发黄的汗巾,穿了件土褂子,露出胸腹,那胸干瘪,排骨的印痕根根分明,将枯黄的皮肤高高顶起。 “罗开启,二妹可是你的女儿——” “乔爷,这事儿——”那老头儿一被他点名,便面露难色: “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 “爹!”女人发出长长的、尖锐的哀泣。 老头儿并不看她,只是目光闪烁的看向乔越生: “这事儿不好说,也不是啥光彩的,女人们吵吵闹闹——” “乔爷,事后我们再和你解释。”有了一个开口的人,其余村民松了口气,便也七嘴八舌的劝说: “这些是来收香的大爷——” “什么大爷?”乔越生怒道: “我们卖香不是卖笑——” 他的话令得不少村民皱眉。 “你们以为卖笑卖的只是女人吗?卖的是你们的自尊啊!”乔越生痛心疾首: “人家看不起我们,才会糟贱我们的村民,如果卖香得钱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活命,大家为何要制香?为何要拼命?” 他长篇大论,但四周的村民逐渐表情有些不耐烦了,不少人脸上露出隐忍。 “要找到罗三家的,我要问个究竟,牛栏村怎么能这样——” 他还在大声的喊人找孙三娘,但不少村民已经沉默了下去。 村民隐隐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站到了乔越生的身后,一派则是自觉的站到了另一边,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时间一长,乔越生身后的人也逐渐站不住了,往另一方靠拢过去。 他身后人越来越少,竟有种势单力薄之感。 就在这时,孙三娘的声音响起: “不要找了,我在这里。” 兴许是乔越生逼得急了,孙三娘竟不再躲闪,迳直从屋内扭着腰走出。 “将她给我拿住!” 乔越生气急攻心,大喝了一声。 他在村中仍有威望,一声令下,倒也有些村民上前将孙三娘架住。 孙三娘被人按倒在地,却并不畏惧,只是看着他冷笑。 “我问你,二妹先前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以采菜之名骗她出来,逼她侍候人?” “是!”孙三娘此时也豁出去了,昂着脑袋答应: “是我干的,又如何?” “什么?!”她这样痛快的承认,倒令乔越生吃了一惊。 “村里好多人都这样干过,凭啥大家不干净,就她敢吱声?”孙三娘被架住之后似是豁出去了,破口大骂: “你此时出来装什么好人?” “我——” 乔越生被她问得语塞,一时茫然,摇头道: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孙三娘怒骂: “香料是你搞出来的,你乔家先一波发财,赚得盆满钵满,不愁吃喝,能富贵数代,便不管其他村民死活。” 乔越生摇头: “不是的,当初我也——” 孙三娘却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言语犀利再骂: “村里抢香,死了多少人?这些都是你造的孽,我男人也因此而死。我男人那一年才死,尸骨未寒,我成了未亡人,天都要塌了啊,我公婆这对老不死的便逼我出去陪客。” 她叉着腰: “寡妇就不是人,睡觉都不能掩门是吧?我被逼去见客时,你姓乔的在哪里?” “我——”乔越生脸色煞白。 孙三娘又骂: “我哭了、闹了、哀求了,但遭公婆打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吊了两回被抢下来还送出去,跟个玩意儿似的,哭诉无门。那会儿你姓乔的说什么要办族学,要帮助镇民,又修土庙又修村子,我呸!假惺惺。” 她的话揭开村里的肮脏隐秘,将许多脏污事大白于天下。 “你以为这事儿就我一个人干的吗?你杀我能行,我一个弱女子而已,但我干的这些事,都是你身后那些大老爷们支使的!” “香料的价格一年比一年高,不是你们的本事,也有我的本事在里面,你们这些人分钱的时候,吃的、喝的都是我的血,你自诩公平,但你分的钱里也有我一分功劳哩。” 孙三娘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子,一刀刀扎进乔越生的身体。 “这就是一个烂村子,烂泥糊不上墙的,你杀我又如何?你杀得尽村里全部的人吗?你看看你身后,哪个支持你?” 孙三娘还在骂: “你那些钱尽整没用的,修什么族学,平白拿钱养不相干的娃子,拿着自家的秧,却插别人家的地——” 乔越生被骂得晕头转向: “胡说、胡说——我都是为了十里坡的将来——” “什么将来?现下都顾不上了,还将来,呸!” 孙三娘骂完,又扭肩膀: “给老娘起开、起开。” 那按她的人竟真的松开了手,乔越生怒骂: “将她拿住,我——” “乔爷,算了吧——” 那按压孙三娘的其中一个村民满脸为难的说了句。 “你们,你们竟然——”乔越生一脸不敢置信,低呼了声: “你们也知道这些龃龉事?” 大家不敢看他眼睛。 孙三娘冷笑着从地面爬了起来,扭着手腕,看向乔越生。 “我们村不干这些脏污事,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不能不管,今年香料不卖这些人了,等此间事了后,我亲自走一趟万安县,去寻其他的商人——” 乔越生怒道: “我不信天下没有清白公道的交易。” 村民低声劝他: “乔爷,算了吧——” “乔爷,算了吧。” “算了吧。” “算了吧。” 村民越围越拢,声音逐渐汇聚为一股,将乔越生包围在中间。 这些声音的力量将他的喊声淹没。 赵福生只能看到他涨得通红泛紫的脸,还有因声嘶力竭而额头高高贲起的青筋,他神态激动,却被村民联手按压。 “算了吧、算了吧——” 这喊声越来越低沉,震破了鬼梦。 鬼梦无声碎裂。 …… “这村子病了,病根就是后头的香料。” 赵福生的眼前一黑,随即在黑暗中听到了乔越生的声音。 他的声音与先前的怒火中烧相比,有些虚弱。 又像是因极度的失望而显得平静,说道: “我本以为大家有钱一起赚,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贫瘠。” 因为香料的争端,牛栏村的人已经疯了。 “我不怪罗三家的,她是个苦命人。”他似是摇了摇头,“每年死人,死了多少后生,两村本来是世交,以前多亲热,如今见面却要打要杀的。” 牛栏村的村民此时已经走火入魔。 他们为了争夺香料而不惜杀人,他们认为村斗是荣誉,他们不再保护家属、孩子,推出去女人,将自尊、脸面踩落到地。 分到的钱里,大部分不惜铺张、浪费高价购买棺材。 生前贫困至极,舍不得吃喝,死后风光大葬,认为这是毕生荣誉。 棺材商人价格卖得越高,棺木越珍贵,他们觉得越有面子。 “为什么会这样子。” 乔越生欲哭无泪。 “龙血香因我而起,也该因我结束,你们几个是我最信任的孩子,也有良心,今夜我们就一起去将祸根铲除。”他计划着: “事后我准备变卖家产田地,分发给村民,再找其他的出路,让大家能活下去。”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赵福生听他吩咐: “吕一,你们回家准备一捆干柴。” “刘老八,你……” 他吩咐了几句,最终和一个人道: “罗六,你备几把砍柴刀,我们先砍树,后放火将树烧毁。” 他认真的计划着。 “大家对天起誓,这消息不能走漏风声。”乔越生道。 接着好几道声音响起: “我对天发誓,今日的话绝不外传。” “我发誓——” “——砍了神龙树,恢复村庄和平——如有违约,教我不得好死,人头落地。”罗六发重誓。 大家在乔家密谋,彼此发誓守密。 乔越生一项项的公布计划:他要先烧神龙树,毁去祸根,后送出罗家的女儿,以免遭村民迁怒于她,事后再变卖土地,安抚村民。 …… 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叹息了一声。 十里坡的大火烧林事件发生在两年前,从后头发生的事看来,乔越生的谋划是完成了的,但不知为什么最后他竟然会离奇身死。 而在他死后,十里坡并没有如他意料之外的因这剂‘猛药’而恢复,反倒越发糜烂堕落,最终死于鬼祸。 眼前的逐渐能见光。 镇魔司五人看到一行数人夜里摸黑上山,来到一处密林时停止。 “乔爷,要不我们回去吧——” 其中一个提刀的村民打起了退堂鼓,声音里已经带了泣音: “你别做这事儿了。” “是啊,乔爷。”另一人劝道。 乔越生却十分坚定: “绝不可能,我定要毁了这祸根。” 随同他前来的几人都不肯动手,他怒火中烧之下一人砍树。 那大树高耸入云,粗壮无比。 他‘砰砰’挥刀,但刀却难砍入树皮。 其他人的身影站在数步之外,冷冷看着他的举动。 他恼怒之下越发觉得悲哀,便提起早准备好的油袋洒入树林。 “绝不留这祸根——” 一股刺鼻的桐油味儿传开,他举起一根点亮的火折子。 “乔爷——” 其他数人劝说,且跪了下去,哀求他停手。 乔越生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缓步上前: “乔爷,我来帮你砍树。” 赵福生一听这话,不由露出一丝讶异。 这是罗六的声音。 乔越生似是对他极为信任,听他这样一说,便微笑着转过了头来。 他手里点着灯,灯光照亮了他那一张转过头来的脸。 他的面容与‘先前’赵福生等人在外村中见到的黑脸壮大汉截然不同。 乔越生的面容削瘦,下巴处留了胡须,目光温和。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高壮黑影将刀高高举起! 刀光一闪而过,直刺他的肚腹。 罗六是铁了心要杀他,拿的是把半臂长的砍刀。 乔越生一时不察,被他刀锋擦过,惊呼了一声: “罗六——” 兴许是太过不敢置信,他甚至没多少害怕,而是有些不解。 罗六一刀不成,害怕乔越生和自己算账。 这个事情不干也干了,没有后退的余地,他低声喝道: “吕一、刘老八,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将他按住。” “今夜事情不能败露,这老狗如今虽说行事迂腐,但村里还有好些追随他的人,关他可以,杀他不行,到时消息传开,我们都会死的!” 村民悍勇、凶狠,行事冲动毫无头脑。 他们制止乔越生可以,但不能杀他,一旦杀他,这些人就是罪人,会被愤怒的村民凌迟处死。 “为、为什么?” 乔越生疑惑不解,被人按倒在地。 他握在手中的火折子落到地面,星星火点迸溅开。 罗六几人要行凶杀人,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因为你挡了大家财路。”罗六犹豫了两下,不敢去看乔越生的眼睛。 但不久后,他咬紧牙关,面露狠色,‘呸呸’两声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接着抓住砍刀,用力往他脖颈砍落下去: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要砍树林。神龙树不能被毁,死的只能是你。” 血光四溅,刀锋砍伐骨肉的声音响起。 乔越生人头落地。 他死后眼睛无法闭拢,仍牢牢盯着火折子的方向。 乔越生死不瞑目,他有太多的牵挂,还有许多的事没有去做,有太多遗憾没有完成。 神龙树还没有砍,孙三娘将来不知何去何从。 罗家的二妹如果没有他的庇护,将来该怎么办呢? 还有他的族学,他死之后,谁来教导那些孩子?这些孩子是不是从此仍得回家种地,过着与父母一样操劳、贫穷而无知的一生? 神龙树不毁,今年的香料仍会收割,两村打斗又得死多少人? 平白便宜了卖棺材的! 唉—— 他不甘的瞪大了眼睛,想要长叹一口气,却已经无能为力。 但此时平地突然起风,似是为了弥补他未能叹息的遗憾。 第三百二十九章 源于人祸 第三百二十九章 ‘呼——’夜风吹过树林,树叶、草丛被压折,发出‘沙沙’的响声。 ‘滴答——滴答——’ 罗六提着砍得翻卷的刀口,殷红的血液顺着刀口的凹槽往草丛里滴。 他砍完人后,浑身力气像是耗尽,‘砰’声跌坐在地,胸膛剧烈的起伏,拼命的喘息。 隔了好一阵,他突然双手捂脸,低声的哀泣。 “啊——啊啊啊啊!!!” 罗六的双腿内圈,一双畸形的小脚脚心相对,他小声的控制着音量,喊得撕心裂肺: “表叔、表叔,表叔啊!” 他整个人抖个不停。 “是我有罪,我对不起你——” 直到这会儿杀完人后,他才开始后悔。 “罗六,你真、真将乔爷杀了——” 其他人颤声的道,接着厉声指责: “罗六,乔爷对你多好、多信任。”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罗六突然捏紧拳头,用力捶打自己的身体: “我生来畸形,爹娘都不要我,十一岁就要赶我出门,是我表叔收留我,给我一碗饭吃,我也不想杀他——”他哀嚎了半天,将自己胸口捶得‘梆梆’作响,后又痛哭流涕: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要烧林,神龙树是大家的命根子,我的两个哥哥都因树而死,大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怎么可能将树毁去?” “都怪罗三嫂,不该带你妹子去,大声喊叫坏了事。”一个按住乔越生尸体的人颤抖着松开口,埋怨道: “也怪二妹,哭哭啼啼,惊动了乔爷。” “乔爷对我们有恩——” “我们不是人——” “如果二妹那天没有哭喊便好了,乔爷永远不知道,便什么事也没发生。” 大家相互埋怨,抱头痛哭。 在乔越生死后,良知短暂的复苏,让这些背叛了盟约、誓言的人陷入深深的悔恨。 “现在该怎么办?” 有人怔愣的喊。 罗六还在蹬动着细如麻杆似的小腿乱哭,有人不敢看乔越生无头的尸体,良知受到谴责,内疚道: “我要下山去向官府自首——” 他话音一落,先前还在蹬着腿痛哭的罗六一下止住了声。 罗六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透过张开的指缝,冷冷的盯着这个人看: “你敢去。” 他的话让其他人愣了一愣。 罗六麻溜的爬起身来,将掉落在草丛里淌血的砍刀捡起: “今夜风声要是敢走漏,诸位得看我手里的刀饶不饶人!”他冷冷威胁。 罗六生来有残疾,向来被人看不起,在村战频发的牛栏村,向来被人视为没有血性的废物。 但他在砍杀乔越生时表现得格外的凶残,此时手提大刀,就连这些彪悍、凶恶的村民也在他阴冷的注视下退了两步。 “人已经杀都杀了,后悔也没有用,不要以为报官只是死你自己,大家都得跟着一起死。” 乔越生不止是在牛栏村地位特殊,就是在十里坡内都是声望格外的高。 如果十里坡内的百姓知道这群人杀死了乔越生,愤怒的村民能将这些参与者的家人砍死。 “不能走漏风声。”罗六道。 他的威胁震慑住了其他人。 大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初时想要自首的愧疚感被现实的恐惧压制,其余人已经折服于罗六凶狠,问了一声。 “将他的尸体处理了,让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罗六眼珠一转: “正好二妹的事才刚发生不久,对外就说是乔爷失望于村民干的事,伤心之下离开了十里坡。” 这个借口有理有据,其他人都默认了罗六提议。 “但将尸体埋在哪里?”一个村民不安的问道: “十里坡人多眼杂,消息如果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罗六想了想: “埋进黄泉路附近的庙中!” “什么?!”其他村民异口同声的惊呼。 “什么!”而鬼梦之中,目睹了一切惨剧发生的张传世也跟着惊呼了一声。 他没想到,乔越生的尸体竟会是埋在了野庙内。 “庙是他建的,近两年香火挺盛,庙内不是有人给他制了个泥塑神像吗?就把内里挖空,将尸体放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罗六此时说话语气冷静,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乔爷声望很高,大家崇敬他,不敢乱动泥像,尸体隐藏在内,不易曝光。”他外表矮小,但此时言谈举止却展现了极深的心机: “更何况我们让他死后受人跪拜、受人香火,也算将功赎罪,希望他如果死后有知,也不要怪我们。” 其他人默认了他的提议。 ‘唉。’ 赵福生无声的叹了口气。 其实在野庙之中,她提议砸像,罗六表情怪异,极力反对时,她便猜到了神像有猫腻。 难怪后来厉鬼几次现形,都以神像为载体,原因也在于此。 …… 另一端,罗六等人商议妥当,便都合力去抬尸体。 有人找脑袋,有人背尸。 他们沉浸在杀人之后的内疚、恐慌与痛苦中,说话时没有注意到乔越生死前捏着的火折子落入了草丛中。 他临死前那口叹出的气引来了夜风,吹卷着火折子在草丛中翻滚。 火星开始迅速飞蹿,顷刻功夫便已经成了气候。 等到众村民背抬起尸体时,火势已经‘噼里啪啦’逐渐变大,浓烟翻滚,陷于恐慌之中的几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 “罗六,起火了。” “什么?快灭火!” 罗六惊呼了一声,脱了衣裳想去扑火。 但山火一起势,哪是他能扑灭的,他砸拍出去的衣裳不止没有将火扑熄,反倒衣裳上也沾满了火星。 少许功夫,火势顺着他衣裳往上爬,险些烧到他的手掌,吓得他连忙将衣裳扔入火堆里。 ‘轰!’ 火焰一有了衣服助燃,猛地冲出半丈高,将一旁的枯树叶卷入内里。 再加上乔越生先前泼洒的桐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火势飞快变大,热浪一波波袭来,逼得村民慌乱往山下退。 “刀、刀,将刀全部捡走,不要留痕迹。” 罗六惊慌失措之余,叮嘱众人不要遗忘凶器。 大家惊恐之下四处寻找物件,深怕将来会留下引火烧身的祸根,火浪往外扩张,逼着这群人狼狈往山下逃去。 火焰将一大片神龙树林吞噬。 对于原本的牛栏村、野猪寨子的人来说,这些树流着红汁,透着邪性儿,是乔越生赋予了它们另一种意义,此时也随着乔越生之死,将这些树的生机斩绝。 他生前没能完成的心愿,死后却无意中达成。 借着冲天而起的火光,赵福生看到原本黑壮、高大的乔越生尸身迅速缩水,变得瘦小、斯文。 “他临死前肯定很遗憾。” 赵福生低声的道: “遗憾自己过于瘦弱,不能在事发那一天保护罗二妹,烧毁树林。” 他不知道死后发生的事,但生前的遗憾在临死那一刻定格。 所以在厉鬼的梦境中,在生时的乔越生与他真实的长相、身材是截然相反的——鬼物没有思绪不会撒谎,那是他生前遗憾的真实投射。 可惜过去终究是过去,是无法更改的现实。 大火吞噬一切,火焰的颜色弥漫了整个世界。 这一层鬼梦再度碎裂。 当赵福生等人的意识重新苏醒,已经出现在第一次循环的野庙中。 …… 此时乔越生头、身分离的尸体摆在旁边,满地血迹。 一把锈红的大刀横亘在他尸身一侧。 庙外不知何时已经涌现出了淡淡的雾气,这是鬼域在成形,而罗六等人忙得热火朝天,毫无察觉。 ‘唉。’ 赵福生再次长叹了一声。 她如今已经称得上是办鬼案经验丰富的老手,对于十里坡野庙的异变已经很清楚了:乔越生死后,即将厉鬼复苏。 可是罗六等人愚蠢无知,并不知道鬼祸马上要成形,还在合力想将神龛上的泥像抬下来挖空,将乔越生的尸首藏进去。 “鬼祸源于人祸。” 此时的张传世脑海里突然涌出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一旁的刘义真怔愣了一下,孟婆也愣了一愣。 平时极少出声的蒯满周道: “福生说的。” “是。”张传世点头: “大人说的,鬼祸实则源于人祸,她在狗头村鬼案时提到过的。” 他的话令其余几人陷入沉思。 张传世此时也心乱如麻,他亲身经历了十里坡鬼案,也从鬼梦之中目睹乔越生的生平,对于赵福生的这句话理解自然更加深刻。 可如果鬼祸源于人祸,那么‘他’是不是走错路了? 当年的‘他’执着于解决厉鬼本身,不惜为此大开杀戒,但这样做的恶果,只是加速他化鬼的进程,对于鬼祸的祸根并没有真正的解决,只是暂时以实力压制厉鬼而已。 相反之下,赵福生掌控万安县后,着手于改变。 她重视规则,发放薪俸,勒令镇魔司杂役、差仆不得勒索百姓。 至今为止,税收虽说也在征,但从她办鬼案动辄免税的态度,将来她兴许会将税收以另外的形式还报百姓。 万安县自当初赵启明一死后,本来陷入绝境。 但在赵福生掌控的这一年的时间里逐渐在复苏,虽说百姓数量仍少,但随着徐家人的搬迁,商户慢慢增多,百姓也在敢于出门,少了当初的死气,多了几分生机。 张传世想到这里,沉默了片刻。 而在几人说话的功夫,鬼梦之中的罗六等人已经喊着号子,合力将泥像搬了下来。 大家因为今夜的行动,都带了刀、锄等工具,此时将泥像挖空,搬起乔越生的尸体放了进去。 这样一折腾后,泥像难免有些破损变形的地方,罗六又招呼着人去外头的水井打水来将泥像重新糊好。 那原本眉目温和的泥像受此劫难,略微变形,脸庞间竟显出几分阴森诡异。 而惊慌失措的村民在频繁的打水之后也将垂挂在井边的水桶摔坏,但已经无人有闲暇心去管理此事。 天边逐渐泛白,一切终于完成。 罗六等人看着重新被扛在神龛上的泥像,心中既感惊惶,又隐隐松了口气。 “还有把刀。” 一个村民后退几步,踩了个硬物,硌住了脚,险些摔倒。 回头一看,便见到了横放在路边的砍刀。 这把砍刀砍下了乔越生的头颅,刃边已经卷钝。 农家向来爱惜物品,家里就是桌椅凳子坏了也是舍不得扔的,更别提这种铁物件儿,总要想办法磨一磨、修一修的。 可是因为这把刀曾砍过乔越生,且上面沾满了血,大家莫名都觉得有些晦气,不愿意要这东西。 罗六犹豫了片刻,皱起了眉: “算了,不要了。” 其他村民松了一大口气,随即新的难题又涌上心头: “藏在哪里?” “藏进泥像里。” 罗六道。 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尸体都藏在了泥像中,将凶物藏入泥像内又有什么打紧。 罗六见几人面现畏色,心中暗骂了一声‘胆小鬼’。 这些人平日自诩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没料到也有不如他这样一个天生矮小者。 他甚至隐隐生出得色,将刀捡起,顺着泥像后背糊过水的软烂之处,缓缓插了进去。 刀柄没入泥中,他伸手将泥抹平,勉强粉饰,随即跳下神龛,喊了一声: “好了。” 他没有仰头去看,便没注意到那抹平的泥处,隐隐有红得发黑的乌血溢出,很快将黄泥晕染开来。 做完这一切,兴许是几人心中有鬼,又因杀了乔越生而感到良心不安,便将摆在神龛面前的香炉摆正,且将里面残余的香重新点燃——几人心中有愧,都一一下跪叩头。 随后几人无声的起身,鬼鬼祟祟的离去,身影消失于浓雾中。 血水顺着泥像的后背缓缓下淌,而那没入泥胎内部的凶刀也随着泥像后的泥巴被浸泡得松软,慢慢的滑出。 ‘滴答、滴答——’ ‘滴答!’ 血液顺着泥像滴落神龛,再从神龛滑落地面,迸溅开来,沁入泥地之中。 这些黑血一入泥地,便有黑气涌出,随后迸开一点点漆黑诡异的绿焰。 随着血水的增多,绿焰逐渐将野庙吞没。 …… 第三百三十章 召唤鬼车 第三百三十章 之后十里坡神龙树着火一事在当天传遍了整个十里坡,甚至附近四方镇都听说了。 牛栏村、野猪寨子的村民多年以来第一次齐心合力,全力抢火,但最终并没有将火扑灭,山后神龙树被大火烧空。 而在这桩大事件之后,黄泉路附近野庙着火的消息则被神龙树林被烧而盖过。 不知过了多久,十里坡内开始各处频频出现火灾,伴着火灾而起的,是时常出现的诡异绿雾。 当地人暗自揣测,是因为两村时常打斗,见了血光、死了人,有伤天和,所以上天降灾惩罚村中的民众。 罗六等人知道内情,却不敢多说。 没有了神龙树的诱惑,牛栏村一部分村民终于醒悟,也是这个时候,大家发现村中族学已经久未开启了。 乔越生失踪了。 半个月后,一个挑担的磨刀匠进入十里坡,走得累了,见到黄泉路附近的野庙,便大喜过望,进庙歇脚。 这磨刀匠见到了野庙内摆放的神龛,看到神龛上供的泥像。 泥像经历先前一场离奇的大火,已经没了头颅,只剩光秃秃的躯干而已。 但这庙大名鼎鼎,他想起了十里坡内知名的‘乔干爹’,念及他做的好事,便不再畏惧这无头的泥像,反倒虔诚的下跪叩头: “乔爷保佑,保佑我今日多磨几把刀,多挣些钱,家里儿媳刚生了孩子,等着钱买米回去呢——” 他说完,庙里突然涌起大雾。 香炉上不知何时插了三柱青香,香自动点燃。 磨刀匠的耳畔似是听到孩子的哭声,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他还想着家里的妻儿,想着刚出世的孙子,还畅想着今日多走几户,多磨几把刀,无论砍刀、菜刀、剪刀都可以。 他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鼻腔间发出轻轻的鼾声,正梦到美处,毫无预兆的人头凭空消失了。 磨刀匠无头的尸身‘扑通’栽倒在地。 藏匿在十里坡内的鬼祸立即暴发。 …… 前因后果已经明确。 而赵福生也如偿所愿,接近厉鬼的本体。 此时随着磨刀匠一死,厉鬼现形。 鬼梦虚幻,但厉鬼则是在梦中自由穿梭。 只见那尊染血的泥像盘坐于神龛之上,一把染血的长刀提在泥像手中——这是斩杀了乔越生后,伴乔越生厉鬼复苏而衍生的大凶之物! ‘喀嚓!’ ‘喀嚓!’ ‘喀嚓!’ 接连数声如蛋壳碎裂的脆响声响起。 一股危险至极的感觉袭临,张传世、刘义真的后背瞬间汗毛竖立,顶住了贴身的衣物。 “大人——” 张传世冷汗都要浸出来了: “鬼——” 这是真的厉鬼要出现了。 乔越生厉鬼复苏后,它身上的恐怖气息可非伥鬼之流所能取代的。 明明鬼的真身还没有现世,可那股阴冷的压慑感却恍若实质,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头。 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潮湿、粘黏,恐惧与绝望的压抑在空气中缓缓的传递,张传世觉得喘息都有些艰难了。 汗液从扩张的毛孔中渗出,皮肤变得粘腻,死亡的阴影涌现。 野庙中开始出现大量的青绿色烟雾,而这烟雾意味着鬼神的香案出现了。 众人的脖颈开始变得僵硬,连抬头的动作都有些力不从心。 ‘喀喀喀。’ 刘义真强行扭头,觉得脖颈处的皮肤仿佛要变成泥土,动一下就会立即断折。 他脖子处的皮肤开始出现条条裂纹,血液从裂缝处带着汗水渗出,迅速顺着裂痕晕染开,变成一条条缠绕他脖颈的血红细线。 而在他视野内,看到野庙正中的神龛处已经出现了香炉。 香炉上有三支青香已经被点燃。 冉冉升起的烟雾中,泥胎像的脖子断口处黑红的血液像是喷泉般‘汩汩’涌出,顷刻间染红了泥像的身体。 不知何时,泥像的手中已经握了一把带血的凶刀。 这是在荒村族学时,赵福生看到的厉鬼幻影! 厉鬼本体已经出现! 刘义真的心脏宛如遭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一捏。 停顿了半晌后,他的心跳疯狂的加速,脖子处有一股恐怖力量在切割。 他耳畔响起大刀砍伐骨肉时的‘铛铛’声。 刘义真的脖颈处裂痕越来越大,血液流得越来越急。 “拼了!” 他心中涌出这个念头,随即脖子断口处的皮肤由白化金。 金芒的出现宛如有极大的粘性,强行将裂开的断口拉拢续接,令脖颈完好无损。 “死了、死了——” 张传世心中疯狂的念着。 面对乔越生这样一个可怕到已经超越了灾级的厉鬼,仅驭使了大凶之物的他压根儿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试图想摸怀里的灯盒,想寻找那救命的物品,但手指碰到那灯盒的瞬间,他的表情由喜转惊,继而变得恐惧。 灯盒早就空了。 荒村族学时,他为了救众人性命,已经将那人留给他的保命法宝耗尽。 “看样子今日是要死在这里了——” 张传世心中想着。 但在他认命之时,他鬼使神差的扭头往赵福生看去。 赵福生说过,危急时刻会救他性命。 乔越生这样的恐怖存在无人能敌,纵使那人在此,以他如今大变的性情,恐怕权衡利弊后也会退避三舍。 唉—— 张传世叹息间,又见孟婆试图想要出手。 可她身上的红光才刚一闪,便被更浓密、更强大的香火气息压制了下去。 蒯满周眼珠变得血红,头发飞扬,但一缕青色的香火气缠住了她的脖颈,令她自顾不暇。 唯有刘义真的手碰到了鬼棺,试图放出无头鬼,但他的手掌停在了变金之时,便被一股青气压制。 镇魔司几人顷刻之间被全面辗压。 就在这时,赵福生迅速启动封神榜。 她的识海内阴风大作,随着她意念一动,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响起:是否消耗功德值,开启神位? 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她意念一出,功德值立即被扣除。 那鲜血横流的榜单上第二个神位被打开,封神榜的提示再度响起: 感觉到劫级大鬼的存在,是否将其封神? 赵福生略一犹豫,心中一个疯狂的念头逐渐涌起。 否! 她做出选择。 就在这时,泥像的表面龟裂,乔越生的鬼体提着大凶之刀,从神龛之上走下,往数人靠近。 它每近一步,几人的膝盖便要往下跪。 “福生——” 千钧一发之际,刘义真手臂血管贲起,他正欲不顾一切拍开鬼棺,放出无头鬼时,赵福生却低喝: “别急。” “什么?!”刘义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急? 一等乔越生靠近,大家都要死。 到时恐怕回天乏术,再逃命也失去了时机。 正当众人惶恐难安时,双膝微弯的赵福生在下跪之前,却突然展开地狱。 她的意识沉入地狱之中,从地狱内捞起了一串小巧金铃。 ‘叮铛铛铛——’ 清脆阴寒的铃声骤然打破了厉鬼鬼域的封锁,响在众人耳畔侧,令得在香火气息下神情恍惚的镇魔司四人精神一振。 “这是——”张传世疑惑不解。 而孟婆则是若有所悟,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 刘义真还没从赵福生拒绝打开鬼棺的吃惊中反应过来,接着众人耳中便传来了‘嗒嗒嗒’的马蹄夹杂着车轮滚动声。 …… 时空鬼铃,拥有穿越时空,无视时间、地点、领域的特殊法则,与鬼车是一体。 在赵福生取出时空鬼铃的刹那,此时远在鬼梦世界之外的宝知县定安楼内,原本停滞在二楼的鬼车立即感应到了动静。 定安楼内,那胖呼呼的管事正在训斥下人。 突然间,黑气翻涌,鬼息森森。 “有鬼祸了!” 管事刘林头皮立即发麻,几乎吓得肝胆俱裂,险些瘫坐在地。 一些杂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二楼赵福生曾交待过不要让人乱闯的屋舍中,黑气涌现。 只见那黑气之中,一辆漆黑诡厉,形成棺材般的马车出现。 青袍厉鬼驾驭着车头,漆黑鬼马上黑气化为乌云缭绕。 厉鬼手执缰绳,那张枯瘦青黑的面庞阴冷,鬼马腾蹄而起,车辆再次从一直残破未修补的窗户之中冲出。 ‘轰!’ 碎裂声响里,无数木屑、泥沙飞落。 “管事——”杂役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前出了事,懵懂、恐惧的转头看向管事刘林。 刘林肥胖的脸颊不停颤抖。 他脑海里想起赵福生几次叮嘱过的话:不要上二楼!不要进她曾住过的房间! “原来里面有鬼啊——” 刘林叹息着,但却感觉得到那股令他毛骨悚然,感到异常不安的气息已经远离了。 危机解除。 与此同时,鬼车在时空鬼铃的召唤下,顷刻间缩地成寸,化为残影掠过宝知县,出现在万安县的领地中。 万安县的镇魔司内,本来已经沉睡的武少春,以及短暂被留在县内‘作客’的钟瑶也在瞬间惊醒了。 大鬼过处,留下可怕的煞威。 武少春浑身紧绷,身影化为漆黑鬼残影,从房内闪出,接着站在了镇魔司的屋檐上。 他放眼望去,此时夜晚的万安县陷入静谧之中,百姓闭门安睡。 天边有黑气席卷而来,像是一团‘活云’飞速掠过。 “糟了。” 有大鬼来临。 可是此时万安县除了武少春在,赵福生、蒯满周及孟婆等人都不在。 从这鬼云情况来看,这大鬼似是自带煞气形成的领域,品阶应该远在武少春之上。 “完了——”武少春有些头疼道: “大人临走前可叮嘱过我,要看守好家的,看来要拼命了——” “少春。” 武少春的动静惊动了镇魔司内的范氏兄弟。 二人连衣裳都没穿,赤着双足就从床上爬起来了,此时见到屋顶上的武少春,范必死仰头喊了他一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有大鬼出现在万安县。” 钟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什么?!”范必死有一瞬间的惊愕。 “什么!”范无救的语气里却有些兴奋,与他的哥哥截然不同。 两股烟火气化为细长的烟绳,将兄弟二人的身体迅速裹缠起,轻飘飘的将他们吊上半空,落到武少春的身侧。 “那边。” 武少春手指了一下。 范必死定睛看去,耳畔隐约听到了马蹄声响,还有车轮疾驰而过。 一匹漆黑鬼马拉着一具形似黑棺的鬼车从万安县经过。 鬼车的形体时而实、时而虚,在一些房舍间穿棱,速度快得惊人。 范必死情不自禁的惊呼: “鬼车。” “什么鬼车?”武少春愣了一下,问道。 “是大人停放在宝知县的鬼车!” 范必死急切的解释了一句: “恐怕大人那边出事了,所以才急召鬼车。” 赵福生说过,她想办法令鬼车停摆在宝知县,且大半年的时间过去,鬼车确实没有复苏过。 此时赵福生前往十里坡已经三天,原本平稳停放在宝知县的鬼车却离奇发动,显然是赵福生那边出问题了。 范必死虽说不知赵福生能召唤鬼车的具体方法,但他对赵福生的实力深信不疑,坚信她有驭使这辆驾驭着大凶之物的灾级厉鬼的法门。 本来因鬼车的出现吓得脸色发黑,身上的鬼气都受到压制的钟瑶听到范必死的话,当场怔愣在原地。 万安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镇魔司内的令使驭使的是祸级厉鬼,且将厉鬼力量随意施展也就算了,而那传闻之中的令司主事者赵福生不止拥有灾级厉鬼,且仅是鬼印都力量非凡不说,还能随意召唤这样可怕的鬼物。 “十里坡那边——” 武少春在惊恐之余,听到‘十里坡异动’,难免又替赵福生等人担忧。 好在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鬼车的目的是在十里坡内的鬼梦中,寻找时空金铃,与其拼合成整体,而非留在万安县杀人。 因此厉鬼并没有在此处停留,它只是驾驭着鬼车从城内千百户家中穿越而过。 许多人在睡梦中压根儿不知道鬼车曾经来过,只是突然觉得夜里寒凉,本能的裹住了薄被,打了个颤抖。 鬼车裹挟着黑云,飞快穿过万安县,往十里坡的方向行去。 一场本来应该覆灭县城的可怕危机解除。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四十年前 第三百三十一章 而在此时的十里坡鬼梦内,赵福生拿出时空金铃的刹那,众人耳畔也听到了马蹄疾响。 提刀的乔越生前进的脚步顿了片刻。 它像是感应到了另一个厉鬼的存在,身上黑色的火焰翻涌。 一点点泥巴开始在厉鬼的表面覆盖。 神龛的阴影出现在厉鬼脚下,香炉的雏形出现。 就在这时,一道马儿长鸣声出现。 被刘义真牵住的鬼马不安的打了个响嚏。 赵福生大喊了一声: “义真,能不能将马扛住?” “……” 刘义真一下紧张了,本能双臂用力,将马匹抱住: “你要干什么?” “我们准备逃命了。” 赵福生话音一落,只见前方黑气翻滚,这黑气强行将厉鬼的梦境‘撕裂’一条特殊的厉鬼通道。 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一辆气息阴森诡怖的马车从翻滚的黑气之中冲出,停到了赵福生的面前。 驾车的青袍厉鬼僵硬的向赵福生伸出了手,想要掠夺她手上的金铃。 “走!” 赵福生厉喝了一声,双手大张,左右各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张传世、蒯满周如老鹰捉小鸡一般的提在手中,用力一甩,甩向鬼车。 鬼车的车体本来浑然一体的暗黑,此时随着生人靠近,车体逐渐出现一扇门,将二人接纳其中。 “孟婆,走!” 赵福生一将二人抛上鬼车,又顺势托了孟婆一把。 孟婆身上血光涌动,赵福生与刘义真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二人也飞快跳入鬼门之内。 香火气将鬼车缠住。 就在这时,赵福生将手里握着的金铃往驾车厉鬼手中一抛。 ‘叮铛铛铛。’ 鬼铃回到鬼车之上,灾级以上的鬼车瞬间拼凑完整了。 一旦重获鬼铃,鬼车的气息大振,将缠绕在车辆上的青气撕裂。 厉鬼抖了抖缰绳,面无表情的翻动鬼册。 鬼马发出长鸣,鬼车缓缓原地消失,化为疾影从先前强行打开的厉鬼通道退出鬼梦世界。 那一直缠在众人鼻端的若隐似无的烟火味儿立即消失了。 “得救了——” 张传世情不自禁的瘫坐在鬼车内,松了一大口气。 刘义真背着巨大的鬼棺,挟着鬼马,还有些晕头转向,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车门‘砰’声关闭,在张传世的眼中,车内顿时灯光亮起,车体四周坐满了人。 “大人,这是、这是什么车?” “鬼车。” 赵福生应了一声。 一旁的蒯满周有些兴奋的喊: “福生、福生。”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车厢的一处,一个神情僵硬的‘赵福生’宛如死尸一般贴着车壁而站。 一根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血红鬼线缠住了‘赵福生’的脖颈,将它吊得如同一具已经僵死许久的尸体。 “鬼——” 随着蒯满周的喊话,张传世眼里的情景疾速发生了变化。 原本明亮的烛火立时熄灭,车内陷入黑暗。 幽暗的青光从车顶处倾泄而下,为车内带来微弱的光明。 车厢壁的四周,都各自垂绑着数具厉鬼尸体,正如蒯满周所说,‘赵福生’竟然也是这些死者的其中之一。 “大人,大人,你死了吗!” 张传世一见此景,吓得声音都发颤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纸人替身。” 刘义真反应过来: “鬼车。” “嗯。”她点了点头,解释道: “是当初那辆将我带走的鬼车,我是在狗头村鬼案中收服了替身鬼,将其封印在纸人之中,最后在上鬼车后才能利用纸人脱身的。” 她此时才将情况说明。 张传世一听她不是鬼,胆气一盛,又勉强挺了下胸。 “难怪大人不再受魂命册束缚,原来是用了鬼替身的原因。” 赵福生微微颔首,说道: “当天跳车时,我摘取了车上引路的鬼铃,致使鬼车停摆。” 她又将后来鬼车被引到宝知县的事大略提了一句,最后才道: “这鬼铃法则逆天,无视时间、领域的阻隔。” 刘义真也反应了过来: “所以进入鬼梦后,你并没有惊慌,说有五成把握逃命,就是利用鬼车?” “对。” 她应了一声: “我做了两手准备。” 直到此时,她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一是打算在危急时刻召唤鬼车逃命,第二是打算请你打开鬼棺,放出无头鬼。” 无头鬼的品阶也是灾级之上,且它天生拥有克制鬼物的能力,说不定能为众人在与乔越生大战时争取一些时机。 事实上赵福生的准备不止是这两个。 她还有功德值作为后盾。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执意要冒险进入更深层次的鬼梦,直面乔越生的厉鬼本体。 只要能接近它真正的鬼躯,开启了多余神位的封神榜可以将乔越生直接封神。 一旦封神之后,鬼祸自然解除,众人也能保命。 但封神榜是赵福生的秘密,因此这个打算自然无法对众人提及,她便只说了两手准备。 就算是这样,也听得张传世露出真心实意的敬佩神情: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英明至极。”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回应张传世的恭维。 事实上她最初的想法主要是将封神榜当成自己最大的杀手锏。 可当事情真正发生,乔越生出现,封神榜提示她封神的刹那,她又改变了原本的主意。 她不打算立即为乔越生封神。 刘义真不知她此时内心的念头,听她解释完前因后果,接着长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也是一桩好事。” 他反手去摸后背的棺材,不知是有些失望还是庆幸: “至少无头鬼没有脱困,我也不算是有负我爷临终的嘱托。” 赵福生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孟婆听两人谈话告一段落,这才问道: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鬼车居无定所,一旦重获时空鬼铃,拼凑完整后,极有可能重新恢复杀人法则,再度为祸万安县。 孟婆想了想,说道: “此间事了后,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下车,合力将车分解。” “……”她的话听得张传世打了个哆嗦。 这老婆子才经历了第一桩鬼案,仿佛激出了她骨子里的凶性,此时竟然主动提出要肢解厉鬼。 “不急。” 赵福生摇头: “我们现在是回万安县。”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所料不差,马车是会回万安县的要饭胡同夫子庙。” “这车竟然还懂大人心意?”张传世有些好奇道: “还是知道义真曾经住夫子庙,准备送咱们回家不成?”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是回此时的万安县夫子庙。” “啊?”张传世摸了摸光秃秃的大脑门儿: “不是回此时的万安县夫子庙是什么意思?” “四十年前——” 刘义真想到了一个可能,喃喃出声。 他说完这话,‘嘶’的倒吸了很大一口凉气,又加重了音量,瞪大了眼: “四十年前?” “对。”赵福生笑眯眯的点头。 这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的,张传世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什么、什么四十年前?” 孟婆也疑惑不解。 蒯满周拉了赵福生的手,仰头盯着她看。 “鬼车会去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赵福生解释了一句。 说完,她怕众人还不是很清楚,又说了确切的详尽时间: “就是义真他爷六十寿辰那一天!” “什么?!” 张传世低声呼叫,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刘义真也怔忡了片刻。 “要说清楚这件事,便要先前红泉戏班的渊源提起。”赵福生的面色变得严肃: “刘化成在帝京为官时,曾与红泉戏班结下渊源。” 而这一点渊源成为了红泉戏班化鬼的契机——戏班子几十年前欠了刘化成一台戏,几十年后则用全戏班的命还。 当初刘化成又间接导致了无头鬼复苏,无头鬼大闹帝京,又致使当时的镇魔司金将厉鬼复苏而死。 金将死后驾驭鬼车。 这三者间形成一个闭合的循环。 因红泉戏班欠了刘化成一台戏,而刘化成生前所听的最后一台戏是在他六十大寿那天(此后他散尽家财隐姓埋名化为庙祝镇守夫子庙)。 所以此时要想了结这桩因果,便需要将戏班子送回四十年前。 此时可以无视时间法则的鬼车便派上了用场——这也是后来数代百灵相继死于鬼车之祸的缘故。 “我上一次被鬼车带走时,鬼车的目的地就在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 当时鬼车被赵福生分解,致使鬼车摆滞,而如今一旦拼凑完,鬼车仍会完成法则——也就是继续前往四十年前刘化成的寿宴。 “各位,我们接下来就要去喝寿酒了。”赵福生幽默的打趣了一句。 “……” “……” 张传世与刘义真目瞪口呆,二人都有些笑不出来。 “喝寿酒、喝寿酒。”蒯满周一听此事有趣,不由拍了两下手。 孟婆倒也乐观,笑了两声: “听起来挺热闹的,我跟刘庙祝也算邻居多年,正好去替他贺寿。”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愁苦之色: “就是我没带什么像样的贺礼——” “别说笑了,孟婆。” 张传世苦着脸: “四十年前,四十年前啊。”他提醒着: “大人,我们要是去了四十年前,可怎么回来?” 刘义真也定了定神。 他一听要去向自己的祖父贺寿,心中也略有些激动,但很快理智回笼,说道: “张师傅说得对,有了鬼车,去四十年前容易,但回到四十年后可难,不如像孟婆先前说的,找个地方强行下车,将鬼车分解,使它再停摆——” 他话音一落,张传世便点头如捣蒜: “好方法。” “不行。”面对二人提议,赵福生毫不犹豫摇了摇头。 张传世有些意外: “为什么?” “你们当我为什么要召唤鬼车,去四十年前?”赵福生眼神闪了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刘义真的眼皮疾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忘了,我们这一趟的主要目的是什么?”赵福生挑了一下眉梢,看向众人。 张传世头皮都要炸开: “大人,我们这一趟来十里坡是为了办鬼案,可是——” “没有可是。”赵福生笑道: “我们这一趟就是为了办十里坡的鬼案。” “但乔越生它太凶了啊,我们一被困入鬼梦,谁都不是它的对手。” 它真身没现的时候就已经能完全的镇压与蒯满周联手的孟婆,真身一现,甚至还提了大凶之物,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赵福生召唤鬼车,大家都会死在鬼梦中。 “鬼车也未必是它对手。”赵福生冷静道: “只是鬼车法则特殊,刚好克它鬼梦罢了。” 但是乔越生的强悍可非只有鬼梦一点。 赵福生道: “它迟早会追上来!” 她话音刚落,鬼车便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冲击,重重一踉跄。 ‘卬——’ 鬼马发出一声嘶鸣,车厢内的鬼马也发出一声长鸣应和。 车内悬挂的鬼尸重重一抖,此时车厢内的几人也受这股力量颠簸,险些摔落倒地。 ‘噗嗤。’ 仿佛有热油滴落地面的响声传进众人耳中,伴随着一股危险至极的刺激感传来。 张传世本能抬头往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却见鬼车本来已经密封的车厢尾部,突然晕开一个红色的小点。 那点印迹如同锈铁一般,但却又一明、一暗闪着光亮,顷刻转化为一个火点。 随即这火焰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飞快的往四周蔓延,一会儿功夫便将鬼车的车体烧灼出一个碗口大的破洞来。 “你们看。” 张传世惊恐的道。 众人随着这破开的洞口往外看,便见马车的后方有一座庙冉冉升起。 庙前矗立着一尊泥像。 泥像的面前摆放着一个香炉,炉上插了三柱青香,香正点燃,青色的香烟冉冉升起,化为丝丝缕缕的云雾,飘向鬼车。 乔越生追来了! 且在众人看到的瞬间,那泥像的影子变得模糊。 众人再定睛一看,却像泥像顷刻间便拉近了十数丈,仿佛近在咫尺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故人重逢 第三百三十二章 赵福生鼻端闻到若隐似无的烟火气息,那种即将入梦的感觉又要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鬼马的嘶鸣声响起,将眼神溃散的赵福生强行唤醒。 她猛地甩了一下头,喊了一声: “满周!” 眼神迷茫的小孩立时惊醒。 接着地面迸溅开无数血点,一朵朵殷红的鬼花盛放,将前进的泥胎像缠住。 这只是短暂的绊住乔越生的脚步。 它是超越了灾级的劫级厉鬼,无论是蒯满周还是鬼车,都不是它对手。 但鬼花只要绊住泥像半晌,就已经足够鬼车前进了。 鬼车化为残影飞驰,穿过山野、村庄及时空。 一旦暂时摆脱了乔越生的追逐,众人的意识恢复清明。 再透过鬼车上破开的大洞看向泥像所在的方向,那情景破去迷障,显出厉鬼真容。 只见一尊高大、壮硕如山体一般的无头血像提着长刀大步踩踏着鬼花前行。 那是一尊泥像,但身体四处却出现大小不一样的血块斑点。 群山所形成的连绵阴影只及它腰腹处,厉鬼快速从山峦的阴影间穿过。 它的身上缠绕着三条以青色的香火气所形成的特殊‘绳索’,这‘绳索’的一端系住了一个奇大无比的怪异‘小山’。 山体呈坟墓状,但细看之下,看得出来像是无数死人相互交握抱缠而形成。 怨气从鬼尸所抱缠组成的坟堆上冉冉升起,化为煞气,供养着前方的鬼神。 “……” 这一幕真实的展现出了乔越生的鬼身强悍、可怕之处,刘义真在这样一个冲天巨物面前,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真是可怕。” “十里坡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作自受。” 孟婆也摇了摇头。 在这样的鬼神面前,众人的力量被完全的辗压。 就算是蒯满周拼尽浑身解数,也仍难彻底的将乔越生长久的困住。 那生长在黄泉河畔,可以困住灾级的庄四娘子的鬼花,此时在乔越生的脚下被一一辗平。 厉鬼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淌血带火星的脚印,鬼花立时枯萎。 蒯满周的脸色煞白,眼睛变得血红。 鬼花统统被毁灭,一条澎湃的黄泉横亘在乔越生与鬼车之间。 但乔越生仅只是一提鬼刀,便见系在它身上的三条香火绳立时将身后的鬼群勒紧。 鬼群迅速贡献香火。 香火形成青绿色的煞云,出现在鬼神像断颈上空。 乔越生的鬼躯立即拔高十数丈。 鬼神像的躯体一旦变大,那原本澎湃的黄泉立即就变成了一条小沟。 厉鬼轻轻一迈,便将黄泉跨过。 …… 赵福生缓缓坐回到鬼车上: “这就是我要将厉鬼引向40年前的缘由。” 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已经超越了目前众人力量辖制的范围,得另外想个办法解决。 万安县不能出事。 但四十年前刘化成的寿宴上,本来就已经出现了鬼祸。 “你想引它去与无头鬼对决?!”刘义真惊呼。 “也可以这么说。” 赵福生并没有否认。 但她说话的语气方式,却让刘义真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想起了刘化成再生时给他那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刘义真顿时大感头痛。 “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心中略感不安,正欲再问,却见鬼车已经转回万安县,并且迅速一头扎进时间的洪流。 鬼车踏入时空隧道的那一瞬,刚迈过黄泉的无头厉鬼再次‘动’了。 厉鬼身体疾速瓦解。 鬼尸山形成的坟堆上突然涌现青雾,尸山幻化成一座野庙,庙里出现神龛,鬼神端坐于神龛之上。 那香炉内的三支青香点燃,香雾化为三条绳索,以快得惊人的速度飞向鬼车,将鬼车的车体缠住。 鬼车的速度一滞,而那野庙则在鬼车疾冲的力量下拉着一起冲入时空洪流。 万安县的时光逆流,一部分屋舍在新旧之间交换,形成令人头晕目炫的残影。 野庙仿佛没有再动,但是每一次众人眨眼,它的距离都要靠近许多。 香火气萦绕在众人的鼻端,每个人的意识再次受到鬼梦的诱惑。 …… 就在这时,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喊叫声,以及‘咚咚隆咚锵’的敲锣打鼓声随之响起。 声音一响,顿时将迷幻梦破除! “有客到——” 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马车的鬼铃‘叮铛’作响,先前还疾驰的车辆立时就停止了。 此时大红灯笼照耀四周,一座宏伟建筑拨地而起。 “一辆马车——”一个唱报名单的男子高声吆喝。 赵福生看向刘义真: “义真,准备将无头鬼放出。” 刘义真此时看不到外头的景况,但他却可以看到野庙已经近在咫尺了。 而马车停靠的另一端则是四十年前的刘家——是他曾经无缘得见的家,但到了他出生时,许多房舍早就已经拆除。 “在此地?” 刘义真的语气有些急促,也带着疑惑。 赵福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驭鬼者,她重视百姓,愿意出手救人,不是无缘无故会狠辣下手杀害人命的人。 她应该明白,此时是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又恰好是刘化成生辰之时。 在刘化成六十大寿时,刘家人早早为他贺寿,置办流水席,消息传扬开,附近十里八乡许多人都拖家带口来吃喝了。 一旦放开无头鬼,后果非同一般。 无头鬼到时大开杀戒,恐怕死伤无数。 “在此地。” 赵福生点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无头鬼在你爷寿宴当天复苏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此时赵福生只是顺应时机,让在这桩鬼案顺应历史,在这一天发生罢了。 她淡淡的道: “就算没有我们放出无头鬼,纸人张依旧会想办法逼迫无头鬼复苏。”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更改,历史的齿轮是不会出现变化的,否则一切都会出错。 刘义真听到此处,既感紧张,也明白事情轻重。 “稍后我会驭使鬼车,在我们下车之时,你立即将鬼放出,让它与乔越生相抗衡。” “好!” 这会儿情况危急。 刘义真虽说心下乱糟糟的,但他在这半年观察赵福生,且与她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增加了对彼此的信任,闻言便点了点头。 鬼车一到目的地,车顶之上便有血光流下。 赵福生启动封神榜。 在她识海内,榜单阴风大作,流淌着鲜血的榜单徐徐打开,封神榜提示: 感应到有灾级的大鬼驾驭大凶之物出现,是否将其封神? 感应到有劫级的大鬼带着大凶之物出现,是否将其封神? 这是赵福生最后的选择机会! 她神情冷静,目光中带着疯狂:拼了! 赵福生立即做出选择。 一块赤黑鬼令出现在她掌心中:封神榜开启,赦封驾车鬼将为神! 刹时之间,识海内风起云涌。 封神榜上阴风阵阵,化为一种阴鬼哭嚎声不绝于耳。 赤红血线在鬼神令上游走,一副驾着鬼车的迷你简约画面随即便印刻在鬼令之中。 封神已成。 赵福生心中即念:封神已成,有请鬼神归位。 鬼车上涌流的血液缓缓冻结,隐入车壁之中,车厢封闭的门缓缓打开,驾车的厉鬼面无表情,在原地僵立半晌,静静等待着。 车上几人看着大开的车门,以及车门外的刘氏宗祠大门,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刘义真倒是反应极快。 他对赵福生很是信任,虽说不知道她要怎么做,但他却在赵福生说完话后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时一见鬼车门打开,他二话不说背好棺材,抓挟马匹纵身跳下马车。 孟婆与蒯满周也飞速下车。 反倒是张传世,他力量最弱,先前险些被鬼车捆缚,直到此时鬼车被赵福生强行收回封神榜内,他才得以逃脱。 此时他摔落地厢部底滚了两圈,整个人有些发懵: “大人竟然真的、真的将鬼驭使了——” 封神榜提示:请为鬼神命名! 赵福生一心二用,提腿往张传世后背心处蹭了一脚,低喝了一声: “走!” 她将人踹下,接着为鬼车命名:夜游神! 鬼车夜游,时常在夜间出没,将生人带走,这个名字再适合不过。 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封神完成! 灾级大鬼被成功封神,册封为‘夜游神’! 宿主再次封鬼为神,奖励功德值2000!获得封神令一枚! 注:封神令可召唤神明(但如果功德值不足以镇压,召唤出来的神明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注:封神令可以使宿主获得使用夜游神的一部分能力(需消耗功德值)! 注:请谨慎小心使用鬼神的力量,如果供养的功德值不足,神明也有可能会反噬。 注:它是暗夜游荡的鬼,驾驭一辆伴它而生的马车,游走于世间,带走生人的命! 踏上这辆马车后,注定会有一场说走就走,却无法回头的旅程。 请小心乘坐这辆马车,它在寻找与它有缘的人。 注:宿主封神后,可使用鬼神的能力。 注:宿主可以驾驭鬼车,修改鬼名册。当你在鬼册上写下‘他\/她\/它’的名字,鬼车会带你找到‘他\/她\/它’精准的位置。 它从57年前失控后,便一直在这世间游走。 它存在于夜间,不可提起、不可听说,它的存在是个禁忌的忌讳。 恭喜宿主成功解决鬼车夜游案,阻止鬼车夜游,拯救了世间生灵,解决了宝知、万安两地隐患,获得功德值6000! 宿主保护了鬼册名单的下一位被标记者,避免了郑河之死,获得功德值600! …… 封神路漫漫,道阻且长。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提醒宿主: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 成串的提示音在赵福生耳畔响起。 随着她将鬼车封神,且鬼神即将归位,鬼车上捆缠的青色烟雾被封神榜的力量强行扯断,鬼车及驾车的厉鬼缓缓原地消失。 赵福生定了定神,意识在封神榜上转了一圈。 她原本有点功德值,开启了第二个神位后还剩余2404,而在将鬼车封神,变相相当于解决了鬼车带来的鬼祸隐患后,又得到了8000功德值的奖励。 最令赵福生感到惊喜的,是她因为赦封马车,拯了郑河一命不说,封神榜还额外再奖励她600功德值,因此她这会儿一共有功德值。 赵福生将意识沉到了封神榜上。 榜单上出现了两个鬼神的阴影,她看向第三个神位,不由打起了主意。 第三个神位提示:是否消耗功德值,开启神位? 赵福生的心脏重重一缩。 她已经猜到赦封鬼车为神后会有奖励,但此时一见奖励刚好够再开启一个神位,她心中再次意动。 如果能在此时将乔越生封神,无疑危机会立即解除。 但正如她此前跟刘义真说的话一样——这是在四十年前,鬼棺内的无头鬼会在这时复苏。 一个疑惑在她心中涌现:无头鬼的存在非同一般,这是一个能与乔越生、刘化成同品阶,且相互抗衡的厉鬼。 当年的苏泷虽说聪明不凡,也有手段,但他驭使的仅仅是一个煞级的厉鬼罢了。 就算是他与张雄五联手,制造出来了一个要饭鬼,又如何能将劫级以上的无头鬼重新镇压进鬼棺之中? …… 种种疑问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这其中定是有内情的。 在未确定事件之前,赵福生不能轻举妄动。 她放弃了立即再开启一个神位的冲动,而是扭头看向了刘氏宗祠的方向。 朱红的宗祠大门敞开,上书:刘氏宗祠。 宗祠内里是极大、极宽敞的庭院,院内摆了上百桌的流水席,每张桌子前都坐满了宾客。 刘家财大气粗,每张桌面都摆满了茶水、瓜果,仆役端着酒菜在席间穿梭。 但与赵福生‘第一次’来时不同,此时戏台上已经坐了吹拉弹唱的师傅,却唯独缺了一个唱戏的主角。 两个身穿锦袍、戴着幞头的中年管事站在大门前,笑意吟吟欢迎着宾客。 镇魔司五人一下马车,便随即抢先冲进朱门之中,速度快得那两个迎客的管事都来不及打招呼。 “客人是来向刘老爷贺寿的吧?” 赵福生眼前青影一闪,一个头戴青皮小帽,身穿小厮袍服的身影一闪,出现在赵福生的面前。 “滚开,别挡道——” 一见有人来挡,赵福生顿时眉头一皱,厉声怒喝,接着伸手要将人推开,但她的目光落到那小厮脸上时,却瞳孔急缩:“柳山!” “客人好眼力!” 那小厮咧了咧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接着吃力的躬了下腰,对着赵福生露出一个习惯性的讨好笑容。 第三百三十三章 好戏开锣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厮的面容腊黄,皮肤隐隐泛着青,呈现出一种死人特有的光泽。 他的嘴唇泛青,细看之下五官仍是那个五官,脸庞也没变,但因为人在生时与死后截然不同的缘故,所以赵福生当日因鬼车误打误撞进入四十年前,与这小厮打过一次照面,后来再在宝知县红泉戏班见到那清秀的戏班小生时,才一时间只觉得眼熟,没有将他认出。 “你认识?” 刘义真急问了一声。 “红泉戏班的。” 赵福生飞快回了一句。 刘义真点了点头,催促了她一声: “乔越生追来了,孟婆拦住了它。” 赵福生猛地抬头,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一轮红月已经冉冉升空。 红月之下,柳山死灰一般的面容迅速充满了血色,他的眼神多了些灵动,不再像先前一样僵硬呆板了。 他看向赵福生,似是沉思了片刻,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有些惊喜的喊: “赵大人!” 他将赵福生认出来了。 赵福生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没想到能在此时能再与赵大人再次相遇,从上次一别,不知赵大人身体可好呢?”少年的目光温柔,能听得出来他声音里带着激动与欣喜,但他的脸颊僵硬,两抹诡异的‘腮红’浮在他双颊处,使他原本秀气的面容透出几分阴戾、诡异。 他自己却全未察觉: “当日郑大人将我们托付在徐家,我们都等着要前往万安县,替大人唱一出戏呢,结果班主却临时说要去了结一桩陈年旧债呢。” “唉。” 赵福生无声的叹了口气。 想当初二人初见时,这少年面容稚嫩,模样青涩,哪知再见面时,已经人、鬼两隔。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死,记忆的片段停在了戏班被纸人张带走之前。 “我们要进来避祸。” 她应答了一声,顺口问了一句: “戏班怎么还不开锣?” “大人这边请,上坐、上坐,班主要是知道大人来了,定会十分高兴。” 柳山热情的语气与他僵硬的外表形成特殊的反差,他引导着赵福生等人穿过人群,一眨眼功夫便出现在距离戏班子不远处的首座。 戏台上,许多面孔都是当初赵福生见到过的。 每个戏班的人各自或站、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架势,只等着开锣。 柳红泉站在戏班的一侧,见到赵福生眼时,他的眼珠吃力的转动了两下,逐渐灵气了许多,远远的向她递了个眼色,无声的打了个招呼。 “大人,坐。” 柳山殷勤的服侍赵福生坐下,刘义真等人也依次坐在位置上。 张传世不安的扭动身体,转头四处望看。 随即他像是看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事情,身体猛地一抖,惊惶之下,他屁股底下像是扎了根钉子,一蹦三尺高,喊了一声: “有鬼!” 刘化成的生辰确实热闹。 不止是有四方来客的庆贺,还有来自四十年后的戏班化鬼来了结当年的恩怨——这一场寿宴鬼影交错。 但张传世好歹也是镇魔司人,可非没见过厉鬼的普通人,他此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如此的吃惊呢? “有鬼,有鬼!出鬼了,大人——” 张传世目光惊恐,手指着某个方向,表情呆滞。 赵福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与众人所坐的邻桌也挤满了人。 只见三个年纪不同的男人坐在桌旁,数个男人围在这三人身后。 面对张传世贸然的指点,那三人表情怪异,也像见了鬼似的。 刘义真的目光落到了那为首老者的身上,身体也是重重一抖: “祖——” 他如果不是扛着鬼棺,险些就要跪下去了。 只见那被他盯着看的老者年约六旬,一头花白头发梳在脑后,露出一张清矍的面容。 他穿了一身正红色绣暗纹的寿袍,双腿微分,一双大手搭在膝头,腰背挺得笔直,看起来气度非凡。 而这面容与赵福生当日在夫子庙内的棺材中,见到的刘化成相同。 “刘化成!”赵福生低声惊呼。 刘化成的身旁,分别坐了两个男子,二人年纪不同,一个约三十,一个则是看上去年纪与刘化成相仿。 他穿了一身藏身青的布衣,阴沉的目光落到刘义真身上,眼里的惊骇与不敢置信之色还没有完全隐去。 随后他似是感应到了赵福生的目光打量,迅速沉淀了情绪,很快强作镇定,也转头来看她,只是他的眼神中蕴含着一种隐晦的打量,令人不大舒服。 张传世指着的,就是这年长者。 此时三人表情僵硬中夹杂着一丝恐惧。 见赵福生率先开口,本来僵坐着一动不敢动的刘化成竟然长松了一口气: “你们、你们能说话?究竟是人?是鬼?” “……”刘义真哑口无言,陷入沉默。 张传世还在抖: “鬼、鬼,见鬼了!” “我的寿宴确实闹鬼了。”刘化成含蓄的道,他说这话时,强忍不安,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赵福生身旁,明显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个活人的柳山: “不知这戏班子是从何处来的,还引来了——”他暗示赵福生: “所以我派了家人,请来了镇魔司的人与张先生助阵。” 说起‘有鬼’,他又看向孟婆,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们呢,你们是人还是鬼?” 此时孟婆放出鬼月,身上渗出大量红雾。 血红的雾气凝结成血珠挂在她的身上,使她看上去阴森可怖,竟比柳山还要吓人许多。 蒯满周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双瞳变得血红,因为过度的使用厉鬼的力量,她的身上鬼气森森,一旁的柳山都本能的避开了她半步。 刘化成的寿宴闹了鬼。 一群突然出现的戏班子占据了戏台,但不知为何,戏班的人摆好架势,便如纸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周围的人只顾吃喝、打赏,还没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儿。 直到这班来路不明的戏班搭好阵台,刘家随即出现异变——摆放在刘氏宗祠中的鬼棺不翼而飞,家里突然出现了无头的尸体。 刘化成当年是经历过鬼祸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鬼祸发生,通知了当地镇魔司,并请来了张雄五。 镇魔司人与张雄五一到,便意识到此地鬼域非同一般。 苏泷发现,这群戏班子竟也非活人,且整个戏班化鬼之后,至少不亚于祸级的实力。 认清这一点后,镇魔司众人哪敢轻举妄动。 好在鬼戏班虽说来历不明,但它们并没有杀人的意图,只是暂时摆开架势。 苏泷心中又惊又悔,却被困在鬼域之中无法脱身。 他早前试图想摸清厉鬼法则,却因此吃了些亏,死了几个令使,最终不敢再轻举妄动。 苏泷发现鬼戏班此时并没有杀人,它们搭台之后,只要老实坐在桌子上,作等戏开场状,便会暂时处于安全的局面。 因此他与刘化成等人坐到一处,预备之后见机行事之时,外头突然又来了生客。 而这群不速之客一到后,竟与鬼戏班的人交谈甚戏,还被厉鬼领着来到了桌旁坐下了。 …… “刘化成、张雄五、苏泷?!” 赵福生分别叫破几人身份。 那年轻一些,面容颇为俊朗的男人阴沉着脸点头,谨慎的道: “我是万安县镇魔司令使苏泷,带府衙令使前来侦办鬼案,不知诸位是何方来路?” 这位昔年万安县大名鼎鼎的令司主事此时收敛起了满身的狂气,戒备而又不安的看向孟婆,随即飞快扫过蒯满周等人,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说话的赵福生身上。 他凭借本能,感受到了其他人对赵福生的尊敬。 “……”镇魔司五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刘化成此时也看得出来,这几人非同一般,他们有些古怪,但却又不像是鬼,反倒给他的感觉像是驭鬼者。 他的目光落到了刘义真的身上。 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壮、强健,神情坚毅,面容隐隐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看到过。 最关键的,是他身上所背的那具漆黑棺材,那棺材散逸着浓浓煞气,他曾因无头鬼案而被被迫辞官,之后镇守鬼棺十几年的时间,对鬼棺气息万分了解。 因此刘化成心中十分笃定:刘义真身上所背的鬼棺,正是此时刘家失踪的那口镇压无头鬼的棺材。 一想到此处,他不免又惊又怒。 但孟婆等人看起来并不好惹,因此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情绪,挤出一丝僵笑: “这位年轻人——” “我们也是镇魔司的。” 赵福生打断了刘化成的问话,说道: “我们是帝京派来处理鬼案的人,这些是我同行的令使。” “什么?!” 几人面色疾变。 惊恐交加之下,苏泷甚至遗忘了鬼戏班所带来的威慑,倏地起身,瞪大了眼睛盯向了赵福生: “帝京来客?”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是镇魔司的——”她话说到一半,随即顿住。 苏泷与她都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主事,只是活跃于不同的年代而已。 在这位曾经的前辈面前,仅只是‘令司’的名头显然不够响亮。 她想了想,毫不客气的给自己自封了一个头衔: “——金将。” “金将!!!”苏泷的脸色由惊转喜,“真的?” “那还有假?” 刘义真在初时的惊愕后,有些无语的看了赵福生一眼——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抬高自己身份。 但见苏泷目光,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她是金将。” 苏泷一听这话,顿时大喜: “金将一到,刘家有救了。” 他此时并没有质疑赵福生身份。 驭鬼者对于厉鬼有特殊感应。 苏泷从赵福生一行人身上感受到了来自于强大鬼物的特殊压制,这一行人至少驭使了祸级以上的厉鬼! 虽说驭鬼者未必是镇魔司的人,但此地发生鬼祸,有强大驭鬼者出现,对他们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化成的表情阴晴不定,他越发急切的盯着刘义真看,接着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的鬼棺上: “敢问这位金将令使,你身上背的这具棺材我总觉得十分眼熟——” 他话音未落,突然就听孟婆说道: “大人,顶不住了!” 同一时刻,戏班的柳春泉也疾步迈到前台,站在戏台上冲着首位的赵福生双手作揖,长躬行了一礼: “赵大人,多日不见,柳春泉见礼来迟了。” “……” 苏泷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一幕。 戏班是鬼无疑,但这些鬼此时竟然会向人行礼作揖,可算是令他大开眼界了。 他身后残存的令使们也是满脸惊喜与惶恐。 万安县镇魔司听闻刘家闹鬼后,便率先赶到,他们还没有找到无头尸体的来源,便已经先与鬼戏班交过手了,数个令使死于非命,变成戏班的傀儡鬼物,此时正站在戏班的角落,帮着看着行头、箱子。 而鬼戏还未开锣。 正当这些人以为被困此处必死无疑之际,赵福生等人却突然而至,且她自称镇魔司金将,连鬼物都能与她沟通。 金将一到,众人保命的机率便大了许多。 “你们——” 赵福生刚一开口,只见半空中悬挂的血月突然间似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击碎。 一把带血的长刀在四五五裂的血月之中出现。 血红的月亮散落,化为雾气四逸,站在桌旁的孟婆在血月碎裂的刹那,也同时被击中,后背猛地一弓,‘砰’声摔坐到椅子上。 这一异变将众人吓得不轻。 但三缕青色的烟雾如飘游在半空中的透明丝带,所到之处,本来惊恐交加的吃席者又像是陷入了梦境,一下安份下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青气破开血月,布盖而下,瞬间功夫弥漫在刘家四处,形成鬼域。 “我看这具棺材——” “先不要说了。” 赵福生抬手将刘化成的疑问制止住,她喝令柳春泉: “柳班主,这会儿不是叙旧的时候,好戏立即开锣。” 许多吃席的百姓在青雾之下已经不知不觉的进入鬼梦,此时从椅子上滑落,跪在了地面处。 有一些人头无端消失,化为无头的尸身栽落。 乔越生的气息开始逼近。 一座野庙出现在刘家宗祠的上方,乔越生的鬼躯在靠近,向半空中斩碎了血月的鬼刀招手。 赵福生话音一落,柳春泉便急忙挥手: “开戏,为刘老爷、赵大人唱戏!” 刹时之间,唢呐、锣鼓声齐齐响起。 这鬼戏班一动,乔越生的无头鬼影抓抢鬼刀的动作便立即顿滞住。 鬼戏班的存在,是为鬼唱戏的——鬼听到了这样的戏曲,也要停留片刻。 可惜乔越生的品阶极高,已经超越了灾级,而鬼戏班的存在比它要弱了许多。 那锣鼓声仅令它的动作迟滞了半晌,它的手仍抓握向半空。 “满周,将那把刀抢过来。” 赵福生大喊。 第三百三十四章 打开鬼棺 第三百三十四章 乔越生强悍得已经过于离谱。 除了因为它在生时曾享受人间香火之外,且它死后厉鬼复苏,屠杀了整个十里坡人。 这些人死后全化为伥鬼,成为它的虔诚信徒,同时它还身怀伴生的大凶之物,更是如虎添翼。 此时将它鬼刀剥离,能短暂的削弱一部分它的厉鬼之力。 最重要的,赵福生是要‘借’乔越生的鬼刀一用,以达成她早就计划好的目的! 蒯满周本来见孟婆受挫,打算出手阻拦乔越生,但她听到赵福生吩咐的那一瞬间,便立即更改了目标。 小丫头的身体立时腾空飞起,身体无声爆裂,化为漫天血珠。 血珠飞溅开来,彼此之间却有鬼线相系,形成一张足以铺天、盖地的天罗地网,飞快的将那把乔越生所属的凶刀罩在其中。 “……” 这一幕看得苏泷肝胆俱裂。 他也是驭鬼者,心知驭鬼的人要做到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 且蒯满周化鬼的刹那,压根儿不像是一个驭鬼人,更像是一个仍‘活着’的鬼物,且从她散发的煞气可怖程度看,比之鬼戏班给苏泷带来的威慑更深,仅凭气息就令他身上所驭使的厉鬼吓得退避三舍。 他原本还对赵福生的身份半信半疑,这会儿却一点儿疑惑也没有了。 仅凭蒯满周的实力,便已经是最大的证明。 最关键的,赵福生竟能随意调指动这样一个驭使了非凡大鬼的可怕人物。 苏泷诚惶诚恐,就连一旁张雄五都神色一凛——他双腿夹紧,手掌用力撑在膝盖上头,整个人立即老实了许多。 蒯满周所化鬼网将凶刀缠住,随即血网将鬼刀与乔越生之间牵连的青气割裂。 她一旦得手,身形便迅速坠落,但她落至半空,便见鬼刀刃身血光滚动。 一缕若隐似无的清气化为云雾,将血网无声切裂。 随即越来越多的云雾在蒯满周的身体下方出现,形成云朵,将小孩连带着凶刀托举在半空中。 恰在此时,戏台上鬼戏开锣。 ‘咚咚隆咚锵!’ 鬼戏班吹奏弹拉一应响起,听到鬼乐声的人刹时正襟危坐——厉鬼更是无法拒绝鬼戏。 好戏一开锣,‘观众’立时归位。 刘家宗祠内,若隐似无的血腥气出现。 宗祠内本来人满为患,但因乔越生的出现,一部分人已经跪倒在地,宗祠内外摆满的桌椅此时已经空了大半。 随着鬼戏一开,不知何时,一尊无头的鬼尸坐到了外庭的桌子上,接着黑气翻涌间,鬼尸迅速内移,眨眼功夫便已经要靠近首位。 乔越生一逼近,力量很快反制鬼戏班。 只见戏台上敲得震天响的鬼戏立时一止,戏班子吹唢呐的鬼动作僵在了半空。 柳春泉的脸由黄转白,由白转向一种不正常的、似纸一般的质感。 接着鬼戏班的人缓缓下跪。 一旦鬼戏班跪下,便会成为乔越生的禁脔,变成它的伥鬼,供它驱使了。 鬼戏班绝对已经达到了祸级之上的水准,不应该一个照面都无法挡住。 赵福生心念一转,便明白了缘由。 戏班子已经准备妥当,却唯独缺少了一个主心骨——当家的花旦们。 她毫不犹豫启动封神榜。 召唤夜游神! 封神榜的提示响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召唤夜游神? 是! 此时可不是节约功德值的时候。 她意念一转,鬼车被召唤出现。 张雄五、刘化成的目光一落到鬼车之上,瞳孔急缩,吓得蹬了两下腿,急急往苏泷靠近。 但因为事出突然,且二人过于恐慌,极力蹬腿下也只是挪了下位置,并没有避让出太远距离。 鬼车出现在戏台下,并没有再启动杀人法则。 随着鬼车一现,乔越生逼近的力量短暂一滞。 车门打开,接连走下数位娉婷少女。 这些女子们刚一站定,便鬼影一闪,待众人再定睛一看时,它们已经穿戴妥当行头,站到了戏台之上。 鬼戏班终于被拼凑完整了! 嘹亮的戏腔重新响起,柳春泉、鬼戏班的人脸色再度复苏,‘咚咚锵!’ 紧锣密鼓的声音伴随着女腔‘咿咿呀呀’的唱,乔越生刹时陷入鬼戏班的迷阵中。 厉鬼似是遗忘了杀人,端坐于一张桌前,作认真倾听状。 乔越生被鬼戏班短暂牵制,半空中托住了血网的香火所化云雾便随之一滞。 云雾内的血网煞气大作,冲破香火的辖制,裹挟着血刀迅速落地,重新幻化为一个脸颊苍白的小丫头,抱了把长刀,摇晃着‘蹬蹬’退后了几步,才站稳了脚跟。 蒯满周这一取刀,看似顺利,实则惊险非凡。 她一得手了刀,便身影一晃,站到了赵福生身侧。 这一刹那功夫,异变再生。 赵福生虽说放出了柳红红等鬼,使鬼戏班拼凑完整,可毕竟戏班与乔越生之间的品阶鸿沟相差极大,此时只是凭借戏班天然法则暂时牵制乔越生而已。 这种牵制并不能长久。 不过能在这短暂的牵制中达成目的,赵福生已经心满意足了。 半空中的野庙再次出现,香炉出现在庙前,宗祠内的大庭席桌中出现的无头鬼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血腥味儿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若隐似无的香火气息。 野庙正中,神龛出现,厉鬼的影子端坐其上。 比划着姿势的戏班当家花旦的手往上一举,便僵在半空。 数点带血的泥浆状污痕在新入场的柳红红等鬼旦脸上出现,尖锐的戏腔戛然而止。 布置好的戏台突然异变。 野庙的庙顶将大红的绸缎取而代之,庙内矗立神龛,其上供奉泥像。 泥像还没有完全显形,香炉便已经率先出现。 炉内出现三柱青香,香火已经点燃。 死亡的阴影逼近,苏泷甚至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继而下跪。 “大人——” 他惊恐得声音都变了形: “这、这是——” 苏泷话没说完,表情便已经呆滞。 他的眼神失去焦距,整个人陷入了鬼梦之中。 在他身后其中一位令使已经跪了下去,他陷入美梦之中,不知不觉间脑袋消失。 无头的尸身‘砰’声落地。 同一时间,席宴上好些人接连失去了头颅。 无头的尸体如被割断的麦茬,横七竖八落在地上。 刘义真的手掌化金,抓住鬼棺的石盖,猛喝声中将那重达至少几百斤以上的厚重石棺盖一把揭起。 巨石落地发出震响,鬼棺内另一股极为可怕的鬼煞之气弥散开。 本来陷入鬼梦,面露怪异笑容的苏泷猛地惊醒。 他发现自己跪在地面,朝向戏台,四周萦绕着血光,戏台变成了鬼庙,而刘义真身上背着的黑棺落地。 今日前来参加寿宴的一部分百姓不知何时死亡,脑袋离奇消失。 在鬼棺打开的那一瞬间,隔壁桌上一具无头的尸体引起了赵福生的注意。 此人最初如普通人一般的坐在桌旁,仿佛心无旁骛的准备听戏,但乔越生出现的刹那,一部分人被拉入鬼梦,稀里糊涂失去了性命。 这个男人也不知不觉间失去了脑袋。 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倒地,而是直挺挺的坐到了椅子上。 直到鬼棺揭开,那无头尸体竟然倏地站起了身。 “无头鬼!” 赵福生低呼了一声。 无头鬼一站起来,野庙现形的速度立时一滞。 它像是感应到了鬼棺的存在,缓缓往鬼棺走来。 这样的情况已经出乎了赵福生的意料。 她本以为无头鬼在刘义真手上,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便不应该在此时闹鬼。 此时一见无头鬼现,整个人僵立原地。 她下意识的往鬼棺看去,棺内却也摆放着一具无头的鬼尸。 两个无头鬼?! 赵福生心中一沉。 错误的预估极有可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可怕后果。 好在她还有的功德值,一旦情况失控,她会止住原先的打算,立即将其中一鬼封神,再将另一鬼引走。 刘义真也浑身肌肉紧绷,他双拳紧握,看着那无头的鬼尸走近。 厉鬼并没有因乔越生的出现,以及镇魔司五人如临大敌的表现而停顿。 它走到刘义真的面前,鬼影立时淡了许多,化为一道阴影往棺材覆盖而去。 与此同时,鬼棺内的无头鬼躯也‘动’了。 两具鬼影相互交叠,形成同一个厉鬼。 一股可怕的鬼息从棺中传来。 二鬼合一之后,似是尸身拼凑完整,无头鬼的品阶飙升。 鬼棺无法再彻底的困住它,‘砰砰砰砰’弹撞个不停。 棺内的鬼尸双腿压着棺底,无头的上半身却僵直的以缓慢的动作坐起身。 它每起一点,戏台开始崩溃。 鬼戏台的边沿碎裂,乔越生显现的神龛被摧毁。 三柱燃烧的青香‘噗嗤’熄灭,一股漆黑鬼烟冉冉升起,将青气冲散。 ‘啪嗒、啪嗒。’ 乔越生的泥像表面,出现了四分五裂的裂纹。 …… 两个可怕的无头鬼相互对峙,双方的比拼悄无声息,却又带着极大杀伤力。 鬼像的身体表面布满裂纹,仿佛即将损毁。 但就在这时,殷红的鬼血从裂痕之中涌出,很快修复了这些纹路。 戏台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量伥鬼的影子。 伥鬼群跪在泥像的面前,信徒的出现大大增加了乔越生的实力。 它是受过正经香火的鬼神。 熄灭的断香重续,厉鬼显露真身,那鬼棺中刚刚坐起的另一具无头鬼尸又受到乔越生的反噬,竟隐隐有要被重新压制着躺回棺内的架势! “不能让它躺回去!” 赵福生心念一动,转头喊刘义真: “义真,你将它后背撑住,让它顶一顶。” 她最初的猜想是对的。 鬼棺内的无头鬼品阶至少达到了劫级以上,因此才能与当初死后化鬼的刘化成相互对峙,最终达成平衡,一同陷入沉睡状态。 此时的无头鬼确实能压制乔越生。 但它受到了鬼棺的辖制,且虽说与乔越生相同品阶,可影响的鬼域却有高下之分。 乔越生是鬼神,而无头鬼则未受赦封,没享受香火,只是凭借它天生克制厉鬼的力量,暂时的阻止了乔越生大开杀戒,将刘化成的寿宴变成死地。 不过这种阻止只是暂时。 达到劫级鬼神的乔越生始终更胜一筹,一旦它全面压制住鬼棺内的无头鬼,便是它放手对付所有人、鬼之时。 赵福生的话音一落,刘义真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手臂化金,一把撑住了无头鬼的后背心。 他身体化金之后,能直接接触厉鬼,但此时掌臂处的压力重逾万斤,仿佛有一座泰山即将倾覆,压得刘义真的小臂金芒寸寸碎裂。 金色的血液从裂缝中渗出,不停的修复他受损的胳膊。 可刘义真修复的速度远不及无头鬼下躺的速度。 “不行——” 他疾喝了一声。 无头鬼受到了乔越生的压制,迳直往下躺。 刘义真一手止不住无头鬼下躺之势,索性纵身一跃跳入棺中,坐到无头鬼的身体后,以后背抵住厉鬼后背,他的身体此时已经全部化金,如同一尊铜像,暂时止住了无头鬼下躺之势。 “孟婆、满周,你们帮忙,助义真一臂之力!” 赵福生再次大喝。 说话时她自己也不停留,一个箭步上前,刹时功夫双臂已经借助要饭鬼的力量,猛地抱住了无头鬼的双臂。 鬼臂阴寒。 要饭鬼的手臂随即受制,失去力气。 而棺内的无头厉鬼仿佛与鬼棺已经形成了一个整体,纵使集齐镇魔司四人之力,也无法将无头鬼‘请’出鬼棺。 看样子,大汉朝镇魔司当年将无头鬼装入鬼棺的人也非同一般。 只是此时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 无头鬼的双掌破去鬼臂阻止,感应到有生人接近,随即双手往赵福生的脑袋抱抓而来。 赵福生的靠近激发了它杀人取头的法则。 她飞快的将头往后仰,但鬼手却如影随形,摸至她的脖颈。 关键时刻,赵福生施展先予后取的厉鬼力量。 厉鬼赐福,无头鬼的双手擦着她的脖子而过,留下两个青紫交加的手指印。 无头鬼受先予后取的厉鬼影响,未能如愿摘下赵福生脑袋,但它随即再度伸手往赐福鬼抓来——它的品阶早已经超越灾级,无论厉鬼还是人类,在它面前一视同仁。 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先予后取的厉鬼预知不妙,但它力量特殊,幸运的躲避开鬼手,甚至连怨毒不甘的眼神都不敢有,立时化为黑影消失,遁逃的速度快得惊人。 鬼物一取不中,再度伸手又往她脖颈端来。 赵福生只好借助门神之力。 门神晋阶后,她拥有了可施展鬼神的一部分力量。 500功德值被扣除。 一块漆黑的鬼门板在她面前出现,鬼掌‘砰’声撞到了虚幻的门板之影。 这本来宛如幻影一般的门板挡住了鬼掌,令它无法再进。 赵福生险险避开灾劫,疾步后退。 可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 无头鬼受制于鬼棺,并非乔越生之敌,但对付一般人却不费吹灰之力。 刘义真的举动令它无法沉睡,它一旦复苏,便开始杀人。 第三百三十五章 阴差马面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只见苏泷身后一位令使本来已经双腿弯折,僵在半空,满脸痛苦与恐惧。 不知何时,他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两个捏握的青紫手指印。 指印出现的刹那,令使的恐惧表情定格。 他的脑袋被‘端’了起来,离尸身约有寸许距离,随后这颗人头化为半透明的影像。 同一时刻,棺材内的无头鬼尸则‘长’出了一颗面容惨白的人头。 人头上还残留着令使的神情。 鬼物一得到头颅,便转了转脑袋。 拼凑了人头后,它的力量似是比先前更强一些。 刘义真的压力大减,它甚至坐得比先前还要直板一些。 乔越生的信众再度消失。 但它的香炉还在,野庙未毁,香火一燃,它的力量会再度暴增。 赵福生等人曾看过它拖着一座尸山血海形成的坟山的情景,心知如果这样拖延下去,对众人不利。 蒯满周、孟婆及刘义真趁此时机各自施展手段,想将无头的鬼尸扛出鬼棺。 但三人合力,却无法撼动厉鬼。 反倒乔越生短暂受挫后,再度施展法则。 刘家的地面开始化为焦土,一条条血红如火焰般的印痕在地上出现。 香炉续燃,青色的烟雾形成鬼域。 清烟下,鬼棺内无头鬼的脑袋无声的消融。 它一失头颅,便想再如法炮制,又捉取另一人的头颅。 近前的人都是它的目标。 赵福生、蒯满周、孟婆以及刘义真,还有刘化成、苏泷等人脖颈上先后出现乌青指印。 且这乌青指印如同瘟疫,一经出现,便迅速往外扩散。 死亡的阴影逼近,无头厉鬼的标记法则瞬间覆盖刘氏宗祠全场。 而厉鬼一标记了人,反倒变相的将刘氏宗祠内的人保住。 有了无头鬼的标记,乔越生无法再轻易的拉人入梦,倒是短暂的缓解了大量人死亡的局面。 但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 鬼棺内的无头鬼始终仍是个隐患。 它需要寻找头颅,匹配自身。 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头颅前,它都不会停止。 而它与乔越生比拼,普通的人头与它的脑袋并不匹配,一个照面便会死。 “我来到四十年前,可不是为了让你大开杀戒的——” 赵福生喃喃的道。 越是危急时刻,她越是冷静。 “既然无法将你扛出鬼棺,便请你自己走出鬼棺!” 此时当务之急,是需要先止住无头鬼无止境的杀人寻头,将情况控制住,不能使之继续恶化。 要想破解无头鬼目前的杀人法则,便得为它先寻找一个适合的头颅。 普通的人头不配它的厉鬼身躯,唯有鬼的头颅才经得起摧残。 “砍谁的头呢?” 赵福生皱眉。 驭鬼者的脑袋与‘鬼’有异曲同功之妙。 但在场的驭鬼者除了自己五人之外,便唯有一个苏泷是‘外’人了。 她的目光从苏泷身上一扫而过,苏泷此时因乔越生腾不出手的缘故,还没有陷入鬼梦。 他听到了赵福生提到的‘砍头’,心中恐惧至极。 驭鬼者脾气乖戾暴力,杀人如杀鸡。 在这片刻功夫,赵福生已经展现出非凡的力量,杀他轻而易举。 绝望在他心中蔓延,但下一刻,赵福生将头别开,并没有杀他的意思。 她要为鬼寻头,是为了制止厉鬼杀人,是为了解决鬼祸。 封神榜的宗旨意在救人,而非杀人。 此时在场人中,除了驭鬼者与鬼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鬼马身上。 她一路逃亡,将鬼马带在身边,除了舍不得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此时。 可是,这是七千钱啊! 赵福生痛心疾首。 这匹马阴差阳错喝过孟婆汤,由生转死,形成特殊的鬼马。 她最初是打算想个办法将马救活,避免损失。 到了后来,则已经改变了主意。 此时情况急迫,由不得她犹豫。 “真舍不得。” 赵福生叹了口气,但说话时,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满周,刀给我。” 一条鬼线卷着淌血的凶刀一荡,落到了赵福生的手中,她施展鬼臂力量,将刀握紧,对着刘义真身旁的那匹鬼马抬臂猛地一挥! 伴随着马儿的长鸣,漆黑的鬼煞气如血点般乱飞,鬼马的头颅被她一刀砍下。 接着她以鬼刀的刀身将马头接住,挥臂一扬——鬼马头凌空飞起,‘卟’的一声落到了棺内无头鬼尸的断颈上。 无头鬼尸随找脑袋已经成为了本能。 此时一接到鬼马头,便立即放弃了再度寻头的打算。 它抬起双臂,将没有放正的马头扭正。 一个鬼马头,一个无头鬼躯,两者相结合,也勉强算是将尸身拼凑完整。 无头鬼一将尸身拼凑完整后,本身就已经不再完整的鬼棺再也控制不住它,它从棺内翻身坐起。 厉鬼的煞气恍若实质,眨眼功夫已经‘走’出鬼棺。 它一出鬼棺,便提步向赵福生等人迎面走来。 马面厉鬼走得极快。 孟婆、蒯满周见厉鬼一动,还来不及躲闪,鬼物已经化为阴风从几人身侧掠过,迳直往隔壁桌的刘化成等人行去。 与此同时,封神榜的提示在赵福生的识海中响起:感应到劫级大鬼拼凑完整,是否将其收入地狱? 感应到劫级鬼神的出现,是否将其收入地狱? 这会儿的地狱可容纳不下这两尊大鬼。 赵福生二话不说,再度以意识碰触封神榜:开启神位! 功德值被扣除,封神榜的第三格神位开启。 封神榜提示:感应到劫级大鬼的出现,是否将其封神? 感应到劫级鬼神的出现,是否将其封神? “福生!”刘义真惊惶不安的大叫了一声。 在赵福生开启神位的这一瞬间,顶着马面的无头鬼已经走至刘化成的近前。 刘义真见此情景,目眦欲裂,他担忧他祖父出事。 他摸不清赵福生意图。 从她召唤鬼车,带领众人从鬼梦中逃出,领着乔越生从四十年后追到刘氏宗祠,他就已经心生不解。 她能再次驭使鬼车,足以见她有非凡能力。 赵福生让他打开鬼棺,他毫不犹豫,是因为他相信朋友的能力。 可她此时砍掉鬼马的头颅,拼凑无头鬼,致使无头鬼彻底复苏,并脱离了鬼棺挟制,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刘义真不明白她的打算,此时也不是他深究之时。 他看着无头鬼直奔刘化成而去,心中大急。 刘义真不管赵福生要怎么做,但他始终牢记得她曾答应过他的承诺:帮他平息夫子庙的隐患,解决无头鬼这个祸患! “别急。” 赵福生冷静的说了一句。 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强大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刘义真虽说焦急万分,但听她这样一说,便知她心中有数。 他悬起的心微微一落,等着她出手。 赵福生说话之时,已经将鬼神令取于手中:赦封无头鬼为神。 伴随着她意识一起,封神榜随即出现变异。 血线开始在她鬼神令中游走,徐徐刻画出一个马面厉鬼的雏形。 鬼神令铸刻之时,封神榜疯狂的颤动,地狱亦是震荡不止。 赦封鬼神成功的提示久久未响起,拼凑了马头的厉鬼伸出双臂,往刘化成的方向探去。 刘义真面色惨淡,他正欲不顾一切准备以身镇住马头厉鬼之际,赵福生手中扣着的封神令终于血线描绘完成。 封神一成,赵福生心中大石落地。 她眼睛一亮,同时,封神榜的提示也随之在她脑海里响起:请为鬼神命名! 厉鬼拼凑之后是属于马头、鬼身,她看了一眼失去了头颅的鬼马,随即斩钉截铁: “马面!” 她意念一定,封神完成。 劫级大鬼被成功封神,鬼神位:马面! 封神榜的提示同时响起: 恭喜宿主首次赦封劫级大鬼为神,奖励功德值!获得封神令一枚! 注:封神令可召唤神明(但如果功德值不足以镇压,召唤出来的神明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注:封神令可以使宿主获得使用马面的一部分能力(需消耗功德值)! 注:请谨慎小心的使用鬼神的力量,如果供养的功德值不足,神明也有可能会反噬! 注:京都城内一小吏,漫漫红尘一沙砾;豪气干云执私刑,最终陨命斩首台! 注:它在生时曾是执法衙差,最是嫉恶如仇;它生前的知交好友曾答应了它一个承诺,你是它要寻找的知交好友么?! 注:人有人道、鬼有鬼法。 它生前缉拿罪恶,死后裁制百鬼。 马面能对厉鬼造成震慑! 当它出现时,灾级以下的厉鬼会陷入沉睡,任它缉拿。 它心怀正义,是应运而生的鬼差! 注:宿主封神后,可使用鬼神的能力。 注:宿主可以以功德值驭使马面。 注:鬼差马面对功德值有好感。 当你的功德值越高,它会视你为它的知己,甘愿供你驱驰,护你周全! 世人畏惧它的存在,厉鬼也会受它震慑。 它得到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一颗头颅,完成了鬼躯的拼凑,但它还在寻找那把对它来说意义不同的刀。 宿主,你能替鬼差寻找到它遗失的大刀吗? …… 恭喜宿主成功解决无头鬼案,阻止了劫级厉鬼的彻底复苏,将笼罩大汉王朝三朝帝臣的阴影一举扫除,将这巨大的隐患掐灭于萌芽状态。 宿主拯救了世间生灵,阻止了刘氏祖宗无头鬼大开杀戒,解决刘化成生辰鬼祸,获得功德值! 刘氏宗祠,宿主引来了十里坡厉鬼入梦,致使一部分无辜百姓惨死,扣除功德值5000! 地狱受封神榜影响,消耗功德值200稳定! 提醒宿主,请尽早打开地狱,与封神榜神位相平衡! …… 一连串的提示音在赵福生耳畔响起,直炸得赵福生一时间有些头晕。 她接连听到两大笔功德值入账的时候,眼中情不自禁露出惊喜之情——她收服鬼差马面对她来说是一个大赚的买卖。 除了消耗功德值开启神位,以及损失了一匹价值7000钱的马头之外,她获得了一个威力极强,且不亚于乔越生品阶的阴差,同时获得了一共功德值的奖励。 至于之后因乔越生而被扣除的功德值也是她罪有应得,赵福生虽说心痛,却对此处罚并没有心生不快。 …… 鬼差马面在彻底被收入封神榜前,手往刘化成的方向探去,但它的双手擦过刘化成的脖子,在他身后不远处,手指着张雄五面前停滞了下来。 随后封神完成,它的动作僵立原处,最终厉鬼的身形缓缓在原地消失,回归了封神令里面。 “……”刘义真看着刘化成死里逃生,不由大松了口气。 而苏泷、刘化成等人目睹了这离奇的一幕,则是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福生手持凶刀,鬼刀的力量开始反噬。 她毕竟只是驭鬼者而非真正的鬼,也不能像蒯满周、武少春一样彻底信任厉鬼的力量。 再加上要饭鬼的品阶与乔越生毕竟还有很大的差距,这把乔越生伴生的凶物并不是任意鬼都能拿得起的。 要饭鬼的力量很快受到限制,仅凭人的手很难将这把鬼刀彻底握住。 好在赵福生也没想过要长久的占用这鬼刀——大凶之物的宿主最终仍是鬼物,与其从鬼手抢东西,不如想办法将来开启封神榜,驭使凶神。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因此并没有阻止乔越生取回此物。 鬼刀的刀刃开始流出浓稠的血液,数缕细长的青烟如同丝带,将鬼刀的柄部缠住。 那刀面形同烈日高温下的坚冰,一眨眼功夫便融解。 不多时,重新出现在位于戏台的神龛上的泥像手中。 马面一回归神位,受到制压的乔越生再度开始复苏,另一场鬼祸再度席卷而来。 危机还没有彻底的解除! 赵福生目光一凝,驱使封神令,试图再度召唤出马面。 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响起:是否以5000功德值召唤马面? 5000!赵福生瞪大了眼,心痛如绞的做出选择:是! 黑气翻涌中,先前消失的阴差马面出现在了赵福生的身后。 厉鬼一现世,惊得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的刘化成祖孙,以及苏泷等人险些惊跳起来。 鬼差出现后,再度将险些复苏的乔越生镇压住。 …… ps:在这里多讲两句哈,刘化成的寿宴在福生到来之前,无头鬼已经复苏(历史不可更改),已知劫级大鬼无解,如果没有福生引乔越生前来镇压鬼祸,以目前万安县苏泷的能力是没有办法解决这桩鬼祸的,所以福生引乔来四十年前的举动并不是纯粹害人哦。 第三百三十六章 收服戏班 第三百三十六章 情况得到了控制,赵福生紧绷的心弦立时放松了许多: “我去戏台将鬼戏班收走,义真,你留在此处,将鬼棺守住,稍后我们带走。” 刘义真吓了一大跳,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性情聪明,对于此时的情况已经大概心里有数。 赵福生心思敏锐、谨慎,她恐怕早在十里坡时,就已经盘算好了这一刻。 鬼马被她借‘刀’砍头,以马头拼凑无头鬼,再以无头鬼的力量克制乔越生。 从她召唤马面无头鬼得心应手,刘义真猜测她应该已经将无头鬼驭使了。 这个曾经令刘化成卸甲归家,让他以刘氏气运镇压半生,且最终导致刘家分崩离析的鬼物之祸,至此才彻底解除。 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寿宴是这个鬼物复苏的开端,而在四十年后,一个少女则借助鬼车的力量重回四十年前,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将这个可怕的鬼物彻底制服。 刘义真不知道赵福生是如何办到这一点的,但她解决了刘氏一门的隐患,解除了他此后的心理包袱,令他自此不再受这个‘诅咒’所困,这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将来刘化成的祸患再被解除,那么他此生便再无遗憾。 赵福生的聪明、机警、心计之复杂,盘算之周密是刘义真生平仅见,最重要的,是她重承诺,且驭使诸多大鬼,至今未曾失控,还保留了人性。 她叮嘱自己留下来镇守鬼棺,应该是想要趁着收尾鬼案的时间,以供自己与刘化成短暂叙旧。 这是她一贯强硬姿态下隐藏的一抹温柔。 “好。”刘义真目光柔和,点了点头,叮嘱了她一声: “你也小心。” “问题不大。”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喊了一声: “满周、孟婆,你们也跟我走。” 她话音一落,蒯满周、孟婆俱都跟在她身边。 从进入四十年前,看到张雄五的那一刻便一直浑浑噩噩的张传世听到赵福生召呼其他人,这才浑身一抖,终于醒过了神来: “大人,我、我呢——” 他有些不知所措,脸上露出犹豫不决之色。 刘化成身旁的张雄五此时正在看他,目光晦暗莫明。 鬼差马面站在了赵福生的身后,听到张传世说话时,赵福生转过了头来。 两人目光交汇,张传世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心中忐忑,不敢与她目光对视,低下了头来。 “你想去哪?”赵福生意有所指的问。 “我、我不知道——” 张传世的眼里露出迷茫,摇了摇头: “我是镇魔司的人,我应该跟着大人,可是——” 他说到这里,又扭头去看张雄五,表情有些复杂。 赵福生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她手里有忙不完的事,可不适合抽出时间来处理别人的家庭矛盾。 张传世这老小子一把年纪了,行事还黏黏糊糊…… “你也跟着留下来,帮着义真镇守棺材,此间事了后,我们要启程离开。”赵福生摇了摇头,态度强硬替他作主。 张传世被她这样一安排,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他情不自禁的看向赵福生,却见赵福生也在看他。 她年纪不大,但那双目如炬,好似能看透他心中的障碍,明白他心中所想一般。 张传世有些羞愧又有些惶恐的垂下了眼皮,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 他的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那一年,他心中的那个伟岸的‘人’在鬼与他之间,选择了治‘鬼’,从此头也不回的将他抛下,自此生疏,再也没有亲密无间的时候。 张传世从那时起,心中便缺少归宿感。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虽说总在万安县打转,却对这个县城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他不成婚,不生育子女,是因为他在成年的过程中,并没有得到父亲关于该如何为人父、为人子的教育——他不敢养育小孩。 后来他奉‘纸人张’的命令,在镇魔司外开棺材店,一开就开了好些年。 看着镇魔司的人来来去去,前脚有人刚死,后脚新的人就来了。 他嬉笑怒骂与人打交道,冷眼看人命一茬一茬的消失,逐渐就炼出了一副铁血心肠。 与鬼打交道,没有好下场,也没有哪个到了最后能维持人性。 ‘他’不能,镇魔司的驭鬼者也没有一个能。 …… 这种固定印象,直到赵福生的出现时,才终于被打破。 此时他看到四十年前的张雄五,惊愕、不敢置信与年少时残留的种种恐惧同时涌上了心头。 出于血亲天性,他情不自禁的想要亲近,但因为少年经历,他又对此人感到本能的恐惧。 正当矛盾时,赵福生仿佛勘破了他内心的纠结,替他下了决心。 她话语中透露出了之后要将张传世带走的决定,这极大的弥补了他年少时期被人抛弃的恐惧。 “多谢大人……” 张传世收起了以往常挂在脸上嬉皮笑脸的神情,认真的说了句。 “别乱跑,让我找不到人了。” 赵福生淡淡交待了一句。 张传世眼中含泪,嘴里却‘噗嗤’一声: “绝不乱跑,就跟义真留在此处。” 赵福生微微点头,没有再与他多说,而是扭头往戏台上行去。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布置好的戏台几乎被鬼庙取而代之。 乔越生复苏所带来的危机并没有彻底的解除,马面的品阶与它相同,虽说都是一样的鬼神,但一个未受香火,一个生前就已经享了人间跪拜,仍有些许差距。 好在赵福生拼凑完整了马面的鬼尸,缩小了两者的实力差距,但要想使唤马面分解乔越生,除非将来令马面受万民香火供奉,同时找到它伴生之物的凶刀,将其彻底拼凑完整。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同时召唤马面及驭使它办事,需要消耗大量的功德值…… 赵福生虽说因收服马面而获得了一部分奖励,但这些功德值她仍有大用,不能在此时挥霍出去。 她对乔越生是另有安排的! 鬼差马面一封神,便与先前无头时期且受鬼棺压制截然不同了。 随着马面走近,乔越生的庙府开始碎裂,香火折断,断香夹杂着还没有彻底灭绝的青气落入香炉之中。 香炉表面也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纹,此时却再难修补。 野庙的神龛破碎,神像身上的血迹暗淡。 鬼差踏步上前,直奔庙府神龛处。 它缺少了一把趁手的鬼刀,但它仍有特殊的杀鬼法则。 泥像的断颈处也出现了两点鬼指印痕,可惜乔越生本身就已经失去头颅,阴差马面的‘取头’之举落空。 反倒是泥像身后浮现出一座高大巍峨的诡异‘坟茔’,‘坟茔’一现,那本来濒临溃散的鬼庙重新再度变得稳固。 黑色的焦土地面裂开一条条彤红的缝隙,内里血液如岩浆一般涌动。 野庙一现,断香再燃,本来站得笔挺的阴差立时被乔越生的力量压弯了脊梁骨。 …… 二鬼各自施法,斗得不亦乐乎,算是达成了短暂的平衡。 趁此时机,赵福生冲上戏台。 戏台上,鬼戏班此时受两大劫级厉鬼的鬼域冲击,已经僵立原处。 赵福生一上戏台,原本是预计将要饭鬼请出,但厉鬼一感应到劫级厉鬼的出现,却陷入沉睡,无论如何都无法召出。 “……”赵福生无语,喊了一声: “孟婆、满周,将这些鬼戏班的家当一并收拾到一处。” “大人,戏班子的‘人’也要一起收了吗?”孟婆问了一声。 “不用。” 赵福生摇头。 她为马面封神时一共得了奖励,虽说被扣除5200,但如今仍有功德值之多。 赵福生的神识沉入识海,再度召唤封神榜:开启地狱! 功德值被扣除。 地狱迅速晋升至第三层。 封神榜提示:第三层地狱开启,可捕捉、关押祟级厉鬼。 地狱的阴影无声展开。 虽说如今的地狱仅只开了三层,但气息一传扬开时,刘氏宗祠内的驭鬼者们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而乔越生的鬼庙阴影晃动,它身后以鬼群所形成的‘坟茔’轻轻颤抖。 阴差马面的头颅抬了一下,‘直视’赵福生的方向。 戏班子的‘人’在感应到地狱的气息时,身形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干瘪下去,眨眼之间便变为一张张巴掌大的纸人,飞荡在戏台上空。 孟婆身上出现红雾,一轮小小的红月在戏台上方冉冉升起。 这一次十里坡之行,孟婆数次出手拼命,两次关键时刻强行打断了乔越生的杀招,对她也消耗颇多。 此时再现红月,已经远不如先前升得高、煞气重、覆盖广了。 但对蒯满周来说,红月的助益已经够了。 她的长发飞扬,一条条漆黑的鬼线从她身上逸出,飞快的布结成一张巨大的形似蛛网似的鬼网,将与戏班有关的一切尽数囊括进鬼网之内,扫至一处。 戏班的行囊一收拢,纸人也随之跌落,赵福生展开地狱,将鬼戏班连带着戏班的物件一并收入地狱之中! 地狱剧烈的荡震。 封神榜的提示又一次响起:捕捉到并不完整的黄泉鬼戏班(祸级),是否以500功德值将其镇压? 鬼戏班竟然并不是完整的! 封神榜的提示令赵福生感到有些意外,可此时却不是她去追根究底的时候。 是! 赵福生这会儿功德值充足,闻言毫不犹豫使用。 500功德值被抹除,鬼戏班的反噬被封神榜镇压,很快被地狱收押。 戏台上还孤伶伶站着数个鬼旦。 赵福生心念一转,便已经明白缘由。 它们与鬼戏班不同。 虽说柳红红等人名义上与鬼戏班是属于一个整体,但早在五十多年前,她们相继被鬼车带走后,已经与鬼车形成紧密联系,暂时无法回归还没有拼凑完整的鬼戏班——毕竟仅只是祸级的鬼戏班是无法与灾级且已经封神的鬼车相提并论的。 鬼戏班一被收入地狱,封神榜的提示随之再来。 恭喜宿主成功收服黄泉鬼戏班。 在生时,班主嫌红泉戏班之名不吉利,因此将戏班改名为黄泉戏班。 他们在生时,曾走南闯北,名动大汉朝。 无论达官显贵,亦或布衣贫民,许多都曾听过他们的戏曲。 他们生于微末,地位低下,却品格贞洁,不输于人。 五十七年前,京官刘化成曾在帝都侦办案件之余,无意中听到了黄泉戏班的一出戏,因为戏班的名角动人的嗓音、优美的身段而停足。 短暂的停留获得心灵的满足。 他托仆人送去一两银子,而这一两银子,却结下了彼此之间的牵扯。 戏班欠了刘化成一台戏,这一心结,直到老班主临死前没有解开,却在他死去十七年后,这个遗憾才终于被满足。 一两银、一承诺,一个戏班,一个知己,二十六命,甘赴死,解因果。 …… 黄泉戏班,在生时受人追捧,死后亦是受鬼青睐。 当它们搭台唱戏,厉鬼便必定捧场,会听完这一场大戏再走。 客人,你要听戏么? 恭喜宿主成功解决鬼戏班案件,避免鬼祸在刘氏宗祠扩散、流蹿,奖励功德值3000。 宿主保住了刘化成的性命,使他免于被鬼戏班带走,成为戏班忠实听众,奖励功德值1000。 注:黄泉戏班正在寻找听众。人有人道,鬼有鬼途,鬼戏班的戏只有鬼能听懂,生人小心不要误入,否则会被鬼戏班带走。 注:黄泉戏班听众越多,班子越大。当它们的鬼戏班成气候时,好戏会接连开锣,厉鬼、生人都会为它们驻足! 提醒宿主,请尽早提升地狱,与封神榜持平。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请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 赵福生来不及盘点自己的得失,将鬼戏班一收,接着以眼神示意孟婆、蒯满周二人收回厉鬼力量。 血月缓缓散去,鬼网也在已经荒废的戏台消失。 三人下了戏台,阴差马面还与戏台神龛上的乔越生对峙。 赵福生归来时,刘义真也与刘化成说完了话,看向她: “现在怎么办?” 他说话时,不由自主的以眼神瞟向戏台。 第三百三十七章 启程回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目前的情况诡异。 赵福生以马面厉鬼与乔越生对峙,竟使二鬼达成平衡。 戏台上的鬼戏班也被收服,从某一方面来说,刘氏宗祠的鬼祸到此已经解决。 自此之后,刘化成与苏泷二人只要将幸存百姓散去,再想办法将刘氏宗祠封存,二鬼如果没有遇到外力的影响,是绝不会复苏的。 ——可是这是在四十年前! 在四十年后的大汉朝246年里,刘义真的印象并没有乔越生的存在。 如果赵福生在四十年前改变历史,极有可能会为40年后的万安县带来剧变。 十里坡的案件会成为一种悖论。 大汉朝246年的十里坡如果再没有乔越生鬼案,那么赵福生不会前往当地,同时众人不会陷入鬼梦,她也不会召唤马车回到四十年前。 而如果四十年后仍有乔越生这一桩鬼案,可四十年前的乔越生又是从何处出现,继而与无头鬼达成平衡? 刘义真光是一想,脑袋都要炸了。 他索性放弃思考,等待赵福生做决定。 “我不会将乔越生留在这里。” 赵福生微微一笑,爽快的解答了刘义真的疑问。 他听闻这话,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那就好。” 他害怕改变历史。 历史一变,他的记忆、认知会出现紊乱,他压根儿无法面对那样的结果。 乔越生虽说可怖,但赵福生既然说了会解决问题,刘义真就对她深信不疑。 “但如果不将它留在此处,那这桩案子要怎么处理?”刘义真在初时的放松之后,看向戏台上两个对峙、继而陷入沉睡的厉鬼又心生忧虑。 乔越生可非同一般。 众人与它打交道,简直是九死一生,能存活至今,除了赵福生的谨慎、仔细,还有步步营算之外,孟婆、蒯满周的出力也不少,运气也是一个很大的加成。 中间稍有差错,众人都难以逃出十里坡。 亦或是赵福生没能成功驭使厉鬼马面,最终一切也会功亏一篑。 若是一切重头再来,刘义真都没有把握能不能顺利完成每一个步骤,继而活命。 想到此处,刘义真又有些犹豫。 “此间事了后,我们先坐车回去。”赵福生道,“走时将乔越生带走。” “带走?!”刘义真低呼。 “嗯。”赵福生点头: “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回去——” 她的话令刘义真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想不通她心里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回到四十年前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给你爷祝大寿的。”赵福生幽默的道。 刘义真听闻这话,脑子瞬间打结。 “……” 许久后,他意识到赵福生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不由无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趣。” “无论什么时候,路总得继续走下去。”赵福生收起开玩笑的心情,正色道: “这一趟四十年前的行程必不可少!” 她收服了鬼马车,了结鬼戏班与刘化成之间的渊源、因果,将原本就已经爆发了鬼祸的无头鬼的鬼域内引来乔越生,镇住复苏的无头鬼在刘化成的寿宴上大量杀人,并借此处为战场,借机拼凑、封神了阴差马面…… 刘氏宗祠一行,她一共解决了三桩鬼案,收获颇丰。 “现在祝完寿了,戏也听了,自然要将此地收拾干净,重回过去。” 她最初就没想过要将乔越生留在过去。 “那你准备怎么安置它?再次驭使它?”刘义真问。 ‘唉!’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暂时恐怕不行了。”她补充了一句: “目前驭使这些鬼,已经暂时到我极限了。” 她先前开启了第三格封神榜赦封了马面后,就试图凭借奖励的功德值再次开启神位。 可惜第四格神位的价格再次暴涨,足足需要功德值才能开启。 赵福生扣除了召唤马面、开启地狱,以及平衡地狱等所有的消耗,加上收服鬼戏班的奖励,如今一共才有功德值而已,距离功德值还有很远的距离。 “……”她这样一说,刘义真不知为何隐隐松了口气。 她接连驭使大鬼。 除了门神之外,还有要饭鬼、先予后取的厉鬼,先前又接连驭使鬼车、无头鬼,这频频驭鬼性情还没有大崩,已经令刘义真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她此时再驭使乔越生,刘义真都要对她感到畏惧,怀疑她究竟还是不是个真正的活人。 “不说这些了,先上车。” 赵福生不再多说,主动截断了话题,招呼孟婆等人立即上车。 孟婆点了点头,身影化为血雾原地消失,不久之后,鬼车大开的门处突然爆发出红光,引发鬼马嘶鸣。 但那红光很快暗了下去,鬼马随即恢复平静。 刘义真也深深看了刘化成一眼,接着毫不犹豫扛起鬼棺跟着跳上了车。 他一上鬼车,刘家宗祠的地底密室内,一具失去了棺盖的漆黑鬼棺缓缓浮现——刘化成那具失踪的鬼棺再度显形了。 身穿寿袍的刘化成本来看向刘义真消失的方向,但鬼棺再度出现时,他却似是有所感应一般,本能的转过了头。 “老张!” 见蒯满周也跟着上了马车后,赵福生厉喝了一声。 张传世站在刘化成的身旁,正看向张雄五,听到赵福生的厉喝,他浑身一抖,接着苦笑了一声: “该我先走了——”说完,他仿佛卸下了心中大石,整个人轻快了许多。 再转头看向赵福生时,恢复了一惯嬉皮笑脸的笑容: “大人,我来了。” 他屁颠屁颠的过来,正想与赵福生陪笑,但见她面色严肃,深知此时不是耍宝的时候,便麻溜的钻进敞开的鬼车内。 众人俱都上车,赵福生也跟着爬上鬼车。 戏台上数个昔年的名伶也跟着原地消失,鬼车内已经多了几具受车辆捆缠的鬼尸——兴许将来戏班晋阶,品阶超过鬼车时,这几位曾经被鬼车带走的黄泉戏班当家花旦才能彻底回归戏班之中。 等众人一坐定,赵福生这才将阴差鬼面的封神令握在手。 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响起:是否消耗5000功德值,借阴差之力镇守鬼棺? 是! 赵福生毫不犹豫的确认。 5000功德值再一次被扣除。 …… 此时刘化成身旁,镇魔司苏泷还没反应过来,鬼祸便像是已经解除。 戏台上的鬼戏班已经消失,应该被赵福生等人镇压并收服。 凭空出现的神龛则被鬼棺内突然拼凑的马面厉鬼镇住,一切危机在解除,苏泷甚至感应得到此地的鬼域都在解散中。 他本以为今夜定会腥风血雨一场,在带着令使被困入此地后,他找不到出去的路,还当今夜会是自己的死期,却不成想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危急时刻,会有一辆鬼车带着帝京来使突然闯入,将这复杂、可怖的鬼祸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剪除。 “大人……” 他眼见赵福生要走,正想疾步上前与她说话,却见赵福生飞快的叮嘱他: “无头鬼的鬼棺我稍后会将其封印,万安县不会在此时就受鬼祸覆灭的,但是此后你们尽量不要碰触鬼棺,甚至告戒未来的驭鬼者不要轻易的踏足城南,这桩鬼祸远不是你们此时能插手的——” 明面上无头鬼已经被赵福生封神,正常情况下已经不会再为祸人世。 但赵福生身处四十年前,一切就有太多的变数。 她是驾驶鬼车从四十年前来到了大汉朝的206年,如卷宗记载一般,在这一天镇压了刘氏宗祠的鬼祸。 可在四十年后的大汉朝246年,赵福生的认知中是有鬼棺存在于夫子庙的,她必须要使历史的大体走向不能悖离原本认知。 兴许此时刘氏宗祠仍有另一个‘鬼棺’,就与先前坐在宴席上,最终于鬼棺内合二为一的无头鬼一样的存在,只是此时会隐匿在某处。 想到有这样的可能,赵福生便不能放弃‘看守’鬼棺。 有了阴差马面的力量镇压,就算鬼棺再现,亦会安稳无忧。 从后来的历史看,这道镇压的力量封印是可以保护万安县四十年太平的。 但前提是不能有别有用心的人破坏封印——例如张雄五! 她的眼神透过苏泷看向他身后的张雄五,而此时张雄五也在偷偷看她,仿佛要将她的面容记入心中。 此人是纸人张的父亲,但长相却与她曾见过的纸人张截然不同。 张雄五虽说看上去年近六十,但他身材高大,肩膀颇宽。 他的发色已经花白,却梳得齐整,露出一张方正的脸膛,浓眉大眼,完全与奸险小人挂不上边儿。 但赵福生后来侦办过狗头村鬼案,知道替身鬼的出现兴许与他相关,且孟婆之女失踪可能也跟他有关系,包括今夜刘氏宗祠无头鬼复苏,甚至鬼戏班的存在,兴许都与此人有瓜葛。 人不可貌相!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她将脑海里曾见过的‘纸人张’鬼化时的样子再与张雄五再三比对,最终暂时将疑惑按压在心底的深处。 “我定会谨遵大人吩咐,之后也会将这一桩鬼案记入卷宗,并且会告戒后人,绝不能轻易踏足城南——” 苏泷认真发誓。 他说到此处,赵福生突然想起自己在进入要饭胡同前,翻找到当年的城南鬼案,确实曾在鬼案中看到过苏泷留给后人的告戒:没有驭使祸级以上鬼物的人,不可踏足城南,进之必死! ——无头鬼的鬼祸一旦复苏,上报朝廷,不要试图自己解决。 “……” 赵福生顿时哑然片刻。 她没料到这番自己当初看到的告戒,竟最终是与自己有一定的因果。 苏泷的见识不足。 这会儿的万安县还没有鬼雾笼罩,鬼祸大多属于煞级之下,他没料到这一桩鬼案如此复杂,也没想到无头鬼的品阶远比他想像的可怕得多。 在他心里,恐怕祸级的鬼祸就已经是顶天的大案,需要朝廷金将级人物出手镇压了。 她想起自己初时进入这个世界,苏泷这个曾经侦办过城南鬼案的令司在她心中还是深不可测的印象,却没料到不到一年时光,两人的实力逆转,如今因缘际会的碰面,她的实力已经远胜过了这位前辈。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再解释这个误会,就让这个误会持续下去。 苏泷见她一笑,心中有些惊讶,正欲再说话,眼角余光却见戏台上出现变故。 只见原本与神龛处的乔越生对峙的鬼差马面突然调头,往刘氏宗祠的深处行去。 阴差的鬼影穿过重重墙壁,进入刘氏宗祠的深处,一具漆黑的无盖鬼棺停放在那里,阴差的鬼影踏入棺中,缓缓躺了下去。 …… 马面的鬼影一去不复返,刘化成认出这正是无头鬼棺所在的方向。 赵福生盯着刘化成: “鬼棺十分重要,不可丢失,将它看守好了!” “我知道。”刘化成点头。 此地人多眼杂,他与刘义真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祖孙之间血脉相连,许多话不用多说,他心中便已经有所明悟。 而鬼差一离开,被克制的乔越生立时在缓慢复苏。 乔越生的力量太强横,一旦复苏便会开始杀人,此地已经不宜久留。 赵福生随即冲苏泷道: “我会将这桩鬼祸引走,万安县你收拾善后。” 说完,她再度展开地狱,将被砍掉马头的鬼马尸身装入地狱之中——这马原本价值七千钱,虽说如今失去了马头,但鬼失头不会死,剩余的鬼马身躯将来说不定仍有大用。 鬼马的身影消失,地狱也被赵福生回收。 鬼马车的门疾速关闭,而此时乔越生再度盯上了十里坡内的五条漏网之鱼。 戏台的神龛上,泥像身上滴落殷红的血液。 血液落地,便使地面无火自燃。 这条黑红的岩浆之路从戏台迳直蔓延而下,飞快的往鬼车方向追来。 危险的气息再度笼罩了镇魔司五人。 赵福生并没有慌乱。 她如今手里的底牌远比在十里坡时强了许多。 她以1000功德值的代价,召唤鬼车令册。 鬼车内,身穿青袍的厉鬼分身无声出现,它手持鬼册,端坐于马车的最尾部。 赵福生将手一招,厉鬼手里的鬼册离奇消失,下一瞬间,鬼册已经握于赵福生的手中。 这本曾经对她来说不可碰触、不可翻阅的鬼名册,如今已经可以由她心意作主,记下鬼册索命之人。 赵福生心念一动:武少春! 她意念一起,武少春的名字便被记录在鬼册之上了。 刘义真凑过来看了一眼,见到武少春的名字,随即僵住。 这是赵福生最初封神鬼车的意图。 她借鬼车回到四十年前,也要借鬼车的力量回到四十年后。 镇魔司内普通杂役不少,但这些人毕竟非令使,在赵福生看来,普通人最好不要与鬼案沾边儿,杂役只需要干好分内工作即可。 至于令使之中,郑河、古建生出门在外,剩余的令使就只有范氏兄弟及武少春了。 二范情况特殊,鬼车的名册无法标记他们,能记录在册的就只有武少春了。 以武少春当锚点,鬼车能在启动法则之后,带着车内的人回到四十年后的镇魔司中。 第三百三十八章 引鬼宗祠 第三百三十八章 赵福生将武少春的名字一记下,鬼车立时找到了目标。 鬼册在她手里消失,重新回到青袍厉鬼手里,鬼物无声的原地消失。 与此同时,外头驾车的厉鬼手中的名册翻开,展示出了‘武少春’的名字。 ‘叮铃铃——’ 时空鬼铃震响,鬼马扬蹄而奔。 鬼车启动,一头扎入时空洪流,那地面的流浆这才缓缓而至。 乔越生终究因受到阴差马面的克制,复苏慢了一步。 但它不愧是劫级的、受过香火的厉鬼,那三道清香缠住了马车的一角,仿佛在为它指引明路。 之后苏泷、刘化成便见半空中成形的野庙逐渐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大无比的无头鬼影缓缓从戏台的上方站起了身。 厉鬼的阴影覆盖刘氏宗祠,在它的身后,是尸鬼形成的诡异鬼山。 这一幕静寂无声,但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震慑。 三条青色的香火气一端缠绕在乔越生的身上,另一端则缠向鬼车。 乔越生并没有提腿往前迈,它一步迈出,黑气布盖而下,拖着尸山‘坟茔’的影子却在落地的刹那淡了许多。 地面留下一道可怖的、诡异的岩浆似的脚印,许多幸存的祝寿人在脚印的影响下,陷入可怕、怪异的梦魇中——这一遭寿宴后,遭遇过鬼梦的人,他们身上的‘人’气受冲,轻则身体孱弱一段时间,重则大病一场,但好在他们稀里糊涂的却能在这桩复杂、离奇的鬼案里将性命保住。 厉鬼的气息远去,留下的心悸感逐渐消失了。 劫后余生之感从刘化成、苏泷等人心中慢慢升起,他们转头看向四周,鬼车与那恐怖至极的无头厉鬼已经不见踪影了。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庆幸之色。 唯有张雄五,双手笼进袖口,眯了眯眼睛,看向鬼车离开的方向,半晌后嘴唇轻轻动了动。 似是有个名字从他嘴唇之中吐出。 “赵——” 张雄五抿了抿唇,最终垂下了眼皮,挡住了眼里的神色。 残存的鬼气之下,他的脸颊突然浮现出一道怪异的刀痕,但那刀痕似是残影,并不真实。 他伸手按了一下脸,那印痕随即隐入皮肤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 而此时的鬼车上,赵福生等人已经踏上了回去的征途。 鬼车疾驰,但那股若隐似无的香火气再度出现。 车内众人一闻到气息的刹那,头皮立即紧绷。 十里坡之行已经成为了众人心中的阴影。 能拉人入梦,且近乎无敌存在的乔越生仿佛是众人永远无法战胜的。 孟婆闻到香火气息的那一刻,原本放松的身体马上紧绷,倏地坐直了腰。 蒯满周的小脸也泛白,眼里血光流溢。 原本上了马车之后情绪有些低沉的张传世此时也感到莫名的紧张,紧紧的拉住了旁侧‘赵福生’的胳膊,但在意识到自己抓住的是鬼替身后,又感到头皮、脸颊剧痛,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大人——” 张传世头皮因剧烈的紧绷而有些发麻、刺痒,但他不敢去抓,只能下意识的呼喊赵福生。 刘义真也有些紧张。 他抱着空荡荡的棺材,棺材里已经没有了鬼了——缺少了这原先能给他带来极大压力的无头鬼,此时他反倒感到不大习惯了。 “乔越生,你要怎么解决它?” “让它蛰伏、沉睡。” 赵福生是几人之中最镇定的。 她的话令刘义真沉默了片刻。 要想解决鬼案,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分解、封印厉鬼,继而令它蛰伏沉睡,可赵福生自己也说过,她如今驭鬼的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无法再收服乔越生了。 “你将它引到四十年后的万安县——” 刘义真话音未落,便听熟悉的‘噗嗤’声响起。 仿佛有火星落到了干柴上,鬼车的车厢被一点火焰点烧,接着晕开一个拳头大的洞。 车辆在时空间穿梭,乔越生紧追其后。 两旁的房屋随时间变异而变迁,街道的面貌疾变,但仅只是眨眼的功夫,车辆便停在了大汉朝246年镇魔司的大门处。 鬼车一出现,‘叮铃铃’的鬼铃声响起。 鬼域立时展开,镇魔司内的武少春第一时间便感应到不对劲儿了。 车辆标记的目标是他,他是最先听到马蹄声的。 武少春的心弦立即紧绷。 他感应到了死亡危机的到来,一种莫名的惊恐涌上他心头。 车铃声响起,他冲出院落,却见外间杂役仍各自忙碌,仿佛这些人没有留意到异状。 而此时庭院外的大门处,不知何时停靠了一辆漆黑诡异的马车。 赶车的是个身穿青袍的‘人影’,脸部被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但其离武少春足有十丈远的距离,武少春都能感应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死煞之气。 “鬼?!”武少春立时意识到不妙。 同一时刻,另一边的厢房内,范氏兄弟以及暂时被扣押在此地的钟瑶也感应到了一股可怕厉鬼威压的出现。 他是驭鬼者,出现的时间比范氏兄弟要快得多。 出来时也见到了门口停的鬼车。 武少春的脸色惨白,正欲不顾一切拼死一博时,车门倏地打开,赵福生从车门处探出了头: “少春,你立即前往夫子庙处!” 她沉声吩咐。 武少春见到鬼车的那一刹,还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但他还没开始拼命,便见柳暗花明,赵福生竟然坐在车中。 鬼车被大人驭使了! 这个念头涌入武少春的脑海,他惊愕了片刻,随即兴奋得浑身发抖。 “是!” 他不清楚赵福生此言有什么用意,也不懂她有什么目的,但他对赵福生忠心耿耿,她怎么说,武少春自然就怎么做。 “武大人——” 钟瑶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便见武少春的身影化为残影逐渐消失在原处,他已经离开了。 赵福生探头看了钟瑶一眼,见到有生面孔的出现,还有些诧异。 但乔越生即将赶至,此时不是去细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丢下一句: “镇魔司竟然来了新人。” 还没嘀咕完,鬼车的车门重新合闭,感应到武少春的气息远去的鬼车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镇魔司的大门前遁去。 许多杂役压根儿没有察觉,仍在各干各的事儿,不知先前有一场虚惊发生过。 唯有镇魔司的大门上,那招牌匾额正散发浓重的煞气——它的存在止住了鬼车,令鬼车无法进入内堂一步。 …… 等马车一走,范必死这才追了出来。 但他晚了一步,他没见到马车,也没看到车内的赵福生,只感应到了此地残余的阴煞之气。 “刚刚——”范必死看到了还站在廊下,一脸迷惑之色的钟瑶,不由问他: “——少春呢?” “走了——”钟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停在万安县门口的可怕鬼车,气息与前几日途经万安县的那可怕鬼车如出一辙。 在初时的惊恐被压下后,钟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同一辆鬼车。 那鬼车的气息至少是达到了祸级之上,说不定已经是灾级的鬼车,还有个驭车的厉鬼—— 这样一辆车为什么会停靠在万安县镇魔司大门前,且车内似是坐了一个少女,先前与武少春说了话。 在听她吩咐后,武少春随即离开。 钟瑶浑身直抖。 他觉得这一趟万安县之行超乎想像的刺激,令他大开了眼界。 “走?”范必死却觉得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些不清不楚的: “少春去哪了?” “刚刚有鬼车来了。”钟瑶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没将前因后果说明,当即解释: “就是前几日夜里,我们见到从万安县疾驰而过的鬼车,先前停在了车门口,当时武大人也看到了。” 他说道: “车门打开,突然有个女子探出了头来——” “什么?!” 范必死一听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大喜: “是大人回来了?” “我、我不知道——” 钟瑶怔愕的摇头。 他来了万安县镇魔司已经好多天了,还并没有见过传闻中万安县真正的主人。 但仅从与门神烙印打交道受挫,他对‘赵福生’的存在已经心生忌惮,更别提武少春更是对她万分尊崇。 此时一听范必死的话,钟瑶打了个哆嗦,想到自己极有可能与赵福生已经打过照面后,不由摸了摸变形的下颚。 经历先前鬼车冲击,他体内本来即将复苏的厉鬼再度蛰伏,好像也感应到了某种可怕力量的震慑——这简直算是此次万安县之行最大的收获。 “大人说什么了?”不知何时,范无救也赶了出来,恰好听到了范必死与钟瑶的对话,急急追问道。 “大人说,说让武大人赶往夫子庙——” “是大人回来了!”范无救的眼睛一亮,欢喜的道。 范必死也松去警惕之色,露出淡淡的笑容,点头道: “确实是大人回来了,看样子大人已经驭使了鬼车。” “大人出马,看样子流土村无头尸案已经破解了。”范无救兴奋的道: “不知老张他们死了没有。” “……我去通知庞知县等人,今夜定要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范必死无语的看了弟弟一眼,也急匆匆去准备了。 兄弟二人将一头雾水又隐隐有些惶恐不安的钟瑶丢下,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余平、夏弥生关注,二人疾冲出来,便见到廊下钟瑶一脸忐忑,仿佛先前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大哥——” 余平小心翼翼的开口,正欲问发生了什么事,钟瑶就道: “好像是,赵、赵大人回来了。” …… 鬼车上的众人还不知道赵福生的归来在镇魔司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他们目睹了赵福生与武少春的对话,刘义真听到‘夫子庙’时,心中便是一动。 他还没开口,赵福生扭头就问他: “夫子庙里是有厨房的吧?” 刘义真还有些怔懵,点了点头: “有——” 刘氏宗祠改建夫子庙后,四十年如一日的布施。 刘义真说道: “庙旁有很大的厨房,只是当日我爷复苏后许多地方都损毁了,不知那厨房还好不好。” 赵福生就道: “只要有,少春能过去就行了。” 她说到这里,众人几乎就明白她心中的打算了。 夫子庙内还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大鬼——被门神镇压的刘化成。 刘义真叹了口气: “我早该猜到的。” 她曾提过,刘化成的品阶已经超越灾级,一般鬼物难以镇压。 而十里坡案中的乔越生也同样是灾级之上的大鬼,凶悍异常,恰好能与刘化成互克。 “不错。”赵福生点了下头。 说话的功夫间,乔越生已经越追越近。 地底出现火焰烧灼后的印迹,三缕香火气缠住了鬼车。 车辆的速度逐渐减弱,两侧建筑缓缓退后。 好在夫子庙离镇魔司并不远,车辆略微往前滑行一步,便出现在夫子庙已经损毁的厨房外。 武少春还未爬出灶炉,看到鬼车时,眼中一喜,正欲说话,便似是感应到了一股可怕的气息布盖而下。 一道阴影不知何时将天空中的太阳挡住,夫子庙上空顿时光线一暗,变得阴森了许多。 武少春的神色一凛,脸上的喜色马上僵住。 这种感觉与当日在徐雅臣家,他从差役王浑身上感受到的可怕气息相同——但此时的这道气息却不知比当日王浑身上若隐似无的气息要强大许多。 “大人——” 武少春本能的感应到了不安。 他才刚一开口,眼角余光便见到原本坍塌的夫子庙上方,不知何时搭了一座野庙顶盖。 顶棚的草似是被烟熏缭绕过,呈焦黑色。 那庙宇先前还出现在原夫子庙址上空,顷刻功夫,篱笆墙却不知不觉间将鬼车连带武少春包裹在野庙之中。 武少春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四周景物大变。 夫子庙遗址从他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诡异的野庙。 庙内并不宽,摆了一些干枯的杂草,庙门敞开,地面呈黑红色。 一座神龛位于庙的正中,上面摆了一个无头的泥像。 随着他目光注视,泥像面前却凭空出现了一个香炉,炉内敬了三柱香,那香还未点燃,他便似是闻到那股香火气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劫级二鬼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这香火气一出现,武少春就意识到了不妙,他身影迅速淡去,一个破旧的土灶凭空出现。 但灶内的柴火还未燃烧,烟雾都没冒出,随即灶鬼的力量便被乔越生镇压。 一个受过香火,且已经达到了劫级的野神,而另一个则是祸级的灶鬼,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野庙的存在将灶台笼罩在内,香火气息下,武少春鬼化的身躯被强行打散。 他化为人影时,已经要匍匐在地。 武少春心中暗自叫糟,他后颈处似是有泰山压顶,逼着他低垂下头。 他的眼珠转向四周,视野内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 恐怖景像中,他一时间遗忘了自己置身何地。 不知何时,他低垂的颈子又好像仰了起来,天空中出现了一轮血红的圆月。 月亮之上似是趴着一个漆黑的影子,从影子大小看来,像是一个孩子,正好奇的往下看。 而在月光笼罩的下方,是一座农家小院,院里点了篝火,一行人围着火堆而坐,似是正在说话。 武少春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人身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张嘴就喊: “娘——” 他好像许久都没有看到母亲,心中不知为何异常兴奋。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他耳畔大喊: “少春!” 声音有些耳熟,似是在哪里听到过。 武少春一个激灵,本能的一抖,身体的反应快过于意识,他到嘴边要与母亲说的话立时就变成了: “大人——” 这一声呼唤一出,他眼前的情景立即变了。 只见在血月光的照耀下,他眼中先前还在谈笑自如的母亲突然之间皮肤像是饱经干旱后的土地寸寸龟裂。 纵横交错的裂缝将他老娘的脸皮撕裂,大量血液从裂缝中‘汩汩’涌出。 美梦立时变成噩梦。 狗头村中,他娘当日死去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武少春的心头。 他不由大恸,受到厉鬼影响的记忆当即复苏,倏地睁开了眼睛。 一醒之后,他便见到了停顿的鬼车,以及从鬼车上鱼贯而下的赵福生等人——先前将他喊醒的就是赵福生。 刘义真还活着,孟婆、蒯满周也在,实力最弱的张传世最后一个下车。 等一下车后,赵福生便随即将鬼车收起。 “大人。” 武少春本来心中恐慌,但一见赵福生面,却又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般。 他挣扎着想起身,但膝盖处与地面却像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地面的诡异岩浆将他的双膝牢牢的粘在了地上。 野庙已经出现,在他的正前方泥像也开始出现,粘稠的血液‘淅淅沥沥’顺着神龛往下滴。 随着野庙搭成,乔越生立即会复苏。 这个厉鬼还未现身,可那无敌气息却让人心生颤悸,恐惧占据了所有人的心灵,令人无法生出反抗的意念。 赵福生的身体也因为恐惧而不停的颤抖,她身上的汗毛竖立,巨大的压力之下,她的嘴唇微微哆嗦,却仍是力持平静,说了一声: “别急。” 说话时,她以意识召唤出门神所属的封神令。 封神令被激活,只见黑红的鬼气翻涌,硬生生的将已成气候的青气冲散了些。 乔越生复苏的情况一滞。 黑红的鬼气之中,一对背着鬼门板、身穿寿衣的赵氏夫妇现身。 二鬼面容青黑僵硬,身影从黑气之中踏出,它俩往前一步,身影化为残影,迈出数丈距离。 眨眼的功夫,二鬼已经出现在了赵福生的面前。 虽说张传世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门神二鬼,甚至张传世等人还有门神烙印,可近距离与二鬼相对,那种鬼神的压慑力依旧令人不寒而栗,不敢与其对视。 二鬼一归来,随即回归神位之中。 鬼影消失,受到了短暂克制的乔越生再度复苏,且有要将数人重新拉入鬼梦的架势。 众人的意识再度涣散。 武少春的眼前溃散的血月再一次出现,武母的尸身四分五裂的模样再次出现。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武少春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招,因此并没有再伤心惊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诡变突生。 在青气之下,一团红光突然乍亮。 险些又被拉入鬼梦的几人一激灵清醒。 只见庙台之下,那红光散逸,冲散了地面淌血的焦土。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开始擦除破旧的庙宇。 乔越生鬼像面前摆放的铜炉上原本有印纹,但在红光照耀下,那印纹却一点一点散去。 铜炉的表面变得模糊不清,并非锃亮,而是有一种似是随时会消失之感。 与此同时,炉内点的三支香也并没有像之前乔越生遇到极强对手一般的断折,那香火的顶端,不知何时燃烧的香头骤然熄灭。 这熄灭悄无声息,却比孟婆、蒯满周二人出手时更加凶悍,使乔越生的香火久久无法再续。 伴随着刘化成的‘抹除’,红光开始照耀抹除之地。 当日坍塌的木梁、砂石在红光照耀下一一从这世间被擦除。 这些覆盖物一失踪,那曾被倒塌夫子庙掩埋的刘化成棺椁重现于世! 依旧是那口红得怪异的棺材,棺材上留下了千疮百孔的破洞,红光就是从洞中逸出的! 此地是刘化成的复苏之地,也是它的鬼域,乔越生在此‘建庙’,显然引起厉鬼反击。 一域不容二鬼。 两大劫级厉鬼同时出手,各自施展法则。 乔越生野庙被毁大半,香炉也被擦去色泽,香火被断,自然无法容忍。 端坐于神龛处的泥胎像当即‘复苏’,从神龛上走下。 它一面走,身体处的血液一面滴落。 鬼物手中提了一把鬼刀,往红棺所在方向行去。 青烟与红雾相交织,形成一种特殊的色泽,初时红光耀眼,但随着乔越生的复苏,地面焦土的扩大,香火烟雾所形成的雾瘴逐渐浓厚,将红光包裹在内,形成一种特殊的鬼‘云’。 “……”刘义真看得目瞪口呆,无法言语。 顷刻功夫间,野庙已经被刘化成的法则擦除,仅剩了一座神龛而已。 但乔越生毕竟是受过香火的鬼神,它的力量非同一般。 此时一见它提刀走近刘化成的尸身,刘义真心中大急: “你敢!” 他的祖父死后厉鬼复苏已经很是不幸,如果死后鬼尸又被乔越生砍下头颅,对刘义真来说更是无法容忍。 情急之下,他身体化金,想要强行闯入两大劫级厉鬼的斗法中。 “别急。” 赵福生伸手一拦,止住他。 “可是——” 刘义真有些焦急: “我爷的尸身绝不可以不齐整——” “不会的。”赵福生摇头: “你爷果然已经达到了劫级。” 生前遇鬼,活至百龄,死后厉鬼复苏,亦是非凡之鬼。 “义真,你爷在世时收集布施册,与乔越生比,他也是收集了信徒跪拜的‘野神’。”赵福生冷静道: “之所以如今与乔越生对峙,略落下风,是因为它缺少了一个东西。” “一名册?”刘义真心念一转,便随即反应过来。 “一名册。” 赵福生点头。 她说话时,意识沉入地狱,将藏在地狱中的一名册捞出,往刘化成所在的方向递了过去: “物归原主。” 而在她阻拦刘义真,掏出一名册的瞬间功夫,二鬼的搏斗无声且凶残。 刘化成的棺椁渗血,红光被包裹,野庙再现。 但乔越生虽说略占上风,可他的青色香火气中,却缠绕了一丝血光。 它的泥像表面被抹擦,手中提着的凶刀也被擦除了上面沾染的血迹。 泥胎像端坐的神龛也不见踪影,三道香火消失了两根,仅余一根犹存,且未见火星。 赵福生的‘一名册’才刚取出,那受到青气压制的刘化成煞气大盛。 乔越生举起了手里的鬼刀,对着棺材的方向,缓缓下压。 棺内红光被鬼刀切割,一分为二。 在赵福生话音一落的瞬间,她手里的一名册离奇消失。 棺材之中,双手放在胸前的刘化成不知何时手里捧住了一本旧册。 那册子一入厉鬼之手,随即渗出血液,须臾功夫被血光染红,变成一本诡异、可怖的红册。 刘化成的鬼躯被拼凑完整。 红光随即开始扩散,碎裂的棺椁也受红芒修复。 乔越生举起的鬼刀自刀尖开始失踪,且那股吞噬鬼刀的力量并没有停止,而是迳直往下,直至吞没鬼刀寸许长时,才终被刀上涌出的血光反制。 无头泥像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刀势下压的速度也开始停滞。 至落到红色的棺材上方时,已经完全静止。 红光与青气相冲,那残存的一根香不再燃烧。 一切异变仿佛在刘化成拿到一名册时便已经停止。 …… 良久后,二鬼没有再有异动。 僵立原地多时,一直大气不敢喘的张传世轻轻的动了下胳膊,发出细微的咳嗽声: “咳——” 他这一声咳嗽惊醒了众人。 武少春‘砰’声落地,膝盖沾染了地面不知名的血水。 他有些嫌弃似的抬起膝盖,伸手拍了两下,但在刚动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地面离奇的粘黏力已经消失了。 “厉鬼蛰伏了?” 武少春有些惊喜的问了一声。 刘义真的表情一振,点了点头: “应该是。” 他抬头看向四周。 此时野庙消失,废墟之上仅剩了一个残破不堪的神龛,香炉也残缺不全,一根孤伶伶的青香插在炉中,昭示着先前大鬼相斗的惨烈。 外间缔结的鬼域也消失了。 “没有味道了。”孟婆也吸了吸鼻子。 她时常做饭,对味道敏锐。 从进入十里坡后,就一直缠绕在众人鼻端的那股若隐似无的香火气也消失了。 蒯满周也点了点头。 张传世眼睛一亮,正要说话之时,却扭头去看赵福生。 与众人喜气洋洋相较,她皱紧了双眉,盯着乔越生的方向看。 一见此景,众人俱都一个‘咯噔’。 “大人,莫非事情有变?”武少春忐忑不安的发问。 赵福生点头: “鬼案还没有彻底了结。” 二鬼看似相互克制,各自陷入了沉睡,但封神榜还没有提示‘十里坡鬼案蛰伏’,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她的目光落到乔越生身上,深吸了一口气: “我去看看。” 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顿时一惊。 除了武少春之外,所有人都经历过十里坡鬼案,大家被困入鬼梦之中,求生不得、脱身无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乔越生的强大、恐怖毋庸置疑。 此时赵福生说要去看一看,刘义真等人心中一紧。 蒯满周不由自主的伸手拉住了赵福生的手,表明自己要同去的态度。 孟婆也强打精神,想要再度召出红月。 刘义真道: “那我们都去看看。” “你们不去。”赵福生摇头,说话时她将蒯满周的手松开。 小丫头的脸上露出怒气,一抹桀骜不驯之色浮现在她惨白的面庞上,她身形一闪,化为血影要往乔越生的方向率先冲去。 “回来!” 赵福生厉喝了一声。 那血影僵在半空,重新幻化为一个赤足小孩的身影,扭头冲她大喊: “我不。” “……”这叛逆孩子!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们急什么?鬼案没有彻底了解,又不意味着乔越生还能像在十里坡一样随意杀人。” 它受到了刘化成的牵制,实力大部分都被压住。 就算是它仍残余了五成力量,赵福生却收回了门神,又驭使了阴差马面,绝不会再像在十里坡时受乔越生摆弄。 “我就是想看看,刘化成没能完全克制乔越生的原因。”她解释完,又冲蒯满周招手: “听话,回来。” 小丫头的脸阴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赵福生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她没有再抗拒,从半空中落地。 孟婆、刘义真听她这样一说,也知她有一定把握,便也略略放心。 说服了镇魔司几人后,赵福生缓缓向二鬼行去。 她没有在此时召唤厉鬼掠阵。 一来是因为她的功德值经历数次大量的消耗后已经所剩不多,二来也是担忧自己召唤厉鬼的出现会打破了乔越生与刘化成如今维持的并不平衡的互克现状。 第三百四十章 鬼案了结 第三百四十章 赵福生走到了乔越生的身边。 厉鬼的气息已经收敛,它举着一把仅剩了半截的长刀横压在棺材的上方。 那鬼刀的刀尖虽说被刘化成的法则之力抹除,但鬼刀的刀面却仍残留了血液,散发着阴寒煞气。 虽说十里坡鬼案中,赵福生与它已经打过数次交道,甚至几次三番险些死在它的手中,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清楚的见到乔越生的本体。 与在鬼案的野庙中见到的模样不同。 它的表面被大量的泥块覆盖,有些地方脱落,露出漆黑的大洞。 内里隐藏着它染血的鬼躯。 血液顺着裂开的泥胎缝隙渗出,还没有彻底的干涸——这是乔越生仍没有彻底沉睡的证据。 “唉。” 赵福生长叹了口气。 如果稍微粗心大意一点,只看鬼域的解除、双方阵仗的暂时停滞便认为二鬼互克,危机解除,那么乔越生一旦缓过刘化成的威胁而复苏,定会造成万安县的覆灭。 可刘化成也是劫级,且得到了伴生的大凶之物,厉鬼已经拼凑完整。 虽说乔越生受过香火,但刘化成在生时依靠‘布施’也是名动四方,朝跪者不绝。 “问题出在了哪里呢?” 赵福生轻声的呢喃。 两个厉鬼品阶相同,生前亦是颇具威望的人物,乔越生凶悍,刘化成的法则也不弱。 照理来说二鬼相冲,俱该沉睡,可乔越生没有彻底沉睡,问题便有可能出在刘化成的身上。 所有与刘化成相关的线索化为繁琐的信息从她脑海里飞快的一一掠过。 在京为官、与戏结缘、无头鬼复苏、六十大寿—— 种种事件浮现在她心头,她不慌不忙的去一一核实排除,最终在与刘化成相关的‘鬼戏班’处停住。 “想起来了!” 良久后,赵福生的嘴角浮出一抹笑容。 她突然伸手抬起刘化成的棺椁,刘化成受到了克制,躺在棺中,如一具失去了威胁的普通尸首。 但劫级的厉鬼纵使沉睡,依旧拥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威慑力。 赵福生忽略厉鬼威压,转头看向棺材内避的四周。 果然就见到棺材内壁处张贴着一个个手掌相连的纸人,环绕着躺在棺内的刘化成。 在四十年前刘化成的寿宴上,赵福生收服鬼戏班时,封神榜曾提示过:鬼戏班是不完整的。 赵福生当时曾生过疑惑,直到此时终于明白鬼戏班的本体还逗留在此处的缘故。 她启动要饭鬼的力量,手臂逐渐复苏,变成了鬼臂。 鬼臂一出,小心翼翼的敲击了三下棺材。 ‘叩!叩!叩!’ 赵福生初时还担忧施展要饭鬼的力量会破坏乔越生与刘化成勉强达成的平衡,已经做好了召唤阴差马面的心理准备。 但她低估了劫级厉鬼的实力。 虽说要饭鬼已经晋阶,达到了祸级,可祸级的厉鬼在劫级面前却连风浪都无法掀起。 二鬼并没有动,唯有乔越生刀面半凝固的血液似是有刹那的复苏,缓缓开始流涌。 她借着这时机,以鬼臂力量将棺材内壁的纸人戏班揭走。 鬼戏班的本体被她拿捏住的那一刻,赵福生的耳畔响起了唢呐、锣鼓之声,‘吚吚呀呀’的戏腔在她脑海里响起。 她意识有片刻的恍惚。 随即不知是不是她因受鬼戏班影响出现了幻觉,躺在棺内的刘化成似是睁开了双目。 失去了鬼戏班影响的刘化成恢复了原本的实力,他掌中捧的红册再一次发生异变。 红册微微散逸血雾,上面浮现出一个个淌血的人名。 这些人名在刘化成法则力量下才刚一出现,便被一一抹除。 与此同时,赵福生识海里响起封神榜的提示:一名册晋阶为十名册,厉鬼拼凑完整。 感应到劫级鬼神的出现,是否将其封神? 感应到劫级鬼神的出现,是否将其收入地狱? 两道提示音依次响起两遍,赵福生无可奈何,选择了否。 封神榜沉寂下去。 刘化成失去克制力量,大凶之物一旦晋阶,立时便将凶不可遏的乔越生压制住。 只见乔越生鬼躯本体的血液逐渐干涸,大凶之物的刀缓缓失去光泽。 泥胎像的外表开始变得黄、红相间,它身上的煞气内敛,那种令人打从心底生悸的恐惧逐渐减褪了。 …… 封神榜提示:乔越生暂时蛰伏。 十里坡鬼案暂时告一段落。宿主以鬼制鬼,将鬼祸暂时压制,奖励功德值1000。 十里坡鬼案造成厉鬼横行,波连数镇,死亡者众多,宿主耳眼不明,扣除功德值5000。 有罚就有奖。 十里坡一案中,宿主收服鬼车、解决刘氏宗祠旧案、收服鬼戏班,解除十里坡之祸,使劫级鬼案受到控制,而没有灾祸蔓延,数案并决,共奖励功德值。 封神路漫漫,道阻且长。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请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提醒宿主:请早日重建次序,重建地狱! …… 一切如大梦初醒。 事实上对此时的赵福生来说,一场经由十里坡蔓延开的可怕鬼梦,至此有了封神榜的提示,才算真正的告一段落。 她心中大松了口气,还来不及盘点自己得到大量奖励的欣喜,扭头看向不远处。 不远处的方向,蒯满周、孟婆等人正焦急、担忧的看着她,镇魔司的几人都很关心她,担忧她在两大劫级厉鬼面前出事。 她露出笑容。 “两鬼彻底沉睡了。” 赵福生举起鬼臂,鬼掌中捏了一串手掌相牵的戏班纸人。 随着她一挥手,纸人也跟着随风晃动。 鬼戏班的纸人本体并不完整,而要饭鬼也只激活了鬼臂力量,两者又同是祸级,刚好达成平衡,使得鬼戏班的纸人陷入沉睡状态,没有复苏。 只是与厉鬼相关之物在挥动时仍带着邪性儿,众人耳畔似是都听到了若隐似无的戏腔——可刚刚经历过乔越生鬼梦支配的镇魔司几人早对这种级别的诡异免役了。 大家见此情景,不由自主的都松了口气。 赵福生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被克制的要饭鬼的力量回收,又把鬼戏班的本体也收入地狱。 她这才转头看向乔越生的鬼躯。 眼前的厉鬼躯体已经失去了煞气,变得虚幻了许多。 赵福生心中一动,她伸出手指去碰了碰那泥像表面。 只听‘喀嚓’的声音响起,泥像表面竟似是变得格外的酥脆、松软,她一碰即碎裂,接着那提刀的无头泥像竟化为粉尘消失在半空。 同一时间,夫子庙遗址的正上方神龛处,却诡异的突然出现了一尊泥像。 正缓步上前的刘义真等人被这一异变吓了一跳,俱都摆出防备之势。 赵福生初时也吃了一惊,接着才道: “没事,只是乔越生沉睡的本体被召回神龛处了。” 乔越生厉鬼复苏与野庙、神龛、泥像息息相关,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鬼体。 它被刘化成克制后,先前站立在棺旁的鬼身只是一个幻象。 陷入沉睡后的它本体回归之后,应该是回到神龛处,与赵福生等人第一次前往野庙时看的情景相同。 孟婆等人听完了她的解释,又看了看上方的神龛,接着点了点头: “确实与黄泉路附近的野庙相似。” 只是黄泉路的野庙相对更加的完整,此时夫子庙上方的乔越生的庙府则被刘化成抹除大半,仅剩了神龛上方还有片草遮身罢了。 直至此时,十里坡案子告一段落,众人不由自主的长松了口气。 “案子终于解决了,这一下回去,我可要好好的睡上一天一夜。” 张传世打了个哈欠,含着眼泪嘟囔了一句。 孟婆也点了点头,面露疲惫之色: “这一趟鬼案确实凶险。” 武少春听两人这样一说,心中如猫抓一般: “大人,这一趟十里坡之行办案如何——”他想起先前的‘梦境’,隐约猜到了夫子庙内引他入梦、与刘化成对峙的厉鬼应该就是导致了流土村杨铁汉等人之死的厉鬼,也是赵福生等人前往十里坡的主因。 虽说先前的经历凶险非凡,但最终鬼案一解决,武少春便好奇办案经过。 张传世一听这话顿时不困了,眉飞色舞道: “少春,这次你可错过大案了,这十里坡鬼案的乔越生可是灾级之上的厉鬼——” 武少春眼睛都亮了,连忙拉过张传世,向他细细打听这桩鬼案的经过。 这两人在一旁兴奋的聊起十里坡鬼案,刘义真则扛起了棺材看向赵福生: “我爷这边将来不会出问题吧?”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两个都是劫级的鬼神。”二鬼相互克制,情况远比众人想像的要稳定许多。 劫级之上的厉鬼,一般鬼物无法撼动。 正如曾经鬼棺内的无头鬼与失去了一名册的刘化成相互克制,中间纸人张就算引来了鬼戏班,也并没有使得这种平衡被彻底打破。 直到孟婆异变,血月升空,才终于使二鬼之间的平衡露出端倪,引起了刘义真警觉,赵福生当时才铁了心下手以门神克制刘化成,将无头鬼棺偷出。 而此时乔越生与刘化成的互克会更稳,一般鬼物影响不到这样级别的厉鬼相斗。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纸人张还潜伏在暗处。 此人行踪诡异,心机深沉,且心狠手辣。 他布下重重陷阱,导致多桩鬼祸并起,但赵福生至今不知他目标是什么。 “终有一天,要将这个祸患彻底拔除!”她冷声道。 刘义真点了点头。 “你将棺材带好。” 赵福生看了不远处正与武少春说话的张传世一眼,将关于‘纸人张’的话题略过,接着看向刘义真手中的鬼棺: “这是大凶之物,能压制劫级的厉鬼,可见非同一般——” “劫级?!”刘义真的注意力随即被赵福生话中之意吸引,惊呼出声。 他的音量提升,引得正与张传世说话的武少春都转过了头。 “嗯,灾级之上还有劫级。”赵福生道: “你爷、乔越生,还有鬼棺内的无头鬼,都已经达到了劫级之上。” 鬼棺可以压制劫级的厉鬼,此物绝非一般大凶之物。 难怪四十年前纸人张对这鬼棺也虎视眈眈,想方设法的将鬼棺材钉、棺材板搞到了手,且之后数次围绕夫子庙设套,应该都是为了得到鬼棺。 如今无头鬼已经被赵福生拼凑、赦封,鬼棺便空置了下来。 赵福生想了想: “义真,你本身镇守鬼棺多年,它与你再适合不过。”再加上刘义真情况特殊,本身是人,却拥有特殊的镇鬼之法,但他又没有驭鬼,仅有一个赵福生打下的门神封印。 “你将鬼棺带上,作为你驭使的大凶之物使用,到时再办鬼案,你镇压厉鬼,必要时可以将其关在鬼棺之中。” 她这话一说完,刘义真眼睛顿时一亮: “好方法!” 鬼棺关得住劫级的大鬼,劫级之下的鬼物自然不在话下——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他如何镇压灾级以上的厉鬼,并将其装入鬼棺之中。 如此一来,万安县镇魔司内刘义真有了鬼棺辅助,对付厉鬼的力量又再次大增。 武少春、张传世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羡慕之色。 …… 众人简单的说了两句话,张传世问: “大人,我们如何回府衙呢?” 大家出行的车辆已经损毁在十里坡,就连带了一路的鬼马也在四十年前的寿宴上被赵福生砍了头。 如今众人乘坐鬼车前来夫子庙,回去就没有车了。 赵福生看了众人一眼。 除了才被她从镇魔司内召唤出来领路的武少春外,刘义真、孟婆及蒯满周、张传世都已经满脸菜色。 众人被困在十里坡内的鬼梦许久,虽说大家与鬼打交道,身体能承受数日夜不睡,但精神的压力却无法避免。 这样一想,她将‘走路’回去的话咽回腹中。 反正此次鬼案暂时了结,她得到的奖励也不少,加上先前剩余的7702功德值,赵福生一共还有功德值。 她一咬牙: “我们坐鬼车回去。” 张传世闻言,眼睛一亮: “还坐鬼车?这下可算衣锦还乡了,大范、二范要是看到,不知道得多羡慕我们。” 他‘嘿嘿’笑了两声: “尤其是二范,那小子要是知道我们坐的是灾级鬼车,口水都要馋出来了。” 赵福生笑了笑,以1000功德值为代价,召唤出了鬼车。 十里坡案小结 十里坡的案子除了对正文的福生来说是暂告一段落,对我以及一直追更、阅读这个故事的读者来说,也算是暂时走完了一小段旅途。 其实从前几天在收尾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发个单章说。 但介于我这两年很少在作话留言,平时也比较少与大家进行互动,所以我觉得也有必要认真的写个单章,算是与大家的一次沟通。 十里坡鬼案从273章起,到340章完结,总长67章,横跨了两个月出头的时间。 算是《我在异世封神》开书以来,用时、用字量最长的鬼案了。 这桩案子涉及第一个劫级之上的大鬼,从正文的最初开始布局,结尾时将前文陆续埋线的无头鬼、鬼马车、黄泉戏班等三个案件一一收尾,整体进度上是在我字数计划之内的。 十里坡鬼案中,以最初长生镇李家为引子,到流土村杨家灭门案开始入手,引出乔越生,再写出十里坡的过往,我个人认为整体故事相对算完整,只是因为连载的缘故,可能对于追更的宝宝们来说这个过程应该算是满煎熬的。 我讲故事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就是在起点注册讲故事,也有十几年的时间。 还是那句老话,我也不算天赋型的选手,但是我是很认真的想和大家讲我想讲的故事,也很努力希望可以把最好的阅读感受呈现给大家。 但是我写文到现在,讲故事的风格早就已经固定,我不是一个听不进建议的人哈,甚至我是会时常反省自身的,如果我有七分能力,那么我肯定是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在我能力的上限范围内将这个故事讲好的。 我不怕困难,要是遇到困难,我自己会去想办法克服。 可是至今为止,我还没有改变的,那么对于我个人来说,这就不是困难,不是缺点,而是我自己已经接受并且喜欢这种叙事风格的特点了。 我喜欢慢节奏的讲故事,甚至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对于故事的偏好、喜好也有了一定的改变。 我现在讲故事的核心好像已经偏离了‘爽’这样一个很讨喜的设定,而偏向于故事本身的完整度,也更重视‘有始、有终’。 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我希望给大家呈现的是伴随着故事的进展,大家可以从故事里感受到:唏嘘、遗憾、怜悯以及一小段落故事完结后的满足——这些所有情绪的供给之外,也尽量希望自己可以做到兼顾爽快。 但可能跟年纪、性格有关,我也意识到了在‘爽’这个方面我确实有很大的不足,其实很想要改变,也会在空闲之余多看书,不过要改变这种特点非一朝一夕,只能期望后面的故事中能尽量弥补这一点了。 …… 以上是十里坡鬼案完结后的一些想法,感谢大家花额外的时间阅读。 也感谢一路追更到现在的读者,感谢投票、留言、订阅的宝子们,每当看到你们关于剧情的讨论、留言,对我来说,就相当于是得了一个情绪的良性循环,是非常重要的写作体验。 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之后我也会陪伴大家继续往前。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回归府衙 第三百四十一章 鬼车一出现,除了武少春兴奋之中夹杂着一丝畏惧外,其余人面色平静。 从十里坡鬼案,鬼车冲破乔越生的鬼梦阻碍,带着众人狂飙一路,除了一开始上车时发现车上厉鬼令众人略感惊悚外,之后鬼车一路平稳,且被赵福生驭使后十分安全,速度又快,反倒比一般的马车要舒适许多。 车门缓缓打开,众人接连上车。 武少春还有些拘束,上车后看到另一个‘赵福生’时,险些发出惊呼。 直到赵福生解释: “替身鬼。” “就是我们村里,武大通制造出来的鬼吗?”武少春面色复杂的问。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知道狗头村一案令武少春的母亲死亡,此时见他触景伤情,便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加打转,问道: “少春,镇魔司是不是来新人了?” “也不算是新人。”武少春解释着: “说是徐州昌平郡的来客,是听到上回宝知县鬼案了结后,派人过来查看的。” 他说道: “但我跟大范问了一下,说是昌平郡那边应该是有事,想来搬救兵的。” 一旁原本正闭目养神的孟婆听到此处,将左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 “咱们万安县可是昌平郡治下的县府,照正常情况来说,郡府的实力肯定远胜于县府,如今派人来搬救兵,我感觉恐怕是出了大鬼祸。” 她在说话时,武少春眼角余光注意到张传世将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对她颇感畏惧,便猜测这次十里坡之行,孟婆恐怕展现出了非凡的实力,将张传世这贪生怕死的老头儿震慑住了。 武少春心念一转,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许多: “我跟大范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这一次来主要是见大人,大人当时不在县府,我便暂时扣押了他们,等大人回来再说。” 赵福生点了点头,心念一转,召出鬼册,扭头问武少春: “那个来使是驭鬼者吧?” 武少春被门口突然出现的青袍厉鬼吓了一跳。 那鬼物至少有灾级的力量,给他一定压迫,他略有些防备的看了这厉鬼一眼,却见鬼物神情阴冷的坐在原处,并没有出手的样子,心下这才一松,回道: “一共来了三个人,有一个是驭鬼者。” 赵福生问: “驭鬼者叫什么名字?” 武少春心中有些奇怪,见她手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本古怪的书册,那书册令他心中异常不安。 他换了个坐姿,又看了赵福生手里的书册一眼,老实答道: “叫钟瑶,驭使的不知道是个什么鬼,脸都变了样,挺吓人的——”话没说完,他见那书册无风自翻,上面似是密密麻麻记录了一些名字,他眼尖的看到其中一个熟悉的名字,‘咦’了一声: “大人,这里竟然有我的名字。” “嗯。”赵福生点了点头: “不然你以为鬼车怎么定位的。” 她说完,钟瑶的名字也出现在鬼册之上。 “???”这是什么意思? 武少春不明就里,转头看向张传世,却见张传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抓了抓脸颊,转开了头。 …… 赵福生将手一松,鬼册回到了青袍厉鬼手里,厉鬼揣着鬼册无声的消失于车厢里。 外间时空鬼铃‘叮叮铛铛’的响动,马儿长鸣,车辆略微一晃,夫子庙的建筑化为残影从鬼车两侧掠过。 车辆横穿过万安县城,悄无声息的在街道、房舍之间飞驰,很快停在了镇魔司的门口。 镇魔司上方的匾额发出无声的震荡,将鬼车阻住。 司府衙门内,先前正与两个结义兄弟说话的钟瑶突然间胸口一悸,一种诡异不安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好像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盯住,连他身上驭使的鬼物都察觉到了不安,缩躲到了他身体的更深处。 “……大哥。” 余平还在说话,突然见他表情怔忡,接着他蓦地起身,似是想往外走。 他连忙将钟瑶拦住,才刚喊了他一声,钟瑶就转头道: “有人在喊我,我要去——” 说话的同时,钟瑶还在往外走。 兄弟三人出来时,恰好就见到了停在门口的鬼车。 车辆漆黑,散发着可怖煞气。 但除了兄弟三人之外,镇魔司内其他杂役仿佛并没有看到车辆的存在。 钟瑶几人面色大变,正感不安之际,便见鬼车的车门打开,数个面容陌生的人从车上一一下来,武少春也夹杂在众人之中。 “是赵大人——” 余平脑子灵活,思维略微一转,便明白了一行人身份。 但他话音刚落,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又再次说了一声: “是赵大人!” 这一次再说话时,表情就显得凝重了许多。 “武大人说他们之前出去办鬼案,如今回来,看样子是鬼案办成了——”钟瑶道。 夏弥生年纪最小,听了这话倒没什么反应,但余平的脸上却露出惊喜之色。 钟瑶驭鬼之后脾气日渐阴沉,受厉鬼影响,说话也不多。 可来了万安县之后,他身上的‘鬼’气仿佛在减褪,‘人’气却在逐渐增加,除了他因驭鬼而变形的脸颊,给余平的感觉,像是回到了他最初才驭鬼不久的时候。 这是厉鬼被压制的表现! 钟瑶最初被派来万安县打探消息,是因为他已经处于半厉鬼复苏的边沿。 昌平郡当时对万安县的情况不清楚,一切只是听郑河的奏报。 此地早前出现了鬼雾,鬼雾的现世意味着厉鬼复苏的机率大大增加,这对驭鬼者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正常驭鬼者进入此处,受鬼雾影响,本身便会加快自身驭使的厉鬼复苏,同时碰到厉鬼的概率也提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意味着死亡。 所以钟瑶是作为弃子被送入此处。 三人最初来时,都心灰意冷,哪知来住了一段时间,并没有遇到危险,反倒因祸得福,钟瑶身上的厉鬼受到克制了。 …… 余平正思索之际,赵福生将鬼车收回神位之中。 她刚一将车辆收回,府衙之内便有眼尖的杂役发现门口的众人了,有人欢喜的将手里的扫帚一扔,大声的喊: “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这两声大喊在镇魔司内传开。 不多时,范无救率先从厢房之中冲出,出来时果然见到还没入门的镇魔司众人,眼睛一亮,随即高声道: “哥,大人他们回来了!” “义真、孟婆在,满周活着——”范无救一一点名,目光落到张传世身上时,见这老头儿一脸得色,仿佛此次鬼案并没有吃多大苦头,不由咂舌: “老张,你竟然没有死。” 张传世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呸呸呸!”他连着‘呸’了几声,怒骂道: “小范,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不会说话就闭嘴,你张爷我还要长命百岁的。” 两人斗嘴的功夫,范必死也从府衙之内出来,见到镇魔司出行办案的众人回来得齐整,不由隐隐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大人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他说完,又往几人身后看了一眼,却见门口空荡荡的,并没有停靠马车,不由愣了一愣: “你们——” 张传世一听这话,顿时忘了范无救说话难听而生出的恼怒,眉飞色舞道: “我们可是坐鬼车回来的,大人将鬼车驭使了。” 范无救立马羡慕了,拉住了张传世的胳膊: “鬼车?” 他人高力大,拽得张传世一个踉跄。 若是其他时候,张传世定要与他说道说道,此时他却只顾着炫耀,站稳脚跟之后就得意道: “是,鬼车,灾级的鬼车!”他强调: “又快又安全。” 范无救道: “真的?” 张传世‘嘿嘿’笑了两声,扭头看向刘义真: “不信你问问义真。” “是。”扛着棺材的刘义真点头: “鬼车确实不错,既不颠簸,速度还快,去哪里都方便,又不受时空阻隔。” 最重要的,赵福生驭使鬼车之后,拥有了鬼册登录名字的权力。 她登记过武少春、钟瑶二人的名字,从鬼车标记、找人,两趟行程,都验证赵福生彻底掌控了鬼车的力量。 且刘义真注意到,她在两次使用鬼册的过程中表现轻松,并没有受到鬼车的反噬。 这个事情非同一般,意味着赵福生从某方面获得了对大部分人生杀予夺之权。 张传世稀里糊涂,不知发现了没有。 而蒯满周年纪还小,对赵福生又一心一意,她恐怕从头到尾压根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中。 孟婆笑呵呵的。 她常年摆摊做生意,打交道的人也多,许多事情早看通透了,兴许赵福生拥有鬼册记名的后果她一清二楚,但她看破却不说破。 倒是武少春,一开始是被动遭记名,本身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但赵福生在登记钟瑶名字时并没有瞒他,他也看到了鬼册上自己的名字,从鬼车寻觅钟瑶之事,以他聪明他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兴许是他对赵福生格外信任,此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与警惕,反倒听到刘义真与张传世二人对话时,也点头道: “下次办案时,我也要坐。” “下回办案怎么也要轮到我了。”范无救闻言,连忙道: “我也要坐鬼车。” “……”赵福生听几人吵闹,深怕鬼车变成了每次出行必备之物,连忙警惕摇头: “那倒也不用每次都坐鬼车——” 鬼车一次出行需要消耗2000功德值。 她如今还有,在下一次鬼案没有爆发之前,随意使用功德值就是坐吃山空。 想到这里,赵福生再次坚定摇头: “这一次是情况特殊,下次如果能正常赶路,自然是要用马车出行的——” 说完,她见范无救还想要说话,立时扭头看向范必死,提高了音量: “稍后通知庞知县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他交待。” 范必死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不服气的弟弟,拽住了他,接着才道: “先前就已经派人去县府衙门了。” 说完这话,范必死也难掩好奇之色: “大人,十里坡鬼案了结了吗?” 赵福生点了下头:“也不算彻底了结,但暂时告一段落,叫庞知县过来,就是要商议十里坡之事的。” 她说完这话,这才将目光落到远处的钟瑶三人身上。 这几人十分面生。 其中一人以面巾蒙着下半张脸,仅露出眼睛、额头,他身上透露出淡淡的鬼息,看向赵福生,眼神有些忐忑。 赵福生就道: “钟瑶?” 那蒙面的大汉就点了点头。 余平、夏弥生二人收起脸上的错愕,惶恐不安的站在钟瑶身侧。 先前赵福生几人说话时,昌平郡的三人就一直在观察着这群镇魔司的人。 镇魔司的这群外出办案的人年纪不一。 除了扛着那巨大无盖黑棺的刘义真看上去最为壮硕之外,张传世干瘦猥琐,蒯满周年幼,孟婆上了年纪,且外表普通,赵福生也尚且年少。 这群人有说有笑,言谈间提起灾级的‘鬼车’却只有随意而无对厉鬼的忌惮、畏惧,简直出乎了钟瑶几人的意料。 最初的时候,钟瑶还分不清谁是‘赵福生’,但大家一说话后,他立时就认出赵福生来了。 镇魔司的人都以她为主心骨,将她围在了中间。 哪怕最初张传世与范无救嬉笑怒骂,她一言不发的时候,大家站立的位置都会以她为主。 两个令使打闹时,会小心的避开她,以行动昭示对她的尊重。 余平心中觉得怪异极了。 他与钟瑶相识的时间长,也见识过大哥驭鬼后的变化,可他从面前的这些人身上,却压根儿感受不到那种驭鬼者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之感。 如果不是余平亲眼见到赵福生等人驾驭鬼车出现,且将鬼车随意收起,几人甚至看不出她是个驭使了灾级以上厉鬼的可怕人物。 “赵大人。” 钟瑶被她一看,心中莫名惊悸。 他想起自己曾与门神烙印交手都落在下风,哪怕此时赵福生谈笑风声,看起来神态温和,但他并不敢托大,而是神色拘束的点了点头。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昌平求助 第三百四十二章 钟瑶招呼人后,赵福生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将他看得站立不安了,赵福生这才点头: “先进屋再说。” 她说完话,又扭头去看孟婆: “十里坡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你也辛苦了,回屋歇息一会儿吧。” 乔越生的法则涉及了与鬼梦相关,众人被困在梦境,又去了一趟四十年前刘化成的寿宴,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孟婆在此次鬼案中消耗颇多。 她与蒯满周驭鬼的情况不同,一趟行程下来已经面现疲色。 赵福生此时话音一落,孟婆也不强撑,便点了点头: “人年纪大了,精力不够,我回头歇歇,醒了之后再研究一下我的汤——” 她一提到自己的‘汤’,张传世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一旁范无救奇道: “老张,你抖什么?孟婆年纪大也就算了,你虚什么?”说完,又叹息: “早知道这次鬼案应该我跟大人去,我年轻力气大,能扛能搬的,也能坐鬼车。” “你懂个屁!”张传世又看了孟婆一眼,想要骂范无救,又怕惹到老婆子,只好不耐烦的瞪范无救: “你小子一边儿去。” 两人说话之时,钟瑶三人也不敢吭声。 孟婆暂时退回厢房,其余人则跟着赵福生一起浩浩荡荡进了大厅。 众人依次落座,杂役送来了茶水,赵福生捧着茶杯,喝了口热茶,感应着热气散逸全身,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满身疲惫立即便被驱走了大半。 她微微闭了下眼睛,好半晌后睁开眼时,这才看了钟瑶三人一眼,示意杂役为三人端来三根凳子。 几人得到她首恳,这才勉强坐了下去。 “昌平郡来的?”她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看着钟瑶问了一声。 钟瑶神色矜持的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疾言厉色,身上也不见驭鬼人特有的阴煞之气,反倒如同寻常人,温和得有些不正常的样子。 “什么时候来的?”赵福生扭头问武少春。 武少春就答道: “五天前入的城,入城之后去了徐家一趟,惊动了门神烙印。” 他没有替几人隐瞒,这话一说完,钟瑶三人肉眼可见的不安,那膝盖并了又张开,几次想要起身认错,又不敢贸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交谈。 驭鬼者脾气暴烈。 如果换成有人不知好歹来挑衅自己,钟瑶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出手杀人。 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有错,唯一的错误就是他技不如人——既非徐府门前的门神烙印对手,更不是武少春的对手,此时只能任由对方处置。 钟瑶正忐忑不安之际,赵福生却并没有恼怒,而是若有所思: “我出城那天来的?”见武少春点头,她叹道: “这一次十里坡鬼案确实惊险,竟然去了五天时间。” 钟瑶见她没有暴怒,心中略微一安,又回头看了余平二人,三人眼中都带着怵意。 “昌平郡派你来干什么?”赵福生装着没看到几人神情,直奔主题。 她问完之后,见钟瑶表情有些迟疑,不由神情一冷: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最好不要让我问第二次,我才刚办完案子,没功夫跟你打哑谜。” 钟瑶心中一悸,连忙低头应了一声: “是。” 说完后,才道: “我们兄弟三人都是昌平郡府镇魔司的令使,郡府如今的大将名叫丁大同,他派我们前往万安县,是想探寻县里如今的情形。” 从万安县赵启明死后至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县里令司更换经历过宝知鬼案后也不是秘密。 昌平郡直到此时才派人前来查询也属于正常范畴内的事。 赵福生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钟瑶硬着头皮道: “除了想要了解与赵大人有关的事情之外,我们出郡时,丁大同还交待了我一个事。” 早前范必死、武少春已经猜到了昌平郡府此行派人前来应该是另有目的,但赵福生未归,二人便只装不知,没有多加询问。 此时钟瑶说出这话后,见众人神色如常,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大家都厌恶与鬼相关的事。 对一般驭鬼者来说,听到鬼案,那都是能推则尽量推。 这会儿钟瑶说完,偷偷抬眼想去看赵福生神色,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两人目光相对,钟瑶心中一颤,本能就移开了视线,不敢与赵福生对视。 “什么事?”赵福生也不恼怒,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声。 “是、是想请赵大人帮忙的——”钟瑶结结巴巴的道。 他说完之后,厅内安静了半晌。 这种静谧令几人感到有些不安,过了好一会儿,赵福生才道: “前因后果也没说,就说帮忙,我怎么知道要帮什么忙?” 她没有当场发怒,也没有一言拒绝,这令得余平大大松了口气。 钟瑶毕竟受厉鬼影响,虽说他的鬼物受到了克制,但论起与人打交道,并不是他拿手的,因此他看了余平一眼,对赵福生道: “大人教训得是,但这事儿由我这位兄弟来说,他也清楚的。” 说完,指了指余平。 赵福生目光落到余平身上: “余平?” “是。”余平点头。 他行事稳重,也擅长与人打交道,应答的同时,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试探着起身,将盒子高举过头顶: “这是我们三人的魂命册——” 他本意是想说完这话得到赵福生允诺后,便主动举着盒子上前。 可他话音还没落,头顶屋梁之上不知何时突然汇聚了一小滩血液。 血珠无声往下滴落,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啪嗒’落到了魂命册上。 这一异变惊得余平浑身一震,那血液之中蕴含了强大的鬼煞之气,他手一抖、一松,魂命册便从他手中滑脱。 他急忙想伸手再去抓,只是那盒子脱手之后并没有落地。 诡异的血珠宛如活物,将装着魂命册的盒子吸紧。 盒内鬼册感应到厉鬼气息,瞬间复苏。 密密麻麻的鬼咒从盒面浮出,当即将盒子吞噬。 这盒子只是普通材质,一被鬼语覆盖,当即化为齑粉散落,显出内里的翡翠玉书。 随着密密麻麻的鬼咒浮现,鬼书上也浮出三个黑红鬼影。 控制魂命册的贾宜非同一般,但此时钟瑶三人手中拿的魂命册只是厉鬼分身,且远离帝京。 夺取魂命册的又是驭使了两大灾级厉鬼的蒯满周,那鬼伥刚一复苏,便只听小丫头轻轻的‘哼’了一声。 她的眼珠迅速由黑转红,动了动手指。 覆盖在鬼册上的血珠如同在荷叶之上来回转动,所到之处将复苏的鬼咒一一抹平。 伴随着血珠的滚动,那牵系着血珠的鬼丝也跟着一抖,魂命册受这力量摆布,在半空中打转。 每转一圈,漆黑的鬼线便多缠魂命册一圈,顷刻功夫便将这魂命册压制,捆得牢牢实实。 小丫头伸手虚空一抓,那鬼线连带着被压制的魂命册便凌空飞来,‘啪’的一声被她抓在了掌心。 她拿到此处,上面的煞气散开,黑线、血珠顷刻间消失,她这才递给了赵福生。 蒯满周的这一出手震慑住了本来就老实的昌平郡三人。 赵福生拿住魂命册,看了看上方三个人名,点了点头,这才再问: “昌平郡要请办的案子与鬼有关?” 余平夹紧双腿,双掌撑住膝头,表情更加恭敬: “是。” 他说道: “其实这事儿诡异,说是鬼案也不准确。” 赵福生听到这里,倒来了兴致: “这话怎么说?” “大人若是有闲暇,请听我从源头说起。”余平谨慎道。 他擅长与人打交道,最怕的就是对方不肯给他说话的机会,此时见赵福生愿意与他沟通,心中顿时就踏实了许多。 “你说。”赵福生点头应允。 “这事儿细说起来,要从今年的三月说起。”余平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坐姿,在心中迅速的整理了一番语言,力求完整、迅速的将这个事情讲明: “三月的时候,昌平郡府镇魔司抓了个人,说是此人行踪诡异,在府门前探头探脑,似是不怀好意。” 他这样一说,靠着棺材坐的刘义真不由啼笑皆非。 在大汉朝中,无论州郡县府,镇魔司都是最大势的,当地官府都不敢招惹。 堂堂一大郡治下,就是民众胆大包天,敢冲官府也绝对不敢不敬镇魔司。 “当时此人被捕后,便大呼冤枉,说是要报案的。”余平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好笑,他深怕自己赘述太多惹人不快,急着想要说到正题: “我们郡府的丁大同脾气不好,但为人算是可以的,听闻有案子,便勒令府内令使记录下来。” 反正案子办不办的在其次,先记录下来,若是能办就走一遭——朝廷镇魔司总署对于州、郡规定要办的案件数量要大于县府,每年州郡都会收揽案子,再挑适合简易的鬼案侦办,以图保命。 本来这只是一个正常的办案流程,经审训后,得知这在镇魔司郡府门前徘徊的男子姓周,人称周老九,住城内柳西巷子。 那里是郡府的西侧,靠近府城西门,住了不少穷人。 “此人家中行九,与家里人住在一个胡同内,他报案的原因是怀疑自己的媳妇是个死人。” 余平说到这里,万安县镇魔司内所有参与者脸上都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这种神色给他一种自己仿佛在讲故事,而非在讲鬼案的感觉。 真是怪事! 以往昌平郡内提及鬼案,众人大多如丧考妣——因为知道涉及鬼案就意味着要死人。 哪像万安县,驭鬼者众多不说,听到鬼案时不止不畏惧,还都听得津津有味。 余平不大自在的抓了抓脸颊,他这一停顿,范无救顿时忍不住了,催促: “你接着往下说啊。” 余平被催得有些心慌,只好接着又道: “当时我们听了这话都觉得奇怪,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叫‘怀疑是死人’?” 周老九当时却道: “她每天仍是与往常一样,能吃、能睡,也正常说话,但就是不像活人,没有体温,没有呼吸。” 有天夜里,周老九突然惊醒,扭头一看,他媳妇躺在旁边,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周家的房子破旧,那一夜月朗星明,月光从破旧的屋顶、墙缝照入。 幽暗的床上,女人睁着一双眼睛幽幽的盯着熟睡的男人看。 本来是十分亲密的夫妻,那一刻周老九却险些被吓得背过气去。 “当时周老九说,他媳妇的眼珠大睁,却像是蒙了一层膜,不大清亮。”周老九当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说话颠三倒四,这些形容是余平根据他当时的叙述总结。 “可他一醒后,他媳妇眼里的那层膜就被挤开了,还起身问他是不是做了恶梦。” 昌平郡的卷宗详细的记录了周老九的话,他提到当时的感受:女人的手阴冷,像是死人,皮肤、骨头都很硬,让他害怕。 余平说到此处,赵福生问: “周老九当时情况正常吗?” 她这话算是一下就问到了核心。 村民大多认知不高,有时说话未必属实,兴许惊恐之下会出现臆想,继而胡言乱语。 余平点了点头: “大人说的话当时丁大人当时也考虑到了,毕竟涉及鬼案,大多与之相关的人都必死。” 如果周老九的媳妇真的是死人,且已经厉鬼复苏,那么周老九与她朝夕相处,很大概率难以活命,更别提活着来镇魔司报案了。 “所以他在说完案子后,我们也对他进行了检查,发现他有心脉,虽说恐惧,但还有神智,不像是患了失心疯的样子。”余平老实道: “可他如果正常,又怎么敢来镇魔司报假案?所以丁大人就决定派几名令使与他同行,决定随他回去走一遭看看。” “当时随行的令使——”余平说到这里,扭头看向钟瑶,钟瑶就微微颔首,主动出声: “就是我们兄弟三人。” 第三百四十三章 身怀鬼胎 第三百四十三章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迅速将这个事过了一遍。 钟瑶三人是带着昌平郡的求助而来的。 需要涉及镇魔司驭鬼者出手的事件必然涉及了诡异,但钟瑶最开始又说明了此事不能单一的以鬼案结论。 而在提起这件案子时,又先提起了今年三月初的周老九报案一事。 昌平郡的这三人对她有畏惧之心,既然要求她帮忙,定不敢胡言乱语东拉西扯。 既然余平特意提到了周老九,定然是周家确实出现了问题。 当时三人又去了周家一趟,却全身而退,要么当时这三人没有发现鬼案,要么就是三人暂时将厉鬼驱走了。 她一心二用,心里想着事,嘴里却道: “你们去了周家之后呢?” “去了周家之后,发现周家并没有厉鬼气息。” 钟瑶的眼里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压根儿没有鬼。” “没有鬼?!”张传世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插话道: “那没有鬼你先前讲这些干什么?” 余平苦笑了一声: “大人先别急,听我慢慢说来。” 张传世一听‘大人’二字,舒爽得那稀疏的眉毛都抖了抖,露出小人张狂之态。 好在他刚一得意,又意识到赵福生还在,便连忙收敛了狂态,只是那嘴角却无论如何压不下去,任谁都看得出他欢喜。 “我们去了周家,发现周老九的娘子并不是鬼。”他说道: “不止不是鬼,周王氏还怀了孕,肚子已经显了怀——” 他话音未落,便见先前还一脸悠闲的赵福生脸色微变,倏地坐直了身体: “什么?!” 她表情严肃,不复先前自在,那双眼中露出威势,压迫感油然而生。 镇魔司大厅内与她一样神色大变的还有一个人—— 范必死有些失态的从椅子上弹跳起身: “身怀有孕?” 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目光如鹰,紧紧盯着余平,像是要吃人一般,有些瘮人。 余平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便硬着头皮道: “那周老九二十几岁,成婚五年,与妻子也算年轻,身怀有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人——” 范必死这下有些乱了方寸,不知所措的看向赵福生。 他与范无救的身世怪异,曾与赵福生提起过,而当年他生母的情况与此时余平提及的周老九的妻子相似。 刘义真等人此时也算听出了苗头,猜到余平提的事恐怕触及了一些赵福生、范必死二人知道的隐秘。 不过此时余平提及的事信息量并不大,线索也不多,一个疑似死人的‘活’人,身怀有孕的女子,就是不知道这些有什么诡异。 赵福生定了定神,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将后背放松贴靠回椅子上,示意范必死稍安勿躁,接着看向余平: “你接着说下去。” 余平心念一转,已经听出赵福生此时的语气已经认真了许多,且昌平郡府的这桩案子似是她也有些线索的样子。 他心中一喜。 如果赵福生对这桩案子感兴趣,说不定此次三人前来‘向万安县求助’这桩任务也没有自己等想像的那么艰巨。 这样一想,他又重振信心,接着说道: “从他妻子当时的肚腹看来,至少怀孕了七个月以上,我们询问了周老九,也确认了猜测。” 周王氏确实已经孕八月,不久即将生产。 她瘦得皮包骨,皮肤不见血色,透过惨白到泛黄的皮肤,可以看到底下爬虫似的青色血管,十分吓人。 因孕中营养不良,她看起来确实身上活人气不多,头发枯黄、稀疏,眼大脸小,看人时眼珠都像要滚出眼眶。 周老九在口供中提及过夜里她眼睛‘蒙膜’,余平特意盯着她双眼看了一阵,发现她的眼珠颜色怪异。 大汉朝的人眼珠大多是黑里带棕,但周王氏不同,她的眼珠是黑里带青色,专注的盯着人看时,确实令人不大自在。 “我们到了柳西巷子,按照周老九所说,替他媳妇诊了脉。” 余平心存希望,见赵福生等人对这桩案子感兴趣,便说得更仔细了。 他边说边思考,深怕还有遗漏之处: “周王氏的皮肤阴凉,确实没有诊出脉络——” 钟瑶三人并非大夫,可是简单的判人生死却是够了。 “可我们都跟她对话过,她虽说反应有些慢,脑子也不够灵光,但仍能与人交谈,这不是厉鬼能办到的!”余平道。 他这样一说,除了范必死与赵福生外,其他人都露出吃惊之色。 按照常理来看,厉鬼没有思维、没有情感与记忆,所以一旦人死之后厉鬼复苏,生前一切被抹去,仅剩了杀人的本能——最多也就是生前的某种执念会影响厉鬼法则的形成。 但周王氏身体没有温度,没有心跳脉络,从某种情况来说,她的身体已经死了。 照理来说死人不能与人对话交流,可她偏偏生活一切如常,这就是最大的诡异之处。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趁着余平的话带来的短暂沉默,坐在他身侧一直没有开口的少年突然插了句嘴。 赵福生扭头问他: “什么味道?” 夏弥生毕竟年少张狂,虽说慑于赵福生驭鬼者的身份,但从其眼神、说话都能看得出来他并没有两个哥哥那样害怕。 “臭!”他皱了下鼻子,脸上露出嫌弃之色: “尸臭。” 少年话音一落,余平就连忙帮他补充解释: “我这弟弟鼻子灵敏,比狗都要会嗅。当时他说闻到了周王氏身上的尸臭,我跟大哥都有些紧张。” 钟瑶点了点头: “但我再三留意过周王氏,她身上没有鬼煞之气。” 赵福生初时听余平提起这桩案子时,并没有觉得多离谱。 事实上人死而不僵,未必会仅只是厉鬼复苏一种可能——蒯良村惨案中,最初被鬼村种下法则的庄老七就是一个例子。 他也受厉鬼标记,肉身已经死亡,却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了一种特殊的伥鬼类存在,为众人引路。 庄老七当时能说能走,直到后来说破自己已死,才身体化成了枯骨。 不过他后期变成特殊的伥鬼后,身上的鬼煞之气掩盖不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死人。 而余平话中的周王氏肉身似是死了,这原也不稀奇,偏偏稀奇在钟瑶这个驭鬼者说她身上没有鬼煞之气——这就不对劲儿了! “也就是说,你们去柳西巷子这一行一无所获。” 赵福生暗叹了一声。 她重生的时间毕竟还是短了。 虽说重生以来,她接连侦办了不少案子,期间也与不少厉鬼打过交道,对比许多驭鬼者来说,她也称得上是经验丰富。 只是厉鬼的情况复杂,她接触的鬼案种类仍不够多,对于余平提到的情况暂时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是的。”余平点头: “虽说这件事情看似没有诡异之处,但周王氏的情况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所以此后的时间,我们兄弟三人都在留意柳西巷子的动静。” 从余平这番话,赵福生也看得出来这三人品性还算不错。 三人算是互补。 钟瑶驭鬼,实力强悍;余平谨慎,认真负责。 而夏弥生年纪最小,胆子够大。 几人当时接了丁大同交待的任务,前往柳西巷子查看鬼祸,虽说周王氏情况特殊,但几人却并没有应付了事,而是将这桩案子放在了心中。 赵福生对这几人印象好了些,点了点头后才再问: “之后发生怪事了?” 余平似是想到了十分恐怖的事。 他的脸颊微微抽搐,吞了口唾沫后才点头: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我们一直藏在暗处盯着这周家人。” 周老九得到了镇魔司的回复后心中虽说十分害怕,却又不敢心生不满,日子一切照旧。 周王氏也与寻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余平等人越是盯梢她,越留意到她身上的诡异之处。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身上出现了更多的死人特征。 “指甲发黑、头发也有一部分脱落,有些地方开始秃了。” 余平说这话时,十指不自觉的抓紧了膝盖的裤子,将布料抓得发皱。 “身上的尸臭越来越明显。” “但她仍然不是鬼。”钟瑶补充了一句。 事情说到这里,情况已经越发扑朔迷离。 “直到四月初的一天凌晨,我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婴儿啼哭声!”余平的鼻息沉重,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了两声。 赵福生心中一动: “周王氏生了?” 算算时间,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 余平点了点头,扭头看向钟瑶,钟瑶就接着说道:“孩子哭的时候,厉鬼的煞气出现了!” 随着这婴儿哭声一响,柳西巷子四下同时响起婴儿啼哭之声。 但哭声一起,很快就接连湮灭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余平脸上露出纠结之色,似是绞尽了脑汁在想要如何用语言来形容: “像是、像是,方圆十里都点了灯,但是灯光依次熄灭——” 他说完之后,又似是觉得自己言不达意,连忙解释: “我不是说柳西巷子真的点了灯——” “我懂你的意思。”赵福生正色道: “你是指这哭声一起,引起了柳西巷子方圆十里内的孩童跟着哭,接着哭声又依次消失。” “对对对。”余平连忙点头: “其实不是消失,是哭的孩子有一部分死了。” 厉鬼复苏了。 钟瑶三人当时在监督周老九家,凌晨那道尖锐刺耳的婴啼响起的时候,鬼气森然,钟瑶当时发现周家院子已经出现了鬼域。 几人惊恐万分。 事前半点儿征兆都没有。 “照规则,已经出现了案子,我们又在鬼域附近,于情于理都应该探查一番。”至少要查明厉鬼等阶,以便回去交差。 钟瑶道: “当时厉鬼的气息才现,品阶不高,我们商议之后决定进入鬼域。” 余平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我大哥驭使的鬼十分特殊,可以吞吃低品阶的鬼物。” 三人壮着胆子进入鬼域之中,一入鬼域,那婴儿啼哭之声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说到此处,余平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正要说话,却听赵福生道: “周老九?” 余平心中一凛。 他内心处那想要卖弄的念头在赵福生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的低下头,再不敢想卖关子,而是点头道: “大人英明。” 照钟瑶三人对鬼案的认知,一般鬼祸一旦爆发,形成鬼域之后,笼罩在鬼域内的人是最危险的。 他们因恐惧而失去理智,极易触发厉鬼法则,初始经历鬼祸的人很难存活。 柳西巷子内周王氏是个活死人,此次出现鬼祸,极有可能与她有关。 “我本来以为周老九会最先死,却没料到他还活着。” 几人听到惨叫声后,犹豫了半晌,便往周家行去。 周家大门紧闭,内里就只有周老九一人发出凄厉喊声。 “我们几人初时敲门无人应,只当屋里其他人已经死了,便用力撞门进去。” 但周家的大院内并没有闻到血腥气,反倒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几人眼睛刺疼,余平、夏弥生当时就干呕了几声。 当时情况危急,三人直扑周老九的家中。 他们几兄弟同住一个院子,但彼此分了家,周老九年纪最小,成亲也晚,与母亲同住,住的是胡同左上角的厢房。 余平回忆起当时冲入屋中的场景,喉结滚动了两下,一旁夏弥生突然没忍住,胃里翻滚,发出‘哕’的干呕声。 “……屋里床上有一滩已经腐烂的尸体。” 好歹是个镇魔司令使,余平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极力避免自己受夏弥生的干呕声影响,向赵福生提起当时的情景: “看样子尸体已经死了很久,表面的皮肉已经呈黏液化,脸庞肿胀变形,肚腹破开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已经烂成了一肚子绿莹莹的脓水。” 周老九坐在尸体旁高声的惨叫,早就已经因极度惊恐失去了理智。 哪怕不用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从现场情况看来,钟瑶三人都猜出了端倪。 第三百四十四章 死人产胎 第三百四十四章 破屋内的厉鬼已经失去了踪迹,才刚形成不久的鬼域在逐渐解除。 但这并不是意味着鬼祸消失,反倒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刚刚复苏的厉鬼已经转移。 “看来你们一开始猜测错误了。”赵福生说道: “周王氏怀的应该是个鬼胎,早在周老九报案说不对劲儿时,她就已经死了。” 她的说法令其他人都感到惊悚难安,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 “鬼物操控人?”刘义真看着赵福生问了一声。 她却没有率先回答刘义真的话,而是扭头看了一眼范必死。 此时的范必死坐立难安,表情异常难看。 周王氏的情景,与他当日提到过的兄弟二人出生的情况相似。 当年收养了兄弟二人的赵端曾怀疑过范母也是半尸、半鬼的存在,生下的兄弟二人也必有怪异。 甚至他在后来留给儿子的书信中,曾提出一个猜想:范氏兄弟来历特殊,二人一旦死后必定厉鬼复苏。 这两兄弟确实也有问题。 赵福生手指动了动,一块漆黑的鬼神令随即出现在她掌心之中。 鬼神令上勾描着一辆简易的马车图绘。 随着赵福生手指抚动鬼神令,那图绘边沿突然亮起阴邪邪的暗红血光。 镇魔司大厅内钟瑶、武少春等人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这阴寒煞气,都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满眼惊恐之色。 赵福生没有将几人的视线放在心中,她的心思转到了鬼车的名册上。 厉鬼名字无法记录范氏兄弟二人的名字。 “福生——”刘义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见她双眉微皱,怔怔盯着一个地方似在出神,不由喊了她一声。 “嗯?”赵福生将鬼神令收起,那瘮人的红光消失了。 令几人感到不安的劫级鬼神的气息也随之散去,钟瑶等人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你刚刚想到了什么?”刘义真敏锐的意识到她应该是想到了一些事,且这些事情应该是与周王氏案子相关——极有可能与范氏兄弟也有一定瓜葛。 “是想到了一些,但不确定。” 赵福生并没有准备在此时将范氏兄弟身世说出,接着将话题带回到昌平郡这桩鬼案本身: “你们可以理解为周王氏在怀孕后期,胎死腹中,但胎儿死后厉鬼复苏,杀死了母体。” 不过厉鬼当时的法则没被触及,因此鬼物并没有破腹而出。 直到时间一到,鬼胎降世,从早已经死去的尸体腹中爬出,继而开始杀人。 “从余平刚刚提到过的情况来看,鬼胎杀人的法则应该是以声音作为诱饵。”赵福生冷静分析: “婴儿的哭声作为媒介,听到哭声的孩子也会跟着哭,一旦孩子跟着鬼哭,那么就意味着这些哭的小孩被厉鬼标记,也会死于厉鬼索命。” 她并没有经历三月时的昌平郡鬼案,但根据余平的叙述,却能将这桩案子说得八九不离十。 “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余平真心实意的赞叹了一声,连最为桀骜不驯的夏弥生脸上也露出心悦诚服的敬畏神情。 “确实半点儿不错!”余平正色道: “当时周家出现鬼祸后,除了周王氏之外,周家的人一个都没死。” 赵福生突然问了一声: “周家有孩子吗?” 余平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突然觉得心中舒畅无比,与聪明人沟通省事,不需要多费唇舌,彼此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有。”他用力的点头: “周家人不少,周老九几个兄弟只有老三、老七没成婚,其他都有孩子,最小的都九岁了。”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既然九岁的孩童都没死,证明大些的孩子不在厉鬼杀人法则之内,被厉鬼标记法则的范围就缩小了。” 余平应了一声: “一岁之内。” 直到天明之后,昌平郡陆续接到有人报案,城内柳西巷子附近昨夜闹了鬼,家里的孩子突然后半夜惊醒,大哭不止。 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哭得最凶,有母亲在起夜哺乳安抚孩子时,怀中的孩子突生异变,被厉鬼害死。 …… “从寅时初(约凌晨三点左右)到天亮这段时间,柳西巷子共有一岁之内的孩子117名,最终死了36人。”这是昌平郡镇魔司事后的统计。 张传世不由自主的搓了搓胳膊。 他如今也算得上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办鬼案令使,见过的厉鬼也不少,几次死里逃生。 但兴许昌平郡的这桩案子与婴童相关,令他听得十分不安,本能颤栗不止。 “这鬼很猛啊。”刘义真皱眉道: “才刚厉鬼复苏,一会儿功夫,就能杀这么多人。” 武少春也点头: “而且杀人的手法也特殊,利用声音标记。” 这一招真是防不胜防,张传世立即就想起了鬼陵复苏的案子。 “孩童最不可控,尤其是婴儿。”他们还未省事,只能凭借本能,一旦夜哭就引来厉鬼。 刘义真想了想,撑着棺材道: “虽然事情有些棘手,但听起来也不难。”他看向钟瑶三人: “昌平郡好歹也是徐州治下的三大郡之一,你们提到的令司又是将级,就算驭使的不是祸级的鬼物,也应该与祸级差不远。” 钟瑶点了点头: “丁大同驭使的是祸级的厉鬼。” 刘义真就道: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这桩案子会来向我们求助呢?”他说道: “鬼婴利用哭声标记孩童,孩童不可控,但大人则是会思考的,可以反向利用厉鬼标记人的法则,守株待兔,以驭鬼者在鬼域之内的附近选取符合厉鬼标记法则的家庭布下阵防。” 余平说过,厉鬼杀人是在夜晚至天明的这段时间内——也就是说,厉鬼的行事准则是有一定限制的。 杀人时间是在夜晚,标记对象是一岁内的孩子,且厉鬼才刚复苏,被限制在了柳西巷子方圆十里的范围内。 这样一来,要想抓鬼也非难事。 钟瑶三人一直在监督周王氏,在她才刚‘生产’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事情诡异,出现得又及时。 鬼物才刚复苏时,品阶较低。 刘义真说道: “你们完全可以趁着厉鬼成长的这段时间,将鬼逮住,没必要大张旗鼓来我们万安县的。” 他话音一落,余平三人面面相觑,不由苦笑了一声。 “没有这么容易的。” 余平还没说话,赵福生已经率先开口了。 她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桩案子不是这么简单的,先不说其他,就仅止厉鬼本身——”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目光不经意间从二范身上扫过,随即又道: “鬼物本身是会成长的。”她面色认真的补充: “不是鬼物品阶的成长,而是厉鬼是以鬼胎分娩的方式出生。” 虽说分娩方式不对,且粗暴简单,但鬼物却是从某方面遵循了‘瓜熟蒂落’的原则。 “足月生产。”她提醒万安县镇魔司众人。 “我认为昌平郡最初的统计是比较简单、粗糙的。”赵福生道: “鬼婴杀人极有可能不是针对一岁之内的孩子,而是小月龄的婴儿。”她说完,又扭头看向余平三人: “而事发当天,统计死去的36名婴童名单内,应该都没超过半岁。”且极有可能比她预估的年纪还要小些。 余平慌忙起身: “大人料事如神。” 赵福生的话令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武少春倏地起身: “大人的意思是,这厉鬼杀人晋阶的同时,还会像‘人’一样的成长?” 刘义真也道: “随着鬼的长大,它杀人的对象极有可能会改变——” 赵福生纠正他的说法: “不,厉鬼标记、杀人的对象改变这种说法不够准确,正确的说法是,鬼物法则目标的受众群体增大了。” 刘义真点了点头: “一开始被哭声标记的是孩子,杀的是小月龄的婴儿,一旦鬼物成长,它杀人的范围就变广了,受标记的婴童也随之增加。” “是,鬼物标记的目标除了小月龄婴儿外,也包含了更大龄的孩子在内。”赵福生应了一声,刘义真随即想到: “那它如果成长到成年之后,岂不是杀人目标会更进一步扩大?到时整个昌平郡都要出问题!” “对!”余平直到这会儿才找到了说话的时机,他连忙点头:“我们最初没有想到这一点,但这位大人先前提到的问题,我们也做了。” 丁大同初时只当是小鬼祸,心中还窃喜这桩案子一完成,今年的任务又少了一桩。 他勒令钟瑶三人统计柳西巷内家中有婴童的幸存者家中名单,随意挑一家埋伏就是。 当时厉鬼才刚复苏,品阶不高,按照常理推论,低品阶的厉鬼形成的鬼域范围有限。 丁大同将此鬼案命名为‘夜哭鬼’,并根据常理推断夜哭鬼的鬼域只会笼罩在柳西巷子一带。 而昌平郡镇魔司白天在处理夜哭鬼案的时候,已经统计出柳西巷子内的一岁以内孩子数量。 在丁大同看来,这个鬼案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完结。 但正是这种自信,令昌平郡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鬼案的办理可以有勇气、大胆行动,但收集线索时却要小心谨慎。”赵福生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一旦有半分疏忽错漏,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 ‘唉。’ 余平听她这样一说,长长的叹了口气: “丁大同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当时太自信了。 一个驭使了祸级厉鬼的将级令司,且他当时的情况稳定,并没有出现失控的迹象,这使得他极为独断专行,很难听进别人的意见。 “事后我们按照厉鬼当时的法则布防。”可鬼祸最终晋阶,且几人当天格外倒霉,厉鬼并没有出现在钟瑶三人提前埋伏的人家之中。 当天夜里,小儿的夜哭声此起彼伏,令人防不胜防。 到了第二天天亮,三人无功而返,而白河街却在天亮后有无数百姓蜂涌进郡府的镇魔司门街道,向当地官府报案,说是家中出现了厉鬼,杀害了幼童。 厉鬼晋阶了。 “一夜时间,厉鬼杀了96名孩童。” 余平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柳西巷子属白河街治下的胡同,原本共有住户121家,而白河街共管治这样的巷子共五个。” 鬼物成长得飞快,笼罩的鬼域也进一步扩大。 不仅是如此,它的杀人、标记法则的范围也变了。 “从最初的只杀半岁龄的婴童,到了第二天时,三岁之内的孩童都有死亡。” 事情顿时变得棘手。 原本以为此案十分简单的丁大同也意识到了这桩鬼案的可怖之处。 据他原本预估,周王氏死时‘产下’的鬼胎最初应该在祟级鬼物,钟瑶当时驭使的是煞级厉鬼,情况稳定,压制这样一个厉鬼并非难事。 但厉鬼在第一夜杀人后便已经快速晋阶,应该达到了凶阶。 第二夜钟瑶等人又错失了捕杀厉鬼的契机,致使厉鬼进一步杀人,若是一旦晋阶,不止是成长至煞级,且它鬼域覆盖的范围还进一步扩大,到时捕捉的难度就更大了。 最重要的,按照厉鬼这样的杀人速度、标记法则,恐怕不出十天半个月,整个昌平郡都要沦为鬼域,还会养出一个灾级的大鬼祸。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丁大同立时收起了最初的轻慢,重新布防。 他吃过一次亏,不敢再托大,趁着白天时间,将全城戒严,以白河街为中心,将整个城西全都围困封锁,严禁百姓进出。 “与此同时,他令人腾出一栋宅子,调遣了郡府全部的差丁人手,将城西内家中十岁龄的孩童全部集中到一处,送入宅院中。” 余平说到这里,赵福生就道: “看样子郡府的这位大将也不傻。” 余平点了点头,说道: “当天丁大同亲自坐镇,郡府的所有令使全都出动了。” 他说到此处,似是回忆起当天的情景,顿了片刻。 刘义真等了半晌,见他仍在发怔,不由打破沉默,主动问道: “最后鬼来了吗?” “柳西巷子的鬼祸解决了。”余平听他问话,这才回悟过神,说了一声: “最后鬼来了,才刚了两个孩子,便被令使发现,事后大家一起出手,将厉鬼镇住,最终由我大哥将其吞入腹中。” 第三百四十五章 鬼案延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余平叹息道: “我大哥其实才驭鬼不久,此前状态一直都很稳定,可吞吃了这个夜哭鬼后,情况便很危险了。” 钟瑶当时吞下已经长成五六岁孩童模样般的夜哭鬼后,他的下半张脸迅速被复苏的鬼脸占据,变成了半人半鬼的模样。 自此之后,他的性情开始大变,身上的‘人’气减褪,而鬼气越发明显了。 余平的话有些出乎张传世意料之外: “照你这么说,那昌平郡的这桩鬼案是已经解决了呀?” “不是昌平郡的鬼案解决了。” 赵福生摇头: “是柳西巷子的这桩鬼祸解决了。” “这不是一样——”张传世纳闷,话刚一说出口,刘义真顿时皱眉道: “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范无救也疑惑不解,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张传世想到了一处: “不都是在说一个鬼祸吗?” 赵福生没有说话,而自从听到昌平郡这桩离奇鬼祸发生以来就表情不大对劲儿的范必死此时开口道:“周王氏生下的——鬼、鬼胎……” 他提起‘鬼胎’二字时,语气有片刻的迟滞,接着才深吸了一口气: “这厉鬼造成的伤亡,是属于柳西巷子鬼祸。” 范无救没明白他的意思,茫然的点头: “是啊!我们说的就是这个案子啊!柳西巷子的夜哭鬼。”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范无救可能觉得对方傻了;但说这话的是他哥,而他知道范必死从不说傻话。 范无救扭头往刘义真看去: “义真,这难道不是同一桩案子吗?” “不一定。”刘义真摇头。 “我不明白。”范无救抓了抓脑袋,心中更加困惑。 “这桩案子的问题未必出在夜哭鬼身上。”刘义真心中一动: “周王氏的情况特殊,始终没弄明白缘由。” “是。”赵福生也点头: “这桩鬼案本身不在于夜哭鬼,我认为孕妇变成‘活死人’,且身怀异胎,这才是真正的鬼祸之源。” 钟瑶三人用力的点头,余平说道: “诸位大人说得都不错。周王氏生下的‘鬼’被我大哥吞下后,本来我们都以为夜哭鬼之事暂告一段落,哪知——”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恐之色,显然后来发生的事大大出乎了昌平郡的意料。 余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短暂失声,钟瑶只好接着说道: “夜哭鬼事件后,城内平静了三个月,到了今年七月时,昌平郡正阳街当地官府的内部人员有人报案,说是家里出事了。” 钟瑶因为驭鬼的缘故,表情僵硬,说话语调也带着阴冷之色,但从他眼瞳的轻颤,仍显示出他对这桩案子的畏惧之处。 昌平郡内再一次有活死人出现。 报案人名叫章宏,家中算是书香门第,自己本身也是在官府任文书一职。 此人的眼光、见识都远比三月时提前报案的周老九要强得多,且他是官府中人,对一些普通百姓不清楚的事情也能获知更多细节。 余平毕竟非同一般人,他在经历短暂的调整后,心中的恐惧再一次被压下,此时接过了话头: “他说家里的妻子像是‘死’了。” 这一次,万安县镇魔司内没有人再挑他话中毛病了。 就连性情最为莽的范无救一路从头到尾的听下来,也意识到这位名叫章宏的文书妻子恐怕变成了柳西巷子内的周王氏一般的可怕活死人了。 他心中有些害怕,但眼角余光见到刘义真等人面色凝肃,那股恐惧立时就变成了兴奋,急急开口: “这章宏的妻子也怀孕了?” 余平就扭头看向了他,并微微点头: “是,他的妻子也怀孕了。” 章宏吃的是公门饭。 柳西巷子夜哭鬼案发生时,丁大同征调过官府人手调查昌平郡城西户籍档案,当时还召集过差役将符合标记法则的孩童集合起来。 而章宏当时就在这些办案的人员之中——所以从某方面来说,章宏对夜哭鬼案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知道柳西巷子有人报案说家中孕妻疑似死了,接着这活死人的妻子竟在后来产下鬼胎,继而形成鬼祸。 当时这桩鬼祸闹得沸沸扬扬,平息才不过三个来月时间,给人留下的阴影极深。 不知是不是鬼祸残留的恐惧影响,章宏后来就觉得妻子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这两夫妻原本是青梅竹马,二人的母亲原是姑嫂,关系亲厚,两家离得不远,彼此走动,两人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一言一行再熟悉不过。” 余平定了定神,又叙述道: “据章宏说,章妻性情娇憨活泼,自三月诊出喜脉以来,害喜严重,好喜酸食,其他什么都吃不下,可自七月以来,便不对劲儿了。” “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张传世好奇问道。 余平就道: “章宏说最大的不对劲儿就是不爱笑了。” 章妻性情不错,逢人就笑,笑起来嘴角便浮出两个梨涡,家里人见人喜。 可从七月之后,她便逐渐不再笑了,整个人变得僵硬麻木。 “两夫妻感情很好,婆母也开明,喜欢这个儿媳,自她怀孕以来,两夫妻并没有分床而睡,好得蜜里调油。”因此章宏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妻子不对劲儿的地方——章妻的身体逐渐僵硬,且身上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感觉。 七月虽说已经过了夏季,但昌平郡仍是处于秋老虎的威胁中,夜里仍然热得很。 有天晚上,章宏抱着妻子而眠,竟冷得直打哆嗦,还需要加盖一床厚被子。 他夜里突然惊醒后,觉得怀中好似抱了个冰疙瘩一般。 妻子背对着他睡,枕着他臂弯,一动不动。 也不知为什么,以往对妻子无论怎样都觉得爱不够的章宏突然对妻子的背影心生莫名的恐惧心理。 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胳膊从妻子颈下抽了出来,如做贼一般转过了身去,蜷缩着身体极力想要再次沉入梦乡,但他越是想睡,却越睡不着。 一种自心灵而生的骇然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章宏的意识开始发散,并胡思乱想。 月光透过屋角的天窗照进来,屋里昏暗,微弱的光线透过蚊帐的缝隙照入床幔里。 这本该令他觉得舒适、安全的床榻立时变得安静异常,甚至静得令他难以忍耐。 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感在沉默之中缓缓传递,使气氛变得压抑。 不知从何时起,他有意的控制起自己的呼吸。 没有了有节奏的呼吸声后,他注意到怪异之处——他的妻子没有细弱的鼾声。 章妻自怀孕后嗜睡。 她睡得很香,一般会发出细细的、有节奏的鼾声,可此时章宏定神一听,没有鼾声,没有心跳声,章妻躺在床上,像是个死人。 “活死人!” 这个念头一涌入章宏脑海,就像是一团海草将他的所有思绪牢牢缠住。 正当他恐惧不安之时,枕畔突然传来‘悉索’的响声,妻子似是‘动’了,接着妻子冷冷的声音响起: “抱我。” 这两个字突兀响起,当时险些将章宏吓死。 …… 他没有抱住妻子,在恐惧之下,他慌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夺门而逃。 他最初不敢报案。 镇魔司的可怕之处他是清楚的,驭鬼者从某一方面来说与鬼无异。 柳西巷子的鬼案才过去没多长时间,如果出现了相同的事件,对于丁大同等人来说,恐怕是宁杀错也不会放过的。 一念及此,他强忍下了内心的恐惧。 白天的时候他回了家中一趟,妻子坐在镜头抹粉,对昨夜的情况仿佛并不记得了,也没有责怪他昨夜不辞而别的事。 她僵硬的拿了一朵绢花,让他帮忙簪上。 两人感情深厚,描眉、梳发这种闺房之乐是时常有的,但此时看着妻子那张苍白的脸,再听她让自己为她簪花时,章宏心中说不出的害怕。 妻子的身上传来若隐似无的臭气,这种味道像是鸡蛋破损后变了质——亦或是人死之后腐烂的味道。 不能再自欺欺人! 他煎熬了几天,越发觉得妻子不大对劲儿。 她似是不再害喜,胃口也变好了,以往吃不下的,现在都能吃。 家里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觉得近来这位娇滴滴的少奶奶像是变了一个人。 章宏再不敢拖延下去,终于在七月中旬鼓足勇气向镇魔司报案。 丁大同当时听到这桩案子时,惊得头皮发麻,七月的热辣天气,硬是听得他满身直冒寒气。 “之后昌平郡府加丁大同、我大哥在内,一共四名驭鬼者前往章家,发现章宏的妻子果然已经不再是活人。” 章妻已经死了。 “且在我们出手的过程中,她意外‘早产’——” 余平话中的‘早产’可非什么好事。 已经许久没有说话的赵福生此时抬眼看向余平: “鬼胎提前复苏了?” “是的。”余平满头大汗,直接说出结果: “我们当时去的人多,可初时都没有镇住这厉鬼,这鬼物未能‘足月’,还可以随机附体。” 当时一个同行的令使一时不察,被厉鬼标记。 “明明是个男人,却突然挺起了个大肚子,鬼物在他腹中安胎。” 鬼物变得较夜哭鬼难缠,且会附身杀人。 受害者不分男女,沾鬼即死。 好在昌平郡镇魔司这次没有托大,且驭鬼者来得较多,阵仗又大,最终将鬼胎从被附身的人身体生剖出,交给钟瑶‘吞’了下去。 这是属于钟瑶的天赋特殊能力——吞噬厉鬼。 “厉鬼难以解决,大多时候办鬼案都以破解法则、驱赶为主,像我大哥这种能力千百人中难得一出,可偏偏这桩特殊的鬼案克我的大哥。” 余平苦笑了一声: “接连吞噬了两个厉鬼后,我大哥驭使的厉鬼就有失控的架势。” 也是从那时起,余平三人对丁大同怨恨非常。 此人根本没将钟瑶性命放在心上,出现了这两桩鬼祸后,每次都让钟瑶吞鬼。 “一个吞了也就算了,两个也吃,这活死人案子至今没有头绪,总不可能每次一发现活死人孕育鬼胎,便让我大哥将鬼胎吞下去吧?”余平不满的道。 无论是柳西巷子,还是文书章宏家中发生的鬼祸,都只是此次鬼案的一个开始。 “直到上个月的时候,丰宁县突然出现了个离奇的案子。” 余平虽说恼怒丁大同的冷酷无情,也担忧钟瑶的情况,但他好歹知道鬼案为重,因此抱怨了几句后,又迅速将话题的重心放到了鬼案本身,继续说起这桩奇事: “当地有个尼姑庵,名叫广慈庵,里面最初是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后来也收留一些被丈夫抛弃的妇人,随即又接了些周围人的善信,便也有了些香火,里面有个名叫慧中的姑子,一夜之间突然大了肚子。” 他说道: “尼姑庵里又没男人,平日也不接男宾进内室,这尼姑一怀孕后,便被住持令人严加看管,她大声喊冤,说自己绝对没有与人私通犯戒。” 当时姑子庵里有人窃窃私语,都说慧中的肚子来得突然,有人说她像是怀了鬼胎。 对普通人来说,这种闲言碎语只是过个嘴瘾。 但尼姑庵内有人犯戒怀孕是丑闻,如果消息一传扬开,将来哪里还有正经人家的女人敢去进香呢? 那主持思来想去,便想出了一个歹毒的法子:令人将慧中勒死,并将其抛尸井中。 如此对外宣称慧中犯事被关了禁闭,时间一长便说她家人将她接走——反正尼姑庵内的人员本来大多都是被家庭抛弃的女子,事后随丈夫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事情如果进展顺利,便没有后来的案子发生。 尼姑庵内的人照主持说的话去做,将慧中勒死后,并将尸体抛入后山一处荒废的井中。 做完这一切本来应该神不知、鬼不觉。 但偏偏怪事发生了。 抛进枯井内的尸体复活了,自己从井中爬了出来,又回到了尼姑庵内。 慧中每日生活如常。 念功、打座,甚至庵中杂务活儿也没有落下,也与众人同吃、同睡。 这下差点儿没将广慈庵内的姑子们吓死! 第三百四十六章 鬼祸晋阶 第三百四十六章 如果不是慧中仍挺着大肚子,且表情日渐僵硬,身体阴冷得没有半分温度,任谁看她都像是一个‘活人’。 她已经不再主动多与周边人说话,但如果别人喊她,她又能应——不过就是反应慢了些。 初时尼姑庵内的人都想隐瞒此事,可慧中却仍如再生时一般在庵中乱走。 如此一来,就算尼姑庵内的人守口如瓶,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仍有风言风语传出。 外人不明白当初庵中主持令人勒杀慧中并抛尸的经过,便传言这个尼姑庵‘内藏淫秽’。 广慈庵本来就是靠丰宁县附近人家的女人上香、布施,这样的传言一出,许多女善客担忧名声蒙污,便不肯来了。 主持心中焦急,又见慧中每日作息如常,看不出诡异,庵内近来也没现风波,仿佛无事发生,于是心中畏惧一歇,又生恶念。 于是毒计再施,挑选了庵内几个身强体壮的姑子一起动手,再次将慧中害‘死’。 过程不表。 总之广慈庵的人怕慧中不‘死’,又重新回庵内来,还将她尸身五花大绑,还加捆了大石,最终仍将她扔入井中,事后又将枯井密封,盖压重物。 …… 余平说到这里,每个听到这桩案件的人都浑身直冒寒气。 若是易地而处,发现身边平时一起生活的人突然‘死’而复生,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自己亲手杀死的,那种恐惧感便会加倍的放大了。 这件事里透露出一种让人打从心中感到毛骨悚然的邪性。 两次动手之后,麻烦并没有解决,反倒变得更加的棘手。 被压制在井底之下的慧中又回来了。 尼姑庵内的人一下崩溃了。 就连两次下令杀人的主持都心生恐惧,一来害怕慧中死不瞑目,变成了鬼神显灵;二来又怕厉鬼复仇。 思来想去之下,尼姑们在惶恐不安之中纷纷向官府自首,诉说了自己的罪行,恳求官府将犯案人收押。 当地县府的人听到这桩案子也吓得不轻。 这桩案子摆明了有鬼,官府也不敢管,便想推脱。 可尼姑们怕死,无论如何不肯回广慈庵内,包括两次下令杀人的主持在内,都主动要求官府羁押。 丰宁县的县令无可奈何,只好壮着胆子报给当地镇魔司的令司主事。 ‘唉。’ 余平长长的叹了口气: “丰宁县的令司主事是一个驭使了煞级厉鬼的人,是去年才接任的令司,如今手头已经办过了三桩鬼案。” 此人本身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但朝廷任令还没有到,他今年的办鬼数量未达标,听到县里发生怪异案子,只好硬着头皮去走了一趟。 “可是没有鬼。”钟瑶道。 情况与当日昌平郡柳西巷子的情况一样。 “这位令司去了广慈庵,确实见到了尼姑们提到的慧中。” 而她与尼姑们所说的一样,肚子已经显怀,腹中胎儿看上去至少有六、七个月大小了。 偌大的尼姑庵内已经没有香客、信众了,尼姑们也因为畏惧而跑到衙门躲祸。 丰宁县镇魔司的那位驭鬼者壮着胆子领人前往时,发现尼姑庵内就只有慧中一个‘人’在,她仍与往常一般,打坐、念经、生活。 庵内没有人煮饭,她却仍在拿着空盘子做出盛饭的动作,驭鬼者到达时,她坐在饭桌前,拿着筷子端着空盘,一口一口的往嘴里扒‘饭’——那场景诡异极了。 她的脸颊皮肤已经在脱水了,像是干枯的果子,显得皱巴巴的。 好在此时已经是冬季,她还没有散发出臭味。 面对庵内有外客到来,慧中还对外客们说:尼姑庵不接待男客。 当时丰宁县镇魔司的人也不知是该恐惧还是松了口气,俱都退出了广慈庵中。 一见慧中的面,丰宁县镇魔司的这位经验丰富的驭鬼者就知道自己办不了这桩案子。 她的状态怪异,并没有展现出令人忌惮的攻击性,可却让驭鬼者在见她的瞬间就有一股悸颤之感油然而生,仿佛惹到她会有大灾祸现世。 于是这位驭鬼者将案件上报至昌平郡。 大汉朝有规定,鬼祸一旦影响过大,当地镇魔司如果处理不了,便向郡府上报。 如果郡府也处理不了,便上报至州府。 “要是没有早前昌平郡那两桩特殊的鬼案,丰宁县的案子对于郡府的人来说只是一桩小事。” 一个离奇有孕的‘活死人’,处理起来不费什么功夫,驭使煞级厉鬼的人处理不了,那么就交给驭使祸级厉鬼的人解决便行了。 可有前面两桩离奇鬼案在前,丰宁县广慈庵内的怪事也同样是活死人孕妇,那事件立即就不同了。 丁大同当时就意识到这桩鬼案非同于一般的鬼案,极有可能已经达到灾级之上了。 “灾级的鬼案可非我们郡府能承受的,因此丁大同当机立断上报了州府。” 赵福生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 从余平提起这桩鬼案后,她思考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多,就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范无救中途都参与了问话,她却一直沉默。 在场万安县的众人都曾跟随过她办案,对她办案的方式、手法都已经习惯了,此时赵福生的沉默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刘义真欲言又止,看了赵福生一眼,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刘义真的注视,抬眸看他。 便见刘义真以眼神询问:你没事吧? 赵福生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她收起心中的杂念,问余平: “事后州府派人来了吗?” 她在问出这话时,其实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昌平郡是徐州治下的三大县之一,本身名下也管辖着数个大县,昌平郡的存在对徐州府来说是很重要的,不可能置之不理。 据余平所说,丁大同驭使的是祸级厉鬼,且情况稳定,行事还没有癫狂,他的求助徐州镇魔司定会重视的。 因此昌平郡的求助州府定会伸出援手。 但此案之后,昌平郡又派出三个令使前往万安县——这个举动就大有深意了。 余平提的仍是活死人怀鬼胎一案,而这桩案子已经由州府的人接手后仍需要向万安县求助,也就意味着州府的人失败了。 她心念一转间,余平点头: “来了。” “州府的人失败了。”赵福生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余平的嘴角抽搐,钟瑶的身体抖了抖,说道: “州府来的驭鬼者死了。” 这个回答倒令刘义真等人有些意外。 余平平息了一番内心的恐惧,说道: “州府派来的是一名与丁大同同品阶的驭鬼者,他驭使的鬼物特殊,只要有水便能将人、鬼拖入水中,就连同品阶的厉鬼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余平摇了摇头: “我们在前往丰宁县广慈庵时,曾做了充分准备。” 因活慧中曾被尼姑庵内的尼姑勒死,且推入后山枯井——这一套流程广慈庵内的尼姑们足足做了两次。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没死。 前人的经验最为重要。 徐州府的驭鬼者一来后,也准备如广慈庵中的尼姑们先前的行事轨迹走。 他们发现慧中虽说是个活死人,但她对寺中的生人并没有展现出攻击性,只是看到男子进寺时,便会脸色僵硬的劝人走。 因此镇魔司内的令使们各个乔装打扮,扮作尼姑入庵。 为了防止慧中起疑,甚至抓了两个原本的尼姑一同进入。 这样一来,慧中果然不再对这些人的存在过多关注,仍过自己的生活。 乔装的令使入庵后直扑后山枯井,抬水灌入井中。 枯井重新蓄满水后,“州府来的驭鬼者藏入水中,其余令使将慧中勒‘死’,再将其抛进井中。” 一旦活死人入井,藏在井内的驭鬼者会施展厉鬼的力量,将慧中拖入井底,把她困住。 “计划很好,尼姑也确实被扔下了井。”余平吞了口唾沫,用力将裤子攥住: “但扔她下井后,州府那位大人在抓她的过程中,将她的肚皮划开了。” 异变就是在那一瞬间产生的。 死人腹腔爆炸开来,挤出内里的鬼胎。 鬼胎还未出生,包裹在一团薄膜中,看起来格外可怖。 那鬼胎一碰到驭鬼者的手,便随即钻入驭鬼者腹腔之中。 “驭鬼者在施展厉鬼的力量后,从某一方面来说,与鬼也没什么不同。”余平有些害怕道: “可当时那位州府来的大人在化鬼之后竟然也被鬼胎寄生,肚腹一下高高耸起,如怀胎七月似的。” 鬼都无法逃脱鬼胎的寄生! 当时厉鬼怀鬼,驭鬼者的表情当即就变了。 “我们也不知道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水花乱溅,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约几息功夫,井面突然浮出一具破开了腹腔的男人尸体。 尸体的内腔被掏空,整个人像是一架薄皮纸包裹着的枯脆骨头,还有一些女人的毛发,而厉鬼不见影踪。 正当众令使恐惧难安之际,同行的令使接二连三的开始出现异变。 厉鬼的标记开始了! 被鬼物标记的人肚腹如同吹气一般的迅速胀大,接着涨至极限,肚腹破开一个大洞,而人倒下时已经气息全无。 这样的厉鬼法则事前没有半点儿征兆,片刻之间就有十几名令使以相同的方法死去了。 剩余的令使如同吓破了胆的惊弓之鸟,四散逃离。 直到姑子庵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我们最初为了以防万一,带去混淆活死人的尼姑。”余平急急的喘息了两声,颤声道: “这两人没有死,躲在了厢房中,她们尖叫的时候,我们镇魔司便没有人死亡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便猜测到了真相: “那鬼胎转移到这两个尼姑腹中?” 余平点了点头。 他提起这桩离奇诡异的案子,已经满心惊恐,一时疏忽,忘了溜须拍马,意识到自己态度不足,又出了一头冷汗,连忙补充了一句: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行了。”赵福生皱眉: “少说闲话,把案子说完。” “是。”余平应了一声,道: “我们侥幸未死,后面见鬼祸没有蔓延,便集点未逃散的兄弟们一起,壮着胆子顺着声音找去,很快找到了这两个尼姑。” 钟瑶也接着道: “其中一人挺了大肚。” “我们进庵的时候找了两个姑子,都三、四十岁左右,进去时她们都没怀孕,这挺着大肚的尼姑腹中怀的应该就是鬼胎。”余平也补充。 幸亏当天带了两名尼姑同行,才将这次堪堪爆发的鬼祸暂时止住。 这一次广慈庵内爆发的意外事故造成了一个驭使祸级厉鬼的州府驭鬼者死亡,同行的令使死了三十多人,差役若干。 对昌平郡及徐州镇魔司来说,都损失惨重。 这桩案子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朗了。 “之后你们怎么做的?”赵福生问。 余平定了定神: “这两个尼姑当时没有死,但被吓坏了。” 那身怀鬼胎的尼姑当时就被吓疯了。 据与她同行的另一名姑子说,事发当时,她与那名被厉鬼标记的尼姑躲在厢房中,不知何时屋里黑气翻滚,接着二人耳畔似是听到了婴儿啼哭。 等到哭音消失,二人定睛一看,便见那名倒霉的尼姑肚子不知何时大起来了。 鬼物找到了附体之源,没有再随机杀人。 “事后丁大同猜测,鬼胎此时蛰伏,应该是时机不对的缘故。”余平说道。 范无救没听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不由问道: “什么时机不对?” 赵福生开口: “生产的时机。” 她解释着: “俗话说怀胎十月,广慈庵的这桩鬼案从慧中有孕到如今,应该是不足月的。” 余平点了下头: “丁大同后来查过卷宗,并将广慈庵内其他尼姑分别审讯,问过口供,应该可以确认最初鬼祸源起到事发时应该是在七个半月了。” 范无救这下听明白了: “大人的意思是说,广慈庵内的鬼案实际上只是暂时停置,真正爆发的时间,是要鬼胎足月生产的时候?” “是。”赵福生应了一声。 她说完,又问余平: “广慈庵事件平息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余平就道: “如今已经十一月二十四了。”他提起日期时,有些无奈: “我们当时前往丰宁县的时候,恰好是十一月初。” 从广慈庵尼姑报案,到上报县镇魔司,及县府再上报,中间过了大半个月的功夫。 事发后丁大同不敢耽搁,令人快马加鞭向州府奏报,州府分得清轻重,勒令驭鬼者前来,中间又过去了几日功夫。 这样一来,本来案子是在十月上旬时发现的,真正处理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真是成事不足。” 赵福生摇了摇头。 第三百四十七章 征召人手 第三百四十七章 余平三人被骂之后也不敢吭声。 事实上昌平郡的人也被骂得冤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丁大同的反应速度都算快的了。 一个月的时间,能请来外援,并及时出手,这放在哪个州郡镇魔司都要称赞一声丁大同认真负责。 可惜就是这一次行动失败了,还折损了一个强大的驭鬼者。 “发现鬼胎暂时安置后,丁大同认为十二月左右才是鬼胎真正顺应天时生产的时间,一旦厉鬼降生,到时会再生灾祸。” 他连夜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将丰宁县发生的这起祸事,以及州府那位祸级驭鬼者之死上报州府,并请州府立即再请派一位至少金将级的人物前往解决灾祸。 不过州府并没有金级以上的大将——丁大同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之所以再三要求金将的出马,是丁大同想借州府向帝京施压罢了。 “事实上那位死在丰宁县的驭鬼者,已经是京都派来的人,为的就是要接替州府镇魔司的冯广冲大人的。”余平无奈的道: “冯大人也只是一位驭使了祸级鬼物的令司,在知道先前的驭鬼者死了后,他不能轻举妄动,因此后来派人给丁大同回信,说是妇人生产还有一段时间,让他亲自领队,将这妇人送入京中。” “送祸进京?” 余平这话给赵福生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扯了扯嘴角: “这真是给皇帝想方设法的上贡!” 张传世挤眉弄眼: “这位镇魔司的大将是懂送礼的。” “……” 余平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连忙摆手: “帝京是天子脚下,天子的安危为首要之重,自然不是真的把鬼送进京里。”他解释着: “怪我没说清楚,冯大人的意思是,丁大同送鬼的同时,他那边也向京里寄信,请求一位金将支援。” 两边同时出发。 丁大同这头出徐州,金将那边出京都,极有可能双方会在半途遇上,到时想办法将这桩鬼祸解决了。 接到冯广冲的回信时,这位昌平郡的令司主事心中虽说不大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他知道州府应该没有能力解决这桩鬼案,将鬼案送出徐州,尽量在路上与金将汇合,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了。 但这桩鬼案实在邪门儿。 三次活死人怀孕,鬼倒是都见过了,可丁大同却觉得这些出生的鬼胎并非真正的那个鬼祸之根源。 死了这么多人,驭鬼者都出事了,但这鬼祸却半点儿头绪也没有。 好在祸事已经交出去了,这口黑锅自有州府、金将来背,丁大同只要负责将人送出昌平郡,这桩麻烦事便去了大半。 经历这桩案子,他对昌平郡已经心生惧意,也有心想离开此处,正好借着这次送‘祸’之名,看能不能想办法去打点一番,调回帝京之中养老算了。 心态一转变,丁大同再办这桩案子时,便不再像之前一样充满抗拒与恐惧了。 他事前先做了一些准备。 “当时尼姑被鬼胎附体后虽说还活着,但没过两日,便显现出死亡征兆了。” 虽说她仍‘活’着,每天行动轨迹如常,可是生命的征兆却在飞快的流逝。 丁大同强忍恐惧,每日想方设法的延长尼姑寿命,衣食住行不用说了,各种民间养生的偏方都用上了。 “我们离开昌平郡时,丁大同听说某处曾出现过百年何首乌,派了令使去挖。” 夏弥生吐槽道:“屁用没有!” 三兄弟中,他说话不多,初时对赵福生还有些敬畏,但见她神色平静,没有驭鬼者那股特殊的阴戾之气,又看余平与她对话如常,胆气便大了许多。 这会儿难掩少年本性骂了一句,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见她没有喝斥自己,便更是快乐: “这法子如果有用,丁大同早自己吃了。” “……”他这话逗得余平嘴角抽搐,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吐了下舌头,又低头作乖巧状。 余平以眼神止住了少年,这才又接着道: “这一次入京之行,丁大同打算自己亲自前往,昌平郡内留黄锦一人——” 夏弥生补充了一句: “黄锦也是驭鬼者,驭使的是煞级的鬼。” 余平无可奈何的看了这个弟弟一眼。 他少年天性,进入镇魔司后跟在钟瑶身边,有驭鬼者大哥做后盾,平时也受府衙内的令使们追捧,行事比以前更加任性,虽说没有坏心眼儿,但不大会看人脸色。 好在赵福生脾气不错,虽说是驭鬼者,但是竟然完全没受厉鬼影响,说话、神情及思考与常人无异,这不得不令余平心中惊讶。 夏弥生没经她提问便回答,但她却没有喝斥,可见她是很有容人之量的。 但赵福生再是能容人,夏弥生也要收敛一些,以免一旦惹怒了她,三人难以走出万安县中。 想到这里,余平又瞪了夏弥生一眼,这才道: “我这个弟弟——” “别东拉西扯,接着说丁大同的打算。”赵福生早将余平的想法看破,他才刚一开口,她便出言将其打断了。 余平心中一惊,拱了拱手,答道: “是。” “因这桩鬼案特殊,丁大同怕出纰漏,因此打算多带人手,沿途也会向其他镇魔司的兄弟们‘求助’。” 说是求助,可实际却是拖人下水。 那怀了鬼胎的尼姑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卷进这样一桩诡案里,一旦祸事爆发,生死难料。 余平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目光闪烁道: “临出发前,我们人手不足,丁、丁大同便派我们兄弟三人来万安县求助,想请、请赵大人也助一臂之力。” 事实上丁大同是打算直接抽调万安县镇魔司的人去昌平郡助力的。 他是郡府镇魔司大将,论地位、品阶,他是有抽调县府镇魔司人手的资格。 可是背负了这样一桩任务,对钟瑶三人来说就不友好了。 他们三人在来到万安县,试探过门神实力,又见到驭使了祸级鬼物的武少春时,就已经知道此行任务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了。 不要说完成任务,就是将鬼案说出来,估计也会遭到万安县铁拳驱逐…… 此时余平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完,整个县府陷入长久的沉默、安静之中。 大家已经知晓案件始末,自然也就猜得出昌平郡的打算。 “……”张传世本来想要出言讥讽两句,但他扭头往四下看了看,刘义真皱着眉头,范必死若有所思,蒯满周则是背靠着赵福生的椅子,却向后折腰倒在她身上,倒仰着一张脸盯着场内的三人看。 武少春没出声,就连性格最莽撞的范无救都似是意识到气氛肃穆,没有贸然开口。 枪打出头鸟,张传世立即双手笼进袖中,将脖子一缩,装聋作哑不吭声了。 “说什么求助。”良久后,武少春最先忍不住: “昌平郡治下的县城那么多,镇魔司驭鬼者也有,之所以来我们万安县,不就是因为我们大人身份吗?” 他毫不留情将丁大同的打算揭破: “鬼胎标记不分男女,但男人被标记后会立即就死,而女人则能暂时‘活’着。” 丁大同此次送鬼之行只求稳妥,不求解决,因此是打算多找几个能接鬼胎的女人同行的。 女性驭鬼者并不多,而昌平郡治下的万安县恰好有一个,这才是钟瑶三人前来的缘由——与其说是‘借’人手,不如说是‘借’肚子以装鬼胎。 三人这一趟领的可不是美差,而是得罪人的活儿,对方又是驭鬼者——郑河当日的奏报卷宗里,提到赵福生可是驭使了强大双鬼的驭鬼者。 若惹怒了她,三人搞不好命都要丢了。 可钟瑶已经吞噬了两个鬼胎,情况不稳,随时厉鬼复苏,丁大同选中他也是有想将他这个不大稳定的祸源外移的打算。 所以三人领了这一趟任务前来,心中其实也是憋了一股火,只是这火气在见识到门神手段、武少春实力后便被压制下去了。 此时面对武少春的指责,三人也不敢吱声——实在是因为心虚的缘故。 赵福生心里也很不爽。 “真是欺人太甚!”她冷冷的道。 刘义真也点头: “确实是!” 她一发话,武少春顿时就起身道: “大人,他们欺人太甚,我们就是不去昌平郡,他丁大同敢把我们如何?!”说完,他转头看向钟瑶几人,眼中露出凶光。 “……”余平三人心头立马悬起了大石,脸上露出紧张之色。 赵福生道: “把我调来调去的,连提前发声公函问一句去不去都没有,看样子是官太小了!” 她叹了口气: “早该升官了,从我接手万安县,办了好几桩案子,好歹也是立了功的——” 说着说着,赵福生就愤愤不平的道: “连俸禄也是我发的,朝廷怎么也该给我封个金将,让我来指挥丁大同还差不多!” “……”正欲说话的刘义真顿时话卡在喉咙口。 武少春的怒火僵在脸上: “……” 张传世抓了抓脸颊,想起众人坐鬼车回到四十年前的时候,赵福生当着当年苏泷的面吹过的牛。 他也算是好面子、爱出风头的人物,此时不由小声嘀咕: “大人这官瘾也不小啊——” 赵福生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张传世立即不敢吭声了。 她看向余平三人,几人面面相觑,一副静候发落的老实模样,见她转头过来时,俱都将腰背挺直了。 “你们是哪日出发?临出发前,那尼姑状况如何?”她接连抛出两个问题。 余平忐忑不安的看了钟瑶一眼,有些摸不清赵福生问话的意图。 现在她已经知道昌平郡案子始末,也明白了丁大同召唤她的缘由,也应该清楚此行凶险—— 但她此时还在问起夜哭鬼案的情况,莫非她愿意协同前往不成? 这个念头一涌现在余平脑海,他都要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 钟瑶也一脸茫然,失去了方寸,无法给余平提示,他只好战战兢兢的道: “丰宁县案发时是在11月初、初六,后面丁大同与州府往来传信大概又去了七八日的功夫。” 丁大同在下了决定后,随即派遣钟瑶三人从昌平郡出发,时间上是一点没耽搁。 只是昌平郡距离万安县路途遥远,就算一路马不停蹄,路上也需要耗费五、六日的时间。 丁大同自己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地道,担忧钟瑶三人阳奉阴为,故意消磨时间,因此给他们定了限期回归。 “最迟就是在十二月初,无论事情成不成,只要我们活着,也要回到昌平郡,否则我们的魂命册会出问题的。”余平无奈的道。 三兄弟路上倒是没耽搁,哪知来到万安县的时间不巧,赵福生出行办鬼案,直到今日才归,倒阴差阳错的让他们缓了几日功夫。 不过今日已经11月24日了,距离丁大同限定的日期已经不远了,若是此时折返,大约能在限期内赶回去。 “……如果大人愿意放我三人回去的话。”余平补了一句。 赵福生沉吟了片刻。 “情况我已经清楚了,反正距离丁大同为你们规定的时限还早,你们就在万安县内先停一段时间。”她话音刚落,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庞知县略有些兴奋的喊声响起: “大人、大人,大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 赵福生应了一句,接着才对余平等人道: “之后我们还有事商议,你们自己去歇着吧。”说完,又看了余平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到了钟瑶身上: “不要随便乱走,要出镇魔司得提前说,让我们府衙内的人陪同。” 她与三人打交道的时间不久,可从与三人简单的对话,这三人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钟瑶虽说驭鬼,但从眼神、言行可以看得出还没有彻底失控,行事还算认真、负责,不过钟瑶毕竟驭使了鬼物,赵福生对他并没有全然放心。 她话音一落,几人倒并没有抗拒。 之前武少春的要求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地步,三兄弟也没心思闲晃,便都一一点头。 庞知县疾步进了厅堂中,见到赵福生在,他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内堂正中的钟瑶三人都识趣的站起身来,随即退出大厅了。 几人一出大厅,余平就忧心忡忡的看了钟瑶一眼: “大哥——” 丁大同规定的必须返回昌平郡的时限就快到了。 就是这会儿启程,也需要日夜兼程才能赶到,但赵福生却并没有放几回去的意思。 镇魔司法制严苛,与鬼物相关的事更是半点儿马虎不得。 魂命册约束了三人,若是到了限定时间没回去,三人是会受鬼咒力量反噬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 同行人选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们了。” 钟瑶平静的道: “我本来就是命不久矣的人,就是连累你们了。” “大哥——” 先前还满脸担忧的余平一听这话,却顿时怔住。 夏弥生也愣了愣,眼圈突然一红: “从大哥驭鬼以来,我好久没听你说这样的话了。” 余平笑了笑,突然长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兄弟三人当年结义时本来就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风光时没忘我们,如今有祸自然也该一起扛。” …… 兄弟三人正说话时,那镇魔司大堂的屋檐下不知何时垂下了一条殷红的血丝。 血丝的末端垂挂着一滴血珠,细看之下,那血珠内蕴藏了一只灵巧的眼睛,听到三人说话,那眼珠动了动。 随即这细血珠子化为黑气散逸,仅余一根细如发丝的血线随风荡了两下,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堂内,蒯满周的身体灵活的扭转了一下,小孩的嘴巴附到赵福生的耳畔,打小报告: “……三人说想要一起死。” “……”赵福生不知道蒯满周偷听、偷看到了什么,但她很确定余平三人是不想死的。 她摸了摸小孩的头,接着转头看向庞知县,庞知县却扭头看向了钟瑶三人离去的方向,许久后才转回了头来,见赵福生在看他,便露出笑容: “看样子流土村一案大人已经解决了。” 说完,他目光从大堂内扫过。 与赵福生同行的刘义真、张传世及蒯满周都在,唯独不见孟婆。 庞知县愣了愣,赵福生就道: “不算完全解决。”她叹了口气,想起十里坡如今的光景,皱起了眉头: “流土村一案牵连甚广,鬼祸的源头来自于十里坡。” 提起十里坡的案子,她暂时将昌平郡的鬼案压下,正色道: “早前……” 赵福生将十里坡的鬼案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再提及十里坡如今的现状,庞知县的表情变得凝重,到最后有些坐立难安。 他清楚如今赵福生对万安县的重视程度,十里坡鬼案爆发,致使县治下的一个镇几乎全被厉鬼所屠,这是严重的失责罪过。 “我——” “十里坡的案子涉及村斗,属于早前的问题遗留。”赵福生将庞知县的神色看在眼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发生,如今再论对错已是枉然。” 庞知县是有失责之嫌的。 但这件事情又不能全算庞知县的错。 大汉朝治下的百姓生活艰难,匪盗频出,县镇治下的村庄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官府大权旁落,以万安县来说,庞知县手头紧,治下差役都养不活,一旦循规蹈矩,反倒还要靠镇魔司拿钱去辅助。 十里坡内斗时,官府没有能力,也没有人手去强行干涉、插手。 罗六杀死乔越生,致使厉鬼复苏时,十里坡内人人抱团,压根没有人告知官府。 附近村镇也跟着欺上瞒下,所以鬼案爆发后竟无人得知。 如果不是因为流土村杨铁汉一家之死,十里坡的鬼祸不知会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个事情已经不能简单的说是鬼祸作祟,而是人为酿造的惨案,最终又自食恶果。 …… 庞知县本以为出了这样大纰漏,定会遭她大声斥责,却没想赵福生并没有大发雷霆,反倒声音温和的道: “但是十里坡案发生虽说怪不得我们,可是案子爆发致使如此多百姓死亡,我们却都有失职之嫌。” 除了有一部分为恶之人罪有应得之外,十里坡内也有许多像杨桂英一样老实本分的人也尽数在这场鬼祸之中丧生,成为了冤死鬼。 赵福生想到这里,表情凝重: “无头尸案发生的时候,就算十里坡内上下抱团,可附近四方镇总该有所耳闻,但事发至今两年多时间,除了长生镇李家当时死了有人报案外,便再也没有人报案,这也是我们县里一个很大的问题。” 百姓不敢报案,尤其是不敢报鬼案! 有一句民间谚语是这样说的: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样的俗调初时听来像是说笑,可赵福生在几次鬼案与众多村民打交道、问话的过程中,却都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官府收钱的印象深入人心,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更甚于鬼祸。 她看向庞知县: “我清楚万安县年初时不太安宁。”赵启明从掌控万安县到厉鬼复苏,对县城的影响是很大的。 这位老知县一直处于惶恐中,便无闲暇精力去关注村镇的鬼祸。 “但这件事情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尽量从根源减少鬼祸爆发的概率。”说完,她语重心长的看向老知县: “万安县是我们所有人的落脚处。”庞知县甚至在这半年内将自己的堂弟庞清召唤过来了,显然是将万安县当成他将来的养老地了。 “这里是我们的家,大家同舟共济,有力出力,才有将来。” 庞知县心中大石落地,随即又因赵福生的宽容而生出羞愧之情: “大人放心,我明白的。” 赵福生点到即止,便没有再说这件事了。 “好在这一次办案有惊无险,十里坡的善后事宜便交由庞知县你来,如果银钱方面不够,就找庞清先支付。” 庞知县听了这话有些尴尬。 以往在他认知里,各地县府衙门是听命且服从于镇魔司,每年税收之后会想方设法弄到钱送入镇魔司中。 却没料到在万安县里倒反过来了,数次三番都是赵福生向衙门施以援手。 庞知县想想也觉得有些羞愧,低低的应了一声: “有劳大人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不知昌平郡钱多不多……” 如今重建万安县花钱如流水,她来钱的速度不快,之前靠的是县里几个士绅、大户的捐助。 但赚钱难、花钱易,总是依赖士绅们捐钱并非长久之计,始终要另寻出路的。 “大人是打算是去昌平郡吗?”赵福生话音一落,武少春就听出了她言外之意,忙不迭的道: “那丁大同分明包藏祸心——” “只是行份内之事而已。” 赵福生平静的道: “丁大同的处置方法是正确的,若我与他易地而处,我也会优先选适合的人用以办理鬼案。” “……”她一句话说得众人沉默了片刻。 刘义真想起两人初识时,她留给自己的印象还是格外记仇的,但与她相处后,却又觉得最初对她的看法过于狭隘了。 她是记仇,但在大事大非面前又分得清主次,一旦有鬼祸发生,便又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宽容、大度。 “我准备去昌平郡,运送鬼祸。”赵福生先将自己的打算说在前头: “顺便进京一趟。”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不快之色: “从我接了万安县之后,朝廷一次都没有发放过俸禄,至今我还只是一个令司主事,还要被丁大同调遣。” “……你要进京讨封?”刘义真嘴角抽搐。 赵福生理所当然的点头: “应该拿的自然要拿的。” “可是听余平提起,这桩鬼案非同一般。”武少春道:“大人也说过了,这一次鬼案非同一般,危险重重。” “办鬼案哪有安全的。”赵福生笑了笑: “好在这一次十里坡鬼案后我再驭使了两个厉鬼,还将门神回收。”如今她的手上一共有最初驭使的先予后取的厉鬼、要饭鬼两个祸级厉鬼。 同时有灾级鬼车,已经承受了香火的门神。 从门神能克制不完整的刘化成,便能看出有了香火、信徒的门神力量至少已经半步劫级,待其信徒再增加,香火值晋阶之后,门神极有可能会成长至真正的劫级地步。 同时她还有一个真正的劫级厉鬼马面。 “此行不说万全把握,但我有保命的手段,可以走这一趟的。” 赵福生说完后,武少春就急不可奈的问: “这一次鬼案,怎么也该轮到我跟大人一起出行了吧?” 他这话一说完,本来还一脸闲适的范无救立即急了: “少春,你上回还去过郭家,都驭鬼了,这次怎么也该我去了。” “无救不能去!”范必死马上出声。 范无救顿时跳了起来: “我怎么不能去?封门村、十里坡案我都没去,这次昌平郡我怎么也要去的。” 范必死看着这个傻弟弟有些头痛: “这个案子很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范无救不以为然: “反正福生也在。”他说完之后,又忍不住抱怨: “哥你总是这样瞻前顾后,你看我们镇魔司里,如今没驭鬼的可能就只有我们和老张——”他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刘义真,但见他面前摆了一具阴森森的漆黑鬼棺后,表情一下就垮了: “连义真都有鬼棺,他爷还是个大鬼,我们有什么?” “……”范必死一时语塞,几次欲言又止。 范无救又道: “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能连老张都不如。” 张传世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什么叫可能连老张都不如?”他冷笑两声: “你们本来也不如我,我好歹还有一个鬼船,你们有什么?!” 他的话如火上浇油,范无救更是铁了心要去昌平郡: “反正我要去,你不去你留万安县算了!” “我要去,你不能去。”范必死道。 范无救一听这话先是一惊,接着大怒: “你都要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张传世故意道: “他管你呢,他是你爹还是你娘啊——” 范必死瞪了他一眼: “老张,你故意的。” 三人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武少春连忙劝架: “张师傅你少说两句吧——” 几人越吵越火大,纷纷拉着赵福生评理: “大人,你说这两兄弟吵架跟我姓张的有什么关系?拉着我说什么——”张传世满脸不快。 范必死道: “这老头儿不怀好意,故意挑拨我兄弟俩呢,我看他跟纸人张果然是一根藤上结的种,都憋着一股劲儿使坏。” 张传世大怒: “你胡说!” “老张这话说得没错,我俩是兄弟,你又不是我爹,管我去不去昌平郡——” …… 赵福生被吵得脑袋‘嗡嗡’,嘴角抽搐,忍无可忍大喝: “好了,别吵了!” “……” “……” “……” 三人同时偃旗息鼓。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有人说话声: “大人——”是庞清进来了。 赵福生因十里坡案出门了几天时间,回来之后虽说有些疲倦,但精神尚可。 反倒是庞清,他衣裳发皱,眼眶通红,平日修理得齐整的胡子都有些干枯散乱,看上去状态似是比赵福生还差。 一见赵福生的面,他就有些羞愧道: “大人,府衙账本出问题了,我们前几日盘点时,有十文钱对不上公。” 他一脸沮丧: “这几日我们将账本全翻出来了,一笔一笔的对过,钱也抬出来数了,愣是少了十文。” 庞清因为这事儿已经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经此一事,他这才发现手里人手不够。 “……” 赵福生这会儿可没功夫与他闲算账,她扭头去看庞知县: “这事儿庞知县帮忙。” 老知县有些不想走。 镇魔司三人吵得厉害,还没出个结果。 但庞清一脸哀求,又有赵福生帮忙说话,他只好遗憾的起身,跟着堂弟离去了。 等人一走,赵福生这才揉了揉眉心: “这一次昌平郡府一行,范大跟我同去。” 范必死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笑容。 “老二也去。”本来还有些着急的范无救听她这样一说,眼睛不由一亮,接着又喜滋滋的坐回原处。 “大人——”范必死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正要开口,赵福生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有些事情瞒也瞒不住,老张有句话说得对,你不是他爹,不能事事替他作主。就算你是他爹,孩子大了,做决定前总得告诉他缘由。” 她可没兴趣替这兄弟二人解决家务事,讲话也只点到即止: “这桩鬼案对事不对人,所以你们两人与我同行。” 赵福生心意已决。 范必死虽说心中还有许多不甘,但最终却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第三百四十九章 彼此心结 第三百四十九章 范必死看着范无救心满意足的欢呼,不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对赵福生道: “大人,我有话要跟无救说。” “你们去吧。”她说完,又看范无救坐在椅子上不肯起身,就道: “你哥有话和你说,是跟昌平郡鬼案有关的,你听完心里也有个数。” 刘义真等人也隐约听出她话中之意——先前昌平郡活死人怀胎一事由余平说出口时,范必死几次失态,都被众人看在眼中。 范无救半信半疑: “我哥又不在昌平郡,怎么知道这桩鬼案?大人是不是想哄我,自己偷偷溜走。” 这下范必死忍无可忍,他提掌‘啪’的一声打在弟弟后脑勺上: “跟我走!” “哎哟!”范无救捂着脑袋惨叫了一声,“走就走。” 这两兄弟都耷拉着一张脸前后脚的出去了,他们一走,大厅内顿时又安静了许多。 赵福生眉心抽搐,正想抬手去揉,却见刘义真也一副一脸忍耐之色,手揉着太阳穴,显然也被这两兄弟吵得受不了了。 “大人,这次昌平郡我也要去。”武少春抢先道。 刘义真也点头: “我也去。” 蒯满周环抱住了赵福生的手,态度不言而喻。 “你们都想去,我、我可不想去。” 张传世目光闪了闪,身体直往后缩。 昌平郡的鬼案一看就非同一般,连驭使了祸级厉鬼的人都死在了这场鬼祸中,这样的凶案他可不敢招惹。 “老张留下。” 赵福生松了口气。 她最初接手万安县时手下除了范氏兄弟之外无人可用,每次办案大多时候都得单打独斗。 如今不到一年时光,也收了好几个令使,但这些人都闹着要办鬼案,谁留下来镇守万安县反倒成为她最头疼的问题了。 照理来说县府镇魔司内如今也算人才济济,无论是蒯满周还是武少春、孟婆,那都是能独挡一面的人物。 可是蒯满周年幼,驭使了两大灾级厉鬼,脾气其实并不稳定的。 要是短时间让她一人留守万安县还好,此次去昌平郡耗时长、行程远,一来一回不知要耽误多久功夫,独留她一人在县内无人能制得住她,赵福生心中其实是有些不放心的。 因此蒯满周要与她同行。 她目光落到刘义真身上,刘义真顿时警觉: “我要去的。” 说完,他‘哐哐’拍了两下棺材: “当初我爷的任务是让我看守鬼棺,如今鬼都没了,就留了个空棺给我,我总要将这棺材派上用场的。”末了还不放心,又道: “更何况从我出生以来,我就一直留在万安县,连县府大门都没出过,现在有去郡府的机会,当然要去的。” 武少春吐槽: “上回去十里坡你也是这样说的。” “那是出县,这次是去郡府。”刘义真立即反驳。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刘义真面前的鬼棺上,刘义真敏锐的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当下就意识到了她心中的念头,打铁趁热道: “我这鬼棺可是困得住劫级的厉鬼的。” 他这话正好说中赵福生心中的打算,她点了点头: “义真也跟我同行。” 刘义真勾起嘴角,又变回之前沉稳的模样。 这下武少春急了: “大人,那我呢——”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 “少春,这次我们去办十里坡案子时,你留守万安县做得不错——” 武少春也非单纯无知的年轻人。 他虽然老实,可少年时期也曾跟着黄岗村的人走过货,其实是非常机灵的,他一听赵福生语气就意识到不妙,连忙推托: “我也没做什么,大人你看,这昌平郡三人来了县里好几天,我连案子都没问过——” 说着说着,武少春都要哭了: “封门村的案子我当时是去了,但后来大人说要我留在长条镇我也留了,回来还没有碰过案子呢——” 他这样一讲,赵福生就叹了口气: “那你回头问问孟婆,如果她愿意留在万安县,昌平郡你就去。” 武少春眼睛一亮,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个案子与范大、范二有关,详细的情况你们稍后可以问问范大,他会和你们说。” 赵福生话音一落,武少春便识趣的站起身来: “那我去找必死和无救。” 刘义真也扛起棺材,点了点头。 等这两人一走,张传世有些犹豫: “要不、要不,我也跟大人一路——” 他原本贪生怕死不想办鬼案,但这会儿大家都去,他一个劲儿的躲反倒觉得没劲儿。 “随你。” 赵福生摆了摆手。 她没有劝戒自己不去,张传世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贸然了些,深怕多办鬼案吃亏,目光闪了闪: “那、那我还得回头好好再想一想,就怕帮不上忙,拖累了大人。” “……”赵福生早知他秉性,懒得与他多说。 张传世夹着双臂灰溜溜的也跟着溜出大厅。 等人一走,大厅内只剩了赵福生与蒯满周两人时,她这才叹了口气,低头去看小丫头: “你呢?” 十里坡鬼案中,蒯满周是出过大力的,她接连几次毫无保留的使用庄四娘子、蒯良村鬼村民们的力量,对她也有一定的影响。 回到县府后,小丫头虽说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但赵福生却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体比以往更加冰凉,在摄取余平三人的魂命册时,厉鬼的煞气也比以前更重。 蒯满周没有说话,只是双臂抱住她胳膊,将头往她手上一靠,没有说话了。 两人静默了片刻,小孩突然出声: “福生,我不想睡觉了。” 她的声音幽幽,如果不是离赵福生近,恐怕赵福生都没听清楚。 “我害怕做梦。”小丫头又道。 这是十里坡鬼案带来的后遗症。 但蒯满周并不是怕鬼,而是乔越生为她制造出来的那一场大梦,勾起了她内心的恐惧。 赵福生突然伸手将小孩抱进怀里。 蒯满周别扭的挣扎,但她越是挣扎,赵福生却将她抱得越紧。 她与厉鬼的力量融合紧密,能使用厉鬼的力量就越强横,几乎与鬼无异。 但同时恶果也在呈现。 她在慢慢失去人的感觉,对许多事情没有了孩子的好奇心,对弱者不再充满同情,封门村剿匪时,她杀人如杀鸡。 有时整晚不睡她也不会再困,与其保持人的形态,她有时更愿意施展厉鬼力量隐伏在镇魔司内。 可是这样的蒯满周仍会害怕。 她怕的不是厉鬼,而是昔日的回忆。 庄四娘子之死像是一个思想的钢印,牢牢的烙在她记忆之中。 她亲眼目睹了蒯良村村民之死,见到了蒯六叔等人临死前还想拼命护持她的样子,这种巨大的内疚早就深深烙印在她心中,令她如今纵使已经半人半鬼,也仍难摆脱当初亲眼目睹鬼祸发生时造成的心灵冲击。 赵福生用力的抱住了她。 其实赵福生已经驭鬼,体温也较常人低,但与驭使了两大灾级厉鬼的蒯满周相较,她的身体却又显得温暖无比。 不知为什么,小孩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恼怒。 她已经很有这种人性化的情绪,那种怒火一起,便想要施展厉鬼力量将周围毁灭殆尽。 但她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又衍化为一种委屈。 从庄四娘子死后,已经很少有人再抱她了。 镇魔司里的人都怕她,赵福生虽说允许自己跟在身边,可她大多时候忙于鬼案,很少愿意哄孩子,更别提这样主动的抱她。 赵福生的怀抱很温暖,让她想起了庄四娘子在世之时。 ‘砰砰、砰砰。’ 小孩停止了扭动,耳畔就听到了赵福生胸腔内传来的有节奏的心率声。 她突然将脸蛋贴到了赵福生的心脏处,小心翼翼的伸手环住了赵福生的身体。 “福生,我害怕。”小丫头小声的道。 赵福生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脑袋,此时温柔的抚摸极大的安抚住了蒯满周焦虑不安的情绪。 “我也害怕。”她应了一声。 她的话令小丫头坐立起身,瞪大了眼盯着她看: “你也怕乔越生的梦?” “嗯。”赵福生微微点头,思绪沉入了因鬼梦而勾起的回忆里。 “我在年幼的时候也失去了我的母亲。”她抬起脑袋,垂眸看了蒯满周一眼。 她并不是真正的大汉朝赵福生,这样的话她无法对其他人提及。 “我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没赶得及送她最后一程。”这件事情很长时间成为她的心理阴影,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总像梦魇一般缠在她识海内。 蒯满周抓着她手臂的指尖用力捏紧: “你会痛苦吗?” “会。”赵福生应了一声。 小丫头就道: “大人也会痛苦吗?”她仰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那双鬼气森森的眼眸中露出迷茫、不解之色: “我以为大人就不会再痛苦了,我真想立刻长大。” 可惜驭鬼没有将来,鬼物反噬是迟早的事,更别提她与厉鬼力量深度融合,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个年纪。 小孩很少露出这样稚气模样的时候,赵福生笑了笑,应了一声: “大人也会痛苦。”她耐心的解释: “痛苦不分大小,也不会消失,只是随着我们的成长,经历的事情变多,对痛苦的包容力增加,曾经过往的痛苦就变得可以忍耐而已。” 赵福生的话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还太过深奥,但蒯满周隐约听明白她的意思:长大之后便可以忍耐痛苦。 她眼睛一亮: “像我娘那样吗?”她说道: “我娘很能忍的,她说小时被打她还哭,后来——” 蒯满周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真想长大,是不是我长大了,就再也不会害怕做梦了?” 赵福生没有说话,小孩又自言自语: “福生,你说我还能长大吗?” “会的。”赵福生搂着她,应了一句。 “真的吗?我长高了吗?”小孩说到这里,就扭动着身体想跳下地。 “回头让孟婆找个东西给你量一量,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赵福生笑着说道,接着话锋一转: “但人的成长也不只是在身高,还有心理。” 跳落下地的小孩还举起手,比在自己头顶,听闻这话,脸上露出纳闷之色: “我不懂。” “那就多读书,回头从昌平郡回来,我教你识字。”赵福生说道:“当文盲是不行的。” 小孩却有些迟疑: “我娘以前也不读书的,她就干活——” 赵福生淡淡的道: “你娘就是不读书,才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她说到这里,眼中露出锋芒: “她要是读过书、明道理,就知道有时她想要的幸福从来都不是能在别人那获得的东西。” 外乡人不是避风港,她只是从一个泥潭跳进一个未知的生存环境而已。 她吐槽: “要是你娘见识多,够泼辣,把蒯五打瘫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搞不好解决了蒯良村的麻烦,村里人不止不会怪她,反倒心下还会松口气呢。” 只是村民们都少了这个动手的魄力,更别提从小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养出懦弱性格的庄四娘子了。 蒯良村是宗族制,村民亲如一家人,在这世道相互帮助、相互扶持,才能活得下去。 可惜正因为这种不知变通、取舍的宗族制,无止境的忍受助长了蒯五的邪气。 小丫头的眼睛慢慢亮起,她突然变得兴奋:“我喜欢,我要读书,我要杀人!” “……” 赵福生心下暗自叫糟: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但与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文盲小孩,哪能三言两语说得清其中的道理,她挥了挥手: “随便杀人可不行。”她一口拒绝: “回头还是读书吧。” “嗯!”蒯满周用力的点头: “我要去找孟婆,让她给我找条绳子,量量我长高了没有。” 赵福生笑道: “去吧。” 小孩蹦跳着往厅门的方向跑去,每跑一步身体便淡了几分,最终化为血影消失在大厅之中。 她人走了之后,赵福生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声的道: “满周,蒯良村的事不怪你的。” 环境造就人的性格,而人的性格决定了自己的选择,也昭示出了可以预知的结果。 “这不是你的错。” ‘唉。’ 赵福生长长的叹息声在厅内响起。 大厅中的屋梁上,不知何时汇聚了一滴小小的血珠。 她的叹息声在大厅内响起时,那血珠子无风自颤,良久后如同血泪一般顺着屋檐缓缓跌落。 殷红的珠子落到半空,便碎裂为烟雾,渐渐散于空气中。 赵福生仰头看着厉鬼之气消失的方向,怔愣了半晌,最终闭上了双目。 人死如灯灭。 死去的人痛苦终止于意识消亡的时候,活着的人却会背负痛苦前行,纵使已经强如蒯满周这样的驭鬼者,仍无法摆脱这样的束缚。 …… 第三百五十章 拼合戏班 第三百五十章 赵福生短暂的放纵自己的情绪沉寂了片刻。 半晌后,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眼神已经变得冷静又从容。 趁着此时没有其他人的打扰,她将意识沉入自己的识海中。 识海内那阴风阵阵、血液横流的封神榜此时神位已经开启了三个,赵福生的意识碰了碰封神榜,榜单提示:是否消耗功德值开启封神榜? 否! 赵福生将意识退出封神榜单,她如今的功德值只有,还不够开启下一个神位。 时间紧迫。 这一次十里坡鬼案收获颇丰,从表面看来,赵福生将这桩案子办得十分漂亮,但其实仍有隐患在的。 两大劫级的厉鬼虽说暂时相互克制,但并不是真正的解决了。 万安县背地里还隐藏了个纸人张! 此人才是真正的隐患,看似达成平衡的鬼祸,一旦此人插手,后果不堪设想。 要想真正的彻底永绝后患,唯有开启封神榜,将乔越生、刘化成二人赦封为鬼神,彻底受自己掌控。 只是如此一来,需要的功德值就多了。 这两鬼相互达成平衡,除非不收,一收就得同时出手——这也是赵福生在听到昌平郡鬼案发生后,答应前往的缘由之一。 昌平郡的这桩鬼案来头不小。 对丁大同等人来说,这桩鬼案的始源出于柳西巷子周家,但对赵福生来说,这桩鬼案的源头又可以追溯至十九年前的时候。 范氏兄弟二人同样是由活死人所生,但当年镇魔司的赵端出手干脆,将活死人剖腹挖开,使范氏兄弟二人是以‘人’的身份存活。 但二人恐怕不同于一般人——因为鬼车无法将二人标记。 如果鬼案的起源在于将近二十年前,那么这桩案子在二十年间定是源源不绝的发生过。 鬼祸的源头绝非活死人产胎,也非夜哭鬼——虽说据余平等人讲来,夜哭鬼的成长也极为可怖,但更令赵福生在意的,还是造就了活死人现象的鬼胎来由。 此行危险非凡,极有可能这桩案子厉鬼品阶早就达到灾级,甚至灾级之上也有可能的。 十里坡案子她一开始就准备不充分,到了之后陷入被动。 这种险里求生的情况绝不能再一次发生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决定事前做些准备。 她的意识再度沉入识海内,将封神榜启动,同时以神识查看地狱。 地狱已经开启达到三级,如今堪堪能关押祟级的鬼物。 万安县早前出现了鬼雾,虽说赵福生近来有案必办,连接清理了许多老案,扼止了县内鬼雾弥散的速度,可县中的情况仍是很危急的。 从县里不出案子则矣,一出案子必是大案便能看出端倪。 对于一般的驭鬼者而言,鬼案只有‘引、驱、破’三种解决方法。 所谓的‘引’,就是如同几十年前的谢景升以办鬼丧的名义把红鞋鬼引鬼上了令使之身,将其带走; 这是一种解决的方法。 而‘驱’则对驭鬼者的力量要求更高,至少驭鬼者所驭使的厉鬼要达到比被驱的鬼品阶更高的程度才能办到。 至于‘破’,则是破解鬼物法则,将它的标记打破,鬼物自然会离开。 但以上三种解决方案都只是暂时的,并不算是真正的稳妥。 唯有地狱与封神榜相结合,才是真正的永久解决鬼患之道。 封神榜能赦封大鬼为神,使大鬼回归神位,为持榜人所用;地狱则是收纳小鬼,也不比封神榜的力量弱。 目前赵福生的地狱品阶过低,才开启到第三层,一旦将来功德值足够,将地狱打开更多层次时,收纳的厉鬼品阶自然会相应提升。 这样一来,二者相互配合,高、低品阶的厉鬼之患才能得到控制。 唉! 赵福生又叹了口气: “还是功德值少了。” 她说话的同时,心念一转,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是否消耗功德值开启地狱? 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功德值立即被扣除,地狱开始颤抖,阴影以赵福生为中心,如洪潮无声的往她四周铺延开。 可是那阴影仅只扩散了约半丈左右的距离,便被封神榜的强大力量制约住。 地狱的力量接着缓慢无声的回收,封神榜的提示响起:第四层地狱已开启,可关押祟级厉鬼,可镇压、威慑凶级的鬼物。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赦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 赵福生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第四层地狱开启后,如她原本所料,已经可以慑压凶级鬼物,想必等到第五、第六层地狱打开,便能关押凶级的鬼物了。 依照这样的规律,那么等到第九级地狱被解封时,甚至可以直接关押煞级的厉鬼。 一旦继续解封,后面再办鬼案时,便要轻松许多。 赵福生刚一畅想未来,但意识在留意到第五层地狱需要功德值时,又想长叹一口气了。 仍然是功德值太少了。 剩余的功德值既不够开启封神位,也不够开启地狱。 但赵福生还有事情没办完。 她再度将地狱激活,接着她意识将地狱内的某一物锁定,随后抬手探入地狱,虚空一抓—— 待她手从地狱之中收回来时,一连串轻飘飘的物品被她抓扯在掌心中。 那是一串手掌相牵的怪异纸人,纸身红得发黑,给人以不详、怪异之感,令人一看便心生惊悸。 ‘嘻嘻嘻——’ ‘嘿嘿嘿——’ ‘呵呵呵——’ 诡异的笑声在赵福生耳畔响起,她却并没有受到这黄泉鬼戏班的纸人载体影响。 赵福生一手捏着纸人,另一手仍然如法炮制,再次探入地狱。 这一次她的手再次从地狱内回缩时,提的便是从四十年前刘化成寿宴上强行封印入地狱的鬼戏班了。 鬼戏班一现世,无论是纸人载体还是后来抓出来的鬼戏班,便突然悄无声息的从赵福生手中消失。 ‘哐哐哐——’ 震天的铜锣声响起,随即凄厉、高亢的唢呐声也穿入赵福生耳膜。 两戏班一出现,便飞快相靠近,紧接着合二为一,化为一个不完全完整的鬼戏班。 鬼影与纸人载体相融合,那鬼戏班的厉鬼看着便不再像先前一样僵硬、麻木,似死人更甚于纸人多。 封神榜提示:鬼戏班已经拼凑(不完整)。 戏班一出现在大厅内,随即展开老本行。 戏台开始搭建,戏班子的厉鬼各就各位,大厅的正中间,已经摆好了桌椅,就等着花旦们粉墨登场了。 ‘铛铛隆咚锵!’ 敲锣打鼓声以镇魔司为中心,往万安县外蔓延。 …… 此时大厅之外的一个厢房之中,先前被赵福生请出的钟瑶三人还坐在屋内忧心忡忡,静待着赵福生等人商议的结果。 突然之间,钟瑶浑身一震。 他驭使了厉鬼,第一时间就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锣鼓、唢呐声。 鬼戏班的吸引力对于厉鬼非同一般。 钟瑶身为人的意志力瞬间被压制,鬼物对戏班子本能的追逐占了上风。 他痴痴的站起身来,动作有些迟缓的转头想往外走。 “大哥——” 余平还在为了丁大同设定的时间限制而感到烦恼,突然见钟瑶神色呆滞,起身就出了厢房。 钟瑶对他的喊声置若罔闻。 余平觉得不对劲儿,横伸一只胳膊来拦他,只是钟瑶却对他阻拦的手视若无睹。 他直冲冲的撞上余平胳膊,力量大得惊人,身体也不知何时变得阴凉冻人,如同死尸似的。 ‘嘶!’余平倒吸了一口凉气,扭头去看钟瑶,却见钟瑶蒙脸的灰巾不知何时已经堆落在颈间,露出已经失去了皮肉的下颌。 厉鬼的下半张脸将钟瑶原本的面容取而代之。 他的肤色惨白,脸上汗毛呈现出一种结霜似的感觉。 “鬼!”夏弥生惊呼了一声,余平下意识的将手臂一缩。 这会儿的钟瑶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与鬼无异——在余平、夏弥生二人的认知中,他简直就像是厉鬼复苏。 不过厉鬼复苏之后一般会先出现鬼域,继而大开杀戒。 现下钟瑶虽说呈现出厉鬼化,但他并没有杀人举动,而是拖着沉冗、僵硬的脚步往外走。 “二哥——”夏弥生呆呆的看了余平一眼,一脸不知所措: “我们该怎么办?” “先跟上去再说。”余平好歹也是一位经历过鬼案的令使,他见钟瑶没有随意杀人,心下一松,随即很快做出决定: “看看‘他’要往哪走。” 这里是万安县镇魔司,司府衙门内驭鬼者众多,不怕出了乱子。 “走!”余平招呼了夏弥生一声,跟在了钟瑶身后。 同一时间,万安县镇魔司内,驭鬼的武少春、蒯满周都不约而同的听到了锣鼓开场的声音。 孟婆及刘义真都有所感应的抬头。 正与弟弟说起当年二人身世始末的范必死在鬼戏班现世的那一刹,兄弟俩同时扭头,看向了大厅处。 “是大厅——” “有锣鼓声——” 范氏兄弟同时说话,接着彼此对看: “福生在那边。” …… 鬼戏一开锣,便以特殊的方式声震万安县,与鬼相关的人都听到了这戏曲声。 镇魔司的庭院内,庞清让人将一箱一箱的钱抬了出来,摆在厅堂内,账本堆了高高一撂,数名账房杂役蹲在钱箱边,庞知县捧着一本账册,庞清道: “堂兄你念一笔账我记一笔,就不信查不出问题所在处——” 这两兄弟正在对账之时,就见内里厢房中镇魔司的人接连走出。 钟瑶脸色惨白,显出厉鬼征兆,脚步迟缓的往大厅方向走。 庞知县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没被钟瑶的鬼相吓住,而是停止了念账,愣了一愣: “他在干什么?” 庞清头也不抬,一手握笔一手压册,闻言烦闷的道: “别管了,先把账对齐再说。” 他焦头烂额: “如果有大笔银钱不对账也就算了,偏偏十文钱、十文钱,到底哪出问题了——” 说完,又接连催促庞知县: “堂哥别东张西望,快帮我继续对账,否则今晚又睡不了了。” 庞知县虽说心中好奇也有些警惕,但见余平、夏弥生二人跟在钟瑶身后,武少春、孟婆等也陆续出现,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便立时松了,脸上露出笑容,答应着: “好、好、好,我继续念,10月初3——” 庞知县将注意力重新收回到对账上,不再关注大厅外的异动。 此时的赵福生一将鬼戏班拼凑好,戏班立即开锣,等着柳红红等鬼旦的回归。 厉鬼一旦复苏,便迅速展开鬼域。 她并没有急于将鬼戏班镇压。 此时的鬼戏班并不完整,还差了几名旦角。 反正一不做、二不休,赵福生随即再次消耗1000功德值将鬼车召出。 鬼车一出现,随即将正在开台的鬼戏班镇住。 戏班的铜锣唢呐声一消失,外间钟瑶等人失控的厉鬼力量也得到控制,钟瑶那半张脸上汗毛处凝结的霜晶逐渐融化,他的脸色由白转黑,眼神也恢复温度,比先前的僵硬、呆板灵动了许多。 “我、我刚刚——”他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出厢房,出现在镇魔司庭院之中。 不远处是账房庞清二人,还有武少春、刘义真等镇魔司内的人都出来了。 就在这时,大厅内鬼车的车门打开,数道鬼影从车上走出,袅袅残影间,几位黄泉戏班曾经当红的角儿缓缓走向戏班子。 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再次响起提示:黄泉戏班拼凑完整。 注:这是一个成名已久的戏班,生前受人追捧,死后能令群鬼停留。 注:班主柳春泉在生时最大的苦恼就是爱女失踪,妻子因此抑郁而终,你替黄泉戏班的班主找回了戏班的台柱,戏班子感念你的恩德,愿意为你唱一台戏。 客人,你想听哪首曲儿呢? 恭喜宿主成功拼凑黄泉戏班,完成了柳春泉在生时的心愿,奖励功德值5000。 黄泉戏班,特殊的灾级鬼物,戏班开台后,能令劫级以下所有厉鬼停留脚步。 生人勿近,一旦听到戏班的音曲,一曲之后会被戏班带走。 注:柳春泉欠你一台戏,黄泉戏班愿意留在你的身边。 注:小心使用鬼戏班的力量,否则你会被鬼戏班带走。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临行准备 第三百五十一章 赵福生心满意足,将手一抓,那被鬼车克制住的戏班子随即化为牵着手的纸人本体,被赵福生抓进了掌心中。 ‘嘻嘻嘻——’ ‘哈哈哈——’ ‘嘿嘿嘿——’ 诡异的笑声接连不断的响起,纸人无风自动,散逸着一股令人胆颤心惊的可怕阴煞之气。 戏班子拼凑完整后,已经不再完全受鬼车压制,而是与灾级的鬼车彼此相克。 此时之所以赵福生能将戏班子抓住,纯粹是因为黄泉戏班欠了她一个特殊的‘情’,以致鬼戏班想为她摆个戏台,唱上一曲的法则占了上风的缘故。 “这一次拼合戏班果然是对的。” 赵福生有些欢喜的想道: “劫级之下的鬼物都会被戏班的戏留住,此行前往昌平郡,就算那鬼胎降生,夜哭鬼复苏,有戏班子在,也能将厉鬼吸引住注意力。” 到时她有门神、阴差两个主要的大鬼,又有鬼车随时待命,同时还有要饭鬼、先予后取的厉鬼做辅助,这一趟鬼案之行安全是已经有保障了。 想到此处,赵福生展开地狱,将戏班一应行头、物件全收了进去。 正准备将这一串纸人也扔进地狱的时候,她耳畔却再次听到‘嘻嘻、哈哈’的诡笑声。 她每摇两下纸人串,那声音便响几下。 笑声十分熟悉,她偏头想了想,很快就想起当日她重生后与纸人张第一次打照面时,曾从纸人张黑袍的宽大袖口中听到过这样古怪的笑声。 也许从那时起,纸人张就已经在计划要对黄泉戏班下手,提前准备好了纸人载体。 可惜那会儿她还没有与红泉戏班的人打过交道,也没想到纸人张的布局如此深远。 后来就是有所防备,也将大部分的警惕放在鬼车之上,那时哪里会想到黄泉戏班最终会死在纸人张的手里。 这是属于吃了当时线索不全,信息落后的亏。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最后将这一串鬼纸人扔入地狱。 封神榜的提示音在她识海内响起:捕捉到完整的黄泉戏班(灾级),是否消耗3000功德值将其镇压? 赵福生忍痛选择:是! 3000功德值被扣除,震荡的第四层地狱重新恢复平静,将鬼戏班镇压。 而镇魔司内才刚形成的鬼域缓缓散开,伶人的唱腔、铜锣丝竹声也刹时烟消云散。 钟瑶等人恢复了神智。 众人惊魂未定的先后进入大厅,却并没有见到厉鬼。 厅内只坐了个面露微笑的赵福生,她双腿交叠,脚跟放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古怪黑凳上,身体往后靠,坐得十分闲逸。 武少春等人进来时,她扭头盯着众人看,似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大厅中还萦绕着一股强烈的怨煞鬼气,若隐似无的黑雾还没有散开,此地先前分明凝结过鬼域。 “大人——” 武少春有些不安的扭头四处张望。 他因为驭鬼的缘故,对气味、危险很是敏感,感应得到此地残留的鬼息,但那股厉鬼的气息一会儿功夫已经消失。 “刚刚——” 武少春话没说完,刘义真就道: “我刚刚听到了黄泉戏班的声音。” 当初血月现世时,他曾听到过戏班子的动静,对鬼戏班的存在很是耳熟,因此铜锣一响,他就知道戏班子出现了。 “都来了?”赵福生看了众人一眼。 这一次大家来得还挺齐,除了出门在外的郑河、古建生二人未归之外,万安县镇魔司的人都过来了,就连孟婆也拉了蒯满周出现在人群之中。 “我将黄泉戏班拼凑完整了,使其晋阶,引起了一些小骚动。” 赵福生简短的解释了两句。 刘义真、孟婆等几个曾与她同去过四十年前的人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刘化成的寿宴上,赵福生曾与鬼戏班打过交道。 虽说事后刘义真等人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收服了这个特殊的戏班,但黄泉戏班鬼案了结她手却是不争的事实。 与无头鬼、乔越生之祸相比,鬼戏班的危害并没有那么大,事后众人也没来得及多问,直到这会儿她一说之后,刘义真等人才知道戏班子是不完整的。 而二范及武少春听到此处,也才知道十里坡鬼案赵福生还顺利了结了鬼戏班的案子。 倒是钟瑶三人不知道什么‘黄泉戏班’,也不大敢问。 只是三兄弟从刚刚的动静就能看得出来这戏班子非同一般,毕竟钟瑶可是驭使的煞级鬼,却在先前的厉鬼面前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赵福生可不管众人心中的想法,她将脚从椅子上放了下来。 那黑色凳子顿时散逸出大量黑气。 黑气一涌,众人才留意到她垫脚的凳子也是一件大凶之物。 余平正惊诧之际,只见赵福生身下影子微微晃闪了两下,她的阴影中随即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大口,将这大凶之物一口吞进其中,那煞气立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手段?!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满脸吃惊。 “你们来得正好。”赵福生将戏班子的凶物收入地狱后,这才正色道: “我打算六天后出发,前往昌平郡。” “……”余平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最终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万安县距离昌平郡路程可不近,就是一路车马不停,也需要五、六天的时间。 丁大同给三人的期限是在十二月初,赵福生若是六天后出发,回去定是迟了。 可是她能答允帮忙已经是意外之喜,兄弟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出声质疑,只好都低头应是。 “此次确定与我同行的人选先定范大、二哥,满周、义真——” 赵福生话音未落,武少春就巴巴的道: “我也去。” 他急急喊完之后,又解释道: “大人刚刚说完后,我找了孟婆——”武少春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 “孟婆答应留守万安县,所以我跟大人同去。” 孟婆点了点头,‘呵呵’的笑了一声: “少春去吧,他年轻喜欢四处走,跟着大人出门长长见识也行,我留在万安县,正好改良一下当时我的汤——”她说完后,露出头疼的神色,看了张传世一眼: “小张的情况特殊,我看看那个汤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重新改下配方,希望小张喝完能尽快恢复。” “还喝?” 张传世闻言瞪大一双眼。 他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跟赵福生同行,心中其实不太想去,毕竟活死人怀胎案实在离奇、瘮人,他也有些害怕。 可这会儿孟婆一说要熬汤给他喝,他立即就下了决定: “我跟大人同去,我可是大人的福星,镇魔司的案子少不了我,就是办不了鬼案,总要跟人应酬两回,城里的士绅、商贾,总得有人去喝两杯。” 张传世越说越觉得自己聪慧,当即更是坚定: “我要去昌平郡,我要跟大人一起。” “……”众人满脸无语的看他,都听得出来他言外之意:坚决不喝孟婆的汤。 范必死可是知道张传世秉性。 这老头儿偷奸耍滑是常态,既怕鬼还怕死,一听办鬼案就耷拉着一张老脸,像死了亲人。 此时听说要喝孟婆汤,宁愿办案也坚决不留府衙,可见孟婆的汤有大问题。 如此一想,范必死顿生警觉,暗自警告自己不要随意喝孟婆煮的汤水。 “……行。” 赵福生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如今出行的人选及留守的人都确定了,她也松了口气: “那就孟婆留守。” 事实上孟婆留下来比武少春守家还要令她安心。 孟婆的实力非凡,在十里坡时,她可是硬扛住了劫级大鬼乔越生一击的凶人。 有她在万安县,一般魑魅魍魉掀不起什么浪子。 孟婆脾气温和,半点儿不见厉鬼化后的阴森恐怖,听到张传世嫌弃自己的汤也没有恼怒,只是笑呵呵的道: “也行,那小张就回来之后再喝,这段时间我正好将汤的方子研究、研究。” 张传世那口气还没有彻底吁出,一听这话又堵在了嗓子口。 这桩事一解决,赵福生这才看向钟瑶三人: “丁大同派你们前来时,说了对此案具体的计划没有?”她耐心的道: “例如几时从昌平郡出发,走哪个方向,帝京那边接应的人选是谁,在何处碰头等。” 她一连抛出几个问题。 余平本来还在听张传世等人对话,见他们提到孟婆,又偷偷去看这个表情和蔼,看上去有些慈祥的老妇人。 见她身材消瘦,穿了一身旧衣,围了条洗得发灰的蓝色围裙,从外表看来她没有丝毫凶煞之处,甚至与鬼没有半点儿沾边,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对她却像是颇为忌惮。 正胡思乱想之际,余平突然听到赵福生问话,一激灵之下转过了头。 他虽说有些慌乱,但面对这样的问题心中早有准备,略微调整了一下心绪后,余平就恭敬答道: “丁大同提了一些大概,我们如约到达昌平郡后,会在月初出发,如果怀胎的慧圆还‘活’着,就请她自己走,如果、如果出事了,就想办法将它制住,将它抬着走。” 至于要如何抬这个怀了鬼胎的‘活死人’,余平没有细说,反正丁大同会处理妥当的。 “我们从城内南门出发,走水路。” 昌平郡靠白陵江,能直通徐州府。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中途是不下船的。 钟瑶接话道: “但是如果鬼案镇压不住,到了徐州府,冯广冲也会派人来助一臂之力的。” 他说完后,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赵福生,怕她会因此恼怒。 与陆地行走相较,走水路自然是更不习惯的。 而且一行人到时与厉鬼困在河面之上,此行前往帝京至少要一两个月。 在丁大同与冯广冲的计划内,这一条前往帝京的路途,仅是水路就要走上一个来月。 这样长时间的和一个活死人呆在船上,尤其活死人腹中的鬼胎说不准什么时候降生、复苏,给人的心理压力是极大的。 赵福生早前就将此案摸清楚了,她未必不清楚丁大同、冯广冲二人决意走水路的真正缘由,到时她要是翻脸恼怒,那么前来带信的钟瑶三人就麻烦了。 兄弟三人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就在这时,赵福生点了点头: “走水路也行,水路人少,鬼祸一旦爆发,只会祸害船上的人,至少不会蔓延及郡县。” 她直接将话挑明,一时间钟瑶三兄弟反倒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丁大同、冯广冲的打算她都懂,但她并没有因被算计而恼怒,反而赞同了丁大同的算计,这就让余平三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余平左右看了看两兄弟,见一个驭鬼的看不清表情,夏弥生年纪还小人情世故不通,只好尴尬的陪笑了两声。 赵福生又问: “随行的驭鬼者不算万安县人共有几名?” 她问得越细,证明她对这桩案子是很上心的,也展现出她说要去昌平郡并非随意夸海口。 余平心中既是疑惑,又隐隐松了口气,恭敬的道: “不算万安县人的话,我们昌平郡一共有四名驭鬼者,今年郡内尚算太平,所以丁大同打算自己亲自带队,再带上我们兄弟三个,以及胡容。” 他解释着: “胡容也是一个驭鬼者,他的鬼有些怪异,这导致他也有点古怪——”说到这里,余平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色。 想了半晌,他仍不知道如何形容此人,只好怪异道: “大人到了昌平郡看到他就知道了。” “大人定要离他远些。”夏弥生提醒: “他跟个变_态似的。” “……你不要当着赵大人的面胡说。”余平大感头痛,喝斥了这个义弟一句。 再转头看向赵福生时,他又正色道: “除此之外,丁大同还召集了郡府治下三个县的令司主事,”他叹了口气: “如今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昌平郡治下县府也不多,每个县府大多都只有一个驭鬼者,还都是令司主事——” 说到这里,余平又觉得有些奇怪,不由抬头看了赵福生等人一眼。 相较于其他县,万安县简直例外得有些奇葩。 赵福生这个令司来路不正,并非朝廷封点,而是自己拿到魂命册,成为了一县令司。 而她掌控万安县后,将这个本该受鬼雾笼罩,最终毁灭于鬼祸的县城镇魔司经营得风声水起。 大半年的时间,这个司府不止没有消亡,反倒看着越发茁壮了。 其中赵福生实力不明——但仅凭一个门神,其力量就已经绝对在丁大同之上了。 一念及此,余平心中不由幸灾乐祸。 第三百五十二章 谢氏祖宗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万安县的这位镇魔司令司实力深不可测,看样子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到时见了丁大同,谁客、谁主还真不好说。 说不准丁大同此举召她,还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除此之外,她刚刚点了要去参与此次鬼案的人选:蒯满周、武少春、刘义真,范氏兄弟,还有一个张传世。 钟瑶三人不清楚蒯满周实力究竟如何,但先前取魂命册时,那不声不响的小丫头曾露过一手,力量异常惊人,随意施展厉鬼的力量,却不见遭受反噬。 且她鬼物力量一出,钟瑶就感应到了可怕的大鬼煞气,镇压得他驭使的厉鬼半点儿躁动都不敢有。 武少春的实力兄弟三人都见识过了,当日打照面时,余平、夏弥生险些死在了他手中。 事后据钟瑶预估,武少春的厉鬼品阶至少在祸级——是与丁大同的鬼相同级,看样子武少春的状态比丁大同还要稳得多。 刘义真才刚办完鬼案回来不久,三兄弟不清楚他的力量是什么。 可他手里扛了一副冒着黑气的无盖棺材,这棺材分明是件大凶之物,钟瑶一见便犯怵。 寻常人沾染到大凶之物大多会不幸,刘义真却像是没有半点儿反应似的。 几人之中,范氏兄弟及张传世、孟婆目前看来最普通。 钟瑶几人已经在万安县镇魔司逗留了好几天时间,知道二范都是普通人,并没有驭鬼。 张传世一看就贼眉鼠眼,但他与赵福生同行去办鬼案,竟然能活着回来,可见也非表面那样猥琐。 至于孟婆,外表虽说平凡,镇魔司其他人却表现得对她异常忌惮,不知有何特异之处。 总而言之,万安县的人非同一般,赵福生出行带两个强大驭鬼者,一个令使则是手持大凶之物的古怪黑棺,另外还有三个普通令使——这样的人手搭配已经足以震慑昌平郡了。 毕竟一郡之将的丁大同如今也只是驭使了祸级鬼物的人,手下三个驭鬼者也都只是驭使的煞级鬼物。 钟瑶想到这里,悄无声息的长叹了口气: “郡治下的县中,共抽丰宁、三元,还有——”他眼神闪了闪,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万安三县。” “嗯。”赵福生点了点头: “广慈安出了一桩活死人怀鬼胎案,抽调此县的令司也算有缘由。” 钟瑶应了一声,道: “丰宁县的镇魔司令司名叫姜英,而三元县的镇魔司令司主事就有些特殊了。” “怎么个特殊法?”赵福生饶有兴致的问。 钟瑶就面露忌惮之色: “他名叫陶立方,是个驭使了祸级鬼物的人。” 赵福生早已经今非昔比,对大汉镇魔司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了。 她知道县镇魔司的令司主事大多是驭使煞级鬼物,如她、郑河及先前钟瑶提到的其他令司。 一旦驭使的是祸级厉鬼,大多是将级人物,以驻守州郡为主。 钟瑶提到的这个陶立方既然驭使了祸级厉鬼,那么照理来说不应该只是留在一个县内——想必其中定有缘由。 果然,钟瑶随即又道: “但是他已经驭鬼好几年,他驭使的厉鬼已经处于半复苏的边沿了。” “既然已经处于厉鬼半复苏的边沿,州郡还要召他同行,想必此人的厉鬼法则很特殊了。”赵福生道。 钟瑶点了点头: “他原本是帝京陶家的人,曾在州府任职过,留了两年时间,又下放至郡府,去年才去三元县的。” “这官是越做越小了。”范无救稀奇道。 “不是越做越小,此举应该是为了保护他。”赵福生道。 “赵大人说得不错。”钟瑶瓮声瓮气的说道: “州郡每年需要完成定量的鬼案,数量比县府多,如今镇魔司人手不足,以郡府为例,一共四个驭鬼者,平均下来每人每年至少要单独解决四到五桩以上的鬼案。” 若有聪明人便用聪明的办法,以破解厉鬼法则将鬼祸‘送’走,这样不借用厉鬼的力量,可以延长厉鬼复苏的时机。 要是熬得下来,一年功绩期满,是可以由当地司府上司奏报上级请功。 功成后可以封赦。 “升至将级,可以前往帝京,得到金将借鬼镇鬼。” 钟瑶话音刚落,武少春就纳闷不解: “什么借鬼镇鬼?” “就是类似打鬼印。”范必死解释了一句。 钟瑶点了点头: “与范大令使说的差不多。” 金将级的人物驭使的厉鬼几乎都达到了灾级,灾级的厉鬼可以镇压之下的鬼物,他们会对有功者打下鬼印。 这样的鬼印能对低等阶的厉鬼造成震慑。 驭使了灾级之下厉鬼的驭鬼者如果能得到金将级人物的打印,这些鬼印会镇压他们驭使的厉鬼,继而延长活命。 “陶立方就曾经因为受过金将打印,所以活到如今。” 钟瑶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羡慕之色: “他已经算是较为长命的驭鬼者了。” 从调任到三元县后,陶立方今年完成了两桩鬼案,这一次丁大同征召他一起押送活死人,既是危机、也是机遇。 “一旦任务完成,他办了三桩案子,三元县的驻守他就算功德圆满,此次进京与金将会面,也会赏他一个镇印,到时他驭使的厉鬼会再度受到控制,他也能再活一两年不成问题的。” “只是打鬼印,说得这么复杂。” 张传世撇了下嘴,接着看向赵福生: “大人,难怪郑河那厮对你这么殷勤,原来那小子没立功,却在大人这享受的是立了大功的待遇呢。” 他话音一落,钟瑶心中便是一跳。 兄弟三人都听出了张传世言外之意——郑河当日不愿回昌平郡养老等死,执意要来万安县,莫非是赵福生为他打下了鬼印? 只是大将级的人物都能打印,无非就是厉鬼气息的强弱罢了。 就是不知赵福生驭使的厉鬼究竟强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钟瑶强忍眼中的惊骇,又道: “这陶立方驭使的厉鬼格外特殊,他能分散灾厄、死亡。” 范无救愣了一愣: “这话怎么说?” “他能将厉鬼的杀招‘借’走一部分,分到其他人的身上。”钟瑶说道: “例如此次赵大人办的十里坡鬼案,如果鬼在杀人‘取’头时,陶立方在场,只要他愿意,可以将这被杀的人法则转移。” 若是鬼祸的品阶低于他驭使的鬼,那么这必杀的一击兴许会转换成其他人损胳膊折腿,而被标记者则有可能保住性命。 只不过这样的方法太过阴损骇人,且身边的令使消耗过大,因此众人都很忌惮他,提起与他同行的时候,都是很厌恶的,深怕成为被他转移祸患的受害者。 “明白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此次送鬼进京的驭鬼者除开我们万安县人之外,一共五人,令使若干。” 余平毕恭毕敬应了一声。 赵福生又问: “那京里派出来的金将又是哪位,在何处接应碰头呢?” 钟瑶说了半天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他从昌平郡出事以来接连吞吃二鬼,导致厉鬼有复苏架势后,已经很是沉默寡言,此时讲了许久,有些不大习惯,便由余平接着解释: “应该是在并州碰头。” 丁大同此次派遣三人出行万安县,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欺人太甚,因此在人手安排、路线行程的事件上并没有隐瞒钟瑶三人,而是详尽告之,让三人心中有数。 到时如何说服万安县的人应召而出,就看三人自己拿捏分寸了。 余平说道: “我们乘船从昌平郡出发——”他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赵福生,想用这句话试探她的意图。 但他抬头看去时,正好与赵福生目光相碰。 她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锐利,仿佛将他内心的盘算早看在眼中。 余平心中一悸,慌忙低下头来,心脏乱跳,面带余悸的道: “白陵江会在并州上阳郡分头,我们到时在临近上阳郡治下的金县下船,再坐车行走。”他不敢再去试探赵福生,老实将丁大同的打算和盘托出: “金县的镇魔司会在那里安排人手接待,到时要人、要物只管说,再从陆路前往上阳郡,金将会在那边与我们碰头。” 这样一说也算规划明确,路线清晰——假如死人、厉鬼听话、本份且又服从安排的话,听起来这一路简直完美无暇,仿佛轻松得像是去度假似的。 赵福生不由笑了一声: “你讲得很好,但你还没说朝廷派来的金将是谁。” 余平搓了两下手,不安的道: “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我也不大清楚。”他说完这话,硬着头皮等了片刻。 驭鬼者大多脾气暴烈、阴鸷,一言不合便要发火。 纵使钟瑶初时驭鬼时,也受了厉鬼影响,情感淡漠,以自身脾性为主。 此时余平三番两次没有回答上赵福生的话,虽然尽力在其他方面将自己所知的情报一五一的说出来了,但没答到关键点上,她又一直追问,他便怕她发火。 余平等了半天,并没有等来预料中的风暴,而是听赵福生有些吃惊道: “不清楚?”她偏了下头,眼神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不带丝毫情感的鬼物: “冯广冲那边没联系清楚?” 余平怔愣间没来得及答话,钟瑶连忙接上话题: “联系过了,但因为时间紧急,说得不大清楚。” 昌平郡的活死人怀鬼胎案出现得快,鬼祸蔓延的速度也快,冯广冲急奏报入京后,帝都那边也知道情势严峻,没有耽搁,先回了他的信,承诺会派出一个金将级的人物。 但是哪个金将,帝京镇魔司就没有说了。 说到这里,钟瑶面现犹豫之色: “不过我倒是有些小道消息。” “你说。”赵福生点了下头,示意钟瑶继续说。 “丁大同跟冯广冲好几年了,此次鬼案危险,丁大同却愿意亲自接下这桩案子送往帝京,算是帮冯广冲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因此冯广冲私下倒是向他透露过一点儿线索。”钟瑶得到她的允诺,很快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说是帝京镇魔司总署,可能会派出一个老祖宗。” “老祖宗?”赵福生听到这里,转头去看范必死。 万安县的驭鬼者不少,众人也各有手段,但是一旦涉及镇魔司的一些内部核心消息、线索,便两眼一抹黑了。 一干人中,可能唯有曾经在帝都生活过的范必死经验最足。 此时她一看向范必死,范必死便目光闪了闪,下巴往后一缩,露出尴尬之色: “大、大人,我虽然在镇魔司记名多年,但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令使——” 当年的赵端虽说曾在万安县立过功,可那功劳却并没有大到令帝京镇魔司重视的程度。 赵端死后,赵家受到了优待,子嗣女眷衣食无忧,不过对镇魔司总署内的大事却是不清楚的,更别提一些核心人物了。 钟瑶也不清楚。 他只是一个驭使了煞级厉鬼的人。 这样的驭鬼者在郡县之下可以横着走,令官、使、民畏惧,但在整个镇魔司内又不算什么了。 他说道: “我只知道这位姓谢,出自帝京谢家,不过究竟是谢家的哪位,我就不清楚了。” 范必死这下就有数了。 他对赵福生道: “大人,如果说朝廷官位代代相传称为世族,那么谢家也算是镇魔司的世族。” 像这样的传承在镇魔司内也有。 谢家是,当初的赵端也是,只是大部分的驭鬼者都会像赵端父子一样,至多传两三代,便消亡了。 除了这些之外,事实上如今掌管州郡的冯、丁二人都算是帝京的人,在帝京镇魔司后头都有人撑腰的。 赵福生对镇魔司这些世族传承不感兴趣,但她听到这位前来接应怀鬼胎的活死人极有可能是一位姓谢的金将级人物时,她立时就来兴趣了。 她抬头往孟婆的方向看去,却见先前还笑意吟吟的孟婆表情刹时变幻,显得格外的严肃。 一层血红的雾气从她脸上逸出,将她的脸映照得有些阴森。 “谢家——” 孟婆喃喃的道,目光与赵福生对视,接着问道: “与当年的谢景升有关系吗?” 谢景升,43年前主办了封门村红鞋鬼案的特殊驭鬼者。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再现鬼案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万安县镇魔司的卷宗记录上,也注明了谢景升来历非同一般。 他在帝京有后台,曾是郡县的人,当初被调至万安县是临危受命,最终成功解决了红鞋鬼案,保住了封门村千余条人命。 只是他已经是43年前的人物。 不要说普遍短命的驭鬼者,就是一个普通人,从正值壮年至43年后,恐怕早就已经垂垂老矣,更有甚者会在这个世道熬不到这么大岁数,继而早早死去,坟头的草都齐人高了。 “不管怎么样,如果丁大同的消息属实,帝都接应的金将如果真的姓谢,那么此人与当年的谢景升应该有一定瓜葛。” 搞不好双方份属同宗。 涉及鬼案,就连郡县之内都会在办完案子后记下卷宗,以供未来的驭鬼者参摩、学习,那么当年的谢景升办完鬼案,在万安县任职期满回到帝京后,定会将他办过的案子记录在册,留给谢家后人的。 且留在镇魔司内的卷宗可能只记录大概,但留给谢家人的卷宗定会记录得详细许多。 “如果是这样,到时我们可以向他打听打听当年谢景升在封门村办鬼案的经过。” 赵福生话音一落,孟婆当即就道: “我要同大人前往!” 她语气坚定,眼神直直的盯着赵福生看。 “……” 一旁的武少春还没高兴多久,听闻这话天都塌了。 封门村的郭家鬼案他是参与者之一,赵福生在打听当年的红鞋鬼案时他也在现场,后来也听说此案极有可能与孟婆当年失踪的女儿有关。 这些年来,孟婆一直在打探女儿下落,包括加入镇魔司,也是因为赵福生查到了红鞋鬼案的缘故。 如今昌平郡的这桩案子涉及到了谢家人,而谢家极有可能是当年谢景升所属家族,这样一来孟婆定不会放过同行机会的。 于情于理,武少春也不好意思强行提出希望孟婆遵守承诺的要求。 武少春要碎了。 “好。”赵福生点了下头,接着再去看武少春,见他眼里神色暗淡,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 孟婆听她答应,心下一松。 随即她注意到了赵福生的目光,再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一下蔫掉的武少春,那股厉煞之气一褪去,愧疚、心虚顿时又涌上心头: “少春,对不住了——” 孟婆叹了口气: “我、我没办法——” “我明白。”武少春佯装坚强,硬挤出一丝笑容: “这也不怪你老人家,只是确实不凑巧——留在万安县也挺好的,不就是少办一桩鬼案吗?反正万安县我早年也出过,要干活儿哪不能干呢,孟婆你说是不是?” 他越是这样说,孟婆越内疚。 张传世叹了口气: “年轻人,思想就是不同,义真,你瞅瞅——” 刘义真没料到自己坐着也能被说。 他并没有被张传世激怒,与被一点就燃的范无救相比,他性情要沉稳许多,闻言就笑道: “少春确实不错,有案就办,从不闪躲。” 他借武少春揶揄张传世: “张师傅果然老练,想必下回再办鬼案,张师傅肯定是要积极参与的。” “……” 张传世被他讥讽,心中这才意识到这个平时沉默的年轻人嘴巴厉害,并不好惹。 他倒也脸皮厚,‘哼’了一声,双手笼袖,不跟刘义真打嘴仗了。 “就先这样安排吧。” 赵福生心下也松了口气,将出行的人选就这样定下了。 “反正都是办案,如果能再了结一桩陈年旧案再好不过。”她想了想,看向范必死: “范大哥,之后你安排个人去一趟长条镇,将当地的孔佑德、张老头儿一并带到万安县。” 范必死明白她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召集两人,应该是为了当年的红鞋案作相关准备。 事关鬼案,不可思忽大意,以免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 范必死点了点头: “好。” 孟婆也站起身来: “我也去做些准备。” 她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孟婆的目光落到张传世身上,眼里露出温和之色: “本来以为这一趟没法与小张同行了,哪知阴差阳错又要一起,那改良汤的方子只好路上研究了。” 说到这里,孟婆倒是心情好了许多: “我把材料带上,到时一路乘船时间又多,闲暇时便研究糖汤,正好边研究边给小张喝。” “!!!” 张传世大惊失色。 他开始还有功夫看别人热闹,却没料到眨眼功夫就大难临头。 “大人,我、我留守万安县,让少春跟你去吧,我能行的——” “你住嘴!” 赵福生毫不客气的喝斥: “想留就留,想去就去,哪有这样变来变去的,你以为办鬼案是儿戏呢?这次必须去!” 张传世被骂得缩了下脖子。 他眼角余光见到范无救一脸幸灾乐祸,刘义真嘴角微扬,暗暗在心中将这两人记了一笔。 赵福生喝完张传世,看向其他人时,表情缓和了许多: “就暂时先这样定住,大家这两天也各自好好休息。”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 “十里坡鬼案才刚了结,这几日调整一下心情。”话音一落,摆了摆手: “散了吧。” 众人各自散去。 钟瑶三兄弟有种摸不着头脑之感,总觉得这万安县太过松驰了。 “昌平郡要办的毕竟是大鬼案。”余平从大厅出来,还一脸的纠结: “当日州府来的那位驭使了祸级厉鬼的大将都死了——” 这还不是一般的‘死’。 照理来说,人死之后鬼是不‘死’的。 一般驭鬼者死了,他驭使的厉鬼当即复苏。 可事发当天,鬼胎复苏之后,办案的将级驭鬼者死了,连他驭使的厉鬼也跟着消失无踪。 事发之后丁大同曾壮着胆子去那口枯井内搜寻过,附近没有厉鬼气息的存在,半个月内,丰宁县也没有发生过相关的鬼祸——从这一点可以基本推断,那大将驭使的厉鬼也‘死’在了鬼胎手中。 这个事情是十分严重的。 鬼是能克制鬼的,不同的厉鬼,克制厉鬼的手段、方法不同。 但昌平郡案件发生的时间并不长,先前两桩鬼案除了第一个鬼胎复苏的夜哭鬼造成了一部分孩童死亡外,第二桩鬼胎案爆发时,丁大同就已经重视案子,在很短的时间内将案件平息了。 照理说厉鬼才折腾两回,造成的杀伤力不大,不可能快速晋阶。 可偏偏这样一个才出现不久的厉鬼,能将祸级的厉鬼完全‘吞没’,这就很令人畏惧了。 赵福生如果不明就里,被骗着前往昌平郡也就算了,但她为人精明,余平与她一对话,就知道她不是自己能编瞎话糊弄的人。 案子始末竹筒倒豆子似的跟她说了,她应该清楚严重性,可万安县的这群人却半点儿焦虑感都没有。 “丁大同的头都要愁秃了。” 夏弥生抓了抓脑袋,说道:“他们却一点儿不慌。” 说完,又问余平: “哥,你说他们是真的不怕还是假的?” 余平也搞不懂。 明明时间紧迫,赵福生还说时间还早。 ‘唉。’他又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不管时间早晚,我们的任务已经达成,想太多也没用,死活由不了自己。” 他苦笑了一声: “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兄弟三人无奈的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钟瑶在临离开前,想起先前失控的场景,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一眼大厅的方向,那皮包骨似的可怖大嘴动了动,却并没有将心中的担忧说出口。 …… 等这三人离开后,范必死也去忙赵福生交待的事情。 大厅内,张传世、刘义真及范无救、武少春还没有走,蒯满周也在。 赵福生一连看了范无救好几眼。 这小子没心没肺,看上去不像是心情恶劣的样子。 她忍不住问: “你哥没跟你说?” 范无救听她这样一说,一脸茫然: “说什么?” 这下连本来有些郁闷的张传世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了: “你小子傻了吧?” 范无救这下知道张传世说的不是好话了,反应也快: “你才傻了,刚刚才被大人骂。” “……懒得和你多说。”张传世扭过头。 赵福生深吸了口气: “你跟你哥的身世。” “哦,说了。”范无救点了点头: “他说我们在娘腹中时,老娘也是活死人了。” 他这话一说完,厅内的人顿时一惊。 张传世坐直身体,瞪大了眼盯着他看。 就连刘义真、武少春也不由多看了范无救几眼。 大梁上、屋子的角落处,隐藏的许多血珠内眼睛都转了过来,落到了范无救的身上。 他满不在乎的道: “我感觉就是巧合,毕竟都隔了十几二十年了,就算情况一样,但我跟我哥还活着,又不是鬼。” “这小子真是心大。”张传世瞪眼道: “两兄弟不知道怎么生的,一个心眼太多,鬼精鬼精的,说一句话打三个埋伏,一个光长个不长脑子。” 范无救想要回嘴,但随即想到范必死警告:少在大人面前没个正形。 他及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跟张传世一般计较。 “难怪这次要两位范兄弟一起去。”刘义真此时算是明白了缘由。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看向武少春: “少春,我预估万安县可能会再出鬼祸,这段时间你要上心一些。” 赵福生的这话令得本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武少春一下眼睛就亮起来了,她将武少春的变化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如果是我们在县里的时间还好,要是我们一走,到时案子就得全权交由你负责。” “大人放心!”武少春一听鬼案,重新振作: “我定会守好万安县的。” 刘义真心中一动: “是鬼戏班的缘故?” 他想起先前听到的戏班开锣声。 鬼戏班一出现,钟瑶等驭鬼者明显就不对头了,仿佛这群驭鬼者驭使的鬼有‘失控’的架势,明显被鬼戏所吸引,不由自主的往大厅方向走。 “对。”赵福生应道: “我将鬼戏班拼凑完整,戏班子的存在能吸引厉鬼。” 从钟瑶几人的反应可以看出,听到鬼戏的‘鬼’会不由自主的往戏班所在的方向赶来。 黄泉戏班合并后已经达到了灾级,对于厉鬼的吸引力也直线上升。 哪怕鬼戏班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但万安县城内如果有隐匿的鬼祸,会往镇魔司靠近。 她这样一解释,武少春就心中有数了,闻言心中一凛: “我最近会留意万安县的。” 赵福生笑了笑: “有了戏班子倒是好事,后续我们送完昌平郡的鬼胎后,可以利用戏班子引鬼。” 如此一来可以抢占先机,将鬼物一网扫尽。 就是借助黄泉戏班的力量消耗功德值。 不过与祸患相比,这些功德值的消耗又不值一提。 “这倒是,守株待兔。”刘义真眼睛一亮: “到时万安县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清静的无鬼之地。” …… 几人再说了几句后,便都各自散去。 武少春忙于去留意城内异常动静,而刘义真与赵福生等则才经历过十里坡鬼案,虽说平安回归,但精神上的疲惫却无法消除,便都各自回房歇息。 镇魔司内庞清、庞知县兄弟二人算账到天黑,仍未盘查清楚那没对上公账的十文钱。 周围的杂役大气不敢喘,令人点起了灯火。 庞知县抬了抬僵硬的胳膊,偷偷看了堂弟一眼,他熬得眼睛通红,却精神亢奋,一时之间想请他歇息一会儿的话堵在嘴边,没敢说出口。 就在这时,外间一阵马蹄声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伴随着马蹄声而至的,还有一股若隐似无的臭气,仿佛哪家的粪坑炸了。 庞知县念账目的声音一顿,正安排着人清点钱箱的庞清也抬起了头。 在靠近镇魔司不远处后,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 “吁——” 庞知县心中一动,似是听出了来者声音。 不多时,只见一个骑马的人在镇魔司大门前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马鞭扔到了守门的仆从身上,接着大步入内。 那来人约三十出头,留了短须,穿了一身脏兮兮的公门差服,他人刚一到,那味道便更明显了。 此人见到大庭中的庞知县时,他眼睛一亮: “大人。” 庞知县见他神色匆匆,心中一动,忙不迭的将手中账簿放下,大步向他走去: “方捕头,你来镇魔司,可是出什么事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贺家院子 第三百五十四章 庞知县说话时,忍不住顿了下呼吸。 他强行压下想要掩鼻的冲动,待再一闻时,又觉得这方捕头身上的臭气散了许多,仿佛先前闻到的恶臭只是一种错觉。 那被庞知县称为方捕头的男人连忙点头,拱手小声的道: “大人,城北贺家院子两个时辰前有人来报案了。” 庞知县听闻这话,脸色立即严肃了许多。 万安县镇魔司重建后,一切都在上正轨。 县府衙门及城区都在一一的恢复以往次序。 随着县内鬼案的减少,万安县有时也多一些打架斗殴等事——只是因为众人畏惧鬼祸,大多少于出门,这样的打斗并不多。 差役们早前是已经习惯于与寻常弄堂、胡同等地方的市井街痞打交道的,若是一般人祸,自己就想办法解决了。 此时赶到镇魔司来,想必城北贺家院子报的案应该是与鬼有关的。 想到这里,庞知县就一手提衣摆,一手往内院一指: “先去找大人——” 他话说了一半,又立时顿住: “先不找大人了,十里坡案子才完,大人刚奔波过,找武令使,有鬼案先跟他说。” 方捕头一听这话,连忙点头。 庞清本来还觉得堂兄是想借机溜逃,此时一听有了鬼案,心下一紧,便掐止住了叫庞知县的念头。 “清弟,天寒地冻,就是点了火盆也不保暖,这笔账一时半会儿也算不完,明天天亮之后再继续吧。”庞知县领着方捕头往内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叮嘱。 他的话令得几个冻得鼻涕都差点儿流出来的账房仆从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 庞知县说完之后,又怕庞清还叫住他帮忙,连忙与方捕头一块往厅内走,边走还边问贺家院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案子。 方捕头就道: “最初报案的是贺家院子内弄堂的班头,说是院内有人失踪。” 他与庞知县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进入内堂大厅。 厅内赵福生等人下午时还在这里议事,此时已经散了,只有几个杂役留守。 庞知县招来一人,令他去请武少春来。 那杂役一见方捕头,便情知有事,不敢耽误,便急忙去将武少春唤来。 武少春此时还留在镇魔司内。 赵福生今日下午提醒过他,万安县今夜会发生鬼祸,他一直提高了警觉,此时一听庞知县令人找自己,便很快赶来了。 他来时庞知县正与方捕头在说话,见到武少春二人正要行礼,武少春摆了摆手: “别来虚礼,是有鬼案发生了?” “疑似鬼案,但具体是不是,我也不清楚,可能还需要武大人亲自前往看看再说。”方捕头恭敬的道。 武少春的鼻子动了动。 他发出两声响亮的吸气声,围绕着方捕头走了走。 这个动作一出,方捕头脸上露出明显的尴尬之色。 “这、这来得匆忙,也来不及洗漱——” 事实上万安县已经入冬,冬季挑水、买碳都不容易,不要说公门差役,大多数人都是不洗澡的,节约柴禾。 可是因为入冬后大家动得不多,汗也少,味道不重。 兴许是差役身在府衙,时常跑动,方捕头今日也觉得自己身上带了一股若隐似无的恶臭。 先前庞知县能忍住不问,此时武少春这样一闻,他立即就觉得脸上发烫了。 “不是这个原因。” 武少春摇了摇头,他总觉得这股味道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他人年轻,记忆力也好,再加上驭使的是特殊的灶鬼,对气味敏感,庞知县与方捕头只能闻到若隐似无的恶臭,但他却闻出这味道不大对头。 “你身上味道什么时候有的?”武少春将心中的疑惑暂时压下,转而问起方捕头气味一事。 方捕头不安的看了庞知县一眼,接着道: “兴许是近来少了洗漱——” “不是这个味道。”武少春再次否认。 随着方捕头一说话,他从此人身上闻到了一股若隐似无的恶臭,像是喝过酒吃过大荤之物后打出的臭嗝。 但那味道又被稀释了许多倍,再从他身上传来时,很快就散去了,所以一般人只是觉得与方捕头离得近了有些不舒服,唯有武少春嗅觉灵敏,便闻得格外清楚。 “你喝过了酒?”武少春问。 方捕头闻听此言,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 庞知县就在他身旁,他还在办差,如果因为饮酒误了鬼案,回头定会吃了兜着走。 “那你上工之前可曾喝酒?”武少春再问。 他接连几个问题问得方捕头一头雾水,只好答道: “平时是要喝些酒,但是近来赵大人离开万安县办鬼案,县令交待过,在此期间要提高警觉,因此已经四、五日不曾饮酒了。” 庞知县听他这样一说,心下略微一松,也跟着点了点头: “这班差役平时换班无事时,是要出去喝上几盅,但近来我提醒过,谁敢喝酒误事,我绝不轻饶的。” “那不是你的原因,我从你身上闻到酒味儿了。”武少春道。 方捕头心下一松,但又觉得困惑: “我今日只接了城北贺家院子一案,除此之外与府衙兄弟在街中巡逻,没有沾过酒呀。” 武少春皱了下眉头,接着道: “你先说说城北贺家院子一案。” “……是。”方捕头虽然觉得怪异,但好歹这‘喝酒’之名算是洗清了,他定了定神,接着继续说起贺家院子的事: “我早前正在跟县府老爷提起这事儿呢——” 贺家院子位于城北。 虽说名为院子,但这个地方可不小,据说七、八十年前,曾是一位姓贺的士绅贵族的住所。 只是这个年头混乱,又时常会爆发鬼案,今日难说明日事,总而言之这间府邸之后被士绅贵族所遗弃。 屋子一旦少了人居住,迅速荒废,没几年便长满荒草,木梁蛀虫,很快破旧不堪。 直到四十多年前,才有无家可归的逃难村民进入城北,住进了这无主的屋子。 如今那套旧宅邸中住满了人,各姓都有,但因旧宅早年属于贺氏人,因此人称贺家院子。 “院里住了六、七十户人家,将那院子挤得满当当的。”大冬天的,提起这桩鬼案,方捕头竟然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他擦了把脸,又说道: “因为院中人多嘴杂,不好管理,早年县府衙门在院内设了一个班头一职,专门管院中的大小琐事。” 晌午后,贺家院子就出了一桩官司。 “院中一户姓游的人家,提了刀跑到隔壁邻居家里又打又砍,闹得阵仗很大,惊动了班头。” 管理贺家院子的班头姓吴,是个五十多岁的缺牙老头儿,班头一职属于世袭,是他从他已去世的爹手里接过来的,因此这吴老头儿在院里是很有些地位的。 当时双方打起来后,吴老头儿就很尽职的赶了过去。 在询问中,听出了缘由。 “原来这游家是一个寡母带大了三个儿子,如今都住一个屋檐下,最小的儿子年前刚娶妻,但据这婆母说,儿媳不大安份,时常与隔壁邻家的男人眉来眼去的。” 今日午睡后婆母起床没见儿媳身影,便有些怀疑,起床找了一圈不见人,又喊了几声无人应答,猜测是与隔壁邻居相好了。 “一怒之下她召了三个儿子回来,跑到邻居家去闹,说要对方赔钱,双方都不肯善罢甘休,这才打起来了。” 方捕头常年处理这些事,很快将案子前情说清楚了,又接着往下说: “然后有人报告了吴老头儿,吴老头赶过去调解,便劝邻居息事宁人,说服了对方开门让人进屋去搜,看能不能找到那新媳妇。” 武少春听到这里,已经猜到结果了: “最后是不是没找到人?” 方捕头就点头: “没有人,屋里屋外找完了,确实没这游家的三儿媳。” 话说到这里,这件事情也没透出诡异之处,仿佛与鬼案并不沾边。 武少春并没有急于发问,方捕头又道: “这下没找到人,但邻居不依了,说游老婆子坏他家名声,还反说是游老婆子刻薄,害死了儿媳想倒打他一耙呢。” 双方争吵不休,当着吴班头的面又险些打起来了。 游老婆子虽说是寡妇,但她为人泼辣凶悍,又养了三个儿子,人多势众。 邻居家也非好惹的,双方吵得沸沸扬扬,院里人都跟着围过来看热闹。 眼见人越多,邻居家越来劲,非说也得进游家搜一搜。 “吴老头儿为快些平息事端,就让游家人把门打开,让人进去找一找。” 游老婆子开始不肯,后面邻居家冷嘲热讽,说她做贼心虚,激得她直跳脚。 再加上吴老头儿也说要进她家看一眼。 她冤枉人在先,邻居家搜了,没道理她家不搜。 因此吴老头儿勒令她打开门,一群人进了她家门。 方捕头道: “结果在她家茅房后头的柴堆角落找到了一具人的枯骨!” 这样一来,贺家院子顿时炸开了锅。 出现了人的骸骨,情况就不一样了。 吴老头儿立即让人将游家母子三人看住,连忙让人报了城北巡检。 如果案子只到这里,虽说游家之中突然出现枯骨离奇,但无论怎么看也跟鬼案无关,照理应该是庞知县接手。 方捕头脸上露出惧色: “但后面一个多时辰内,陆续有人报案,说家里有人失踪。” 伴随着这些失踪消息传来的,是这些报失踪者家里都发现了与游家茅房后一样的怪异人骸骨。 事情到这里就怪异了。 方捕头谨慎道: “吴老头儿报巡检后,巡检不敢疏忽,便上报县府。” 大汉朝的郡县一般镇魔司照理是不管政务的,只管鬼案。 而县府设县令一人,文书、主簿,及各职差役、捕头等等。 但偌大一个县,仅凭这些人显然人手不足,因此一般又会在这之下设巡检,分散驻守于城中四周,数人轮换,以应付日常的事务。 近一年万安县算是太平,琐碎的事不算多,但今日城北一出就出了桩大事。 方捕头当时接到报案,虽说疑心是鬼案,可按照既往规则,没有确定案子前不能随意报往镇魔司。 镇魔司内的都是驭鬼者,脾气一般不太好,也不好与人打交道,若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就报过去,到时府衙的人可能吃不了兜着走,遇着脾气暴的,轻易小命就丢了。 想到这里,方捕头亲自带队骑了马赶往城北,去了一趟贺家院子。 “院内住满了人,吵吵闹闹的,共有十一家人报案,也找到了十一具枯干的骸骨。” 事后方捕头每户报案者家中都去了一趟,亲眼看了尸首。 “骨头发黑,残留着一种恶臭——”方捕头说到这里,有些犹豫: “我怕与鬼案相关,也不敢轻易碰这些尸骨,但与我同行的仵作检查了一下,说是骸骨上没有发现刀砍、斧凿的伤口。”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死因并非来自外部暴力袭击。 “可是不是药物毒害而死就不好说了。”这也只是一个保守的说法。 事实上一个贺家院子不可能一日之间突然出现如此多的尸骸枯骨,人死之后要腐化至白骨化的地步,是需要好些年时间的。 而这些死人一日之间出现,显然这桩案子是不能以常理推论的。 方捕头有些害怕的道: “这些骸骨虽说死前姿势不一,但都是一样的,骨头架子通体漆黑,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残余的肉。”他说到这里,又分析: “再结合这些家里有人失踪,我其实怀疑这些死人骨头,兴许就是这些失踪者。” 他犹豫道: “但这些失踪者的家里人都说白天时还看到了他们,最初报案的游老婆子早晨时还指挥过儿媳干活,睡个午觉的功夫就不见了。” 照常理看,游家那具死人骸骨与游家失踪的儿媳无关——但一涉及到厉鬼害人,便不能以常理论之了。 方捕头当即便意识到这桩案子应该就是厉鬼杀人。 一念及此,他立即带人从贺家院子退出,并勒令吴班头、当地巡检封住吴家院子,把院内住的人集中到一处,不要轻举妄动。 而方捕头则快马加鞭从城北赶回城内,来向镇魔司求助。 第三百五十五章 少春办案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武少春听到这里,简直两眼放光。 “是鬼案。”他笃定道: “鬼案无疑了。” 按照过往规则,方捕头还担忧自己这一趟过来会遭斥骂,也怕镇魔司将案子推往衙门头上。 此时听到武少春的话,心中那块悬起的大石才终于落地了。 他想了想: “大人先前提起臭味儿,还说酒臭,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了。” “什么事?”庞知县听到这里,急道: “鬼案关系生死,你小子尽量要将事情说详实了。” 方捕头连连应是,讨好的道: “先前没想起来,是疏忽了,该打、该打。” 说完,他举手就扎实的往自己脸上抽了两个耳光。 灯光下,他脸颊迅速浮现出两个通红的掌印。 武少春道: “现在说也不迟,你发现了什么?” 方捕头没见他喝斥,心下一松,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就说道: “我进了贺家院子就闻到一股臭味儿。” 那味道也不大好形容,既是有粪便排泄物的味道,也混杂了汗味、体臭,还夹杂着一股食物酸腐的味道。 “院内摆了好多腌制的菜堆,那也臭。”开始方捕头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为了查案进入这些发现了骸骨的人家,“一进门那味道都有些熏眼睛了,我眼泪直流。” 仔细想来,这些臭气里还有一种很令人作呕的酒臭。 “武大人形容得特别好,像是喝醉了酒又吃了大荤的人朝我打了个臭嗝——呕——” 他说着说着,干呕了一声。 从贺家院子出来后,他就觉得自己身上臭,像是粘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头发也油,像是已经几年不洗,油垢凝结成一块。 内里说不定有虱子在钻动。 这样一想,他的头皮突然钻心的痒。 方捕头忍无可忍,抬手想去抠。 就在他举手的刹那,庞知县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咦?你的手指——” 方捕头一听这话,强忍脑袋的搔痒,将手举到面前。 只见他的五根指甲已经黑了大半。 初时庞知县还以为他不讲卫生,指甲缝里堆满了油垢,但他一出声后,武少春定睛一看,就知道不对头。 他一把将方捕头的手指拽住。 “啊!” 方捕头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 三人目光下,只见他的指甲以甲床的底部开始发黑,黑气顺滑甲盖的周边围绕一圈,使得方捕头的五指呈一种不健康的乌青之色。 “这、这——” 方捕头吓了一跳,又举起另一只手,两只手指头都已经泛青,甲盖中间还勉强呈惨白色。 武少春目光一凝,将他的手举到鼻端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恶臭扑鼻而来。 方捕头身上的气味儿就是从这甲盖处传来的。 武少春顿了顿,以另一只手去压推他的甲盖——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甲盖底下连接的不像是血肉,而是以腐烂的淤泥将手指与指甲相粘合,随着武少春轻轻一推,完整的指甲盖一下就被推了下来。 恶臭迅速散开,这下庞知县、方捕头都闻到了! 甲盖之下的血肉变成乌黑色的烂泥,方捕头的脸色瞬间惨白。 武少春屏住呼吸,半晌后长吐出一口气: “你闻闻,你在贺家院子内闻到的味道是这个不?” “是——”方捕头整个人都开始抖。 “武大人,我是不是、是不是被厉鬼——”他开始恐慌,说话都不大利索: “会不会像李二一样——” 李二前几日才被卷进了流土村鬼案,在万安县大街上就被厉鬼抹去了头颅,这件事情已经在县府衙门传遍了。 “我得去问问大人——” 武少春刚一开口,赵福生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少春,你试着给他打个鬼印。” 几人听到声音转头,便见赵福生牵着蒯满周站在大厅的左侧。 “大人,刚刚——”武少春一见她出现,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松了口气。 就连庞知县、方捕头二人也像是见到了主心骨。 方捕头先前还担忧中了厉鬼法则会死,此时一看到赵福生,险些哭出来了: “大人,我的手——” “是中了厉鬼的法则。”赵福生点了下头。 方捕头心中一紧: “我会死吗?” “不会。”赵福生摇了摇头,向三人走了过来: “这里是镇魔司,镇魔司内有力量可以压制厉鬼的法则。” 镇魔司外悬挂的匾额是以两县牌匾合并而成,对厉鬼有一定的压制力。 “早前流土村鬼案的时候,王浑进入镇魔司后也并没有出事。”赵福生这话一说完,面如金纸的方捕头的脸色瞬间好看了很多。 “那我今日不出镇魔司了。” “也没必要。” 赵福生笑了笑,她扭头看向武少春: “事实上这桩鬼案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武少春心悦诚服: “大人今日说会发生鬼案,果然就发生了。” 他说完后,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忐忑: “不如这桩鬼案让我跟在大人身边一起处理——” “不用。”赵福生摇了下头: “这桩鬼案你自己一个人处理。” 她这样一安排,武少春明显就有些心慌了: “我、我?” “你一个人。”赵福生微微颔首: “你驭使的厉鬼在封门村剿匪后就已经晋阶,达到了祸级的品阶。” 武少春驭使灶鬼时情况特殊。 因有门神烙印的克制,使他在驭使灶鬼时没有恐惧与不安,而是全然的接受与放松,事后门神印压制了厉鬼力量的反噬,使武少春将厉鬼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如臂指使。 “以你的力量,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便是独自一个人升任郡府大将,负责郡府安危都足够了。” 之所以武少春迟迟还没有独自办案,只是因为他习惯了跟随在赵福生身边,以她的命令为主。 武少春听到她这话,心中既感激动又有些不安。 他激动于自己得到了赵福生的肯定,对他来说这无异于极高的赞扬,但又不安于脱离了赵福生的主导而独自办案。 “大人,你是不准备管我了吗?”武少春犹豫了片刻,将内心的不安问出。 “当然不是。”赵福生摇头: “只是这桩案子正好让你练练手。” 她看得出来武少春初时接触鬼案信心不足,便索性出言指点他: “少春,你的鬼物是祸级,能克制祸级以下的厉鬼,事实上祸级之上,你也是有自保能力的。” 厉鬼力量虽强,可鬼始终是鬼,行事依从法则,始终无法与人的灵活思维相提并论的——这也是驭鬼者一旦驭鬼,也能与厉鬼相斗的原因。 只是许多人驭鬼后畏惧鬼物复苏,难在克制对鬼的害怕,才会在办鬼案时束手束脚,反倒容易受鬼所控。 “方捕头进入镇魔司后鬼气被镇压,我预估此次贺家院子的厉鬼品阶应该是在煞级。” 赵福生的话令武少春愣了一愣:“大人——” 她刚刚才来,照理来说没有听到几人讨论贺家院子的鬼案,可此时却能说出案子细节,仿佛神通广大到无所不知一般。 武少春挠了挠脑袋。 他对赵福生信任、崇敬到了极点,很快将这丝疑惑抛到了脑后。 在他心中,赵福生无所不能,知道贺家院子的事也不奇怪。 武少春将心思又重新沉浸到鬼案中,一想到此次自己能独立处理鬼案,又有些兴奋了起来。 “少春,侦办鬼案中,首要处理的是什么?”赵福生笑了笑,问了他一声。 武少春毫不犹豫: “鬼!” 赵福生点头: “厉鬼固然是祸患之源,但我们侦办鬼案,最终的目标仍是为了救人——” 她的话令武少春的脸颊‘刷’的一下涨得通红,仿佛受了长辈喝斥的孩子般。 但赵福生的语气温和,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武少春心下一定,连忙认错: “大人说得对,是我急躁了。” 赵福生笑了笑: “你的话并没有错。” 办鬼案虽说是为了救人为主,但要先保障自身安全,她叮嘱: “你要牢记,唯有自身安全无虞,才有余力接济他人。” 如今武少春的实力压过贺家院子厉鬼品阶,他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干。 “如今方捕头被厉鬼法则标记,你要是想保他性命,你打算怎么做?”赵福生有想要教导武少春的心,但她并没有将方式方法直接指出来,而是引导他自己去寻思破解之法。 武少春冷不妨被她一问,先是毫无头绪,只觉得愁眉不展,但他随即想到赵福生先前提及的‘鬼印’,眼睛一亮: “我可以替他打下鬼印,抑制他的法则。”他话一说完,便见赵福生露出笑意,点了下头。 武少春得到她的肯定,心中高兴。 他抓握着方捕头的手,将厉鬼的力量展开。 一缕清烟从他指尖处逸出,化为一条细细的黑色烟雾,形成绳索状,缠在了方捕头的手腕处,如同一个特殊的‘鬼镯’。 那‘鬼镯’缓缓缩小,最终烙印在方捕头的手腕处,变成一个特殊的胎记。 “大人——” 武少春一成功打印,有些兴奋的喊了一声。 随着灶鬼的烙印一打下,方捕头的五根手指开始出现异变。 只见他的甲盖开始迅速萎缩,最终化为枯干的壳物一般脱落他的指尖。 而指尖上的那些怪异黑泥也风干,化为块状的泥点一般。 方捕头忍不住冲着自己的手指吹了两下,那泥点变成沙尘吹落,露出下方的血肉。 殷红的血液从曝露的骨肉处渗出,后知后觉的疼痛感袭来。 “好了,好了。”方捕头惊喜交加的喊: “有感觉了。” 那泥点一被吹落,血液一流出,他身上那种令人闻之作呕的味道刹时之间也散得个一干二净。 这下就是不办鬼案的庞知县也看得出来方捕头的命是保住了。 “大人,你看!”武少春生平第一次救人性命,心中说不出的满足与成就感,欢喜的喊了赵福生一声。 赵福生道: “看到了。”她笑道: “少春,你学会打鬼印了,也救了方捕头一命,”她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接着又道: “你可以先办鬼案,等此间事了后,如果方捕头仍不放心,你可以去一趟方捕头家——” 她的话令武少春、方捕头脸上都露出愕然之色。 赵福生说道: “在方捕头家中灶台打个鬼印,方捕头若是方便,将来就在家里灶头处摆碗贡品,平日年节点柱香火拜一拜。” 她的话令得方捕头眼睛一亮,表情激情的转头看向武少春,急切道: “如果武大人愿意庇护,就再好不过啦。” 武少春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看向赵福生,却见赵福生并没有说话,于是便道: “一切都听大人的安排。” 赵福生点了点头,看向方捕头: “贺家院子你去过一趟,熟门熟路,这桩案子还得由你负责引路。” 他有武少春的鬼印在身,祸级以下鬼物难以害他。 方捕头想起此案之后会得到武少春庇护,心中惊喜异常,对于再参办这桩案子心里是一点儿抗拒都没有,闻言便点了点头: “我都听大人安排。” 赵福生道: “你先去吧。” 方捕头应了一声,甚至来不及与自己的顶头上峰打招呼,便大踏步出去了。 庞知县此时完全顾不上去追责方捕头失仪之事,他只是有些羡慕的看向武少春,又看了看赵福生,期期艾艾喊了一声: “大人,我也——”他看向武少春,眼里露出期盼之色。 赵福生笑道: “庞知县如果也想请少春打印,可以在此间鬼案了结后与他商议,但他应不应全凭你俩私下商议。” 她也不插手此事。 武少春露出笑容,庞知县心中大石落地。 万安县镇魔司重建后,庞知县对镇魔司的人一直敬重有加,关系相处都还可以。 赵福生话音一落,武少春没有拒绝,庞知县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他心中盘算着事情了结后不止是要在家中供奉武少春,回头还得请家里人割肉买酒,定要整治几桌席面好好宴请武少春。 庞知县心里想着事儿,嘴里道: “多谢大人,那我后续再与武令使商议,我先出去帮清弟的忙,便不打扰大人办事了。” 赵福生应了一声,庞知县便也退出了大厅。 第三百五十六章 满周失控 第三百五十六章 等人走完之后,武少春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大人,我替他们打印也并不费力——”他身上有门神的烙印平衡厉鬼,随着门神享受了香火,拥有了信徒,且实力晋阶后,门神烙印的威力更胜以往,可以将他驭使的灶鬼完全克制住。 武少春此时能彻底的使用灶鬼的力量,却并没有厉鬼复苏的担忧。 “哪用得着让人供奉香火。”武少春说道: “我只要能办鬼案,可以救人,就已经满足了。” 赵福生笑道: “你可以这样想,但我却不能只看着你这样做。”她笑完,又正色道: “少春,你要记住我说的话,要办鬼案固然没错,救人也好,但前提条件是要先保障自身安危。” 她说道: “这次我们回来的时间短,十里坡鬼案的内情你还不太清楚,致使整个十里坡覆灭,杀死了流土村杨家人的厉鬼,生前就曾享受人间香火。” 赵福生顺嘴提了两句鬼案,接着又道: “从这件事,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等武少春发问,她再开口: “以往我们认为驱鬼、办鬼案、解决鬼祸是镇魔司驭鬼者的职责,也只有驭鬼人能防御鬼物。” 可事实上,人与鬼是息息相关的。 鬼是由人死后复苏而成,祸害人间,普通百姓并非完全没有抵御厉鬼的力量——成为鬼神的信徒后,也能令鬼神晋阶。 “刘化成长寿,活了百岁才死便也是一个例子。我说不清你驭鬼后再享受香火供奉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但试一试总归没错。” 能打下灶鬼印记庇护普通人,再受普通人香火供奉,这样双方有来有往,才是最稳妥的。 “信徒意味着民心——民心所向啊——” 赵福生幽幽的叹了一声。 武少春听不明白什么‘信徒、民心所向’,他虽然不识字,可他却听出赵福生说出这样的话是在为了他安危着想。 他心下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沉默了半晌后,他才用力点头: “反正我一切都听大人的,大人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也行。” 赵福生笑道: “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贺家院子的事。” 提起正事,武少春道: “大人对贺家院子的鬼有眉目了?” 武少春已经习惯了她好似无所不知,仿佛再棘手的鬼案到她手里,都显得很简单。 赵福生点头: “据方捕头的叙述,我怀疑贺家院子的厉鬼与恶心鬼有关。” “恶心鬼?”武少春愣了一愣。 赵福生低头看向自己身侧的蒯满周。 她这个动作便如一个提示,武少春自己也聪明,两条线索一并,有了联络,很快就想起恶心鬼的身份了: “蒯、蒯五?!” “十有八九。”赵福生天性如此,在事情还没有拍棺定论的时候,她不喜欢将话说死,可她既然这样讲了,那么贺家院子的案子应该就是蒯五。 蒯良村鬼案后,庄四娘子与鬼村的村民相互克制,形成平衡。 但蒯五与鬼村的村民们不同。 他在生时是村子异类,也并不与村民团结,临死前也自私自利只考虑自身,而不担忧女儿死活。 因此蒯良村的村民死后厉鬼复苏化为一个整体,而他死后也厉鬼复苏,却与村民格格不入。 “蒯村鬼祸时,我跟它打过交道,它应该喜欢出没于阴暗、不干净之处,杀人则以覆盖人的身体为主。”她当时被恶心鬼附体,全靠狗头村得到的诡异人皮才没受恶心鬼腐蚀。 从恶心鬼杀人法则看来,吸附人的身体,将人血肉‘吸’干,仅剩一具骨骸是与它有相吻合之处。 “当时鬼村的村民、庄四娘子被满周驭使,但恶心鬼逃脱了。” 这一段时间恶心鬼应该隐匿在暗处。 “这样的厉鬼不敢见天日的,我猜它喜欢阴暗、潮湿、恶臭的地方。” 从方捕头提及疑似游家儿媳的尸骸现身于茅房旁,也验证了赵福生的话。 武少春牢牢将她的话记在心中,并点了点头。 “你稍后前往贺家院子,你就往阴暗处走。”赵福生指点他: “鬼能感应到厉鬼的存在,到时找到厉鬼,可以将其彻底压制住,这桩鬼案就解决了。” 武少春先前就得到她的指点,知道这桩鬼案的厉鬼品阶低于自身,心中还是有把握的,但他第一次独自办案,难免显得有些心虚,还底气不足。 这会儿赵福生替他想得周到,案件细节也与他分析过,他顿时就踏实了很多。 “大人放心,我定办得妥妥当当的。”他保证道。 赵福生点头: “我相信你是办得到的。”说完,又话锋一转: “不过你将满周带上。” 本来安静牵着她手,从头到尾没有出过声的小丫头一听这话,有些意外的抬起了头。 小孩的脸色惨白,一双黑瞳珠像是染了血,看人时的目光过于冷静,反倒丧失了这个年纪的孩童应有的情感,让人被她一望时,便不大自在了。 不过赵福生与她朝夕相处,早习惯了她的神情,见她神色,便似是猜出她内心想法,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蒯满周的头发细软,原本因为营养不良有些泛黄,只是随着她驭鬼的时间越长,那发色便越黑,衬得她那张脸半点儿血色都没有。 “满周,你跟少春一起去办这桩案子,把恶心鬼给我带回来。”赵福生温声的交待。 蒯满周虽说有些不解,但听她这样一说,却是神色木然的点了点头。 武少春心念一转,倒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并没有反驳。 “大人,我这就去了。” 武少春道。 “你去吧。”赵福生点头。 武少春的灶鬼法门特殊,只要他去过的地方,那里只要有灶台,他都可以利用厉鬼的力量瞬间赶至。 只是他毕竟进入万安县镇魔司的时间不长,万安县又大,许多地方他都没去过。 贺家院子他也未曾踏足,眼下只有先行出发,追赶方捕头的脚步。 她将事情安排完,武少春便与蒯满周前后脚的出门了。 等这二人一走,赵福生这才找了张椅子坐下,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满周——” 蒯满周在失去人类的情感。 当日蒯良村惨案后,她悲痛于庄四娘子之死,曾亲口说过要捉拿恶心鬼的。 那时她才驭鬼,处于惶恐无依的时候,对于蒯五这个父亲既憎且恶,如今才过去没有多长时间,蒯满周的怨恨却已经淡了。 方捕头来镇魔司时,她是驭使了两大灾级厉鬼的驭鬼者,厉鬼气息一进入,她就感应到了。 庞知县让人找武少春,几人在大厅说的话,小丫头都听到了,可她却并没有恼怒,而是像与赵福生谈天说地一般,将这个事情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赵福生最后令她与武少春协同办案时,她也并没有喜怒。 赵福生目光望着大门的方向,最终缓缓闭上了双目。 …… 镇魔司内配备了马车,武少春与蒯满周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北疾驰,到了城北贺家院子时,天色早已大黑了。 赶车的马夫远远的闻到了恶臭,不敢再驾车前行,指点武少春: “武大爷,前面就是贺家院子了。” 武少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片漆黑,今夜此地出了大案,却连一点儿灯光都看不到。 车夫指完之后有些恐慌: “方捕头他们不是先来了吗?” 如果贺家院子有人,照理来说是会点灯的,但此时院中漆黑,且悄无声息,跟座鬼域似的。 “莫非、莫非人死光了?”车夫有些畏惧的道。 武少春闻言不由一惊。 他第一次自主办鬼案,不是跟在赵福生身边,难免有些心虚底气不足。 但他随即想起赵福生的夸赞,就想要好好将这桩案子办好,让她长脸。 这样一想,武少春随即冷静下来。 一旦冷静了,他便发现了一些细节。 “没有。”武少春摇了摇头: “但凡厉鬼作案,必会伴随鬼域。” 形成鬼域之后,无论鬼域内外的人都能感知到不对头。 鬼域会笼罩大雾,人困在鬼域中便跟世间传闻的鬼打墙一样,是无法看清前进、后退的路。 但此地却没有出现肉眼可见的鬼域。 武少春心念一转: “我们看不到灯,兴许是因为鬼域的影响。” 这一次的鬼是蒯良村的恶心鬼,恶心鬼的特点是‘臭’。 几人身在贺家院子之外,却闻到了臭气,武少春道: “这厉鬼的鬼域就是臭气。” 在臭气之外五感被屏蔽,这应该是众人看到贺家院子漆黑一片的缘故。 他定了定神: “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处理完鬼案再出来。” 他说完,又施展厉鬼力量,一丝清气逸出,在马车内部凭空出现了一个灰扑扑的阴冷灶台。 “我在这里留了个印信,你呆在车中,就不会出事了。” 武少春一交待完,车夫便大喜过望,当即对着灶台倒头就拜: “那可再好不过,多谢武大爷庇佑。” 他一拜之下,武少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他仿佛吃了一枚口感上佳的瓜果,浑身舒坦,仿佛被打通了周身脉络。 武少春自然没有吃东西,不过车夫的跪拜确实令他感受到了好处,像是当初在封门村杀匪养鬼之后。 这种好处自然是厉鬼受益。 临出发前赵福生说的话浮现在他心头:享受人间烟火,受百姓供奉。 武少春心中大为感动。 大人果然厉害,也对他十分照顾,连这样的细微处也替他想到了。 如果受人供奉便能提升厉鬼力量,那他何必还要靠杀人晋阶鬼物? 只是此时赵福生不在他身边,也不是他细想这件事情的时候。 他强行将内心的感激压下,对着车夫点了点头。 武少春跳下车时,蒯满周的身影原地消失。 只见小孩的身影像是一道肉眼可以捕捉的风,往前一吹,已经出现在离武少春数丈开外了。 她赤着双脚,棉麻破旧裙摆微扬,一头长发随风而飞,顷刻间像是长长了许多,以武少春肉眼估量,至少有半丈以上了。 黑发如同絮状的长云在半空中拉展开,发尾缠绕着可怕的鬼煞之气。 随着蒯满周往贺家院子的方向走,那鬼域被她强行打开。 臭气化为实质的灰绿色云雾,被硬生生撕扯开一个大洞,洞内黑气翻滚,灯光、嘈杂声从洞中传了出来。 蒯满周迳直往那绿云的中间行去,身影很快被鬼气吞噬。 武少春愣了一愣,连忙也追了上去。 二人先后脚的进入鬼域之中,那被蒯满周强行的打开的鬼域在车夫面前缓缓蠕动着合并,贺家院子内的光影迅速消失。 ‘嘶。’ 车夫先咧嘴呲牙倒吸了口凉气,接着双手合十,对着武少春临走时留下的鬼灶台幻影拜了两下: “武大爷庇佑——武大爷庇佑,希望今夜平安无事。” …… 另一边,武少春与蒯满周一入贺家院子的鬼域中,那冲天的恶臭便钻入鼻腔之中。 蒯满周在闻到气味的那一刻,本来平静无波的心绪开始激烈的起伏。 那些曾经像是已经在她脑海里遗失的记忆又回来了。 蒯良村里阴暗潮湿的家。 她家是最脏、最臭的! 庄四娘子从早忙到晚,一刻没停歇过,但家里却常年萦绕着一股恶臭。 喝得醉熏熏的、惹人厌恶的蒯五,只要他一在家,家里便像是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不是他骂骂咧咧殴打庄四娘子,便是骂蒯满周,要不翻箱倒柜找钱…… 昔日的回忆涌上蒯满周的心头。 她觉得自己应该愤怒,但她的心境平和如水,像是过往的恨与怨,惧与憎都是属于另一个孩子似的。 蒯满周下意识的伸手虚空一捞,想要去抓另一只手: “福生,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她这一抓之下,手掌落空。 小孩的眼瞳顿时散逸出血丝,顷刻间这血光将整个眼瞳全占满了。 蒯满周的厉鬼力量立时失控。 武少春进入鬼域时,她的身体已经腾空,院内站满了人,只是这些人满脸焦虑正看向院中的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满周!”武少春心头一跳,连忙喊了一声。 第三百五十七章 案子解决 第三百五十七章 小孩没有回应武少春的呼喊声。 她的身体已经飞起,在她身后已经出现了一个淡淡的鬼影,以武少春的眼力,看到是还未彻底现形的庄四娘子正低垂着头,披散着长发站在小孩的身后。 一大一小两母女长发交缠飞扬,发尾断裂处化为飞灰散在半空,将此地恶心鬼带来的恶臭都冲淡了许多。 武少春一见此景,先强行将心中的慌乱忍下,继而转头看向四周。 方捕头说得不错,贺家院子住的人多,此时围挤在院内,将偌大中庭挤得水泄不通,晃眼看去至少有一百多人了。 许多大人还带着孩子,娃架骑在长辈的脖子处,好奇又畏惧的看向庭中的方捕头等人。 赵福生提到过,办理鬼案,驱鬼只是结果,而最终的目的仍是要保住人命。 蒯满周一旦失控,杀伤力可比恶心鬼要大多了。 偏偏赵福生此时不在这里。 武少春能压制恶心鬼,却绝对压不住蒯满周。 他定了定神,再次喊了一声: “满周,大人让我问你——” ‘大人’二字令得本来身体正疾速腾空的蒯满周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大人?”小孩冷冷的呢喃声传来: “哪个大人?福生?” 武少春大松了口气。 他此时不怕蒯满周提问,就怕她不说话,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 “是——”他话音刚落,便感觉脖子一凉。 一丝细细的漆黑长发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脖子。 身后有阴寒气息传来,那是属于劫级厉鬼特有的可怕慑压之气。 武少春强忍住内心想要逃跑的冲动,对蒯满周挤出一丝笑意: “大人有话让我和你说。” “说什么?” 小孩的声音柔柔弱弱,却带着一丝阴寒气息。 上一刻还响在半空中,下一刻却像是萦绕在武少春的耳侧,有阴气对着他后脑勺吹,吹得他半侧身体瞬间僵硬。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有人拿了根棍子在捅着他的后背。 不知何时起,他的脚边开出了一朵朵诡异、艳丽的花朵,花红得发黑,宛如吸饱了鲜血,带着死亡之气。 小丫头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不知何时仰了头在看他,等他回应。 “大人说,庞先生那里少了十文钱,是不是上个月你支领的五文没记账上?” 武少春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话音一落,小孩眼里翻涌的血光一滞。 “记账?”小孩偏头问了一声。 武少春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庄四娘子惨白的脚掌,厉鬼站在他后方不远处,因蒯满周的说话停了下来。 “对。”武少春点头: “庞先生盘账好几天了,你今天看到了吧?” 蒯满周皱起了眉,半晌后才点了下头。 “十文,只差十文。”武少春故作镇定,与她对视: “镇魔司有支出,但大多都是大笔款项,只有你这里的钱是少的——” “五文!” 蒯满周打断了他的话。 她伸出短短瘦瘦的十根手指,两手每根指头大大张开,举到武少春的面前: “只有这么多,只拿了这么多。” 武少春可不敢纠正她,只好胡乱点头: “不管是不是这么多,反正这个数回去要说清楚的。” 小孩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铜钱共有三个,以一根麻绳串起。 她晃了两下,铜钱撞击间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 听到声响,蒯满周眼里的血色逐渐褪去,眼睛重新变黑,她脸上的神色再度变得木然。 ‘叮叮铛铛——’ 铜钱摇晃,武少春一动不动。 少顷后,他小心翼翼的道: “大人不喜欢胡乱杀人。” “少管我!”小孩摇着铜钱,庄四娘子的鬼影还在,那股厉鬼的慑压没有消失,但武少春却从蒯满周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我不怕福生!”小孩说道。 “……”武少春没有说话。 但同一时刻,他脚边的鬼花却逐渐枯萎,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庄四娘子的双足也慢慢消失。 身后的可怕厉鬼煞压散开了,武少春心中悬起的大石这才落地。 危机解除了! 驭鬼者确实危险,刚刚那一刻蒯满周是真的厉鬼失控,想将他杀死的。 蒯满周偏头看他,又向他摇了摇铜钱,武少春挤出笑意,极力忽略小孩给他带来的压力: “我们先将贺家院子的鬼案解决。” 小丫头沉默半晌,最终将铜钱收起,低低的道: “别告状。” 武少春本来心有余悸,听她这话却又有些想笑,最终正色道: “我不会的。” ‘哼!’ 小丫头的轻哼声响起。 她哼完后转身往院内走了两步,接着停了下来。 武少春愣了一愣,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 两人来时的小动静并没有引起贺家院子内众人的注意。 方捕并没有贸然将此地闹鬼的消息告知众人,只说此地发现了诡异尸骸,已经报了官,等待官府的人过来处理。 院内的百姓开始还算配合,大家都等着看热闹,赶都赶不走。 但随着夜深,又没发现什么怪事后,便都想各自回去歇息。 可众人这一要走,便遭到了府衙差役们的制止,这样一来人群便有些恐慌了。 一开始慑于官府余威不敢说话,但时间长了仍难免交头接耳。 武少春与蒯满周二人过来时,不少人正反复向院内的吴老头儿询问何时能归家去。 吴老头儿也有些不安,他也在与方捕头低语,满脸焦急。 就在这时,武少春解决了蒯满周失控之事,进入院内,喊了一声: “方捕头!” 他这一喊,顿时解决了方捕头的危机。 方捕头眼睛一亮,看向众人: “镇魔司的大人来了,办这桩案子的大人来了!” 人群倏地转头,看到武少春只带了个小孩现身时,不少人的脸上现出怀疑之色。 武少春定了定神。 他一扫先前在蒯满周面前的谨慎,表情变得冷凝,带着小孩走入人群之中。 贺家院子内的人不由自主的避让身体,空出一条道路,让两人进入。 这些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恶臭气味。 这种味道与方捕头身上的气味相似,却要浓烈数倍,汇聚在一起后辣得眼睛都有些想流泪。 武少春走入人群中央,他这一路走来心中已经推演过无数次要做的事,因此就算被众人注视,他也并没有慌乱。 “武大爷——” 方捕头喊了一声,一旁管理院子的吴老头儿也正要出声,武少春道: “院里出现了十几具无名尸骸,经方捕头报案后,怀疑此案与鬼有关,因此这桩案子由镇魔司接手。” 他一说完,院内众人一听‘镇魔司’,当即骇得鸦雀无声。 “我们出行时,曾得令司赵福生、赵大人指点,贺家院子内的鬼疑似恶心鬼,此鬼性喜阴暗、脏污。”武少春说到这里,吩咐方捕头: “这会儿夜深,光线昏暗,你立即找人多点火把,将此地照亮,在鬼案没破解前,所有人不准离开光源地,就坐在这里等!” 武少春说完之后,方捕头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大大松了口气,他转头喝令管理院中杂务的吴老头儿: “听到武大爷说的话了吗?快些令人点上火把,你把院中的人点个名,看大家是不是都来了这里——” 吴老头儿慌乱之下应了一声,勒令众人迅速行动。 因武少春不准人离开,要点火只能现下四处寻找可点之物。 好在院内居住的人多,家家户户都想挤占院中更多空余地方,因此门前、屋角堆满了杂物,此时要想寻找点燃之物也简单。 但一涉及到拿谁家的柴禾点火,又生起了矛盾。 众人正要吵架,方捕头见势不妙,深怕时间耽搁引武少春不快,嘴里不干不净怒骂了一声,大踏步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抓了一大杆捆好的柴杆,掏出火折点燃。 他一有了领头的动作,其余人不敢再吵,很快几处火堆燃起。 浓烟冉冉升空,照亮了院内。 火光之上,可以看到院子上方萦绕着一股若隐似无的绿雾。 武少春见此情景,施展厉鬼的力量。 一层淡淡的白烟从他身上逸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一个灶台,出现在院子的正中。 他这一手段一施展,立即震慑住了院中百姓。 灶台诡异出现。 明明是寻常百姓人家中可见之物,但偏偏这个灶台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气息。 灶内没有生火,但却冒起浓烟,烟雾所到之处,将贺家院子上方萦绕的绿气吞噬。 烟雾很快将院内笼罩,院中所在的百姓俱都被笼罩在烟雾之内。 武少春一施展厉鬼力量,心中杀意翻涌。 这些百姓一受鬼烟覆盖,便如他掌心里的猎物,他生出一种想将这些人全部束缚、捆吊而起的冲动。 门神烙印很好的帮他克制了厉鬼的影响力,他定了定神,想起临出发时赵福生的叮嘱,转头看向蒯满周,喊了一声: “满周,接下来找恶心鬼麻烦你了。” 小孩没有说话,但她的长发却无风自扬。 无数飞扬的发丝在飞到半空中突然断裂,化为一条条随风飘荡的蛛丝一般,在鬼烟之内迅速的穿梭。 她是蒯良村鬼案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恶心鬼蒯五的女儿,对于此鬼的气息远较其他人更加熟悉。 那发丝如同蒯满周的鼻子,可以帮助她迅速的找到恶心鬼。 细细的鬼丝线飞掠过人群,从一个个被标记的人身上搜索恶心鬼的气息。 不多时,闭着眼睛的蒯满周突然睁开眼: “找到了!” 她喊音一落,身体突然腾空而起。 那些断裂的发丝开始与她的长发续接,顷刻间在贺家院子的上方织成一张奇诡、可怖的巨大血网。 其中一条血丝的末端束缚了一个面容呆滞的男人。 随着蒯满周话音一落,那血丝被她高高吊起,所有血网回收,将这个男人一把卷住,将他捆得五花大绑,垂吊在半空之中。 方捕头身侧的吴老头儿一见此景,骇得惊呼了一声。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男人身份。 小孩想要尖叫哭闹,却被大人捂住了嘴,有人小声的道: “这不是刘家有吗——” “他哪里是鬼——” “是不是抓错人了——” …… 低语声刚一响起,异变即生。 随着蒯满周的鬼线将此人一捆绑,灾级厉鬼的力量瞬间压制了煞级的恶心鬼。 鬼线收缚之间,那被厉鬼标记、附体寄生的男人身体当即变形。 他的皮肉塌陷了下去,大量恶臭、浓稠的黏液如同流涌的沥青一般‘淅淅沥沥’的顺着他脚尖落地。 男人的面容开始变黑。 人皮、骸骨开始分裂,一具被吸干了血肉的枯黑骸骨夹杂着恶心的臭液从半空之中‘啪嗒’摔落下地。 鬼线内,仅留下了一张被分离下来的污黑鬼皮! 那鬼皮结满了脏垢,厚厚一层,散发着浓烈的恶臭,令人闻之作呕。 “恶心鬼!” 蒯满周一将鬼制住,武少春眼睛一亮,接着心中大石才真正落地。 厉鬼被制住,鬼皮上绿云飘散,但绿气还没散逸,便被鬼丝发所阻止,无法再寄生害人。 “啊!鬼啊!” 其他人亲眼目睹镇魔司两人捉鬼的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那枯骸落地的刹那,所有人都接连后退。 武少春第一次单独处理鬼案,完成得算是圆满又快速,心下也颇满意。 他见恶心鬼被蒯满周制住,煞级的厉鬼无法逃脱灾级厉鬼的压制,暂时不会再生风波事端后,这才对方捕头道: “院内的鬼祸已经终结。” 他想起平日赵福生办完鬼案后收拾善后的情景,又道: “鬼被我们压制,不会再生事端,这些死去的人骸不能长时间的留在院子里,你们收拾人手把骨骸收捡回去,谁家的人谁带回去安葬。” 武少春道: “为让大家安心,我会将我的炉灶留在这里。” 他指了指面前还冒着烟的鬼灶: “只要有我鬼灶镇压,此地暂时不会再有厉鬼害人的事件发生。” 第三百五十八章 二人对话 第三百五十八章 鬼灶的烟雾冉冉升起。 这灶台明明给人一种煞气阵阵的阴冷感,可有了一旁院中摆的骸骨,却让贺家院子内的人又感到安心。 几个眼睛通红的人有些敬畏的看了武少春一眼,接着走到吴老头儿身边小声耳语几句。 稍许功夫,吴老头儿又走到方捕头身侧,两人商议了一阵,直接来到武少春面前,吴老头儿有些拘束: “武大爷,按照以往规矩,镇魔司办案是不是要凑些银子?” 最初贺家院子内频频出现尸骸,又有人失踪,得知是发生了鬼案时,众人又惶恐不安,可最终鬼案解决,新的难题又浮现在众人心头——担忧这样的大事惊动了镇魔司的大人会要大家分派银子。 武少春自己也出身乡俚,也听出了吴老头儿话中的不安。 他的目光越过畏缩的吴老头儿,往他身后看去。 先前与吴老头儿说话的几人正缩着脑袋站到一处,这些人有男有女,身材矮瘦。 此时正值寒冬,许多人脚上穿的是破旧的草鞋,那裤腿早破得成刷子似的,露出结痂的脚踝,脚上裂口,渗出血液。 这些人脊背弯弓,眼里带着悲伤。 武少春问: “他们都是贺家院子中家里闹鬼祸的?” 吴老头儿顺着他目光扭头往后看,闻言点了点头: “是,那是游家的老婆子,她小儿媳出了事,那是——” 他点了几个名,武少春一听就品出了味。 鬼祸发生后,如果一旦要摊派银子上交镇魔司,院里其他人定是心中不快。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事后闹打起来面上不好看,因此这些受害者的家人先合计着探探武少春的口风,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 众人一见武少春的视线,既是心虚又是害怕。 武少春道: “不用凑什么银子。”他摇了摇头,话音一落,便见吴老头儿松了一大口气。 此地恶心鬼被镇压,鬼域解除,但残留的恶臭气息却并没有彻底消散。 武少春解决完了这桩案子,本来应该十分放松欢喜,此时听到吴老头儿的话却觉得心情沉甸甸的,只想赶紧离开此地。 他板着脸,看向方捕头: “我们的事解决完了,准备回去交差,你留在此处善后就是。” “是、是、是。” 方捕头一连应了几声。 武少春随即看向蒯满周: “满周,我们回去。” 小孩点了点头,她双手凌空一抓,只见半空中的黑色丝网翻滚,将那恶心鬼束缚在内。 蒯满周如提东西,将其提在手中,跟在了武少春身侧。 两人在方捕头及吴老头儿等人前呼后拥之下出了贺家院子,等踏出那破旧大门之后,院内这才传来压抑的哭声。 远处是镇魔司的马车,此时赶车人坐在车上,目不转睛的望着院子的方向,见到二人出来,不由长松了口气。 武少春临走时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留下的鬼灶处,已经有不少人拜倒了下去。 他驭使的灶鬼在这祭拜之中力量在缓慢的进阶。 与此同时,镇魔司内,一直还没有睡,等着第一次独自办案的武少春、蒯满周回来的赵福生在恶心鬼被降服的刹那,识海里的封神榜传来提示: 贺家院子鬼案了结,奖励功德值3000。 恭喜宿主将蒯良村鬼案中逃脱的恶心鬼缉捕归案,奖励功德值1000。 …… 赵福生本来悬了一晚上的心,听到封神榜提示的刹那,终于落回了原地。 贺家院子闹的鬼果然是恶心鬼,武少春第一次办案,竟然能在这样快的时间内圆满解决,且赵福生留意到封神榜并没有扣除功德值,证明在这桩案件中,武少春解决得不错,致使案子并没有丢掉民心。 她放心之后这才起身离开大厅,准备回自己的房中。 途经外间庭院时,还能见到对面厢房亮灯,传来算盘珠子被拨动的声音。 约一个多时辰后,外面传来马车轮的声响。 一团血雾飞快的从镇魔司内庭上方掠过,钻入赵福生的房中,落地时变成了蒯满周的样子。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武少春在门外喊: “大人,我回来了。” 赵福生应了一声,示意蒯满周开门。 屋门处的木拴被鬼线拉开,门从内被打开,武少春站在门口,一眼就见到了坐在桌旁的赵福生,以及站在她身旁的小孩子。 赵福生还没有洗漱,显然没睡,正等着他回归。 “大人。” 武少春想起今夜经历,这才开始有些兴奋: “正如大人所言,贺家院子的厉鬼就是恶心鬼。” 那味道与当日在蒯良村时闻到的蒯五身上的味道一致,只是此时的恶心鬼要比当初的蒯五更臭些。 “我跟满周幸不辱命,完成了大人嘱托,将恶心鬼镇压住了。” 赵福生早从封神榜的提示已经得知了结果,此时听到他的话,就点了点头。 “多亏了大人提示,在案子结束后,为防止贺家院子出事,我在院内打下了一个鬼印。”他说完这话,下意识的就抬头去看赵福生的眼睛。 却见赵福生面露笑意,赞许的点头: “少春,你做得很好。” 这一声夸奖将武少春办完鬼案后一直压抑的兴奋感终于激活了,他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打下鬼印后,有人对印祭拜,我感觉到厉鬼的力量在进阶。” “是!”赵福生收起笑意,正色道: “少春,你知道鬼物有品阶之分。” 武少春点了点头,见她表情严肃,便有些紧张,答道: “祟、凶、煞、祸、灾,大人提到过,灾级之上还有劫级,就是十里坡鬼案内的这桩案子。” 他这样一说,心中完成了鬼案后的得意之情又被压制了几分。 赵福生笑道: “对,但其实厉鬼还有一种晋阶方式,就是拜为鬼神。”她说道: “鬼物承受民间香火祭拜,也能利用厉鬼法则,将害人变成救人。” 武少春牢牢将她话记在心中。 “但我有一点不确定——”赵福生皱了下眉,说道: “鬼如果承受供奉,接收香火祭拜晋升鬼神,实力大增,那么活生生的驭鬼人一旦驭使的厉鬼晋阶,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赵福生叹了口气: “少春,前方的路并不明朗,我们只是摸索前行,如果你在受祭拜的过程中感应到厉鬼有失控的架势,便要立即捣毁烙印。” 武少春感应到她话里的关心,点头应了一声: “大人放心。” 他提及此次打印的过程中厉鬼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在门神烙印的压制下是可以控制住的。 “反倒随着祭拜,厉鬼力量进阶的很平稳——” 武少春想了想: “反倒比起在封门村时的情况更加稳定。” “那就行。”赵福生闻言也暂时松了口气。 “我如今除了门神之外,还驭使了夫子庙内的无头鬼,如果你的鬼印松动,我到时还能追加封印。”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武少春将贺家院子的案件简单说完之后,看了蒯满周一眼,随即起身告辞。 赵福生点了下头,等他临出门前又提醒他: “少春,你明日将办案经过记录在卷宗之内。” 武少春应道: “我到时找大范帮忙。” “总找人帮忙不是长久之法,回头若是得空,可以请庞知县他们教你识识字、读读书。”赵福生说道。 “……”武少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可说话的人是赵福生,他最终仍苦着脸应了。 等武少春一走,赵福生看向蒯满周。 她的眼神平静,但小孩被她一看,却不自觉的身体紧绷。 赵福生的视线往下移,落到她手心处。 厉鬼的形体处于有形与无形之间,此时随着赵福生的目光定格,小孩的手掌下突然黑气涌动。 一团被鬼线捆绑之物出现在赵福生的面前,房间内顿时出现了淡淡的恶臭。 “恶心鬼?”赵福生问了一声。 蒯满周点点头。 她将手里提着的厉鬼递到了赵福生的面前,赵福生没有贸然去接,而是将要饭鬼的力量启动,这才把恶心鬼抓住。 捆绑厉鬼的鬼线无声的散开,但恶心鬼受到了要饭鬼的力量压制,并没有复苏。 厉鬼被压制时,覆盖在了被寄生的死者尸体上,此时也保持住了当时的模样,形同一件怪异的人皮大衣,但上面沾满了污秽之物。 这件特殊的‘人皮大衣’上萦绕了一层淡淡的灰绿色鬼雾,雾气所到之处,死气笼罩。 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提示: 这是一件鬼皮大衣! 穿上它的人会遭遇不幸。 它生前寄生于亲人的身上,死后寄生于众生之间。 注:一旦被它寄生,终身无法摆脱,直到它吸干你的血肉,才会脱离宿主。 注:它生前龌龊,死后恶臭,能令百鬼避走。 穿上这件鬼皮大衣后,能避开厉鬼的标记、杀戮。 提醒宿主:小心使用它的力量,不要将这件怪异的鬼皮大衣穿在身上。 …… 赵福生正留意着识海内的提示,一旁的蒯满周却在偏头打量她。 小孩双手交握,十根手指无意识的扭。 她在贺家院子内失控,险些犯下了错,当时天不怕、地不怕,事后警告了武少春,也晾他不敢开口出卖自己的。 蒯满周也打定了主意不将这件事告诉赵福生,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小孩看着她,心中却隐隐有股冲动。 “福生。”她脆声声的喊了一句。 “嗯?什么事?”赵福生听到她呼唤,随即施展地狱的力量,将鬼皮大衣笼罩住。 此时的四层地狱还没有办法完全的关押煞级的厉鬼,但却能短暂的镇压,再加上恶心鬼被收服时并非厉鬼状态,而是受到压制后的形态,因此赵福生很顺利的将厉鬼收入地狱中。 随着地狱一将恶心鬼关押,屋里那股恶臭很快就散去了。 赵福生以100功德值将要饭鬼的力量镇压,这才看向了蒯满周。 小丫头眼睛微红,嘴唇紧抿着,表情既有些防备,又有些不安,但见她目光望过来时,小孩很快鼓着脸,仰起了头,露出挑衅之色: “我在贺家院子时,差点儿杀人了。” 她一鼓作气,将这充满了赌气意味的话说出口。 话一说完,小孩心中生出复杂的念头。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受,像是有些怕,又有点期待着什么,还带着一丝若隐似无的恐慌——这种无法自控的情绪仿佛像是回到了她得知庄四娘子要离开的时候。 小孩一下开始愤怒。 她先是想:我不应该将这个事告诉福生。 随即她又自暴自弃的想:我偏要告诉福生,她如果骂我、打我,我将来再也不听她的话,不想见到她。 蒯满周的心绪正浮想联篇之际,赵福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你杀人了吗?” 她没有因为小孩的话就立即恼怒,也没有像蒯满周所预想的一般出言教训,但正是这样平静的话语却奇异的安抚住了小孩内心的焦虑。 所有的不满与恚怒立时便烟消云散。 小丫头的心情诡异的好起来了,她甚至想掏出那一串铜钱摇一下。 而小孩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摇着铜钱,咬了下嘴唇,乖乖的摇头: “没有。”她老实的答道: “武少春打断了我。” 赵福生倒有些意外了。 她第一次放开蒯满的手,猜到小孩可能会失控,但小丫头听到‘恶心鬼’的存在时并没有情绪起伏,这使得赵福生低估了蒯满周的失控可能性。 “他冤枉我。”蒯满周告状。 这件事情她本来打定主意不说,可在赵福生目光下,她却控制不住,只想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他说庞清的钱是给我了,没有,没有十文。” 小孩说道: “只有这么多。”说完,她举起手里串着的三个铜钱摇了摇。 “还有一串,给你了,没有十文。” 她还不会算数,却又知道两次领取的俸禄并没有十文钱,只是说不大清楚。 赵福生忍不住笑了: “少春误会你了。” “嗯!”蒯满周用力的点头。 “他故意乱说,是他的错,回头罚他学识字、读书。”赵福生说道。 “好。”蒯满周露出笑容。 第三百五十九章 旧案重提 第三百五十九章 蒯满周刚笑完,那笑意又立即僵住。 她收了笑意,怔怔的看着赵福生: “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小孩问完这话,忐忑、惶恐及自我厌恶等情绪又开始在内心翻涌。 她眼里的黑气如氤氲开的墨水,迅速将眼白染污,厉鬼煞气外涌,黑发也无风自动。 赵福生盯着她看。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末,正值寒冬之际,万安县位处边陲,虽说不是北方苦寒之地,但仍是冷的,可蒯满周出行在外,一直都是穿同一件衣裙,披着长发,赤着双足。 她是驭鬼者,又是驭使了两大灾级厉鬼的特殊强者,镇魔司内的人都很怕她。 武少春、大小范是忌惮她的,张传世更是少与她打交道。 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小孩平日看似不与其他人往来,但她年少失家,是要比其他人更敏感许多——这些隐藏的小心翼翼,她定然是感觉到了。 她每个月是有俸禄的。 庞清名义上是只拿五文哄她,当她孩子似的,但如果她真的要钱,庞清绝不敢不给的。 可蒯满周并没有要。 她最初拿了五文,交到了赵福生手上,事后要了三文拿着自己玩耍。 这三文钱她时常拿出来摇晃,恐怕是因为三文钱特殊。 蒯良村以采集白苏贩卖为主,蒯四媳妇提到过,白苏价格昂贵,采集后晒干,一朵价值三文——赵福生猜测,这应该是蒯满周拿着三文爱不释手的缘故。 从村子出事后进入镇魔司内,小孩没有换过衣服,不穿鞋,披散着长发,维持着村庄出事那天的装扮。 兴许是在那时起,原本天真年幼的蒯满周就已经‘死’了。 赵福生不由暗忖:蒯满周问自己会不会生她的气,究竟是在问她,还是透过她问庄四娘子?亦或是蒯良村那些死去的村众? 她顿了半晌,小孩的身上已经鬼气森森了。 赵福生静静的望着她,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我——” 小孩对她的回答反应不过来,一下怔在原处。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问你生不生气——” 赵福生道: “你做了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我、我差点儿在贺家院子里失控,我——我差点儿杀了人——”蒯满周愣愣的回答。 赵福生再耐心的问: “那你失控了吗?” 小孩怔懵摇头: “没有,武少春他——” “你又没有真的失控,我为什么要生气?”赵福生反问。 蒯满周一下愣住。 许久后,她才偏头: “可是,可是我差点儿杀人了。” “差点儿就是没有。” 赵福生说完,替她顺了顺飞扬的长发。 那受厉鬼煞气影响而飞扬的发丝在她的指掌之间显得顺从极了,缓缓被赵福生撩到了小孩的耳后,露出她一张苍白的小脸。 “你在意我生气吗?”她再问。 “我不——”小丫头开始还有些嘴硬,但脑袋却又很诚实的用力点了几下。 赵福生微微笑了笑,将她搂入怀中: “满周,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 她话音未落,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孩立时化为血雾,原地消失了。 …… 一夜过去。 这一晚武少春睡得格外的踏实。 他娘说过,越是遇到大事,越是先吃饱饭、睡好觉,以往黄岗村走货前,他是睡得最香的。 反倒是走货过程中提高警惕,怕被人路上害了,一路都难以入眠。 今晚他解决了贺家院子的鬼案,武少春也睡得很好,他明日还有要事办。 赵福生交待过,要他记录案子始末,要去方捕头、庞知县家打印——兴许若有空了,还得请庞知县教他识字呢。 武少春这一宿在梦中感应得到贺家院子内有人在对‘他’进行祭拜,灶鬼的力量随着这些人的祭拜,在缓慢进阶中。 天亮之后,一晚没有睡的庞清红着双眼,迎来了一个小令使。 蒯满周站在他面前,认真的向他解释: “俸禄没有十文,不是我。” 这话听得庞清满头雾水,却又挤出笑脸点头: “确实不是你,你的俸禄都记在账册内了——”他的话令小孩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点了点头,摇头三文钱走了。 …… 上午一眨眼过去,到了傍晚时,庞知县领着两个人满面风尘的人踏入了镇魔司中。 “大人、大人——” 庞知县一入镇魔司大门,便放声大喊。 他的话引起了院内其他人的注意,没能将赵福生率先喊出,倒是把留在府衙内的钟瑶三人及范必死喊出来了。 趁着白日,庞清仍在算账目。 那银子白花花的摆了一地,看得跟在庞知县身后的一个面目猥琐的老头儿瞪大了眼,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角。 “庞县令怎么来了?”范必死问话时,目光落到了跟在庞知县身后的人身上。 这是两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一人穿得体面些,衣裳虽说有些皱,但看得出来成色颇新,脚上穿的是厚底黑布鞋。 另一人就没那么讲究了。 那老头儿有些干巴瘦,身材颇矮,后背略驼,套了一件看起来并不合身的陈旧公门差役服。 他头发灰白、稀疏,露出晒得发黑的大脑门儿,看人时贼眉鼠眼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庞清面前摆的银子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范必死一看向此人,老头儿随即收敛了贪婪之色,变得畏缩不安,躲到了另一个老者身后。 但那穿着体面些的老头儿却看到了庞清时,露出想要打招呼,又不敢的神色。 “庞、庞管事。” 只见这人犹豫半晌后,仍是鼓足勇气招呼了一声。 庞清算账算得心烦意乱,正有些疲惫之际,听到此人招呼他,目光落到这老头儿身上,先是略有疑惑,但他曾为官数年,记忆不错,很快就想起此人身份了。 “是、是长条镇的镇长,孔佑德?” “是是是。” 孔佑德一听他喊出自己名字,顿时咧嘴一笑: “没想到庞管事还记得我,上回我来镇魔司汇报封门村案子时,是与庞管事见过面的。” 他说完后,还感叹了一声: “大人真是体恤百姓,上回封门村办案,连十文钱也给我报了,多亏庞管事,也没人刁难我——” 孔佑德这话一说,庞清顿时握着账册的手就开始抖。 说话的孔佑德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几日曾陪庞清对过账册的庞知县一下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时候——”庞清将账册紧紧抓住,问了一声。 问完后,他又想了想: “是、是上个月中下旬后。” “庞管事好记性。”孔佑德一见他回话,心中便更是开心,说道: “上回大人前往封门村办案,在张三德家吃的,事后补了十文钱,上个月二十号,我进县回报此事,本来是打算过来问问,哪知庞管事一下就让我将钱领走了。” 说起这事儿,孔佑德还有些感叹: “我至今仍觉得像做梦似的。” “……” 庞清眼前发黑,昏眩了许久,缓过神来问身边的人: “找找,上个月二十号,记这一笔账没有。” 趁着庞清去查账,庞知县向孔佑德使了个眼色,接着看向范必死: “这是长条镇的镇长孔佑德,带了上月封门村鬼案相关的人一道来了。”说完,再问: “大人此时在府中么?” 范必死一下就明白了。 昨日赵福生要召唤长条镇的人时,他也在场,这会儿闻言就点头: “就在府里,想必这边动静都听到了,你领人去右厢房稍候。” 庞知县应了一声,领了孔、张二人便往一侧厢房去了。 赵福生确实在庞知县领人踏进镇魔司大门前就已经听说了此事,她有蒯满周在身边,整个镇魔司便相当于布满了她的耳目。 在见这两人之前,她先令人也去请了孟婆。 等她来到右厢房时,庞知县一见她面随即眼睛一亮,接着长揖了一礼: “大人来了,昨日大人让我派人去长条镇请人,这会儿人一来,我给大人领来了。” 他说完这话,又有些犹豫,像是有话要讲,却不知如何开口。 赵福生将他内心的为难看在眼里,闻言就笑道: “我跟他们说话,你去忙你的。” 庞知县闻言大喜,连忙就道: “多谢大人体恤,武令使答应我,今日去我府衙后头替我灶台打印呢——” 赵福生摆了摆手,庞知县欢快的出门去了。 他一走,先前还略显拘束的张老头儿立即就不大习惯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但刚一拉扯,又心疼的抚了抚。 “大人——”张老头儿一开口,便听外头传来脚步声,随即厢房的门被人推开,孟婆站在门口,往屋内看了一眼,接着道: “大人有事找我?” “他们是长条镇的人,这是镇长,这是——”她介绍了张老头儿身份,孟婆一听这话,便脸色变了。 她将门掩上,进了屋内找了凳子坐下,一双手不安的紧握。 赵福生道: “闲话少说,我这趟找你们过来,是有事询问的。” 张老头儿、孔佑德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紧张的点了点头。 “我要问的是43年前封门村的红鞋鬼案。”赵福生说完后,示意张老头儿将当年案子的始末说给孟婆听。 张老头儿不敢迟疑。 他其实在听到县里赵福生召唤他时,心中就清楚赵福生是要问43年前的红鞋鬼案了,从昨夜以来一直在脑海里回忆当年的案件细节。 这会儿赵福生话音一落,虽然他不清楚赵福生为什么要让自己跟面前的婆子再说一遍,但他仍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此次再说时,因事前早有准备,便详细了许多。 他从许大癞子娶妻开始说起,再到这对夫妻回娘家喝喜酒,正好遇到新娘子跳井的事说了。 张老头儿足足说了两、三刻钟的功夫,才将厉鬼从现形祸害封门村,到后来被谢景升压制的事说完了。 听他说完后,孟婆久久没有出声。 赵福生静默了片刻,任她沉淀了一下情绪,这才道: “43年前,时间上是吻合的。”但因为张老头儿并没有直接见到被吴老财强娶的新娘,只通过当时许癞子夫妇的对话才得知一些新娘的情况,这样一来信息就变得模糊了。 “不过可以从脚印、时间来进行大概的推断——” 赵福生说到这里,孟婆便不停的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有一线希望已经很不错了,我——我一切听大人安排,大人怎么说,我怎么做,只要能知道一丝消息,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如果她不幸……” 孟婆说到这里,眼中泪光闪烁。 只是她才刚一流泪,随即又抿唇,露出凶光: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要是他还活着——” “你先别急。” 赵福生安抚了她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张老头儿: “从上个月起,你是不是在长条镇办差,去了黄岗村行走?” 张老头儿也是精明,从赵福生与孟婆的对话,隐约听出一些门道了。 他心里顿时涌出好奇,想要探听孟婆是不是与43年前的事有什么瓜葛。 不过他在赵福生手里吃过亏,对这位年轻的大人很是忌惮,也知道她问话最好先回答,以免稍后吃苦头。 想到这里,他将心里猫抓似的感觉压下,毕恭毕敬的说道: “大人,上个月感大人恩,给我派了个活儿。” 他双手抱拳,往左上脸颊一拱,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滑稽行礼姿势: “我去了黄岗村,就开始打听吴老财下落。” 他说起正事,孟婆便双手握拳,紧紧的压在了膝头,不眨眼的盯着张老头儿看,深怕错漏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说来也怪,她外表慈祥,看起来半点儿都不凶,但被她一盯,张老头儿却觉得头皮发麻,仿佛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不由自主的搬着凳子坐得离赵福生近了些,接着又道: “这一打听下,才知道吴老财在二十多年前时,已经去世了。” 孟婆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咬牙切齿: “他怎么死的?” 张老头儿脖子一缩,看了赵福生一眼,却见赵福生冲他点头,示意他说,他这才道: “听村里人说,就是上了年纪,寿数到了。” “也就是说,寿终正寝了——”孟婆喃喃道。 第三百六十章 关键线索 第三百六十章 孟婆话音一落,张老头儿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是。”他还未察觉怪异之处,缩着脑袋点了点头: “吴老财家有钱有势,听村里人说,他这一生,山珍海味都当饭吃呢,养着身体——” 他越说,孟婆身上的血气便要溢出来了。 这血光之中带着一股苦涩的药气,赵福生立即将孟婆的手拉住。 孟婆虽说还活着,可她的力量毕竟与鬼有关,生人受她厉鬼煞气一冲,并没有好处。 张老头儿年纪不小了,犯不着因为嘴贱而折寿。 赵福生一拉她的手,孟婆反手便将她握住。 两人的手都冰凉,但孟婆的手更冷,反倒显得赵福生的掌心暖和。 一握住了赵福生,孟婆这才开始抖。 “大人、大人,我——” “别急,先听他说完。”赵福生温声安抚了她一句,接着回头喝斥张老头儿: “闲话少说,先讲鬼案。” “是是是。” 张老头儿隐隐猜到自己说错了话。 赵福生提起43年前的红鞋鬼案,又特意叫了这婆子进来一起说,想必是这婆子与当年的红鞋女鬼有一定的渊源与瓜葛。 此时他提起吴老财时一脸羡慕,定是让孟婆心中不快了。 想到这里,他识趣的道: “瞧我这张嘴,就是没把门儿的,大人把我当个屁放了。” 说完,他抽了自己一嘴巴。 打完后,他这才道: “我依照大人吩咐,去了黄岗村后,打听了吴老财一家下落——”他说到此处,偷偷抬眸去看赵福生的反应。 她没有反驳,而是默认了他这话中之意,张老头儿立即就知道自己这事儿办妥了。 “这老东西会享福,后来还纳了两个小妾,生了两个小的。”张老头儿惯会见风使舵。 猜到赵福生、孟婆不待见吴老财后,称呼此人时语气立即就变了。 他说话的同时边打量赵福生的脸色,又见她听到这些话时并没有发问,便猜测她对这些消息不敢兴趣,马上又话锋一转: “这吴老财年轻时干了一些杀人越货的买卖,结了不少仇家,年迈后怕养的儿子镇不住场子,便有意放弃黄岗村,从村中迁走。” 张老头儿道: “他后头生的两个儿子年幼,人都爱老来子,他怕这两个儿子争不过上头的哥哥,便想给他们找个靠山。” 赵福生知道他说起话来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怕他越说越没边际,便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你可知道他们迁去哪了?” 问完,她又留意到张老头儿话中透露出来的另一个讯息:吴老财为小儿子找靠山。 “大人这话问对人了。” 张老头儿眼睛一亮,连忙答道: “据村里人说,好像是、好像是搬去了,”他抓了抓脑袋: “并州?对!并州。” 他肯定道。 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转头与孟婆相互对视了一眼: “并州?” 张老头儿见这二人神色有异,不由有些纳闷,扭头也去看镇长孔佑德。 只是孔佑德却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畏惧厉鬼,也害怕鬼案,就连听到都嫌晦气。 此次过来纯粹是因为张老头儿是长条镇的人,黄岗村又属长条镇管束,他逼于无奈才坐在此处。 孔佑德深怕听了鬼案便会惹上煞气,这几人闲聊时他脑袋有意放空,有一耳、没一耳的听,这会儿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老头儿看向他时,他也看向张老头儿,两人面面相觑,俱都一脸茫然之色。 孟婆则看着赵福生道: “大人,并州,此次昌平郡送鬼胎的船是不是也要去并州?” 孔佑德浑身一抖,恨不能给耳朵装扇门。 赵福生点头: “按照钟瑶所说,如果此行无误,我们会行水路,行至并州上阳郡,在——”她话没说完,张老头儿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眼睛一亮。 他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将赵福生的话头打断,急得抓耳挠腮的。 赵福生正在说话,眼角余光看到他的动作,心中一动,立时将话音一止,问张老头儿: “莫非吴老财一家搬去了上阳郡?” “大人好厉害!”张老头儿一将话题接过来,先连连点头拍了句马屁,这才道: “去了上阳郡金县!” “金县?”赵福生吃惊道。 “金县!”孟婆也沉声说。 两人异口同声,张老头儿不停的点头: “去了金县。” 赵福生的目光立马就变得幽长了。 这也太巧合了。 张老头儿说谎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他只是乡野村夫,一生都生活在封门村,恐怕都没踏出过万安县。 村野百姓见识不多,他们被束缚在一方之地,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此时交通又不发达,张老头儿如果不是听人提起,他未必知道并州上阳郡,更何况是具体到县名的上阳郡金县了。 但这只是常规推演。 老头儿毕竟是封门村人,封门、黄岗二村养出了几十年的匪患,生于这样的村子中,老头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说的话得去筛选,以确保其中的消息无误。 赵福生道: “你怎么知道金县?”她脑海里浮出红鞋案线索始末。 这桩鬼案因为疑似与孟婆相关,且封印的厉鬼复苏,不知踪影,将来说不定会成祸患,她对这桩案子也算关注。 赵福生生性多疑,心思又细,问话的同时,不免又想到了另一处:此次鬼案案由昌平郡的丁大同负责运送,而接引鬼胎的则有可能是谢家的一位‘老祖宗’。 当年办理了红鞋鬼案的是州郡派来的人谢景升,他也姓谢,与这次接引鬼胎的谢家‘老祖宗’不知有何关系。 而张老头儿打探的消息要是准确,他本人也没撒谎,吴老财晚年搬家,搬去并州上阳郡金县便很有意思了。 多年前,吴老财一家去了金县。 现在疑似与当年办理了红鞋案的谢景升有关的谢家人在接引鬼胎时,将接引鬼胎的碰头点定在了上阳郡中。 昌平郡一行人在金州下船,两者之间是巧合还是有旁人所不知的关联之处? 她正心中想着事,张老头儿就道: “找村里人打听的哩。”他似是看出了赵福生不信: “我这一个来月都在黄岗村闲晃,时常找人唠嗑。” 他随身自带一根竹筒编的凳子,走到哪儿见老人多,便往那一坐,自来熟的就加进去了。 自从赵福生上个月扫荡过黄岗、封门二村的鬼祸后,两个村子都太平了许多,再加上此时正值农闲时节,大家无事可做,嘴碎的人便多起来了。 “七八天前,我去黄岗村时,跟人聊起老黄历,便有个人提起吴老财一家人的下落。” 此人叫吴庸,算起来也是吴老财的亲戚。 两人未出五服,二人的爷是亲兄弟,不过到了吴老财这一带时关系就疏远了许多。 “吴老财在村中时,他时常带着老娘上门取乐、打秋风。” 一家子卖丑逗乐子,有时吴老财的妻儿心情好了,会送些吃食钱给他们。 “因此两家走动得多了,倒也知道一些吴家的情况。”张老头儿说得兴起了,想端着凳子坐离赵福生近一些。 他刚一动,赵福生就提脚将他凳腿踩住。 张老头儿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此时不是在乡下与人闲话家常,‘嘿嘿’干笑了两声,抓了下头: “说是这吴老财之所以搬到这并州,是有缘故的。” 赵福生问: “什么缘故?” 张老头儿就道: “据说40多年前,吴老财在出货时,去过一趟并州,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大人物,后受那人庇护,在金县是有根基的。” 听到这里,赵福生心中不由一动: “什么大人物,你可打听出来了?” 张老头儿面露尴尬之色: “也没太打听出来。” 对方口风很紧,他毕竟去黄岗村的时间太短了,张老头儿有些遗憾道: “要是大人再多宽限些时间,兴许能知道更多一些。” 他说完,还怕赵福生怪责。 赵福生却道: “也不错了,”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打听出吴家搬去了并州上阳郡这样一个有用的重要线索,“也不枉我将你指派去黄岗村了。” 她这一夸赞,张老头儿顿时就来劲儿了。 “对了,我还想起一个事。” 张老头连忙道: “吴庸说,这吴老财当年之所以结识那大人物,是因为送了对方一件邪物儿。” 这倒也是一个有用的线索,赵福生心念一动: “邪物?” “邪物!”张老头儿肯定的道。 能称为‘邪物’的,定是带有煞气的不详之物——换句话说,就是与厉鬼相关,伴鬼而生的大凶之物。 赵福生想到这里,问道: “什么样的邪物儿?” “这个就不清楚了,”张老头儿撇着嘴摇头,一双手合十插在腿缝间: “说是黄岗山后挖出来的,也是他们此行走货出去的东西,结果那一趟去的人死了不少,吴老财那年险些没命回来呢。” 吴庸与吴老财家虽说有亲,但毕竟隔了两代,已经不那么亲近了,只是走动间能探听出一些消息,具体的也不大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送给金县哪个大人物了,后面吴老财相当于在那里就有了根脚。”以张老头儿见识,他也想像不出来吴老财能结识什么样的大人物——对他来说,结识了赵福生,就已经是他此生能想像得到结识的最大人物了。 但这种话他可不敢乱说。 张老头儿虽说爱好听人墙脚,嘴上也胡乱说话,但他也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还有个事——”他说完之后,又再次道: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跟红鞋鬼案有关的——” 赵福生道: “你知道了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张老头儿讪笑: “我就是怕没有根据,胡乱说出来误导了大人。” “你说你的,只要不是胡编乱造,至于有没有用,我自会分辨的。”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张老头儿就道: “大人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他看了孟婆一眼,道: “据吴老庸讲,这吴老财后来领回小妾,就是在结识了这并州的大人物之后,”他压低了声音: “他老娘事后和他闲话时在说,兴许那小妾就是并州的大人送他的礼物!” 他一拍大腿,唾沫星子乱飞: “就是那个跳井死,留了个鞋的小妾!” …… 赵福生当日将张老头儿遣去黄岗村收税是对的,他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还真打探出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之后他再说的一些事儿就是东家长、西家短,与红鞋鬼案全然无关了。 等张老头儿将话说完,赵福生这才令孔佑德将他带出去,并让人唤来范必死,让他告知庞清,张老头儿此次有功,奖他两串大钱。 将人送走后,赵福生这才看向怔忡的孟婆: “张三德讲的事,你听过之后有什么感受?”她怕孟婆不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索性说得直接一些: “就是时间、地点,你有没有觉得与你当年的生活轨迹有交叉之处?” “没有、没有。” 孟婆此时明显心神不宁,连连摇头: “大人也知道,我是常州苏县人,是嫁到了通州五里县的。” 在女儿沈艺殊没失踪前,孟婆的生活轨迹一直是跟着夫家走的。 大汉朝共划分九州治,常州位于大汉朝的中间,通州则偏向北方苦寒之地了,而徐州、益州则又偏西南方向。 当初孟婆女儿被拐后,她独自一人从北方家中出发,花了多年时间横跨数州,追寻着女儿踪迹来到徐州,最终在徐州定居下来了。 “孟婆。” 赵福生喊了她一声: “你追寻女儿下落已经几十年的时间。” 孟婆离开夫家独自一人在外生活,除了她性情中坚韧且爱女的一面支撑着她外,她也并不是没甚见识又鲁莽行事的人。 赵福生心念一转,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你既然往徐州而来,还在我万安县定居,定然是有缘由的。” 她说完这话,孟婆没有出声,低垂下了头。 ‘唉——’ 许久后,她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瞬间像是衰老了许多: “大人说得不错,我之所以离家出走,放弃以往生活,定居徐州万安县,是因为有我的苦衷。” ………………………………………………………………………… 补更。 第三百六十一章 带血家书 第三百六十一章 赵福生试探着问: “你是打听到关于你女儿就在徐州万安县内的确切消息了?” 孟婆点了点头。 她陷入回忆中,许久没有说话,脸上时而露出温柔之色,时而又染上哀愁。 少顷功夫,她强行将思维从回忆里抽了出来,看向赵福生: “大人你信我吗?” 她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几分忐忑。 赵福生坚定的点头: “我信!” 她的神态令孟婆愣了愣,接着神色复杂: “我还没说什么事,大人就已经信我了吗?”说完,眼泪顺着她眼眶直往下流: “当年我说了这事儿,旁人都不信我,觉得我是疯了。” 她夫家的人甚至劝她:沈艺殊本来生来体弱,早有人断言她活不过十八,孟婆纯粹是跟老天争命,一路小心翼翼才将女儿带大,如今人失踪了,便都觉得这沈家的女儿合该是与他们无缘的,甚至劝她与丈夫还年少,早点儿再生两个算了。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一件事,兴许我的人生与现在截然不同——” 孟婆的声音小了下去,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声的忍下了啜泣。 再次抬起头时,她已经将脸上的泪痕擦得一干二净,对赵福生道: “大人如此真诚对我,我也不敢有瞒大人的,我不是提到过,我女儿才失踪的那两年我们全家都在找?”见赵福生点头后,她才苦笑了一声: “但都没有结果,时间一长,大家找人的心也就淡了。” “这样的世道——” 她幽幽的叹了一声: “男人都活不下去,更何况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孩儿呢。” 大家都有了最坏的猜测。 孟婆那时也死了心。 “但有天夜里,我突然接到了一封家书。” 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奇怪的神情。 赵福生不知为什么,双臂鸡皮疙瘩一下就立起来了。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本能的就想召唤要饭鬼,将厉鬼力量激活。 但要饭鬼的力量却纹丝不动,仿佛受到了某种诡异的、未知的可怕力量压制了,令它仅仅只是听到孟婆的话,便已经处于绝对沉睡的状态。 “家书?!” 赵福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要饭鬼应该是‘怕’了。 正如郑河驭使吐买命钱的鬼见她害怕一样,此时她驭使的要饭鬼在听到孟婆话的时候,便陷入沉睡中。 鬼没有记忆、思维,不知恐惧、喜怒,与其说它害怕,不如说它被全面压制了。 孟婆究竟收到了一封什么样的来信?竟只靠说话,就能压制鬼物——最主要的是要饭鬼经历黄岗村扫匪后,已经达到祸级以上了。 赵福生正心中猜想时,孟婆应了一声: “嗯。” 她说道: “那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鬼使神差的就觉得有人给我递了一封信,我醒来一看,果然就见枕头旁摆了一封信。” 孟婆当时十分意外。 丈夫在她身旁睡得很熟,他两鬓斑白,白天奔波后,此时没有因她动作醒来。 他全然不知道夜里有人进门,有人送信,也不知道妻子此时已经坐起身来了。 “我没有点灯,那一天夜里月光特别好,透过窗柩照进来了。” 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神色镇定,语气平静,但光是这件事就已经透出诡谲离奇之感。 “我看到了那封书信,上面没有署名,信封是黑色的——” 孟婆说到这里,又突然摇头: “不、不是黑色,本来应该是红色,是血,干了之后发硬的血。” 赵福生喉间一紧,那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她搓了搓双臂立起的寒毛,衣物与鸡皮疙瘩相磨蹭,发出轻微的声响。 蒯满周的眼神警惕,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不停的转头看向四周,鼻腔间发出有些焦虑的重重喘气。 “那是一封写给我的家书,大人,寄信来的人,是我的女儿呢——” 赵福生的喉间阵阵发紧,她已经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厉鬼慑迫感,此时强忍喉间的干涩,问道: “信上写了什么?” “信被血染透了,我看不清楚。”出乎赵福生意料,孟婆却突然摇了摇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赵福生一下怔住了。 她原本以为孟婆既然敢孤身抛弃夫家出远门儿,在这样的世道独自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州县生活,定然是因为当年的她得到了某种线索。 这线索与她女儿的失踪有关,她为此十分笃定,才会一往无前来的。 可此时与她对话,她竟然说夜半收到了一封怪异书信,且信上一个文字都没看清楚。 “我知道这个事很荒谬。” 孟婆苦笑了一声: “当时我说出来时,没有人信我。” 这也是她一开始问赵福生信不信她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赵福生: “大人如今还信我吗?” “信!” 赵福生点头。 这一下孟婆彻底愣住: “大人还信我?” “信。”赵福生应道。 她看孟婆似是神色动容,不由正色道: “我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真的相信你,因为你提到夜半收到一封带血的书信时,我感觉不对劲儿了。” 说完,她转头去看小丫头: “满周也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是不是?” 小孩本来年纪还小,也说不清个所以然,听她这样一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的要饭鬼被你的话镇压住了,我感应到了危险。”赵福生索性解释清楚。 孟婆的嘴唇开始颤抖,眼中再度涌出泪珠: “大人这么说,那定是真的了,不是我做梦,也不是我癔症了——” 她低头无声的流了一会儿泪,好一阵才平复了情绪,接着往下说: “那封信当夜没看清楚,我拿到手上,便好像看到那信上的血复苏了,在流动——” 那种感觉十分诡异。 但孟婆当时并不觉得害怕,她从信上闻到了女儿的味道。 “血腥味儿很淡,但有药糖的味道。” “药糖。”她强调: “我女儿体弱,自小药当饭吃,我怕她苦口,时常变着方儿的找方子以药熬糖,让她祛苦。” 那种药糖味道独特,她常年熬煮,一闻就闻出来了。 “当时我捧着那封信,见信化成血,流了我一手、一身,也不知怎么的,我稀里糊涂的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醒来已经是大天明后了。 那天丈夫也在家,她一起床,脑海里便涌出一个念头:去徐州万安县。 “我这一生,可没有出太多远门的。”她叹道,“知道天下九州,也知道徐州这样一个地方存在,但万安县在此之前还真不清楚。” 她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我觉得这是女儿的家书里告诉我的,但说来也怪,我醒后再找信时,信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床上、枕边都没有见过血迹,而且她跟丈夫提起夜里有人送信时,丈夫只觉得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发疯了。 “夜半时分,我家的仆从都说没人进过门儿,我的房门也从内上拴,没有人打开过,无人来送信。” 最主要的是信不见了,她的话无人愿信。 事后她想起徐州万安县,便生出了想要来徐州的念头。 这个想法一出,自然是遭到了家里人的阻拦。 通州与徐州之间相隔很远,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再加上路况不佳,此时盗匪祸患频频,就是大户人家出行都得雇佣人手,还未必能保证平安到达目的地,更何况她一个妇孺?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家里人嗤之以鼻,但孟婆却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独自前行了。 “我出行前,只知道徐州,压根儿不知道万安县,一路出行靠问路。” 带出门的盘缠没多时便没了,遇过盗匪,遭人拐骗,身无分文时乞讨要饭,挨过饿、受过冻。 “可以说才出门那两年,我是把这一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可她奇异的没有死。 她居无定所,冬天的时候好几次是看到无家可归的灾民被冻死在路边,但孟婆就是能熬着。 “我想老天不让我死,定是我女儿还在等我。”她逐渐熬了过来,后来一路打听进入徐州境内,到了上阳郡,想方设设法找了个地方替人上工。 “因替人做工时间紧凑,我抽不出空余找女儿,后来积攒了些钱不干了,买了锅碗瓢盆,自己攒钱摆了个小摊,卖些便宜的汤水。” 她会做饭、熬汤,这都是当年照顾女儿时练出来的。 汤卖得便宜,她也不图钱,只要能填得饱肚子就行了,若遇到走南闯北没钱的人,便跟她说一说外面的事。 要是上阳郡治下有知道万安县的人就更好了,她有时也打听。 但天下之大,哪是这么好打听的。 偏偏她运气不错,那一年遇到了一个来自万安县的人,无意中向她透露了一个讯息:万安县有个要饭胡同,那里聚集了许多三教九流之辈,一些拐子、拍花子等将拐来的小孩、媳妇俱都弄到那边,再经由各地的大主顾买走。 “竟然真的有万安县的存在!” 孟婆掩面叹了一声: “大人,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心中悬起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知道徐州确实有个万安县后,孟婆就打定主意要前往万安县。 既然万安县有个要饭胡同是拐子汇聚之地,她便也决定在这边打听女儿下落。 从沈艺殊失踪到孟婆在万安县要饭胡同前定居,中间足足过去了三十多年的时间。 她短短几句带过,但这几十年间,她抛弃舒适的生活,放弃丈夫与家庭,漂泊在外,与孤寒、恶劣的环境相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是怎么熬过来的。 赵福生心中正自感叹间,孟婆再道: “不瞒大人说,随着我年纪的增长,在寻找女儿的途中,有个事情倒是怪。” “什么怪事?”赵福生压下心里纷乱的念头,问了一声。 孟婆就道: “我当年拿到那封带血的家书时,当时书信上的血液复苏,我不是什么字都看不清楚吗?” “是。”赵福生点头,接着心中一动: “莫非你后面竟然——” “不错。” 孟婆又恢复了以往慈和的神情,微笑着答道: “那封信竟然像是在我脑海、身体里生根发芽了,我后面竟然渐渐的就逐渐能想起信的内容了。” “家书确实是我女儿写来的,但她信里提到的内容则是——” 赵福生见她话说一半便顿住,脸上露出迷茫之色,不由温声问道: “信里的内容莫非不对头?” “是有些怪异。”孟婆答道。 赵福生再问: “莫非不是你女儿写的?” 孟婆这下摇头: “不,就是我女儿写的,只是内容太奇怪了,她的信好像是由两封拼凑而成。” 她想了想,说道: “大人是个聪明人,我说来,你帮我分析一下。” 赵福生点头: “好,你说来听听。” 孟婆定了定神,说道: “我的女儿前半截信说,她遭人诱拐,被带到了万安县,但遇到了一个好人,这人救了她性命,两人日久生情,她要嫁他为妻。” 这话听得赵福生一愣一愣的——她完全没料到这封染血的家书里竟然会透露出这样一个离谱的消息。 “吴老财写的?” 她本能的将这话问出口,一问完,孟婆没说话,赵福生自己都想笑了。 “那下半截又写了什么?” 赵福生一问完,孟婆正色道: “向我求救,让我救她性命。” 她说完,脸上露出疲倦之色。 “近年来,我时常做一个梦,梦到我女儿身穿大红嫁衣,出现在我面前——”她说到后面,语气略有些迟疑。 这细微的情绪变化,一下就被赵福生捕捉到了。 “你梦中的情景,是不是有什么变化?”赵福生问。 孟婆叹道: “大人果然英明,我还没提,你便全猜到了。” 她顿了片刻,这才说道: “我梦里的艺殊只是出现,远远的站在那里,但自从我听到大人向我提及黄岗村鬼案,我加入镇魔司后,我便觉得,她在缓缓向我走来。” 梦里身穿嫁衣的沈艺殊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彼此交托 第三百六十二章 穿着红嫁衣的沈艺殊之开始是离得较远,孟婆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依稀看到她穿一身红。 可那天血月升空时,她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沈艺殊的模样,此后时常做梦。 “昨天的十里坡鬼案中,我被困在乔越生梦中时,就见到她越走越近,像是在喊我了。” 孟婆的话令赵福生不由毛骨悚然。 她梦境的变化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从孟婆话中提到的梦境内沈艺殊的形象,与红鞋鬼案中因被吴老财强娶跳井而死的新娘形象相吻合。 可是这件事情还有许多怪异的地方。 首先是孟婆半夜收到的信。 先不提信件的内容前后矛盾,就是送信的方式也是诡谲离奇。 夜半送达,染血家书,到手后家书渗血,且醒来又不见信的踪影,像是做了一场波诡古怪的梦。 最奇怪的则是,孟婆收到信时看不清信内的内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却又逐渐‘读’到了这封带血家书。 随着带血家书一起出现在她梦境内的,还有她女儿的影像——据她所说,如果红鞋鬼案的厉鬼与她女儿有关,孟婆看到的身穿红袍的沈艺殊,应该是她临死前的样子了。 …… 赵福生心中正想着事儿,突然耳畔听到了孟婆的呼喊: “大人?大人?” 赵福生一下惊醒,抬起头侧脸看她: “嗯?嗯,怎么了?” 孟婆双手抓着围裙摆,眼神带着殷切: “大人可是想到什么了?” “是有一些想法。”赵福生点头。 此事原本就与孟婆相关,又事关鬼案,赵福生索性将心中的几处疑点说了出来: “首先我在怀疑的一个点:红鞋鬼案中的厉鬼是不是你的女儿。” 她这样一说,孟婆心中不由一惊: “大人认为43年前黄岗村吴老财强娶的女子并非我女儿?” 赵福生皱眉道: “原本我认为是有瓜葛的。”她重点强调了‘原本’二字,当即说得孟婆有些不知所措。 “但你今日提到了几个重点,让我推翻了原本的猜测。” 她分析: “首先是你收到的血书。”赵福生顿了顿,接着又道: “血书究竟是真正的书信,还是大凶之物?”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点。 孟婆听到这里,一下怔住。 她也算是颇有见识、果敢的女人,否则当年是绝不敢因为这封书信独自离家出走的。 此时听出赵福生的言外之意,不由愣愣道: “大人意思是,我女儿当时,是、是死是活?” 大凶之物一般是伴鬼而生。 如果孟婆当时收到的是一封鬼信,那么毫无疑问,信的主人已经是死后厉鬼复苏。 反之,孟婆收到的真是一封真实、求救的书信,那么沈艺殊当时就还活着。 她这样一说,孟婆打了个寒颤。 许多事情她心中兴许隐约已经有数,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眼下赵福生将话题挑破,便无法再装聋作哑了。 43年前,孟婆在收到女儿求救的血书时,女儿已经死了,她收到的是一封大凶之物。 这也才能解释她为什么夜半收信,收信时家里人全然不知,房屋没有开启过,且信件离奇消失,但事隔多年她又逐渐能‘看清’信中内容了。 “还有一点,你提起血信时,我为什么说信你,除了因为我信任你人品、性格,且感受到了‘信件’二字的威慑力外,”赵福生说到这里,略微顿了片刻,接着看了孟婆一眼: “还有就是十里坡鬼梦中的情景,我提到过。” 孟婆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大人提到过,在荒村族学的鬼梦境中时,乔越生的鬼影出现,提刀砍向血月。” 事到如今,孟婆也不再隐瞒: “当时大人说在鬼梦重置前,看到有一块带字的‘红纱’将鬼刀挡住。” 赵福生说道: “是这封你女儿寄来的家书吗?” 孟婆苦笑了一声: “兴许是吧。” 其实那时她听到赵福生的话,内心也是很慌乱的。 这封书信的事隐藏在她心里已经好几十年了,初时说出来无人肯信,如今孟婆却也不肯再对人说。 “43年的时间,有许多时候我都在问自己,当年那封夜半收到的信究竟是真是假?” 孟婆说完这话,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赵福生没有催促她,隔了好半晌,孟婆自己倒是醒悟过神来,歉疚的笑了一声: “我走神了,人上了年纪,思维总不集中——” “不要紧。”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理解孟婆内心的纠结。 孟婆并非真如她自己所说因上了年纪而走神,而是她对这封收到的家书感受复杂。 言归正传。 孟婆压下心中的杂念: “我收到的家书,兴许是大凶之物,这也意味着我的女儿早在43年前就已经遇害了。” 她说这话时,双手握拳,用力按压在自己膝头,压制内心的复杂感受: “大人先前提到的推翻原本猜测是什么意思?” “既然血信是大凶之物,它是如何被送到你的手中?”赵福生的问题一下将孟婆问住。 “是啊,信是谁送我的?”她喃喃的道: “人托人送信可以借驿站、商队,鬼又托谁送信呢?” “有没有可能是厉鬼自己送的?”赵福生突发惊人之语,说的话令孟婆惊得一下站起身来了。 “鬼送信?”孟婆惊问。 赵福生点了下头: “假设厉鬼复苏之后,是以送信的方式标记人呢?” 她知道沈艺殊是孟婆内心的软肋,故意避开了提及她的名字,孟婆心念一转,就明白她话中之意了: “大人是说,我女儿厉鬼复苏之后,将这封前后矛盾的书信寄给了我?” “有可能的。”赵福生道: “我们也处理过不少鬼案,你也经历过十里坡案,应该明白厉鬼的杀人法则是与生前经历、执念息息相关的。” 孟婆此时心乱如麻,听她这样一说,却点了点头。 假设沈艺殊临死之前陷入绝望境地,心心念念都是想要向母亲求救,那么这种执念在她死后一旦厉鬼复苏,便会形成独属于这个鬼物的法则。 厉鬼一旦出现,便会遵循生前的心愿,依照这个法则行事。 沈艺殊生前想念母亲,定是写过书信,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寄出,直到她死后,这封书信才由‘她’自己送到母亲手中。 而孟婆收了这封信后,因缘巧合之下,这封信与她合而为一。 受大凶之物的影响,孟婆成为了一个特殊的驭使‘凶物’的存在——这使得她既非驭鬼者,却又拥有驭鬼者的力量。 但因为这大凶之物早与她相结合,因此旁人看不出端倪。 赵福生这样一分析,情况就明朗了许多。 “我的猜测未必是完全准确,但如果属实,那么黄岗村的红鞋鬼案,未必是你的女儿了。”赵福生严肃道: “人可以骗人,但鬼却不能骗人。” 赵福生看了一眼孟婆: “据我所知,厉鬼法则短时间内很难有大的变化,同样是事发是在43年前,一个是送鬼信,一个是红鞋杀人,两者南辕北辙。” 孟婆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她话中意思: “也就是说,两者毫不相干,线索断了。” “不。” 赵福生摇头: “恰恰相反,我现在倒认为红鞋鬼案极有可能与你女儿案件相关联。”她笑了笑,“我说过,鬼不能骗人,但人却可以骗人。” 红鞋鬼案与沈艺殊出现的时间相近,两者年纪相仿,且鞋码一致,死前极有可能都是身穿喜服而亡。 “这些共同点可不是巧合。” 她道: “两者一旦有了牵扯,那么顺着红鞋案往下查,总有一日你女儿的事情也会水落石出。” 孟婆本来有些丧气,听了她这样一说,眼睛不由再度亮起来了。 “嗯!”她点了点头。 赵福生又道: “更何况以上这些情况只是我猜测,未必做得了准。”她叹了口气: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涉及鬼案,我们所知并不多。” 兴许厉鬼法则会因某些情况也会发生改变,也有可能厉鬼的杀人法则未必只有一个——“当日二范他们信誓旦旦说鬼不可能成双成对出现,后来我爹娘同时厉鬼复苏,变成双鬼案,也打破了镇魔司以往的记录。” “无论如何,红鞋案是要查的,这一趟昌平郡之行,我们正好要前往金县,到时下船打听一下吴老财家的去向,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问便知道了。” 赵福生的话令孟婆惶恐不安的立刻就安定下来了。 她总有一种使人镇定心神的力量,仿佛再棘手的案子,再难缠的事件,落到她手中,经她冷静分析,便总会给人一种迟早会解决的希望。 “我听大人的。”孟婆说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些倒在其次,反倒你提及的鬼梦,让我有些担忧——” 她先前无论提及红鞋鬼案,还是孟婆被厉鬼送带血家书时都冷静自持,语气从容,可此时提到孟婆的鬼梦时,语气中却情不自禁的染上了几分愁绪。 “鬼信你‘看’得越来越清楚,你女儿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离你越发近,这不是什么好事——” 赵福生话音一落,孟婆便笑了: “我知道的。” 她低头微笑,神情温和: “可能我将信完全看完,我女儿走到我身边时,兴许就是我的大限将至了。” 孟婆的表情温柔,伸手理了理先前被自己拳头压乱的围裙,轻声道: “不瞒大人,我这一生早活腻了,只是死又死不了,也不甘心去死。如果不是遇到大人——” 她抿唇一笑,道: “我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查出我女儿当年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最好是能替她报仇,若是实在弄不明白,我便听天由命了。” 人总难免一死,活到孟婆这样的岁数,生死早堪破了。 “若是以前,说到死了,我还有些不甘,但如今结识大人,若我死了,这桩鬼案,大人会查下去么?” 她看向赵福生,嘴角带着微笑,眼里却含着泪光,将期盼、信任俱都交托其中。 这一份信任太过沉重,也太过珍贵,蕴含了孟婆毕生的希望。 赵福生与她目光对视,最终点了点头。 她承诺: “我会的。” “好。” 孟婆放下心中大石,将眼里的泪光压了下去,点了下头: “那我去准备一些材料,这次出行,我要替满周熬些药糖,替小张也试试多熬几副汤,看他喝点会不会补些人气——” “你去忙吧。”赵福生微微一笑,也应了一声。 两人在无声的目光交流中,彼此无声交托,心意相通,许多话已经不需要再说。 孟婆起身出去。 等她走后,蒯满周突然伸手将赵福生抱住。 “福生,你累不累啊?”小丫头突然问道。 赵福生收回眼神,笑着看她: “我什么事也没干,累什么?” “谁的事你都在管。”小孩抱怨。 赵福生放声大笑,揉了揉小孩的头。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孟婆时常拿钱采买药材、麦芽等物,一天之中除了在屋里睡觉,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厨房中,很少出来。 厨房里传来各种各样可怕的味道,有时也夹杂了一些香甜,偶尔她还端了一碗漆黑浓稠的汤出来给张传世喝。 这样的情况下,钟瑶三人既觉得恐慌,又有些疑惑。 夏弥生时常躲在屋子的角落望着这荒谬又和谐的一幕,看到镇魔司内不慌不忙的众人,满脸不解的问余平: “二哥,你说这是咋回事?她赵大人不是说了要应丁大同之召去昌平郡吗?” 这都过两三天了,到底还走不走? “这里去昌平郡,就是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五、六天行程,如今已经27号了,丁大同给我们的期限是在12月初。” 哪怕就是完不成此行征召的任务,三人也该想办法赶路回去。 可偏偏赵福生答应了同行,又没有出行的准备。 这些人下厨的下厨,吃药的吃药,赵福生天天躲在房里,刘义真也是背着个棺材不离手。 “哪点儿像是要出门的?” 不止是夏弥生有这样的疑惑,余平也有。 第三百六十四章 准备出发 第三百六十三章 钟瑶兄弟三人嘀咕了半晌,半晌也没想通缘由,最后夏弥生道: “怕不是哄我们的?” 钟瑶则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可能,赵大人是这样一个强大的驭鬼者,哄我们三个有什么好处?”他说道: “我在万安县呆了一段时间,感觉厉鬼复苏的情况好了很多——”他说到这里,眼珠一转: “不走就不走,反正急的不是我们,他丁大同有本事来万安县抓人啊。” 余平有些担忧: “就是魂命册——” 钟瑶冷笑一声: “管逑这么多,人死鸡朝天,反正与鬼打交道,哪有不死的。” “大哥说得对!” 夏弥生附和: “死哪不是死?大哥命大,鬼胎案没死在昌平郡,死万安县也是一样的。” “别胡说!”余平哭笑不得,又觉得这小子嘴上没把门儿,连忙喝斥了一声。 好在钟瑶知道他性格,没有与他计较。 几人心中虽说不安,但对这样的情况却无可奈何,只好强忍心中焦虑,时而彼此打趣,时间便又过去了两天。 眼见已经11月底了,这会儿就是再出发也晚了。 到了傍晚,万安县已经搭建了大半的江边码头突然有人看到了远处来了几艘大船。 万安县江面已经久不见来客了,一见有船影来,码头顿时炸开了锅。 …… 等消息传回镇魔司时,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出外了许久的郑河回来了! 郑河这一次外出购买木材等物,总共带回了五艘大船,船上东西堆满了。 他一回万安县,便带了几个同行的商人快马加鞭赶回了镇魔司。 庞知县也闻讯赶来,等郑河领了人回到司府衙门时,所有人已经等在了府内大厅之中。 钟瑶三人也听说了郑河回归的消息,也跟着出现在大厅看热闹。 郑河一进大厅,赵福生等人还没说话,钟瑶三人便面露惊色。 早前郑河卸任时曾前往过昌平郡一次,那时兄弟三人也见过他的。 在三兄弟眼里,当时的郑河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他的脸色很僵,呈现出一种腊黄色,铜钱大的黑褐色鬼斑几乎布满了他的脸,使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死人似的。 那会儿的他死煞之气很浓,肚腹像怀胎的妇人高高耸起,就是隔着衣裳,与他打照面的人都能感应到他衣裳下有一双鬼眼在盯着他面前的人看。 总而言之,就是与当时郑河见过面的人事后都几乎接连做了好几夜的恶梦。 可此时钟瑶三人再见郑河时,他却与上回见面截然不同。 他脸上的鬼斑印已经淡了很多,肤色虽白,却不是以前那种黄纸似的颜色,他的眼神竟也多了些灵动,不再是僵硬死板的模样了。 最重要的,是他高高耸起的肚腹平坦下去了。 那种与他面对面说话时,仿佛被厉鬼窥探的感觉也全然消失了。 从他与钟瑶三兄弟在昌平郡见面至今不到半年时间,郑河整个人的状态像是大变样了。 “大哥——” 余平性格还算稳重,很少有失态的时候,此时一见郑河,却情不自禁的低呼了一声。 他的喊声一起,顿时引起了郑河的注意,他扭过头来,看到了钟瑶三人时,先是愣了一愣,脸上的笑意立马僵住,半晌后,他认出了钟瑶三人,有些迟疑道: “你们是昌平郡府的人?” “是——” 钟瑶点头: “上回郑副令去昌平郡时见过。” 郑河也想起来了。 但他与这兄弟三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如今大家份属不同的令司,此时只略点了点头,又扭头看向赵福生,兴奋的行了一礼: “大人,我回来了。” “此行我幸不辱命,完成了大人嘱托。”因有昌平郡三个‘外人’在,郑河也没在此时详细的说去益州的经过,只大略提了一下他此行出发顺利。 因他在驭鬼之前是商人,对做买卖本身也算在行,因此到了益州后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领着古建生私下打听了几天益州当地出产木材的几位商人,心中有了一定的了解后才出手。 买木材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顺利。 郑河是驭鬼者,一般人不敢在他面前偷奸耍滑,谈下的价格也比庞清早前估算的低,最终带出去的钱剩了些许。 “但我想万安县这一年少与人通商,许多东西都不够,因此自作主张,将剩余的钱换了一部分米粮、药材、油等物,一并运回来了。”他说道: “船资未付,我和这些益州的商行说好,他们先来看看,我们万安县会保他们在此地平安,若是买卖适合,将来再往来,船资就抵了。” 赵福生露出笑容,赞他: “你做得很好,应变灵活,油粮、药材将来都是需要的,若是能有稳定供应,那再好不过。” 郑河被她一夸奖,心中也很是开心,说道: “大人不怪责就好,稳定供应倒是不怕,此次随我一道前来的都是益州的大商户。” 不过问题就在钱不够。 万安县虽说遭遇劫难,被朝廷放弃了,但事实上整个县留下来的人口也不少。 县内商户大量跑了,留下的储备粮食并不多,如果没有后续的供应,剩余的粮食是喂不饱县内的人。 一旦粮食短缺,便易出现粮价飞涨。 普通百姓生存艰难,手里没钱,要是粮价再涨,许多人就再也没有活路。 闹了灾荒后易生民变。 因此郑河在买了木材,手里剩了少许钱后,便索性以驭鬼者的身份与几个粮行的商人搭上了路,以半威胁、半利诱的方式让他们运了一部分粮食上船。 “这一批粮食送来应该能解几个月的燃眉之急,熬过了冬天后,再想其他的法子。” 从这厮话里的意思,已经透露出要赖账的意思了。 驭鬼者大多命不长,劫迫商户、士绅捐钱、捐粮的事时常有,郑河说完这话,半点儿心虚的感觉都没有。 赵福生道: “稍后你跟庞先生对对账,这一次的钱能结尽量结,不能结的,再看能不能以物易物,若是不行,便先打欠条,到下回他们再来时,便将钱结了。” 她这话一说完,郑河愣了一愣: “我们哪有钱呢?” 话音一落,郑河就有些后悔了。 厅里还有‘外人’在,他怎么也不该将县内银子窘迫的情况告知钟瑶三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看了三兄弟一眼,眼里带着疑惑。 “现在没钱,很快就有了。”赵福生也看了钟瑶三人一眼。 她这话的意思听得钟瑶有些不安,连忙表态: “我也有些家资,愿——” “你想多了。”赵福生摇头。 她如今是缺钱,但她已经看不上从单个的驭鬼者身上捞油水了。 “昌平郡这次让我们帮忙办案,丁大同怎么也得出些银子吧?州府呢?州府也该奖励些钱——” 与驭鬼者相比,州郡才是大户,她也希望这一次送鬼入京之行,最好是能查清红鞋鬼案相关的线索,顺便再赚些功德,再加上此行还能从州郡要些银钱补贴,那就再好不过。 钟瑶心下一松,接着又强忍欢喜,趁机问她: “赵大人如果此次愿意伸出援手,丁大同定是愿意答允大人要求的,但是鬼胎案迫在眉睫,丁大同给我们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如今还没有出发——” 他斟酌着话语,怕将赵福生激怒: “万安县离昌平郡有好几天的路程,就怕误了时间,到时路上鬼胎生变——” 赵福生笑了笑: “误不了的。” 她的话令钟瑶三兄弟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话说到这份上,钟瑶也不敢再追问了,只好干笑了两声,不出声了。 郑河此时才终于找到机会插话: “大人准备去昌平郡?” “昌平郡发生了鬼案,请我们去帮忙的。”赵福生将此次昌平郡的鬼案大概说了一些。 等她说完后,武少春突然开口: “大人,你之前提到过,万安县需要有驭鬼者镇守就行——” 当时赵福生说了允许他同行,但因事出突然,昌平郡的这桩案子接引人是帝京谢家人,因此本来留守的孟婆要同行,他就被迫留了下来。 这会儿郑河回来了,他也是驭鬼者! 武少春有些兴奋: “让郑河留守,我跟大人同行,行不行?” 他的话令其他人愣了一愣。 赵福生看向武少春,他眼里带着期待之意。 从武少春进入镇魔司以来,就一直很努力,没有驭鬼时,每次办案并不退缩,努力学习。 自己早前答应了允许他同行,事后反悔,他也没有心生怨怼。 虽说万安县此时并非绝对安全无虞,背后还有个纸人张虎视眈眈——但纸人张的实力高深莫测,在他面前,无论是驭使了祸级厉鬼的武少春与驭使了煞级厉鬼的郑河好像并没有多大区别。 这样一想,赵福生干脆点头: “行,那此次郑河留守,少春跟我同行。” 武少春眼睛一亮,先是有些兴奋,接着又犹豫: “大人,可是县里郑河一个人——” “没事。” 赵福生摇头: “万安县内暂时没有鬼祸发生,一般的鬼祸郑河可以应付。” 她看向郑河胸前,那吐鬼钱的厉鬼此时彻底蛰伏。 随着门神承受了香火晋阶,郑河身上的门神烙印会将他驭使的厉鬼完全克制,这大大延长了郑河的性命。 他若是遇到鬼案,先取鬼钱应急,也并不碍事。 “至于纸人张——”赵福生道: “遇到了他,留你或者留郑河结果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此次鬼胎案是否有纸人张的手笔还未得知。 武少春听她这样一说,这才放下了心。 之后众人又说了一番话,郑河讲了一些此去益州的所见所闻,外头便有人来回报,说是徐雅臣等人得知郑河归来,在县内定了酒宴,想宴请镇魔司的人。 …… 郑河回来的时间不凑巧,赵福生要出远门,无暇再顾及县府的事。 她将这些事情交托给庞知县,令他接待益州来的客商,暂时辅助郑河、庞清管理好万安县。 交待完这些事项后,时间一晃到了初一的凌晨,赵福生这才准备出行。 镇魔司内的人都知道此次出行是要鬼车,心中格外兴奋。 众人早准备好了行囊。 刘义真带了鬼棺及一套换洗的衣裳,范氏兄弟及武少春也物品带得不多,倒是孟婆大包小包的装了一袋子。 赵福生一见镇魔司人到齐了,又扭头去问范必死: “今日没有通知钟瑶三人要出行吗?” 范必死忙道: “说了,傍晚的时候就说大人今夜要前往昌平郡——”他说完之后,一拍额头: “坏了,这三兄弟可能以为我们是在开玩笑的。” 大汉朝并不太平,夜行容易遇鬼。 更何况万安县与昌平郡之间相隔甚远,哪有白天不出门,偏要晚上出的。 钟瑶三兄弟见时间将至,赵福生一直迟迟未动,只当她是拿三人寻开心,傍晚范必死交待完他们话后,兄弟三人并没有以为意。 “去将他们三人叫出来,我们马上动身。” 赵福生摆了摆手,范无救立即就道: “我去,我跑得快。” 他说完,立即起身往府衙内兄弟三人临时栖息的厢房跑去。 此时的另一边,钟瑶三人也迟迟未睡。 傍晚的时候范必死提过赵福生打算今夜出行,让兄弟三人收拾好包袱行囊,到时应召而出。 但几人傍晚时看过其他人,都在各行其事,完全没有出行的模样,几人也摸不清底,吃完晚膳后便躲回了房中。 虽说也收拾了一些物件,打包了物品,但随着时间流逝,仍没听到有人召唤,兄弟三人便觉得是不是范必死在恶作剧。 “大哥,你说今夜我们还要出行吗?赵大人什么时候派人来唤呢?”余平忐忑不安的问了一声。 钟瑶虽说表面沉稳,但听闻这话,仍不由自主转头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着就是。” “夜里出行,可容易遇邪祟——”夏弥生嘀咕了一声。 几人正说话时,突然听到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范无救人还没到,声音便已经先到了: “钟瑶、余平、夏弥生——” 第三百六十四章 鬼车穿行 第三百六十五章 “范、范令使?” 原本和衣躺在床上的钟瑶立时翻身坐起。 余平心中一动,慌忙将房门拉开,范无救果然站在门外。 “你们三个怎么回事?”范无救一见三人像是没有准备出门的样子,不满的道: “大人不是说了今夜出行吗?”说完,又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你们东西收拾好了吗?大人马上准备出发了——” “出、出发?”余平一时有些不敢置信,连忙招手示意夏弥生将打包的几个行李提起,一面问范无救: “是去昌平郡吗?” “怎么不是?”范无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当初不是你们三个来求救,说是昌平郡的大将丁大同请我们大人前往掠阵吗?” “是倒是——” 对于这趟出行,余平已经期盼好几天了,若是早些天前听说这句话,他定会万分兴奋。 此时再听范无救说要走,他眼神不由暗淡了几分: “此时已过子时,这都初一了,再赶过去也来不及,我们的魂命册——” “大人说来得及就来得及,别磨蹭了,快些随我走吧,大家都齐了,就等你们呢。”范无救性情大大咧咧,没有看出余平内心的烦闷,只是冲三人招了招手。 三人半信半疑,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来到外间镇魔司府衙中庭。 只见此时万安县的人果然全员汇聚。 刘义真、孟婆等人是要随赵福生出行的,镇魔司内只留了郑河、古建生二人守宅。 庞知县今夜也在,准备送行。 赵福生本来正与庞知县及郑河说话,眼角余光见到钟瑶三人一到,便将手一挥: “我们准备出发了,万安县就交给你们,替我将县内守好。” 郑河与庞知县不约而同的点了下头,应了一声。 钟瑶三兄弟不敢吭声。 刘义真将鬼棺背起,孟婆本来扛着大包小包,但武少春哪里忍心见一个‘年迈’老人背如此多东西,主动将这些器具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像是真的要出行前的准备。 可是余平偷偷的左右转头,又看向远处的大门,只见镇魔司的府门大开,门外悬挂着灯笼,灯光将大门四周照亮,压根儿不见有出行马车的影子。 余平不由看了钟瑶一眼,心中暗自嘀咕:既是出行,怎么连马车都没准备一辆? 他心里如此想着,嘴上斟酌着发问: “大人,我们怎么前往昌平郡呢?” “当然是坐车。”赵福生道。 她这话一说,三兄弟面面相觑。 几人也知道是要驱车前往,可是此时——“车、车在哪里呢?”钟瑶硬着头皮问。 “车不就在那里吗?”赵福生微微一笑,将夜游神的鬼神令取出。 随着1000功德值被扣除,鬼车随即被召唤。 “哪里有——”夏弥生的话说了一半,众人的视野内便出现了异变。 镇魔司外悬挂的灯笼光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 灯光由澄黄转绿,呈现出一种阴测测的感觉。 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萦绕了一层淡淡的薄雾,雾气很快将司府衙门的大门包裹,只是那雾气在穿透镇魔司大门时,却似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止,因此被推挡在了门外。 但众人从内庭看出,却可以看到雾气中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漆黑怪异的马车。 那高大的黑色鬼马隐于鬼雾中,众人耳畔只能听到若隐似无的鬼马嘶鸣,令人胆颤心惊。 ‘叮铃铃——’ 一道震人心魄的清脆铃响从雾中传出,同时有一道慑人的阴寒窥探感透过愈发浓厚的鬼雾,注视着镇魔司内的众人。 鬼! 这个念头一涌出众人脑海,刘义真等人倒也罢——他们因十里坡鬼案,已经坐过这鬼车走了几趟来回,因此面对鬼车的慑压还能面不改色。 钟瑶三人脑海则是一片空白,手足俱抖个不停。 郑河像是中了邪一般。 他眼里的鬼车比其他人更加清晰,本来密合无门的车厢不知何时大大敞开,车内亮起灯光,一个身穿青袍的大汉手持一本书册,冲他招手。 郑河头脑刹时发晕,摇摇晃晃就要往鬼车行去。 但就在这时,郑河胸前的门神烙印发出森然红光,这暗红的光影一闪,化为两尊背着鬼门板的门神影像,守住了郑河。 本来昏了头的郑河犹如被人当头泼了桶凉水,当即清醒。 “大人——” 这一清醒后,他再看鬼车时,便惊得魂飞魄散。 在他面前哪有敞开的车门,也没有持册的青袍大汉,只有一个面容铁青的厉鬼驾驭着鬼车。 如果不是门神阻止,他一上此车,随即会被鬼车杀死。 “鬼车已经被我驭使了,不碍事。” 赵福生加重音量解释了一句。 本来受到鬼车影响的钟瑶也被余平拉住,这才清醒。 他没有门神烙印护体,面对被赵福生以功德值召唤的鬼车时也表现不堪,险些见面的刹那便被冲散了神智,此时一清醒后怕不已。 “我们坐鬼车出行。” 赵福生这才道。 “坐、坐鬼车?”钟瑶变了脸色。 向来表现最谨慎的余平也有些害怕,夏弥生倒是在初时的惊惶后,一听坐鬼车,则有些兴奋。 “这鬼、鬼车怎么坐?”余平茫然不知所措的问。 与鬼打交道,便如万丈悬崖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落得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驭鬼者有好下场的。 余平早几天前曾听闻万安县有鬼车过境,当时从钟瑶口中得知这鬼车与赵福生有关,也隐约猜到这位万安县的令司主事驭使了这辆诡异的鬼车。 可她原本已经驭使了门神,再驭鬼车,二鬼同时傍身,实力强大的同时,也容易出事。 一般到了她这样的驭鬼程度,寻常驭鬼者哪里敢轻易使用厉鬼之力,就怕不一小心遭鬼物反噬。 而此时赵福生竟然轻易的召唤出鬼车,并将这样的诡异之物当成寻常车辆使用。 “直接上去就是,门已经开了。” 赵福生提示。 她话音一落,余平果然就见到鬼车的车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 车内伸手不见五指,但凭借镇魔司令使的身份及他与鬼交过交道的经验,车中有一股森然可怖的煞气——这是属于高阶厉鬼的力量,还没有出手,光是那股恶意就已经令人感受到死亡的阴影。 钟瑶三人还有些惴惴不安,刘义真已经扛着鬼棺跳上了车。 他上一车后,随即是孟婆、蒯满周。 小孩一登上车辆,随即转身向赵福生伸出手。 赵福生本来想跳上去,但一见小孩的好意,只好改变原本的打算,搭着小孩的手跟着迈上了车。 范氏兄弟也先后跟着上来,走在最后的是武少春与张传世。 “张师傅,我来扶你。”武少春扛着大包,热情的道。 张传世唉声叹气: “唉,又坐鬼车,又要办案子——” 他不满的念叨声中,武少春肩膀将他腰眼一顶,轻松将干瘦如柴的张传世顶入车内。 镇魔司众人都接连上车了,钟瑶三人也硬着头皮走到车辆面前。 一靠近车辆,鬼车的煞气便扑面而来,激得三人浑身直起颤栗,此时纯粹是强行压抑内心的恐惧才没有后退。 万安县的人已经上车了。 三人不能迟迟留在车前不上去,钟瑶咬了咬牙,看了身旁两个弟弟一眼,低喝了一声: “上车。” 他说完之后,率先迈上车子。 一入车子,他便看到车内阴森的环境。 无数血红的鬼线从车顶垂落,捆住一具具奇异的鬼尸。 车厢的四周还空出了数个位置,在钟瑶打量的瞬间,他眼里的情景交替闪烁。 光影与阴影相掺杂,恍惚间他似是看到鬼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车子的座椅上坐满了笑意吟吟的‘人’。 有‘人’正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钟瑶心知不妙,死死闭上眼睛,低垂下头,不去看这怪异的场景。 等余平、夏弥生二人一上车后,车门瞬间关闭。 外间的一切声响被切断,鬼车厢内形成一个特殊的鬼域。 一入此域,钟瑶三兄弟只有任赵福生拿捏。 几人正忐忑间,赵福生突然发声问: “丁大同是在昌平郡中等我们吧?” “丁大同——”余平因为恐惧,一时反应慢了半拍,好半晌后,他回悟过来,连忙点头: “是、是、是。丁大同就在昌平郡的镇魔司内等我们——” “那我们直接前往昌平郡,去寻找丁大同。”赵福生道。 钟瑶强忍惊恐: “只是不知我们会不会误了时间,怕丁大同不等我们。” “不会,我这车快得很。” 赵福生道。 余平扭头与夏弥生对视了一眼,听了她这话心中有疑惑,却不敢多问。 几人不知她怎么驭使鬼车赶路,也不知她要怎么令一个鬼听从她的命令,前往昌平郡寻找丁大同…… 正疑惑万分之际,突然便见车内灯光一亮,那些悬挂在车壁四周的厉鬼俱都失去了束缚,笑嘻嘻的坐在椅子上交头接耳。 “……” “……” “……” 兄弟三人一见此景,知道是这些厉鬼复苏,当即吓得手脚收拢,不敢出声。 车门处出现一个手持书册的青袍大汉。 青袍厉鬼现身之后,只见赵福生冲它招了招手,厉鬼手中的册子随即消失,落到了赵福生手里。 她翻阅鬼名册,翻至一页空白处随即定住。 识海内封神榜的提示响起: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标记名字并驱使鬼车? 是! 赵福生的意念一出,1000功德值再次被扣除,鬼车名册上突然出现了‘丁大同’的名字。 目睹了这一幕的钟瑶打了个寒颤,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利用了厉鬼的杀人法则赶快路。 只见‘丁大同’的名字一刻入鬼册,鬼车法则随即激活,车辆找到方向。 时空鬼铃带着令人打颤的寒气的脆响声传入众人耳中,鬼马嘶鸣,车轮缓缓转动。 鬼车的身形由实化虚,穿入宝鼎巷的店铺墙壁,从万安县的千家万户经过,往昌平郡的方向行去。 车辆一启动,范必死老实抓着包袱没有动,而范无救在初时的骇怕后,很快缓过了神。 他上一次十里坡鬼案没有出行,错过了坐车的机会,此时这一次坐上这辆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车后,不止没有害怕,反倒隐约有些兴奋。 被赵福生驭使后的鬼车彻底失去了那可怖的杀机,变得可控。 他扭头左右看,见到了在被束缚、复苏之间相互切换形态的鬼群,也见到了被束缚的另一个‘赵福生’。 一见‘赵福生’的存在,范无救惊呼了一声: “大人,这是你——” 他的喊声惊动了其他人,众人扭头往那替身纸人处看去,除了范氏兄弟及钟瑶三人对这情况不大清楚有些惊骇外,刘义真等人早就见识过这一幕,都反应平静。 “我的替身纸人,当日我被鬼车标记,是靠纸人脱身的。” 赵福生大概解释了一句。 一旦有人开头说了话,车上本来紧绷的氛围立时松懈了些。 刘义真身上背着的鬼棺都没取: “此去昌平郡就是一会儿功夫而已,我们到了之后,说不定还能睡个整觉,以便明日出行。” “这么快?”夏弥生愣了一愣。 从上车后便一直打蔫的张传世冷哼了一声: “我们家大人驭使的这辆鬼车可是灾级的鬼物,不要说去昌平郡,这天上地下,只要她想去,只要鬼能标记名字,哪里都是顷刻就至。” 说完,又摇头晃脑: “乡下人。” “……”夏弥生没有与这嘴舌刻薄的老头儿一般计较,少年的注意力很快被鬼车内壁处一个破开的大洞吸引。 那洞口是当日乔越生砸破的,此时车内众人可以透过鬼车上的大洞,看到外间的情景。 在少年的眼里,屋外的房舍化为流烟一晃而过。 车辆时而穿入寻常百姓家,厉鬼化为虚无后,从百姓的屋中穿过。 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压根儿不知厉鬼借道,甚至车辆还会从床榻及熟睡的人体辗压过去。 这些受了厉鬼冲撞的普通人在梦中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将单薄的衣裳裹紧。 …… “太神奇了。” 夏弥生惊叹。 第三百六十五章 抹除命册 第三百六十五章 车辆出城之后随即驶入田野。 此时正值冬季,枯黄的杂草、农田与夜色相融合,化为残影被马车一一抛下。 鬼车速度惊人,最重要的是车内的众人却感受不到半点儿颠簸。 直到这会儿,余平终于明白过来赵福生为什么初一才出行了。 她驭使鬼车出行,速度奇快。 原本万安县距离昌平郡足足五、六日的行程,照鬼车行进速度,恐怕只需要一时半刻就能到了。 难怪赵福生之前一直不慌不忙,此时才出行了。 只是没想到厉鬼的力量除了被她用以办鬼案,竟然还能用在此处。 钟瑶想到她先前问及丁大同的名字,再登记丁大同的姓氏,此时隐约明白了鬼车运行法则…… 车辆飞驱,外间的景物因为飞快的后退,造成了一种车辆似是腾空飞行的错觉。 鬼车内的灯光暗了下去,所有复苏的厉鬼再度被封印,钟瑶、余平两兄弟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挤成一团,肩背相靠而坐。 唯有夏弥生好奇的爬到车尾,盯着外间看。 乔越生当日在鬼车上留下的空洞不大,他一人将位置占据,使得也想往窗外看的范无救不乐意了。 两人年岁相差不多,正是少年任性的时候,一争位置,谁都有点不愿意让,险些起了争执。 余平一见此景,额头冷汗都吓出来了。 “弥生!”他大声厉喝: “你和范令使争什么——” “二哥,我——”夏弥生有些委屈,正要说话,却被余平眼刀瞪回去了。 夏弥生遗憾的让开位置,范无救满脸兴奋的坐了过去。 车上的众人对此都不发一语——这是所属万安县的鬼车,自然万安县的人应占据更好位置。 余平看到弟弟的黯然失落的神情,也有些心疼,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强行转移话题: “没想到此次出行大人竟然会驭使鬼车,我们三兄弟之前还怕时间来不及——” 他一开口,先前因两个少年抢位置而略有些尴尬、紧绷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看他:“来不及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的名字登记在魂命册内,超过时间不归,会被视为逃卒——” 一旦被认定为逃卒,魂命册的鬼伥咒会即刻反噬,将三人吞没。 在魂命册的约束下,不要说余平、夏弥生二人无法反抗,就连钟瑶这样的驭鬼者也毫无还击之力。 余平说到这里,想起这几天的担惊受怕,脸上露出惧色。 赵福生对他印象不错。 此人性情沉稳、踏实,提起昌平郡鬼案时也很识趣,半点儿隐瞒也没有。 而且将鬼胎案之行的行进路线也说得很透,连不太确信的小道消息也讲了,很是识时务。 先前夏弥生与范无救争抢位置,他也提前先喝斥自家人,虽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但也让赵福生生出了帮他们解决麻烦的念头。 “你害怕魂命册反噬?”赵福生问。 余平不明白她话中之意,挤出一个笑容: “身为镇魔司中人,谁又不怕魂命册的束缚——” 赵福生向他招手: “你们三人的魂命册给我。” 钟瑶不明白她这举动的用意,犹豫了片刻,跪挪着腿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翡翠玉书,往赵福生递了过来。 在递书的同时,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赵福生的想法了。 但他又觉得不大可能。 魂命册是受镇魔司中署的贾宜掌控,贾宜驭使的鬼伥者至少已经达到灾级之上,甚至说不定已经超过一般的灾级鬼物。 虽说三兄弟所持的魂命册远离帝京,远离了厉鬼所在地,使得鬼伥的杀人法则受到了辖制,但毕竟大家都是登记在魂命册上的人,仍会受鬼约束,很难做出什么反抗的。 他心念一转,还没来得及将疑问说出口,便见赵福生接过鬼册,便将鬼册交到了孟婆的手上。 “孟婆,劳烦你替他们解决一下麻烦。” “???” 余平三人满脸不解。 在他们眼里,孟婆老迈慈和,看不出半点儿诡异之处。 她身上没有驭鬼者的阴森可怖,在三兄弟被扣留在万安县期间,他们见孟婆大部分时间都是躲在厨房捣鼓食物,时而端出一碗漆黑的汤药,喂给张传世喝。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孟婆实在没展现出半点儿驭鬼者的特质。 几人正疑惑不解时,却见孟婆笑呵呵的将手伸出,把赵福生手里的魂命册接过了: “大人太客气了。” 她说话时温声细语,在拿到魂命册后,似是怕手上的苦药味儿将玉书染污,还特地在围裙上擦了两下。 在孟婆说话的同时,钟瑶后颈生凉,接着他感应到鬼车之内不知何时荡漾起了薄薄一层红雾。 那雾气带着光。 孟婆的身上萦绕了一层血光,余平的眼里看到孟婆的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巴掌大似的红色光晕。 只见那光晕像是血红的月亮,散发的光荫将孟婆笼罩住。 一受月光笼罩,孟婆的脸顿时变得有些恐怖。 魂命册似是感应到厉鬼力量的变化,可怕的鬼咒瞬间复苏。 密密麻麻的漆黑鬼语咒顷刻间覆盖了孟婆的手部。 寻常人被鬼咒一束缚,这只手立即便能废掉。 但孟婆并没有将鬼咒放在眼里,她头顶的月光更璀璨了。 月光照耀下,鬼车内部也受到了影响,鬼尸纷纷下意识的避闪月光的照耀。 孟婆轻轻笑了一声,接着手掌轻轻一抖。 那些覆盖在她手掌表面的鬼咒立时如同干掉的泥浆,无声碎裂,化为黑粉飞扬。 孟婆的手完好无损。 这一幕骇得钟瑶三兄弟目瞪口呆。 但更令三人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 孟婆捏住魂命册,手指略微用力。 “这玉书是特制的,灾级的厉鬼也无法用力量震碎——”钟瑶喉间发紧,说了一声。 ‘呵呵。’孟婆轻轻笑了一声。 只见随着她手指用力,一滴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无声渗入魂命册中。 血液一入玉书,那玉书便开始拼命震颤。 孟婆的血液中蕴含着能压制厉鬼的无上力量,血光迅速在魂命册内晕染开,所到之处将钟瑶、余平、夏弥生三个人的名字一一擦除。 ……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 只眨眼的功夫,原本压制在钟瑶三人头顶的危机立即解除,那束缚着三人命魂,决定三人生死的魂命册解脱了。 “……” 余平只觉得心头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扭头去看钟瑶: “大哥——” 钟瑶还没说话,孟婆已经笑呵呵的将已经被清洗一空的魂命册递回来了。 “多、多谢婆婆。” 半晌后,钟瑶毕恭毕敬的伸出双手去接魂命册。 玉书一入手,钟瑶就知道那束缚着自己的命魂已经被清洗了。 魂命册还残留着厉鬼力量的阴凉感,但那种令他感到受束缚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 他翻来翻去的看,上面的三个人名、鬼影已经消失无踪,他不再受魂命册的束缚。 兄弟三人一时间又惊又喜,当即对万安县镇魔司的实力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孟婆头顶的血月逐渐下沉,缓缓没入她的身体之中。 她脸上红黑相间的阴影也不见了,整个人变得又很慈和,完全看不出先前的凶残可怖。 这、这是什么样的可怕力量?连贾宜控制的鬼伥者的力量也能被强制洗除。 丁大同可能自己都没想到,随意征召万安县的人手,本来是为了以防鬼祸失控的替死鬼,却拉来了这么大一波强者。 在钟瑶三人魂命册被清洗的那一瞬间,远在昌平郡的丁大同感受到了魂命册的异动。 从昌平郡鬼案爆发到现在,短短半年的时间,他感觉自己一下‘老’了许多。 驭鬼者在驭使厉鬼的那一刻,生命便几乎停滞在那一年,丁大同自然不是真的衰老,而是一种心境的衰老。 他外表并不年迈,约四十来岁,蓄了短须,眼珠呈灰褐色,看人时有些冷漠。 鬼胎案爆发后,丁大同先前只当寻常鬼案,后面发现这桩鬼案内有乾坤,自己无法解决时,才开始恐慌。 从十一月初,死了个州府来的驭鬼者后,丁大同就害怕了。 他自己也是一个驭使了祸级厉鬼的人,情况还不如当时州府来的人稳,可鬼胎案在广慈庵内爆发的那一瞬间,那驭使了祸级厉鬼的驭鬼者才刚打照面,便死了。 死后不止是尸骨无存,连他驭使的厉鬼也消失无踪——不知是鬼被厉鬼完全压制,还是厉鬼流蹿了。 丁大同根本不敢去细想那后果。 他还算是负责,事发后并没有自己撂担子逃跑,而是先强作镇定收拾善后。 先与州府冯广冲沟通,确定此案的善后事宜,在知道要将鬼祸送往帝京,他便立即开始挑选送鬼祸的人选。 万安县的赵福生之所以在他考量内,是因为赵福生是个罕见的女性驭鬼者。 他派出手下的人前往召唤郡治下的县镇魔司,从众令使出行至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功夫。 …… 此时已经夜深,丁大同并没有睡。 他与几名鬼气森然的驭鬼者同坐在一间房屋中。 屋子通体刷黑漆,呈现出一种类似棺材内部的造型,没有窗户,只有两扇对开门。 此时大门内部上了拴,且以铁链上锁。 在屋内摆了七八张太师椅,几名驭鬼者极有默契的隔开了一张凳子坐着。 丁大同身为昌平郡的大将,坐在首位处,几名神色各异的人分别位于他下首两侧。 在魂命册出现异动的前半晌,丁大同似是心有所感,睁开了双目。 “钟瑶他们去了多久了?” 他问话时,几个人如同尸体一般坐在椅子上,面容死寂,没有出声回话。 唯有一个黑影扭了扭,发出‘悉索’的声响后,接着一道男子故意捏着喉咙装出尖细的嗓音响起: “已经去了半个月了。” “……”本来没有反应的其他人不约而同的睁开了双眼,听到这话时,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厌恶之色。 “半个月了,11月15出发的,昌平郡去万安县快马加鞭最多五天功夫。”三人之中,钟瑶是驭鬼者,他驭使的厉鬼特殊,不可能死在半道。 而且早前丁大同也看过魂命册,代表着三人命魂的印记还在,这意味着三人都还活着。 人还活着,应该是留在万安县,但至今快到时限了,还没有归来…… “时限之内不回归,魂命册一旦反噬,这三人都要——”丁大同话没说完,随即感应到了魂命册的异动。 他立即伸手从怀里一掏,掏出一张玉册。 身为郡级大将,丁大同手里的命册与一般县府令司的命册不同,他手里的命册鲜红,内里像是有鲜血在流涌。 那血液之中,浸泡着一个个人名。 所有受昌平郡管辖的县府治下的驭鬼令司、令使全都受这一张魂命册所控。 当他拿出这张命册时,房屋内所有人的脸色微微就变了。 丁大同似是感应不到其他人的异变,而是将目光落到了魂命册上,他手指轻点命册,无数命魂化为带着怨毒之意的鬼影从玉册上一一浮现出。 属于郡府治下的每个命魂纷纷滑过,但任凭丁大同翻阅,属于钟瑶三人的命魂消失了。 魂命册不会出错,一旦命魂消失,那就意味着三人要么被鬼伥吞噬,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他们——” 丁大同面色微变,正欲说话,突然见魂命册内血光翻涌,那厉鬼的力量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挑衅、刺激,突然失控。 大量密密麻麻的灰黑色鬼咒浮现,贴上丁大同的手,顺着他胳膊蔓延,顷刻间布及他半侧脖颈,并爬上他脸颊处。 这种意外并非仅只是在丁大同身上浮现,接着屋内其他的驭鬼者也受到了波及。 接二连三的,所有人都受到了鬼咒的覆盖。 一般来说,上了魂命册的驭鬼者也算是贾宜驭使的厉鬼所控制的‘鬼伥’之一,厉鬼不会伤害自己的鬼伥。 但鬼毕竟是鬼,没有思绪、没有情绪与喜恶,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鬼咒开始吞噬众人血肉。 一意识到这一点,厅内众人各使神通。 第三百六十六章 到达昌平 第三百六十六章 那原本扭着身体的驭鬼者瞬间眼疾手快,将手臂上布满鬼咒的皮肤一把揭下。 随即他嘴里突然开始哼起古怪、阴诡的调子,伸手不知从哪儿摸了根针出来,拿着针尖在头皮上刮了两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刺割声后,他拿着这针线,开始将撕下的布满鬼咒的人皮缝了起来。 他一动,其他人也接连各自有了动作。 其中一人坐着没动,另一人却突然发出惨叫,厉喝了一声: “陶立方,你阴我——” 诅咒声中,那人慌乱的应对鬼咒。 …… 一阵兵慌马乱,鬼咒的余威刚平息。 所有人惊魂未定,看向丁大同,惊恐的问: “丁大人,刚刚的异变,莫非是鬼胎提前发动了?” 丁大同经历了先前的一场小异变,也略有些狼狈,不复平时的沉稳。 鬼咒的异变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大问题,真正棘手的麻烦是此时被暂时引度到镇魔司内的那位怀揣着鬼胎的尼姑。 从肉体的情况来说,她已经‘死’了半个月左右。 幸亏此时是冬季,尸体腐烂的程度较慢,‘她’的身上还没有出现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但就凭借‘她’怀中的鬼胎,已经足以令昌平郡镇魔司内的人提心吊胆了。 鬼胎杀不死、驱不走,且每处理一桩案子,会有新的鬼胎生成,且新生成的鬼胎杀伤力又较之前要强大许多。 丁大同不敢冒险。 这一次再度出现的鬼祸一旦爆发能杀死驭使祸级鬼物的人,等下一次鬼祸重新出现,恐怕就是驭使了灾级鬼物的金将来此都要感到棘手。 他深怕自己在昌平郡镇守了两年,却在这桩鬼案手里翻车,因此越是临近出发时间,他越是小心谨慎。 自从11月中派出令使召唤丰宁、三元、万安三县的令司前来协助办案后,之后的十来天时间内,丰宁县的姜英及三元县的陶立方接连赶至郡府。 万安县的人迟迟没来。 而在丁大同的预设中,万安县的赵福生才是此次护送鬼胎的重要人选,因此他耐着性子一直在等,准备等到原本说好的最晚期限——12月初一这天才出发。 随着时间的流逝,钟瑶三人仍没带着万安县的人回来,丁大同也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最重要的,时间拖得越久,被他接引回镇魔司内的活死人腹中的鬼胎复苏的概率就变大了。 谁也不知道那尼姑的尸体还能坚持多久。 丁大同近来不敢放松,从姜英、陶立方等人到了之后,他一直与几人守在镇魔司中,深怕出现异动时众人没反应过来,陷入被动。 正是因为有这些前情缘由,所以魂命册一出现怪异时,所以人都被吓得不轻。 此时姜英的问话声一落,丁大同率先平静了一番激烈起伏的心绪。 他先是吸了吸鼻子。 一股若隐似无的臭气传入他的鼻腔之中。 闻到这股熟悉的尸臭,丁大同内心略微定了定,这才道: “没有,不是鬼胎,是魂命册出现了问题。” 说完,他又将先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讲出来了: “钟瑶三人的命魂消失了。” 他话音一落,其余几名驭鬼者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登记在魂命册内的命魂消失意味着什么,众人都一清二楚。 钟瑶三兄弟的魂命册此前一直都在,临到出发时间了才消失——躲在阴影里,身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陶立方道: “被赵福生杀了吗?” 丁大同用力将已经平息的魂命册捏住,阴沉着脸摇头: “目前不清楚。” “命魂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除非人死了。”姜英也道。 ‘呵呵。’一道男人的笑声响起。 但他的声音里却又故意带着一丝强挤出来的扭捏与娇柔,听得其余几人直起鸡皮疙瘩。 “钟瑶呢,可是驭使的煞级厉鬼的人——” 他拉长了语调,说话的同时一只手偷偷伸出。 坐在他右手方向,与他隔了一个座椅的姜英突然腾跳起身,捂着屁股暴怒厉喝: “你这个狗杂种,你再敢乱摸我,砍了你的手!” “来啊、来啊,来砍我啊——”胡容道。 “……”其他人沉默了片刻。 丁大同突然感觉心累,厉声大喝: “不要吵了!” 若是以往,姜英听到大将招呼,少不得要忍下这口气。 但他今夜已经被连坑两次。 本来赶到昌平郡后就一直精神紧绷,连续在守鬼胎,今夜魂命册的厉鬼突然发疯,当时陶立方将诅咒分散。 陶立方这个阴鬼,不敢得罪丁大同,又畏惧胡容这个变_态,便将鬼咒的反噬全转移到他身上,搞得他厉鬼险些出现复苏的倾向,吓得他屁滚尿流。 事情才刚解决,胡容又死性不改,趁着众人商议正事时偷偷伸手摸他。 真是恶心死了! “走走走,你出来,老子今天不将你的鬼镇服就不——” “来就来,还不知道谁镇谁呢,不过你要镇就镇,要不就在这里镇我?”胡容‘吃吃’的笑。 一句话将姜英惹得更怒。 “……” 丁大同脑袋瓜子‘嗡嗡’响,他试图忽略两人的吵斗,道: “钟瑶镇鬼也算经验丰富,如果赵福生能杀他——” 他说了一半,那两人还在吵闹不休,陶立方坐壁上观。 “老子让你们不要吵了!”他突然发飙,手重重捶击太师椅的扶手。 ‘哐铛’声响,扶手应声而碎。 先前还吵闹不休的胡容、姜英两人知道将他惹毛,顿时不约而同的识趣住嘴。 这间棺材房似的屋子立时安静下去了,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丁大同的耳朵瞬间清静,但是在极静之中,他突然像是出现了幻觉。 ‘叮铃铃。’ 一道清脆的铃声在他脑海内响起。 他蓦地扭头: “谁在发出响声?” “什么响声?”姜英莫名其妙的问。 他这会儿已经很是憋屈的捂着被摸过的屁股重新找了张离胡容更远的椅子坐下,同时还有眼神恶狠狠的瞪着胡容。 “响声——”丁大同道。 他话音刚落,那清脆的铃响又在他脑海内响起,这一次铃声要比先前清楚许多。 丁大同浑身紧绷: “铃声。” “铃响声?” 这一下,本来一直躲在角落没出声的陶立方也说话了。 他转头看向四周,又侧耳听了半晌,四静很是安静,静得近乎死寂。 “没有听到铃响声。” ‘叮铛铛——’ 清脆的铃声再度响起。 同一时刻,‘哒哒’的马蹄声夹杂着马儿的嘶鸣也跟着在丁大同识海内响起。 通过姜、陶二人反应,丁大同立即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声音不对劲儿了。 他也是驭鬼者,知道自己此时可能是受鬼物标记了。 丁大同驭使的鬼达到了祸级,要想悄无声息的标记他,还令他没有察觉,至少得达到祸级之上的水准。 昌平郡在鬼胎案爆发前一直都很太平,没料到如今鬼案竟接二连三发生了。 丁大同心中紧张又忐忑,但他并没有乱了阵脚。 如今的昌平郡内共有驭鬼者五名,换成两拔人轮守,今夜丁大同与胡容、陶立方、姜英一共四人值守。 这样的阵容已经堪称强大,就算有鬼祸发生,也不至于瞬间被吞没。 他这样一想,又镇定了许多,道: “我听到了马蹄声、铃声——” 说到这里,他耳畔再度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还有车轮声,”丁大同道: “是马车,有马车来了。” 他说完,心中一紧。 旁人无法听到,只能他独自一人听到的,定是诡异的大凶之物。 但像马车这样的凶物可不同于一般的凶物,马匹、车辆、铃声已经组成了一个整套,远胜一般的大凶之物许多。 丁大同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见原本紧锁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异动。 随着他提起‘鬼车’的存在,其他人的视野也发生了变化。 几人所在的房间本来密封,漆黑不见一点儿光影,可此时却有一点昏黄的光线从门缝处透入。 丁大同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为了封镇鬼胎,这间厢房是他用了手段的,门口使用特殊方法密封,鬼域都无法渗透。 此时那昏黄的灯光一照,门上的‘黑漆’却像是蜡一样融解,大门上的木拴无声缩减直至消失,铁链及锁也在光影下缓缓消融,最终剩余少量铁砣‘啪嗒’掉落。 那对黑门被无形的力量‘哐铛’推开,大量灯光如水一般泄入,将这间漆黑的屋子照亮。 丁大同像是中邪了一般。 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召唤着他,示意他快些启程了。 丁大同的脑海一片空白,如同喝醉了酒的大汉,双手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摇摇晃晃顺着光影往外走。 “丁大人——” 先前还与姜英吵斗的胡容一见此景,有些惊了。 他连忙站起了身,想将丁大同拉住,光影随即笼罩住了他。 只见这位彪形大汉的身下黑影被拉得很长。 与他高大、壮硕外表不同的,是他的影子纤细,似是低垂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形成浓墨一般,一只秀气的手拈着绣花针,鬼眼隐藏在黑暗中,阴冷的望着周围的人。 胡容一见地上鬼影,随即惊吓住。 这灯光来历诡异,竟能将他鬼影照出。 就在这时,丁大同已经走出屋外。 屋内有身怀鬼胎的活死人,屋外可能也有诡异。 外来的鬼物可能会激活屋内并不稳定的鬼胎,一旦鬼案爆发,实力最强的丁大同一离开,其他几人便是合作也有可能陷入危险中。 想到这里,胡容几人顿时坐不住了,纷纷跟在丁大同的身后,踏入那光影之中。 几人一提步往前行,眼前的景物立时变了。 等丁大同清醒过来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镇魔司府衙外头。 胡容、姜英及陶立方三人跟在他身后,几人怎么从密封的室内出来,竟完全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镇魔司门口挂了两盏灯笼。 只见灯光下,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大门口。 拉车的是一匹高头大马,也是全身黑得发亮,那马的鬃毛随夜风飞扬,但丁大同借灯光可以看出,那飞扬的并非真正的毛发,而是一股股凝聚而成的鬼煞之气,恍若实质,肉眼一看难以分辨出。 在车辆的前头,悬挂了一颗金色的铃铛。 ‘叮铛铛——’ 丁大同先前听到的铃音,就是那金铃发出的。 这辆马车带着不详之气,给人以极大压抑之感,丁大同觉得自己体内驭使的厉鬼在这车辆现世的瞬间,便立时被镇压住了。 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驾驭鬼车的是一个可怕的青袍厉鬼。 鬼物的面容像是黄铜所铸,明明它没有扭头,但丁大同却觉得它将自己牢牢盯住。 只要他敢有异动,厉鬼即刻会将他取走。 “这是怎么回事——” 丁大同吞了口唾沫。 能在瞬间镇压祸级厉鬼,这样的非凡手段,至少是在祸级之上——甚至有可能达到灾级了。 可是驾驭了鬼车的灾级厉鬼世间罕有,这样的厉鬼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昌平郡呢? 灾级鬼祸一爆发,非金将级别是无法镇压的。 鬼胎案还没解决,又出了这样一个灾级鬼祸,且丁大同还莫名被标记,他整个人心态一下就崩了。 就在丁大同胡思乱想之际,车门不知何时被打开,车内突然亮起光影。 一个身穿青袍的大汉捧着一本书册,才刚探出头来,鬼车内的灯光又立时暗了下去。 这一幕的变化令丁大同胆颤心惊时,车上突然有人跳了下来。 率先下车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他扛抱了个古怪的黑棺,棺材距离丁大同还有数步的距离,但那种瘮人的寒意已经透过来,令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接着是个干巴的瘦老头儿。 随后是一对面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接着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面容和善的老太婆。 “……” 丁大同不知这些从鬼车上出现的究竟是人是鬼,心中又慌又怕,脸色立时变得惨白。 正当他忐忑不安之际,车门处突然钻出一个小孩的脸庞。 小孩的双瞳极深,幽幽盯着他看,直看得丁大同后颈发凉。 正当他下意识想要后退逃跑时,突然有道声音响起: “丁大同?” “是、是、是我!” 丁大同本能的应了一声。 刚一答完,他立时就后悔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挺识时务 第三百六十七章 对方是人是鬼还没弄清楚。 能与这样煞级鬼车打交道,且从厉鬼驾使的车上下来的,能是什么人物?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极有可能是厉鬼。 丁大同经验丰富,反应也灵敏,他第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陷入了特殊的鬼域。 在特殊的鬼域中,人的认知、见识被扭曲,厉鬼一旦喊名,也有可能是一种标记。 但凡是面对鬼叫人,要是答应了,极有可能就会让厉鬼下一刻完成杀人法则。 好在丁大同恐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正当他陷入绝望之际,却见那趴在车门后的小孩突然原地消失。 鬼车门前突然荡漾开一片血红的鬼雾。 血雾之中有血珠翻涌,这些翻涌的血珠汇聚着合拢,在丁大同及胡容几人面前聚合,形成一个小孩的模样落地。 丁大同的心脏已经许久没有再跳动,可此时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险些被这小孩的出现吓得跳出喉咙口。 他惊骇万分,却见鬼车上又下来了一个少女。 只见她头发利落的在脑后扎成一束,神色冷淡,眉眼间却带着锋芒,看人时带着一种打量,令人颇感压力。 丁大同正不安间,只见她扭头往车内喊了一声: “下来吧。” 随即车上竟然再下来了几道人影。 一见这几人,先前噤若寒蝉的胡容几人一下惊愣住了。 姜英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 “钟瑶?余平?夏弥生?!” 除了丁大同、胡容二人原本就是昌平郡镇魔司的人,与钟瑶三人熟悉之外,姜英是见过钟瑶三兄弟的。 当日丰宁县广慈庵出事时,几兄弟也在昌平郡前往办案的人选之中。 这几人命大,当日没死于广慈庵鬼祸。 可是丁大同说,几人的魂命册已经被抹除,这意味着三人已经死了,怎么此时又会凭空从一辆鬼车内出现呢? ‘三兄弟死了!’ 这个念头一涌入几人脑袋,丁大同顿时如临大敌,接连后退了几步。 “钟瑶!” 钟瑶看了他一眼,沉着脸拱了下手。 余平性情最柔和。 他虽说也不满丁大同数次拿三兄弟送死的行为,此时却知道轻重,上前应了一声: “丁大人,我们回来了。” 余平一说话,丁大同惊恐的情绪稍缓。 但他并没有完全的放下警惕,而是看向余平几人: “你们是人是鬼?这些人是——刚刚、刚刚的鬼车——” 胡容等人也满脸警惕,站在丁大同的身后,打算一见情形不对便即刻驭鬼逃走。 余平也如人精一般,心念一转,便知道丁大同等人误会了。 鬼车的存在能给驭鬼者多大震慑余平是心知肚明的。 他心中‘嗤’笑了一声,再见丁大同等人的畏惧时,不知为何,又隐约生出一种兴奋及与有荣焉之感。 “大人,我们没有死,这是万安县的赵大人。”他提起赵福生时,微微弯了一下腰,露出恭敬之色: “我们当日应大人的安排赶去万安县,赵大人当时不巧外出办案,耽搁了一段时间才回来,听到昌平郡的鬼案,答应了来帮助我们。” 他将事情说了个大概经过。 其实余平一说话,丁大同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人并非是鬼而是人了。 人与鬼不同。 虽说丁大同感应到了某种令他不安的危险存在,但下车的人并没有攻击他,这与厉鬼的行事法则不符合。 再加上余平说得有头有尾,他紧绷的心弦这才暂时的放松,接着看向了赵福生。 赵福生对他的目光并没有反应,她一下车后,蒯满周便将小手塞入她掌心中,她一手将小孩拉住,同时将鬼车收回鬼神令中。 鬼车一归位,那昌平郡镇魔司门前萦绕的鬼域随即解除。 阴暗的雾气散开,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湿、粘黏感立时消减了许多。 丁大同心有余悸,忌惮的看了蒯满周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如先进府再说。” 隐藏于阴影中的陶立方提议道。 丁大同如蒙大赦,点了点头: “先进府再说。”他还想强撑作派,但先前鬼车的出现已经给了他一个极大的震慑,令他此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他挤出一个笑容,底气有些不足。 丁大同原本的打算落空。 鬼车一出现后,他就意识到了万安县请来的赵福生并非是他可以压制的人,且万安县的人一来,竟给了他一种反客为主之感,他受到了束缚。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日郑河回报时提到过的话:宝知鬼案中,赵福生收服了此前大汉朝从未现世过的双鬼。 且郑河当时曾预言,她极有可能会成为扭转万安县危机的关键性人物。 可惜那时的丁大同没将郑河的话放在心上,只当郑河当时面临厉鬼复苏,已经失了智昏了头,竟对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人肆意吹捧。 因为当时轻视,郑河说要投奔万安县时,丁大同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此时亲自与赵福生一打照面,丁大同就预感到郑河当初说的话是对的。 直到这会儿,他心中才隐隐有些后悔当时没有重视此事,事前竟一点儿没将赵福生的底细摸清楚。 钟瑶三人此去万安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在万安县逗留了如此之久,且今夜离奇乘坐鬼车前来。 为什么他们三人的魂命册在半刻前被抹除,引发了鬼伥险些暴动,这三人却仍能活着? 赵福生究竟驭使的是什么鬼物? 郑河当日提到她时,对她驭使的厉鬼说不大清楚,知道她疑似有一只鬼臂,事后驭使了宝知县的双鬼,但那鬼车又是怎么回事? …… 种种疑问同时涌上丁大同脑海中,令他心乱如麻,此时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他一说完话后,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动。 胡容倒是想走,但他刚一提步,便见钟瑶三人下意识的看向了牵着小孩的赵福生。 他犹豫一下,仍也是识趣的停住了脚,也跟着看向赵福生,等她开口。 “那就先进府再说。” 赵福生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众人心下一松,紧绷的气氛立时松快了许多。 丁大同扭头去看街巷口,鬼车的气息已经彻底消除,鬼域在解除。 万安县来的人神色如常,宛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热热闹闹的跟在赵福生身后。 远处被鬼域隔绝的昌平郡镇魔司内的嘈杂音也传来了,有人在大声的喊他: “丁大人——” “丁大人、丁大人!” 喊他的声音并不是错觉,丁大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看到余平、胡容正在看他。 “丁大人,赵大人已经进去了——” 丁大同定了定神,挤了挤僵硬的脸颊,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应了一声: “走。” 众人进了镇魔司内,昌平郡其他人已经闻讯赶来了。 赵福生进了内庭,并没有急着进入,而是环顾四周。 与万安县的镇魔司府衙不同,昌平郡的镇魔司显得更气派许多。 府门正朝南,两侧墙壁往外开,呈‘八’字的形状。 墙壁的内围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告示,她凑近看了个大概,上面竟然记的是鬼域的形成、鬼物的品阶及一些杀人法则。 而左侧的一大部分则围绕了今年初发生的鬼胎案,将鬼胎案出现的始末一一记录于上。 这些记录除了文字外,大部分是图案,应该跟大汉朝大部分人不识字有关的缘故。 武少春等人就算不听钟瑶三兄弟之前提及的鬼胎案,光看图案,也能大概明白此地发生过什么。 赵福生一看这些留在墙上的‘资料’,立即对昌平郡丁大同的印象好了许多。 “昌平郡的这些公开的资料真不错。”赵福生赞了一声,刘义真、孟婆及范必死几人都点了点头。 蒯满周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图文,一连好奇的盯了好几眼。 丁大同被她夸赞,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嘴角却不知为什么又上扬起来了—— 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他心头,他总有一种仿佛帝京来人、州府冯广冲来视察工作后夸赞了他的感觉。 “多谢赵大人赏识——” 丁大同本能的应了一声,但话刚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头。 论身份地位,赵福生名义上可是他的下属。 远处昌平郡镇魔司的令使已经接二连三的来了。 毕竟是一个郡府,昌平郡的令使数量极多,他们有统一的制服,一眼看上去就能与府内的杂役、管事等区分开了。 这群令使之中,还有两个气息阴沉的驭鬼者。 夏弥生挤到赵福生身边,小声的跟她介绍: “那是我们昌平郡另外两个驭鬼者,一个叫王叙、一个叫宋合——” 赵福生目光从这两人身上扫过,二人刚闻讯赶来,还没弄清楚事情缘由,见赵福生看过来时,表情有些紧绷。 “先进大厅再说。” 赵福生一来就抓住了主动权,丁大同闻言点了点头,随手招来一名令使,让他将议事的大厅腾出。 昌平郡的议事大厅远比万安县的大,且更豪华,四周墙壁装满了铜灯,因有丁大同事前的叮嘱,灯内装满了油,已经点起火来了,将整个大堂照得形同白昼。 厅内摆满了椅子,为首正中仅留了一个主位。 众人浩浩荡荡一入厅时,见到主位时,顿时僵住。 钟瑶下意识的看向丁大同。 丁大同也怔了片刻,但他随即目光落到了赵福生牵着的蒯满周身上,接着又想起了鬼车。 仅凭照面时万安县展现出的这两份力量,丁大同十分识趣,比了个手势,道: “赵大人远来是客,请上座。” 陶立方与姜英也是郡治下的县府调过来的,但他们来时,可没受到这样的待遇。 不过驭鬼者向来以实力说话,强者为尊的法则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二人并没有异议。 赵福生也并没有避让推脱,顺势就坐到了主位处。 椅子上铺垫了柔软的皮毛,她摸了椅子两把,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张传世一见此景,见机的道: “这把椅子配大人,回头回了万安县,我们也打造个一样的。”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万安县如今财政紧绷,处处都要花钱,不到她享受的时候。 但张传世这人见机识趣,她便没有在此时以言语泼他冷水。 丁大同见机得快,连忙道: “赵大人如果喜欢,案子若是能了,这张椅子我让人给你送到万安县中。” 一提到案子本身,众人的脸上都像是笼罩了一层阴霾。 赵福生一坐定后,万安县的人便围绕在她身边,但因考虑到此地是昌平郡的主场,众人还是只占据了左侧的位置。 丁大同则带着丰宁、三元县及郡府本身的几人坐在右侧。 坐定之后,丁大同这才试探着道: “我早前就听宝知县郑河提到过大人的名字,当时得知你驭使了双鬼——” 他问完这话,却见赵福生并没有反驳,心中一个‘咯噔’,又扭头看向了钟瑶,却见他冷冷点头。 丁大同心中顿时就有数了。 钟瑶性情秉直,如果不是他确认过的事,此时他是不敢点头的——也就是说,赵福生确实如郑河所说,驭使了双鬼。 这三兄弟性情不一,钟瑶驭使的厉鬼特殊,有吞吃鬼物的本事,但因为连吞两鬼,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脾气日渐阴冷,煞气外露。 而余平为人八面玲珑,极会做人,夏弥生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 可先前丁大同见这小子在赵福生面前颇乖顺,显然是被她折服了。 且不知是不是丁大同的错觉,总觉得钟瑶此次从万安县归来后,眼神好像比之前要灵活了许多,身上少了些鬼气,又多了些人气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心中对赵福生实力的评估再次提升,她本身应该驭使了煞级鬼物,有一只鬼臂,且驭使了双鬼—— 不、不止是这样,她还驭使了一辆鬼驾驶的鬼车。 想到这里,丁大同的脸色一僵,心中已经开始有些懊悔了。 他没有提前摸清万安县的实力,就贸然招揽她。 驭鬼者脾气暴躁,行事不可控,自己先前打的主意如果被她知晓,可能会引来大祸。 第三百六十八章 镇压鬼胎 第三百六十八章 可惜此时箭在弦上,人已经请来了,没有丁大同后悔的余地。 他强忍不安,又道: “……知道赵大人实力不凡,所以此次昌平郡发生鬼案后,我们本身束手无策,才想请几位前来助阵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道: “案子的详情经过我们已经听钟瑶三人提到过,助阵倒是没什么,不过此间事了后,朝廷、郡府对我们有赏赐没有?” “赏赐?”丁大同有些怔愣。 这桩鬼胎案奇诡危险,搞不好命都要丢在半途。 能保得住不死已经算是万幸,这些人后续的赏赐他还真没想过。 但此时赵福生一问,他自然顺口就应: “有的,肯定有。” 张传世接话: “除了金银钱财,这次入京,怎么也该给我们大人封个金将——” 他想起赵福生几次提及金将,此时自然而然将这话说出口。 张传世说得轻松,但他话中之意却将丁大同等人震住了。 “金、金将?!”丁大同瞪大了眼。 金将可非一般人物。 先不要说大汉朝镇魔司的金将大多驭使的都是灾级以上的可怕鬼物,且除了驭鬼之外,他们的情况要稳定,最重要的,是这些金将大多拥有独自处理高阶鬼案的能力,要可以平息可怕鬼祸。 也就是说,这些大汉朝曾在册的金将,几乎人人在世时都是名震一方的人物。 赵福生的实力不错,但在丁大同看来,她要想当金将又还不大够格。 “怎么?”张传世怪眼一翻,扭头看他: “你觉得我们大人当不了金将?” “那倒不是。” 丁大同眉头一皱。 张传世看起来不像驭鬼,丁大同在他身上也没有感应到厉鬼的可怖气息。 若是寻常人与他这样说话,他定要让此人当场血溅五步。 此时之所以强忍脾气,并非丁大同脾气温和,而是因为他忌惮赵福生与蒯满周的缘故。 这群人的底还没有摸清,没必要与人起言语上的争执。 他忍了忍,道: “到时若是入了京都,自然是有总署作主安排,我说了是不算的。” 赵福生也不愿东拉西扯,直接提及鬼案本身: “钟瑶提到过,此次我们运送鬼胎,从水船行走。” “对。” 丁大同还怕她要客套寒暄一阵。 若是往常,说些闲话也就算了,可此时府衙内的厉鬼情况不稳,他忧心如焚,精神紧绷,再费神应酬这些场面话时,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身居高位的时间长了,一直享受府衙令使们的吹捧,冷不妨位置变换,一时间状态还没调整过来呢。 “既然钟瑶提过,那就简单了。”丁大同挺直了腰背,正色道: “我们从水船出发,一路行至并州上阳郡,在金县下船走陆路,到时帝京的来客会在上阳郡迎接我们的。” 一旦将鬼胎交到帝京的来客手中,昌平郡这一行人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到时入京之后,论功行赏,总是少不了赵大人功劳的。” 赵福生笑了笑,问: “几时出发?” 丁大同犹豫了一下,赵福生见他这模样,便道: “你有话只管直说。” 丁大同道: “原本预计是天亮便出发,我怕迟则生变——” “鬼胎的情况不妙了?”刘义真问了一声。 说话时,他吸了吸鼻子,发出呼气声响。 众人在大厅中都闻到了若隐似无的尸臭。 “是不太妙。”丁大同硬着头皮答道: “既然赵大人知道鬼胎案始末,大家之后是一条船上的人,多的事我也不瞒你们,好让你们心中也有个数。” 他说道: “广慈庵的事,姜英最清楚,我让他来说。” 姜英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早前的鬼案我也不清楚,但广慈庵的案子交报至镇魔司时,是上个月初的时候。” 通过审讯得知,庵内尼姑们发现这一桩鬼胎案的源头慧中怀孕时是在八月。 “等等。” 赵福生听到这里,一下将姜英的话打断了。 姜英说话被她叫停,有些不安,下意识的看向丁大同。 丁大同也不知赵福生心中卖的什么葫芦,面上也露出疑惑。 赵福生一来昌平郡,再听这几人提及鬼胎案时,顿时又得知了一些钟瑶三人忽视的细节问题。 “昌平郡的第一桩鬼胎案出现端倪是在三月。” 虽说不明白赵福生提及这话的缘由,但丁大同仍点了下头: “报案人周老九最初来到镇魔司是三月,其妻四月初一发作产胎,之后厉鬼复苏,造成第一轮鬼祸。” 赵福生接着道: “四月鬼胎案平息后,中间平静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直到七月中,城内一名叫章宏的文书再报案,说是他的妻子也疑似活死人。” 她这两句话一说出,时间、人名记得一清二楚,丁大同便知道她对这桩案子确实是上了心的。 真是怪哉!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寻常人遇到鬼案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这种临时征召,无异于大祸临头,哪有像她这样积极主动? 丁大同心里非议,但脸上却不敢展露半分,当即点头: “是,这桩案子也很快平息,到了下一桩案子时,是在八月。” 鬼胎‘投腹’的速度变快了。 出现活死人怀胎案的时间在缩短,相应的,每一次出世的厉鬼则比前一次更加强大、更加恐怖。 赵福生听丁大同这样一说,便知道这位昌平郡的大将果然也有几分实力,他早将厉鬼的法则总结、归纳过。 可再怎么总结,丁大同面对这样棘手的厉鬼,仍是无计可施的。 “到慧中死时,是十一月,随后不久鬼胎附体于庵内另一个尼姑身上,如今肚子很大了。”丁大同虽说极力避免展露出自己的恐惧,但他紧抿的嘴唇,颤抖的短须,以及握成拳紧压在膝头的双手,还有挺直的背脊——无一不是在说明他此时浑身紧绷,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从半个月前起,我们就发现她已经呈现出死人的征兆。”丁大同道: “她的脸色惨白,行动僵硬,眼珠也在变灰。” 七天前,她身上开始出现异味,皮肤表层出现黏液,内里的血管变紫,在她脸上、身上纵横交错。 近来更可怕,这位怀着鬼胎的活死人在行走间已经会掉落皮肤组织,掉下来的碎肉臭不可闻,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可怕的脚印,闹得镇魔司内人心惶惶的。 司府衙门上下,甚至于郡府的官员,都希望能尽早将这个祸患送走。 “我觉得——”丁大同皱了下眉,咬牙道: “我觉得她可能坚持不了几天了。” 事前他打算将赵福生当成棋子,但如今一打照面,赵福生展现的实力将他震慑,他不敢再生出这样的念头。 好在他还有备选方案: “如果实在撑不住,我在想出发之前,另给鬼胎寻个安乐窝,只要保我们一路太平就行了。” “安乐窝?”范无救纳闷不解,他问话时下意识的转向范必死: “哥,啥意思?” “就是另外为鬼胎寻母体。”范必死答道。 “不错。”丁大同点头: “这样一来,兴许鬼胎能再安份一段时间。” 丁大同冷静道: “我共准备了十人,以侍女的身份服侍在她左右。” 这样一来,活死人一旦肉身崩塌,鬼胎如果就近再次选择宿主,那么便会从这些贴身的侍女中选择。 作为一郡之主,丁大同的选择残酷却又符合他的身份,他是打算少数人的死亡换取大部分的太平。 赵福生心中对于丁大同的性格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孟婆却面露不忍之色,低低喊了一声: “大人——” 赵福生明白她心中想法,冲她微微点头,接着对丁大同道: “你的方法危险性太大,且不可控。” 鬼与人不同,鬼行事全凭杀戮本能,它的轨迹未必会按照人的预判走。 丁大同苦笑了一声: “赵大人说得不错,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平静的道: “鬼胎太凶险了。” 最初鬼胎出现在周老九家时,还只是一个刚成气候的凶级之下的鬼物,但第一天夜里之后,便迅速进阶,当时被钟瑶制住。 而第二个鬼胎案出现时,已经直接煞级。 等到广慈腌的鬼胎再度现世,祸级的厉鬼已经压制不住它了。 “我认为,当务之急,最好是一切不要贸然变动——”丁大同说到这里顿了顿。 他掌控昌平郡两年,驭使厉鬼的时间也不短了,也看到过不少初时驭鬼不知天高地厚的驭鬼者。 才获得厉鬼力量时,许多人会失控,行事张扬任意不留退路,这样的人大多会受自大反噬,付出生命的代价。 大家毕竟是一根藤上的蚱蜢,他含蓄的提醒赵福生: “鬼胎杀人男女不忌。” 男人一遭鬼胎附体立即死去,而女人一被标记附身,则会在之后的时间缓慢的失去性命。 两者碰到鬼胎,一样都是死,不过女人因为身体孕育天赋会死得晚一些而已。 赵福生笑了笑。 “如果不能压制鬼胎,自然你说的方法是最稳妥的。” 丁大同等人听闻这话,俱都面色微变。 丁大同心中一跳,失声道: “大人有办法压制鬼胎?” “能不能完全压制不清楚,试过再说。”赵福生话音一落,丁一同等人面色就变了。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钟瑶,眼里带着紧张之色。 “赵大人,不如再缓一缓——” 赵福生却没接他这话茬。 丁大同已经预计好天亮出行,出行的船只、物件都备好了,趁此时机将鬼胎镇住,到时运往金县。 她打定主意之后便不容置疑,直接问: “怀了鬼胎的活死人在何处?” 说话的同时,她站起了身来。 “赵大人,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丁大同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贸然动手,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他越说表情越严肃,也顾不得赵福生先前出现时鬼车带来的震慑了: “此地是郡府,厉鬼一失控影响很大。” 郡府人口不少,一旦厉鬼复苏,便如鱼入大海,到时如何再将鬼找出? 大汉朝的通讯并不发达,全靠人人口口相传,许多百姓愚昧无知,鬼案发生后若是没有见识的,压根想不到是遇了鬼祸。 真等有人报案再传至郡府,不知是何时之后。 一想到那样严重的后果,丁大同哪里敢任由赵福生接手。 他正要阻止,赵福生道: “出不了事。” 丁大同考虑的后果,她都考虑过了。 鬼案一旦暴发,她有收拾善后的手段。 她如今功德值足够,驭使的厉鬼除了先予后取的鬼物,还有要饭鬼。 除此外,门神、鬼车都是灾级之上的鬼物,最重要的,是她才刚收服了鬼阴马面,能震慑鬼物。 而厉鬼逃离她也不怕,她拥有可以吸引厉鬼的鬼戏班在手。 鬼戏班到时摆开戏台,灾级以下的厉鬼都会被鬼戏班吸引住,坐在鬼戏班面前不动。 丁大同不了解她的手段,她也不与丁大同多计较,当即道: “出事之后一切由我负责。” “你、你负责?” 丁大同险些被她这话激得气急反笑,正欲发怒,钟瑶却将他拉住: “让赵大人出手也好,如果鬼胎能被镇住,此行我们出发便安枕无忧。” 他说完,冲余平使了个眼色。 余平连忙道: “那请王、宋二令使带个路。” 王叙一听这话,下意识的看了丁大同一眼。 丁大同一被钟瑶拽住,另一面又见赵福生正等自己回复,心中恼怒,强忍不快冷笑一声: “既是赵大人吩咐,那就领人去吧。” 鬼胎案之可怖,没有亲自打过交道的人是无法想像的。 他原本盘算赵福生是驭鬼者,想让她接引鬼祸,后面因鬼车的出现打消念头,却没料到她竟自己要往上头冲。 丁大同一发话,王叙这才应了一声,说道: “既然是这样,赵大人请随我来。” 赵福生听得出来丁大同语气中的不快,但她才不管丁大同心中的恼怒。 此次出行,只能有一个主事者。 她不愿屈居于人下,丁大同早日看清形式是好的。 她一起身,万安县的人便也跟着站起身来。 王叙道: “从广慈庵的尼姑被引回来后,丁大人特意开辟出西厢任她居住,赵大人请随我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在赵福生身后,原本人满为患的大厅立时空荡了许多。 第三百六十九章 众人联手 第三百六十九章 等万安县镇魔司的人跟着赵福生一走后,丁大同的脸色‘刷’的沉了下来。 他冷冷的盯着钟瑶,阴恻恻的道: “去了一趟万安县,学会吃里扒外了。” 他先阴阳怪气了两声,接着冷哼: “鬼胎案她不懂,你也不懂吗?这会儿出事,谁能负责?” 钟瑶皱了下眉头: “丁大人——” 余平本来也欲跟上王叙等人脚步,一听这边动静,立即折转回身。 他知道钟瑶脾性,深怕他控制不住与丁大同起了争执,连忙回头劝和: “大哥,不如你先跟赵大人同行,丁大人这边我来解释。” 钟瑶也知他好意,微微点头,招呼也懒得跟丁大同打,转身就走。 “这是什么态度!”丁大同恼怒。 但余平及时奉上的笑容令他心情稍平复: “大人,万安县的情况复杂,此次来的人中,就有驭使了祸级厉鬼的令使。” 余平深知丁大同内心的隐忧,他也懒得长篇大论,直接就将关键事情先说出来了。 “什么?!” “什么?” 姜英、陶立方二人一听这话,脸色微变。 留下来跟在丁大同身边的宋合、胡容也目光一缩,丁大同没有说话,但神色一怔,已经不像先前一样恼怒了。 “此言当真?”他目光牢牢盯住余平,想判断他有没有撒谎胡说。 “绝无虚言。”余平坦然点头: “我们去万安县时,赵大人当时领了人出外办鬼案,耽搁了几天时间,后回来时——” 丁大同此时的注意力全被余平话中提到的‘祸级’令使吸引,他预感到自己恐怕低估了万安县这一批人的实力。 此时不是听余平闲话的时候。 他心中一定,当即打断了余平的话: “先不忙说这些,我们也去看看,她要如何将鬼胎收服。” 他犹豫了一下: “如果收服了鬼胎,稍后你们三人过来,将万安县这一行的始末好好跟我说。” “好。” 余平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姜英则有些担忧: “丁大人,我们真要去吗?” 丁大同先前在赵福生等人面前气势被压制住,不由自主的伏低作小,此时被姜英等人环绕其中,又终于找回几分郡府大将的张扬感觉。 “去。”丁大同咬紧了牙: “鬼胎案一爆发,躲哪都是个‘死’字。” 从广慈庵的事件就可以看出,这一轮鬼胎再爆发,至少是达到了祸级之上的标准,且鬼胎还有压迫厉鬼的能力。 一旦出事,整个昌平郡镇魔司都会陷入鬼域。 到时离得近了看热闹跟躲在角落也区别。 “走!” 丁大同伸手一挥,姜英等人则心中一凛,点了点头,俱都跟了上去。 …… 这一边,赵福生在王叙带领下,进入了镇魔司府衙后面的西厢房。 一入西厢,便能感觉到萦绕在此地的阴寒之气。 王叙缩了缩脖子。 他是个矮壮的中年汉子,穿了昌平郡的黑色制袍,衣领、袖口以金线纹边,显得十分干练。 “上个月广慈庵的事了结后,丁大人便让人将她领回了镇魔司,以便于看管。” 王叙小声的介绍: “这个尼姑叫广净,是最初庵内鬼胎宿主的慧中的长辈师叔——”他顿了顿,又补充解释: “也是当日举报慧中私通有孕,杀死慧中的人之一。” 赵福生点了点头,王叙又道: “她被鬼胎附体后,一开始又哭又闹,半个月前便不闹了。” 这会儿的广净应该就已经死亡,失去了害怕的情绪。 她的生活仍一切如常,每日仍维持打座、念经等在生时的生活习惯。 “我们丁大人当时是以保护她安危的名义将她请回来的,目前就住西厢中,只是西厢如今没有多少人。” 鬼胎案奇特,涉及的相关人越少越好,以免刺激案子爆发,因此除了丁大同寻找的那一些用以当成替死鬼的女子外,这座园子中再无其他人的存在。 园里堆叠满了枯败的落叶,显得有些荒凉。 昌平郡的府衙修建得气派,内庭也装饰豪华,远非破旧的万安县能比。 庭院四处都建有石灯,设置了假山流水、亭台楼阁。 看得出来这里曾经还有人打理花草,但不知是因为冬季的缘故,还是因为此地有身怀鬼胎的活死人在,煞气过盛,这里的草木俱都枯死。 再配合园林中萦绕的浓浓腐臭,这园林便给人一种死气沉沉之感,令人一看便觉得万分不适。 灯光下,可以看到半空中萦绕着一层绿雾。 赵福生道: “广净住哪间房?” 她问话声一落,王叙还没来得及说话,丁大同的声音就响起来: “住左侧的厢房,我来给大人指路。” 他一扫先前因赵福生执意要动鬼胎而生出的不快,脸上露出笑容,提着衣摆主动上前。 赵福生侧头看他,他陪着笑脸,半晌后,赵福生点了点头: “带路。” 丁大同松了口气。 但他随即想到鬼胎,那口还没有完全泄下去的气又重新提起。 只是事到如今,凡事由不了他。 到了这个地步,只盼钟瑶三人所说属实,赵福生等人真有本事能暂时镇住鬼胎。 他压下心中胡思乱想的念头,大步引路。 一大波人尾随在他身后,浩浩荡荡穿过庭院,进入游廊之下,绕了三四个来回,丁大同终于在一间厢房门前站稳。 仅只是站在这厢房门前,众人便能闻到那股让人头晕目眩的奇臭。 丁大同的估算恐怕都过于乐观。 从这活死人腐臭的程度看来,这具暂时被鬼胎借宿的肉身恐怕很难再坚持多少时日。 丁大同一靠近厢房门,便觉得一股可怕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隔着厚重的木门,他都能感觉得到门后似是有一双可怕的视线在盯着他看——那是属于厉鬼的窥探,阴森、杀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想要杀死他。 寒气透体而入,他强忍心悸,将手举起来,那手颤个不停,一时间身体的恐惧压过于理智,令他无法去敲门。 就在这时,赵福生突然伸手拽了他一把: “让开。” 她力气奇大无比,竟将丁大同抓得一个趔趄,一连退后了七八步,才终于站稳脚跟。 丁大同一退开来,顿时觉得退出了厉鬼压制的范围,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还在,可是压力已经减轻了许多。 他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抬起头来时,正好看到范无救鄙视的眼神。 “……” 丁大同扭了扭脖子,不跟他一般见识。 而同一时刻,赵福生可没有丁大同那样讲究,她提起右腿,‘砰’的一声往房门踹去。 园林里住了活死人,本来就静得落针可闻。 她这一踹,声响震天,还将昌平郡诸人吓得久久回不过神。 丁大同脑海一片空白,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赵福生一脚踹上屋门的刹那,以她的力量,就是再坚固的木头也定然会被踢得碎裂。 可她一踹之下,那屋门之后却像是有一种怪异的力量将木门顶住,力气似是陷入泥流之中,被卸去大半。 大门晃了两下,大量黑绿色的雾气从门中逸出,恶臭更浓了些。 显然赵福生没能一下踹开大门,是因为这些源于厉鬼力量的臭气。 赵福生微微一笑。 如果说是其他物件,她要想强行打开,还不敢说十拿九稳。 但与门相关,那则是门神拿手把戏。 赵福生心念一转,立时借助门神的力量。 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响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借助门神的法则之力? 是! 赵福生意念一动,500功德值被扣除。 她立时获得门神的杀人法则。 “赵大人,这两扇门非广净自己,是无法强行打开的——” 丁大同回悟过神,一见赵福生踹门,立即出声提醒。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赵福生身上突然涌出暗红光影。 这光影并不浓烈,却让丁大同头皮一麻,一种无法说出口的不知名恐惧感涌上心头。 接着赵福生背对双门。 门后的厢房中可是住着怀了鬼胎的活死人,就是正面相对也很危险,何况还要背对?! 丁大同正疑惑交加且惊惧无比之时,便见赵福生身上的红光所到处,将那些绿雾一一吞并。 她双手往后一抓,如同反手背人一般,将那结实的门板抓住,轻轻一拉——先前还结实异常无法被踹开的门板立时被她拉了下来,背到了背上。 “……”丁大同一见这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击。 而在门板被取下的瞬间,门后突然传来‘喀嚓、喀嚓’的划响声。 仿佛有一双细小的手正拼命的抓挠着门。 但赵福生以500功德值的代价借助了门神的力量,相当于她此时本身便是半鬼之躯。 且她取下的门板便变相的拥有了一部分鬼门板的力量。 门神拥有信徒晋阶后,已经非一般的灾级鬼神。 那门后的诡异力量无论如何抓挠,依旧无法突破门板伤害到赵福生。 赵福生听到抓挠声后,顿了片刻,接着在昌平郡众人惊骇异常的眼神中,背着鬼门板又往另一边行去。 随即她如法炮制,将另一片门板也取了下来。 两扇门一取下,那抓挠声立即停止。 赵福生背着门板转过了身来,众人借着屋檐下的灯笼火光,看到她背缚的门板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可怕抓痕。 每道抓痕都残留了暗褐色的稠液,散发着阵阵恶臭。 赵福生将门板往一旁一扔。 ‘哐’。 接着一股阴风打着旋从屋外吹入,将内室屏风吹倒,露出屋内的情景。 没有了屏风的遮挡,众人透过屋门可以看到室内。 内室颇大,但怪异的是一张褐红色的床榻正横摆在内室中间,床铺正中对着屋门。 在床铺的正当中,一个挺了大肚的人影正面而坐,对着屋外众人。 一见此人,就算万安县众人从钟瑶、余平口中听说了鬼胎案始末,对于活死人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打照面的时候,张传世、范必死两兄弟依旧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那已经不能称为一个人。 女人的面容油腻、光滑,这并非是指她的皮肤好,而是她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且渗出了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种恶心的光泽。 一顶浸染了浊液的帽子戴在她的头上,她的眼瞳早就扩散放大,变成灰色,神情僵硬麻木的‘看’向门口的众人。 众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却感应不到‘她’身上半点儿生机。 赵福生盯着‘她’打量,‘她’也瞪大了双眼与赵福生对视。 半晌后,赵福生的视线下移,落到了‘她’的肚腹上。 活死人的肚腹高高耸起,她穿的是一件尼姑庵内的道袍,但早被尸液浸透,那布料牢牢粘贴在她身上。 有一道带着煞气的恶意隔着活死人的肚子,‘看’向众人。 丁大同没料事态进展如此之快,赵福生一来打开房门,直面与鬼物相对。 他也曾被冯广冲称赞处变不惊,有大将之风,可此时也失去了应对危急情况的急智。 “广、广——”丁大同脑海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几次没能将女尸的名字喊出。 “广什么?”赵福生还有闲情逸致,回头看丁大同,含笑问了一声。 “广净大师——”丁大同喃喃道。 他一应答,女尸立即起身。 “满周,动手!” 赵福生前一刻还在笑眯眯与丁大同说话,后一刻目光含煞,高声厉喝了一句。 小孩迅速出手。 一条充满了血色鬼花之路自蒯满周脚下往屋内蔓延,眨眼之间行至女尸身侧,长得满床都是。 鬼花所到之处,花枝摇曳。 每朵花的背后都意味着有一个复苏的厉鬼。 蒯良村的村民当日死后能缠住庄四娘子,自然也能缠得住一个怀揣鬼胎的活死人。 丁大同等人没料到赵福生说动手就动手,等到一行人想要后退时已经晚了。 蒯满周出手迅疾。 鬼花一将怀揣鬼胎的活死人困住,广净的肚腹立即开始涌出血光。 大量污黑的血液从‘她’肚腹、双腿淌出,‘她’的肚子剧烈起伏。 钟瑶也是当初参与过广慈庵鬼案的人,一见此景随即惊叫了一声: “不好,厉鬼即将复苏。” “坏不了事。” 赵福生平静的道。 她话音一落,蒯满周再次出手。 第三百七十章 大展神威 第三百七十章 小孩的长发飞扬,化为无尽的黑气无形拉长。 对丁大同等人来说,只见眼前一黑,一张由鬼丝线所组成的可怕黑网便将厢房内困守得严严实实。 鬼线将活死人紧紧缠缚,将鬼胎完全压制住。 蒯满周的身体不知何时飞空,一个浑身被黑发缠绕的女鬼匍匐在她身后,将小孩死死抱住。 无数黑线与厉鬼长发相连,从远处看去,便如一朵巨大的黑蘑菇。 而被鬼线捆缠的鬼胎则拼命的挣扎,女尸硕大的肚子带着尸身开始剧烈的在床榻上跳动。 那拼命挣扎的阵仗令丁大同想到了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孟婆。” 赵福生再喊。 “来喽。”孟婆应答一声。 随即王叙、胡容等骇然万分的发现这个先前还慈祥异常的老婆子脸上涌出红光。 光影将她的五官打出漆黑可怖的阴影,使她的笑容一下变得阴森,令人不敢直视。 一轮血月从她头顶处冉冉升起。 月光飘往厢房上方,血红的光华如流纱般轻轻泄下。 血光所到之处,房屋被无声的消融,化为漆黑的粉尘飘荡在血光之中沉浮。 屋子一被融,血色月光照入屋中。 而这血光能融解屋子,却在照住庄四娘子的鬼躯时,仿佛给了庄四娘子极大的助益。 黑发的煞气增强,那幽黑的发丝竟然泛着红光。 先前还激烈挣扎的鬼胎立时被制,竟被死死弹压在地上无法妄动。 与此同时,广净女尼的尸身在月光下迅速的失去了活力。 它的面容开始腐烂,大量尸液从皮囊的内里涌出,除了肚腹仍滚圆外,女尸的脸颊宛如失去了水份的干瘪瓜果,立即枯干、发皱。 鬼胎在见面的这一刻,由孟婆、蒯满周联手镇压住了。 这一幕看似极快又顺利,但其中的危险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武少春既紧张又有些兴奋,也做好了要出手的准备,可还没等到他出手的契机,孟婆与蒯满周二人已经将事情联手解决了。 鬼胎被控制,危险便立即解除了大半。 武少春有些失落的道: “唉,没有我出手的余地了。” “……”丁大同还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接着耳畔又传来武少春的感叹,他震惊异常的扭转过头,盯着这个年轻人看: “???” 胡容、姜英及昌平郡其他人也是满脸迷茫又不敢置信之色。 就在这时,赵福生平静的道: “事情还没完呢。” 她话音一落,随即意识沉入地狱,从中将恶心鬼所化的鬼皮大衣捞出,抓在手中。 “少春,你跟范大、二两人一起,将这件大衣穿到鬼胎身上。” 武少春一听有活儿干,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喜色。 鬼皮大衣一出现,那股恶臭甚至压过了尸臭。 武少春干惯了农活儿,也不怕龌龊,应了一声便将鬼皮大衣接过。 范必死、范无救则有些激动,三人大步入内,走到鬼胎身侧。 二范抬手、抓胳膊,武少春则将鬼皮大衣抖开,三人合力,将寄生在活死人身体中的鬼胎连带着女尼尸体一并塞入鬼皮大衣中。 “……” 这粗暴直接的一幕看得丁大同瑟瑟发抖。 “义真。” 这事儿还没完。 赵福生见三人的工作快完成了,又去喊刘义真。 刘义真这下就明白自己扛着棺材的意义了。 “放心,交给我。” 刘义真说完,扛着棺材入内。 万安县镇魔司众人配合无间,那头二范、武少春一将鬼皮大衣套在死尸身体上,鬼皮大衣便自动束紧,将女尸整个包裹,把鬼胎困在鬼皮大衣之中。 做完这一切,刘义真刚好入内,将鬼棺放置下地,随即范氏兄弟将被恶心鬼附体的鬼尸一起抬起,装入鬼棺。 鬼棺有束缚厉鬼的作用。 且这大凶之物非凡,当初能困得住劫级之上的无头鬼,如今要困住一个本身就被恶心鬼变相制约的鬼胎便如小事儿一桩了。 厉鬼一入鬼棺,随即失去动静,刹时化为死物。 飞在半空中的蒯满周一见此景,双手一挥,黑气化为丝缕,将鬼棺缠住。 等她做完这一切,她这才将鬼花、庄四娘子一一收起。 孟婆头顶的血月缓缓下沉,落入她体内。 匍匐在半空中的小孩也压制住厉鬼的力量,身体如轻盈的蝴蝶一般缓缓下落,最后小丫头的一双脚尖先无声落地,蹦蹦跳跳的跑回赵福生身侧。 刘义真将鬼棺打横背起,扛在身后,走到赵福生的身侧。 武少春意犹未尽,还想再次出手。 范必死第一次接触鬼胎,还在回想自己的身世,而他的弟弟则皱眉苦脸,厌恶的望着双手沾满的恶臭味道,用力在自己的衣摆处蹭了蹭。 “……” 万安县众人各使手段。 无论是蒯满周在举手投足间驭使厉鬼力量所展现出的可怕威慑力,还是孟婆那身体中蕴藏的可怕鬼月,亦或是范氏兄弟、武少春在近距离接触鬼胎时展现出的无畏,都带给昌平郡的人极大震慑。 还有刘义真扛的鬼棺,他竟然就这样将厉鬼困入棺内,背在背上。 丁大同第一次看到一群人办鬼案时不慌不忙,仿佛只是解决一桩小麻烦似的。 这些人的名字丁大同还压根儿不知道,但他们展现出的非凡实力已经令丁大同害怕了。 但最令丁大同害怕的,则是赵福生。 驭鬼者性情桀骜难驯,且受厉鬼影响,几乎都暴戾失控,不要说屈居于人下,就连讲话稍不注意,彼此都有可能大打出手。 与鬼打交道的人信奉实力为尊。 如果没有完全辗压的力量,很难完全将下头的人控制住。 丁大同虽说驭使的是祸级厉鬼,但与手下打交道时,有时也难免受气。 可赵福生在唤人出手时,几乎没有多余废话。 无论是蒯满周、孟婆还是其他人,似是都对她相当信服。 丁大同沉默了片刻,等缓过神来时,已经见蒯满周牵住了赵福生的手。 鬼胎被装在了鬼棺内,被刘义真背在了背上。 孟婆依旧笑呵呵的,看不出先前施展手段时的可怖。 如果不是面前曾被血月彻底摧毁的房舍,如同被飓风横扫一般的残破厢房,还有失踪的活死人,丁大同总觉得先前目睹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光怪离奇的梦。 他本能的扭头去看钟瑶,却见钟瑶也一脸见了鬼似的神色。 余平、夏弥生二人虽说也觉得惊恐,但二人却像是对万安县众人实力早有预估,此时还算平静。 胡容等人的神情不用再说了,就连一向躲藏在阴影内的陶立方都似是被吓到,躲进了更深的阴影中,只隐约露出个头。 “赵、赵大人,这鬼胎——” 丁大同不自觉的挺直了腰。 在万安县的人展现出了非凡的实力后,他比先前还要老实了许多。 此时与赵福生说话时,他想起先前张传世说的话:赵福生入京要讨金将。 当时他还以为赵福生不自量力,如今看来,她恐怕早对自己实力成竹在胸。 万安县的人办鬼案的力量不凡,完全压制过了州府的力量,甚至就是京中目前在册的金将也未必能将鬼胎案办得如此干净利落。 “郑河果然没骗人。” 丁大同的心中鬼使神差的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当日郑河提起这事儿时,我再上心一点儿就更好了。” 也不知万安县怎么会汇聚了这么一批怪物,而朝廷竟然全然一无所知。 丁大同心中胡思乱想着,话刚一说出口,便见跟在赵福生身边的张传世得意洋洋的道: “有我们家大人出手,鬼胎自然制服。” 先前压制鬼胎时,张传世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也跟着昌平郡的人躲在后头。 一见鬼胎被压制装入鬼棺,他立即从后面钻出,满脸得色的站到了赵福生身侧。 这会儿才是他口舌发挥作用的时候: “区区一个还未复苏的鬼祸,不要说厉鬼没复苏,就是复苏了,有我们大人在此,又怕什么?” 他得意的吹嘘: “我们大人有的是手段,还没使出来呢!” “……” “……”张传世一番话说得昌平郡众人瞠目结舌。 若是以前,大家自然不信,可经历先前一番事情,昌平郡的人立时就信了。 丁大同的表情比先前更加恭敬: “赵大人真是手段不凡,我此前竟然不知道昌平郡治下出了赵大人这么一个人物,若是早知道,此次寻访万安县一行,我定会亲自前往了。” 他有些懊恼: “还希望赵大人不要怪罪我。” “你也没有开罪我的地方。”赵福生摇了摇头: “又何罪之有?” 张传世补充解释: “我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 这老头儿一句话将丁大同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正要再次请罪,赵福生无奈的摇头: “别听他胡说。” 她瞪了张传世一眼,接着道: “鬼胎的事情暂时解决了,有鬼棺在,义真看守,厉鬼在入京与金将碰面之前不会再复苏。” 赵福生话音一落,听到被损坏的屋舍中传来响动。 “出来!” 丁大同见她一转头,心中一慌,随即厉声喝斥。 那些他找来‘服侍’活死人的少女一一从阴影里爬出,惊恐交加的跪在地上,纷纷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丁大同没有说话,而是识趣的看向赵福生: “一切由大人作主。” 如今万安县的实力强大,自然一切就以赵福生为尊,昌平郡上下都无异议。 赵福生点了点头: “鬼胎被压制,暂时不需要宿主,这些人便各自遣送回家——” 丁大同有意讨好她,连忙道: “都听大人吩咐,我再令人各赏纹银十两——” “不用了。”出乎丁大同预料,他话一说完,赵福生沉默片刻后,便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话: “这种风气不可涨。” 这些女子年纪都小,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看得出来她们出身应该都不好,各个面黄肌瘦,头发枯黄暗淡没有光泽。 一旦因为参与办案而侥幸未死得到了赏钱,将来恐怕会有一部分穷苦人家将孩子送入镇魔司参与鬼祸。 普通人没有对付厉鬼的能力,一旦厉鬼复苏,卷入鬼案里的人十死九生。 赵福生再度摇头: “不用赏钱,遣送回家就行了。” 丁大同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赵福生竟然会想到如此长远处。 驭鬼者大多数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有钱自然是当下享受,在其位时便大肆搜刮钱财,在自身安危无法保证的情况下,谁又管其他人怎么活? 赵福生与他想像中截然不同。 少女们听到有赏银时,开始有些欣喜,但听到赵福生拒绝,又觉得失望,但却当着镇魔司众人面不敢闹,只能哀凄凄的哭。 丁大同略定了定神,喝斥: “嚎什么?保得住一条命就是赵大人赐福了,别在这里哭哭啼啼。” 他对这些人可没那么好耐心,扭头召来王叙:“找人将她们——”他本来想说将人遣送回家,但想到赵福生先前行事说话,丁大同也摸清了几分她的脾性,当下话音一转: “把她们暂时安置一宿,明日一早召来郡内太守,让他派差役通知这些人的家属上门将人领回去。” 这样的杂事本来不该驭鬼者做。 不过赵福生将鬼案一办完,这些驭鬼者便无所事事了。 更何况相比起办鬼案,昌平郡的这些驭鬼者还是更喜欢做杂事一些。 王叙半点儿不爽快都没有,少了鬼胎的威胁,架在众人头顶那柄宛如随时会落下的刀剑消失,他整个人都觉得松快了许多,当即点头应是: “全听大人吩咐。” 赵福生见此间事了,又道: “夜已深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今夜如果没有其他大事,便各自散了吧。” 她说道: “为我们准备房舍没有?” 丁大同连忙道: “准备是准备了——” 说完这话,他又开始后悔了。 如果早知道赵福生的实力这么强,万安县的人各个身怀绝技,他早早就会吩咐人在郡府内最大的酒楼、客栈备妥住宿。 他不安道: “就是厢房简陋,刚好住人,不太舒适,而且事前不知道赵大人会带如此多人来——” “没事,凑合一晚。” 赵福生摆了摆手。 第三百七十一章 昌平夜话 第三百七十一章 赵福生表现得随和,但丁大同心中却懊悔极了。 他这句话半点儿客套没有。 镇魔司的房舍是真的简陋、简单,仅能供人暂往,不大舒适。 他怕赵福生只是和自己表面客套,事后若是看到房舍不满,到时记他一笔…… 他越想越不安: “不如我现在立即让人将郡内云客来的房舍腾出——” “别折腾了。”赵福生摇了摇头: “就睡一晚,住哪儿都是住。” 范必死这会儿也从先前‘捉拿’鬼胎的怪异感觉中缓悟过神,也说道: “大人早前去宝知县办案,也是这样的,丁大人不必担忧。” 张传世也点了点头。 有了这两人表态,丁大同心中虽说仍很不安,可此时深夜,再折腾恐怕天都要亮了,因此也只好应了一声。 随即由宋合安排领人歇息。 昌平郡镇魔司不止是占地面积大,厢房也多,安排万安县的人绰绰有余。 待众人被一一引走,丁大同这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看向周围其他人,见钟瑶三兄弟识趣的都在,连忙又道: “你们随我来,跟我详细说说万安县的事。” 余平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便点了点头。 万安县、昌平郡两方人马兵分两路。 姜英、陶立方对万安县的情况也很好奇,他们没胆子直接问万安县的情况,便只好从钟瑶这三兄弟口中旁敲侧击的打听,因此也跟到了丁大同的身后。 昌平郡众人离开西厢房,回到另一侧的小型议事厅时,令使们这才过来侍候。 摆在首位的椅子已经铺上了柔软的皮毛,但丁大同进入大厅时,鬼使神差的坐到了旁侧。 等他醒悟过神,连忙火烧屁股似的又重新换了座。 几个令使讨好的上前替他捏肩捶头,先前在赵福生面前点头哈腰的丁大同这才觉得元气在手下殷勤的侍候中开始复苏。 他先是美美的长叹了口气,接着才问钟瑶: “万安县怎么个情况,他们来的人怎么个个都——” 这个问题是所有人都最关心的。 钟瑶将蒙在嘴上的汗巾扯了下来,胡容等人看到了他那已经半人半鬼的面容。 大家都是驭鬼者,都会面临厉鬼复苏的困扰。 丁大同满心的急切在看到钟瑶的这张脸时,一下沉默了片刻。 除了没有驭鬼的普通令使畏惧而又厌恶的别开头外,其他的驭鬼者都罕见的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丁大同毕竟是郡府将领,很快缓过了神,顿了顿,说道: “你此次去了一趟万安县,情况似是好了许多。” 他本来只是客套,但钟瑶听他这样一说,竟点了点头: “对。” 钟瑶道: “先说赵大人。” 他没有将话题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提起了丁大同最关心的事: “正如先前郑河所说,赵大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说起正事儿,众人也连忙侧耳倾听。 “我们这次去万安县时没有与她正面搭过手,但我们兄弟三人入县后,恰逢听到她为县中大户打印——”他提起徐雅臣家打下的门神鬼印,丁大同逐渐便有些印象了。 他们与富贾、士绅打交道的时候多,徐雅臣早年曾在徐州经商,后去了宝知县定居,时常为郑河捐钱,是宝知县有名的大户。 但徐家这样的士绅又不够有钱到令丁大同时常关注,因此他只知道徐雅臣这么一个人,却不知道徐家已经搬进万安县了。 “打鬼印?”丁大同听到这里,目光与胡容、陶立方相对视。 钟瑶点头: “后面我们去了徐家,我险些死在门神鬼印中。”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顿时惊了。 “鬼印也这么强?”姜英半信半疑。 就算赵福生驭使的厉鬼是祸级之上,打下的鬼印最多能镇压煞级的厉鬼,但凭仅一道鬼印想要杀死驭鬼者,仍还不够格。 “双鬼。”钟瑶冷着脸道: “一出现便将我困住,差点儿没走脱。” 说完,又补充道: “事实上我之所以逃脱,是因为鬼印镇守徐宅的缘故。” 如果是赵福生驭使的门神本体在,钟瑶当场就被鬼神斩杀了。 “祸级的厉鬼这么强?莫非是因为双鬼的缘故?”王叙惊道。 钟瑶摇了摇头: “我怀疑不是祸级,至少已经达到灾级了——” 这已经是钟瑶较保守的预估。 他在与门神打照面的那一瞬间,受到厉鬼的全面压制,一道烙印带给他的威慑力却远比真正的厉鬼要强。 祸级的鬼印达不到这样的威慑。 且门神不止是罕见的双鬼,它们还拥有大凶之物,已经形成一个特殊的厉鬼。 “总而言之,赵大人的门神很强。”钟瑶看着哑口无言的昌平郡众人,摇了摇头: “当时事发之后,武令使也赶到了。” 一直没说话的余平在一旁补充: “就是今夜拿了一件‘大衣’替广净穿上的那位大人。” 胡容留意到了他话中的细节: “大人?” 他声音阴柔的问道。 余平与他对话时头皮发麻,总觉得像被毒蛇盯中。 但他不敢得罪胡容,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是的,武少春、武大人也是一位驭鬼者。” 虽说从先前武少春、范氏兄弟二人敢近身摸鬼的情况看,昌平郡众人猜到了这三人非同一般,但几人真的从余平口中听到武少春驭鬼时,丁大同依旧如鲤鱼打挺般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驭鬼者?” “驭使的还是祸级鬼物。”钟瑶幽幽的补了一句。 丁大同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许多。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钟瑶先前猜测赵福生驭使的门神二鬼达到灾级还要大得多。 赵福生虽强,丁大同之前见到鬼车时已经有所感应,心里早有个预估。 可武少春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他身上甚至看不出来有驭鬼者失控的架势。 最重要的,万安县只是一个县府,还是一个曾经被朝廷放弃的县府,如今县里却人才频出。 一个驭使了祸级厉鬼的驭鬼者早已经足以坐镇一方,有被朝廷封将的资格,但他竟然只是在万安县里当一个不知名的令使。 “这——” 丁大同不敢置信的转头去看胡容等人,众人尽皆无话可说。 “当天我们入县时,我是亲眼目睹武大人出手,余平、弥生差点儿死在他手中。”钟瑶道。 余平、夏弥生二人点了点头。 这样的大事,他们不敢撒谎胡说。 且真金不怕火炼。 护送鬼胎之行大家总要相处,究竟是不是驭鬼者,就是一路看不出端倪,到了帝京与金将碰头,总会摸清一些底的。 丁大同想到这里,皱眉点头。 “万安县内驭鬼者除了这两人之外,据我们所知,满周——就是那个小孩。” 钟瑶提起蒯满周时,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仅仅只是说起蒯满周的名字,眼前便浮现出了小孩的那双眼睛:平静、冷漠,仿佛不掺杂一丝人类的情感,像头小兽,让人十分害怕。 不止是钟瑶说话时顿了片刻,就连丁大同听到这里,也鬼使神差的扭头往四周看了看,不由自主的搓了两下胳膊。 “她很可怕。”丁大同道。 陶立方也点头: “强!” 胡容身下扭来扭去的鬼影都一下老实了许多,他声音变得正常,道: “这小孩实力很强,而且法则多变——” 丁大同的眼界、见识都较其他人更强,听到这里,纠正胡容的话: “不是法则多变,而是她驭使的鬼法则不同。” “大人的意思,是她驭使了多个鬼物?”宋合惊声道。 丁大同脸色凝重的点头: “至少双鬼以上,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又道: “而且我怀疑至少是灾级之上。” 丁大同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一说完出,众人先是一惊,随即却都再度陷入沉默。 丁大同的话初时听来不可思议,但他并非无的放矢。 赵福生当时强行将活死人的房门打开(此时众人知道赵福生能强行破开鬼门的缘故),一动手后,蒯满周是作为主要压制厉鬼的人物率先出手的。 昌平郡的人也不傻。 当日丰宁县广慈庵中镇压鬼胎时,大家提前做了万全准备,但在打照面的瞬间,驭使了祸级厉鬼的驭鬼者便死得渣都没剩下。 一样都是驭鬼者,蒯满周今日却能完全以辗压性的实力镇压鬼胎,她驭使的厉鬼极有可能是在灾级之上。 “看样子她状态很稳,没有厉鬼复苏的架势——” 陶立方喃喃道: “如果驭使的是双鬼,应该是双鬼达成平衡了——” 他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一条求生之路。 但下一刻,丁大同泼他冷水: “别想了。驭鬼也讲究缘份,能驭使一个厉鬼,已经算是‘幸运’了——” 陶立方闻言冷笑了一声: “幸运吗?” 驭鬼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 陶立方已经处于了厉鬼复苏的边沿,随时都会死,此次接手鬼胎案进帝京,本来就是为了寻求活命之法。 丁大同缄默不语,片刻后才缓声道: “总而言之,驭鬼也不是我们想要便能驭使的。” 与鬼打照面的那一瞬间,有可能是驭鬼,也有可能是死于厉鬼之下,谁都说不清楚。 蒯满周年纪小小,能驭使两大灾级以上鬼物,还能达成平衡是很令人难以置信,但这种事属于少例,无法复刻。 陶立方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此行来的人中,还有一个也很不好惹。” 钟瑶叹了口气。 丁大同心中一动: “那老婆子——” 钟瑶点头: “在万安县时,人称孟婆,不知道她什么来路,只知道大家对她很尊重,她——”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片刻。 孟婆一点儿都不像驭鬼者。 不!准确的说,万安县的人都不大像驭鬼者,他们状态很稳,完全没有失控的架势,且他们对赵福生可以说得上是言听计从。 “我们去万安县时,赵大人带了些人出城办案,前两日才回来的,据说鬼案解决了,去了多少人,回了多少人,一个都没有折损过。” “……” 所有人听了这话,才是真正的动容。 大家都非初出茅庐的新人,深知要在鬼案中办到这一点有多难。 可因为万安县实力惊人的缘故,此时钟瑶说起这话时,竟没有人骂他吹牛。 丁大同沉默了良久,突然自暴自弃的道: “万安县确实人才济济,强者倍出,但他们此行怎么来了如此多人?这位赵大人莫非是将整个万安县的驭鬼者都带出来了?难道县里不需要有人镇守?” 他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余平就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他看。 “大人,万安县还留了一个驭鬼者。” 丁大同惊问: “还有谁?” “还有郑河呢。”夏弥生道。 “……对,还有郑河,我怎么把他忘了,可是他状态不稳——” 丁大同话音未落,钟瑶的脸上就露出羡慕之色: “他稳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回应钟瑶的,是好几声惊呼。 昌平郡所有的驭鬼者,包括丁大同在内,全都瞪大了眼。 郑河早前曾来过昌平郡,当时他的情况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说句不客气的话,丁大同当时都怕郑河死在昌平郡,当场厉鬼复苏。 可此时钟瑶的意思,却是郑河的情况稳固了。 “我没敢详细探问,但我们看到了郑河。” 郑河出外采购一事与鬼胎案无关,钟瑶也懒得细说,直接道: “他肚腹平坦了下去,身上的鬼息很淡了,我听万安县的人提起,赵大人替他打下了鬼印,我猜测是鬼印镇压了郑河驭使的厉鬼,解除了他厉鬼复苏的状态。” 他的话音一落,本来面色阴沉的陶立方眼里突然涌出璀璨的光芒。 …… “对了,我还要提醒大人一句,孟婆的厉鬼力量你们也看到了,疑似与一轮血红的月亮有关,当时赵大人得知我们受魂命册所限——” 钟瑶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丁大同顿时想起来了: “你们的魂命册——” “被孟婆抹除了烙印。” 钟瑶正色道。 他的话令昌平郡的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准备出行 第三百七十二章 赵福生本人实力未知,但已知她至少有一个鬼臂、罕见的灾级门神二鬼,同时还有一辆可怕的鬼车。 丁大同本来初时预估祸级之上,此时隐约感觉到自己低估了赵福生的实力,鬼车能标记他,且令他没有丝毫反抗之力,那么鬼车的存在至少也有灾级。 ——这样一推算,赵福生也与蒯满周一样,是个驭使了至少两大灾级厉鬼的可怕驭鬼者。 蒯满周、孟婆的实力暂且不说,武少春是驭使了祸级厉鬼的驭鬼者,与丁大同同等实力,且他状态比丁大同更稳定,说话间谈笑自如,半点儿没受厉鬼影响,这一点比丁大同要强得多。 双胞胎兄弟实力未知,可敢近身接触厉鬼。 这种胆气就已经胜过一般令使许多。 刘义真有一口奇异的鬼棺,力大无穷,敢背厉鬼在后背。 能与大凶之物朝夕相处,且无惧厉鬼,仅凭这份胆色及鬼棺,丁大同就不敢小觑他。 连带着一直没有动手,仅耍耍嘴皮子的张传世在昌平郡众人心中都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了…… …… 良久后,丁大同终于将所有的讯息全部接收。 他叹息了一声: “我们此行就以赵福生为主,她说什么,我们就跟着做——”说到这里,他隐约觉得有些面上无光,还有点儿不甘。 毕竟两人之间身份地位不同,他才是真正的一郡之主,而赵福生此前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但丁大同毕竟是一郡之将,这种不甘的念头仅只是在他脑海里打了个转,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了。 他心里清楚,赵福生此时虽说还只是一个区区县府令司,但鬼胎案若在她镇压下成功送往帝都,一入帝京,她的实力迟早会被帝京的人看中。 当时张传世说她该被册封金将,那时丁大同听来觉得这老头儿失心疯,如今看来,在朝廷如今缺少人手的情况下,说不准还真会封她为金将的。 介时二人地位相易,他仍是要当人下属的——这会儿只是提前适应身份罢了。 更何况驭鬼者强者为尊,他低头也不算丢人。 丁大同话音一落,其他人脸上也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俱都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的。” “……”虽说调整好了心态,但见这些昔日手下立即见风使舵的时候,丁大同仍是不快,“哼!” 他轻‘哼’了一声: “算了,赵大人说过,明日一早要启程出发去帝京,若无其他的事,便各自散了吧。” 众人点了点头,这才依次起身。 钟瑶三人已经离开昌平郡很长时间,虽说在万安县期间并没有吃什么苦头,钟瑶还因祸得福将厉鬼镇住,但这一段时间的提心吊胆却格外劳神,此时也觉得有些困倦了。 三兄弟相继离开,王叙、姜英等人也一一离去。 陶立方走在最后,他在临离开前,回头看了丁大同一眼。 丁大同将人散去,自己却没有走,而是瘫坐在大厅中,陶立方回头看他时,他似是感应到了陶立方的视线,也转过了头来。 这对昔日的上下属相互对望了一眼,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丁大同在昌平郡已经呆了两年了——换句话说,他驭鬼的时间也不短了。 从表面看来,他的情况还算稳定,可实则内里的情况谁都不清楚。 此次他答应运送鬼胎,在鬼胎凶险的情况下,丁大同可以说是拼上老命了。 他之所以如此拼命,为的是什么? 陶立方不相信他是为了名利。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在生死面前,名利是不值一提的,丁大同估计是想拼着送鬼胎的功绩,换取一个金将的烙印,稳住他体内的鬼物。 这一点想法与陶立方不谋而合。 现如今一个可以打鬼印的人就在他们面前,两人自然心动。 …… 这头昌平郡的人逐渐散去,另一边赵福生也简单洗漱后准备歇息。 临睡前蒯满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房中,坐到了屋梁之上。 这小孩一向神出鬼没,赵福生只当没看到她一般,将被套抖开往床上一坐,叮嘱小孩: “稍后帮我将火烛扑了。” 小孩从屋梁上缓缓下落,一条鬼绳条在她身下,她坐着荡秋千似的垂挂在半空: “福生,他们正在说话呢,提到了你、我、孟婆——” 小丫头一双赤足前后晃荡,提起昌平郡的私下会议。 赵福生笑了笑,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他们初来乍到,昌平郡的人不私下打探就怪了。 她钻进被窝内,仅露出脑袋在外面: “由他们说去吧,早些睡,明早要赶路。” “哦。”小孩乖乖应了一声。 她伸手一招,一条黑色的丝线晃晃荡荡飞在半空,卷向烛火。 燃烧的蜡烛立时熄灭,小孩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中。 许久后,半空中重新出现了小孩荡着秋千的身影,她双腿一蹬,身体高高飞起,扑向床铺上方时,缓缓下落。 待落下时,化为一个朦胧的小孩幻影,轻轻的趴在了赵福生的被子上,小声的道: “福生,我睡不着。” 黑暗中,赵福生的眼睫动了动,她原本想要伸出被子的手一顿,装出熟睡的模样。 小孩闭上眼睛,小手轻轻的将她环住。 不知过了多久,先前还喊着睡不着的小孩呼吸声逐渐绵长。 …… 一夜过去,赵福生醒来时,蒯满周已经不在房中。 天刚蒙蒙亮,昌平郡的人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热水洗漱。 得知她已经苏醒,一宿未眠的丁大同迅速赶到了她房前,等赵福生洗漱完从房内出来时,丁大同已经候在了外头好一阵儿了。 赵福生早感应到他的到来,却并没有点破,踏出门前只是看了他一眼: “其他人呢?” 丁大同道: “万安县随同大人一起来的几位大人已经起了,只是怕打扰大人休息,这会儿都候在厅中。” 刘义真等人确实两刻钟前已经起了,但都候在外。 昨夜丁大同已经从钟瑶三兄弟嘴里探知这些人都驭使了厉鬼,力量非凡,此时却都对赵福生心悦诚服,可见她在万安县众人心中威望是甚高的。 一想到这里,丁大同就更恭敬了。 “昨夜得知几位大人到来,昌平郡的准备不周,备了一些小菜,不知合不合大人胃口,这会儿——” 赵福生笑道: “丁大人不用如此讲究,我们在昌平郡逗留不久,不用如此大费周折。” 丁大同就也跟着笑: “赵大人说得是,此次帝京之行,还要有劳万安县诸位,大人也不用如此客套,和州府冯大人一样,称我一声老丁就行了。” 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昨夜蒯满周提到了昌平郡诸人在鬼胎被镇服后私下开过一个小会议,对万安县众人实力做过评估,丁大同今日的客套便有了缘由。 此人外表看似大大咧咧,但也非无脑之徒。 特意提起州府冯广冲对他的称呼,是在暗示赵福生这一趟入京也是升官之途。 这些不是什么大事,赵福生听懂他的暗示,也不与他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丁大同心中暗松了口气,又道: “船只已经备好了,只是——” 赵福生问: “只是什么?” 丁大同有些踌躇,但眼角余光见赵福生正盯着自己看,似是在等他回答,连忙又道: “只是有一件事——” “出问题了?”赵福生挑了下眉梢。 “不是、不是。”丁大同摆手,接着才道: “只是有一桩事情,要先和赵大人说。” 说完,他搓了两下手,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 “这一次出行原本是带鬼胎,因此出行的人选安排的是以镇魔司的人为主,船上厨师、杂工、船工等为辅,共计46人。” 赵福生走在前方点了下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但昨夜大人镇压了鬼胎,消息传开了——” 昌平郡人多嘴杂,昨夜赵福生又有意展露一些实力震慑昌平郡的人,以避免之后路途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因此镇压鬼胎时没有避人耳目。 如此一来,消息传扬开便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了。 “然后呢?” “得知赵大人将鬼胎镇压,我的一个老友便想托我一个事。” 丁大同略有些尴尬的道: “他有一个后辈,此次家中出了些事,想要回老家,但路途遥远恐生事,因此为了安全,想与我们同路。” 如果是早前运送鬼胎之行,镇魔司的人自身难保,自然管不了这桩闲事。 可昨夜万安县众人镇压鬼胎的消息一传出,很多人便闻风而至。 丁大同提及的老友就是其中之一。 “多少人?”赵福生问了一声。 她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丁大同内心暗自分析,听她一问,又忙答: “是对夫妻,带了两个孩子,及双方亲属,并少量几个奴仆,共计十来人左右。” 说完,忐忑不安的偷偷抬着盯着赵福生看。 “如果不行就算了——”丁大同自己说完,又觉得这要求太过突然,连忙又道。 “无事,你如果推不开,同行也可,但不要惹事生非,如果到时不听话,坏了事,我可不管是谁的脸面。” 丁大同没料到她竟然应允了,当即喜出望外: “大人放心,绝不会的,真是这样,到时不用大人出手,我便将这些人解决了。” 他轻描淡写的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大厅。 厅内已经连夜被人摆上了大桌,桌上摆满了各式样的早膳。 丁大同说是随意准备的‘小菜’,可从琳琅满目的菜式看来,昌平郡为这一餐可是费了大心思的。 武少春等人一见赵福生,连忙都站起身来,赵福生抬掌一压,示意众人各自吃饭,自己也顺势坐到了小孩身侧。 大家填饱了肚子,天边已经微微亮了。 出行的马车已经备下,因为人多,共备了七八辆车,并列在镇魔司府门之外,黑压压停了一条长龙,引来附近不少百姓围观——更有甚者一些早起的货郎已经开始在附近走动,试探着开始叫卖了。 期间丁大同见刘义真背扛着鬼棺,连忙热情又讨好的道: “刘令使这棺颇沉,不如让钟瑶来背吧——” 钟瑶点了点头,也上前一步。 刘义真侧让开,拒绝道: “不用了,这棺我背习惯了,别人背不了,也背不住。” 钟瑶在万安县住了一段时日,也知道刘义真去哪儿都带着这口棺,再加上这棺非同一般,极有可能是他的特殊物品,不愿让到别人手上也是常理之事,因此被拒绝了也并没有面露尴尬之色。 众人一一上车。 赵福生也拉了蒯满周准备上车,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人喊: “卖冰糖葫芦——” 这种东西是零嘴小吃,但万安县此前遭了劫,货郎等几乎已经消声匿迹,少有看见,因此在万安县的人看来倒是个稀罕物。 但对昌平郡这样生活平稳的大郡来说,这样的小零嘴就多了。 蒯满周听到招呼,在上车前不由自主的扭头。 可她没吃过这东西,只看了一眼,便又迈着小短腿爬上车。 这样一个细微的小动作没瞒过赵福生,她愣了一下,回头招手: “卖糖葫芦的,过来。” 丁大同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一听她这喊话,立即高声道: “将卖糖葫芦的拉过来。” 小孩的眼睛立时熠熠发光。 几个镇魔司的令使如狼似虎将先前叫卖的小贩拽过来了,小贩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直抖。 丁大同惯会看人脸色,一见此景,便知道赵福生是想给蒯满周买糖了。 他心下暗自懊悔自己今日早上失算了。 在他心里,蒯满周可早不是孩子了,她驭使了厉鬼——还极有可能是世所罕见的双灾级厉鬼,这样的人实力不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哪能将蒯满周当寻常孩子看待,想着要给她买糖呢? 此时赵福生的举动一将他提醒,他连忙就道: “大人,我来买——” 蒯满周本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赵福生看,她冰雪聪明,也猜到了赵福生的举动,脸上露出笑容。 一听丁大同的话,小孩的脸色由晴转阴,扭头恶狠狠盯着他看: “你少管闲事!”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同行卢家 第三百七十三章 原本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小孩瞬时变得鬼气森森。 大量鬼气形成的黑色纹路在蒯满周白净的脸庞浮现,使她那张稚嫩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危险至极的感觉,小孩一双眼瞳泛出血色,吓得满脸讨好的丁大同疾速后退,险些召出厉鬼应对。 “满周。” 赵福生喊了一句。 先前还凶恶的小丫头顿时懒洋洋的将脑袋转回,看向了冰糖葫芦。 ‘呼——’ 丁大同危机解除,却又心有余悸。 他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去问。 赵福生抓了抓小孩的脑袋,向卖货的小贩招手。 昌平郡镇魔司的几名令使如狼似虎的架着瘫软的小贩过来,赵福生问: “你这糖葫芦多少钱?” “回、回大人的话,一、一文钱两串——”小贩战战兢兢的道,说完又后悔: “不要钱了,大人——” “一文三串行不行?” 小贩一听砍价,欣喜竟然压过恐惧: “大人要是再买三串,这价钱也行。” “……”昌平郡的人对此十分不解,却也不敢出声。 讨价还价中,丁大同满脸纠结的见赵福生买了三串糖葫芦,交到了小孩手里。 这一场小插曲一过,众人仍旧接连上车。 卖糖的小贩收了一文钱,步伐轻快的走开。 丁大同是郡府大将,算是一城之主,原计划是与赵福生同乘一车,但因为先前被蒯满周凶了一句,他再看小丫头时心有余悸。 好在上车之后小孩并没有理睬他,而是两手抓着糖,乖乖的吃自己的东西。 “你不用提心吊胆,满周不会随意出手伤人。”赵福生说完后,又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温声的问了一句: “是不是,满周?” 小孩仰头看了她一点,点了点头。 赵福生露出笑意。 丁大同内心觉得怪怪的,蒯满周在赵福生以及其他人面前,仿佛两个人。 不过这一行相处的时间还长,将来总能慢慢摸清每个人的脾气、性格,他也就跟着笑了一声,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马车一路通行无阻。 临出行前,昌平郡早清了街,一行人快到船坞码头时,才刚过去半个时辰。 冬日天亮得晚,河边雾气又重,赵福生远远望向码头,隐约看到那里停了一艘大船,船边乌泱泱的似是站了很多人。 她扭头对丁大同道: “这是要同行的人?” 丁大同看了一眼,忙道: “应该是同行的人、船工以及昌平郡的郡守并带了一班差役。” 运送鬼胎对于郡府来说是大事,郡府的官员几乎都来送了。 说话的功夫间,车辆停靠在码头处,许多杂役、仆从及衙门公差俱都偷偷转头来看。 昌平郡的郡守则快步上前,见到丁大同时,双手交叠,长揖下去: “丁大人。” 在郡守面前,丁大同恢复了以往冷傲,他没有理睬郡守行礼,而是下车之后即刻转身: “赵大人,请小心脚下。” 郡守心中一个‘咯噔’。 驭鬼者大多傲气凌人,行事任性自我,很难受到约束。 此次帝京之行,郡守也知道一些底细,明白丁大同额外请了几个助力——昨晚镇魔司发生的事早已传开,他也有所耳闻,知道郡府治下万安县来了一队凶人。 可没想到丁大同竟然对万安县的人如此礼遇、客气,他顿时就从丁大同的态度明白了端倪,连忙起身又道: “赵大人——”他喊完之后,才发现下车的是个少女,牵了个小孩,后头还跟了一对双胞胎年轻人及干瘦老头。 丁大同的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郡守立即就明白了赵福生的身份,忙不迭的上前自我介绍。 一番寒暄后,赵福生的目光越过郡守的身影,看到了他身后站的一群人。 那一群人有老有少,约有十来人,紧紧靠站在一起,见到赵福生的目光时,众人都有些不安,却又强挤出笑意。 郡守一见赵福生的视线,顿时心弦一紧,连忙道: “此次有事要叨扰大人——” 他说完,又转身向后喊: “育和,你过来。” 喊完之后,他身后的人才带着一家老小相互搀扶着往这边走了过来。 郡守介绍道: “赵大人,这位是卢育和,他的祖父在世时曾任监生,与我同朝为官,在生时乐善好施,与昌平郡诸位大人都结下了很深的‘交情’。” 赵福生从郡守的这一段话中听出了一部分言外之意:卢育和的祖父在世时曾发达,积攒下了一部分家财,应该是昌平郡‘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尤其是与镇魔司、府衙交情好——这意味着卢家可能是捐钱的大户之一。 但郡守提到的是‘过去’。 卢育和的祖父已经去世,这就意味着他家已经家道中落。 可照丁大同、郡守二人的话说,卢育和的祖父死的时间不久,香火情还在,所以卢家人要出行时,城里人也愿意卖他们一个面子,争取到了此次与镇魔司同行的契机。 不过人走茶凉,这份人情能管用多久,谁都说不清。 卢家人估计也清楚这一点,脸上带着愁眉不展之意。 赵福生心中想着事,郡守招呼之下,卢育和一家已经过来了,纷纷胆颤心惊的向赵福生等人行礼。 “不用如此客套,我规矩不多,不需要日日见礼,你们上船我不管,平日生活琐事自与船上的人商议,但唯独有一点,不要打架闹事,不要做会引发危险的事,不要靠近鬼棺——”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禁忌,提到‘鬼棺’时,后头的刘义真恰好下车,赵福生伸手一指。 卢家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好见到了刘义真背后的鬼棺材,俱都激灵灵的打了突,连连点头应是: “绝不敢、绝不敢。” 他们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那鬼棺通体漆黑,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煞气,一看就非不详之物,普通人嫌不吉利,就是多看一眼都害怕,躲都来不及,又哪敢凑上前去。 赵福生满意点头。 末了又见卢家人中还牵了个孩子,眉头一皱: “对了,小孩也不要吵闹——”她说到这里,又想起幼儿吵闹乃是天性,勉强补充了一句: “尽量不要吵闹到我面前。” “绝不敢、绝不敢!” 其中一个妇人听了这话,死死的将她面前的小男孩儿抱住,将其嘴捂紧,直捂得孩子想挣扎着脱身。 说道这些之后,赵福生也没了其他要求,便说道: “既然说清楚了,早些上船,不要耽误时间。” 其他人听她这样一说,便都点了点头。 丁大同道: “大人请先上船。” 昌平郡备下的船不小,通体刷了红黑二漆,看起来气派非凡。 两条木踏板连接在船与码头之间,随着流荡的水波一晃一荡,那船踏板也跟着抖动不停。 众人一一上船,船内设了厢房。 只是照丁大同估算,万安县最多仅来赵福生一人,却没料到最终钟瑶三人却请回来了一大群人,这样一来,船上的住宿就有些紧张。 临时做了调整后,也需要两人一间房舍。 照理来说赵福生、蒯满周与孟婆三人实力不凡,该一人一间屋子,但因为房间不够,便唯有三个女眷挤一间,其他人则也是两三人一间,卢家人屈居于船舱底下的下人房,与一群杂工、船上的人一并挤到了一起。 安顿好后,船便起锚扬帆,缓缓出行。 这一次出行,照丁大同的预估,大概水路要走一个多月,呆在船上的时间很多。 赵福生所住的船舱是这条船内最大、最豪华的,原本是丁大同为自己安排的,内里除了起居室之外,另辟了茶室、厨间,但因为额外增加了人住,丁大同连夜让人改造,勉强搭建了两张小床,中间加了屏风隔断。 柜子里已经摆放了一些簇新的换洗衣物,赵福生带的行李不多,此时稍加安顿,便出了船舱。 船已经出行,江面雾气没散,寒风夹杂着水雾吹在脸上时,隐隐有些刺痛。 孟婆不知何时走到了赵福生的身边,小声的说了句: “我看这雾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渐渐散了呢。” 正说话间,赵福生似是耳畔传来了一道急急的小抽气声。 一道视线隐在暗处,焦急的看向这边。 她左右转头,发现蒯满周不知何时已经将她手松开了。 赵福生扭身一看,见小丫头在离她身后七八步开外的地方蹲成了小小的一团。 小孩伸手一招,一条黑气化为细线出现在她指掌间,线的另一端粘系住了远处一个小球。 蒯满周将手指轻轻一勾,那小球便迳直往她滚了过来。 随着小球一滚,一个小孩有些小声的惊呼: “我的球——” “茂儿!” 小孩刚一喊,一道妇人惊惶失措的声音便响起来了。 赵福生看着蒯满周手里抓住的小球,有些头痛。 妇人的声音她听出来了,是与卢育和同行的妇人。 在赵福生转头看去时,那丢球的小孩缩着脑袋,躲到了船舱后。 赵福生看了蒯满周一眼,见蒯满周已经将那球吊了起来,在指掌间一甩一扬的,似是并没有专注到周围的事。 不多时,一个女人匆忙提着裙摆跑过来,见到赵福生、孟婆几人时,她的脸色‘刷’的失去了血色。 “赵、赵大人……” 上船之前,赵福生叮嘱过她,让她看管住小孩不要随意乱跑的。 只是小孩贪玩乃是天性,此次出行又坐船,孩子估计图新鲜,便一不留神的就跑了,还跑到了前头的船舱处。 “不用担忧。” 赵福生摇了摇头。 先前的事她看得分明,是自家的小孩先抢人玩具。 照理说这事儿她理亏,应该将蒯满周手里拿着的物件还给卢家人。 可她第一次看蒯满周对玩具上心,专心致志的拿在手中把玩,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赵福生心念一转,便向那妇人招手: “你过来。” 蒯满周捏着小球,看似全神惯注的在玩,但她的耳朵却在捕捉赵福生的举动,眼角余光也透过垂落下来的发丝缝隙盯着赵福生看。 她浑身紧绷,等着赵福生叫她将球交出。 但小丫头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发生,反倒赵福生往前一步,身体将她罩住,把卢家小孩的目光一下阻隔了。 “……”蒯满周以鬼气吊着小球在掌心下甩荡着玩,不知为什么,她一向低落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大人——”孟婆喊了一声,赵福生摇了摇头,说道: “没事,我心里有数。” 卢家的妇人不知她唤自己来是有什么事,战战兢兢的带着孩子过来了,一来便想下跪认错,却被赵福生及时止住。 她看向小孩,这小孩六岁左右,戴了个虎头帽,穿了件青色厚袄子,一张小脸腮颊冻得通红。 被赵福生一看,小孩有些不安,扭着身体紧紧将那妇人的腰抱住,半张脸埋在她肚腹前,只以一半侧脸盯着赵福生看,大大的眼睛中带着惊恐。 “大人,我——” 妇人也很害怕,将小孩的衣裳抓得很紧,指节用力,指骨突出处皮肤都变得很薄。 赵福生曾推测卢家早前也算大户,这妇人看样子与卢育和颇亲密的样子,还当这两人是夫妻,但此时一近看,她才发现这妇人手指处有细茧,像是常年做惯活的。 “别紧张,我们就是说说话罢了。”赵福生温声安抚了她一句,接着问道: “上船前时间紧迫,有些话也没说清楚,人也只认了个圄囵大概,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女人本以为小孩随意乱跑惹了祸事,心中正七上八下,此时见赵福生言语温和,神态平静,像是与她闲话家常一般,不知为什么,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立时便松懈了许多。 “是我的错,我——”女人一来便开始道歉。 赵福生失笑: “这哪是你的错?我们随意说说话,你别紧张就是了。” 女人腼腆的笑了两声,又抿了几下嘴唇,接连深呼了好几口气,最终缓缓平复了许多,这才温声道: “大人,刚刚你们见到的卢——是我的丈夫,我丈夫的爷曾任监生,我娘家姓陈,名叫多子——大人叫我一声卢娘子就行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卢氏娘子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卢娘子说话温声细语,给人印象不错。 她面对赵福生十分紧张,半低着脑袋,眼皮也下垂,不敢直视赵福生的眼睛,说话时不停的伸手去撩鬓角到耳朵后夹住,将她的不安展现得淋漓尽致。 赵福生看她神色,就猜出她内心之意。 虽说赵福生与卢娘子说话时已经尽量放轻音量,但她毕竟是镇魔司令司,且丁大同等人对她毕恭毕敬,这从某种程度上会加深卢娘子对她的恐惧心理。 想到这里,她扭头冲孟婆使了个眼色。 孟婆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上前一步,双手揣在围裙前面的大口袋里,笑着说了一句: “我听卢娘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赵福生虽说讲话时面露笑容,但她目光锐利,看人时不怒自威。 相较之下,孟婆年纪老迈,双腮下垂,显得脸颊略圆,笑起来时慈祥和蔼,宛如邻家老人,更使人凭添亲切感。 她说话语调慢悠悠的,很好的放缓了卢娘子内心的紧张。 孟婆话音一落,卢娘子就抿唇而笑,低声道: “这位婆婆听出来了?我原本是通州人——” “通州?”孟婆提高了些音量,笑道: “竟没想到出门在外遇到了老乡呢。” 说完,又道: “真是有缘份。” “婆婆也是通州人吗?”卢娘子听闻这话,倒是好奇的抬起了头来。 这一抬头之下,倒方便了赵福生打量她。 她长了一张颇秀气的脸,脸颊略圆,下巴稍尖,一双眼睛也圆,鼻子稍短,人中也短。 虽说她的眼角、眉心等处已经出现了细细的皱纹,但卢娘子的面相显年轻,看着就像三十出头的样子。 “我原是常州人,后嫁到通州的,我夫家是通州人。”孟婆故意多说了两句。 这样闲话家常似的交流方式顿时卸下了一部分卢娘子的心防,她笑了起来,眼角出现两道剪刀似的纹: “那果然也算是老乡,我娘家原是通州曹阳县的——” 有了这两句寒暄,紧绷的气氛立刻就松懈了许多。 卢娘子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松展了些。 赵福生观察力敏锐,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就将目光落到了卢娘子怀里抱的小孩身上,笑着问了一句: “这是你儿子?” 卢娘子初时听她说话,身体先是一紧,随即又放松了些。 她慈爱的低头盯着小孩看,又伸手替小孩理了理头发,温声说了一句: “是啊,这是我的儿子,名叫盼儿。” “盼儿?”赵福生愣了一愣。 卢娘子本名‘陈多子’,如今又给儿子起名‘卢盼儿’,既是多子,又是盼儿,仿佛她像是很缺儿子。 “嗯,这是我娘——”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接着低头看向儿子,满脸怜爱: “我怕大人不喜孩子吵闹,叮嘱这孩子不要随意乱跑,哪知他自己跑到这边来了,惊扰了大人。” “不碍事,既然来都来了,我们便闲聊几句。”赵福生笑道: “这条船还得行一个月,大家要相处的时间还长呢。” 卢娘子腼腆的笑: “大人说得是。” 赵福生见她逐渐放下心防,又道: “我们昨夜才赶到昌平郡,今日出发时才听丁大同提及你们一家同行,对你们还不大了解呢。”说完后,她见卢娘子似是有些害怕,忙说道: “我看你们这一行有老有少的,这一次出行不大方便吧?” 卢娘子就点头: “大人慧眼,我们此行出发,确实是拖家带口,出行不大便利,幸亏托大人的福,坐船倒是方便了许多。” 这样一来一往的搭话,赵福生再问话时,便察觉到卢娘子的肌肉松驰,不再像先前一样恐惧,说话时语气正常了许多,也没有颤音。 她心中有数,便直言发问: “总共几口人?” 卢娘子乖乖答道: “同行连我母子在内,一共12人。” “都有哪些人?”赵福生再问。 卢娘子就说道: “我与爷夫妇二人,及一双卢家子女,还有舅爷一家三口,及我的母亲妹妹,并带了三名仆人。” 卢家人出行的人数不多,但是从卢娘子口中提到的称谓听来,可够复杂的。 赵福生心念一转,又问: “听丁大同说,你们打算北上去上阳郡?” 卢娘子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愁色,点了点头: “是,我们、我们打算与大人们同行,去了上阳郡,在文兴县附近下船——” “家里出了事儿?”赵福生问。 卢娘子的眼圈逐渐便红了,有些不知所措,正为难间,突然远处传来有人喊她的声音: “陈多子!” 喊话声是个女子。 说话的几人被这声音打扰,都不约而同的转头,卢娘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夹杂着畏怯之色。 “嗳,来了。”她应了一声,接着扭头来看赵福生,低声解释: “是舅太太。”末了有些不安,双手压着小孩的肩膀: “大人,我家里人来喊,我得回去了。” 赵福生没说话,而是转头往那妇人看去。 那妇人约四十岁,梳了简单的盘发,仅以一支银钗簪发,穿着一身朱红色的上衣,下配蓝色厚裙。 她的脸瘦长,嘴角两道八字纹,因眼角下垂,看起来有些凶相。 见到赵福生的打量,她似是有些害怕,嘴唇抖了抖,怯生生的喊了一句: “大人。” 赵福生没有理睬她的招呼,而是转身去看蒯满周。 几人已经说了一会儿话,小丫头拿着球已经玩了一阵,而卢娘子怀里的小孩已经眼睛包满了水,咬着嘴唇忍哭。 她说了一句: “满周,‘捡’到弟弟的球就还给他。” 蒯满周一听这话,瞬时心情大好,脆声声的应了一句: “好!” 她也不是非想要球,就是看不顺眼别人有的她没有,当即想要就强行夺过来了。 本以为依赵福生脾气定会大声喝斥她不该抢人物品,却没料到赵福生并没有斥她,反倒对她一味庇护,这大大的满足了蒯满周心理,令她心情好极了。 此时见她说话也维护自己,小孩心中说不出的开心,就连被她说交出小球,小孩也并没有抗拒。 她将鬼线收起,把球放在掌心,往卢盼儿的方向递了过去: “给。” 卢盼儿鼻涕流进嘴里,一时怯怯看向卢娘子,一手含进嘴中吸得‘滋滋’有味,不敢伸手去接。 “还不多谢姐姐,你这调皮的孩子哟——”卢娘子温声的说了一句。 小孩听到她的话,这才伸手从蒯满周手里把球拿回,乖乖应了一句: “谢谢姐姐。” “不客气。”赵福生笑眯眯的道。 这桩事情一了,卢娘子畏怯的看了远处的妇人一眼,低声道: “打扰大人雅兴了,先失陪。” “去吧。” 赵福生淡淡说了句。 这两母子拉着手远去,走近那妇人身侧时,妇人斥责: “上船前大人们就叮嘱过,少去招惹这些贵人,如今卢老太爷去了,家里营生本来就日渐艰难,珠儿又出嫁在即,你不要惹事生非,到时出了祸事,连累我们——” 妇人连声的斥责声中,卢娘子倒是脾气很好,一一低声应是。 …… 等这三人走了后,甲板上又恢复了安静。 孟婆看着几人背影,皱眉道: “卢娘子看样子日子不好过啊——” 赵福生微微一笑: “她应该不是卢育和的发妻。” 孟婆闻言微微有些吃惊。 她这些年走南闯北,与人打交道也多,从与卢娘子交谈的只言片语间倒看出了些端倪。 可赵福生还年轻,偏偏眼光竟也如此毒辣。 “大人看出来了?” “这一次出行,卢家的主人共9人。”卢娘子提起这九人时,也很有意思。 她提到卢育和时,虽说是夫妻,却称其为‘爷’。 这称谓少了些夫妻的亲昵、随意,倒多了些恭敬。 赵福生猜测: “兴许原本是妾室扶正。” 她并不是无端猜测,而是根据卢娘子自己提及的‘舅老爷’。 再加上舅太太对她的喝斥态度,十有八九卢娘子原本的出身不佳,这位舅太太指点她时才会如此随意。 孟婆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来了兴致,问道: “那大人可能猜得出来,卢家此行前往上阳郡文兴县是为了什么?”说完,又笑道: “若大人这个也猜出来了,那才真是叫神了呢!” 她话音一落,原本叉开十根短瘦手指的蒯满周也好奇的抬起了头。 赵福生见小孩感兴趣,便也来了兴致,笑着说道: “我猜是为了送嫁卢育和女儿的。” “什么?” 孟婆听到这里,愣了一愣。 “送嫁?”她心念一转,随即想到了先前那舅太太喝斥的话:珠儿出嫁在即。 “一个叫珠儿、一个叫盼儿,卢娘子提到过二人之间有一双子女。”赵福生说道: “卢盼儿是陈多子生的,那么盼儿兴许是卢育和发妻所生。” 从舅太太对陈多子态度轻慢可以看出,这与卢家同行的舅爷一家应该是原配的亲属。 至今原本舅家还与卢家有往来,且能同行,可见彼此关系不差,由此可推——“卢育和应该是个死了妻子的鳏夫。” 孟婆面露惊色,随即赞同的点了点头: “大人说得有理。” 赵福生又道: “卢家的舅太太提及珠儿出嫁在即,可陈多子又说出行是有女儿的,再加上舅家同行,想必是送嫁。” 说到这里,她皱了下眉头: “但是如果真是送嫁,应该是喜事一桩,可这卢家人却不见喜色,反倒提起回上阳郡文兴县时面露愁容——” 她想起今晨丁大同说有故友要同行时提及的原话:家中出了些事。 由此可见,这卢家的婚事恐怕另有波折。 赵福生笑道: “算了,少管人家闲事,反正我们只是同行,只要一路不出事,到了文兴县便分开了。” 孟婆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闻言点头: “大人说得是,我们此行是为了护送鬼胎,自然是不要节外生枝是最好的。”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见清晨浓雾没有消散的迹象,上船的新鲜劲儿一过,便都又各自回船舱歇息了。 到了晌午之后,船上有丫头来传唤,说是备了膳食,众人去大厅用餐。 赵福生早晨吃得不多,这会儿也不算很饿,不过坐在舱内也无聊,若是大厅人多,正好坐坐,听人说说闲话——再不济听丁大同提一提近两年昌平郡发生的鬼案,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三人去了厅内,果然见昌平郡的人都到齐了。 昨夜见过的几个熟面孔都在,除了驭鬼者们之外,还有约十来个令使也在,见到赵福生一来,都齐刷刷的站起身,表情变得拘谨了许多。 赵福生示意众人各自落座。 万安县的人也在,此时往她靠了过来。 舱内摆了五六张大桌,桌上放了各式样的炖菜。 这会儿冬季,船舱上提前储存了不少食物,种类还算丰富,散发了阵阵饭菜香。 丁大同引着赵福生至主位坐下,她看了菜式一眼,接着转头看丁大同: “你们先前在说什么,说得这样热闹。” 丁大同连忙道: “正提到卢家人,大人,那卢家的妇人先前送来了一钵饭,说是她亲自做的,来向大人赔罪,今日冲撞到了大人了。” 说完,丁大同指了指桌上一个盖了盖子的砂锅。 那砂锅比汤碗大,盖了盖子,从盖子的细眼儿处,有热气冉冉升起,夹杂着一股特殊的香气。 孟婆见此情景,伸手去揭盖子。 只见盖子下是一钵黄米煮的饭,米饭油亮抱团,上头淋了以瘦肉、笋干、菇子所烧的浇头,那浇头将米饭浸润,看上去便令人胃口大开。 孟婆眼睛一亮,赞了一句: “卢娘子真是好巧手。” 丁大同听她一赞,又偷偷看了赵福生的表情一眼,心中也很满意,对卢家人的印象立即就好了,也跟着表扬: “还很懂事,大人稍后尝尝,如果喜欢,后头让这卢娘子来你身边侍候。” 赵福生笑着看孟婆拿干净碗呈饭,一面回丁大同: “人家只是借船同行的,没必要干这种杂活,这样的饭尝一回就行了。” 丁大同不以为然: “能侍候大人,是她福气,若我会做饭,我天天给大人做。” “……” 一旁张传世听了这话,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想要吐槽两句,又不知如何下口——这随意乱咬人也是一门技术活,涉及到赵福生,张传世就谨慎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不幸婚事 第三百七十五章 赵福生意味深长道:“丁大人这碗饭,我可不敢端啊。” 丁大同心中一凛,随即正色道: “如果大人需要,我天天给大人端饭。” 说完,偷偷以眼角余光去看赵福生的神色。 但他的目光看过去时,却见赵福生似笑非笑盯着他看,仿佛将他内心的念头一览无余。 丁大同先是一惊,本能有些不安,但他看赵福生并没有翻脸恼怒,也没拒绝,又心中一喜,见孟婆正盛着饭,忙不迭的也跟着让人打水洗手,取了干净碗去盛饭,接着将一碗盛满了浇头的黄米饭双手捧在掌里,毕恭毕敬的递到了赵福生手中: “大人尝尝。” 这一碗饭的意义可不同。 赵福生并没有贸然去接,她含笑看着丁大同,道: “我今天与卢娘子聊了几句,这卢家似是人多,成员也杂。” “大人好眼力。”丁大同递出的碗没被接下,他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双手捧着,神色如常的道: “这卢娘子并非卢育和的原配——” 他刚一说话,便见赵福生伸出手来,将那饭碗接过去了。 丁大同脸上露出喜色,但赵福生并没有吃饭,而是将饭碗放到了一侧。 她嫌弃丁大同说话时口水会乱喷,若等他将这些话说完,到时他盛的饭是真没法吃了。 将碗一放,她才向丁大同点头示意: “你接着说。” 丁大同也聪慧。 他虽不知赵福生为什么会对卢家的事如此上心,但她既然问起了,他自然是要尽量将此事说清楚的。 “大人,卢育和早前的正妻姓周,周家老头儿早前曾当过郡守幕僚,与卢家也算门当户对,不过早没落了。” 在昌平郡,丁大同算是位高权重,对城内一般的士绅、商贾是压根儿看不上眼的,郡府的官员也不被他放在眼中。 要搁在以前,他对什么卢家、周家的事儿是半点儿不关心的,但偏偏这一次赶巧了,因为卢家人要借船的缘故,又涉及到赵福生来了昌平郡,在昨夜知道这事儿后,丁大同还真的查了一下卢家的过往,确保他们人丁清白,上船之后不会额外再生风波。 “这周氏也算命薄,生了个女儿,生完不知道害了什么病,便躺床了。”丁大同道: “当时她女儿还小,需要人照顾,因此卢育和经人说和,便纳了个妾,就是这个陈氏了。” “陈氏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听说原是通州曹阳县人,后家乡似是出了鬼祸,仓皇之下携妻女逃亡到徐州,也不知怎么流落到上阳郡了,才勉强落脚。” 反正陈家在上阳郡落脚后日子过得不大好。 陈多子的父亲虽然读过书,但没有功名——这年头功名也不大值钱了。 于是他便在各大昌平郡的一些稍有些闲钱的人家里当教书先生,一家人生活过得很清苦,每年都入不敷出。 “时常人头税都交不齐,正愁闷间,有人便知道卢育和有意纳小,便进行了说媒撮合。” 一方虽说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方正是穷苦交加,走投无路,双方一拍即合。 卢家出了一些钱当聘礼,便将陈多子纳入了卢家。 陈多子进了卢家之后,性情温顺,名声应该也不错——早前船坞上时丁大同见过她,刚刚她又端了做好的黄米饭来,可以看得出来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 “她进门没两年便生了个儿子,算是站稳了脚,据说周氏病后也是她亲自侍候,所以里外名声都挺好。” 因此周氏一死,她随即被扶正。 “中间应当有什么波折——” 丁大同说到这里,有些想挠头。 他调查卢家本来只是因为同行怕出意外的缘故,但没想到这位万安县来的赵大人竟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似是格外感兴趣。 要是早知道这一点,他就查详细些了,定能将卢家过往翻个底朝天。 此时他隐隐有些后悔,却又不敢隐瞒,只好道: “反正我看卢育和的那大舅子不像什么省油的灯,估计这陈氏能上位——”他摇了摇头,又道: “我随口胡说,大人不要见怪,若大人想知道更详细的,我回头让人逮了卢育和来问,谅他不敢欺瞒我。” 赵福生摇了摇头,笑道: “你说得很好了,我估计着你猜得也没错。”她垂下眼皮,挡住眼里的神色: “也没必要专门逮了人问,事不关鬼案,说说闲话罢了。” 话虽是这样讲,她却端起了先前丁大同亲自呈好的那碗饭,拿勺子搅了两下,将汤汁与米饭调匀了,这才挑眉看向丁大同: “卢育和的长女年纪不小了吧?” “适嫁之龄了。”丁大同也有眼色,见她端碗,心中喜不自胜。 他深怕自己得意忘形,说完这话,又冷静了片刻,细细一品味,便猜出赵福生是想打听卢育和的女儿了。 虽然不知道赵福生为什么会对卢家的事感兴趣,但丁大同却觉得此事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正烦恼想讨好赵福生无从下手,若能说些她喜欢的话,说不定能得她庇护。 想到这里,丁大同忙道: “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卢育和此次借船,应该就是要送女儿出嫁的。” 他话音一落,便见一旁孟婆搅饭的动作一下顿住。 孟婆看向赵福生,一时表情怔然。 丁大同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不安,连忙躬身问: “可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孟婆很快回悟过神,又搅起手里的饭,同时拉了凳子坐下,与蒯满周面对面的,一面舀了饭菜,递到了蒯满周的面前: “我只是想大人竟料事如神,这事儿也说对了。” “大人——”丁大同微微怔愕,接着便见蒯满周面对孟婆递来的饭勺,满脸冷漠的扭头。 小孩的抗拒溢于言表,丁大同见此情景倒是心里微微一松——看样子这娃娃对谁都一视同仁,先前上车前拒绝自己,并非因为自己是陌生人的缘故。 正这样一想,便见孟婆经验格外丰富。 她的饭勺如影随形,贴着小丫头的脸颊一侧,小孩不耐烦的皱眉,正想开口说话,那嘴才刚一张,孟婆的饭勺一下就塞进去了。 “唔不——” 小孩没拒绝完,那饭已经塞了她满嘴。 蒯满周下意识的要吐,眼角余光却注意到赵福生已经盯住了她,她不甘不愿的咀嚼,吞完嘴已经高高嘟起来了。 “……”丁大同嘴角抽搐,便见孟婆又拌了一勺饭,又递到小孩嘴边,笑呵呵的道: “早晨我跟大人闲聊时,大人提到过,说是卢育和长女出嫁,不过说这小姑娘的婚事可能有波折。” 丁大同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即和谐又荒谬,蒯满周可是一个可怕的驭鬼者,但在孟婆、赵福生面前时又好像与寻常小孩没什么区别。 他怪怪的咳了两声,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孟婆所说的话上,细细一想,心中一惊: “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卢育和的这门亲家——” 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不好说。” “不好说就慢慢说。”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看着孟婆一勺勺的喂饭,蒯满周眉头紧锁,不停的咀嚼。 “卢家在徐州生活,怎么又在并州定了亲事?是娃娃亲么?”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丁大同尴尬的道: “大人若是感兴趣,不如将卢育和一家叫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但我大约也听到了一些上阳郡的传闻。” 他提起‘上阳郡’时,流露出一丝迟疑之色。 赵福生一见此景,就意识到问题可能出自上阳郡了。 “什么传闻?”她问了一声。 “这——”丁大同正为难之际,却见赵福生手里抓握的饭勺,他眼神挣扎了片刻,将牙一咬,道: “大人也是镇魔司人,有些话跟大人说说也无妨的。” 赵福生笑了笑,不置可否。 丁大同就道: “大人生于万安县,可能对外面的情况不大清楚,事实上天下九州三十六郡,每个州郡都有不同的驭鬼者镇守。” 驭鬼者之间的性情天差地别,暴虐程度大不相同。 好一点的只是横征暴殓,贪图享乐;差一点的,杀人如麻,视百姓如猪狗。 “我们州好一些,近十几年来镇守此地的州府将领大多不是嫡系,行事没那么疯,虽然偶尔也有一些出格的事,但——” 但驭鬼者寿命短暂,就是在任时胡作非为,坐到州郡将领级别,也最多不过三五年,便会死于非命。 这样的影响虽有,可最终会淹没于时间的洪流。 “不过并州的上阳郡不同。” 丁大同说到这里,看了赵福生一眼,露出一种难以启齿之色。 赵福生与孟婆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目光相碰,对于丁大同言外之意,便心里有数了。 “有什么不同?”赵福生淡淡问了一声。 丁大同就道: “这事儿还得从40多年前说起。” 一听‘40多年前’,赵福生顿时便心生警惕。 明明她与卢育和一家是初次见面,照理来说卢家借道也是意外之事,可是冥冥之中却像是有一双手,将所有的事情串连到了一起。 “40多年前?” “40多年前!”赵福生与孟婆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蒯满周忍无可忍,双手紧紧扒住了赵福生的胳膊,喊着: “福生、福生——” 赵福生强行压下内心的怪异之感,低头去看小孩: “怎么了?” 蒯满周摇头: “吃饱了、吃饱了,再吃不下了。” 赵福生耐着性子去看孟婆手里的碗——孟婆喂小孩是有绝招的,此时那一碗饭大半塞进了小丫头的肚中,她估算着这份量一吃,小孩确实也差不多吃不下了,便点头答应: “吃不下就不吃了。” 小丫头高兴的抹了把嘴,深怕孟婆还要再喂,溜到一旁玩耍了。 赵福生叮嘱她: “别走远了,要让我看着。” 小孩点了点头,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蹲下了。 赵福生说完,这才看向丁大同。 这位郡府的大将脸上还残留着惊讶之色,显然对她与蒯满周的互动感到有些奇怪。 她问道: “这怎么又和40多年前联系上了?大概是40几年前?” 她一连抛出了两个问题,丁大同就苦笑: “大人,之所以提到40多年前,是因为那时的一任郡府将领制定了一条规则,而那规则当时一定下后,便沿用至今。”说完,又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 “至于究竟是40几年前,这个我倒记不大清楚了——从我驭鬼以来,有些不相干的事我便不大去记,回头我查一查,再跟大人说。” 赵福生深呼了口气,点了下头: “40多年前上阳郡的大将制定了什么样的规则?” 丁大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孩子,压低了声音道: “是初夜权。” “什么?”赵福生提高了音量,眼里的神色出现了波动。 孟婆也皱起了眉头,上扬的嘴角也达拉下去了,她好像对此有所耳闻,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就是初夜权——”丁大同尴尬道: “当时、当时的大将——” 厉鬼复苏后,是集了世间最大的恶。 它们在生时的行为、想法、性情都影响它们死后的杀人法则。 而驭鬼者能驭鬼,或多或少与鬼物有一定的契合处。 驭鬼后,人会受到厉鬼恶意的影响,将内心的阴暗处成百、成千倍的放大。 有人如果理智尚存,亦或人性尚未完全泯灭,便能控制自身私欲,不受厉鬼影响——但这种自制力随着受驭使的厉鬼逐渐复苏,死亡的阴影笼罩下,便会分崩瓦解,使驭鬼者逐渐陷入不加自制的放纵行事之中。 因此大部分的驭鬼者一旦处于失控后期,性情会大变,既恶且暴躁,变得残忍、凶狠,行事也冲动任性,毫不顾念后果。 再加上他们驭使了厉鬼,力量强大,普通人在他们面前便如牲畜,只能任他们宰割。 到了这个时期,与其说这样的驭鬼者还是人,不如说他们是鬼——还活着的鬼。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并州困境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丁大同道: “……他制定了一个法则,要求当地的婚嫁之事必须经由他的手,每家婚嫁需向他报备,若是他看得上的新娘,先要送入镇魔司中,供他先享用。” 这也是上阳郡当时的初夜权。 普通人敢怒不敢言。 人的力量在厉鬼面前太弱小了,驭鬼者——尤其是实力强大的将级驭鬼者,对于普通人来说便如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 40多年前,上阳郡郡府的大将命令一出,镇魔司令使及郡守府内的差役便开始在城中巡逻,若谁家有婚嫁之事,先挑新娘面容。 若容颜姣好者,便强行将其带走,送入镇魔司中。 新娘子一旦进入镇魔司内,与活鬼相处,非死即伤。 那一段时间,上阳郡的镇魔司内外荡漾着黑雾,住在附近的人都似是能听到女子嚎哭。 人人畏惧、恐慌,却不能向人诉说苦楚——否则极有可能会被左邻右舍举报,继而祸及全家。 之后便衍生出一系列的乱象。 镇魔司的令司未必能折磨如此多的女孩,大多是下头的人开始狐借虎威,开始胡作为非为。 郡府的官员仗势欺人,下头的差役也跟着勒索。 这一段时间是上阳郡百姓的灾难——城内无论是士绅、富商,还是平民百姓,在强大的驭鬼者面前都是砧板上的肉。 之后民间婚嫁便小心翼翼,不敢大张旗喜。 衣裳也越发低调,甚至有将婚礼挪至夜晚开席,偷偷摸摸。 发展到后来,无论有钱还是没钱的人家,都会贿赂差役,以求瞒天过河。 许多人为了保住性命,甚至全家举债。 那时上阳郡有句民间玩笑话:娶一个妻,直至儿子成年了债都未还清,待儿子再娶妻时,新的债务又来了。 再加上每年大量的各种税赋,许多人走投无路,便携家带口卖身为奴…… 当时的百姓苦。 好在驭鬼者大多短命,百姓们都期盼着掌管上阳郡的大将死。 好在不负众望,当时的大将这样胡作非为,本身就已经是他生命末路,不到一年时间,那大将随即厉鬼复苏而死。 他死之后,朝廷新派了将领接管上阳郡。 新来的大将并没有废除前任制定下的‘规则’,而是选择了继续延用。 百姓不明就里,甚至压根不知道这些主事者已经换过。 …… “之后‘初夜权’一直延用至今,形成了当地特殊的规则。” 事实上这样的规定在丁大同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驭鬼者脾性难定,什么样的人都有,许多残忍的、离谱的层出不穷,在此之前没有人敢喊‘不’。 如果不是因为赵福生是个少女,丁大同提起这事儿时都不会觉得尴尬。 他说完之后,赵福生的心绪起伏。 她沉默了良久,接着偏头去看丁大同。 兴许是这位上阳郡的将领状态还算稳定,所以保持了一定的‘人性’,他的言谈、举止算是克制,与其他州郡的奇葩规则相较,他无疑正常得有些另类了。 这样一想,当日他派遣钟瑶来万安县召唤自己协助办理鬼胎案,想要利用她的举动竟也显得‘情有可原’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没人反抗吗?”孟婆叹息了一声。 说完之后,她自己也想到了什么,又苦笑,不再说话了。 “该反抗的。”一旁武少春也沉着脸说了一声: “男人该有血性一点。表面看抢的是女人,可也打得是娶亲者的脸。”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不敢出声。 大家都想反抗,可是在驭鬼者强大的力量下,谁又敢反抗?谁又能反抗? 若想反抗,除非有与之相抗衡的实力——同样的驭鬼成功,成为新的驭鬼者。 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普通人一旦驭鬼,有了全新的力量,实则就与普通人不同了。”赵福生意味深长的道: “那时他\/她会站在驭鬼者的一边,谁又能真正与自己手里的权利过不去呢?” 她的话令原本有些愤愤不平的武少春、孟婆一下哑然。 赵福生道: “上阳郡所谓的‘初夜权’不在于掠夺新娘本身,重点在于一个‘权’字。” 大厅之内静谧异常,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内响荡: “之所以40多年能一直延续至今,不就正是因为无论是谁驭鬼,谁都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权限么?” 赵福生叹: “人性如此——” “兴许是鬼性影响——”丁大同小声的道。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反驳。 厉鬼是集世间恶意之大成,驭鬼者驭使厉鬼后,受其影响,很快心性大变。 追根究底,本身也可以说是鬼物将人内心深处的恶意无限放大了。 …… 这样的问题太过深奥,不是此时三言两语说得通的。 “鬼祸、鬼祸。” 要解决鬼祸的根源,不止是在于将复苏的厉鬼解决,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罢了。 “算了,不说这些问题。”赵福生无声的叹了口气,又道: “你既然提到了上阳郡的这个事儿,卢育和又恰巧要嫁女儿,且去的还是上阳郡,莫非他女儿此行要嫁的对象就在上阳郡文兴县不成?” 丁大同点头: “……是。” 他话音一落,孟婆等人静了片刻。 虽说此前的谈话令众人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但当丁大同真的说出来时,孟婆依旧觉得有些恶心。 这样一来,众人也就理解了卢家人为什么要嫁女了,却半点儿喜庆之感也没有,反而提起这桩亲事时愁眉苦脸的。 孟婆想起赵福生之前的猜测,内心只感叹赵福生当真料事如神。 “大人,我们——”孟婆以前经历过种种苦难,性情早被磨平,很少管旁人闲事。 可进入镇魔司以来,随赵福生办过鬼案,与她相处过程中,知她重视百姓,又明事理,便逐渐又被暖了心,恢复了几分当年古道热肠的性情。 她听闻卢家遭遇,又厌恶镇魔司的驭鬼者仗势欺人,正想提议帮卢家一把,可她刚一开口,又想起赵福生先前提及卢珠儿婚事时,说过‘不准备多管闲事’。 这样一想,孟婆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卢家虽可怜,但她却更在意赵福生。 虽然没有再说话,可孟婆的眼中却流露出遗憾与同情。 赵福生将她反应看在眼中,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问丁大同: “上阳郡的情况如此恶劣,并州就不管一管?” 事实上鬼祸源于人祸。 这个道理一般人看不明白,可处于高位者认知高于一般百姓,这样的道理总有聪明人会悟透的。 上阳郡的令司仗权胡作非为,总会出事。 “管不了。” 丁大同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索性道: “大人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也不瞒你,并州对上阳郡的情况一清二楚,他们如今正当任的是一位驭使了灾级厉鬼的银将——” “此人名叫袁丹,性情、操守与许多驭鬼者相比起来可以称得上正直了,上阳郡的事情他也看不惯,”丁大同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接着再度摇头: “但是管不了。” “管不了?”赵福生诧异。 丁大同道: “大人有所不知,上阳郡的情况很恶劣,他们镇魔司的人换得很勤——” 以徐州为例,治下共有三郡,每郡有一名将级人物镇守。 丁大同自己也镇守一郡,便知道本州情况,这些郡内将领大多数情况相对算稳定,“一般每郡的镇魔司将领至少可以坐镇当地三年以上的时间。” 郡府每年有办案任务,但麾下也有其他驭鬼者,每人彼此分发一些案件,郡守的任务便能完成。 赵福生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也就是说,郡中大将不大亲自办鬼案。” “是。”丁大同点头: “郡内将领不办鬼案,事实上我们郡府的案件,多是胡容、钟瑶等人办理的。”他压低了声音: “我的职责更多的是压制驭鬼者。” 驭鬼者办案越多,接触鬼祸便更易失控。 郡府的普通驭鬼者大多驭使的是煞级厉鬼,一旦要失控,驭使了祸级厉鬼的丁大同完全可以镇住局面,不使情况恶劣——这也是当初昌平郡鬼胎案爆发后,丁大同两次都令钟瑶吞吃厉鬼,而自己则隐于幕后的原因。 大将只要保持冷静不乱,昌平郡府就稳。 “而上阳郡的情况早就乱了,由上至下的驭鬼者都不稳。”丁大同叹息: “而且他们鬼祸极其多,时常死人。” 人一死后厉鬼复苏的机率也大,而鬼祸一出现,就需要驭鬼者去镇压。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驭镇者每办完一桩鬼案,就会多增添一分厉鬼复苏的风险——从大将至普通驭鬼者没有一个例外。 这个时候,并州的州府银将袁丹就会投鼠忌器。 任谁都知道上阳郡是个烫手的山芋。 上阳郡鬼案多,朝廷只要不放弃,便会有源源不绝的驭鬼者进去。 可任谁一被派进去,就知道是个有去无回之地,心生怨怒之下,难免会胡作非为。 百姓饱受厉鬼祸害之苦,便唯有哀求镇魔司救命,面对镇魔司的举动,也会一再忍气吞声。 袁丹不是不想管,而是有心无力——他没有能力收拾上阳郡的烂摊子。 “……” 听明白了这些缘由之后,武少春等人不由面面相觑。 镇魔司的人因镇鬼而厉鬼复苏,因此心中怨毒开始荼害百姓。 而百姓受苦,偏偏又需要镇魔司的庇护。 这样恶劣的环境就像是养鬼之地,会鬼患频出。 赵福生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真是死循环了。” “是!” 丁大同见她听明白了,不由长松了口气: “大人,我也跟你透个底,此次我们送鬼胎入帝京,帝京那边有个金将接应——” 赵福生点了下头: “钟瑶也提过此事。” “……”丁大同听闻这话,神情怪异的看了钟瑶一眼:这厮表面沉默寡言、浓眉大眼的,看样子也不老实。 人还是昌平郡的人,但去了万安县竟提前交了底——他一准儿是早看出赵福生实力惊人,已经生出想投靠的心,才故意将这些内情说出来讨好人。 “据说此次的金将非同一般,冯大人和我说,是谢家的一位老祖宗——” 丁大同此时索性也不隐藏了,道: “谢家人是驭鬼者中的佼佼者,这些年在镇魔司是占有一席之地的,金将也有好几人。” 大汉朝中,驭使灾级厉鬼的人数量不多,可也不是十分罕有——不过驭使了灾级厉鬼,并不意味着人人都能做金将。 要达到册封金将的层次,除了需要驭鬼者的实力过人之外,同时还要驭鬼者有处理大型鬼案、彻底镇压一般驭鬼者的能力。 丁大同说到此处,下意识的看了看赵福生,末了讨好的道: “其实大人就很符合这样的级别。” 赵福生爱听这样的吹捧,一时情不自禁嘴角上扬,表情柔和了些。 “……” 刘义真看到此处,不由嘴角抽搐了两下。 “此次我们送鬼胎与金将接头,这位金将定的见面地点是在上阳郡——”丁大同语气一顿,抬眼去看赵福生的眼睛。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皆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朝廷有意收拾上阳郡的乱局?” “有、有这个可能——”丁大同性情较保守,语气并没有十分笃定。 但他透露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金将能镇住大局,可以解决复杂难缠的鬼案,而上阳郡的情况恶劣,并州的袁丹无法解决这样的困境。 恰缝此时徐州出现了鬼胎案,冯广冲上报朝廷后,朝廷派出了这位谢家的金将,他约定的地点是在上阳郡见面,这就很容易让人想到朝廷是想收拾并州上阳郡的乱局——将上阳郡的隐患扫除。 “这可是大事件啊——” 赵福生眼神晦暗莫名,叹息了一声。 刘义真目光闪了闪,含蓄的道: “我还没见过什么世面——” 孟婆闻弦歌而知雅意,也连忙道: “听起来挺热闹的。” “大人,我想去看看。”武少春为人坦诚,直接说出内心的想法。 万安县的人听到金将即将收拾并州上阳郡的乱子,大多都想去凑这个热闹。 范氏兄弟中,范无救也露出跃跃欲试之色。 唯有张传世贪生怕死,闻言脖子一缩,摸了摸手,不安的问: “会不会危险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再度问话 第三百七十七章 张传世话音一落,范无救便语重心长: “老张,不是我说你——” “你闭嘴。”张传世怪眼一翻,大声的道: “我不爱听你说。” 这两人时常吵闹,在万安县时一旦碰上,便没个消停的时候。 简直是两个活宝。 “你们两个都闭嘴!” 赵福生斥了一声,她一说话,张传世、范无救同时闭嘴。 “事实上也不完全算是去凑热闹,我们此行是送鬼胎的,本来就要与谢家的人约在上阳郡见面。” 要是朝廷真的对上阳郡的乱象忍无可忍,金将此行是带着任务前往,昌平郡的人本来就避不开这桩事。 “兴许征召我们,也在金将计划之内。”赵福生若有所思。 她这话一说出口,丁大同、钟瑶等人面色微变。 胡容、陶立方及姜英也露出忐忑不安之意。 昌平郡征召的人中,除了丁大同的情况最稳定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驭使的鬼都不大安份,尤其是陶立方,已经处于厉鬼快要复苏的边沿——此时答应护送鬼胎,本身是想要求得鬼印缓解自身情况的。 若是到了上阳郡还要办鬼案,那么他死于厉鬼复苏的机率就挺大的。 “办鬼案?我——”陶立方内心想要骂人。 只是他才刚开口,就听赵福生道: “往好处想,你的心愿十有八九应该能达成。” 钟瑶早将几人的情况告诉了她,她对陶立方的现状及心中渴求也有所了解。 “达成?”陶立方硬着头皮看向赵福生。 便见她含笑道: “老丁提到过,将级的主要作用在于‘镇’,而非亲自解决鬼祸。” 这个‘镇’是镇驭鬼者。 如果谢家人真要解决上阳郡的困境,说不定昌平郡一行才是他真正打算驭使的人。 他拉人是为了解决鬼案,而非制造鬼案。 陶立方情况不稳,谢家人要是想用他,首先得让他情况稳定——所以此行陶立方必定能得偿所愿。 金将会为他打下镇压复苏厉鬼的印记,可打印的缘故是为了让他办鬼案。 “……” 陶立方经她一点拨,想明白这一点后,顿时脸色肉眼可见的露出‘晦气’的神情。 “哎呀。”胡容腰身一扭,往钟瑶的方向靠近了些,正想伸手去搭钟瑶胳膊,钟瑶就捏紧了拳头: “滚远些。” “呵呵。”胡容尖声笑: “这拳头真是硬。” 驭鬼者可不怕拳头。 他手指翘成兰花状,以中指去摸钟瑶手背: “真是好皮,真想给你撕下来绣朵花上去——” 钟瑶忍无可忍,撕下蒙脸的巾子,张开一张鬼口往他咬去。 煞气阵阵,胡容这下畏惧了,连忙闪避。 “好了!” 赵福生将手握拳,‘砰’的擂击到桌子上,震得桌上碗筷杯盏颤响不止。 先前还凶相毕露的胡、钟二人一下老实,各自坐回了本来的位置。 “大人还是决定行程不变?”丁大同小心翼翼的问。 此事他先前没有提起,毕竟朝廷有意收拾上阳郡的消息还没走漏。 若是一旦传开,陶立方、姜英等人未必还会应召前来。 可万安县众人一来后,展现出强大的实力,令丁大同感到不安,这个事情如果继续隐瞒,就会变成一个隐患。 驭鬼者脾气乖戾,赵福生要是知道自己瞒她,未必会饶了自己。 因此丁大同正好趁着提及卢家的事,把情况与赵福生一一说明,让她自己决断。 反正从某一方面来说,丁大同原本最烦恼的是鬼胎案,如今这惹祸的鬼胎暂时得到解决,后续赵福生去不去上京都可以。 人人都畏惧厉鬼,怕办鬼案,可丁大同总觉得万安县这群人好像有些怪异,与一般人不一样。 提及上阳郡鬼祸频出时,好像除了张传世外,都不怎么害怕的样子…… 他话一说出口,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赵福生身上,接着赵福生点头: “去,当然要去!” 孟婆端着空碗已经听了许久,直到这会儿得到赵福生首恳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意。 “就是,就去,我们大人一去,定能将上阳郡收拾干净。”武少春对赵福生有莫名自信。 范无救也附和: “是,管他什么上阳郡、下阳郡的,大人一去,厉鬼避逸。” “……” 胡容等人知道情况好歹,对万安县众人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吱声儿。 张传世虽说怕死,也与范无救有言语争锋,但听了他这话,也默默点头。 “到时去了上阳郡就知道了。” 赵福生笑了笑。 她的话相当于一锤定音,其他人也不再多说。 闲聊了一阵,卢娘子送来的饭食都凉了些,她端起丁大同盛好的饭碗,深深看了丁大同一眼,舀了口米饭塞进嘴里。 丁大同说完之后忐忑的盯着她看,直到见她吃了自己递过去的饭,心中隐约明白她应该是接受了自己的投诚,不免有些兴奋。 “卢娘子手艺不错,回头让她来找我。” 赵福生一吩咐完,丁大同立即就大声的道: “是!” “各自吃饭吧,不用那么多讲究规矩。”赵福生说完,昌平郡其他人才纷纷落座,各自开始进食。 这上船的头一餐饭算是最丰盛,尤其是饭前又听到了这样一个事。 饭后丁大同看了赵福生一眼,她要召见卢娘子,恐怕没功夫见镇魔司其他人,便作主将想要套近乎的胡容等人赶走,留了万安县的人在甲板上吹风。 孟婆想起先前的事,有些愧疚: “大人,这事儿我不该多说话——” 她叹了一声: “出门在外,昌平郡的事毕竟与我们万安县无关。” 赵福生笑道: “你别想这么多,我既然答应外出,要管的闲事就不只是万安县而已。” 对其他驭鬼者来说,鬼案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对赵福生来说却又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办完十里坡鬼案后,她拼凑戏班及武少春解决恶心鬼得了一些进项,如今共有功德值功德值。 这一趟入京之行,她之所以答应,除了因为二范缘故之外,也存了想要借此案攒功德值的决心。 万安县如今只是暂时太平。 有纸人张蛰伏暗处,刘化成、乔越生虽说暂时达成平衡,可始终也是一个隐患,得尽早将封神榜再开启两个神位,才能彻底解决这桩祸事。 以赵福生的预估,两个鬼神位的开启最少需要10万功德值,如今差额将近8万,中间一旦涉及鬼案,兴许还会请动鬼神,又会再次消耗一部分功德值。 “我倒是希望上阳郡不要让我失望——” 赵福生轻笑着低头说了一声。 孟婆纳闷不解,接着就听范必死小声提示: “大人,那卢家娘子来了。” 赵福生抬起头来,便见范必死扭头往船舱右侧的后面看去。 她顺着范必死视线起身离座一看,果然就见到了忐忑不安的陈多子。 陈多子不是独自一人前来的,在大船的后舱处,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双手撑着船的木舱盯着这边看。 在这老妇人的身后,有个更年轻些的女人,牵了卢盼儿。 赵福生探头看去时,这几人都被吓了一跳,恐慌的躲到了船舱后,连打招呼都不敢。 陈多子十分不安,不时往后看了几眼,扭回头来对上赵福生目光时,竟打了个颤。 她应该是被丁大同临时喊过来的,衣裳都没换,腰上系了条围裙,裙上还有油、水痕迹,散发着饭菜的味道。 见到赵福生看她,她急忙快步上前,行了一礼: “大、大人。” 她说完后,怯生生的看了刘义真几人,吓得面色发白,双腿有些发软。 孟婆站起身来,将身上的两脚短凳一拉,含笑招呼陈多子: “卢娘子,坐吧。” “我、我——”陈多子的嘴唇抖动。 赵福生道: “你坐吧,我就是找你说说话的。” “还是几位大爷坐吧,大人想问什么,我站着说就是。”陈多子道。 “没事,你坐着,我有好些话要问。”赵福生语气不容置疑。 她虽说语气温和,但往那一坐时,总给陈多子一种无形的威慑力,令她不敢抗拒赵福生的要求,闻言只好勉强一笑,不安的坐了下去。 陈多子还不敢坐实了,膝盖紧并,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问道: “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 说话时,她不停的伸手去理刘海、鬓发,还频频伸舌头舔干燥的嘴唇,紧张之态溢于言表。 “我吃了你送来的米饭,味道很不错,以前学过?” 赵福生见她紧张,并没有单刀直入的发问,而是迂回从闲话开始聊起。 做饭显然是陈多子擅长的事,她立马就放松了许多,原本僵硬的双肩也松懈了少许,脸上露出笑意: “是,这黄焖米饭是我们通州曹阳县的特色,我爹娘搬到徐州后,隔壁邻居老家也是通州曹阳县的,他是卖黄米饭、豆腐脑、卤面为生,闲暇时我总去他家替他娘子打下手,他教了我一些。” 这一句话透出一些陈多子的生平讯息。 丁大同说她年幼时过得不好,但她性情应该是勤劳温顺,所以惹人喜欢,在厨艺上也颇有天份,才会让以贩卖食物为生的邻居愿意教她两手,不怕她将招牌学了去,继而抢自己生意。 “后来我学会后也帮他做些饭食,他给我些余钱——”这一段时光对陈多子来说应该还算不错,她提起时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之后我进了卢家,也做一些家常小食,侍候爷、太太,太太也喜欢这黄米饭,后来的时光旁的吃不下,说幸亏有我做的黄米饭——” 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又感到不安,连忙并紧了双腿: “对不住了大人,我是不是说多了?” “没有。” 赵福生笑着摇头,顺着她的话问: “你进卢家时是几岁?听丁大同说,卢育和的妻子那会儿是身体不太好了?” “是。”陈多子连忙点头: “我进卢家时刚17——”她低垂下头,几缕刘海垂落在她额头处,显得她面容颇秀气: “那会儿太太身体是不大好。” “她与卢育和是生育了一个女儿?”赵福生问完,见陈多子点头后,明知故问: “叫什么名字?” “珠儿。”陈多子脱口而出: “卢珠儿。” 她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像先前一样紧张了。 “你嫁进去时她多大?”赵福生再问。 陈多子就道: “那时年纪还小呢,六岁多,如今都十七了,跟我当年一样——” 她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光彩迅速暗淡下去,整个人又似是染上了一层轻愁。 “我看你儿子比他小了许多——”赵福生问完,卢多子就道: “是,盼儿比珠儿小了11岁,我家爷与太太生前感情不错,直到太太去后还守了两年的孝。” 赵福生将陈多子的话记在了心中。 她又问: “丁大同说,你们此去并州金县,是要给卢珠儿送嫁的?” “是的。” 说到这里,陈多子的眼圈慢慢的就红了。 她有些哽咽,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里露出哀求之色: “大人——” 就在这时,船舱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那远处与陈多子一道前来的老妇人用力的跺了两下脚。 她跺完脚还不算,又掐了一把卢盼儿,小孩吃疼后发出一声急急的闷哼,已经带了哭腔。 母子连心,本来因提及卢珠儿的婚事而感到伤感的陈多子一听儿子的声音,顿时就急了。 她双手撑着大腿想要起身,却又看了万安县镇魔司众人一眼,不敢妄动。 好在那老妇人的动作引起了万安县众人的注意,便不敢再掐拿小孩,孩子的哭声没响起来,陈多子脸上的焦急之色一下就缓解了许多。 赵福生的神情却冷下去了。 事情涉及鬼案,她问话时那老妇人偷听便算了,可不喜欢有人影响自己的问话。 她抬头看了范必死一眼,冷声吩咐: “将那小孩带过来,把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驱走。” 赵福生话音一落,远处就传来惊吓的抽气声。 陈多子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正要说话,赵福生淡淡道: “坐下。” 她脾性柔顺,只好又坐回原处。 第三百七十八章 陈氏母女 第三百七十八章 范必死沉着脸过去,毫不客气的将孩子夺了过来,大声喝斥老妇人: “滚!” 镇魔司在民间积威甚重,范必死虽说没有驭鬼,但他身上打了鬼印,且也算是与鬼打过交道,看起来膀大腰圆不大好惹。 那老妇人十分害怕,拉着年轻的女人迭声道: “这就走、这就走,大爷不要发怒。”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两人果然很快离开了。 等这两人一走,范必死提着小孩过来。 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孩一见母亲,便扑进陈多子怀中。 陈多子紧紧将儿子搂住,哀求道: “大人开恩。” 赵福生皱了下眉。 她与陈多子聊了几句,好不容易才令这位妇人放下戒备之心,哪知那老婆子稍一出声,便又将气氛搞得僵硬。 “那老婆子是你母亲?” 赵福生见她始终表现不安,索性冷着脸发问。 陈多子畏惧她的威仪,心里害怕,点了点头,战战兢兢的回道: “是我的母亲与妹妹。” 赵福生沉吟了片刻。 她是临时才从丁大同的口中得知此次行船会有卢家同行,在此之前,因卢家与鬼案毫不相干,她并没有对卢家生出兴趣——反正帝都一行她自恃能镇得住场子,普通人很难在驭鬼者手里翻起风浪。 因此她初时见了卢家人后,没从这些人身上察觉出厉鬼气息,便没有生出打听卢家闲事的打算。 直到蒯满周意外抢了卢盼儿的球,她与卢娘子搭了几句话,意外得知卢家此行目的及上阳郡发生的种种后,这才有了想插手这桩事的心。 既然要管闲事,又涉及鬼案,自然将事情了解得越详细越安全。 “你之前提到过,此次你们卢家出行前往上阳郡文兴县共有12人。”说完,等陈多子点头后,赵福生才又道: “你与卢育和夫妻,卢珠儿、卢盼儿,以及卢育和元配周氏的娘家人三位。” 除了卢家几个仆从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你的母亲与妹妹。” “对——”陈多子点了点头。 “你娘家——”赵福生拉长了语调。 她没将话问完,但陈多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温顺的答道: “我家人口单薄,我爹娘膝下只有我姐妹二人,爹去后只有母亲与妹妹。” 陈多子这样一说,赵福生突然明白她名字的来由。 “多子——”她意有所指,念了一声。 陈多子就苦笑了一声。 “你爹哪一年去世的?”赵福生话锋一转,将问题转到了陈多子的父亲身上。 “大汉218年去的。”陈多子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 “我那年刚八岁。” “去世28年了。” 赵福生说完,陈多子又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眼里露出慈爱之色。 照她所说的时间看来,陈多子今年应该36岁。 赵福生目光落到她儿子身上: “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 “是。”她温顺的应。 赵福生笑道: “可得办两桌宴席,庆祝、庆祝。” 她在问话的过程中穿插了两句玩笑话,果然令精神紧绷的陈多子松懈了少许,她抿唇而笑,答道: “我娘说本命年是劫难年,可得要靠熬呢——” 说完这话,她又怕自己这样的轻松态度太随意,又想惊站起身: “大人——” “没事,说笑而已。”赵福生抬掌一压,示意她坐下,接着再道: “你似是很在意你的母亲。” “毕竟是自己的娘,谁又不在意呢?”她说道: “我娘命苦,一辈子没生个男丁,我爹在世时,左邻右舍都笑话我们家绝了后的,将来是孤寡一门。” 赵福生虽说没与她聊几次,但两次与她接触,都觉得她讲话轻声细语,脾气很是温柔。 可这会儿提起此事,她终于隐隐流露出几分气愤,说得脸颊泛红,语气急促了些。 但刚一说完,她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连忙惶恐道歉: “大人,对不起了,我实在是、我实在是说错了话,怎么在大人面前这样胡言乱语。” 赵福生笑了笑: “你尽管说就是,我不怪你。” “多谢大人。”陈多子答了声谢。 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却又恭谨了许多,显然又对自己进行了自我克制。 “你的名字叫多子,你妹妹呢?”赵福生问完,陈多子就道: “她叫来子。” 从名字听来,陈多子的父亲当年确实很想要儿子。 刘义真背着棺材靠舱而站,专心的听赵福生与陈多子的对话。 他知道赵福生主要的目的在于卢育和的长女在上阳郡的婚事,但她并没有单刀直入,而是问起陈多子的生平。 这一段对话给刘义真一种感觉:仿佛赵福生在意陈多子的家庭琐事更在意于上阳郡鬼案本身。 他心中有些不解,但他与赵福生办过十里坡鬼案,曾见她抽丝剥茧一般的从案件细微处入手,层层深入鬼梦,接近乔越生本体,并且最终成功脱困。 由此种种,足以证明赵福生办事绝非天马行空,而是心中自有一套章程。 武少春也在认真倾听。 从解决恶心鬼案后,他尝到了办案成功的滋味儿,很是积极的在学习,试图多增加经验,后期以便自己办案时更多保命的机会。 “你爹在你八岁这一年去世,你妹妹想必比你小不了几岁吧?” 赵福生话音一落,陈多子就道: “小了我两岁。” “我看她梳了盘发。”赵福生道。 梳了头发,意味着陈来子嫁了人。 可一个出嫁的女人却跟着母亲一道生活在已经出嫁的姐姐家,这情况显然不对劲儿。 陈多子就叹息道: “大人,我这个妹妹婚事不顺。” 她搂着儿子,探头往舱后看了一眼,见不着母亲与妹妹的身影后,这才面露难堪之色: “我娘当年没生儿子,在外头名声不大好听,也不大受人待见。” 再加上陈父早早去世,陈家穷困潦倒。 母女三人艰难度日,陈母时常替人浆洗衣裳,编织草鞋去集镇卖,做一些很是低贱的事。 “我们两姐妹长大后,婚事也不好谈。” 陈多子当年在隔壁帮工,外头闲言碎语的很多。 有人见那老乡教她做饭食,就暗地里嘲笑她是要给人做小的。 再加上陈母没有生儿子,便都说陈氏姐妹是生不出男丁的,这样一来二去流言离谱,两姐妹的年纪便蹉跎了。 后来陈母有些焦急,便主动托人给陈来子相看,最后陈多子嫁了一个家穷脚跛带了些残疾的男人。 “嫁过去后日子不大好过。”她男人身体不大好,比她年纪还大,没过两年便一病而死。 死后婆家便还有一个公爹并大伯,想让陈来子留在家中,她不愿意。 “最终是告上了官府,由府中大老爷作主才归家的。” 归来之后陈家的日子也并没有好过,反倒越发拮据。 就在这时,恰缝卢育和的妻子周氏生育之后病重,有人得知卢育和家中缺个女人持事,便主动说起了媒。 早前丁大同说过,陈多子的父亲读过书,识得字,因家中祸事搬到徐州上阳郡后,早年是靠教书为生——勉强也沾得上是书香门第。 而陈多子家无子的传闻恐怕正合当时卢育和病妻周氏的意。 周氏只生了一个女儿,膝下没有儿子,也知道卢育和纳妾的缘由除了掌家理事之外,兴许还有生儿子传宗接代的意思。 那时周氏恐怕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如此短命,最终没熬几年便死了。 所以最初纳陈多子时,周氏应该是满意的。 一个温顺的、家里过世的父亲是读书人的女子,传言生不出儿子——意味着无法影响她的地位。 陈多子这样被抬进了卢家的门。 “卢育和比你大一些吧?” 赵福生先前在码头上看到过卢育和。 从外形看来,陈多子已经36岁,但她容貌秀气、温婉,算是较为耐看的女子。 卢育和就样貌平平,身材矮瘦,留了山羊胡,看起来既沉默又老实,比陈多子看上去大了十来岁。 陈多子就点头: “大了十岁。” “你怎么会答应当他的妾?”赵福生故作疑惑,问了一声。 陈多子就苦笑: “大人——”她叹了口气: “我们那会儿可是走投无路了,不瞒大人说,我家债台高筑,要活不下去了,我妹妹那时归了家,我娘常年干活,留了不少病根,手疼、头疼。” 说到此处,她似是想起当年苦楚,顿了顿: “我年纪也不小了,不答应当妾又能嫁谁?而且不瞒大人说,我家穷,我爹当年去后,仅以一口薄棺装尸,无钱下葬,一直摆在城外义庄之中,每年要给几十钱,否则人家要将棺材扔出去——” 她想起当年苦楚,脸上露出心酸之色: “后来我进了卢家,爷给了我一笔钱,我葬了父亲,家里日子才好过些。” 进卢家后,她老实本分,侍候卢育和的病妻周氏,照顾卢珠儿。 “我家爷虽说——”她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表情有些怪异,末了又道: “他的脾性有些怪,但他是个好人,又很大方,太太去后他也守孝了几年,后来一直照顾舅爷一家。” 周氏去世后,陈多子脾气温顺,持家有道,最后卢育和请来周氏娘家的人主持,将陈多子扶正。 之后她生了儿子,卢育和怕她坐不好月子,便请了继妻的母亲、妹妹来侍候她。 陈来子母女一来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自此以照顾卢盼儿的名义住在了卢家,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 讲完了这些陈年过往,赵福生总算对陈多子的生平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 但她仍留意到了陈多子的这些话中一些隐含的信息。 “你妹妹与你年纪相差不大,住你夫家,是不是有些不便呢?”赵福生偏头看向陈多子,目光如炬: “她年轻守寡,早年所嫁非人是因为家境不好、名声不佳,如今你嫁了卢家,卢家也算郡中大户——” 虽说家道中落,可破船也有三分钉。 更何况陈多子提及姐妹两人当年婚事不顺,是因为陈母没有生儿子,导致有人恶意传言陈家姐妹是注定孤寡的命。 只是陈多子已经生了儿子,谣言不攻自破。 有了卢家做后盾,陈来子要想再嫁可不是难事。 “这——这——” 陈多子脸上露出凄苦之色,嘴唇嗫嗫不知如何回应。 范无救在一旁听了半天,只听到满脑子的家长里短,他既是对此不感兴趣,又一方面觉得大人这样问必有道理,强行忍耐了半天,此时见陈多子吞吞吐吐,终于忍无可忍,喝斥道: “你这个女子,大人问你话你只管说就是!” 他凶神恶煞,吓得陈多子、卢盼儿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 “我、我实在是——” 陈多子手一抖,结结巴巴的道: “是因为、因为——” 赵福生一见她面露难色,顿时心中有了计较。 “你只生了这一个儿子吧?” 陈多子听她这样一问,还当她转移了话题,心中大大松了口气,有些庆幸的道: “是——” “你娘着急吗?会再催你多生几个儿子吗?”赵福生再问。 她的话一下令陈多子感到不安了,脸上明显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膝盖想要并拢,偏偏小孩夹在她腿间,令她无法并紧。 “我娘、我娘她也不是有意的,她当年没生儿子,过得很苦——” 她语无伦次的解释。 赵福生又问: “你儿子名字谁起的?” 赵福生的疑问句句直指问题核心,陈多子的脸色微白,眼皮下垂,半掩住眼睛,那双隐藏在睫毛下的眼珠左右的看,明显慌乱。 “我娘起的,说是这名字吉利。” 听到此处,刘义真终于听出了一些门道。 赵福生的问话很有水平,她旁敲侧击,由细微处入手,将陈多子的生平、家庭问了个一干二净。 且从二人对话间,甚至可以轻易的借此推敲出陈多子母亲、妹妹的性情。 刘义真想到这里,不由悚然一惊:自己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与她聊天的时候也多,怕是老底早被她摸了个透彻。 他正有些不安之际,却见陈多子也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旧日婚约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家里的事情要掩盖不住了,母亲的算盘在卢家已经人尽皆知,是个笑柄——甚至惹得周家的娘舅讥讽。 可是这始终属于家丑,要是再被外人窥探了去,那可真是家丑外扬了。 “大人,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 陈多子正要起身,赵福生淡淡的瞟了她一眼: “坐下,我没准你走。” 她一个口令陈多子一个动作。 习惯了被人安排、命令的陈多子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坐了下去。 “大人——” 一坐下后,陈多子这才反应了过来,可她却不敢再提要走的事。 好在赵福生体恤,并没有再追问陈来子不清不白留在卢家一事,而是再度转移话题: “你进门时,卢珠儿6岁,又一直带她,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赵福生想起她先前提起卢珠儿婚事时的样子,泫然欲泣,显然很是为这个继女的婚事感到焦虑。 “是,我带她的时间多,太太身体不好,陪不了她呢,许多时候都是我亲力亲为。”陈多子低声道: “在我心中,她就是——”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 虽说已经是扶正,可她好像仍是很谨小慎微。 “并州与徐州之间相隔甚远,行船也要一个月的路程,卢家怎么与并州文兴县的人结上亲的?” 这些话本来早就该说,偏偏先前被陈多子的母亲打断。 后又说了半天,直到此时赵福生才终于问入正题。 ‘唉。’ 陈多子幽幽的叹了口气。 说到了卢珠儿的婚事,陈多子屁股动了动,反倒在板凳上粘得更牢实了些。 “大人,卢家祖上——就是我们老爷的祖父曾任监生,他早年曾在并州求过学,认识了一个同窗好友,是并州本地人,当时帮过祖父的忙。” 她温声细语的道: “听说是祖父涉及了什么官司,是经由这同窗好友牵线,认识了当地府衙的人才躲过了大劫,自此之后结下了友谊。” 当时双方年纪相仿,那时都早已娶妻,且恰巧各自的妻子都先后怀孕。 于是便戏言说要结娃娃亲。 “若肚中孩子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后,双方生的都是儿子,这所谓的指腹为婚便变成了戏言,不了了之。 “43年前——” 陈多子一提到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赵福生与孟婆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震。 二人瞳孔微缩,不由自主的相互对视。 万安县镇魔司的人除了范无救外,也跟着微微变了脸色。 张传世正靠着船舷而站——他原本对两个女人的谈话并不感兴趣。 这些家长里短的与他无关,他一生孤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既无父母要侍候,也无儿女烦忧,听着陈多子讲起家里的琐碎事真是烦都要烦死了。 他单腿站地,左腿屈膝提起,脚掌尖蹬着脚弦,江风吹得衣袍猎猎。 正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听到陈多子提及‘43年前’,张传世浑身一抖,身体往后一栽,险些栽落到江里头去。 危急时刻他急忙抓住了船舷,这下整个人都精神了。 “4、43年前?” 张传世结结巴巴的问。 “是的。”陈多子点头。 “这真是邪了个门了——” 张传世喃喃的道。 随即他苦着脸,“怎么又扯上了关系——” 刘义真也目光一缩,看向赵福生。 这世道原本就不太平,可是这种波澜之下仿佛还隐藏着更可怕的巨大暗流,欲择人而噬。 狗头村替身鬼案、刘氏宗祠、红泉戏班以及孟婆失踪之女—— 桩桩案件相互联系,勾织成一桩可怕的惊天鬼案。 如今众人应召前往昌平郡辅助丁大同运送鬼胎,同行的卢家本来只是毫不相干的普通人,不驭鬼、不沾鬼,家境富裕,从表面看来这一家人还十分和睦,没有烦心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户人家,竟然恰巧提到了43年前的往事。 “大、大人——” 陈多子应该惯常会察言观色,她在意识到自己说完‘43年前’这句话后,万安县镇魔司的诸位大人好像脸色都变了。 她隐约有些不安,紧紧搂住了一直没有吭声的孩子,小声的喊了一声。 赵福生在初时的惊诧后很快平静了下来,温和的问了一声: “你确定是43年前?” “是、是的。”她说到这里,又道: “大人,你、你们,这43年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是有些问题。” 赵福生并没有否认。 陈多子敏感多疑。 如果仅只是涉及卢珠儿出嫁一事,有些话问不出来也就算了,但涉及到了关键年份,赵福生就不愿意含糊、马虎了。 她怕自己如果一味否认,令陈多子心中害怕惹祸上身,反倒不肯多说。 这样一思索,她索性便半真半假的道: “我们今年办一桩案子时,查到了一桩陈年的鬼案,恰巧是发生在43年前的,是两个月前的事,所以大家印象都很深刻。” 陈多子听她这样一讲,果然放松了许多,勉强道: “兴许是巧合。” 赵福生淡淡的道: “也许吧。” 话虽这样说,但她内心深处却越发警惕,并不认为两桩事情只是纯粹的巧合。 43年前这样一个精准的年份中,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孟婆的女儿沈艺殊无故遭人拐走,此后她深夜收到了一封带血家书。 其二、同年黄岗村的吴老财强娶少女,最终新娘跳井而死,厉鬼复苏,导致了红鞋鬼案的发生。 两桩鬼案赵福生一开始认为是同一桩案子,可后来经过分析,又觉得红鞋鬼案的始作俑者未必是沈艺殊。 从万安县出发前,她曾召见过被她派遣去黄岗村打探消息的张老头儿。 此人提及吴老财在逼死新娘之前,曾与并州上阳郡的人有过往来。 因此吴老财在年老之后,举家搬迁往上阳郡金州。 卢育和的长女卢珠儿恰巧也与上阳郡文兴县的人有婚约,这一趟也要去上阳郡,且与他们同行了。 43年前(年份)、上阳郡(大致方向),两者一致,巧合的概率立即就变小了。 赵福生心中冷笑,脸上的神色略微变得严肃: “43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陈多子就道: “43年前时,我家老爷已经三岁了,那会儿对方家的长媳也恰巧怀孕,便又提起了娃娃亲。” 当时的卢监生已经颇有家产,在上阳郡也算混得风生水起,对方再来求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情况与早年已经不同了。” 陈多子道: “那时上阳郡的情况复杂,鬼案频出,我家祖父觉得当地不宜久留——”她顿了顿,接着才道: “后面便想方设法搬离了并州。” 卢监生为此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他一生积攒下来的银钱大半填在了上阳郡,最后狼狈定居徐州昌平郡府。 在这样的时代无论是水、陆都不大通畅,兼之鬼祸、匪祸还多,书信往来也慢,两家之间便逐渐断了联系。 “之后对方也断了音讯儿,他们生了男、生了女也不清楚。” 陈多子道: “据我家老爷说,后来祖父也曾想托人去寻找,但没找到。” 上阳郡的人因为鬼祸,年年有人逃走,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时间一长这门娃娃亲便不了了之了。 “后来我家老爷长到了二十还没有定亲,便是因为这桩娃娃亲的缘故。” 但总是这样枯等也不是个办法。 眼见卢育和到了26、27还未娶妻,卢监生的妻子逐渐坐不住了,成天在家中啼哭,卢监生无可奈何,最终这才为儿子相看说媒找人提亲。 “最终定下了昌平郡周家,也就是太太了。” 因为这一桩亲事,卢监生后半生都觉得遗憾。 陈多子叹了一声: “听我家老爷说,祖父临终时还在叹息对不起对方呢,失信于人了。” 他死不瞑目,死前曾给后人留下口信儿:若是故友来信,一切都要答应。 卢家三代人品行不错,卢监生死后,他儿子也牢记父亲临死前的嘱托——可惜卢育和的父亲在世时,并没有收到所谓的故人来信。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家老爷以为这桩事就过去了,哪知——” 陈多子说到这里,眼圈微红: “哪知半个月前,我们家有人来拍门,说是远方来客有人寄了封信来。” 她咬了咬嘴唇: “我们家这些年——”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赵福生等人却明白她话中之意。 丁大同提及卢家时,仍提的是卢育和曾经的祖父卢监生——也就是说,卢家也就只出了卢监生这么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而已。 随着卢监生一死,卢家迅速的没落,如今早变成了普通的小富之家,与当年卢监生在世时不能比。 但卢监生在生时为人、秉性应该不错。 他与旧友相隔甚远,却仍能记得当年的恩情、承诺,临死叮嘱子孙,可见他重情义。 这个世道祸事多,人命贱,可他死后昌平郡的人仍念他情义,就连丁大同这样的驭鬼者也愿意看当年情份护送他的家人,甚至不惜为此低声来求自己,由此更是可见严监生在世时人缘是很好的。 只可惜人走茶凉,他一死后,家底交到卢育和父亲手上,再传至卢育和这一代,便衰败下去。 卢家应该是门庭冷落,平日少有客人。 这个时候收到了一封远方来信,确实很令人意外。 “信是卢监生当年的旧日故友寄来的?”赵福生问话时,心中已经思索开来。 陈多子沉默着点头。 “信里提到了要再续两家秦晋之好?”赵福生再问。 “嗯。”陈多子眼圈通红,低头默默擦了下眼泪。 赵福生道: “你怎么就确认这信是真是假呢?” 陈多子擦拭眼角,低声道: “因为同时送来的信共有两封,一封已经上了年头,是当年我们家祖父寄出去的书信。” 卢监生当年从上阳郡搬走后,在徐州一安定,便给故友写了封书信,令他勿挂念,并提及儿子如今活泼可爱,还问起故人的儿媳是否已经生了,不知对方腹中怀的是男是女。 “我们老爷收到信后,很是郑重,拆开了当年祖父的故物,比照了字迹——”她无奈道: “我们老爷还厚颜拿了这封信去寻了当年祖父仍在世的旧友,经鉴定后确认此信就是祖父所写。” 卢监生当年寄出去的信件既然夹杂在这封新寄来的信中,那么对方的身份自然便得到了认证。 “而另一封信,则是他们写来求亲的。” 信里提及当年上阳郡发生了鬼案,波及了家里,一家人为了躲难仓促之下离开郡城,后一番折腾飘零,数年后才在上阳郡治下的文兴县定居。 而那时家中受此挫折元气大伤,许多家当在匆忙逃离间已经遗失,没有了故友地址,因此断了联系。 兼之后来对方的儿媳生产后也是一个儿子,便逐渐淡了要结亲的念头,一直至如今。 现今他们家早非当年,儿子成年后也亦娶妻生子。 与严监生当年临死仍无法释怀一样,对方的长辈临终前也将此事引以为憾,后来子孙便将此事牢记于心。 直到一年多前,子孙后代收拾家中长辈的遗物时,从藏于角落的一个铁盒中找到了一叠当年其长辈珍存的书信。 这些信件都是与严监生往来的信物,被其藏于阁底,直至对方死了多年才终于得见天日。 一翻找出这些物件儿,对方便想起当年订下的婚约,因此寄了封书信前来,想要求娶卢育和的女儿。 “……这便是事情的始末了。” 陈多子说完,船舱上静默了片刻。 女人轻轻的抽泣声响起,气氛变得沉重。 “珠儿是我一手带大的,说句冒犯的话,在我心中,不比盼儿差——” 甚至那时她入府后,感念卢家恩德,她对卢珠儿更是侍候得尽心尽力,任谁都挑不出错,这也是她后来能被扶正的主要原因。 “爹娘在,谁又希望儿女远游?我卢家如今大不如前,可也没指望靠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她嫁得近些,有个照应。” 当时卢育和怜惜女儿,舍不得她早早出嫁,一直没为她相看婆家,哪知最后竟然出了这样一桩事。 第三百八十章 夜半下聘 第三百八十章 “我们卢家家风正,又有老太爷临终遗言,本来这约定是该履行。” 陈多子泣声道: “如果只是嫁得远些倒无妨,可偏偏那上阳郡听说——”她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赵福生等人早前在饭桌上听丁大同提起过上阳郡的情况,镇魔司大将颁布的‘初夜权’不知令多少女子惶恐难安,也不知令多少人受尽折辱。 听到这里,赵福生眯了眯眼睛: “你们这么老实?”她说道: “上阳郡的风俗你们都听说了,既然舍不得女儿,对方又远在上阳郡文兴县,走水路都要足足走一个月,隔着这么长远的山水,他们说娶就娶?” 孟婆也点头: “大不了对外说早定了亲,趁着这时日,将婚事办了,生米煮成熟饭,对方还能跨县来掳人?” “这——”陈多子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又夹杂了几分羞愧。 张传世内心阴暗,一见此景,就恶意揣测: “莫非你是怕卢珠儿的婚事泡汤了,最终这门娃娃亲落到你儿子身上?” 陈多子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连忙双手不停的摇摆: “不不不、不、这位老大人,不是这样的。” 她有些难以启齿: “也不敢有瞒诸位大人,我、我确实不如老爷人品端方,最初听到这消息时,如五雷轰顶,事后我也想,不如赶紧将珠儿许个人家就是——” 说到此处,她话音一转: “但是——” 女人倏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里露出惊恐,脸庞也因为恐惧迅速的褪去了血色,她看向赵福生: “当天夜里,我们夫妻说完话后,正欲吹灯睡下,突然听到外头敲锣打鼓。” 刘义真神色一动,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陈多子骇怕道: “我们开始也不知道,随后便听到门外有人在拍门,有个女人高声喊送喜了。” “送喜?”范必死皱着眉重复了一声,看了赵福生一眼。 开始卢育和夫妻还当是这些人走错路了,直到外头的人一直喊: “恭喜卢老爷、贺喜卢老爷。” 那会夜半三更,“我家老爷也是个体面人,担忧吵着左邻右舍,大家都睡不好,便只好穿衣起床点灯。” 奇怪的是,灯一亮,那喊声便歇了。 夫妇二人又当是谁的恶作剧,便又要吹灯歇下。 可那灯刚一吹熄,敲锣打鼓声又响起来了。 这样反复的折腾了两回,卢育和就是再蠢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祸至门前,躲也躲不脱。 若是鬼案,怎么也要去镇魔司报案才对的。 两夫妻吓得不敢歇灯,在房中思索了半晌,商议着打算明日天一亮就去镇魔司报案。 “可去镇魔司报案,也怕、也怕——” 陈多子说到这里,面露难色。 俗语有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昌平郡镇魔司的大将丁大同还算理事,人也不很昏庸,但昌平郡镇魔司上下足足数百人之多。 丁大同主要镇压驭鬼者,驭鬼者之下又有无数令使侍候着。 而在令使之下,又有各家、各府塞来的杂役,这些人都会在镇魔司行动前索要好处。 等案子真的传到丁大同的手中时,不知已经是要过几道手了。 卢家若是鼎盛时期,自然不用在意这点儿银钱——可现今卢家早就家道中落,仅能维持吃喝,要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祸事儿沾到镇魔司,弄不好是要被抽筋扒骨,恐怕血也被喝了。 到时一家人流离失所。 这样一想,夫妻二人愁得睡不着。 正在这时,卢珠儿醒了。 她说夜里听到有人在喊,喊她快出门接庚贴。 夫妻二人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耽搁不得了。 卢珠儿当时还不知道上阳郡来信求亲一事,陈多子二人急得如热锅蚂蚁,但都暗自侥幸,认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有跟女儿说。 这会儿见女儿纳闷不解,二人咬紧了牙关,一番商议后,决定由卢育和去前门开门,陈多子则从后门偷偷溜走。 “我们寻思,老爷将‘人’缠住,我从后门出发报官,先经由官府的手查此事。” 若不是鬼案,惊动官府虽说也要脱层皮,但也比沾染到镇魔司了下场好许多。 夫妻二人令卢珠儿藏在房中不要动,两人分头行动。 说到这里,陈多子脸上的恐惧之色更浓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赵福生见她因极度的恐惧而出现了失语的症状,不由温声提示了一句。 有她发问,陈多子便身体打着摆子,机械似的答道: “我、我一开门后,便遇到了一队问吉、送聘礼的队伍。” 刘义真与范必死不约而同的扭头彼此看了一眼。 武少春疑惑道: “夜半三更有一队问吉、送聘礼的队伍是有些奇怪,可是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孟婆若有所思,轻声道: “除非这队伍是有诡异的。” 此时正值寒冬,江面风又大,陈多子不知是冻的,还是想到了当夜的情景,身体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 “我当时也没想太多,与、与这位大人说的一样,我是觉得有些奇怪——” 后面细细一想,怪异的事情太多。 卢家已经家道中落,原本的祖宅已经变卖,而是另购了居住之所。 卢育和夫妇目前住的屋子虽说不如原本的宅邸大,可也是两进的院落,夫妇二人所住的厢房在院子幽深夜。 纵使夜半三更声音会更加响亮,可也不该传至府邸深处,还清晰极了。 “我们夫妇当时也像中了邪,就觉得来客定是在大门处敲门,所以才会商议一人去周旋,一人报案——” 哪知陈多子从偏门出去,却恰遇到了送礼的队伍。 领头的是个年约四旬的女人——说到这里,陈多子的身体不停的颤抖。 她十分害怕,紧紧将怀里的儿子当成了救命浮萍一般的抱住。 看到这里,赵福生等人也看出了端倪——恐怕当夜的这队送礼队伍是有问题的。 她见陈多子畏惧至极,没有急于追问,而是留了片刻功夫让这个陷入恐惧情绪中的女人稍缓和了片刻。 半晌后,陈多子镇定了些许,又接着道: “那个女人身材有些丰腴,不是很高,约至我眉心处。”她抬手似是想要比划一下手势,但手刚一举起来,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即将手又放下了。 “穿了一身紫红相间的衣裳,化了大浓妆,腮颊、嘴唇都涂得很红。”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一见我开门,便喊‘恭喜’,说是奉了上阳郡文兴县家的臧老爷之命,来向我们家珠儿下礼送聘的。” 说完,她有少时的失神。 不多时,她又缓过了神来,随即解释道: “臧老爷就是当年我卢家祖父故交的那户人家,他们姓臧。” 赵福生点了点头。 “唉。”陈多子将脖子一缩,肩膀耸了耸,死死的咬住了下嘴唇,力量大得嘴唇都要破皮了: “我们家后头的偏门狭窄,是一条后街的巷道,对门是邻居家的围墙,这些人又多,将巷道几乎堵死了,我出也出不去——” 门一开后,那紫衫妇人将礼单塞入她手里,便伸手一招呼,令众人将礼物抬入屋中。 “礼倒多得很,共有十几二十台,旁边两个打灯笼的人也很——” 陈多子说到这里,眼里又浮现出恐惧: “他们让开到一旁,便见这些抬礼的人一一进入我们后头。” 说来也怪,那些送来的礼物都是些箱柜,看着十分精致,照理说就是光柜子也是够沉甸甸的,里面再装些东西,更是了不得。 可偏偏这些柜子被送礼的人担着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要荡起来了。 陈多子本来打算丈夫将人拦住,自己去报官,哪知计划没有变化快,她只当自己选错了方向,此时被送礼队伍缠住,丈夫那头开门想必是要扑个空了。 “我担忧人多嘴杂,一来怕惊动邻居,惹来大家抱怨,二来也怕有人非议,对珠儿名声不好听,再加上人来都来了——” 实在也是她确实拦不住。 这些人太多了,密密实实挤堵了一条长街,她当时站在门口一望——原本夜半三更时分狭窄、阴暗的巷道早被红彤彤的灯笼光照亮了。 红光照亮处,一条身穿黑红喜服的送礼队伍挤满了整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 陈多子只是个妇道人家,还是个性情软弱的女人,当臧家的送礼队伍要强行进入时,她的那丝微弱的反抗逐渐被女人高亢的声音淹没。 …… 但随着她的叙述,赵福生也意识到了诡异之处。 照陈多子所说,如果当日前往卢家送礼的人如此之多,左邻右舍早被惊动,应该出门看热闹了。 况且卢家虽说光景大不如前,但也有请仆佣。 此次送嫁之行,卢家也带了三个仆佣,卢宅之内定也有侍候的下人。 想到这里,赵福生问: “当天阵仗如此之大,你们怎么夫妻二人去开门,而不遣下人呢?” 陈多子脸色煞白: “大人说得不错,如果当天我们能想到这一点就好了。” 从赵福生与她打照面以来,她说话细声细气,为人脾性看得出来是很懦弱,无论是周氏娘家的舅母喝斥,还是她的母亲,都能将她拿捏住。 她仿佛没有脾气,此时却罕见流露懊恼,可见是真的对此很后悔了。 “当时却像中邪了——”她又不安的挪了下屁股,紧紧抱着儿子: “下人仿佛都睡死过去了,一点儿响动也没听到,就我和老爷、珠儿,我们当时都六神无主,便想着先分头行动。” 她说完,又开始后悔,眼泪夺眶而出:“我错了、我错了,怎么当时就鬼迷心窍了——”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对卢家的遭遇已经心里有数。 赵福生叹了口气: “你不要自责,有些事情该来的始终会来。” “什么意思——”陈多子呆愣愣的盯着赵福生看,泪水还挂在睫毛处。 “人无害鬼意,鬼有害人心。”赵福生扯了扯嘴角。 一听‘鬼’字,陈多子又打了个寒颤。 赵福生再问: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陈多子就道: “之后礼送完了,那送礼的女人便笑道:‘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该走了。’” ‘她’一说完,那些送礼的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负,众‘人’鱼贯而出。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更快,陈多子正怔愣间,便见这些人后退的速度像是增快了数倍,身影化为残影,几乎要与黑夜相融合。 彤红的灯笼、黑暗的夜晚、陈旧阴森的暗红砖瓦,三种颜色相互交映,形成一种诡异、压抑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色泽。 “……” 陈多子再次耸了下肩,不自觉的想要伸手环抱自己,但因为怀里还抱了个儿子,便只好抚摸了下自己的小臂,不自觉的抚平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 “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反正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陈多子当时又慌又怕,心率加速,‘砰砰’乱跳,仿佛要跳出喉咙口。 她大力将门重重关上,手当时抖得不像样,几乎连门拴都无法插进槽销中。 关门声音在暗夜里格外刺耳,这个时候卢家的下仆像是有人惊醒,突然喊了一声: “谁?!” 这一声喊仿佛破除了暗夜的诡咒,原本夜里的阴寒被一扫而空,陈多子周身几乎僵滞的血液这才开始复苏。 她看着院里堆积如山的礼品,手里拿着礼单,茫然不知所措的向厢房的方向跌跌撞撞行去。 “我原本以为,老爷定是出府了——” 两夫妻约好,一人开门,一人报官。 陈多子本来认为自己既然遇上了送礼的队伍,那么卢育和那边定然是通行无阻。 她说到此处,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陈多子的脸庞惨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一排牙齿重重咬进肉里,已经有血丝渗出。 女人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细看之下,她脸颊两处已经激起了鸡皮疙瘩,寒毛已经倒竖。 “结果我回去,却发现、发现——” 因为极度的恐惧,她几乎没有办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但就算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从她的神情及先前说的话,赵福生等人已经猜得出后面发生的事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惊魂一夜(双倍求月票) 第三百八十一章 “发现、发现——”陈多子浑身直抖,连句话都无法说清楚。 范无救双手握拳,两眼圆睁,盯着她看,嘴唇也跟着嚅动,半晌后重重一拍船舷,忍无可忍: “你发现了什么?究竟发现了什么?害,你快说呀!” 他害怕鬼,但是力气却大,一拍之下船舷直抖,险些将魂不守舍的张传世震摔出船中。 “小范,你这个狗崽子。” 张传世醒悟过神,骂骂咧咧。 这两人成日吵闹,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范必死眉头都没有皱,见弟弟急躁,便心中一动,接话道: “该不会发现卢育和那边,也有一波送礼的队伍吧?” 他这话一说完,陈多子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力隐藏的恐惧感被戳破后的神色,似是有些轻松,又有些后怕,少顷后,拼命的点了点头。 “对、对,正如这位大人所说。” 她内心的恐惧被范必死点破,便像是熬过了一大劫,低声道: “我当时又慌又怕,总觉得这事儿透着邪异,想去寻老爷商量,结果我拿着长长的礼单往外走时,便见老爷也回来了——” 当时的卢家没点灯,卢育和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手里拖了个长礼单子,将陈多子吓得魂都快没了。 后来家里沉睡的人这才像是惊醒,屋中纷纷亮起灯光。 有了灯光映照,陈多子见卢育和手里提着的礼单,整个人一下僵住。 两夫妻面面相觑,看着对方手里拿着的物件儿,便无须多言,这一刻两人都猜到对方先前经历过什么,继而开始发抖。 “我们回了房中——” 卢珠儿还在内屋,两夫妻担忧惊到女儿,也不敢大声说话,便私下小声的说话。 陈多子问起卢育和事情经过,卢育和道: “我直奔前门,怕将左邻右舍吵到了,开门一看,便见一队穿红挂紫的人挑着担子站在外头。”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上了年纪,约四十岁,涂脂抹粉,声音高亢——”左右两个神色僵硬的小厮各提了一盏灯笼站在‘她’身后。 灯光照耀下,一队送礼的队伍将正门前街堵成了一条长龙。 中间每隔丈许便各有一对提灯的小厮,远远看去阵仗惊人。 那‘妇人’一见卢育和开门,便大喊‘贺喜’,自称是臧老爷派来给卢珠儿下聘礼的。 说完,便见那些人将礼担抬入。 “足摆了一庭坝都是,怕是有几十抬了——”卢育和当时说到这里,将手里礼单一递: “对了,礼单在这儿呢。” 他话音一落,将手里礼单一递,目光却本能的落到了陈多子的手中。 陈多子也鬼使神差的举手,两人手里礼单下对,眼中都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二人手里握着的都是一条长长的黄纸。 纸张厚薄不均,略有些粗糙,一般人若要下聘送礼,不会这么不讲究。 且那黄纸上是以每张约巴掌长的方形纸张相拼凑粘贴而成的,每张纸的接缝处隐隐透出殷褐色,散发出阵阵血腥味儿。 纸面并没有写字,是张空纸。 两夫妻见此情景,心中又慌又怕。 卢育和强笑: “是不是有谁恶作剧了?” 夜半三更,对方人多势众,又怎么可能来与一个区区卢家开这样的玩笑呢? 陈多子道: “更何况那上阳郡文兴县臧家与我们卢家有姻盟之约,这事儿、这事儿——”她抿了下唇,“谁都不清楚呀,这样的事先前又没定性儿,我们定然是不会往外说的,谁又会知道臧老爷要来下聘呢?” 最离奇的不只是如此。 夫妻二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屋内的卢珠儿久等不见父母进来,心中不安,遂主动从内室出来。 她一出来,便只是嘤声啼哭。 “我跟老爷问她几回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说话,只掩着脸,不时探头看我,面现埋怨之色。” 陈多子这样一说,赵福生就知道事情变大了。 “她怪你干什么?”范无救稀奇道。 陈多子就眼圈发红,说道: “珠儿说,家里来了客,我们也不拦住,让客人闯进屋里来了。” 还说: “娘去得早,当时在母亲临终前,爹和多姨曾指天发誓,说定会好好待我,如今怎么就说话不作数了?” 她心生埋怨。 陈多子本来惯会看人脸色,再加上那一夜惊魂离奇。 如果只是先前送礼也罢,事后她与卢育和一相遇,就知道这事儿透出一种危险、诡异。 此时听卢珠儿一说,她脸色惨白。 她开始听卢珠儿埋怨时还有些伤心,只觉得胸口儿绞痛,此时意识到事情缘由,她不是伤心、失望,而是骇怕了。 “大人,她说她照我们吩咐躲在屋中没有外出,突然听到门口有人拍门,便晕晕乎乎去将门打开了。” 卢珠儿一开门后,便见外头站了个女人,四十岁上下,浓妆艳抹,穿了紫红色的衣裳,身后各跟了一个提灯的小厮,看到她便咧嘴笑,直道: “好俊、好俊。” “她自称是臧老爷家来下聘的。” 卢珠儿当时就问她哪个臧老爷,她就道: “是文兴县的张老爷,是早跟卢家定下的娃娃亲。” 还说早前跟卢育和夫妇通过口讯儿,如今她受臧老爷之托,来送聘礼。 说完,这妇人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撩起衣袖: “对了,礼单在外头你爹娘手中,我这里还有一个物件儿忘了送你。” 妇人话音一落,便拉住了卢珠儿的手。 她的手柔软细腻,却有些冰,不带半分活人气息。 可当时卢珠儿自己也惊慌失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晕头转向,完全不知如何应付此事,便没想到其他。 女人顺势将手腕上一个血红色的玉镯褪了下来,戴到了卢珠儿的手腕上,还道这是臧家传家宝,定要卢珠儿戴上。 说完之后,她又自言事情办完了,要回去交差,便领了两个提灯的小厮迅速退去。 屋门也不知何时关上的,等卢珠儿醒过神来时,外头哪儿还有人影? 甚至连三人退出去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家里下人、陈氏母女像是早睡死了,没有半点儿反应。 屋下也没点灯,那夜月亮被乌云遮挡,院中又黑又静。 就在这时,后门方向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大关门声,声音划破这诡异黑夜的宁静。 随即屋中下人的喝斥声响起: “谁?” 这一声喊话打破了寂静,接着有人起床的嘈杂音、咳嗽声纷纷响起,卢珠儿这才缓过神。 她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此时正值冬夜,外头极其寒冷,养在深闺的小姐本来身体孱弱,吹了一会儿夜风,身体里的血液都像是要被冻结一般失去了知觉。 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还有人低低的谈话。 可她先前见了那诡异妇人与小厮,心中正害怕,便躲入了内室。 之后卢育和与陈多子提着礼单回来,说起先前那两队诡异的队伍送礼一事时,都心有余悸。 两人经历这夜半惊魂,正自不安之际,卢珠儿也在备受煎熬,这两夫妻也遗忘了卢珠儿还在内室。 直到卢珠儿惊惶交加之下忍无可忍从室内出来,悲愤哭诉父亲匆忙为自己定亲不说,且媒人夜半上门,十分冒昧。 三方一汇合,分别说起此事时,几人终于大惊失色。 “大人,我、我虽与我家老爷分头行动,也没见到珠儿开门后看到的女人,可、可是——” 陈多子说到这里,掩面而泣: “可是我们三人事后对照,无论年纪、穿衣打扮,还是身材、样貌,分明都是同一个人啊。” 这对于卢家来说,真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怎么我们三人同一时间,竟遇上了同样的人呢?这世上——” 陈多子结结巴巴的,看向赵福生: “岂不是遇了鬼吗?” …… 她说到这里,武少春才终于觉得这桩案子多了几分诡谲离奇的惊悚感。 他扭头面向赵福生,抓了抓脸: “大人,此事确实有些古怪。” 不用他说,赵福生等人也听得出来卢家这事儿是够古怪的。 刘义真双手抓着勒住臂膀两侧的麻绳,轻松的将捆着的鬼棺掂了两下,看向赵福生: “福生,你觉得这事儿是鬼吗?” “是‘鬼’,但不是鬼。” 赵福生的话模拟两可。 范必死、刘义真二人先是一怔,接着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武少春似懂非懂,但他凭借几次办鬼案的敏锐,也隐约悟出一些赵福生言外之意。 孟婆偏头想了想,表情阴晴不定。 陈多子一脸茫然,她非镇魔司中人,对赵福生等人又畏惧,此时对她的话完全不解,却不敢开口去问。 她左右看向其他人,范无救抓耳挠腮,有些着急,不停的向哥哥使眼色。 张传世则低垂着头,嘴唇紧抿。 小孩蹲坐在地,后背紧靠着赵福生的板凳,两只手不知玩着一根从哪儿摘来的树枝。 “大人,我、我不明白——” 陈多子虽说惴惴不安,但事情涉及卢珠儿,她也只好强忍恐惧硬着头皮发问。 赵福生笑意吟吟的盯着她看,直将陈多子看得毛骨悚然了,才说道: “先不管明不明白,你接着往下说后来的事。” “后来、后来的事——”陈多子在甲板上吹了许久的风,又想起当夜的情景,此时早惊得手凉脚凉,一时半会儿只觉得头晕脑涨,没有反应过来。 赵福生提醒她: “你说你们夫妇二人与卢珠儿分别在同一时间开门,都遇到了个送礼的穿紫红衣裙的浓妆女人。” “对对对——”陈多子经她一提醒,便又想起来了。 可她嘴唇嗫嗫,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福生就再次提示她: “这个女人送了一个手镯给卢珠儿。” “对。”提起这个手镯,陈多子的音量竟是提高了些,脸颊肌肉抽搐,声音有些尖锐: “大人,当时珠儿说女人送了个镯子,似是血玉,还很通透,似是价值连城——”卢珠儿当时与卢育和、陈多子说起这话时,又害怕又彷徨。 夫妇二人当时对视了一眼,连忙示意女儿将袖口拉起,让他们看看那血玉镯子。 “当时珠儿听话的撩起衣袖,我俩照灯一看,哪有镯子呢?倒是她手腕处不知何时被磕碰了一圈红印。” 陈多子说到此处,打了个寒颤。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变得离奇。 武少春与孟婆相互对望,二人皱眉不解: “没有血镯子?” “红印?” “是红印。”陈多子十分肯定: “当时看着色泽不深,像是被人大力捏过。” 卢珠儿当时一见镯子失踪,只留下印子,心中很是害怕。 她分明记得当时门打开后,女人拉着她亲热说话的样子,也记得女人提及文兴县臧老爷,还说了这定亲之物中,定有一个重要的血镯,要这妇人亲自运送,并交到她手上的。 从女人离开后不久,她一直守在卢育和夫妻房中,一步没有外出,双手紧握,那镯子又掉去哪里了呢? 三人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夜的种种事太过诡异,三人静坐一宿,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不知这事儿该不该报镇魔司。 “到了天亮之后,我们商议还是先向郡守府通报一声消息。” 陈多子勉强道: “我家太爷在世时,曾与官府有过往来,他为人品性正直,不知当年有没有留下几分香火情,我家老爷想去碰碰运气。” 临出发前,陈多子将他叫住,鬼使神差的叫醒了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过去的卢珠儿,让她再次撩起衣服,看看她的腕子。 “一夜功夫——”陈多子吞了口唾沫: “大人,仅一夜功夫,我珠儿手腕处,那红印深了些,宽窄一致,我拿手一量,竟真的像是曾经套了一个镯子。” 卢育和心中害怕,待到天亮之后才敢出门去拜访太守。 出行前从家中正门出去,便见邻居骂,说昨夜兴许是哪家人出殡,洒了满地纸钱,主家不懂规矩,也不知清理干净。 就是这两句话,吓得卢育和不轻。 昨夜卢家那样大动静,周围左邻右舍竟似是全然不觉。 第三百八十二章 婚期将近(双倍求月票) 第三百八十二章 卢育和当时越发笃定昨夜是遇了鬼了。 他不敢贸然去镇魔司,而是先到郡守府,打点了差役、师爷,想请郡守这边做个与镇魔司之间的缓冲。 花费了极大代价后,终于有人向郡守请告,他才面见到了郡守。 见面之后,他提及昨夜发生的诡事,郡守却面露难色。 作为郡府长官,他对昌平郡近来的鬼胎案是一清二楚。 镇魔司近来遇了麻烦,自身难顾,很难分得出心去兼顾卢育和这一头。 他不敢去叨扰驭使了厉鬼的丁大同,只好先将卢育和哄走,打算将此事压一压,事后再去试探丁大同的口风。 …… 这样一耽搁,半个月时间便一晃而过。 期间丁大同因鬼胎案而提心吊胆,眼见出行期限在即,而钟瑶三人又迟迟未归,丁大同的脾气日渐暴躁,昌平郡守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卢家的事说出口。 而卢家的情况并没有因为报官而好转。 陈多子道: “老爷初时回来,说已经告知官府后,我心下一松。” 既是告知了官府,无论如何这祸事儿一发,总有官府收拾善后。 不过为了避免事情传扬开来引发恐慌,夫妻二人商议之后,卢育和决定将此事瞒下,等待镇魔司有了决断再说。 在他等待期间,好在家里没有大事发生。 家中上下对此一无所知,家宅太平。 但凡诡异事件发生,家里总会不得安宁。 传闻中,一则有可能出现蛇虫鼠蚁,二则死鸡、死鸭,亦或是植物枯萎。 可卢家并没有出现怪事,也没有人生病,卢育和与陈多子紧绷的心弦便逐渐放松了。 “甚至我初时以为是郡守大人已经将此事告知了镇魔司的丁大人,丁大人暗中将此事解决了。” 陈多子说完这话,范必死就问: “事实上事情解决了吗?” 其实他这话是句废话。 因为就是迟钝如范无救,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哥哥问完话后,陈多子脸上露出了凄苦之色。 “看样子是没有了。”孟婆叹息着摇了摇头。 “怪事发生在卢珠儿身上了。”赵福生这话是肯定而非疑问。 陈多子神情害怕的点头。 “她的手镯——手镯真的出现了,血镯——”陈多子结结巴巴道: “从事发第二天,我看了她手腕后,珠儿就对此事很在意,不时看那腕子,就发现、发现,那血镯印子一天比一天颜色深——” 待到了第十天之后,甚至肉眼隐隐可以看到她手腕处似是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镯子虚影。 陈多子将脸埋进儿子稚嫩的后背心处,肩膀一耸一抖的哭。 卢盼儿年纪虽小,却也懂事,轻轻伸手抚摸母亲后背心处。 两母子相互依偎了一阵,有了儿子的安抚,陈多子又振作了许多,再次道: “五六天前,我就看她手腕上似是隐约能看到镯子影儿,后面便逐渐显形了,甚至、甚至还能伸手摸到——” 陈多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且珠儿夜里开始做梦,总梦到自己身穿凤冠霞帔——” 随着时间的流逝,卢珠儿的梦境也在改变,从一开始的身穿喜服,到后来开始逐渐进入一间收拾布置的喜房。 “与此同时,她的、她的衣着、鞋物、首饰也在变。” 赵福生问: “变成什么样了?” 其实伴随陈多子的叙述,她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猜想。 陈多子像是陷入了害怕的情绪里,没有回答赵福生的话。 赵福生索性再问: “是不是她身上,出现了新嫁娘的特征?衣物、首饰——” 说到这里,赵福生顿了一顿,一个诡异、离奇且大胆的念头涌入她的脑海,她看向陈多子: “鞋子变红了?!” 陈多子与孟婆听闻这话,俱都重重一抖。 “鞋子——红鞋?” 孟婆变了脸色。 陈多子嘴唇直哆嗦,瞳孔急缩,犹豫了半晌,先是摇了一下头,随后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究竟是还是不是!说!” 孟婆厉喝。 陈多子浑身一颤,声音带了些哭腔: “是、倒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不知道就慢慢说。” 初时的惊骇过去后,赵福生脑海内的警铃逐渐平息,她也冷静了些,看向陈多子: “为什么又说是,又说不是?莫非鞋子还没全红?” “是的,大人说得不错。” 陈多子不知道赵福生、孟婆为什么对此格外在意,她受二人严厉的目光盯住,如受惊的鹌鹑,反倒回答的话顺快了许多: “她初时是袜子脚后跟有点红,我们当没洗干净,但奇怪的是,这些换下的袜子无论怎么洗,那一处像是久留的血渍,再也搓不脱。” 陈多子检查过卢珠儿的脚。 卢珠儿是养在闺中的女孩儿,平时少于行走,脚后一点儿伤口也没有。 但她穿过的袜子却就是能见血,也不知那血是从哪儿渗出来的。 且一天天的时间过去,她脚后跟出现的血渍在扩大——仿佛卢珠儿的脚上有一条无形的伤口,血渍从一开始的脚后跟蔓延至脚掌,直至脚趾头。 “到了昨天夜里,我检查过珠儿的脚,仍然没有伤口,但是袜子几乎全染红,还有些沾染到了鞋底上——” 陈多子眼里出现焦急之色: “一开始无论血渍有多少,鞋上是没有的,但昨夜却有了,不多,约鸟蛋大小一个。”她以食指与拇指对捏,圈出一个口比划大小: “按照袜子上的血液流涌速度,我估摸着鞋子迟早也是要染红的——” 陈多子说起这些事时,又怕又慌,但万安县的人表情却慢慢变得严肃。 如果只是昌平郡鬼胎案也就罢了,这是在众人预计之中,可没料到中途意外加入的卢家人身上竟然也背着一桩鬼案。 “大人,丁大同知道这事儿吗?” 张传世扭头看向赵福生,一脸真诚之色。 这老头儿不是好东西,此时暗戳戳的想使坏。 “知不知道,回头叫他来一问就清楚了。”刘义真道。 卢家的案子涉及到了纸人。 而万安县众人则对‘纸人’二字高度敏感,一想到这样的手段,众人难免就想到了纸人张。 偏偏张传世与纸人张之间渊源极深。 他先前听到陈多子提及‘43年前’时就已经心生不妙,后面再听到卢家疑似夜半下聘的队伍不对劲儿时,就更加不安。 张传世深知赵福生性格——涉及到了鬼案,她定会追根究底。 不过一旦卷入了纸人张,自己的老底又要被翻出来。 他心中憋屈,不敢怨怪赵福生,就暗暗的恨上了丁大同,觉得这厮故意使坏,憋着劲儿在给自己上眼药呢。 陈多子不明就里。 她见张传世笑容满面,与刘义真对话神色如常,讲出口的话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语调,可凭借她自小生活中打磨出来的敏锐直觉,她仍觉得张传世此时十分不快。 “这位大人——” 陈多子怯生生想说话,赵福生就道: “先别说这些,”她神色严肃: “你接着说后面的事。” 她没想到只是答应有人同行,却横生波折,出了这样一桩意外。 “是——”陈多子应了一声,末了又硬着头皮问: “大人想从哪里听起?” 这桩鬼案扑朔迷离,事实上她现在也晕头转向的。 赵福生就道: “你先从半个月前夜半下聘说起。” 她并没有因为突然问出的疑似红鞋鬼案相关的事件而乱了阵脚,反倒冷静的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边提问边整理脑海内的线索。 “当夜你们三方疑似遇到了同一拨人,卢珠儿遇到的送了一个血玉手镯,你与卢育和遇到的则送了几十担礼。”赵福生问: “血玉手镯当夜消失不见,那其他的礼物呢?” 如果是涉及诡异的大凶之物,丁大同定不会坐视不理。 对于寻常人来说,与鬼相关的大凶之物意味着晦气与不详;不过对于驭鬼者来说,一些大凶之物意味着无价之宝,适合的大凶之物说不定能在鬼案中将命保下来。 “礼物?哦,聘礼——”陈多子恍然大悟,接着害怕道: “大人,那些不是礼物。” 当天东西太多,堆了满庭院,两夫妻因为半夜这场惊魂,躲在房中不敢出门。 手里的礼单变成了以鲜血点粘的黄纸,自然二人就没有胆气出去对着单子点物。 “到了第二天早上,家里的黄嫂——”陈多子解释: “她是卢家的佣仆,在卢家已经好些年了。” 见赵福生点头,她才又接着道: “黄嫂早上起来时发现前庭、后院被人洒满了纸钱。” 厚厚叠叠,堆了半掌来高,像是冬日枯掉的树叶一般,将卢家的前后院全部堆满。 “纸钱?”武少春愣了一愣。 陈多子点头,无奈道: “足足压了十好几筐呢,扔了觉得可惜,留下来当柴禾烧又不敢——” 刘义真看着赵福生,说道: “刚刚陈多子提及送货的人担着货柜轻飘飘的,走路也像飘,现在又出现了纸钱。福生,你觉得这事儿跟纸人张有关吗?” “时间、纸人都对得上,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赵福生冷笑了一声。 她表面看似轻松、随意,实则内心已经生出了戒备来。 一旦事情涉及到纸人张,那么这桩鬼案必定非同一般。 “之后那些纸钱,我们本来想说找个地方埋了,隔壁邻居倒想要,我们不敢给——” 卢家怕惹上麻烦。 涉及鬼案的事不好说,夜半纸人送货一事要是传扬开,恐怕周围邻居都会嫌卢家晦气,说不准会排挤他们。 “唉。”陈多子叹了一声: “事后反倒将人得罪了,闹了好些没脸。”她柔声道: “我们临行时,隔壁的邻居还怪我攀上高枝,看不起旧邻呢——也不知这叫什么事。” 赵福生等她说完,再问: “这事儿是怎么捅到丁大同那边的?” “其实事发后镇魔司没有消息,我们也很恐慌,尤其是珠儿的鞋袜——” 她说到这里,抿了抿唇: “事后家里还有一个怪事——” “什么怪事?”赵福生问道。 陈多子就低声道: “我们家里的人夜里都开始做梦,梦到珠儿婚期将至。” “我的梦里,‘看’到珠儿在穿嫁衣,进入喜堂——”她想起梦中的情景,有些害怕,又道: “不知为什么,大人,我总觉得,如果这桩婚事没成,我们卢家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她说到这里,突然再次低头抽泣: “大约五天前,盼儿不见了,我们全家四处出外寻找。” 家里人本来以为他是打开了门出外玩耍,被附近的拐子带走,正自绝望时,卢盼儿却从屋中出现。 陈多子当时又惊又喜还有些生气,随即问儿子去了哪里。 卢盼儿却像中了邪,嘴里喊道—— 陈多子还没说儿子喊了什么,一直被她搂在怀中,却兀自沉默不语的小孩突然张嘴: “距离婚期还有31天。” 小孩的声音稚嫩,本该天真无邪。 可此时卢盼儿的话语夹杂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却令人毛骨悚然。 陈多子本来紧紧搂着儿子,一听这话,吓得浑身一抖,突然像是见了鬼一般,下意识的伸手推了儿子一把。 卢盼儿被母亲推倒在地,却并没有哭喊。 小孩年纪还小,表情应该丰富,但是此时的他却面色阴沉,眼珠木然。 他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光滑、僵板,仿佛是一种玉石精雕成一般,嘴里机械似的喊: “距离婚期还有31天!” “距离婚期还有31天!” “别说了、别说了!” 陈多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强忍慌乱,伸手去拉儿子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出来。 她紧紧将儿子抱住,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哭: “盼儿、盼儿——如果有鬼,别找我儿子,找我吧,我愿替他——” “这事儿你可替不来。”赵福生淡淡道。 说话的同时,她伸手往卢盼儿抓去。 手臂在碰到卢盼儿的那一瞬间,要饭鬼的力量被激活,赵福生的手臂迅速失去温度与血色,手指由白变灰,最终微微泛着青,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色泽。 ………………………………………………………… 我的天哪好多月票,本来打算这一章明天更新的,但是大家对我太好啦,好感动呀,所以我今天加更4k字报答大家哦~ 第三百八十三章 小孩中邪(双倍求月票) 第三百八十三章 鬼臂的法则力量在赵福生施展的同时就被激活,指尖碰到小孩儿的后背时,自动的曲了起来,轻轻的叩响了小孩的后背。 ‘砰!砰!砰!’ 三声轻响声中,陈多子怔愣的抬起头来,泪水糊了她满脸,她对赵福生的行为疑惑不解。 就在这时,卢盼儿却像是木偶人般,赵福生刚一敲击他后背,他本能的就伸手摸进怀中,掏出了一个圆球来。 那圆球似核桃般大小,上面刷了红漆。 数根细得普通人肉眼无法看到的诡异黑气缠在红球上面。 卢盼儿一拿此球,诡异的鬼气便顺着球体缠到了他指头上面,黑气钻入他指尖之中,他嘴里还喊着: “距离婚期——” 喊声戛然而止,卢盼儿一下惊醒过来。 小孩的眼珠重新变得灵动,有了恐惧与怯懦之色。 赵福生一见此景,立即以100功德值的代价压制住了要饭鬼的力量,将手臂回收。 卢盼儿这才将脸往母亲怀中一埋,恐惧的将陈多子牢牢抱住。 陈多子不知其中渊源。 她见儿子一恢复正常,心下一松,突然又大哭,恼怒之下用力伸手拍了小孩屁股两掌: “喊你不听话,让你不要这样吓我,你刚刚说些什么胡话呢。” 卢盼儿莫名被打,不由放声就哭。 陈多子打完儿子又心疼,想要抱着儿子哄,但赵福生等人还在她面前,她既怕又悔还有些尴尬,只好手忙脚乱的擦眼泪赔礼道歉: “这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她想起临上船前,赵福生曾有言在先:最不喜小孩哭闹吵叫,少让小孩在她面前转。 一念及此,陈多子吓得魂飞天外,只觉得整个人的意识在半空中打转,耳内空了半晌,久久才重新传来江风吹动风帆的‘哗哗’声响。 她起身抱着儿子跪倒在地,绝望的道: “大人不要怨怪,我儿子近来受了很多折磨,先前是我不该打他,他才会吵闹——” 孟婆面现怜悯之色,伸手去拉她儿子。 赵福生摇了摇头,示意她起来。 陈多子见她没有恼怒,大松了口气。 她此时一放松,整个人像是浑身骨头都要被抽走了一般,软趴趴的匍匐到了船舱上,根本爬不起来。 许久后,她‘呜呜’的开始哭。 这个女人一直都是隐忍的。 从她的眼神、动作及神态就能看得出来她性情坚韧却又懦弱,仿佛没有脾气的面团。 在赵福生面前也一直都很克制,无论害怕、焦急,她都在强忍,就连先前流泪也是小声的、隐忍的,此时却终于放任自己发出了一些声音。 赵福生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陈多子年纪还轻,今年是她36的本命年,可她兴许是平日谨小慎微的生活,再加上近来又备受煎熬的缘故,她的头发枯干毛躁,鬓角、发顶已经隐隐可见白发。 “起来。” 赵福生向她伸出手。 陈多子哭声一滞,接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紧紧的抓握住了赵福生的手。 赵福生的手并不细腻,指节、掌心处有细茧。 她的体温也较常人低些,可是陈多子身体瘦弱,最近又遇鬼案,在甲板上哭着吹了半晌江风,身体冻得冰凉,此时两手一握,竟似是赵福生的手心比她还要温暖。 而且赵福生的手掌有力,一将她握住,便令陈多子说不出的心安。 好似近些天来的焦躁与恐惧,被她这样一握便烟消云散。 “大人——” 陈多子低声喊了一声。 赵福生又放软了声调,说道: “起来吧。” 她再软声一哄,陈多子心里更是如同淌过暖流,低声应了一句: “嗳。” “别打孩子,他不是有意哭闹的。”赵福生淡淡吩咐了一句,陈多子的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轻声应是。 她后悔的看向儿子,眼神歉疚。 “丁大同事后是怎么知道卢家出事的?”她见陈多子的情绪平静,这才接着问鬼案相关的事情。 陈多子牵着袖子擦了下眼泪: “也是事出突然,大概三天前,镇魔司的人突然上门。” 她说话时盯着自己被泪水泅湿的袖口看,细心的抚了抚: “是个、是个——”她提起镇魔司的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仿佛有些一言难尽。 范无救的脑袋难得灵光了一次: “是那个身材高大,却大冬天的穿了一件挂红纱衣的男人?” “是——”陈多子点头。 范无救扭头向哥哥吐槽: “这是个变_态,衣襟没有扣好,奶_子都要掉出来了。” “……” 范必死嘴角抽搐,看了赵福生一眼,喝斥弟弟: “别胡说,别给大人惹事。” 毕竟对方是驭鬼者。 这些人脾气反复无常,虽说畏惧万安县的人,但大多是畏惧赵福生、蒯满周及孟婆等人的实力,未必会将范氏兄弟及张传世看在眼里。 虽说万安县驭鬼者众多,人多势众,会在一定程度上震慑昌平郡的人,可范必死为人谨慎惯了,在知道对方是驭鬼者的情况下,不怕事却也不想招惹事。 他怕弟弟口无遮拦招惹事非,就算到时赵福生会护短,总是平地生波折。 范必死提到‘给大人惹事’后,范无救顿时慌乱,连忙道: “大人,我错了——” “没事。” 赵福生护短: “说句实话玩笑而已,他们要是受不起,是他们的问题。”她淡淡的道: “我们努力办鬼案、提升实力,可不是为了跟人说话都小心翼翼。” “是、是——” 范必死呆呆的点头。 范无救沉默半晌,突然拳头一握: “大人说得是!将来我必定也要驭鬼,我绝不给大人拖后腿。” “……” 赵福生看这两兄弟突然间热血沸腾,沉默了片刻,最后无声的点了点头,又看陈多子: “胡容上门后跟你们说了什么?” 陈多子就道: “这位胡大爷上门后,就说知道了我家发生的事,说这是一桩祸事,但是——但是现在还没有爆发,他说他受丁大人之托,看在我家老爷的份上,想给我们卢家指条明路。” 听到这里,赵福生几乎已经猜到了丁大同的盘算,但她仍是例行问道: “什么样的明路?”问完,不等陈多子回答,又自言再问: “让你们履行与文兴县臧家之间的婚事?” “对。”陈多子温顺的道: “胡大爷说,丁大人讲这事儿邪门,兴许是臧老爷那边出了些什么事儿,或是他们请了异人出马来求婚,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我们最好不要悖逆而行。” 这件诡异案件分明是出现了鬼祸的雏形,丁大同是个经验丰富的驭鬼者,他深知鬼祸的可怕之处。 卢家人却只是普通人,对鬼案及厉鬼的认识则不够深。 遇到这样的事,他们早慌了手脚,既怕卢珠儿出事,也怕全家人跟着倒霉。 丁大同拿捏到了普通人的软肋,派了胡容恐吓他们: “丁大人说,这是鬼案。”丁大同深谙半真半假的语术: “但既然厉鬼现在还没有杀人,想必是讲前因后果的,文兴县臧家既然只想结亲而非结怨,兴许卢家一家人送女出嫁,便能化干戈为玉帛,坏事变好事。” 胡容将丁大同的鬼话转述完,又开始威胁: “如果不听,到时大祸降临,卢家就会满门都死。” 他连哄带威胁,将本就已经被近来变故吓得六神无主的卢育和震得言听计从,只有点头应是的份。 “之后我们恭送了胡大爷,便打算先派人去文兴县打听、打听臧家的位置。” 说到这里,陈多子又停顿了少许时间: “可、可是丁大人说不要耽误时间——” 当日事发后,卢盼儿‘中了邪’喊出卢珠儿婚礼倒计时的时间,这个时间便如悬在卢家人头顶要命的刀——同时这个事也悬在了丁大同的心里。 他总觉得这事儿不能拖,久拖必会出大事。 卢家的是一桩鬼案。 虽说厉鬼还没有开始杀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卢家招惹的鬼祸易解。 鬼胎案还没有结束,鬼婚案又接踵而至。 丁大同心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得将卢家人赶出昌平郡。 他没有收拾多余鬼案的能力,绝不能让卢家的鬼案在昌平郡内爆发。 只要将这家人赶走,他们离开昌平郡的地界,无论在哪里出事,都是当地镇魔司头疼。 丁大同身为昌平郡的镇魔司大将,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 卢家人不明就里,对他的话信以为真。 镇魔司那几日连天有人过来盯睄,催他们快些出行,不要耽误时间,误了性命。 同时丁大同还让卢家人不能逗留,既是送亲,一家人得齐齐整整,所以此行除了卢育和夫妇、卢珠儿外,卢盼儿以及借住卢家的陈氏母女、原配娘家人及家中的仆从都一并同行。 …… “丁大人给了我们最后期限,勒令我们最晚明天得出发,直到昨天夜里,那位胡大爷又来我家,说要我们不用另外联系车马了,和大人们同行,一道乘船去并州上阳郡,彼此有个照应。” 说了半晌,陈多子直到这会儿才将事情前因后果说完。 “……好他个丁大同,真有这老小子的。” 赵福生听完后,明白丁大同算计。 他当时为了维护昌平郡安宁,是打算将祸水东移,哄着卢家人自生自灭,到时让其他镇魔司头疼。 不过昨夜万安县一行人到了之后,兴许是赵福生、蒯满周等人的接连出手,在震慑了昌平郡镇魔司众人的同时,同时在从钟瑶等人口中打听出万安县真正实力的丁大同又心生活泛。 他毕竟是一府大将,见识、手段也是有一些的。 丁大同没有沉溺于技不如人的尴尬,反倒打起了借势的主意。 赵福生实力惊人,万安县驭鬼者众多,既然是这样,何不将卢家人也召唤上船,到时一并看护呢? 万安县的实力已经不下于一个州府的实力,再加上昌平郡的人,到时一旦卢家祸事爆发,所有人的实力想必能镇得住场子。 所以这才有了丁大同后来邀请卢家人同行之事。 “满周,你去叫丁大同过来——” 赵福生虽说理解丁大同的做法,但此人自作决断,事前没有透露半点儿风声,这样的行事作风不行。 她沉了脸喊蒯满周,准备让丁大同吃些苦头。 话音刚落,就听船舱的另一侧响起了丁大同的声音: “大人开恩,丁大同早就等候在此。” 说完,便听‘嗒嗒’脚步声响起,丁大同快速从船舱的另一端绕了出来。 在他身后,钟瑶、胡容等昌平郡的人都在。 当着众人的面,丁大同也并没有爱惜颜面,而是直接拜倒下去: “大人,请容我解释。”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 赵福生冷冷看他: “想必你是昨夜见我们展露实力,便有意想借我们压卢家的鬼祸。但你怕我不同意,因此早晨故意欺瞒,事后又指使卢家人故意在我面前露脸。” 她每说一句,丁大同的脸色便苍白一分,直至额头开始出现大汗,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孟婆有些吃惊。 她从头到尾都与赵福生在一起,陈多子母子出现时,她也在场,像她这样的老江湖,竟也没有意识到陈多子母子出现是有意的。 “大人怎么看出来的?” 武少春好奇心重,又想学习办案经验,因此率先发问。 “很简单。” 赵福生看向卢盼儿: “卢盼儿手中拿的那颗球。” “球?” 众人因她的话又将目光落到了小孩身上。 卢盼儿被人一盯,心中畏惧,将手反折到身后,一个劲儿的想往母亲怀里藏。 陈多子也额头见汗,连忙伸手去抓儿子的手。 她将卢盼儿的手拉出来时,果然见小孩掌中握了颗刷了红漆的小球。 “这球——” 陈多子看了球半晌,没看出端倪。 赵福生道: “满周非同一般人,她应该是看出了卢盼儿身上的诡异,所以出手夺球。” 夸球之后她还留了一部分鬼线在卢盼儿的球上,最后将球还给了卢盼儿。 所以先前卢盼儿鬼祟之力发作后,赵福生以要饭鬼的法则逼出卢盼儿想要交出所有物的本能。 小孩最珍视的就是这颗木球,他一拿出来,厉鬼的力量相碰撞,蒯满周留在球上的鬼气显形,才令赵福生明白了一些事。 第三百八十四章 有血脚印(双倍求月票) 第三百八十四章 赵福生冷冷望着丁大同: “陈多子来与我们打了交道,事后熬煮米饭送来赔礼。” 这些都是丁大同的算计。 他想借赵福生之手压制鬼祸,但又害怕东窗事发后令赵福生心生怨恨,因此待到上船行驶了一段时间,无法返航后试图将真相和盘托出。 所以先前午膳时,他殷勤侍候、盛碗端碗,都是在向赵福生赔礼道歉。 “席间你见我问起陈多子,还怕我不感兴趣,特意多说了几句。” 否则一个坐镇一方的镇魔司大将,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已经家道中落的卢家生平往事? 赵福生嗤笑了一声。 “……” 丁大同的脸色惨败,额头见汗,整个人已经不复先前的冷静,跪倒在地,不知如何吭声。 他心乱如麻,不知赵福生究竟是何方人士,万安县究竟怎么找到这样一个令司,将他的心思剖析得鞭辟入里,半分不差,仿佛能窥探到他的内心。 “事后我让你传唤陈多子前来,你事前应该是有交待的,你们又怕我生气,所以躲在暗处,随时出来请罪。”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张传世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大人,这老小子不老实。” 丁大同听他这样一说,身体不由一抖。 但他毕竟非同一般人,就算此时心中恐慌,也并没有乱了阵脚,反倒生出一丝明悟:赵福生知道内情,但却并没有暴怒之下出手,而是极有克制的分析。 她这样说来,莫非是在警告自己——亦或是想给自己一个坦白的机会? 丁大同这样一想,心思顿时活泛。 赵福生的表现与一般驭鬼者截然不同。 她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对人心把握也准。 昨夜他问及钟瑶三兄弟去万安县的种种,三人不敢隐瞒,将在县中与赵福生的对话一一说出。 从钟瑶三人口中了解到,他召唤赵福生前来昌平郡的意图她是知晓的,却并没有拒绝。 到了昌平郡后也没有算老账,反倒提也没提——这就说明赵福生为人秉性并非尖刻小心眼儿的人。 丁大同眼珠一转,顿时心中有了决定。 他额头重重点地,叩在甲板上发出‘砰’的响声: “大人明察秋毫,这些事情说得半点儿不假。” 他没有推辞狡辩,而是选择承认。 张传世挑了下眉梢,眼里露出意外之色,随即看了赵福生一眼。 只见赵福生嘴角含笑,眉眼如刀,眼神锐利,但面对丁大同的话,却并没有出声。 这并非是她真的发怒,反倒是她愿意给丁大同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老小子真是幸运,竟然摸到了大人脉门。”张传世心中暗忖。 他为人贪生怕死,却会察言观色,人也很很是精明。 若赵福生对丁大同心生厌恶,有想杀他之念,他自然落井下石;但此时赵福生有意给他机会,他当然不能去枉作小人。 张传世努了努嘴,别开头去。 “大人——”陈多子性情软弱,又很胆小,此时见丁大同因自家的事而被问罪,心中格外不安,便也跟着又重新跪回地面,膝盖往前挪移了两步,正要说话,赵福生就道: “这事儿与你无关,我听丁大同说。” 卢家闹鬼祸也是受害者,且这事儿的主谋是丁大同,卢家只是配合他一道欺瞒而已。 陈多子缩了两下肩膀。 丁大同听到这里,心里却是一颗大石落地。 他不怕辩解,却更怕没有辩解机会。 听到赵福生发话,他脸上露出庆幸之色,连忙就道: “大人,我听到卢家事发时,是在七天之前。” 昌平郡的郡守知道他忙于鬼胎案,不敢因卢家的事来触他霉头,致使丁大同悉知此事晚了些。 等到他听说卢家鬼案时,心都凉了半截。 当时正如赵福生所猜想的一样,他第一反应是要将这桩鬼祸赶出昌平郡。 只要不在他的地界上出事,无论落到谁手里,卢家人死与不死都跟他无关。 昨夜是个重要的转折。 “大人,我毕竟是昌平郡镇魔司的将领,卢家也是正经缴纳税银的人——” 他无奈道: “如果有路可走,谁又想死人?” 卢家的鬼祸至今没探出苗头,他当时派胡容去卢家探过底,也见过卢珠儿,但压根儿没在她身上感觉到厉鬼煞气。 说到这里,丁大同抬起头来,看向胡容,向他使了个眼色。 胡容扭了一下腰,鬼使神差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接着伸手拉了拉衣领,将胸口勉强包住了,这才道: “大人,卢珠儿身上展现异样,照理说是被厉鬼法则标记。” 但凡被厉鬼法则标记的人,总会与寻常人有区别,可是胡容当时没有感应到她身上的煞气。 “不过我驭使的鬼怕她——” 他迟疑道。 “我已经借用过数次厉鬼能力。” 胡容驭使的是个复苏的女鬼,法则是杀人剥皮缝制一个唯妙唯肖的‘人’。 一旦缝成之后,这个‘人皮’内会成为一个特殊的储物空间,能将万物装载进去——这个万物包含了大凶之物、厉鬼等。 他驭使的厉鬼原本隐藏在他影子中,可随着胡容借助厉鬼力量次数的增加,厉鬼在逐渐复苏,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言行。 且他时常都控制不了鬼的力量,有时甚至意识会断联片刻,等苏醒之后,发现自己不知从哪儿取了张血淋淋的皮,拿了根针在缝制。 …… 胡容处于一个即将失控的境地,之所以没有完全失控,完全就是因为丁大同能压制厉鬼。 此次丁大同将他派去卢家,也恰巧因为他的特性——越是即将厉鬼复苏的人,便已经类同于鬼,他对于鬼的气息、感应会更敏锐,兴许能瞧出一些端倪。 可惜胡容去了卢家,最终无功而返,这越发让丁大同明白这个案子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鬼祸即将发生,可是我实力不足——” 丁大同苦笑: “昨夜我见了大人实力超群,才生出这样的念头。” “悔不该瞒大人,可我实在无计可施。”丁大同叹了一声: “有万安县诸位在,加我昌平郡四人,这样的实力比徐州府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我们都处理不了,那么卢家所到之处,也只是一场祸患而已。” 他说完之后,强忍住想抬头去窥探赵福生神情的念头,跪伏在地,等待赵福生的裁决。 许久静默无声。 丁大同逐渐不安,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正当他按捺不住,想要抬头去看赵福生的表情时,突然眼角余光见到她挪了下腿的坐姿。 ‘悉索’声响中,赵福生说话了: “晾你还算诚实,没有继续花言巧语。”丁大同身为一郡之主,这样的处事方式也是情理之中的。 而且他虽说心怀算计,但好在人性尚存。 “只是我不喜欢人家算计我,看在你是为了大局为重的份上,这一次我先记下了,如果敢有下次自作主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赵福生说完,丁大同还有些怔愣,孟婆则温声道: “丁大人,还不多谢大人开恩。” “啊?是!”丁大同被她一提醒,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叩首: “多谢大人开恩,下次定不敢再这样。” 赵福生将事情说开便揭过不提。 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卢家的棘手事。 她看向卢盼儿,沉吟了片刻。 “大人,你先前提到此事是‘鬼’而非鬼——”武少春率先开口发问: “这是怎么个说法?” “此事确实涉及了诡异,夜半下聘、卢家三人同遇一人,送来的货物变成了纸钱——这些可不是厉鬼所为。” 鬼只是鬼,没有思想与诡计,只会凭杀戮本能行事。 若卢家三人当夜遇到的身穿紫红衣裙的丰腴女人是鬼,那么三人恐怕早已触发法则被鬼物杀死。 “亦或鬼影响了人的认知、意识,使人陷入幻境,但人的眼睛、记忆可以受到蒙蔽,却不会出现实实在在的东西。” 赵福生强调: “礼物变纸钱,这就是破绽。” 有纸钱的出现,证明此事就是背后有人捣鬼。 刘义真试探道: “是纸人张吗?”说话时,他看了张传世一眼,笑道: “张师傅,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便问一问,不针对你。” 他一句话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全放在了张传世身上,看得张传世心中大恨。 刘义真分明小心眼儿,记恨当日十里坡鬼案后他嘴贱开的那句玩笑呢。 “……”张传世咬紧牙关,挤出一丝笑意: “哪儿的话,都是为了案子。”说完,心中却暗暗记下这一笔,决定等将来在赵福生面前定要找机会上刘义真的眼药,以解今日之恨。 刘义真得了便宜还卖乖,微笑道: “张师傅真大度,不介意就好。” 赵福生嘴角抽搐,将二人往来看在心里。 她就事论事: “十有八九,此人心怀叵测,手段阴狠——” “大人,可与红鞋鬼案有关?”孟婆却无暇顾及刘义真与张传世之间的小矛盾,急匆匆的问了一句。 “有可能。”赵福生点头: “有相似的共同之处。” 她说道: “其一、与卢家这下‘婚约’的臧家是上阳郡文兴县人,而红鞋鬼案最初是因吴老财而起。” 而吴老财又曾在上阳郡走过货,疑似在金县结下重要人脉。 “都是在上阳郡,文兴县与金县则是相邻。” 其二,卢珠儿定下‘婚约’的当夜,疑似纸人送聘后,她戴了个血玉手镯。 “之后她的鞋袜现血,被染红,这也与红鞋案有共同之处——” 同时还有一个疑点,赵福生道: “就是即将成为新嫁娘的身份。” 但仅凭这三点,便认为卢珠儿被红鞋厉鬼标记,又未免太过草率了些。 赵福生的话令孟婆等人点了点头。 丁大同等却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又有些胆颤心惊。 什么纸人张、红鞋鬼案,他们并不清楚,可是万安县的人提起这些鬼案时,却仿佛讨论的不是可怕、血腥的鬼案,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昌平郡人正胡思乱想之际,赵福生看向陈多子: “你将卢珠儿叫过来,我瞧瞧她的情况。” “是——是——”陈多子应了一声,爬起身后缓缓后退。 她初时小步走,后来便转身开跑,一时情急连儿子都忘了带走。 ‘咄咄’的脚步声远去了。 约半刻钟的功夫,细碎的脚步声又再度响起,这一次似是来了不少人。 陈多子温柔却又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催促着: “珠儿,你走快些。” “不是我说你,儿子也不知道带在身边——”一个熟悉的妇人声音响起: “你从小到大做事总是这样子,丢三落四,没个分寸。” “……” 回应老妇人的是长久的沉默,被指责的陈多子并没有出声反驳母亲的话,而是选择了默默忍耐。 说话的功夫间,只见数人从船舱后出现。 除了陈氏母女外,陈多子夫妇都来了。 两夫妻并陈氏母女走在前头,陈多子右手往后斜垂,似是拉了个人。 那人羞答答的,还藏在舱后,仅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只见那手腕白得有些瘮人,十分纤细,一枚约半寸宽的血红手镯套在这惨白细弱的手腕上,红与白相交映,呈现出一种诡异、阴森的特殊美感,但再一细看,又令人不寒而栗。 ‘呼——’ 江面突然起了大风,刮得风帆‘哗哗’作响,甲板上的温度瞬间又降低了些。 ‘嗒嗒嗒。’ 卢家人的凌乱脚步声中,陈多子拉着的少女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在这时,一直蹲坐在赵福生后背的蒯满周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半趴在赵福生身上,贴近了她耳侧,小声的道: “福生,有血脚印。” 小丫头说话时,一双大眼睛看向了卢珠儿。 血脚印?赵福生看向卢珠儿的脚下。 甲板因常有人踩踏,木材表面出现了包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也绝对没见到血。 不过蒯满周的眼力非同一般人,她既然看出了诡异,证明卢珠儿身上是有很大问题。 她心念一动,接着向陈多子招手: “把卢珠儿带近前些,令她把鞋袜脱了,我看看。” 第三百八十五章 鬼鞋现形 第三百八十五章 “脱、脱鞋?” 陈多子、卢育和还没发话,陈母已经率先出声。 赵福生抬头去看她,仔细打量这个人。 这老妇人六十出头的年纪,肤色略惨白,法令纹很深,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愁苦之色。 她梳的头发很是简单,只用了一根木钗盘发,显得有些素净。 妇人的身材十分矮小,比陈多子矮了一个头的样子,背脊略有些驼,瘦得仅剩皮包骨,她的另一个女儿陈来子扶搀着她,对她颇为畏惧。 被赵福生一看,陈母有些害怕,但脚步站得很稳,没有后退。 赵福生一见此景,心中很快对这老妇人有了个大概的印象:此人看似软弱无能,实则内心固执。 “你有意见?”赵福生笑了笑,看着她问了一声。 不知是她语气温和,还是因为面带笑容的原因,陈母竟一时忘了畏惧,也跟着笑道: “这位女大人——” 她话没说完,赵福生就笑着将她话打断: “大人就是大人,还分什么男女?” “话不是这么说的——”陈母温声细语的笑着想反驳,但赵福生再次打断她: “那你就不要说。” 陈母被她连着两次抡白,笑容变得勉强,又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 可是此时甲板上共有万安县、昌平郡两大镇魔司的人在,哪里轮得到卢家人发声。 陈来子不敢看母亲的眼神,陈母笑意一淡,脸上就有些不快了,又看向女婿: “姑爷——” 卢育和就道: “大人,女子名节——” “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名节。”赵福生闻言就笑了,饶有兴致的看向卢育和: “你知不知道你们沾染的是鬼案?你又明不明白丁大同允你们同行的意思?” “……”卢育和沉默。 这时陈母再度出声: “就是要脱鞋看,此地人这么多——”她看向武少春、刘义真等: “大人要看就罢了——” 赵福生脸色沉了下去。 孟婆性情温和,怜爱的看了一直没出声的卢珠儿一眼,想打圆场: “大人——” 她还没开口,赵福生就道: “不可回避。”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解释道: “孟婆,我们办的是鬼案,少春等人虽说驭鬼,可其实办鬼案的经验都并不丰富,每次遇鬼,都是摸索前行,同时也是积累经验的好契机。” 卢珠儿此时被厉鬼标记,胡容等人全都看不出端倪,蒯满周却看到了血脚印。 “我们驭鬼者份属镇魔司,解决鬼祸、办鬼案是我们份内之事。”赵福生平静道: “人命关天,我们驭鬼者的命也是命。与名节、道德相比,孰轻孰重得分得清。” 她的话一说完,孟婆怔了一怔,接着脸上露出愧疚之色,低声认错: “大人说得对,是我想差了。” “不是你想差了——”赵福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丁大同等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他倒没想到这么深入,但凭借驭鬼者天然实力,他连卢珠儿的命都没放在眼中,更何况名节。 此时听赵福生这样一说,隐约有所顿悟,但细细一想,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明白了什么。 他索性不再深思,反倒扭头看向卢育和,神色阴冷道: “大人说得对,名节与鬼案无法相提并论,如果再啰嗦、抗拒,就将卢珠儿双腿砍了,让我们验个究竟。” 驭鬼者行事、说话还是霸道。 陈母一听这话被吓了一跳,卢育和在这位昌平郡镇魔司大将面前哪敢硬气,连忙便拉了女儿一把: “脱、立即就脱鞋袜,大人饶命。” 卢珠儿的表情冷淡、平静,但双眼之中却流露出几分恐惧。 陈多子蹲下身来,动作温柔的将她左腿抬起,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绣鞋脱下。 鞋面是淡粉的绸子,内里垫白布,可此时鞋后跟的位置已经被血染红,血迹顺着脚后跟处往前蔓延,至脚掌的位置截止。 卢珠儿的左脚被陈多子捧在掌中,那袜子早被血液染红大半,仅剩脚背处有些许红渍。 见赵福生等人注视,陈多子又小心翼翼的将卢珠儿的袜子系带解下,那白袜脱下后,可见少女的脚后跟光滑无痕,不见半点伤口。 奇怪的是,她的鞋袜都有血,脚上却没沾半点儿血迹。 赵福生看了两眼,示意陈多子再将卢珠儿裙摆揭起。 陈多子知她说一不二,顺从的将卢珠儿的裙摆撩起少许。 此时正值冬日,少女外罩厚裙,内里还穿了夹芯的厚裤子。 裤子是浅色,因陈多子将裙子撩得不多,仅能看到裤腿。 “再拉高些。” 赵福生手抬了抬,吩咐了一声。 陈多子犹豫着看了丈夫一眼,见卢育和没说话,便只好又将裙子拉高。 这一拉之下,众人顿时看出了端倪。 只见卢珠儿裙底下的裤子上似是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印子。 这些点痕大小不同,大的如米粒,小的如针尖——像是有人拿刷子沾了朱砂水,甩到了卢珠儿的裤子上去的。 陈多子一见这红点印,先是一惊,问道: “珠儿,你这裤子怎么——” 她话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如同见了鬼似的,手一抖,掌心里握着的裙摆落了回去,将那沾了血印的裤子挡住。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众人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赵福生打破沉默,吩咐了一声: “将她的鞋子给我。” 昌平郡众人面露怯色,一时间无人敢动。 倒是武少春等正欲前行时,丁大同顿了顿,突然伸手将卢珠儿染血的鞋子捡起,捧在掌心处递到赵福生的面前: “大人。” 那鞋一入赵福生的手,便显得轻飘飘的,几乎感应不到重量的样子,只有一种阴凉的感觉。 赵福生皱了皱眉。 从直观感受,她能感觉得到鞋上蕴含的鬼煞之意,令人莫名心悸,但这只是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并非实质的鬼气。 “大人——” 武少春正欲说话,却见赵福生突然低头去闻鞋子。 “……”他后头的话被堵在喉间。 鞋上并没有任何气味,赵福生凑近鞋子时,只感觉到了一阵幽冷的气息。 她想了想,原本想要顺手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孟婆,但递出去的动作略一迟疑,最后转给一旁眼巴巴的武少春: “少春,你看看。” 孟婆探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武少春愣了一愣,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 他抓了抓脑袋,歉疚的看了孟婆一眼,将那只被染红的鞋子接过。 鞋子入手后轻飘飘的,他意识到不对劲儿,开始仔细打量这只绣鞋,同时往鞋的内里看去。 血渍铺垫了鞋的后半截,唯有前脚掌及至脚趾处是干的。 武少春想了想,伸手进鞋里探了探。 鞋底有血的地方冰凉、潮湿,像是新鲜的血液。 但他将手收回时,指尖处却是干干净净,并没有沾染血迹。 武少春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也学着赵福生先前的样子闻了闻绣鞋。 只要穿过的鞋子,难免会有气味,可他俯身闻鞋时,鞋上并没有闻到有‘人’穿过的味道,反倒闻出了一丝若隐似无的血腥,夹杂着淡淡的死亡之气。 而在这死气之中,武少春又似是闻到了另一种奇怪的味道—— “大人——”他迟疑片刻,喊了一声。 “闻到了什么?”赵福生问了一句,并示意他将鞋交给刘义真。 武少春看了一眼身旁的孟婆,接着将鞋递出去后,这才皱眉道: “不是人穿的,有鬼气,有血腥味儿,还有——还有我像是闻到了一股苦味。” “苦味?”赵福生听闻这话,不由愣了一下。 武少春驭使的是灶鬼,嗅觉远比她灵敏。 她在这只轻飘飘的鞋上闻到了血腥气,感应到了厉鬼气息,但并没有闻到什么苦味。 “像是药材——”武少春道。 孟婆近来都在捣鼓药糖,那味道很是熏人。 武少春说完后,一时间分不清自己闻到的味道是鞋上传来的,还是孟婆身上传来的。 刘义真拿到鞋子后并没有感应出额外的东西,只好将这绣鞋如击鼓传花般递给了范氏兄弟。 最后就连张传世都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只好又将鞋子递了回来。 万安县的人除了孟婆、蒯满周之外都看过了,接着赵福生将鞋递给昌平郡: “你们也看看。” “大人。” 孟婆一见此景,顿时急了: “大人,我也——” “先别急,这鞋有问题,最后到你手上,你再看。”赵福生安抚了一句。 孟婆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是多心了,她松了口气,坐回原处,双手捏着围裙,等昌平郡的人传完绣鞋后,最后那鞋交到了她的手里。 鞋递过来时,她双手去接,但鞋跟碰到她掌心的刹那,便见那鞋子突然融解,化为一股散逸着的红烟,从她掌心、指缝处如水流般溢了出去。 这一变故打了孟婆一个措手不及。 她怔道: “大人,这是——” “我早猜到这不是真的鞋。” 赵福生叹了口气。 说话的同时,她看向卢珠儿。 少女的面容像是玉精石髓精雕而成,平静、冷硬,没有半分情绪。 面对众人拿她绣鞋,她毫不变色,仿佛一个旁观者。 唯独她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慌、畏惧、羞涩的神情,证明她还有一些意识。 赵福生道: “真正的鬼鞋,还在卢珠儿的脚上。” “什么?!” “什么。” 昌平郡的人变了脸色。 丁大同想起自己先前捡过鬼鞋,当即只觉得手掌冰冷刺痛,还隐隐发麻。 他不大自在的将掌心用力在自己裤腿上蹭了蹭。 “这怎么可能——”陈多子惊喊了一声。 说话的同时,她伸手又去拉卢珠儿的裙子。 裙摆一揭开,便见卢珠儿那只本来捧在她掌心处的左腿不知何时踩了地,先前被陈多子亲手脱下的那只鞋好端端的穿在少女鞋上,袜带也系得十分整齐。 “……” 陈多子的嘴唇迅速失去了血色,整个人仰天后倒,坐在地上迅速往后挪了几步才停止。 “卢珠儿、卢珠儿死了吗?” 丁大同只觉得后颈有阵阵寒气升起,颤声问了一句。 “不清楚。” 但就算没死,也恐怕离死不远了。 赵福生道: “我试试。” 她说话时,以意识将脑海内的封神榜启动。 阴风阵阵之中,带血的榜单在她识海内缓缓展开。 此时的神榜已经不是最初时的样子,已经有数位厉鬼赦封归位。 赵福生的意识在鬼差之上顿了顿。 卢家鬼案非同一般,照理来说应该请出劫级的鬼差马面掠阵。 可她此时要请鬼差,需要付出5000功德值。 她如今只有功德值在身,一旦扣除5000,剩余的功德值在之后便有些捉襟见肘。 此事既然涉及纸人张,便不能等闲视之——兴许棘手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这样一想,赵福生顿时将意识停留在了门神之上。 如今她驭使的鬼神中,门神成为了她最佳助力。 她打定主意,心念一转间,封神榜的提示响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召唤门神。 是! 赵福生意念一起,功德值随即被扣除。 鬼神令之上血光一闪,赵福生的身后暗影蠕动。 胡容、陶立方及丁大同等人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惧,仿佛有莫大危险即将降临。 就在这时,钟瑶瞪大了眼,仿佛看到了生平最害怕的事物。 只见赵福生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身背漆黑门板的身影。 那二‘人’面色铁青,身穿寿衣,鬼气森然,带着阵阵煞气。 “鬼、鬼!” 陈母惊声叫喊。 此时无人敢出声。 丁大同是听过钟瑶提及前往万安县第一日的情景,知道他曾与赵福生的门神鬼印交过手,当时驭使了煞级厉鬼的钟瑶险些死在一道厉鬼的烙印里。 他听起此事时不以为然,只当钟瑶夸大其词。 直到自己亲身经历灾级厉鬼的慑压,才知钟瑶是一点儿没有夸张的语句。 门神二鬼现世时,已经非同一般的灾级厉鬼给人的压力。 鬼物给人制造的恐惧好似已经凝若实质的压力,令这些驭鬼者从内到外的心生颤栗。 第三百八十六章 测量脚印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二鬼神表情森然、僵硬的站在赵福生身后,仿佛并没有半分暴动,而是全然受赵福生压制。 封神榜的提示在赵福生识海内响起:门神已经出现。 门神想要将你背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镇压门神? 是! 一共1000功德值被扣除,被镇压的门神没有再生出想要背起赵福生的念头,安静的站在了她身后。 “……” 丁大同及昌平郡众人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 阴寒感源源不绝的从赵福生的身后传来,令得众鬼避逸。 陶立方、钟瑶二人的厉鬼即将处于失控的边沿,此时受到门神煞气一冲,反倒觉得心中暴虐之感散了大半,二人驭使的厉鬼躲避。 钟瑶当日在万安县徐家曾与门神烙印交手,当时已经觉得神印十分可怕,但此时再见门神本体时,才发现徐家的鬼印甚至不及厉鬼本体威煞的十分之一。 胡容身下扭动的鬼影悄然消失,他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神情。 …… 门神一出现,卢家人惊得接连后退,但一直神情僵冷的卢珠儿却第一次面色‘变’了。 她并非流露出了害怕的神情,而是那张平静如精心打磨的玉石表面一般的皮肤开始轻轻的‘抖动’。 少女的身形开始扭曲。 随着船体被水流簇拥着荡漾而抖动,她的身体也像是由雾气组成般,随着船的抖动而开始散架的样子。 大船的甲板上不知何时萦绕了一层若隐似无的淡粉红雾。 就在这时,蒯满周突然‘嘻嘻’笑了两声,附在赵福生身侧喊: “福生,脚印。”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众人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串殷红的血脚迳直自船舱的另一头连接过来,至卢珠儿脚下而止。 这脚印众人先前无法看到,此时一见如此多带血的脚印,不免人人胆寒——就连武少春这样的驭鬼者也觉得怵然。 正当武少春惊悸之际,赵福生突然喊他: “少春,你去量量,这地上的脚印多长。” 她的话令丁大同等人吃了一惊。 卢家的鬼祸非同一般。 丁大同驭使的是祸级厉鬼,可此前与卢家人见面时,全然没察觉出厉鬼的痕迹。 他知道卢珠儿身上有诡异,但却无法看透厉鬼法则。 此时赵福生召唤门神,逼出鬼域,使厉鬼的脚印显形,可见厉鬼就在附近。 血脚印极有可能与厉鬼杀人法则有关,一旦碰触,极有可能沾染不幸。 赵福生竟然勒令武少春去测量鬼印。 这样的事危险异常,驭鬼者又大多桀骜难驯,就是丁大同以往办案,吩咐驭鬼者去冒险时,可能也会遭人怨恨。 丁大同心中诧异不安,却不敢在此时出声。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武少春在听了赵福生吩咐后,竟然半点儿都没有犹豫。 他倏地的站了起来,应了一声: “好。” “我也同去。”范无救也道。 “不用。”武少春摇头: “量个脚印,哪用两人。”他心里明白赵福生点名吩咐他的缘由。 此案从许多特点来说疑似与红鞋鬼案有关。 红封鬼案是多年前发生在封门村中的陈年旧案,当时封门村郭家鬼案时,是武少春与赵福生同行——万安县众令使之中,除了孟婆之外,恐怕只有他对红鞋鬼案的始末是最清楚了解的。 根据红鞋鬼案特点,当年齐大牛一家先后脚上出现了红鞋子,且留下特殊血脚印。 脚印经当时的令司主事谢景升测量后,长短约十寸,这也是赵福生特意令他测量的原因。 而测量脚印后,有极大概率会成为被厉鬼标记的下一个受害者。 武少春知内情、又驭鬼,纵使被厉鬼标记,也有自保手段。 范无救则只是打了鬼印,一旦因触及红鞋鬼印而被厉鬼标记,死亡的概率要比武少春大得多。 “可是——” 范无救一听这话就有些急了。 武少春的顾虑他也清楚,但他性情冲动,认为富贵险中求,万安县同行令使人数不少,但真正没驭鬼的就是他与范必死,还有一个张传世及刘义真了。 不过刘义真有鬼棺,目前暂将鬼胎困住,这种本事甚至比一般的驭鬼要强得多。 范无救就想冒险一次,若是能驭红鞋厉鬼也不错。 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心里想什么,表面就展现出来了。 此时刚一急,赵福生就道: “少春说得不错,办鬼案不要着急,凡事先求稳妥!” 范无救正欲说话,范必死哪能瞧不出眼前的状况,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冒失、激进的弟弟,深怕他作死,紧紧将他拽住: “听大人的!” 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深怕这傻弟弟一冲动干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末了又哄他: “大人有安排的,到了该你动的时候,大人会说的。” 说完,偷偷以眼角余光去看赵福生。 范必死与范无救毕竟是双胞胎,自小一起长大,兄弟之间心意相通。 范无救的想法他未必没有,只是他性情内敛,心眼更多,比范无救更擅长忍耐、隐藏罢了。 他也想驭鬼,但不像弟弟这么冲动,此时拿话安慰范无救,也是想借此试探赵福生的态度。 赵福生听出他言外之意,又看他眼色,不由微微一笑,索性给他一个明确的表态,点了下头: “范大哥说得不错,到了该你们干活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范必死见她目光熠熠,那眼神像是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心中不免有些恐慌,但听她这话,一颗大石总算落回原处。 他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有些兴奋。 范无救则是感应不到哥哥复杂的情绪,听赵福生这样一说,只好郁闷的道: “……好吧,我听大人的。” “……” 万安县几人的对话看得丁大同大开眼界,胡容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武少春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了卢珠儿留下的血脚印处。 卢育和、陈母等已经避让开,昌平、万安的驭鬼者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看他的一举一动。 脚印由远及近,以肉眼观看,大小相差不多。 武少春看了一眼,便选择了离卢珠儿最近的距离蹲下了。 他的这个举动令得丁大同瞳孔一缩。 依常理论,离卢珠儿最近的脚印测量起来自然是最精准的。 不过卢珠儿此时已经显现出异象,这个少女十有八九已经快处于厉鬼复苏边沿,一旦鬼祸爆发,武少春离她如此之近,便会危险重重。 这会儿武少春选择在这里蹲下,要么是自恃实力过人,要么就是对万安县众人信任至极的缘故。 想到此处,丁大同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等人身上。 孟婆的视线已经追随武少春,她看似在笑,可是不知为何,孟婆脸上的笑容却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细看之下,她身上逸出淡淡红雾,将她的脸映得红润充满了血色。 蒯满周没有站稳,而是上半身扭着靠在赵福生身上,手掌心里不知从哪里摘来了一支花朵。 那花呈暗红色,像是吸饱了血汁,妖冶、艳丽,而又让丁大同觉得危险异常。 赵福生身后的门神没有动。 两个灾级的大鬼仿佛受她彻底掌控,老实站在她的身后。 刘义真双手勒住了鬼棺的系带,看向武少春。 …… 就在这时,武少春伸出手,张开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压向了那通红的血脚印处。 不知从何时起,丁大同感觉武少春的头顶突然冒起了阵阵白雾。 那雾气似是炊烟一般,而眼角余光则看到武少春的身旁出现了一处土灶。 灶台架了锅炉,烟雾似是从中逸出。 “这是——” 丁大同揉了揉眼睛,竟半点儿没有察觉这灶台是何时出现的。 灶台阴冷非凡,散逸的炊烟也非凡物,那烟雾所到之处将甲板上出现的淡粉鬼雾冲散,将武少春的身形笼罩在其中。 武少春当日接触过红鞋鬼案,也知道以赵福生的性情,迟早是要解决这一祸患的——尤其是红鞋鬼案疑似与孟婆失踪的女儿有关。 他早将红鞋鬼案的资料牢记于心中,临出发前,他也知道导致了红鞋鬼案的吴家已经搬迁至上阳郡金州,猜想赵福生此行绝不会放过查此案的机会。 所以他早做了准备,测量过十寸的长短,此时以手一量,便已经心中有个大概的数。 那血脚印呈深褐色,踩动间将浓稠的血液粘拉出特殊的纹路。 武少春将手一靠近,一股阴寒之感便透过掌心传入他四肢百骸,手臂处鸡皮疙瘩已经先立了起来。 ‘咕噜、咕噜’,一旁鬼灶内的锅炉突然传来沸腾声响。 更多的白雾从中逸出,将武少春牢牢包裹住。 武少春的手指印到了红脚印上,指尖刚碰到的瞬间,寒气便透体而入。 赵福生看到他食指与拇指分开后测量的距离略短了一截。 武少春并不气馁,又伸出中指与拇指测量,这下一张开,便分毫不差。 在他刚测量准确的刹那,他突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一股血红的雾气如同利刀切豆腐一般剖开了灶鬼雾气的封锁,混入白雾之中。 武少春只觉得双脚一紧,脚趾立即便抓地了。 他的脚中掌离地,仅剩脚后跟、脚掌落地,双脚上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束缚将他缠住。 厉鬼的标记法则。 武少春遇事并没有惊慌,而是不慌不忙的转头,看向赵福生: “大人,我测量过了,这血脚印约十寸左右,与43年前封门村郭家的鬼案记录的长短相吻合。” 他说完之后,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来: “而且厉鬼的标记法则疑似也与测量脚印有关,我手指碰到这血印时,便感觉被标记了。” 武少春的信息相对较详细。 且卢珠儿还没有彻底死亡——这就意味着厉鬼并没有从她身上脱出,武少春的时间充足。 他又是驭鬼者,对鬼物的力量、法则感觉比一般人敏锐许多。 话音一落,赵福生再问: “被标记后的感受是什么?” 武少春答道: “我碰到鬼印的瞬间,感觉有鬼气入侵——”他冷静分析: “我驭使的厉鬼已经达到了祸级,”他这话一说完,就算丁大同等人心中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听他这样一说时,仍不免内心一跳。 “且我驭使的厉鬼力量感知清晰,所以这动静瞒不过我。” 武少春提前做了防备,但一碰鬼的印记却仍被标记,“可见红鞋鬼的品阶是高于我的。” “高于祸级?!” 陶立方不由失声惊呼。 昌平郡众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我预测是至少祸级之上,灾级之下。”这其实是武少春相对保守的估计,他说道: “以鬼案的危险程度看,我认为将此案定义为灾级最妥,至于具体的情况,就需要大人评判了。” 他说完之后,丁大同失神了片刻。 这位昌平郡的大将内心短暂的生出懊悔的念头:早知仍旧计划不变,让卢家人独自出行了。 鬼胎案悬而未决,还没有彻底清除,如今出现了一个灾级的鬼祸。 船上两桩恐怖的鬼案,真是这一船人能解决得动的? 唯今之计,只有依赖万安县的人了。 他忐忑的看向赵福生,却见赵福生并没有因为武少春的话而面现懊恼。 不知是她真的如此冷静,还是自恃实力能将场面镇住。 正当丁大同内心惴惴不安时,赵福生点了点头,道: “少春,你做得很不错。” 被她一夸奖,武少春的脸上露出笑容。 “还笑得出来——”钟瑶身后夏弥生小声的嘀咕。 武少春对这小子的话充耳不闻,道: “对了大人,被红鞋厉鬼标记后,我感觉脚上像是被鬼穿了一双无形的小鞋。” 他说到这里,抬起一只脚。 武少春穿的是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鞋底已经踩出脏污,他抬起脚时,众人目光落到他脚上。 只见他脚背拱起,将那布面撑满。 “这样看不出端倪,大人请看。” 说话时,他将鞋袜一并扯下,露出自己的脚。 武少春的前半脚掌向下弯弓,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缠束他的脚般,要强行将他的脚缠成适合十寸的码数。 众人见此情景,对那地面的血脚印不由心生畏惧。 赵福生看了一眼,笑道: “既然是这样,我先将厉鬼逼出形再说,看能不能解你束缚。” 她话音一落,将门神鬼令握于掌中。 封神榜提示: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使用门神的烙印。 是! 赵福生心念一动间,功德值被扣除。 她站起身来,走向卢珠儿处。 卢珠儿的情况危急,已经无须再提前‘画门’约束门神力量了。 她看向面目僵硬的少女,突然提印点向卢珠儿面门处。 第三百八十七章 奇货可居 第三百八十七章 赵福生的举动令得丁大同等人吃了一惊。 众人无法看到鬼神令的存在,只是所有驭鬼者在此刻感应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 这种恐惧仿佛来源于本能的深处,像是鬼物遇上了天敌。 丁大同手脚发凉,脸色铁青。 正在惊惧之际,却见赵福生的手在碰到卢珠儿面门时,面容僵硬若冰霜的少女突然浑身一震。 她身上突然有血光冲天而起。 大股粉红的血雾喷溅开来,鬼煞之气同时冲击少女的面容。 先前还神情僵硬的女孩儿脸上被血光笼罩。 卢珠儿的额心处似是破开了一个大洞,大股红气如泄流而下的瀑布从那破洞处逸出。 ‘唔——’ 少女的唇间发出痛苦的吟哦,她挺得笔直的后背一僵。 众人惊骇交加的眼神中,只见卢珠儿的眉心正中,血光笼罩处突然出现了两个漆黑的小人倒影。 那一双小人各自身背门板,煞气阵阵,抵抗着从她额心正中流涌出的血雾,在她眉头处落地生根。 门神的烙印一打下,没有了赵福生人为制造的‘门框’约束,二门神的鬼影迅速扩大,化为鬼影占据卢珠儿周身。 与此同时,随着门神冲击卢珠儿的肉身,原本附着在她身体中的另一个存在则被迫逼出显形。 血雾在卢珠儿的身后汇聚,化为一道若隐似无的红影。 那红影模糊不清,但隐约可以看出是个女鬼的身影。 鬼物的一双红鞋牢牢占据了卢珠儿的双脚,并没有彻底的被门神所逼退。 不过因门神挤占卢珠儿身体的缘故,导致鬼物的身体被排出在外,形成一种往后斜站的姿势。 前有背着门板的鬼神幻影,卢珠儿作为主位站于中间,红色厉鬼斜站于后,两方鬼物将一个人夹在中间,前后呈‘丫’字形,竟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门神不再侵入卢珠儿肉身,而厉鬼也被赶出身体,双方互不相让,两方鬼脚相互踩踏,竟令卢珠儿侥幸脱困。 “……” 这一幕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爹爹——” 卢珠儿一苏醒过来,便看到面前站立的鬼神夫妇,当即骇得面容失色,凄厉的喊了一声父亲。 卢育和浑身颤抖,反倒是陈多子既惊且喜又夹杂着骇怕,喊了一声: “珠儿。” “姨母——” 卢珠儿又喊了一声。 陈多子一听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想向她伸出手来,但那双手刚一探出,她又像是触了电般的缩了回去。 此时的卢珠儿看起来吓人极了。 二鬼一前一后的将她包夹在中间,她一转身时,三个厉鬼也跟着扭身。 门神倒也罢,是赵福生召唤出来的,陈多子等人不知门神实力深浅,初时的恐惧后,见厉鬼并没有妄动,只当这是救命的。 反倒那红衣厉鬼,一看就不是善茬。 鬼物的脸呈半透明,看不清楚五官面容。 它斜直往后仰,可以看得出来鬼物死前头戴了一顶大冠,冠物色泽泛黑,有珠子串成的流苏落下,将厉鬼的脸挡住。 透过这些笼罩着血光的鬼雾,众人可以看到厉鬼的面容青白,上面似是重叠了无数的脸,最终形成一种类似于雾里看花般的视觉感受。 厉鬼身穿大红血嫁衣。 可因鬼物身形并没有完全凝实的缘故,看不清那血嫁衣的真容,只隐约可以看到鬼物双手交握在身前,露出手腕上一对异常惹人瞩目的血镯子。 …… 在鬼新娘现身之后,武少春则感觉束缚住自己双脚的那种可怕约束感立时消失。 仿佛脚上那双无形的小鞋被解开了套子。 他拱起的脚心落地,脚掌传来说不出的轻松感。 看样子随着赵福生施展门神烙印,红鞋厉鬼被鬼印压制,导致武少春的标记感消失。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武少春的危险彻底解除,只是红鞋厉鬼暂时顾不上他而已。 鬼物不肯放松到手的人,红鞋试图仍旧侵占卢珠儿身体。 那双穿着红色绣鞋的鬼脚逐渐再次与卢珠儿的身体相结合,斜后的鬼影僵硬着身体想要再次跟卢珠儿合二为一。 但门神幻影亦是不甘示弱。 二鬼神同时发力,黑红光影中,鬼门板由鬼神的身后转移至身前,无声的穿透卢珠儿的身体,将女鬼挡在了门板前。 双方僵持不下,再度形成平衡。 “……” 丁大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福生在打印之后,缓缓收回了手臂。 “大、大、大人——” 丁大同万分纠结的看着这一幕,一时不知该如何出声。 他双眼圆睁,一副呆滞神情,内心却并不平静。 武少春说过,红鞋厉鬼至少是祸级之上,甚至可能达到灾级的鬼物,但赵福生仅凭门神烙印,便能与红鞋厉鬼达成平衡。 这一对鬼门神绝非普通的灾级! 这个认知一涌入丁大同的脑海,他心中更如惊涛骇浪一般。 赵福生没有理睬丁大同的惊呼,将鬼神令收起。 刘义真看着面前的奇景,‘啧啧’生奇: “福生,目前这情景算怎么回事?” 他打破了僵局,其他人也逐渐从惊愕中回神。 武少春最有发言权,他的脚掌已经落地,此时甩了甩酸痛的脚道: “想必达到了平衡。” “对,鬼印跟红鞋鬼达成了平衡。” 赵福生说完,这才将门神收回神位之中。 二鬼一回归封神榜,甲板上的阴冷感顿时消失。 随着卢珠儿的情况稳定,那短暂现形的鬼域开始瓦解,地板上厉鬼留下的血脚印也化为烟尘消失。 张传世壮着胆子盯着卢珠儿看: “这卢珠儿救回来了?” “救、救回来了吧?!” 赵福生看着卢珠儿的情况,不免有些心虚,说话也少了底气。 卢珠儿此时的情况只是比先前好了一些。 “呜呜呜,爹、姨母救命——” 卢珠儿此时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不由放声大哭。 陈多子被她哭得心疼,也跟着流泪,看向赵福生: “大——” 她刚一开口,陈母便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她立时便不敢出声。 “大人,还请救我家小女一命。” 卢育和慌忙向赵福生行礼。 张传世一个箭步上前,没好气的冲他一甩袖子: “你这老小子好没眼光,你女儿被鬼附身,差点儿死于非命,你们有眼无珠,认不出来也就算了,这会儿我家大人已经救了她一命,还要怎么救?” “这——” 卢育和看向卢珠儿的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你看你女儿,之前要死不活,如今前后两大护法护着她的,你还不知足?”张传世怪眼一翻,哼了一声。 卢育和在镇魔司面前没有底气,被他一番抢白只好连声点头应‘是’。 “那现在——” 陈多子畏惧的看了卢珠儿身前、身后的鬼影一眼,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这是造的什么孽。” ‘咳。’ 赵福生轻咳了一声,道: “我以鬼印暂时替她稳住了厉鬼——”目前的情况张传世其实说得倒也没错,卢珠儿看似诡异可怖,实则说不准此时才处于最安全的境地。 前有门神鬼印守护,后有红鞋厉鬼,双鬼竞争,反倒令卢珠儿巧妙的形成一种奇货可居的位置上。 赵福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迅速收起内心的心虚之感,故作严肃: “人总算救回来了,有没有鬼跟着不要紧,至少命是保住了。” 这话听得刘义真一愣一愣的。 赵福生说完之后,看向卢珠儿: “这桩案子我心里已经有数,但是以防万一,有些话我仍旧要问的。” 她说完,顿了顿,才又道: “陈多子提到了上个月夜半臧家人下聘之事,夜半有个女人送了你一只血镯。” 赵福生开门见山。 卢珠儿初时见鬼还有些惊慌失措,可赵福生的神态镇定,对她面前的鬼物视而不见的态度极大的感染到了慌张的少女。 且她提到的话中内容也吸引了卢珠儿注意力。 随着赵福生的话,她的思绪好似又回到了事发当天的时候。 两个面容僵硬的小厮提着血红的灯笼,一个紫红衣袍的矮胖女人笑意吟吟的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腕上套上了一个冰凉的玉镯…… 那镯子套到少女手腕上时,寒意笼罩了卢珠儿周身,仿佛要将她全身血液都冻僵了。 自那夜之后,她就天天做梦。 …… 少女的脸色因回忆而发青,她惊恐的看向挡住了自己视线的门神,侧头想要看向赵福生。 但她刚一动,门神及她身后斜站着的嫁衣厉鬼也跟着往一侧倒。 这场面异常诡异,直看得人鸡皮疙瘩乱蹿。 卢珠儿好在看不到身后的情景,只打了个颤,道: “是的,那天夜里——” 她说起当天夜里的事。 从她的叙述中,赵福生听得出来陈多子对她确实是异常关注,二人说出口的情况大概都相差不多。 不过卢珠儿毕竟是经历过此事的人,所以她讲起此事时,那种恐惧、惊悚感则要比陈多子提起时强烈许多。 卢珠儿说完后,又道: “……我从戴上手镯后,就见天的做梦,每日都觉得睡不醒,一梦就梦到我在身穿喜服——” 她有些害怕: “而且我手腕上的镯子也越发明显,几次我想将它取下丢了,但是——” 说到这里,她伸出手来。 衣袖被她拉起,那雪白细瘦的手腕处却空荡荡的,只有一圈细细的若隐似无红痕了。 “咦?!”卢珠儿又惊又喜,将小手臂举起左右看: “怎么没有了?” 那给她带来了半个月恐惧感的血镯消失了,重新变成了一圈淡淡的红印。 赵福生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缘由。 她皱了下眉头,沉思了片刻。 “大人——”见她不说话,原本就提心吊胆的卢家人又开始害怕了。 陈多子怯声问: “难道情况很坏吗?” 赵福生抬起头来,看向卢珠儿,见少女也面现害怕,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笑了笑,说道: “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反正暂时是稳住了,只是——” 她一说到这里,昌平郡的人对她性情不大了解,当此事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但是万安县的人听到这里,却心中一紧。 卢珠儿哭道: “只是什么,大人只管说,我都听着。” “你被厉鬼标记,险些死于鬼物之手,但是好在你没有彻底被杀,所以我以同样的鬼印打在你身上,两方形成平衡——” 赵福生说到这里,看卢珠儿不懂,她便又解释: “假如你在走钢丝,左侧手提了一个重物,这样就会失去平衡,那我给你右手也送只水桶,这样你就左右均衡了。” 好处是门神与红鞋鬼相克制,坏处则是卢珠儿本来只跟了一个鬼,现在是带着两个鬼了。 “……” 卢珠儿一听这话,浑身乱颤。 她没有勇气转头往后看,只以求救的眼光看向陈多子处。 “影、影不影响生活?” 在这样的关键关头,卢育和已经六神无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陈多子反倒在这个时候表现出非凡的坚韧性,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不、不大影响——吧?” 赵福生有些不确定的道。 刘义真嘴角抽搐,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活着就好了。”孟婆温声道。 “那倒也是——” 陈多子被说服了,硬着头皮看向卢珠儿,目光却始终不敢去看那前后鬼物。 “就这样吧,但凡鬼案,少死些人就很不错了,你女儿能保住命,那是你卢家祖坟在冒青烟呢。” 丁大同也道。 他在卢家人心中的威望要更深一些,话音一落,卢育和便连忙出声道谢。 这个事情暂时解决,赵福生看了卢珠儿一眼: “你先暂时放宽心,别想太多,先好好休息,我们对这桩案子也要详细商讨。”说完,她看向丁大同。 丁大同立时领悟,扭头看向卢育和: “我们有事要商议,你们先行回避。”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 镇魔司的威望在普通人心中极高,丁大同话音一落,卢育和立即想也没想便应了。 在万安、昌平郡众人注视下,他慌忙催促卢家人一一快走。 陈多子强忍恐惧拉住了卢珠儿,她有些不放心,走了两步又驻足回头: “大人喜欢那黄米饭,我傍晚再做一些送来——” 说话时,她满眼哀求。 丁大同待要喝斥她不知好歹,赵福生则明白她内心的无助,点了点头: “好。” 第三百八十八章 黑夜将至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陈多子拉着儿子欢天喜地的道谢,佝偻的腰背挺直了些,与家人从船舱的另一侧离去。 等这一家人离开后,丁大同转头看向赵福生,接着见她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心中不由一个‘咯噔’。 “大人,卢珠儿的情况真的好了?” 范必死问了一声。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大好。” 她说完这话,眉眼间的冷厉之色稍稍一缓,露出笑意,看向坐在地上正穿着鞋袜的武少春。 武少春弯弓的脚背已经恢复如常,不像先前像是被强行弯折的样子。 赵福生夸赞道: “少春办事越来越稳妥了。”他侦测鬼案时冷静、周到,事前想到了测量脚印可能会触及厉鬼杀人法则,率先放出了灶鬼形成领域。 虽说因为厉鬼品阶被红鞋鬼压制,但武少春的这份谨慎心性却是办案时保命的关键。 被鬼标记后他也并没有惊慌,而是沉着冷静先说发现,再提感受。 武少春被她一赞,‘嘿嘿’笑了两声,穿好鞋袜后站起身来,站到了赵福生身侧。 “孟婆,你看清卢珠儿身后的影子了吗?” 在卢家人起身离去时,孟婆就站在了船弦一侧拉长了脖子盯着卢珠儿远去的方向看。 此时听到赵福生说话,她转过了头,愣了半晌,摇了摇头: “看不清楚。” 赵福生再问: “感觉像是你的女儿吗?” “……” 昌平郡的人听她这样一说,不约而同的瞳孔急缩。 孟婆眼神痛苦,摇了摇头: “我说不清楚,我感觉——感觉——”她又情不自禁的看向卢珠儿离去的方向,道: “感觉像是近了,但又觉得不像是我的艺殊。”说完这话,她又叹: “莫非年生日久,我们母女终究——” 她有些失落。 赵福生并没有再逼问下去,而是道: “既然暂时看不出来就算了,反正还有时间,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孟婆勉强点头,挤出一丝笑意: “大人说得不错。” “目前重要的问题不在于这个。”赵福生神色一整,严肃道: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索性将话挑明白了。” 她这样一说,所有人神色一整,就连张传世的表情也认真了许多。 赵福生道: “我之所以说卢珠儿的情况不好,并非门神烙印无法将红鞋厉鬼克制住。” 说话的同时,她将门神收回封神榜内。 这一会儿的功夫,封神榜再次提示她门神共获得了8名信徒。 赵福生看了昌平郡众人一眼。 以丁大同为首,昌平郡镇魔司加钟瑶三兄弟在内共有七人在场,这七人看向自己时目光炙热,尤其是陶立方几名驭鬼者更是殷勤,可见这些人见了门神鬼印后,都动了心思,成为了鬼神的信徒。 而加一名信徒就不知是卢家哪位了。 不过此时的赵福生也无心细究这些,甚至她内心深处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 鬼门神晋阶后,她对门神的实力有了很大自信,导致在为卢珠儿打鬼印时,只驱使了门神。 虽说门神印确实非凡,打下的瞬间便与红鞋鬼形成了平衡,但恰是这种平衡才让赵福生感到不安。 她将这番话说出口后,刘义真不由好奇的问: “这是何故?” “照理说红鞋鬼被制约,无法再杀人。”武少春试着分析: “只要没有外力干扰,平衡便不会被打破——”他说到这里,愣了一下,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是啊,没有外力干扰——” 赵福生叹了一声: “上阳郡、夜半下聘、红鞋鬼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看向刘义真,接着目光落到了他身后所背的鬼棺上: “还有鬼胎案。” 这些案子初时看来毫不相干,但经过细碎的线索,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纸人张。” 有了纸人张插手,再普通的案子也不能等闲视之,且充满了变数。 “抛开大约的年限不谈。”赵福生看了看刘义真: “不管刘氏宗祠相关的鬼案,只谈43年。” “据现有记载,这一年我们目前已知的鬼案共是两件。” 赵福生道: “红鞋鬼案、孟婆收到了带血家书。” 她的分析万安县人听得目不转睛,但昌平郡的人却因不知前因后果,而有种无从入手之感。 不过‘红鞋鬼案’四个字丁大同则听明白了。 他联想到先前卢珠儿脚上被染红的血鞋,以及武少春丈量血脚印的举动,心中不免一寒。 “我们最初是将红鞋鬼案与孟婆的女儿沈艺殊相并的。” 但二鬼虽有共同之处,可法则不同,因此这个猜测已经被排除。 赵福生补充了一句: “不过二鬼也有共同之处,尤其是涉及了纸人张。”她郑重道: “那么两桩鬼案之间便必有共联之处。” 孟婆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昌平郡在这个时候爆发了鬼胎案。” 赵福生说道: “鬼胎案目前暂时被压制,虽说表面看来与纸人张无关,可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同时出现——” 以纸人张的心狠毒辣,计谋深远,案子之间未必没有瓜葛。 赵福生叹了口气: “我应该一开始将红鞋鬼彻底镇压,门神的烙印只能压制,始终——”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若是她最初请出鬼差,劫级的鬼差绝对能将红鞋厉鬼彻底镇住。 就算鬼差力量失控,到时再请孟婆亦或蒯满周出手稍加平衡,情况反倒要可控许多。 只可惜她功德值不多,纸人张的存在又令她心神紧绷,不敢不留后手。 “总而言之情况已经这样了,只有接下来多加小心,孟婆,你近些天多去卢家走动。” 她看向孟婆,低声说了一句。 孟婆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就道: “大人放心,我看那卢娘子手艺不错,正好向她讨教一下黄米饭的做法,将来回了万安县,我天天蒸给大人吃。” 除了钟瑶三人听到这话时神色如常外,丁大同等则面露怪异之色。 孟婆昨夜展露过一手,她的实力不凡,竟然还甘愿做这样服侍人的事。 而她说完也就算了,赵福生也毫不见外,神色自然的点了点头: “好。” 商讨完正事儿,赵福生便摆了摆手: “行了,大家各忙各的事,船上的时间还有一个月,不用时常聚到一处。” 昌平郡的人面面相觑,应了一声,俱都散了。 等人走了之后,赵福生并没有立即回房,而是趴在了船弦处。 此时已经正值午后,早晨的江雾早散了,露出远处看不到尽头的江面。 江水与天边相接,江风缓缓吹来,在水平掀起流波。 此时的江面平静异常,但在水底之下,却有暗流涌动。 赵福生双手撑着木栏,突然喊了一声: “满周,之后的时间,你要多注意啊。” 小孩也想学着她趴在船弦边。 但她腿短人矮,便只能趴在船弦的最低木栏,随着赵福生说话,小孩的身体化为影子消失。 再次出现时,蒯满周已经趴在了赵福生的身边,双脚悬空,两脚交错着甩了几下。 ‘嘻嘻’。 小孩的笑声在船上响起,半晌后蒯满周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好的。” …… 傍晚时,孟婆算着时间去了厨房,在那里恰巧碰到了陈多子,与她很快熟悉了,顺便还从她口中打听出了卢家更多的事。 接连几天的时间,二人倒是越谈越投机,孟婆不止是了解了陈多子的性格,还对她母亲妹妹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了。 在此期间,丁大同也想方设法的宴请过范必死、张传世等,从他们口中打听出了红鞋鬼案始末。 这样一来,时间过得飞快,二十多天的时间一晃便过了。 船上这一段时间十分平静。 除了最初的卢珠儿引发过轰动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怪异了。 就连赵福生最初担忧的纸人张会引发危机之事也没有发生,怀了鬼胎的活死人仍被镇压在鬼棺中。 到了傍晚,赵福生用完晚膳后站在甲板上吹风。 孟婆、蒯满周除了陪在她身旁之外,丁大同也厚着脸皮追随左右。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方设法的讨好万安县的人,从他们口中也探出了不少的线索,虽说关于赵福生真正实力之事这些人没透露出半分,但无论是门神的存在,还是这些人对赵福生的敬畏,都让丁大同坚定了这一路要讨好赵福生的心。 越与这位曾经的‘下属’相处,丁大同就越发觉得赵福生的性格与他原本预想的不同。 她不像是一个驭鬼者,比一般的人脾气、性格都要温和许多,但内藏强悍。 “大人,我看这天色不大对劲儿。” 丁大同望着‘猎猎’响动的风帆,说了一声: “怕是快下雨了。” 江面要下雨与在平地时不同。 吹来的风都带了一种湿闷之感,且比前几日的江风要急了许多。 帆上不知何时停驻了好几只不知名的虫子。 孟婆眼尖看到了: “这个时节,哪来的虫?” 事有反常必有妖。 赵福生心生警惕,脸上却神情如常,笑着回头问丁大同: “我们出行几天了?” “大人,我们已经走了二十六天了。” 这一路行程顺利,天公作美,一路也很顺风,丁大同讨好道: “我昨日问过掌船的邵二,他说原本预计一个月左右能到金县,但因为此行顺利,最多再过两三天的时间便能提前抵达了。” “两三天——”赵福生略一沉吟,又问孟婆: “卢珠儿那边情况如何?” “没有什么怪异。” 门神鬼印与红鞋鬼虽说相互对峙,一开始时卢家人十分骇怕,但时间一长便也习以为常了。 反正二鬼又没有异动,正如赵福生最初所说,只要卢珠儿将命保住,怪就怪些吧。 “倒是那陈多子的母亲——”孟婆说到这里,撇了下嘴角。 “我去找陈多子时,好几回看到她指使了小女儿借机去寻卢育和,劝他想个办法将这事儿解决了。” 孟婆有些看不上陈母: “他能有啥办法解决?” 涉及到厉鬼的事,镇魔司的驭鬼者都不敢打包票,卢育和一个普通人更说不上话。 “陈多子夹在中间,老受她娘的气。”说到这里,孟婆话锋一转,又道: “前几天,我还看到她老娘挟了包药材去厨房,说是要熬汤药。” 赵福生望着远处,天边已经出现层层厚云,乌云有种压顶之感,吹来的江风里夹杂着水气。 正如丁大同所说,怕是要下雨了。 她一心二用,一面看向逐渐掀起江涛的水面,一面与孟婆说话: “熬什么汤药?” 孟婆道: “说是给两个女儿熬了补身子的。”她笑了笑: “这老婆子藏藏揶揶,说话时都不敢看我,能有什么好心眼儿?”她吐槽: “十有八九求子药。” 话一说完,几人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轰轰’两声闷雷响。 “冬雷?”丁大同愣了一愣,仰头往头顶看。 便见云层里有雷电火光,风越发急促,顷刻之间,伴随着闷雷声响,豆大的雨点一下便砸落下来了。 ‘哗啦啦——’ 雨势早先还有些稀疏,后面逐渐急骤。 “哎呀。” 孟婆惊呼了一声,拉了赵福生与蒯满周躲进了船舱中。 天色几乎是在瞬时之间便黑了下去,船内突然有人惊呼: “怎么黑得这样快?” “下雨了?点灯笼、点灯笼。” …… 喊话的同时,风浪开始变大,船体摇晃,两侧水浪卷起,‘哗哗’流涌入船中。 “大人小心。” 丁大同喊了一声。 船身颠簸得越发激烈,好在船上的人很快将灯笼点起来了。 这一会儿功夫,天已经完全黑透,从船内看出去,已经见不到江岸两侧了,只能看到外头一片黑暗。 孟婆也不知从哪取了两张帕子递给赵福生擦头。 赵福生冷静道: “将镇魔司所有驭鬼者全唤来这里,孟婆你去将卢家人也领来,尤其是卢珠儿。” 她这样一说,孟婆与丁大同齐齐愣住。 二人也非傻子,听出她言外之意: “大人是觉得今夜要出事?” “不是一定出事,只是一种感觉——” 赵福生淡淡的道。 她话音一落,便见蒯满周眼瞳开始渗血,血色迅速扩占了她整个眼珠。 小孩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船舱口。 顺着她的视线,三个大人停止了对话,也看了过去。 只见那船舱的屋檐下悬挂了一盏怪异的灯笼。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大战将起 第三百八十九章 赵福生的脸色倏地变了。 丁大同的注意力最初没在灯笼上,而是一直被赵福生的一举一动牵系住,此时一见赵福生瞳孔急缩,双拳紧握,当即就意识到事态严重。 他心态一变,再看灯笼时,便认真了许多。 细看之下,只见那灯笼确实与一般的灯笼不同。 灯笼的表皮呈现淡淡的粉色,质感细腻,灯光从中照出,仿佛少女细腻无暇的皮肤。 人皮! 这个念头一涌入丁大同的脑海,他的心弦一下紧绷。 “大人——” 丁大同涩声道: “这、这灯笼——” 一般船用灯笼,虽说做工讲究,但不可能使用人皮制灯笼,一旦用人皮,那就意味着这灯笼有诡异。 可是怎么被人钻的空子呢? 此次出行事关紧要,船上的人是他再三筛选过,谁会在这个阶段将这样一个怪异的灯笼挂在船头? “满周,谁挂上的?”赵福生强忍起伏的心绪,回头问了蒯满周一句。 小丫头望着鬼灯笼,答了一声: “鬼。” 说话的功夫间,只见外头又有一点火光亮起。 那火光在黑暗之中晃晃悠悠,仿佛飞在半空中,缓缓往众人一点一点逼近。 伴随着火光的靠近,赵福生、孟婆及蒯满周没有再出声。 一种压抑的、沉闷的诡异氛围迅速铺陈开来,丁大同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他的鼻端闻到了一股若隐似无的味道——像是淡淡的腐臭气味。 这气味像是一根细长的羽毛,轻轻撩拨他内心深处,令他有种蠢蠢欲动之感,一种血腥、暴虐的冲动从他心里滋生出,令他想要走入火光,杀个人泄火。 “……”这个冲动的意念一出,驭鬼经验丰富的丁大同就意识到不对头。 他是一郡之主,性情沉稳、谨慎,有这种念头显然是被鬼物影响了。 丁大同的厉鬼状态虽说不是绝对稳定,但也不到厉鬼复苏边沿,此时情绪的暴乱突如其来,显然是受外物影响的。 而唯一的诡异就是那逐渐靠近的灯笼。 丁大同心中十分不安,但他眼角余光看了赵福生一眼,又略略安定。 就在这时,灯光晃晃悠悠的离近。 在船头灯笼光的照耀下,丁大同看清那并不是飞在半空中的火光,而是一个人影提着灯笼逐渐走近。 那人身穿灰色短袄,下身本黑色厚裤,腰系汗巾,头缠与衣裳同色厚巾,面容愁苦,约六十之数。 此人蹒跚前行,身体在寒风之下晃晃悠悠,像是走得并不踏实,他手里提了一盏簇新、雪白的灯笼,与他灰扑扑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丁大同一见他面容,那口屏在喉间的气顿时松了: “冯二同,你他娘的要吓死我了——” 他喊完,转头对赵福生道: “大人,这是镇魔司的仆役——” 丁大同脸带庆幸之色。 话没说完,赵福生的声音随即将他打断,她与孟婆道: “孟婆,动手。” “……”丁大同愣了一愣,还当赵福生没听清楚自己的话,正待要重复时,孟婆已经出手了。 这不是丁大同第一次见孟婆出手,可这一次孟婆身上的煞气却要比在昌平郡镇魔司时强烈许多。 在鬼灯出现的那一刹,孟婆便知道纸人张的存在。 43年前她的女儿沈艺殊失踪疑似与此人有关,此人心思毒辣,布局深远,与她有莫大仇恨。 孟婆这些年经历的磨难、苦楚化为滔天仇恨,激发出她内心的怨毒。 血红的雾气从孟婆身上逸出,一轮红月冉冉升空。 孟婆的苦难化为的煞气已经凝若实质的血珠,覆盖在四周。 血月光照下,船舱的顶部无声的融化,丁大同的身体表面迅速凝结出密密实实的血珠。 这些血珠汇聚,令他感受到了可怕的压力,他驭使的厉鬼立时蛰伏。 “月亮变红了——” 船后不知哪里传来有人的惊呼。 血月升上头顶,月光照耀处,丁大同便见到冯二筒的身体竟然开始出现了异变。 他手里提的灯笼立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脑袋处亮起了一簇火光,光亮将他的头部照亮。 以往在丁大同眼里显得老实、可靠的面容,被灯光照亮后竟有种诡异至极的感觉。 “丁大人,天突然黑了——” 冯二筒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可怕,他佝偻着腰,嘴唇张了张,说话道。 纵使丁大同也是驭鬼者,见惯了不少可怕的场面,但他目睹这一切的时候,依旧内心惊悚非凡,难以用语言形容此时的感受。 冯二筒说话时,有淡淡的烟气从他嘴唇中逸出。 而这烟气一传开,便化为淡淡的腐臭。 血光照耀在他脸上,将他薄薄的人皮映红。 “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他叹了一声。 话音一落,血月的光辉对他来说便成为了世间最可怕的毒。 冯二筒的脸皮迅速被血月的光腐蚀,形成一块块黑斑,斑点蔓延开,顷刻之间将整个脸庞全部笼罩了。 漆黑的人皮像是燃烧殆尽后的灰尘落地。 它头颅骨已经被烧完,剩余的一截颈椎骨头像是蜡烛的内芯连接了一团鬼火。 冯二筒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它仍在发出声音,还步履蹒跚的往悬挂在船舱口处的灯笼行去。 鬼火燃烧着它的颈椎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下燃烧,每烧一截冯二筒的身体就矮一分。 须臾功夫,它的身体便只剩下了一双腿,走至鬼灯笼的光源笼罩范围时,那一双脚也完全烧完,最后留下了一双漆黑的脚,整个人消失在原处。 “……” 丁大同亲眼目睹这诡异离奇的一幕,心中既惊且骇。 可怕的还不仅是如此。 冯二筒只是一个开始,它一死后,骤然之间有大量灯火在黑暗中亮起。 “丁大人——” “丁大人。” 接二连三的喊话声在船上响起,声音有高有低,与‘哗哗’作响的水浪及暴雨形成一种怪异的节奏,听得丁大同魂飞魄散。 “丁大人——” “丁大人。” …… 正当丁大同恐慌之际,‘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响起。 这脚步声将高低起伏的喊话节奏打断,令得丁大同内心紧绷的心弦马上一松。 他转头一望,便见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接连赶来。 “大人,我、我不敢去喊卢家人了——” 丁大同一见万安县的人过来了,硬着头皮开口。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赵福生原本打算让他去将卢家人、昌平郡的人全部唤来,但此时经历了冯二筒之死,以及外间还有无数声音在喊自己,丁大同哪里敢贸然离开赵福生身侧。 他深怕自己一出去,便中了别人的暗算,到时也沦为冯二筒一样的结果。 但说这话时,丁大同也没指望赵福生会答应。 易地而处,他要是处在赵福生位置,也不会允许有人忤逆自己的意见的。 可他话音一落,赵福生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吩咐蒯满周: “满周喊人。” “好。” 小孩应了一声。 说话时蒯满周的身体飞空,长发飞扬,无数细发化为黑烟拉长,转眼功夫形成一张以她为中心的巨网。 在巨网之下,一朵朵妖冶、殷红的鬼花沿路盛开。 每一朵花盛放开,便有一个鬼村的村民从中走出,缓缓走向阴影处。 厉鬼群逐渐离开,不多时,接连将一个个万安县、昌平郡以及冯家的人还有船上的杂仆引来此处。 “丁大同——” “丁大同。” …… 音调不同的喊话声还在继续,并有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之势。 此时夜黑风大,雨势也慢慢急了,江浪颠簸着大船,像是在抛玩一个玩具似的。 船上所有的人聚集在此,听到喊话声以及声声水浪拍打船体的声音、雨声、风声,形成一种索命的音调。 “大人。” 武少春挤到了赵福生身边,沉声道: “船上鬼气很浓。” 赵福生看了孟婆一眼,孟婆的双眼流出了血泪。 血月以她身体为中心,笼罩四周。 月光照耀下,船舱顶部已经完全毁败,所有人出现在甲板的正中。 而在众人不远的地方,一处舱门残破的门框兀自杵立,上面悬挂了一盏雪白粉嫩的灯笼。 灯笼的光照形成一个约半丈长直径的惨白光圈,孟婆的血月无法照进此处。 在血月之外的范围内,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光火。 这些光火浮在半空,传来阵阵恶臭。 它们似是畏惧血月,不敢靠近,又如飞蛾一般向往此处的鬼灯笼。 于是只好一面喊丁大同的名字,一面围绕在四周。 “先别着急。”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并没有乱了阵脚,她喊丁大同: “大同。” “大人。”丁大同心中一跳,却不敢躲避,疾步上前。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此时活命的人应该都在此处了,你先清点船上人手,再以当日船上的人员名单一一对录,看看有几人出事了。” 赵福生一吩咐完,丁大同心中骤然一松。 他应了一声,立即去点名了。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了——” 卢家人惴惴不安,卢育和此时六神无主,频频发问,却没人回答他的话。 万安县张传世看到门框处挂的鬼灯的那一刹,脸色变得惨白,却没有出声。 范必死也跟着点名。 万安县此次鬼胎案共来了八人,在蒯满周以厉鬼开路寻人时,已经尽数来了此处。 昌平郡内,丁大同共计带来了四名驭鬼者,及令使包含余平等共八人,船上杂工、仆役46人。 卢家上下一共连家人、奴仆在内12人。 也就是说,这一艘船出行时船上共有人数79。 此时所有幸存者都在此处,丁大同一点名,场内仅有61人了。 他越点越是不安,再一一对应,发现万安县人数一个不少,昌平郡的驭鬼者也没有出事。 反倒是昌平郡的令使不驭鬼,失踪了一人,同行的卢家人中,卢育和的大舅子及一个家仆不见踪影,出事人数最多的就是船上的人了。 兴许是在突然天黑下雨的天气下,他们四处走动点火导致的被害。 “一共失踪了18人。” 丁大同说话时,外间喊话声还在继续。 赵福生听闻这话,心中沉重。 她转头看向四周,剩余的活人中眼里大多带着惊恐。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孟婆的情况,以及远处的血月,已经足以令这些普通人魂飞天外了。 众人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纸人张还没真正的现形,已经将十几条人命收割走。 与纸人张相比,她虽说手下有许多驭鬼者,但同时负累也多。 赵福生目光扫过幸存者,目光落到了卢珠儿的身上——她还没有出事,前后跟着两个鬼物,同时身体左右则是被两个年纪不同的妇人牢牢挟住。 这是卢珠儿的舅母与外祖母。 兴许是当日张传世提过的‘两大护法’之说影响了这两个女人,她们不允许陈多子靠近,一左一右的把卢珠儿把守住,企图指望她身边跟的厉鬼守护。 “少春,你将这些人守住,范大、二哥与义真一起看守鬼棺。” 说完后,她又喊: “姜英、陶立方,你们两个守在卢珠儿身边。” 她一吩咐完,姜英、陶立方二人当即便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走到了卢珠儿身侧。 “钟瑶、胡容、丁大同,你们三人站在义真身前后。” 刘义真听闻这话愣了一愣,索性紧紧的将鬼棺抓住。 “是!” 武少春应了一声,接着厉鬼力量展开,一尊鬼灶台凭空出现。 灶内‘轰’的燃起鬼焰,一股白烟从锅炉上方缓缓升起,将卢家、船上幸存者一并笼入其中。 丁大同掌心出汗,也与钟瑶、胡容分别站到了刘义真的身后、左右。 这边阵仗一摆下,赵福生也没有再耽误时间,她对张传世道: “老张,夜黑风高,船也毁了,之后你盯着些,把舵稳住了。” 正怔忡的张传世愣了半晌,最终沉声道: “大人,我听你的。”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随即大喝: “动手!” 她的话便如一个信号。 孟婆头顶的血月下沉,月亮之中有血丝缓缓淌落,滴向门框前的鬼灯笼。 第三百九十章 鬼祸爆发(双倍求月票) 第三百九十章 血丝无声滴落到那残存的门框上,门框无声融解。 浓稠的血液混杂着融化的门往下淌落,落入鬼灯笼上。 灯笼立时被血月淌落的血光蚀出一个细小的洞,灯笼上突然浮现出一张痛苦、狰狞的面庞,隔着灯笼拼命的挣扎、无声嘶吼,却无法挣脱灯笼的束缚。 这种诡异现象持续了瞬息功夫。 灯笼的内部突然涌出大股白雾将鬼脸隐藏住,血光所到之处,将鬼火彻底扑熄。 ‘嗤’,伴随着火光一熄,一股恶臭迸散开来。 接着众人视野内所有的光点齐齐消失了。 “丁大——” 原本有‘人’在呼喊丁大同的名字,但喊声才刚出口一半,声音便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尖锐呼喊形成了反差的沉默。 ‘沙沙沙——’雨声夹杂着风声。 ‘哗啦啦。’江浪拍打船身,风帆激烈晃动。 在场内无论是镇魔司人还是卢家人、船上幸存的杂役,全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暴风雨愈发狂猛,所形成的音浪与众人的静谧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 每个人的心里都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丁大同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总觉得手脚冰凉,这种寒意比与厉鬼相伴还要强烈得多。 ‘轰隆——’ 闷雷在云层间穿梭,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响声,碗口粗的闪电宛如游龙,飞快的穿游过天际。 “大人——” 丁大同最先沉不住气,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打破了沉默。 “嘘。” 赵福生轻轻的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丁大同不敢再出声。 随即蒯满周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了整个船舱的上方,漆黑的鬼丝织成了一张密密实实的天罗地网,将整个船体笼罩其中。 血红的月光透过鬼网的间隙照下,只见这些鬼网的中间,不知何时被垂吊起了一张张松垮的人皮。 ‘呼呼——’狂风大作,风灌入人皮内,又将人皮吹得饱胀,随风左右摇摆,接着齐声大喊: “丁大同——” “丁大同!” …… 这一幕场景简直可以称为梦魇。 丁大同眼皮狂跳,这会儿手心已经捏满了冷汗,他感受到了死亡阴影的笼罩,此时乱了阵脚。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惹下了这样的祸事,也暗暗后悔自己之前的仁慈——执意想要救卢家人一命。 这会儿他只希望这些厉鬼不要再叫自己的名字,哪怕换个人喊也是好的。 可他掌控不了鬼物的法则,便唯有寄望于赵福生破局。 “大人。” 武少春因紧张而喉间发干,灶鬼的力量已经被他展开到极致,他知道纸人张捣鬼,可此时纸人张还没有出现,已经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不要慌。” 大难即将到来,所有人明显有些紧张,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人定住阵脚。 赵福生见丁大同心理防线即将崩溃,不由吩咐了他一声: “大同,给我搬张凳子来。” 丁大同此时要被这些人皮叫破防了,正紧张得手冷、脚冷之际,冷不妨听到赵福生吩咐,反倒缓过了那口气。 “……是。” 他毕恭毕敬应了一声。 此地被毁之前就是船舱内部,四处都有凳子,他急忙寻了一根矮凳,给赵福生端了过来: “大人请坐。” 赵福生大马金刀坐了下去,双手撑膝: “我倒要看看纸人张的手段。” 她话音一落,所有蒯满周悬吊起的人皮立即闭嘴。 人皮四处像是被针扎漏了洞,里面灌的气马上泄出,一张张人皮干瘪下去。 狂风暴雨仍在继续,且有越演越烈的架势。 但那些悬挂的人皮却僵杵在半空不动。 这反常的一幕令人更加不安,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时间稍寂静了两息。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口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吟哦。 声音是从卢家人所在的方向传来的。 赵福生原本的心神就一直系在卢珠儿、刘义真的身上,她深知纸人张要搞事必从这两个方向下手,这会儿一听到声响,当即脚下用力一扭,身体带着凳子转身看向卢珠儿。 在她转身的一刻,卢珠儿身上异变一起。 卢珠儿面门前站着门神,身后是红鞋厉鬼,她自己仿佛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叹息。 叹声一落,她的双手无意识的交叠。 ‘哗啦。’ 悬挂在蒯满周鬼网上的一个人皮动了一下。 人皮的一动牵一发而引及全身,整个蒯满周的鬼网跟着弹动。 厉鬼的煞气传扬开来,处于鬼网正中的小丫头好似蛛网上的蜘蛛,也随着这鬼网微微弹动。 在这股厉鬼力量波及四周的刹那,卢珠儿身后的红鞋厉鬼在赵福生的眼中好似闪了一下。 厉鬼并不只是闪了一下,而是真的动了。 两道相同的红衣鬼影当即向两侧倒去。 卢珠儿的左右两侧恰好站着她的舅母周太太及她的外祖母,事发时二人将卢珠儿身上的厉鬼真当成了救命的浮萍,牢牢将她抓紧。 可是厉鬼始终是厉鬼,无法受人为的掌控,一旦出事,便能要命。 红鞋厉鬼的影子往左右一倒,恰好与二人严丝合缝相结合。 周老太太及儿媳的表情当即一僵,两妇人的脚背立即拱起,脚上各自穿了一只鲜红似血的鞋子。 这一事件发生得太快,武少春的注意力前一刻还被人皮吸引,后一刻听到卢珠儿的哼声时,立即扭头来看,厉鬼已经完成了分裂。 他当即立断启动灶鬼力量。 白烟缭绕中,各有一条黑气缠住了周氏婆媳。 周氏婆媳脸色煞白,此时被灶鬼的烟火气一缠,才终于缓过神。 她们两人同时放声大哭: “大人救命。” “救命啊大人。” 一双红鞋穿在二人脚上,且那血色在顺着二人的裙摆往上攀升。 武少春的力量止住了红鞋鬼的杀人速度。 同一时间,一见周氏婆媳的下场,所有靠近卢家人的船工、杂役及昌平郡的令使发了疯一样的逃离他们。 “不要乱跑!” 赵福生警告了一句。 但凡鬼祸,沉着冷静未必能绝对的救命,可一旦乱了阵脚,死亡的概率就大大提升。 她话音一落,丁大同知道此时是自己表现之时,也跟着骂骂咧咧: “狗日的,找死是不是,大人喊你们不要乱跑。” 可是惊慌之下谁还听得进他的话。 镇魔司的令使倒是还有几分理智在,一些船工、卢府杂役就听不进他的话了。 仍有几人四处乱蹿。 他们逃的同时,卢珠儿身后红鞋厉鬼的鬼影再度分裂,一一往这些人追了过去。 鬼物的速度、力量远非普通人能比。 红鞋厉鬼在眨眼之间追上了这些人,很快的,逃离的人立即穿上了红鞋。 “……” 武少春的职责是守护普通人,此时他并没有惊慌,而是一一有条不紊的为这些人打上鬼烙印。 灶鬼的力量一打上,当即压制了一部分人身上的厉鬼复苏之力。 可武少春一人的力量始终有限,他虽说驭使的是祸级鬼物,但他对上的却是43年前便已经复苏的厉鬼。 历经多年时间,红鞋鬼早就晋阶,纵使此时鬼物一再分裂,力量被削弱,却胜在数量极多。 武少春虽说极力施救,可仍有三人先后惨死,身影原地消失,仅在地面留下了一个雨水无法冲淡的血脚印。 这些血脚印十分凌乱的布满甲板,鬼物不知所踪——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众人的肉眼无法看见厉鬼,可这并不意味着鬼消失了。 它隐藏在四周,等待时机伏击人命。 红月之下开始生出鬼雾,将这一条破船笼罩。 最棘手的并不是红鞋厉鬼的分裂,而是卢珠儿的厉鬼平衡被打破。 灾级的红鞋厉鬼与门神烙印形成了对峙之势,可随着红鞋厉鬼的分裂,红鞋鬼的力量减弱,门神的力量大增。 二鬼神虽说能庇护人,可本质依旧是鬼,依旧是以杀戮法则本能为主。 此时红鞋鬼一弱,二鬼立时向卢珠儿本体靠近。 “珠儿!” 陈多子一见卢珠儿情况危急,当下想拉她的手。 陈母当即拉扯了她一把: “你疯了——” 陈母怕她犯浑,连忙将她抱住: “你有盼儿,不要头脑发昏。” 陈多子略微冷静,接着看向赵福生,哀求: “大人救命。” 这个时候赵福生无法顾及这些,她的注意力全在红鞋鬼的身上。 地面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些凌乱的血红脚印。 脚印在往外逐渐扩大。 一旦漫及整个甲板,便相当于把所有的人都困在脚印范围之内。 若是众人身处脚印环绕中,便相当于全部都踩中了红鞋鬼的法则,都有可能会遭红鞋鬼附身杀人。 眼下她可以召唤门神将自己背起,也可以召唤阴差马面驱鬼——可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纸人张还没有彻底露面,她的功德值也剩得并不多,驱使大鬼的机会留给她的只有两三次。 而镇魔司这方,孟婆的血月施展开,血月之下,武少春、蒯满周的力量已经发挥到极致,无法再腾出手来。 范氏兄弟、张传世这会儿派不上用场。 没有出手的还有昌平郡的人。 面对这样的凶险情况,昌平郡的人都有种束手无策之感,只能被动等待她的吩咐。 ‘哗啦——’ 又有一张悬挂的纸人晃荡,牵动蒯满周娇小的身体在鬼网上摇晃。 紧接着血脚印出现得密实急切,往刘义真的方向开始靠近。 刘义真紧绷贲张,感应到危机到来的那一瞬,他毛孔急张、汗毛倒立。 丁大同、姜英及陶立方正欲出手,却见刘义真身体完全化金,整个人变成一座金身之像,散发出镇压厉鬼的可怕慑力。 隐形的红衣鬼被他震开,顿了一顿后,与他脚尖相对的血脚印方向一扭,突然覆盖上陶立方的身体。 陶立方的注意力全在刘义真身上,当他脚下一紧时,他的脚背拱起。 一双无形的小鞋穿在了他脚上。 好在当日红鞋鬼案在船舱上被赵福生当众揭破时,武少春曾演示过被红鞋鬼案标记的情景。 此时陶立方脚上一紧,浑身阴寒,立马就意识到自己是被红鞋鬼附身。 他毫不犹豫施展厉鬼法则。 鬼物的力量启动,立时将诅咒分摊了出去。 红鞋鬼的标记法则一被分开,周围的人随机倒霉。 姜英、船上一名杂役及余平发出闷哼,三人脚上同时一紧。 陶立方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动用厉鬼力量的代价惊人,他感觉到自己的厉鬼已经将处于复苏的边沿,很快要收割他的性命。 而另三人被红鞋鬼一标记后,心中既骇且慌,此时却不是诅咒之时。 …… 红鞋鬼脱困后便开始胡乱杀人,这一乱像持续了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又有四五人死去。 卢珠儿的烙印即将失控。 越是危急时刻,赵福生的思绪则越发冷静。 纸人张诡计多端。 他的每一招必有后手。 利用鬼胎案将赵福生引至昌平,对卢家人下手迫使二鬼案在船上汇聚,让赵福生无法逃避。 中间借卢家人的嘴向赵福生曝光了红鞋鬼案,逼她在卢珠儿的身上打下鬼烙印,引出红鞋鬼——直至此时船即将到了金县时,突然出事。 纸人张不在意少数人的性命,做出这一切也绝非仅只是为了卢珠儿的命。 她心念一转间,一个疯狂、大胆的念头涌在她脑海中。 陈多子还在哀嚎请求她救命,赵福生一开始没动,但这个念头一起,她便马上起身。 “大人——” 武少春见此情景,吃了一惊,大喊一声。 原本专心控制着人皮的蒯满周也扭头看来,那张布满了鬼印纹的脸上面露不解之色。 孟婆也转头。 赵福生对这些人的注视、惊呼充耳不闻,她大步往卢珠儿走去,似是想要解决鬼门神烙印的失控问题。 在她在卢珠儿面前站定,伸手疾如闪电往门神的鬼影探去。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众人像是出现了幻觉,可赵福生的指尖在碰到门神幻影的刹那,却微微一滞。 这一滞来得很突然,但是在她停滞的那一瞬间,所有曾遭红鞋厉鬼附体的人脚面一轻。 正满头大汗的余平、姜英等脚背松开,仿佛这一刻附体的红鞋厉鬼同时消失。 地面的血脚印也消失不见,好似被一股无力的力量一一抹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 纸人张现 第三百九十一章 甲板上所有的人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乱,没有人注意到血脚印的消失。 滂沱大雨在此时倾泄而下,更是干扰了人的认知与判断。 武少春、蒯满周及孟婆就算是顶级的驭鬼者,但仍然不免受到了认知的困扰,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可赵福生却注意到了。 她的手在碰到门神的刹那停滞,一种危险至极的感觉瞬间降临。 地面的血脚印离奇消失——但这并不意味着厉鬼远离。 赵福生的脑海里回忆起卢珠儿的情况曝露当日,她与孟婆的对话,她询问孟婆是否认出了红鞋厉鬼身份。 孟婆当时说看不清。 这并非孟婆因年代久远认不出沈艺殊的样子,而是红鞋鬼的面容模糊不清。 肉眼看去,厉鬼的面庞、身形都像是隐于一层朦胧的雾中,当时赵福生就心生狐疑,直到今夜厉鬼分身化为无数鬼影害人,她才终于意识到红鞋厉鬼完整的鬼躯是拼凑完成。 43年前封门村的惨案发生时,厉鬼附身齐家人时,先以红鞋显形,一一杀死村民后拼凑完一个完整鬼身。 而在这期间内,被鬼杀死的人死后化为伥魂的存在,修补厉鬼身体。 所以无数人的长相相重叠后形成一种令人无法辨认的陌生面容,让人一看便有种似是而非之感。 这样所有受害者重组的面容落入人的眼内,会让人既觉得好似熟悉,又很陌生——这是因为在几十年时间的长河中,厉鬼杀人众多,受害者长相不一,但五官分布却总因为数量繁多而总会有某一处相重叠。 红鞋厉鬼以鬼伥魂分身杀人,既能鬼魂分裂,自然也能合并。 赵福生留意到这一点后,立即意识到红鞋厉鬼的分开是为了给自己设计的一个计。 这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 踩与不踩都在她一念之间,她心意一动,便决定冒险一试。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赵福生的手往门神烙印探去,似是要压制自己打下的鬼神印。 这一刻红鞋脚印消失,一种可怕的大鬼慑压显现。 蒯满周的脑袋360度转动,但她并没有‘看’到危险的出现,可她感觉到了那种死亡的阴影。 这种危险感是冲着赵福生而来的。 对小孩来说,赵福生的重要性大于船舱上所有人的活命。 她毫不犹豫的放弃了锁定人皮,继而在鬼网上爬行,往赵福生的方向赶去。 人皮一脱离牵制,顿时被狂风吹上半空。 “嘿嘿嘿——” “哈哈哈——” “嗬嗬嗬——” 怪异的诡笑声从人皮口中钻出,接着狂风推送在半空中似是风筝一般飞舞的人皮合并,逐渐合而为一,形成了一个怪异的‘人’影! 那‘人’影体内透出大量黑气,拼接成一件怪异的黑袍。 “纸人张!” 刘义真瞳孔一缩,厉喝了一声。 孟婆一听‘纸人张’人名,当即面现犹豫,毫不犹豫转动血月。 月亮迅速扩大,将纸人张的头顶完全包笼罩,纸人张的脑袋笼罩在血月之中,整个人好像背负着血月矗立于半空中。 赵福生并没有因为纸人张的出现而惊慌失措。 她的指尖在碰到门神烙印的刹那回缩。 与此同时,卢珠儿的眼中突然出现痛苦而又骇怕的眼神,接着她的面容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裂。 一道血线从她鼻侧出现,斜着划过她的半张脸。 血线以惊人的速度扩大,化为一条狰狞可怖的伤痕,少女生机在顷刻消失殆尽。 在她的身后下方,一个清晰、浓重的血脚印缓缓出现,红鞋厉鬼的鬼伥分身重新拼凑,此时合而为一。 厉鬼的力量一重合,鬼物身形显形。 一张像是由无数不同年纪的男女所组成的面容拼凑成一张模糊不清的万花筒似的脸出现在厉鬼身上,鬼物一拼凑,可怕的灾级厉鬼气息刹时而至。 随着卢珠儿脸颊撕裂,半空中的纸人张身背血月,振袖一举,那厉鬼似是受到感召,立时由斜归正,强行与卢珠儿肉身合并。 血液侵蚀少女全身。 卢珠儿的鞋子被血浸红,接着是小腿、膝盖直至双手、身躯。 她的脸色惨白,眼珠失神,属于厉鬼的阴冷扑面而来。 随即鬼物双手交叠,一个血红的玉镯套在鬼的身上,红鞋厉鬼一站正后,血光冲击门神烙印。 红鞋鬼的那只套着血镯的左手伸出,直抓门神,那血镯也是煞物,与鬼门板的煞气相抵。 那鬼手穿过鬼印,直达赵福生的面前。 血脚印往前一迈,便要附着赵福生的身体。 “果然是这样。” 赵福生低头看着地面的血印,有若隐似无的血光已经扑溅上自己的裤子。 在她身体的斜后方,蒯满周一见红鞋鬼,不顾一切放开了庄四娘子! 庄四娘子显形,将女儿抱在怀里。 一条血光之路铺就而成,直达赵福生的身体后。 “福生!福生!福生!” 蒯满周失去了理智,大声的喊。 厉鬼感应到她的想法,将她抱在怀中,影子一闪间,已经出现在赵福生的身后。 庄四娘子伸出双手,欲把赵福生也一并抱住。 千钧一发之际,赵福生咧嘴一笑: “来都来了——” 难得客‘人’来得齐全,她眼中闪过狡黠之色: “不好好招呼怎么行?” 说话的间隙,纸人张双手虚空一抓。 刘义真突然发出惊呼之声。 “福生,棺材按不住了!” 他语气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的惊慌。 鬼棺失去了棺材盖,本身非完整品,之后困锁鬼物除了是鬼棺本身残余对鬼物的压制力外,还有依靠蒯满周的厉鬼封印。 可是蒯满周这会儿完全失控,刘义真的力量在先前面临红鞋厉鬼分身佯攻时已经施展,力量一而再,再而竭。 此时鬼棺的鬼线被纸人张隔空‘扯断’,里面的鬼胎立时复苏。 刘义真的身体受到厉鬼力量的冲击,可他并没有退步,而是手掌化金,强行将鬼棺压制住。 丁大同伸手一抹,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带血的巾布。 那血巾缠紧了他的脖子,带着不详的黑煞之气,另一张青黑交错吐着长舌的面孔与丁大同的面容相重合,使他那张原本还显得尚算灵活的面容立时铁青。 这会儿的丁大同可顾不得厉鬼的可怕处,他手中拿着大凶之物,大步行进到刘义真的面前,动作粗暴的将血巾往棺材中一丢。 这一条带着祸级厉鬼怨毒之力的鬼血巾一沾到棺中尸首,立时便法则启动。 鬼巾缠住了棺内活死人的脖颈,将它牢牢勒住。 但长巾刚一勒紧,活死人的头皮迸破。 腐臭的尸液从破开的头皮处迸出,它高耸的肚腹逐渐消弥下去,变得平坦。 鬼胎离开了。 棺材内的尼姑尸首失去了鬼胎的附体,迅速开始腐烂。 丁大同出手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并非鬼胎对手,但亲眼目睹鬼胎离开时,他依旧说不出的惊恐。 鬼胎案在昌平郡爆发时,他曾打过几回交道,广慈庵事件发生时,他是少有的幸存者。 眼下鬼胎再一次复苏,且脱离了活死人身躯,他清楚的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这种恐惧感甚至比他在面对红鞋鬼案时还要强烈得多。 “大、大人——” 丁大同此时脸色异常难看,只有本能的呼喊赵福生。 他与万安县的人一样,将赵福生当成了这会儿最后的救赎。 …… 所有的鬼案都在此时同时爆发,厉鬼的煞气萦绕整个船体。 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时刻,赵福生展开地狱,将地狱内的鬼戏班召唤出。 ‘咚咚隆咚锵。’ 鬼戏班还没摆台,激烈的敲锣打鼓声便响起来了。 红鞋鬼的手势一滞。 而另一厢,无论是丁大同还是陶立方等,都感觉驭使的厉鬼受到了某种诡异力量的吸引。 只见赵福生的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台戏班。 戏班一现世,便迅速搭台摆架子。 这戏台搭建的速度好似凭空拉开了一道隐形的帷幕,黄泉戏班的诸位开始各就各位。 戏台下不知何时已经摆放了好几张空的方桌,四周摆长条凳子。 桌椅呈黑色,带着压抑的不详之气。 数个鬼戏班的厉鬼在桌椅间穿棱,等待着即将到场的特殊‘客人’。 ‘咚咚咚——’锣鼓响起,脱离了鬼车之后的几位名伶即位。 脸色青白的柳春泉走到台前,厉鬼的身影原地化为阴影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到了赵福生的面前。 普通人看不出内里的门道,而在驭鬼者的眼中,借‘鬼眼’他们看到的另一番情景:戏台白幡垂落,吹拉弹唱的人已经各就各位,鬼戏班的班主在邀请着赵福生入席: “赵大人,请上座。” “我还是在旁边站着看看就行——” 赵福生连忙摇头拒绝。 班主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中’,而是依旧鬼戏班的法则,执意想请赵福生入席首座。 见赵福生不肯行动,柳春泉、柳山及数个戏班的鬼纷纷向赵福生靠近,想强行挟持她入席。 此时赵福生的识海中响起封神榜提示:黄泉戏班欠你一台戏,班主柳春泉生前想要为你演一出大戏,随着戏班覆灭,这一桩憾事成为了柳春泉未了的执念。 黄泉戏班想为你唱一台戏,独属于你的戏,你愿意坐进首座,听完这一出戏吗? 注:听完黄泉戏班的戏,你可能会成为它们的忠实戏迷。 注:小心听戏,一旦成为戏迷,可能会被黄泉戏班带走。 …… 赵福生毫不犹豫的摇头。 封神榜再次提示:是否消费500功德值,拒绝黄泉戏班的邀请? 赵福生忍痛选是。 功德值一被扣除,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打算对赵福生进行强迫邀请的群鬼很快各归本位。 丁大同、钟瑶、陶立方等驭鬼者像是中了邪一样,受到了鬼物本能的影响,纷纷往戏班搭建的桌椅行去。 同时‘卢珠儿’也跟着扭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代向戏班的方向走。 “珠儿——” 陈多子一见此景,连忙想去拉卢珠儿。 “你疯了?”陈母再度厉喝了一声,急得跳脚: “她、她已经被鬼缠身了——” 此时的卢珠儿面容惨白,一条狰狞可怖的伤口横贯了她的脸庞,像是一道沟壑,使她的面庞分割两处,使她的斜上半额头微微往后仰,骇人无比。 这伤口不见血,少女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她头戴了一顶珠冕流冠,身穿红色嫁衣,双手交叠,血红玉镯套在她手镯处。 ‘她’往那一站,不见半分活人气息,而是通身散发着血光之气。 与其说此时的她还是卢珠儿,不如说是已经彻底复苏的红鞋鬼。 鬼物一复苏,便听到了戏曲锣鼓声,随即鬼戏班的法则被启动——灾级及灾级之下的厉鬼会受戏班的引诱,坐下听戏。 卢珠儿转身拖着僵硬的双腿往黄泉戏班的方向行去。 陈多子想要抓她,却又被母亲喝止。 她惊恐交加的回头,看了看母亲,又看向丈夫,再看看走远的卢珠儿,神色阴晴不定。 陈母见她听劝,心下稍缓,这口气一松懈,想起这个已经年至三十六的女儿先前两次任性,心生愤恚,恼怒之下使得先前的惊恐化为怒火,向这个一直以来对她格外顺从的女儿发泄。 “你是不是有毛病?她又不是你肚皮爬出来的,三十六岁的人了,行事还是这样子,你这个岁数才生了一个儿子,旁人家的妇人早就已经抱上了孙子——”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陈母受到种种情绪的冲击心态崩溃,忘了此时所处场合,大骂女儿: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年就是因为生的是你,使我过得痛苦,如今这把岁数了,仍要添乱——” 她骂骂咧咧,形状疯癫,直骂得卢家人都没有出声。 卢育和懦弱惯了。 他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情,也无法忍受元配去世之后,仍长时间的照顾妻子娘家人。 更何况在续弦之后,又将岳母及小姨子接入家中共同居住。 此时听到陈母喝斥,他只当没听到一般。 周氏婆媳以往看不惯这母女三人,但她们刚从红鞋厉鬼手中侥幸保命,此时哪有功夫去插嘴。 陈母骂咧声中,陈多子突然头也不回的往卢珠儿追去,二‘人’先后脚的坐向了黄泉戏班的桌子。 …… 第三百九十二章 母女重逢 第三百九十二章 先前戏班出台后摆上的几张空落落的桌子,随着厉鬼一一下,很快的便鬼满为患。 台上白色鬼煞气形成的鬼幡在暴风雨中飞扬,黄泉戏班的鬼花旦在台上‘咦呀’的唱。 范氏兄弟、卢家及船上的幸存者胆颤心惊的盯着戏台下看。 丁大同坐在戏桌旁,屁股下的凳子格外阴寒。 钟瑶、姜英等人坐在他身旁,而红鞋鬼也在。 好在这厉鬼坐下之后没有再胡乱杀人,这令得丁大同紧张的心境稍缓。 不过他仍是焦急如焚。 赵福生不知从哪里弄了个戏班子出来,这戏班全是鬼,一摆开后,无论是被人驭使的鬼,还是复苏的厉鬼顷刻间被吸引,人、鬼俱都坐了下来。 “……” 丁大同浑身乱颤,他害怕死亡,坐下之后数次不死心的想起身离开。 偏偏他身下的凳子对他来说像是有莫大的吸引力,将他死死粘在了原处。 令丁大同略感安心的,是万安县中的两名驭鬼者也在。 蒯满周与武少春也没逃脱鬼戏班的吸引,庄四娘子抱着女儿坐在桌边。 …… 赵福生放出鬼戏班后,并没有彻底的放松警惕。 她的目光先是在红鞋厉鬼身上扫过,接着落到了陈多子的身上。 “36岁的本命年——” 赵福生的脑海里,莫名闪过了与陈多子第一天见面闲聊时,她提到过的年纪。 “本、本命?” 范必死听到赵福生的呓语,不由低低问了一声。 “本命年多劫难。” 赵福生叹了一声,看着陈多子已经坐到了桌子边。 她的眼里浮现出一种格外复杂的神色,最终将目光移开,落到了‘纸人张’的身上。 暴雨之下,孟婆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此人身上。 孟婆早年遭遇剧变,此后一生孤苦,在尘世漂泊,这一切都是纸人张害的。 她只想要将此人杀死,以祭奠女儿! 在这样的信念刺激下,孟婆的怨煞之气滔天,压过了鬼戏班的吸引,反而专心的对付纸人张。 天空中的红月粘住了纸人张的身体。 月亮之中涌出浓浓的雾气,这些血雾像针一般,刺破纸人张的身体,涌入他的体内。 “大人——”范必死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好歹曾与纸人张打过交道,眼前的‘纸人张’像是徒具其形、不具其神。 此人神出鬼没,擅杀人剥皮制特殊‘纸人’,范必死想要提醒赵福生,眼前的‘纸人张’未必是真的纸人张。 范必死刚一开口,目光与赵福生相对,便见她眼光明亮,仿佛对一切早已悟然。 血月的红雾涌入纸人张的体内,他的身体如同吹气球一般膨胀了起来。 随着孟婆的恨意,血月逐渐增大,纸人张的身体也跟着胀大。 破损的大船似是承受不住血月的力量,船体‘咯吱、咯吱’的碎裂声不时传来。 就在纸人张的身体膨胀了两倍之余,他的体内突然有一点亮光闪动。 那灯火闪了两下,纸人张的身体便像是一盏诡异的人形灯笼般亮了起来。 灯光一亮,人皮随即被照得透明,变形的脑袋呈肉粉色,可以看到里面填充的血红雾气在不停的翻涌。 这鬼灯一点燃,纸人张随即化被动为主动。 他的身体不只是被血月粘住,他身上的黑袍开始反抱血月。 孟婆红光锃亮的面庞立时像是被阴影挡住一半。 她的面容迅速干枯萎缩,好似枯腐的树干。 “还我女儿来!” 孟婆脸颊颤抖,嘴里嘶喊。 大量怨气从她身上涌出,被遮弊的血月重新盛放光芒。 月亮缓缓升空,一再变大。 纸人张的身体也跟着月亮的变大而被撑开。 他的五官早已变形,听闻孟婆这话,‘嘿嘿’的古怪笑声从血月之上传来: “如你所愿。”这声音阴沉诡异,听得人心中格外不安。 随着纸人张话音一落,半空中的狂风闪电一滞,戏班子的戏曲、锣鼓声也停了半拍。 “什么意思?!” 范无救茫然不解的转头看向张传世。 他不清楚纸人张话中的意思,但一种不妙的大祸临头之感却在瞬间降临。 张传世心情恶劣,骂他: “你他娘的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话音刚落,便见那血月已经胀大了十数倍,几乎将整个天空占满。 纸人张的身体也随着血月的增大而变大,满月仍在变化,情况即将失控。 这本来只对厉鬼有影响的血光逐渐影响了人。 赵福生被月光笼罩的时间越久,便越觉得血液沸腾,周身血液像是失控在血管中乱钻,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了起来,冲向血月。 她都尚且如此,普通人更加不堪。 先前还骂骂咧咧的陈母不知何时口鼻涌血,骂声戛然而止,‘砰’声栽倒在地。 其他的人也先后口鼻流血,‘扑通’摔落声如下饺子一般接连响起。 孟婆彻底失控。 少顷功夫,血月的光华越发璀璨,血光与天相连,纸人张的身体被拉扯到极致,出现撕裂。 黑袍的中间裂开无数缝隙,血光从中逸出。 红、黑两种力量相互僵持了半晌,突然纸人张的身体无声炸裂。 他的身体连带着那诡异的黑袍一起被血月的光华分割,爆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碎块。 “啊!” 张传世本来心情低劣,一见纸人张‘死’,情不自禁发出惊呼声,双手向上举了起来。 但纸人张的尸体碎片并没有如他想像的一般四散落下。 ‘嘿嘿嘿——’ 怪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飞散开的人皮碎块在血光之中像是振翅而飞的夜鸟般,四散逃开。 血月的力量太过强大,且还在无限的变大,血光开始下沉,几乎映红水面。 江水被月光染红,水面一红,好像这些水流也拥有了诡异的破坏力。 船体浸入水中的那一半开始被腐蚀,船身缓缓下沉,像是要被这染红的江面吞噬了一般。 “义真!” 赵福生一见不妙,当即喊了一声: “你马上以鬼棺将红鞋鬼收起。” 刘义真愣了一愣,接着点头应了一声: “好。” 他没有问缘由,而是扛起鬼棺,往鬼戏班的方向大步行去。 此时的鬼戏班也受到了血光的影响,几名鬼花旦的动作显得迟缓。 正当刘义真手一抖,将棺内的活死人尸身甩出,欲将红鞋鬼装入其中时,异变再起。 江面血波翻滚,船身剧烈震颤。 阳世间的船照理来说无法影响已经复苏的厉鬼,可此时的江水诡异之力非凡,进而影响到了船体表面。 船一抖后,戏班子搭起的戏台竟然倾斜。 吹拉弹唱的厉鬼僵在了半空,戏班搭建的桌子‘喀嚓’开始碎裂。 举着鬼棺的刘义真突然感到了一种由内而生的惊悸之感,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快。 他的脸庞已经出现了金光,皮肤化为金子一般的触感。 但这金铜一般的质感才刚一现,他的脸颊便出现了大量的红斑印痕,将这些金芒腐蚀。 红斑迅速扩大,刘义真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 就在这时,坐在桌边的陈多子扭转了头。 “珠儿——” 事态一变再变。 鬼戏班一受影响,对厉鬼的牵绊就减弱了。 陈多子的思维回归正常,她一醒悟过神,便想喊卢珠儿。 但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庞。 那是一张十分奇怪的脸庞。 表面仍是卢珠儿的‘脸’,但这只是像厉鬼的一层皮蜕,皮蜕之下又在焕生另一个全新的鬼物。 随着鬼物的复苏,卢珠儿的脸逐渐变淡、出现皱褶。 而在那半透明的鬼壳下,另一张脸在新生。 只见那鬼脸惨白,一双眼珠漆黑,眼眶内涌出血泪,将小半张脸溢满。 一条与卢珠儿脸皮上一样的狰狞伤口横亘在女鬼的脸部,几乎将它的脸切断。 更深层次的鬼血将红鞋鬼的身体浸染。 红鞋鬼在被另一个层在吞噬。 大船承受不住这种鬼压,开始碎裂。 “嘿嘿嘿——” 纸人张的诡笑声在四周响起。 刘义真在恍惚之间,突然像是心有所感,伸出了手来。 好似有个未知的存在要递什么东西给他,他想也不想就准备去接。 刘义真惊恐到极致,他感觉到死期将至。 就在这时,另一只苍白的手臂从他后背探了出来,将一封染血的书信接在了掌心里面。 那书信一入手,赵福生随即感觉到鬼臂受到了可怕的重创。 书信微湿,有血液氤氲开,血光所到之处,就是要饭鬼的手臂也在顷刻融解。 危急时刻,赵福生再度启用先予后取的厉鬼力量。 鬼物的法则发挥作用,幸运在此时降临。 封神榜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一封带血的家书! 这是沈艺殊当年未寄出的家书,书信所到之处,血海泛滥。 是否以2000功德值将鬼书封印进地狱? 这个时候可不是节约功德值的时间。 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功德值被扣除,血书被收入四层地狱。 一入地狱的刹那,这书信立时化为一汪血海,荡漾不停,冲击着地狱。 好在有封神榜之助,血书引发的震荡并没有持久,最终缓缓的平息下来。 将血书收好,赵福生一鼓作气,再度召唤阴差。 5000功德值被扣除,阴差马面一出现,所有的鬼物全被震慑住。 要饭鬼、先予后取的厉鬼尽数被彻底压制。 无论是孟婆失控的红月,还是濒临崩溃的戏班,无法再容纳这尊大鬼物。 阴差在赵福生的面前,它生前嫉恶如仇,死后人、鬼乱杀。 赵福生伸腿将刘义真踹开,挡在阴差面前的便是红衣鬼物。 阴差大步上前,伸手往红衣鬼的脑袋端去。 这红衣鬼还没有完全显形,可是它的杀伤力已经非凡。 它的法则一动,便有一封血书出现在马面的手中。 只是阴差已经是被赦封的劫级鬼神,那鬼书入手时,阴差的双掌并没有像要饭鬼的手掌一样彻底融化。 马面只是甩了甩手,那血书便化为血水滴落。 鬼差的手掌掐住了厉鬼的颈喉。 就在这时,失控的孟婆因鬼差的出现而被迫清醒。 她的鼻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苦药味儿夹杂着腥甜的血味。 孟婆情不自禁的脱口喊: “艺殊——” 她喊话的同时,阴差的手将厉鬼的脖子掐断。 鬼的脑袋并没有被端下来,而是化为血水淌落。 这血液带着极大的腐蚀力,所到之处船舱、甲板被腐蚀出一个可怕的大洞。 鬼戏班收锣,所有清醒的人四处逃散。 赵福生展开地狱,将受损严重的残破鬼戏班收入地狱中。 阴差一击不中,再次挥手抓向鬼物。 厉鬼完全显形的身体被它击碎,变成血液流向船体四处。 鬼血所到处甲板腐烂,大量碎屑纷纷往下淌落。 “艺殊、艺殊——” 母女连心。 纵使女儿的鬼头化为血水散落,但孟婆依旧凭借心中的感觉,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她一见阴差杀鬼,情急之下身形一闪,出现在阴差的面前,将仅剩半截鬼躯的厉鬼挡住。 阴差的攻击是无差别的。 它的双手往孟婆的脑袋端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赵福生欲将鬼差回收,但劫级的鬼差却并不会因她一个意念而立即回归封神榜中。 鬼差的手端住了孟婆的颈脖,颈脖被拉长,血丝粘黏。 生死关头,被孟婆揽在怀里的厉鬼以仅剩的残躯向她递发出一封血书。 血书一入孟婆的手,随即化为血流,涌入她身体中。 两大厉鬼的力量再度相碰,最终相互压制、抵消。 鬼差还欲再出手,却敌不过封神榜的力量,最终举起的手僵在半空,化为鬼影被收归神位中。 马面被收之后,形成的鬼物平衡被打破。 本来受鬼差重创的厉鬼开始再度复苏,地面外溢的血液回流。 沈艺殊的鬼体重聚。 孟婆初时爱女心切,多年寻女心愿在顷刻达成,使她丧失了理智。 这会儿一见女儿鬼躯重聚,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满周!” 赵福生大声喊了一句。 小孩一挥手,地面突然团团盛开鬼花。 鬼花丛截留了如同活物一般的鬼血,将其分割,令其无法重组。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大鬼复苏 第三百九十三章 殷红的鬼血在花丛间流涌,厉鬼所化的花朵迅速的开始枯腐。 血液汇聚,形成涓涓溪流,将一朵朵枯萎的鬼花卷往,欲将这些鬼花拉入船舱底部。 武少春、丁大同再次齐齐出手。 鬼灶台出现在旁侧,灶内生出鬼火,鬼炊烟冉冉升起,在半空中分流,化为烟丝垂坠而下,把一朵朵鬼花缠住。 丁大同脸上现出狠色,往脖子上一抹,一条染血的鬼巾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鬼巾往地上一扔——血巾迅速被地面的血液染红。 丁大同的脸色更差了,他的脖子在顷刻间变得很细,仿佛受到了重力勒缠,一大圈青黑色的可怕瘀伤出现在他脖颈处。 两人的同时出手仅缓解了沈艺殊重组的速度。 祸级厉鬼与劫级的鬼物之间有天差地别的区别,但二人的举动为蒯满周争取了缓冲之机。 庄四娘子的长发飞扬,紧接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 黄泉再现! 甲板的正中突然出现一条黄河,将诡异涌动的血液融入其中。 鬼血一涌入河流之内,随即被鬼河中和。 只是劫级厉鬼的杀伤力远比众人想像的要强大许多。 血液虽说被黄泉融合,却并没有被彻底消化,反倒有玷污河水的趋势。 只见庄四娘子的身躯上突然出现大块大块殷红的斑块。 厉鬼赤裸的双足开始被血光染红,连带着小丫头的脚底也现了血色。 血色迅速攀附而上,将她原本白色的裙摆也跟着染红。 众鬼相斗,失去了阴差马面的压制,沈艺殊立即占据上风。 …… 孟婆反应过来自己惹了大祸,脸色微微一变。 只是此时可不是她后悔、道歉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将功折过。 孟婆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再次涌出血雾。 血雾慢慢凝聚,形成一轮红月缓缓升空。 在红月之下,隐藏于这个世间的另一幕可怕的异象突然映入众人眼帘之中。 红光开始照耀天地之间,甲板四处鬼血横流。 破损的大船四处覆盖了残破不全的厉鬼,地面四处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色脚印。 船底下的江面被血染红,一眼望去,这血红的水面像是大海望不到尽头。 而在血海之内,无数痛苦的面容在海中沉浮。 这些脸庞层层叠叠,挣扎着想要脱离血海的速缚,爬上甲板处。 厉鬼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层层叠叠,堆积成一座以‘鬼’叠成的山峰。 鬼山的顶端,一个鬼影凌驾于众鬼之上。 那鬼影被漆黑浓郁的煞气包裹,周身萦绕着红得发黑的血雾。 众人仰头看它时,看不清鬼的面容,但每看它一眼,却有心悸感油然而生。 “艺殊——” 孟婆喃喃出声。 红鞋女鬼现世时,面容若隐若现,她辨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心中还为此惶恐不安过——以为是自己与女儿年久失联,已经无法认出女儿的缘故。 可此时那黑影一现,纵使无法透过煞气看清女鬼面容,孟婆依旧认出了沈艺殊。 梦里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煞时与现在的鬼影相融合,昔日种种浮现在她心头,她下意识的呼喊出声,做出了当年与女儿相处时熟悉的动作。 孟婆的手伸进怀中,她想摸一把药糖。 但她的手探入衣襟内时,却意外摸触到了一个冰凉之物。 孟婆的手一顿,那是一封带血的鬼书。 那一年夜半三更,她突然惊醒,身旁是熟睡的丈夫,她的枕头旁不知何时被人放置了一张染血的信件。 件是女儿寄来,向她求助的。 “……已至徐州万安县……得遇良人……” 信的前半部分尽显甜蜜,孟婆当时读至此时,心中一松。 自女儿失踪以来,她日夜牵肠挂肚,食不能味,睡不安寝,那时读到此处,只说不出的松快,连带着夜半收到血书的恐惧感都消褪了许多。 只是信的后半部则话锋一转: “婆家是并州上阳郡人,近至京都,那里听说不太安稳……” “母亲救我!!!” …… 信的末尾是密密麻麻的‘母亲救我’。 她当时惊惧交加,魂飞天外,很快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时,已经是青天白日了。 孟婆坐起身,昨夜的种种像是一场梦魇。 她再没有看到那封淌血的信,丈夫甚至提及她昨夜睡得很沉,连身都没有翻过,更何况是半夜点灯读信了。 身边侍候的人也说她没醒过。 她记不得自己读过那封信,也记不得信的内容,只记得自己收到了血信,也隐约记得‘万安县’几个字。 孟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凭借这荒诞离奇的事件离家出走。 一个女人,手无寸铁,在这混乱、危险的不堪世道行走,她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我怎么就不记得了——” 孟婆泪流满面,自悔自责: “我怎么就忘记了。” 她说话的同时,那轮半空中的血月变得璀璨,月光倾泄而下,慢慢的开始与血海相连接。 血海向上蔓延,将船身吞没。 海内的鬼物顺着血水爬上船身,一切鬼魅在月光下显形,形成一种血海地狱的恐怖景像。 甲板上血脚印开始像潮水一般向四周散逸开。 无论是驭鬼者、还是普通人,俱都脚上一紧,好似在这一刻穿上了一双无形的小鞋。 所有人都被沈艺殊同时标记,这是劫级厉鬼的可怕法则。 …… 赵福生的脚下一紧,脚背微弓。 被鬼物标记的那一瞬间,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响起:你已被劫级大鬼标记。 此时此刻身在鬼域之中,赵福生的身体失控,自身变成厉鬼的载体之一,随时可能会死于鬼物之手。 尸山之上,沈艺殊的鬼影一闪,它原地消失。 同一时刻,跟在丁大同身边的一个男人的脸色迅速的失去了血色。 大量血光以由内至外喷溅的形式将他的衣裳、皮肤玷污,他整个人瞬间变成一个血人,脸庞血红却又呈现出一种僵硬、冰冷之感。 这种阴冷感只维持了眨眼功夫,那附身杀人的厉鬼像是‘试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随即将他舍弃。 死亡的男人顷刻间化为血尸,接着尸身像是一滩腐化的汁液,‘轰’的流涌在甲板上。 此人一死,血水迅速流涌向血海,与其汇聚,男人死亡的那一刻即速化为一个鬼伥,缓缓从甲板上爬起。 地面多了一串新鲜的脚印。 …… “大人——” 情况立时失控,范必死的脸色变了。 劫级厉鬼一现,万安县的其他驭鬼者立时黯然失色。 哪怕是最强的蒯满周也被厉鬼完全的压制。 小孩的身上被血光染红,将她抱在怀里的庄四娘子也同样受到了劫级大鬼的压制。 鬼村的村民、黄泉,此时全然发押不上作用。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只有靠赵福生出手了。 赵福生先前召唤出来了一个马头的鬼物,那鬼物一现,力量与沈艺殊旗鼓相当,众人可以借此时机脱身。 范必死才刚一说话,却见赵福生仰头看向半空。 她向来临危不乱,越是这样的处境,她越是沉着。 想到这里,范必死心中的恐慌又略略定了一些。 “大人。” “大人——” 万安县众人、昌平郡的人则以丁大同为首,不约而同的向赵福生靠拢。 这个时候赵福生才是他们的救命根本。 赵福生并没有贸然召唤鬼差。 鬼差是劫级的大鬼,天然会优先攻击杀性强的厉鬼。 但召唤鬼差一次,却需要功德值5000之多。 先前接连使用了数次厉鬼技能,如今功德值仅剩9502,还能再召唤一次阴差相助。 鬼差一现,纵使能克制沈艺殊,赵福生却变相的相当于失去了一个傍身鬼物。 她之后要前往上阳郡,上阳郡内还有硬仗要打,同时还要入京,纸人张的目的不明,心思毒辣,若鬼差一旦被封印在此处,她只靠门神、鬼车傍身,未必是纸人张对手。 赵福生脑海里拼命的思索。 另一个想法同时涌上她的脑海:借鬼车逃命。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起,又被她否决了。 鬼车是有穿梭时空、地域的特性,但劫级的大鬼却能锁定鬼车。 她当日敢引乔越生前往四十年前,除了是拼命一搏之外,也是因为夫子庙还有一个同阶的刘化成在,可以与乔越生相互克制。 如今她去哪里寻个劫级的大鬼,与沈艺殊互克? 沈艺殊不能离开此处。 “大同,我们是处于江心之中吧?” “是——” 丁大同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不清楚为什么在这样的危险时刻,赵福生偏偏提起这样怪异的问题。 血海拍打着船面,大船即将被鬼海融解,无数复苏的伥鬼等待着将所有活人拉入血海之中。 一旦被脚印套中,人立即就死。 昌平郡那令使的死状被丁大同看在眼里,在劫级大鬼的面前,驭鬼者与普通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会在触及法则的刹那便死于鬼物之手。 他话音一落之后,便听赵福生道: “好。” 事到临头,她并没有乱,而是很好的将所有情绪隐藏在内心中: “既然是这样,我们便将厉鬼留在江心中。” 大江四处无人,鬼物截留江心,暂时是不会有人遇害的。 刘义真听闻这话,不由道: “你打算留马面将它封印?” “不。” 赵福生摇头。 “不?”她的话令刘义真一下愣住。 无头鬼当日既然能与刘义化互克,证明无头鬼的存在至少是劫级之上,她此时要想将劫级的红衣鬼压制住,除了以鬼制鬼,还有其他办法? “你打算将它驭使?” “驭使不动了。” 赵福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现在倒想开启封神位,将沈艺殊立即封神。 但她功德值不够,对沈艺殊的存在无可奈何。 “那你——” 刘义真愕然不解。 赵福生没有再解释。 她仰头看向半空。 刘义真、范必死及丁大同等人不约而同的仰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天空里一轮诡异的血红月亮,月亮的一端牵系于孟婆的头顶处,月光笼罩下是一望无垠的黑夜,下方是翻涌的血海。 天与海的红光逐渐接壤,即将拼合成一个合并的圆球,中间还留了一条缝隙。 一旦缝隙消失,红光与血海相结合时,众人将永远被困在这个鬼域。 但在红芒之间,还有数点黑影像是夜色下翱翔的鸟影,飞扬在半空之中。 纸人张! 刘义真一见这些黑影,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念头。 纸人张先前出现在船上后,随即被孟婆召唤的血月撕裂,身体化为无数皮屑四散,此时也被困在鬼域中。 只见这些纸人像是飞在半空的风筝,疾速往那天地接驳处的黑影处飞去。 “他要逃出此处。” 刘义真瞳孔一缩,喊了一声。 赵福生微微一笑,接着高声道: “孟婆,将他拦住!” 孟婆僵硬的神情一动,她转动眼珠,嘴唇吃力的抖了抖。 随即血月开始往黑影的方向倾移。 月光里有血色倾泄而下,将这些黑影一一困住。 赵福生看了四周一眼,蒯满周被庄四娘子抱在怀中。 小孩此时脸上鬼气纵横,在赵福生转头看她的刹那,她也跟着扭头,两人目光对视,仿佛都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意图。 不等赵福生开口,蒯满周心念一动。 一条血红的鬼道出现在小丫头的面前,红光迅速从血海之中撕裂出一条道路,直达赵福生的面前。 她这样一做,脸上的鬼印比先前又深了许多。 小孩的身影一闪,再次出现时,已经在赵福生的身侧。 蒯满周冰凉的小手将赵福生的手抓住,同时她的长发飞扬,随意将挤在人群中的胡容选中拽出。 胡容摔倒在地。 一条鬼线不知何时缠在他脚踝处。 他驭使的厉鬼受到了可怕高阶厉鬼力量的压制,此时彻底陷入沉睡状态。 ‘咚咚咚。’ 数声沉闷的敲击声在他后背响起,胡容浑身一抖,身体便不再受控制了。 一种钻心的寒意从他脚底生出,他身体似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想往红光道里走。 同一时刻,血海顺着船底蔓延而上,血海内藏匿的无数伥鬼爬上了船,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面的血脚印越来越密集,且越发往人群中间靠近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逃出鬼域 第三百九十四章 ‘咚咚。’ 胡容的后背心处响起敲击,他驭使的厉鬼并没有任何反应。 一种没来由的恐慌感从他心里生起,他下意识的想回头去看丁大同。 但胡容的意念一起,身体却僵硬异常并不受他掌控。 “大——人——”他绝望的喊,话音刚落,喉间已经发出声音: “度黄泉、去蒯良村——” “……” 丁大同听闻这话,打了个颤,不由自主的扭头去看蒯满周。 就在这时,地面的鬼脚印越发密集,血光渐渐汇聚成洼,继而再形成一条条蜿蜒的溪流。 船上的活人不少,推搡之间难免有人踩中脚印,一旦与鬼印相吻合,便立即会受厉鬼附身,很快丢掉性命。 血流所到之处甲板腐烂,血液滴入血海之中。 “大人,坐车逃走吧——” 范必死焦急道。 “鬼车坐不下这么多人。” 赵福生冷静摇头。 “你们逃不走的,嘿嘿嘿——” 被孟婆截留下来的人皮飞在半空,不同的人皮嘴里都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令得本来就焦虑、害怕的众人更加忐忑。 赵福生并没有受到纸人张的语气影响,她的意识沉入地狱,从中捞出一物。 那东西一入她手,鬼域内所有的动静全都一滞。 刘义真察觉到了这瞬间的变化,不解的扭头看向赵福生的手掌。 丁大同也扭过了头。 赵福生见众人都不约而同看来,顺势张开了手。 一枚沾带着黑水的古怪钱币躺在她手心中——这是赵福生在办完了蒯良村鬼案后,从投奔而来的郑河身上取下的一枚鬼钱币。 这钱币属性特殊,对于厉鬼有格外的诱惑。 当日在蒯良村中的时候,她就曾经以相同的钱币将庄四娘子哄走。 “鬼钱?!” 丁大同是昌平郡的大将,对郑河的厉鬼十分熟悉,一见鬼钱,他眼睛一亮,绝望的心中当即生出一种绝境逢生之感。 “鬼钱?” 飞在半空的一张人皮怪异的喊了一声。 随后其他人皮异口同声: “没用!” “没用!” 这里是鬼域,已经被血海、血月封阻。 劫级的厉鬼处于鬼域之内,就算是收了钱,短暂的转身,以郑河驭使的煞级厉鬼实力,不出片刻沈艺殊就会再度转头。 “没有!” “死定了!” “闭嘴!闭嘴!”姜英失控大喊。 他话音一落,纸人全都发出尖厉的大笑。 赵福生也跟着笑: “对鬼没有用,对你有用就行了。” 她话音一落,半空中正在大笑的人皮笑声立时一止。 所有人皮扭过了头。 赵福生说完这话,将手里的鬼币用力往上一抛。 鬼币立即顺力弹飞至半空。 飞在天际的人皮当即碎裂,化为黑雾,雾气之中重组成一颗古怪的人头。 那人头被鬼雾所簇拥,一团黑气化为宽袍,很快将它挡住。 黑袍那宽敞至极的袖口里突然探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这手一伸出来,便违背了纸人张之意,往赵福生抛扔上半空的钱币探去。 他的速度够快,但另一个厉鬼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得多。 鬼币对厉鬼的吸引力远比赵福生所想的要强得多。 地面的血海翻涌。 里面的伥鬼争先恐后的从血海内爬起,想往尸山的高处攀爬而去。 一点点殷红的血脚印出现在鬼伥的身上,脚印迅速登空,眨眼之间出现在血海尸山的顶端。 漆黑如墨的鬼影显出实形,沈艺殊伸出手,也抓向鬼币。 鬼币的出现令得丁大同等驭鬼者内心也蠢蠢欲动,不由自主的仰头看向头顶上空。 趁此时机,赵福生喊了一句: “走!” 她说话的同时展开地狱,将昌平郡、万安县众人及一干幸存者一并扫入地狱之中。 阴影如潮水般铺延开,顷刻将所有人笼罩住。 蒯满周召唤出来的血红鬼路被地狱覆盖,先前还被庄四娘子标记的胡容立即感应到那股原本标记自己的压制感消失了。 灾级大鬼的压制竟被解除! 胡容嘴里的喃喃自语立时止住,他几乎是有些恐慌的扭头起身,看向四周。 只见地面不知何时已经被浓墨重彩的阴暗覆盖,纵使强如孟婆召唤出来的血月光芒也无法将这种阴影穿透。 在阴影覆盖之下,胡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弱小无助之感——仿佛是他还没有驭使厉鬼的时候。 “这是什么?!” 除了普通人外,所有驭鬼者心中悚然一惊,情不自禁的浮起疑团。 可此时却不是与众人细细解释的时候,赵福生看向地面下沉的甲板及还在上升的血海,吩咐张传世: “老张,该掌舵了。” 张传世愣了一愣,接着咬牙看向半空。 此时鬼钱已经落到了一只洁白如的手里,那手的另一端隐入一截宽大的黑袖之中。 钱币的另一端已经则被一点血迹烙印,使得那手无法将钱币回收。 紧接着沈艺殊的阴影覆盖向黑袍,半空中纸人张隐匿的身体被血影一点一点逼出。 二鬼相斗,格外凶猛。 “老张!”赵福生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在这一刻,张传世明白了赵福生的打算——她不知以什么样的手段将众人暂时性的护持在阴影内,然后打算带着这一大群人逃离此处。 赵福生是借鬼钱之助祸水外引,变相使纸人张将沈艺殊牵制住。 那可是劫级的厉鬼。 张传世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由有些担忧:他能逃得脱吗? 就在这时,他耳畔传来赵福生的厉喝声。 张传世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许多。 他眼里闪现出挣扎之色。 这一年来的种种涌上他的心头,他从最初在万安县的镇魔司对面开棺材铺,看着范氏兄弟将这一家三口领入镇魔司中。 也知道原本的赵福生一家厉鬼复苏而死,再到他因差阳错抱着账册踏入镇魔司府衙,继而到被逼名字进入魂命册。 …… 他一开始的时候心怀怨恨,对赵福生怕过、恨过、怨过,也生过种种想逃离的念头。 可除此之外,她也救他、护他,几次带他出门都没有将他丢下过。 回忆一幕幕的在张传世的脑海里闪现,他记得赵福生可恶的时候,但也记得十里坡鬼案时,赵福生带他回到43年前,又偏偏那样体贴,留了时间给他独处。 张传世的眼眶渐渐酸胀,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等赵福生再次催促,正要应答时,范无救突然骂道: “老张,你干啥呢?这是你发呆的时候?你这老小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跟纸人张有一腿吧,想把我们害死在这里——” ‘噗嗤。’ 张传世本来心情沮丧,被他一骂却不由破涕而笑,也跟着回骂: “范二,你小子少胡咧咧。” “我警告你,我要是被你害死了,我肯定会厉鬼复苏,到时第一个杀你这老东西。”范无救骂道。 “滚!” 张传世喝了一声。 他的心情被范无救这样一打岔,反倒好了许多。 说话的同时,他目光一沉,双手下握,身体内隐藏的大凶之物的力量被启动。 等他手腕再翻转时,一双漆黑的桨已经被张传世握在掌中。 “走喽!” 他喊了一声,回头看着赵福生笑: “大人坐稳了,老张我要摇船了。” 话音一落,船桨摇动。 大船残破的甲板因他的动作被撕裂,对于掌握了鬼船力量的张传世来说,此时处于血海、破船之上,这就是属于他独特的领域。 凶物的力量启动,以他的意念为准则,顺着赵福生地狱力量覆盖的地方将船体切割下来,使幸存者们站立的地方成为了一座特殊的‘孤岛’。 张传世手中摇桨,那承载着活人的‘岛屿’开始缓缓前移,在血海中快速游移。 这艘特殊的‘船’带着众人灵活的避开了血海内的伥鬼群抓扯,如轻烟一般飞向海与月光的红晕交接之处。 半空之中,纸人张与沈艺殊已经交手。 漆黑的鬼影在红月遮蔽之下与血光几乎融为了一体,无数血红的诡异脚印出现在半空。 血光所到之处,将天空晕染,把隐匿于暗处的纸人张逼出。 那件古怪的黑袍上也被喷溅上了血点,可这些鬼血无法沾染黑袍,又顺着黑袍淌落。 面对劫级的厉鬼,纸人张也不敢托大。 他的袖口中突然飞扬出大量纸钱,纸钱一飞出,当即迎风而涨,化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人’飞在半空。 这些特殊的‘纸人’一现,便发出整齐划一的笑声。 只是笑声刚起,纸人脚上便都不约而同的套上了一双血红的鞋子。 血光顺着双腿而上,很快一个个纸人便被血色浸泡,化为灰烬飞扬在半空中。 …… 一人、一鬼斗得如火如荼,张传世摇着鬼船则领着众人往鬼域之外冲。 红月与血海即将相接,一旦闭合,便会被截留此处。 张传世拼命摇桨,半空之中纸人张阴森的声音响起: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音一落,大把纸钱再度洒出。 纸钱在半空中化为漫天飞扬的纸人,纸人迎风变得真人大小,摇头晃脑的,拖甩着四条柔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胳膊与腿,齐齐喊: “废物!” “废物!” “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接着血脚印在半空中出现,一具具纸人再度被穿上血鞋,最终又一一被厉鬼摧毁。 纸人张的声东击西没有出现作用。 张传世听到这怒喝,摇桨的动作一顿,但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在漫天纸钱与血光的映照下驭使着船冲出鬼域。 船一冲出血海,狂风暴雨便‘噼里啪啦’的打落下来。 鬼域内的血光形成一线,内里黑气、红雾翻涌。 红雾逐渐占据上风,黑气受到了压制,但片刻后,一簇惨白的火光冉冉升起,驱散了红雾。 熟悉的腐臭之气从鬼域之中缓缓逸出,可随着鬼域闭合,又将这一臭气阻隔。 鬼域彻底被封闭,危机解除。 赵福生脑海里的封神榜提示:人有人道,鬼有鬼途。 宿主强行借鬼道,扣除2000功德值。 封神榜提示:沈艺殊之祸暂时压制。 提醒宿主:它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而非结束。 红鞋鬼案暂时告一段落。 宿主借鬼制鬼,使劫级鬼祸没有彻底失控,奖励功德值1000。 红鞋鬼案从大汉203年出现,历经43年时间,为祸世间,波及甚广,造下无边杀孽。 此次鬼案在船上复苏,致使11人因鬼祸而死,扣除功德值550。 善恶分明,有罚有奖。 此次鬼船案中,宿主心细如发,极力护民众周全,控制住了鬼胎案,逼显出红鞋鬼案、鬼头案,使大部分人保住了性命,奖励功德值。 提醒宿主:鬼胎案、红鞋鬼案并没有结束。 注:它隐藏在暗处,等待着寻回它流落在外的遗珠。 注:你受到了它的标记,低头看看,你是不是穿上了一双不合脚的小鞋? 注:小心保护你的脚印,不要与它的脚印相重合。 注:小心那一封古怪的信,一旦将它展开,它会顺着这一丝牵绊,将信的主人带走。 封神路漫漫,道阻且长。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请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提醒宿主,尽早开启封神榜,重建次序、重建地狱! …… 赵福生镇定自如的将地狱收回。 阴影缓缓褪入封神榜的辖制范围之内,这暗影一消失,这暴雨之夜都显得清朗了许多。 大雨滂沱而下,将破船上的众人淋得落汤鸡似的。 伴随着大雨而来的,是呼啸的夜风,吹得众人缩紧了颈脖。 寒风刺骨,所有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可伴随着寒意而来的,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感。 丁大同僵硬的扭头看向四周。 被困在鬼域内的时间感知与外界不同,此时外头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透过大雨及浓郁的水雾,可以看到江面的轮廓及远处沿江两岸的青影。 江风吹过来时带着河水的腥气,这不免让他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逃出了那可怕的鬼域,将命保住了。 昨夜发生的种种像是一场梦魇,无论是纸人张的出现还是红鞋鬼案的爆发,都令他想起便不寒而栗。 第三百九十五章 荒原孤村 第三百九十五章 ‘阿嚏!’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将所有人瞬间从恶梦中惊醒。 大家双手抱肩,环顾四周,接着有人发出松了口气的喘息,随后有人细声细气的哭。 中间有人在呼喊熟人、朋友的名字,若得到了回应,便彼此欢呼,若是没有得到回应,便伤心绝望的哭。 …… 丁大同想起今夜的种种,对于万安县的人心悦诚服。 果然这些人都身怀异能。 扛棺的刘义真不是驭鬼者,但在鬼胎复苏的刹那,丁大同与他合作过,亲眼目睹他身体在顷刻间化为金身雕塑,将厉鬼牢牢镇压住——这样的手段非是借助厉鬼力量,却比厉鬼的存在更罕有、更离奇。 而最后驾驶残船逃出鬼域的张传世也非同一般。 虽说赵福生借鬼钱之助转移了沈艺殊的法则,但在当时鬼域的封锁下,张传世能驾船在血海逃亡,且顺利逃出已经可见其非同一般了。 更别提此次鬼祸事件中力量凶猛的孟婆、蒯满周。 这个本来就令丁大同忌惮非常的小丫头竟然是罕见的双鬼驭使者,且同时驭使的是两大灾级鬼物。 想到蒯满周当时召唤出来的鬼群、黄泉及庄四娘子,丁大同眼中满是忌惮之色。 小孩脸上的鬼印纹已经完全的消失。 在轻而易举召唤出厉鬼,并完全借用厉鬼力量后,这小丫头并没有出现厉鬼力量失控的架势。 她好像将鬼物完全的控制住了——更有甚者,丁大同觉得她本来就已经属于鬼物本身。 小丫头的血瞳已经恢复正常,脸色微白,表情冷漠到近乎僵硬,她一只小手紧紧的牵住了赵福生的手,另一只手勾了一串钱在掌心。 在狂风暴雨中,她的裙摆、头发微扬,可她本人给人的感觉却比这寒冬风暴之夜更冷。 面对丁大同的窥探,她没有半分反应,像是个精致的木偶雕像。 但丁大同看得多了,却总觉得暗地里像是有另一双眼睛在窥探自己。 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盯着蒯满周看。 孟婆的神色惨白,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她的血月丧失在了先前的鬼域中,此时看上去有些虚弱,可她给昌平郡众人的感觉却更危险了些。 ‘咳咳。’ 孟婆一咳嗽,便吸引住了赵福生注意力。 “没事吧?”赵福生关切的问了一句。 她的目光落到了孟婆的脖颈上。 先前赵福生召唤出阴差马面的时候,孟婆挡在了沈艺殊的面前,险些被阴差取下了脖子丢掉了性命。 当时孟婆的脖颈被撕裂,可在逃离鬼域之后,她断裂的脖子却重续,仅能看到若隐似无的血红细痕,昭显着先前的危机。 现下孟婆看似无恙,但她险些陨命,又失去了血月,此时表面的平静未必意味着她真的安然无事。 孟婆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见她眼里带着关切,手轻轻的颤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低声的道: “没事。” 这话引得一旁的范无救等人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的悄然离她远了一些。 “大人,先前都怪我——” 大家是镇魔司中人,深知召唤厉鬼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福生召出阴差,最终强行收回,定也有影响的。 孟婆眼中流露出愧疚: “我、我当时——”她话说了一半便顿住,又低声问: “大人,你会不会怪我?” 说完,目光微湿,盯着赵福生看。 赵福生摇了摇头: “人非圣贤,谁有不犯错的时候?”她淡淡的道: “如果我们今夜死在鬼域,这责怪无从提起;而我们并没有死,那么怪不怪你并没有意义。” 她的话令得所有听到的人怔了一怔。 “总提这些话没意思,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重要的是后续你会不会再这样做。”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 孟婆摇了摇头,连声答应了几句。 这简单的几句对话听得众人神色各异,钟瑶下意识的去看两个结义的兄弟,丁大同等人则若有所思。 驭鬼者给人的印象并不好。 与鬼相伴,便意味着失控与不稳定。 随着驭鬼的时间越久,人便会失去‘人’性,反之‘鬼’的一面便越发凸显,所以驭鬼者的存在给人的印象是极复杂的——他们既负责消灭鬼祸,又像是集世间之恶的大成。 可丁大同听到孟婆与赵福生的对话,仿佛却听到了这短短几句话下隐藏的‘人’性。 众人沉默了半晌。 突然有人干呕了一声。 这一块干呕打破了沉默,大家转过了头,却见陈多子拱背捂嘴。 见到众人扭头看她,她有些怯懦,不安的缩起了脖子。 “对不住了大人,我可能有些晕船——” 陈多子连声道歉。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最终摇头: “没事。” 这时丁大同壮着胆子道: “大人,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经历了船上鬼祸事件后,赵福生展现出了强大的实力与决断,昌平郡众人自然是以她马首是瞻,再不敢有异议。 “昨夜我们商议时,提及船已经进入并州境,距离金县最多两、三天的水路行程。” 赵福生一说话,昌平郡的一位令使已经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伞,殷勤打开之后撑到了她头顶上,替她与蒯满周挡住了风雨。 “是。”丁大同略带懊恼的应了一声。 他后悔自己没想到先寻伞,被其他令使抢了先机。 “福生,你仍打算再进金县?”刘义真将鬼棺重新背起,问了一声。 众人都听出她话中之意,但昌平郡的人与她相处时间不多,对她敬畏大于亲近,有些话便不像万安县的人敢问。 “对。”赵福生点头。 “可是我们这一趟的任务已经失败了。”范必死也说了一句。 他的话成功的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刘义真的鬼棺上。 鬼棺上捆绑的鬼线已经消失,漆黑的棺材失去了盖子,仅剩一个空棺在内。 船上鬼祸爆发时,鬼棺被撼动,使得内里封印的鬼胎失踪。 万安县众人此行本来是受昌平郡之邀,运送鬼胎前往上阳郡与帝都金将接头的。 现下鬼胎失踪了,众人任务失败,再继续入京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丁大同点了点头,也道: “鬼胎都不见了,不如我们就此打道回府。” 出行之前,他夙夜担忧的就是鬼胎案会在船上爆发——昨夜发生的事是他最初十分害怕的事,但好在有惊无险的度过。 虽说死了些人,但好在死的不是他,丁大同幸存下来后只有说不清的庆幸。 他原本还打算借此行进京邀功,可死里逃生后,丁大同半点儿都不想功劳的事,这会儿只想赶紧回到郡府,舒舒服服的过剩下的日子。 “我们继续上京。” 赵福生的话无情的打破了丁大同的幻想。 “继续上京,仍跟帝京金将碰头?”范必死问道。 不知何时瘫坐在甲板上的张传世幽幽说了一句: “去也行,大人的赦封还没拿到呢。” 刘义真也道: “估计是惦记着这事儿。” “……” 赵福生眉梢抖动,补充了一句: “还有薪晌、赏赐。” 众人这几句打趣话令得气氛顿时轻松了些,丁大同不由有些想笑,却见赵福生踢了躺在甲板上的张传世两脚: “老张,起来干活儿了,先把船靠岸,到了岸边后我们找到村庄暂时歇脚,问清我们所在何处,到时再想办法入县寻镇魔司的人借车、马,赶往上阳郡。” 张传世被她踢了两下,又在船上躺了半晌,这才认命的翻身坐起: “干了一晚上,半点儿好处也没得,手也摇酸了——” 话虽这么说着,他双手一抓,一双黑桨出现在他掌心中,他将桨往水里一放,那桨中黑气逸出,推动水波,带着破损的船体缓缓前行。 此时船离岸已经不远,约划行了半刻钟左右,船便缓缓靠近岸边。 众人接连下船,张传世最后一人下船。 他一下船后,那受到了暴风、厉鬼力量攻击的破船轰然碎裂,化为大大小小的木板浮在了水面上,很快被水浪卷进了江里。 这样的动静令得下船后的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后,又看了看张传世,脸上俱都露出骇然之色。 “天色还没亮,这雨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下来。” 赵福生看了众人一眼。 此次出行人数不少,昨夜的鬼祸虽说导致一部分人死亡,但活下来的人更多。 她道: “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看这场雨天亮后停不停。” 其他人点了点头。 武少春抬头向四周看了看,鼻子动了动,很快锁定了方向: “大人,那边我闻到了烟火气。” 他伸手往他面向的左前方指了指。 武少春嗅觉灵敏,此时他既然闻到了烟火气,必是那方有人烟。 沿江两岸看上去地势相对较万安县村镇平坦许多,山林稀少,照理来说隔江而居的人不应该只在一个方向才对。 莫非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导致了人烟稀少? 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却并没有在此时说出来,而是点头: “少春领路就是。” 武少春应了一声,带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这一段路走得一行人苦不堪言。 除了几个侥幸活下来的船工、水手之外,卢家人也算养尊处优,这一路泥泞走得格外艰辛。 镇魔司的人更不用提了,丁大同已经许久没有亲自这样长时间的跋涉,他驭使了厉鬼,身体对苦累的感知下降,但泥地不好走,仍令他一路皱着眉。 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微亮,众人这才看到了远处的平原中有一个小村庄。 村子四周筑了厚实的高墙,将内里的房舍掩盖在高高的墙内。 外面有农田,但大多呈半荒废的状态。 众人见到村庄,许多人都流露出交喜交加的神情,不约而同的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可随着大家靠近村子,却越发觉得不大对劲儿。 此时是农闲时节,田地里留了未割完的麦茬,任其在土中腐烂生根。 一些地也没有再锄草,枯黄的杂草比菜还多,像是无人打理的样子。 四下除了‘沙沙’雨水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没有鸡呜狗叫,也感应不到半分活人气息。 “大人——” 武少春的内心生出警惕之感,他闻到了一丝若隐似无的死气。 那死气并不浓,却无处不在。 “像是有鬼煞之气,但是我感觉这附近没有鬼——” 丁大同扭了下脖子,往四周看了一眼,说了一声。 他的表情有些不确定。 在万安县众人面前说这话,丁大同甚至有些不自信,总觉得有种班门弄斧之感。 “先进村子看看再说。” 赵福生道。 众人从荒芜的田地间穿行而过,来到这庄子前面。 村庄被厚实的高墙包围、封死,众人绕着高墙走了半圈儿,终于看到了隐藏在墙内的村庄大门。 大门上以各种色泽、大小不同的新老木板加铁钉固定死,将门夯得厚厚实实。 这些封门的木条有些形似拆解的凳子,有些则是破裂的家具。 众人近前之后,赵福生试着推了推门,门由内插销木拴,她推了两下,门板往内凹陷了少许,接着力量弹回,这一动发出‘吱嘎’响声。 见此情景,众人面露喜色。 内里拴了门,就意味着村里应该还有人。 赵福生并没有暴力将门推开,而是收了力量后敲击了两声: “村里有人吗?” 她的喊声在雨中响起,远远的传开,带来阵阵回音。 喊完之后,村子并没有人回应。 姜英性情较急躁,当即主动请缨: “大人,我来将门撞开。” “不急。” 赵福生摇了摇头,看向了蒯满周。 小孩的身影原地消失,血雾渗入门板之中,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久之后,庄子内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鬼啊——” 这一声惨呼打破了整个庄子的静谧,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随后门内传来了门拴被拉开的声响,大门被人从由打开,蒯满周面无表情的站在门的另一端,惨叫声则是从庄子内传出来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解决鬼祸 第三百九十六章 只见门内、门外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内的村庄光线昏暗,仿佛外界逐渐亮起的光线半点儿都无法穿透里面。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庄子,不如说是一个祠堂。 紧闭的房门一打开后,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片干爽的空地,远处是数根木柱支撑的大堂,后头密密实实的分隔出无数厢房。 赵福生定睛一看,见到这些木柱后头藏匿着人。 她目光所到之处,对上了一个人惊恐的双眼。 那人被她发现后,十分害怕的缩着脑袋躲进了茅草堆里,发出‘悉索’的响声来。 “竟然有人?” 刘义真常年生活在夫子庙那样阴暗的环境中,眼力过人,也看到了躲藏在内的人。 他叹了一声: “有人怎么不开门呢?” 刘义真说话的同时,张传世双手环肩,哆嗦着要往屋里闯: “那就赶紧进屋,冻死我了。” 说完,他往大门的方向挤来。 昌平郡的人想起他早前驭使船的情景,都识趣的让开。 可张传世挤到赵福生身边时,便停了下来,挤出笑意: “大人,外头风大雨大,不如你先进屋洗漱后换了干净衣裳再说吧。”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村寨大门的内里。 大门的外沿有一层至人膝盖处高的门槛,门槛的内里干燥,细看之下上头铺了一层厚厚的柴灰,像是为了防止外界的雨水透过木门槛蔓延进庄子内。 “大人?” 张传世说完之后,见她没有动弹,不由好奇的喊了一声。 赵福生回过神,张传世道: “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赵福生摇了摇头: “先进屋再说吧。” 她说完,提步迈过门槛,踩进屋内。 赵福生刚一进入,庄内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接着有人发出绝望的呜咽。 这呜咽声一响,便如一个信号,接二连三的就有人哭了起来。 镇魔司及船上的幸存者可不管这些人的想法。 众人昨夜遭了大罪,遇到了鬼祸,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此时又累又饿,一到达‘安全地点’,便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全身力气耗尽,哪里还肯站在外间淋雨。 一会儿功夫,船上的幸存者便全都挤进了庄子中。 不少人就地一坐,这才敢大口喘息。 众人身上的水珠沁进地面,被柴灰吸收,不多时的功夫,庄子内原本干燥的地面变得湿润。 丁大同歇息了片刻,好歹还记着自己的身份,知道这会儿不是自己坐着等人侍候之时。 他强打精神站了起来,走到了赵福生的身边: “大人,我瞅着这里有些古怪,”他说话时环顾四周,在他目光之下,远处的柱子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窥探的视线立时消失了大半,还有一部分带着怨恨的目光盯着众人。 丁大同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他说道: “我觉得这雨水是不是有问题,庄子也不大对劲儿。”说话时,他仰头望着头顶看。 庄内的顶盖处似是被人临时搭建了一层草棚顶,雨打在草棚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里格外破旧,各种臭气发酵后形成一种刺鼻的味道,还格外熏人眼睛。 大门的内里铺满了柴灰,却少有人踩踏的脚印,庄内还有活人在,可他们却像是极少靠近大门。 丁大同确实不愧是一郡之主,很快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赵福生也看出了端倪,点了点头。 武少春起身道: “大人,我去——”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就明白他的意思。 “你先休息。” 她看了武少春一眼,他脸色惨白——昨晚鏖战一夜,他厉鬼的力量消耗过多,又淋雨前行,此时雨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滑,令他看起来状态并不好。 武少春虽说与灶鬼深度契合,也有门神力量制约鬼物,但他毕竟驭使的是鬼,使用力量时得小心谨慎,预防厉鬼复苏。 而她虽说也驭鬼,可有封神榜约束,只要消耗功德值就行。 想到这里,赵福生道: “我来。” “大人,你昨夜接连召唤了数次厉鬼——”武少春听她这样一说,也明白她话中之意,却有些担忧,正要劝阻,赵福生却道: “暂时对我影响不大,你也消耗了数次厉鬼力量,之后进上阳郡时可能还会有一场恶战,先好好休息。” 她的话听进昌平郡众人耳中,众人神色各异。 余平与钟瑶相互对视了一眼。 夏弥生年纪轻,脸上藏不住事,闻言便瞥了丁大同一眼,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 “……” 丁大同何等聪明,哪看不出这小子动作之下掩饰的心思。 但此时赵福生在面前,他犯不着因为这桩事与夏弥生计较,硬生生的便忍下这股不快之感。 万安县众人倒并没有面露异色。 赵福生为人行事大家有目共睹,所以众人提及办鬼案时,已经不再像最初一样推脱怕事。 武少春嘴唇动了动,最终点了点头,坐回了原地。 赵福生说完这话,起身往大门方向行去。 她在大门的方向站定,接着将意识沉入封神榜内。 昨夜鬼祸她虽说消耗了一部分功德值,但鬼案暂时了结后,她也获得了一部分奖励,如今共有功德值之多。 她心念一动,再次召唤门神。 封神榜上阴风阵阵,随着鬼神榜被启动,门神令被激活,背着鬼门板的门神出现在了赵福生的身后。 封神榜提示:门神想将你背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镇压。 是! 赵福生略有些心痛的看着功德值立即被扣除,她一鼓作气,提起鬼印烙印在了大门之上,随即功德值便只剩了。 鬼印一成,二鬼神随即走向两侧大门,最终化为狰狞可怖的血烙印留在了大门处。 做完这一切后,赵福生并没有立即将鬼神收回封神榜中。 她想了想,喊了一声: “大同,你过来。” 丁大同心中一跳,接着强忍狂喜之意,走到了赵福生的身边: “大人有什么吩咐?” 说话时,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们入昌平郡以来,你也算是细心、周到,昨夜鬼祸一出,你没有逃避,还出了些力。” 赵福生每说一句,丁大同内心便欣喜非常。 陶立方等人也猜到了赵福生的意图,当即心中既感震惊又对丁大同万分嫉妒,只是此时却无人敢出声。 “为大人办事,不敢不尽心尽力。” 丁大同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神色恭敬说了一声。 “嗯。” 赵福生点头: “我看你驭使的厉鬼力量已经有失控的架势。” 他昨夜使用了厉鬼的力量,此时脖颈被拉得细长,中间的骨肉明显往内凹陷,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勒紧了他的脖子,使他说话有气无力,脑袋也不由自主一晃一摇,像是随时可能会断折的样子。 “我现在替你打个鬼印,平衡你体内厉鬼的力量,替你压制——” “多谢大人!” 对丁大同来说,祈求鬼印压制体内厉鬼复苏的危险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此时不等赵福生说完,他便抢先出声。 情急之下一喊完,他又隐隐后悔。 好在赵福生并没有计较他的失态,而是示意他转过身来。 “我将鬼印打到你的后脖颈处。” 赵福生提示道。 丁大同闻言毫不犹豫跪了下去,他将衣领往后一拉,低垂下头露出完整的后颈: “麻烦大人了。” 万安县人人都有鬼印,见此情景倒并不意外,昌平郡众人则是又羡又嫉。 陶立方、姜英等面面相觑,后悔昨夜没有出大力,如今竟眼看着丁大同占据了这样的好事。 赵福生以指甲片作刀,在丁大同的后颈处画出一个门框的印痕。 血液刚一流出,她再次以1000功德值为代价,将鬼印打向了丁大同的脖子。 鬼印一打下,丁大同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一股阴凉煞气触及他脖颈,瞬间寒意游走他周身。 强大的厉鬼力量冲击他的身体,将他体内本来失控的那股鬼煞气压制了下去。 他脖颈处那股紧勒得他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在刹时之间消失,遭压弯的颈椎立时被立马被强横的门神力量扶正。 即将复苏的厉鬼受到可怕存在的压制——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丁大同才刚驭鬼时期,甚至比他才驭鬼时还要自在。 就算丁大同没有感受过金将级的烙印威力,可凭借自身感受,他依旧是意识到了赵福生这枚鬼印的珍贵。 他驭使的厉鬼在这枚鬼印面前毫无反抗之力,仅凭一枚鬼印,便能彻底镇压祸级的鬼物,可见门神本身非同一般灾级的厉鬼。 “多谢大人。” 丁大同一品尝到鬼印的好处,随即拉拢衣裳,叩头行礼。 赵福生对他的这个恩情极大,无异于救他一命。 “这是你应得的。” 赵福生说完之后,随即向他点头: “起来吧。” 丁大同应了一声,这才从地上起来。 二人说话的功夫,便突然听到外头狂风越发激烈,刮过屋门,发出令人不安的凄厉声音。 两扇被补钉得格外厚重的大门被风带动,‘哐哐’撞击围墙。 狂风裹挟着雨水往庄内飞来,将地面沁湿。 “鬼、鬼啊——” 庄内躲藏的人见大门被撞得直响,发出绝望的呼喊: “这下死定了。” 不止是村庄内的人觉得不对劲儿,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丁大同首当其冲感到了这股风的邪性儿。 他拳头一握,正想上前,赵福生却伸臂一拦: “等下——” 她话音一落,便见那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变了颜色,逐渐染上了黑气。 庄外萦绕了一层薄薄的灰雾,渐渐的将远处荒废的田庄笼罩。 ‘呜呼——’ 鬼域出现。 阴风夹着黑雨形成一个成年人高的漩涡,往庄门的方向逼近。 在靠近大门的那一瞬,庄内惊呼声四起。 船上幸存的普通人见到又现怪异,都情不自禁发出绝望的喊叫声。 但怪风一近大门,门上突然血光大作。 烙印在门上的血红印痕当即化为两尊鬼神,从门板上迳直走下,血光将那团漆黑的风暴拦住。 二鬼伸手一扯,风暴散开,露出内里一个鬼物影子。 这厉鬼的气息并不是很强,不用鬼神烙印出手,受灾级鬼神的煞气一冲,随即被彻底压制。 鬼神将厉鬼撕裂,分别塞入鬼门板中,最后无声的化为血烙印隐入门框内。 才刚形成的黑气又缓缓散去。 本来急骤的风暴刹时消止,雨势变小,雨水又再度变成透明的颜色。 这一场鬼祸来得快、去得更快,等丁大同反应过来时,便见到那屋门轻轻摇晃,门上还残留着鬼神烙印现身后的淡淡煞气。 封神榜提示:门神获得香火值+1,获得虔诚的信徒31人。 恭喜宿主成功解决东屏村鬼祸,奖励功德值500。 提醒宿主,是祸不是福,祸来挡不住。 …… 解决完了这桩小祸事,赵福生将门神收起,重新领着亦步亦趋的丁大同走回人群之中。 她显露了这样一手,此时才决定打探村庄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的风雨好似并不寻常,从东屏村内众人围院共居,头顶搭棚,且不敢随意出门的情况看,村民似是知道这里的雨水有鬼。 她一走回来,便吩咐道: “去给我搬几条凳子过来。” 话音一落,用不着丁大同再跑腿,陶立方、姜英及钟瑶等人跑得飞快,深怕慢了一步就会失去先机。 “将村民也赶出来,我有话问他们。” 赵福生补了一句。 她一说完,便听到陶立方几人争先恐后的喝斥。 不一会儿功夫,不少衣衫褴褛的村民被赶了出来,钟瑶手里抓了几根凳子也挤在人群之中跟了过来。 他将凳子往地上一放,殷勤的道: “大人请坐,武令使、孟婆你们也坐——” 孟婆轻轻咳了一声,向他道了声谢,跟着坐了下去。 姜英慢了一步,只好含恨将手里凳子放下,也邀请万安县其他人一一落座。 …… 东屏村的村民们一一在赵福生面前站定。 这些人骨瘦如柴,各个蓬头垢面,脸色漆黑,惶恐不安的望着这群闯入者。 “你们村里还有没有管事的人?” 赵福生坐定之后,便问了一声。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一波未平 第三百九十七章 众村民面面相觑,身体抖个不停,对赵福生的问话置若罔闻。 姜英一见此景有些急了,衣袖一撸,正要显出自己镇魔司本色——赵福生的眼光扫了过来,他动作一顿。 赵福生以眼神制止了姜英打骂人,她的目光落到这些村民身上。 “你们再去找找,村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赵福生话音一落,一部分村民的脸上顿时出现焦躁不安的神情。 看样子内里屋舍还藏有人。 范必死等人领命起身,往庄内行去,准备将所有的村民全都召唤出来。 “你们之中谁是掌事人?” 赵福生一问完,村中其他人目光躲闪,各个低垂着头,或捻衣角、或目光四下左右乱转,就是不敢与她对视,深怕目光一碰上,便会被她拽出去。 丁大同见她连问了数句话,村里人却都不吭声,眼里闪过厉色。 可赵福生还没发话,她也不像因村民不出声而生气的样子,丁大同看了万安县众人一眼,见刘义真等人坐着没动,迟疑了片刻,也就按捺着性子没有出声。 “你们哑巴了?” 半晌后,胡容终于忍不住了,问了一句。 村民们更加害怕,赵福生索性随手一指,点了一个村民: “你出来回话。” 钟瑶一个箭步上前,将被她指住的人提了出来。 此人身材矮小,身高仅至钟瑶腋下,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裳,露出一截瘦得内凹的肚皮。 他一被钟瑶抓住,一双细得如麻杆似脚便蜷缩着悬空,吓得不敢出声。 “大人问你什么话,你回答就是!”钟瑶喝斥了一声。 他匍匐在地,只知道求饶: “饶命、饶命、好汉饶命。” 这人趴在地上,四肢软得撑不上一丝力气,其他村民见他像虫子一般趴在地上惨嚎,更是不敢出声。 不久后,范必死几人则从里面赶出另一波藏匿的村民,这些人中大部分是未成年的孩子,还有年纪轻些的女人。 这群人一被赶出来后,先前被押过来的村民们立即变了脸色。 其中范必死亲自揪了个出来。 那人脸颊漆黑,被范必死提溜着衣领,双脚的脚尖点地,一路被提溜着却很不服气,吸着鼻子喊: “放开、放开我——” 他喊完话,扭头想去咬范必死的手,但两人年纪、身高、力量都有悬殊,少年约十五岁,远非范必死之敌。 少年一咬不成,便突然冲范必死吐了口唾沫。 唾沫随风飞起,飘些在他脸上,但大部分喷向了范必死。 范必死及时避让,却仍晚了半拍,那大半口水落到他鞋面上,他的脸色瞬间漆黑。 “哈哈哈——” 少年一见得呈,顿时放声大笑。 范无救一见大哥吃亏,顿时恼怒: “你小子——” “你干啥?我可是镇魔司的人!” 那少年见他作势欲打,不止不怕,反倒将头一仰: “我镇魔司的,你敢打我不成?” “镇魔司?”本来被吐了口水后直跺脚的范必死一听这话心中怒火便泄了大半,他一脸无语的看向赵福生,却见赵福生啼笑皆非,望着少年道: “你是镇魔司的人?” 这东屏村瞧着邪门,估计此前也闹过鬼。 且根据此地情况来看,村民估计也弄懂了鬼物杀人法则,所以摸索出了一套古怪的避鬼祸法门,因此这些幸存的村民才能安然的存活至今。 只不过虽说这些人还活着,却被吓破了胆子,有外人进入时他们不敢轻易说话——尤其是赵福生一行人多势众,这些人更不敢出声。 赵福生不怕遇鬼祸,却对这种情况很是头疼。 这会儿好不容易村中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少年,她一见之下不止没觉得对方冒犯,反倒很是欣喜。 “我是、我是镇魔司的人——” 少年的脸糊满了锅底灰,只露出一双还算机灵的眼睛。 他话音一落,范无救忍无可忍: “你是鬼魔司——” “我、我,我怎么不是?” 少年的年纪还不大,被范无救这样一说,顿时有些慌了神。 赵福生摆了摆手: “你们村是不是叫东屏村?” 她见少年浑然不知害怕,索性便直接发问。 这话一说完,先前还表现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脸上顿时露出警惕之色。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东屏村干什么的?” “大人问你话,你只管答就是,你管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丁大同眼睛一瞪,喝斥了一声。 他久居高位,气势慑人,话音一落,顿时唬得那少年缩了缩脖子。 赵福生淡淡的笑道: “你吓他干什么。” 她说完这话,这才看着少年道: “我们是上阳郡治下文兴县镇魔司的人,一个月前听说文兴县治下有鬼案,这才奉命出县来查询案子的。” 赵福生随口找了个说法。 少年一听她是镇魔司人,眼睛不由一亮,下意识的就想往她走来。 但他刚一动,范必死想到他先前桀骜不驯,深怕他对赵福生不敬,连忙揪住了他衣领。 少年被他拉扯得一个往后仰倒,脚掌死死抓地,双手乱抓,嘴里喊: “嗳嗳嗳,别拉我,我要拜见大人——” 范必死将手一松,他站稳脚跟,眼睛晶亮: “大人们真是镇魔司的人?” “你觉得我说的是真是假?”赵福生含笑反问了他一声。 他又面现踌躇。 赵福生等人是否真的镇魔司人他辨认不出,可这一行人各个看起来并不柔弱,衣裳也不破旧。 虽说因为一宿不得安眠,看起来神色略有些憔悴,但却不像是常年忍饥挨饿的人,纵使不是镇魔司人,也定是出身富贵。 少年正犹豫间,突然外间再传阴风。 先前散逸的鬼雾竟在片刻之后重新再现。 原本神色木然的村民见此情景面露畏怯,不少人眼中流露绝望,那先前还颇为神气的少年一见此景脸色一变。 他下意识的就想躲避,但脚步刚一退,他的目光从村民们脸上扫过,便又咬紧了牙关: “我去关门!” 少年这句话透露出了两个信息:看来东屏村此前确实遭遇过鬼祸,且这鬼应该与外界的风雨有关,所以村民在吃过亏后将庄内屋顶盖上,且钉死了木门,防止雨水洒入庄内。 他们防的并不是雨,而是鬼。 “不用关。” 赵福生懒洋洋的说了一声。 少年一听这话,当即便急了: “如果不关,会有——” 他话没说完,便见外头阴风阵阵,黑气在雨中汇聚,再度化为一个小型的旋风,往敞开的大门处撞来。 赵福生一见此景,心中不惧反喜。 她花了2000功德值为代价替东屏村打下门神烙印,先前解决了一个小鬼祸,只得到了500功德值,若是再有这样的小鬼祸出现,积少成多也能弥补一些损失。 心念一转间,便见半空中黑气汇聚。 前一刻还天色将亮,后一刻便又像是进入黑夜。 夜雨下,有无数煞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东屏村的村口汇聚,逐渐形成一个模糊不清的黑色鬼影。 鬼影似是撑了把破旧的伞,缓缓往东屏村的方向行来。 众人俱都吓得不轻。 就连驭使了厉鬼的丁大同也倒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惊色。 武少春也算经历过多桩大案,积累了不少办案经验,在初时的惊讶后很快回过了神,看了赵福生一眼,等她吩咐行事。 “这倒是稀奇了——” 赵福生奇怪道。 “这、这像是震婶子——”那少年颤抖着说了一声。 话音刚落,便见那撑伞的鬼影已经快走至门前。 在距离门口丈许距离时,门上鬼神烙再度被厉鬼的煞气激活。 血光一闪中,二鬼神从门上走下,将那撑伞的鬼影撕了个粉碎,煞气被引入鬼门板中。 不消片刻功夫,一场灾祸再度消弥于无形。 封神榜再度提示:恭喜宿主成功解决东屏村鬼祸,奖励功德值500. 门神获得虔诚的信徒6人。 在门神先前解决了一桩鬼祸获得奖励后不久,竟然又出现了一个厉鬼再被门神挡下,为赵福生再度擒获功德值。 她听到封神榜提示,表面不显,心中则很是高兴。 “……” 那先前畏惧的少年呆愣原地,看着二鬼神归位,重新化为血烙印出现在门板上,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 “你们东屏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接二连三的出现厉鬼?” 赵福生在初时因再度获得功德值而生出的欣喜之情被压下去后,困惑又油然而生。 怪异!实在是怪异! 照理说厉鬼相互克制,彼此制约,因这种特殊的法则,所以同一片鬼域之中,绝不可能存在两个同时复苏的厉鬼——门神则是个特殊的例外,所以当时门神的复苏才会令范必死格外震惊。 但东屏村的鬼案又很特殊。 一鬼被制,又有另一个厉鬼诞生,仿佛此地是个特殊的养鬼之地,能接连不断的养出新的厉鬼。 她一想到此处,表情一沉,喝问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跟我把你们这里的鬼案老实说个清楚。” “那刚刚——” 少年却呆滞的望着门板上的诡异血红鬼影,喃喃的问了一声: “是、是什么?” “是我们大人为你们打下的门神烙印,只要门神守护,便能阻拦百鬼!”范无救得意的道。 “门神印?”少年眼睛一亮,接着问: “得了门神守护,真能阻拦百鬼?” “那是当然,我们大人什么样的人物,还用得着骗你这样一个没甚见识的乡下小子?”张传世哼了一声。 少年被他这样一奚落,不止不恼,反倒很是开头,当即倒头就拜: “果然是镇魔司的大人。” 他一拜下去,又连忙回头喊: “四叔、幺婶,你们都快向大人叩头,镇魔司的大人果然来处理这案子了。” 其他人不知所措,又慌又怕,早就六神无主,听他这样一说,便都跟着接连下跪。 “先不说这些闲话,你说一说你们东屏村的鬼。” 赵福生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没完,她止住了少年的话闸子,又将话题重新引回到了鬼案上。 少年再度扭头看其他村民,其他人不敢吱声,他只好道: “大人有所不知——” 说到此处,他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我们也不知道这鬼是怎么回事,但要说起怪事,则要从七八个月前说起。” 他一提起这个时间,那双本来还算机灵的眼中露出哀戚之色: “我们位于文兴县治下土门镇东屏村,村子原先还挺大,早些年的时候,来了许多难逃的人落居此地。” 少年的年纪不大,但口齿清晰,与一众吓得鹌鹑似的村民相较,他胆子大、心眼灵活,说话也有条理。 赵福生点了点头,搭了句话: “可我们看你们人并不多——” 说话时,她看向范必死,范必死向她点头示意: “村里的人都在这里。” 庄子并不是很大,这庄内的空地最多能容纳一两百人,如今一群人还未将这空地占满,还有一部分是昌平郡的幸存者。 赵福生大略点了一下人数,这些人最多四五十,与少年提到的‘大村’毫无干系——这也意味着可能在东屏村鬼祸中,有大量人惨死。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心略微一沉。 “都死了。” 少年伤心的道: “全都死了,我爹娘、兄弟姊妹也都死了。” “我看你们此地搭棚,外头筑墙、加厚屋门,防止雨水入屋,想必是对这一桩鬼案有所了解的。”赵福生一说完,少年就点头: “对,一下雨就有鬼——” 他哭了一阵,但提起正事时,又吸了两下鼻子,说道: “雨一落到哪,鬼就出现在哪——” 说了两句,他又有些激动: “我们开始还以为是亲人回来了,结果哪知是鬼,鬼要杀人——” 他毕竟年纪还不大,说了两句,便又失去了章法。 赵福生只好将话题的轨迹重新引回到原本的正道上: “你们是怎么发现下雨就有鬼的?你先前提到七八个月前出现了怪事,是什么样的怪事?” 她接连抛出两个问题,令得本来慌乱的少年逐渐又重新平静。 受她镇定的态度感染,再加上门神先前大发神威,挡住了厉鬼,这一切似是给了少年极大的勇气。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七天回魂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七八个月前?” 少年下意识的重复赵福生的话,等反应过来,他立即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是、是、是,七八个月前发生了怪事——” 思绪一被引导回早前,他的脸上又露出愁眉不展的神情: “七八个月前,我们村突然有天下了一场大雨,那场大雨之后,便时常出现了怪事。” “什么样的怪事?”赵福生双肘撑着膝盖,上半身前俯,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年问了一声。 “我们村的旺三爷死了。”少年说到这里,眼里流露出难过的神情。 东屏村其他的村民则神色不一。 有人表情木然,有人畏惧,有人唏嘘,却唯有少年一人眼中现泪。 赵福生见少年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不由故意提高了音量问: “旺三爷?” 那少年被她声音惊醒,点了点头,道: “他是我们村的老人,唉——”他年纪小小,却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旺三爷早年丧父,一生无儿无女,是个孤寡的老人,和旺婆婆生活在一起。” 他毕竟年纪还小,说话没个章法,姜英一开始耐着性子听他说了几句,还以为很快就能弄清楚七八个月前发生怪事的原委,却没料到说了半天,却仍没听到半个‘鬼’字的影子。 姜英立时来了气。 以他性格,若是其他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早上手了,但他看了赵福生一眼——赵福生还没有喝斥,且脸上没见不耐烦的神情,他便强忍脾气,挤出笑意: “你这娃娃,说话颠三倒四,旺婆婆又是谁?” 少年就道: “旺婆婆是旺三爷的母亲。” “你说的旺三爷年纪多大了?”与明显强忍不耐的姜英等人相较,赵福生很沉得住气。 她侦办鬼案的经验格外的丰富,在此过程中,她打交道的村民不少,比少年刁钻狡猾的人也多,此时也知道如何询问使得这场谈话继续。 “旺三爷几岁了?” 少年怔了一怔,鼻涕顺着唇峰往下流,流至他嘴角时,他‘哧啦’一声又吸了回去。 他茫然怕转头问东屏村其他人,但村民们早吓破了胆子,没人接他的话。 少年望了半晌,见无人出声,只好又老实的转回头来,垂头丧气的道: “五、五十多吧——我也不知道——” 赵福生也并非要在此时知道旺三爷的详细信息,只要了解此人非年轻人便行了。 她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他的老娘至少是年近七十的老人。” 少年见她没有怪责自己,不由长松了口气: “是、是、是,旺婆婆已经七十多了,老得很。” “旺三爷是怎么死的?”赵福生得知旺三爷家中情况后,话音一转,又问起旺三爷死因。 少年眼神暗淡,低声道: “掉河里淹死的。” “掉河里?!”听到此处,抱着空棺的刘义真不由插了句嘴: “我看你们这村子离河不远,想必平日一些生活用水、洗漱、灌溉都要取河水。” 少年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 “那人上了年纪,行动不便,掉进河中淹死有什么稀奇?”刘义真奇道。 “这位大哥有所不知。”少年抓了抓脑袋。 初时的惊慌之后,他逐渐镇定住了心神,恢复少年机灵本性,口齿伶俐的道: “我先前说了,三爷跟婆婆相依为命,婆婆早年腿脚不好,上了年纪后就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靠三爷侍候的。” 说完,他看了赵福生一眼,见她点头示意自己接着往下说,又道: “三爷死后,我们村里人怕婆婆出事,便由当时的叶二爷安排——”说到这里,他似是意识到自己说的人赵福生等人不熟悉,因此歉疚的看了赵福生一眼,解释道: “叶二爷原本是我们村的管事。” “那这叶二爷人呢?”丁大同不由也问了一声。 “死啦。”少年伤感的道。 赵福生皱了下眉,接着又问: “叶二爷安排你们照顾旺婆婆?” “对。”少年的注意力被她拉了回来,点头:“旺婆婆瘫痪好些年了,离不开人守着,她躺了多年,床都没法下,吃喝都得靠人喂。” 旺三爷死后,他老娘孤苦无依,村里人当时还算有人情味,经由当时的村长叶二爷调配人手照顾这个失去了儿子的老妇人。 “前几天是村里其他嫂子侍候的,到了第七天夜里,便轮到了我娘去照应。” 少年说到此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我娘半夜跑回来的,说是旺三爷家出了怪事。” “什么怪事?”赵福生问。 少年就道: “我娘说——” 其实旺三爷死后,村里人对于照顾他寡母的事都很有怨言。 旺三爷家已经绝了后,其母七十多了,因常年避人及瘫痪,和村里人不大打交道,很是生分。 她死了儿子,又行动不便,脾气很是古怪,屋里也臭得很。 旺三爷家徒四壁,死后没有留下什么财物,这个世道粮食紧张,大家手里的粮食都是数着份量过日子,谁都不愿意接济他人。 旺婆婆脾气不好,又老迈瘫痪,众人都很讨厌她。 从最初因同情旺三爷死后,大家心生怜悯去照顾她,到后来几天后村里人都盼着她死。 少年的母亲去侍候的那一天,心中很是不情愿。 按照叶二爷当时定下的规则,他家除了要去照顾旺婆婆外,还得带一小碗水饭去。 少年的娘骂骂咧咧的出门,去了没给旺婆婆好脸。 这老婆子见她脸色难看,也不甘示弱,拍着床铺骂人。 两人当时起了口角之争,旺婆婆故意折腾人,一会儿说口渴,一会儿又喊背后疼。 折腾几回后,少年的娘疲惫不堪,骂也骂累了,不知何时,两个女人便都沉沉睡了过去。 之后到了半夜时,妇人突然惊醒。 她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寒冷。 那时刚是春末、夏初的时节,东屏村虽说位靠上京,夏天来得晚,可天气也在逐渐转暖。 但那妇人却觉得格外的阴湿,仿佛骨头都受了潮风湿气,将她全身血液冻结。 她缩了缩脚,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沙沙沙。’ 屋顶传来蚕食桑似的声响,妇人呆滞了好半晌,才意识到已经下起了雨。 这个时节就是雨水多,这下雨照理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且雨声在夜里还很催眠,照理伴着雨声妇人也很好再度入睡。 可她当时听着那雨声,就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感到胸闷气短的心慌之感,隔了好半晌,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静!太静了! 屋外下着小雨,屋里却静得像是没有了生人气息。 “旺婆子呢?!” 妇人心中当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心念一起,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起身疾步往床边行去。 此时已经夜深,旺三爷家的屋子破得很,屋内只以两条长凳搭了张竹床,竹床上铺了干草,旺婆婆就睡在草堆内。 妇人的眼睛习惯了黑夜,定睛一看,床上似是躺了个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身影,只凭着感觉认为床上的这个‘人’不像是旺婆婆。 …… 少年叙述到此处,越说越离奇。 丁大同虽说是驭鬼者,可其实他之前状态稳定,办案的经验并没有那么多,听到鬼案时也种毛骨悚然之感。 事情讲到此处,还没有出现‘鬼’的影子,却已经处处透出诡异。 “不是这个旺婆婆,还能是谁——” 夏弥生搓着胳膊嘀咕了一句。 少年羡慕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望着赵福生道: “我娘说,当时她像是鬼迷了心窍,伸手去摸旺婆婆的身体——” 妇人这一摸,便摸了满手都是水。 床上的烂被褥全湿透了,像是被水浸泡过的一样。 ‘滴答——’ ‘滴答——’ ‘滴答——’ 大滴大滴的水珠从半空中落下,滴到了床榻上。 妇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下雨后旺三爷家屋顶破了,水顺着草棚流到了床榻上。 旺婆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受了这寒气,不知能不能撑得下去—— 屋中静得落针可闻,这老婆子睡觉不老实,据村里前几夜侍候她的人说,她一入夜后便鼾声如雷,每隔两三刻钟便喊一回人——她自己不睡,也不允许别人睡。 偏偏今夜她格外老实,一声都没吭,而且也没听到鼾声。 想到此处,妇人心中一喜,猜测是不是这旺婆婆死了。 她一想到少了这个包袱,欢喜压过了害怕,伸手就去摸那‘人’的鼻息。 手指一碰到老人皮肤,妇人便打了个寒颤。 那老婆子的嘴唇冰凉冻人,像是一具冻僵的死尸。 嘴唇表面凝结了一层水珠,她一摸便湿滑粘腻。 鼻腔处没有呼吸,人是真的死了。 妇人心中一松,正要发声大喊,那被她认定为已经死了的旺婆婆突然张嘴出声: “你干什么?” 老婆子的声音阴鸷沙哑: “你盼着我死了是不是?哈哈哈,我偏不死,我儿给我续命哩!不死!不死!就不死!” 本来以为死了的人突然张口说话,少年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摔倒在地。 瘫痪在床的老婆子见此情景,拍着床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活该——” 妇人又怕又气,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婆子故意捉弄自己。 她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当即想要寻个东西打这婆子一顿。 反正这人已经没了儿女,孤寡一人,活着是个祸害,就是打她一顿出气,打出问题也不要紧——村里人想必反倒心中会暗暗松口气。 妇人正欲寻物件时,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初时还当听错了。 此时半夜三更,旺三爷的屋子入门偏僻,此时又在下雨,天黑路滑,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敲门? 妇人心中一惊。 就在这时,床上的老婆子‘嘿嘿’的笑。 她直笑得妇人头皮发麻,说道: “我儿子回来了。” 老婆子的儿子就是旺三爷,而旺三爷早在七天前已经被淹死在了河里。 妇人不以为然,但不知为什么,她在旺婆婆注视下,却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油然而生。 ‘咄咄咄。’ 这个时候外头再度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谁呀?” 妇人胆颤心惊问了一句。 “是我儿子。”旺婆婆答道。 “你闭嘴!”妇人扭头凶狠喝斥了一声。 她此时倒并非真的为了与旺婆婆置气,纯粹是因为今夜一切都很邪门儿,她大声厉喝借此给自己鼓足勇气。 屋外静了片刻。 妇人心中刚刚一松,急促的心率暂缓。 ‘嘿嘿。’旺婆婆古怪的笑。 就在这时,妇人寒毛倒竖,屋外再度传来敲击声: ‘咄咄咄。’ 同一时刻,外头的雨声更密集了,‘沙沙’打落在屋顶草棚上,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腐朽的草堆间穿行。 “谁、谁呀?”妇人壮着胆子又问。 “是我。”这一次屋外有了回应,是旺三爷的声音。 大家乡里乡亲,同村多年,少年的娘对旺三爷的音容都很熟悉。 当时听到旺三爷回声的那一刻,她脑海一片空白。 极度的恐惧刺激下,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将外头的屋门拉开。 大雨夹杂着阴风飘进了屋内,喷了她满脸都是。 外头没有见到人影,但地面却清晰了留下了一串脚印。 “啊啊啊!!!” 妇人当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她吓得魂飞天外,不顾一切夺门而出,往家的方向跑去。 回家之后,她当即说了旺三爷回魂一事。 一家人被吵醒后一宿没敢睡,大家坐着熬到了天色蒙蒙亮。 到了天亮之后,下了一宿的雨便逐渐停了。 “我们去了叶二爷家,我娘说了夜里发生的事——” 她隐去了与旺婆婆发生口角争执一事,也没提到夜里怒火攻心想打旺婆婆一顿的事,只说夜半下雨,有人敲门,结果屋外敲门的人是旺三爷。 妇人的话将村里人吓得不轻。 众人交头接耳,都觉得是不是村中闹了鬼。 “这个事情确实不对劲,发生怪事之后,应该上报当地村镇,再由村镇管事的人上报镇魔司解决。”丁大同道。 少年就道: “我们哪有钱呢?” 提起钱,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夜半敲门 第三百九十九章 “……” 丁大同欲言又止。 他也不是蠢人,对镇魔司个中发财的门道是一清二楚的。 如今世道艰难,偌大的一个司府衙门要存活下去,养的可不只是驭鬼者。 以昌平郡镇魔司为例,上头是他呼风唤雨,下头则是几名驭鬼的令使。 而驭鬼者之下又有普通的令使——这些人的生命在加入镇魔司的那一刻就进入了倒计时。 不发生鬼案时还好,一旦有鬼祸爆发,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这些令使将生活过得穷奢极欲。 他们在驭鬼者面前唯唯喏喏,在普通人面前则是凶残狂暴,无人敢惹。 正常的镇魔司人员配备中,这群普通人才是占据了大多数的。 为了供奉这些随时会死的令使,大量的银钱便源源不绝的运送过来,维持他们的开销。 令使之下则有杂役。 上头的人吃肉,底下的人要喝汤。 这些人数量庞大,不约而同的联手捞钱,才会造成许多普通人就是宁愿忍受鬼祸之苦,也不敢上报镇魔司,请老爷们过来办鬼案的真正原因。 丁大同何等聪明,他在问话的那一刹,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下意识的往赵福生看了过去。 这一个月以来他与赵福生相处很多,随时侍奉在侧,对她的性情也有一定了解。 说实话,赵福生比丁大同想像中要好相处很多。 她的情绪稳定,纵使驭使了强大的厉鬼,且驭使的厉鬼很多,但半点儿没有失控的架势。 丁大同心中有所求,对她尊敬恭敬,但她并没有因此而颐指气使。 总而言之,她身上并没有丁大同以往对驭鬼强者认知中的可怕脾气,且她对普通人、驭鬼者一视同仁,甚至据丁大同的观察,觉得她竟然拥有一种在驭鬼者看来十分罕有的怜悯之心。 此时丁大同提及报案,少年说到报案要钱的话题,便将一些隐藏在暗流底下的规则摆到了台面上。 丁大同下意识的担忧这样的举动会让赵福生不喜。 他偷偷的扭头去看赵福生的脸,却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因此面露恚色,心下不由松了松。 赵福生自然也感应得到丁大同等人的忐忑,她顿了顿,看向少年: “要钱?” 武少春听到这里,不由面露讶色,表情古怪的看了赵福生一眼。 镇魔司横征暴敛的习性由来已久,赵福生对此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当日封门村鬼案事情中,她曾听张老头儿提起过‘茶水费’这样的规则——纵使各地收费名目不同,她也应该清楚少年口中的‘给钱’是什么意思的。 少年没有留意到众人的神情,他还沉浸在回忆中,听赵福生一问,便神色暗淡的点头: “我们东屏村位于文兴县的偏远角落,要请城里镇魔司的大爷们来一趟,是要凑劳务费的——” 他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劳务费具体是多少,只好一句话带过: “总而言之,我们都付不起这个钱。” “你们村很穷吗?”赵福生漫不经心的问。 “……” 少年没有说话,但他脸上却很明显的展示出一个意思:那还用说?! 这里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大多矮小瘦弱。 此时寒冬腊月,大家衣不蔽体,许多人脚上连草鞋都没有,后脚跟及脚址头大量溃烂,一看便很穷。 “平时靠什么为生?”赵福生再问。 少年就道: “种些粮食菜果,闲暇时也靠打渔卖些河鲜补贴家用。”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东屏村位于白陵江一角,到了每年庄稼秋收后,便是打渔的时候。 “你们每年缴纳的税收多吗?” 赵福生的问话令得丁大同纳闷不解。 明明说起的是鬼案,怎么又扯到了税收上头? 但他不敢质疑赵福生的提问,只是安静的候在一旁听着。 少年小心翼翼的道: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爹娘每年都在犯愁。” 赵福生道: “愁什么?” “愁上税呢。”他常年耳濡目染,此时掰着手指头数: “年节之后是要交人头税的,而一入夏季,则要愁徭役了。” 大汉朝律法规定,治下百姓中,男子年满十五就要服役,每年需要为朝廷干活——挖河道、修桥、铺路,各种苦工都要做。 这样的活儿又累又重,且不包食宿,每年都有,逃都逃不脱。 处于徭役中的男子不堪重负,年年累死在服役路上的不知有多少。 一到了春耕忙完,朝廷便会派差役下乡登记名册,这个时候也是一个难关。 时至今日,大汉朝礼仪崩塌,要想避开徭役,也有两个办法——其一是向官府交一笔赎身款,其二则是贿赂差役。 而这两种方法都非普通人能用的。 穷苦百姓家里连肚子都填不饱,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又哪有钱去赎身以及贿赂差役呢? 从昨夜船上鬼案爆发后,心情一直很不好,且一路行来都沉默寡言的孟婆听到此处,不由叹息了一声: “真苦。” “谁说不是呢?”少年愁眉苦脸: “今年比往年还要苦。” “为什么?”赵福生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少年就道: “今年二月末的时候,文兴县又派人来征加了一回税。” “增税?”赵福生愣了一愣。 少年点了下头: “县里说是上头老爷的吩咐,说是什么税不记得了,但分摊到大家的头上,就得一人三百文。” 他说到这里,先前还一脸麻木的村民们终于哭了。 “真的活不下去了,每年到了秋收,粮就一筐一筐被人拉走。” 其他人也跟着出声: “年年下地、年年捞河,却每年都欠钱。” 见村里人终于愿意开口了,赵福生心下一松,又道: “那你们当时交了没有?” “没有,实在掏不出来了。”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老头儿摇头: “真的拿不出钱了。” “那官府的人最后怎么说?”赵福生问。 老头儿就道: “官府的人说,这是郡上老爷要的,不给钱得后果自负。” 赵福生心里一动: “这加税一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老头儿说了两句,一听她问及事发时间,又心生胆怯,深怕说得多了要遭官府报复,当即不敢出声,将嘴闭得紧紧的。 少年说道: “三月的时候。” “那旺三爷之死呢?”赵福生见他一答,立即再追问。 少年答道: “也像是三月的时候。” “这两桩事情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赵福生这样一说,丁大同立即便明白她话中意思了。 少年偏头想了想,说道: “催税在前吧,下雨在后。” “也就是说,县里先派人来收税,说是上阳郡府里有人要征税,违者会有报应。”赵福生说到这里,少年点了点头,道: “没错,就是这样的。” “这个事情之后不久你们村就开始下了一场怪雨,随即旺三爷被淹死在河中。” 少年再度点头: “对,没错——” “旺三爷死后留下了他的寡母,村里人轮流照顾。在旺三爷死后第七天,轮到你母亲照顾,夜里突然下雨,听到有自称旺三爷的人敲门,你娘怀疑闹鬼了,因此连夜逃回家中。” 赵福生将事情前因后果一整理,所有人便都听明白了。 少年松了一大口气,又用力的点了两下脑袋:“大人说得一点不错。” 赵福生沉吟了片刻。 东屏村里少年的娘亲当夜发生的事虽说诡异,但其实从头到尾,她并没有真的见到厉鬼。 照理说她逃回家中,一夜无事,纵使提起遇鬼,村里人未必会全信。 ——除非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怪事,令得村中人格外惶恐。 想到这里,赵福生道: “你娘当夜遇鬼,第二天找到叶二叔提起此事了,叶二叔能信吗?” “不信。” 少年果然摇头。 他娘在提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时,虽说避开了她与旺婆婆争吵一事,但叶二爷身为东屏村的村长,显然并没有轻易的相信她的叙述。 村里人近来私下的议论叶二爷也清楚,他心中甚至明白安排这些女人前去侍候旺婆婆时,会引发这些女人的怨怒。 但他并不在乎。 少年一家去村里提及这事儿时,村人闹得沸沸扬扬,叶二爷冷笑着,都知道这些跟着掺合起哄的人心中是怎么想的——无非是嫌弃旺婆婆是个累赘,想将她赶走罢了。 旺三爷一死,家里没人撑腰,剩个孤寡婆子,谁又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婆子惹了众怒? 叶二爷这样一想,便发话: “想必旺三爷死于非命,要作怪哩。既然他不安份,便将他坟迁喽,为防止他害他老娘,给他娘也换个屋住——” 旺婆婆到了这个岁数,一旦挪窝哪有活命的? 大家听出叶二爷言外之意,便都极有默契的不闹了。 哪知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旺婆婆家,发现旺三爷家已经人去楼空。 一直瘫痪在床的旺婆婆不见了! 破屋内外都是水,早被浑浊的水浸泡透了。 竹床、褥子也泡在水中,这些水透出一种腥臭之感。 众人趟水进屋,将这破屋里里外外找了个透,却没见到旺婆婆踪影。 一个瘫痪多年的老婆子,不会走路,一夜之间又能去哪儿呢? 正当村民心生怀疑之际,村里有人找到了旺婆婆的下落。 她死了! 有人在村子附近的白陵江发现了一具浮起来的尸体,以竹竿将其捞到岸边后,发现竟然是旺三爷的寡母旺婆婆。 她已经死了,尸体在水里泡了一夜,泡得发白了。 这样一来,少年的母亲顿时陷入一个尴尬境地中。 旺婆婆不会走路,她不可能独自前往白陵江投河,唯一的可能是昨夜有人偷偷将她背起扔入河中。 而前一日的白天她还活着,在她死前的这段时间,见过她、与她有过交集的只有少年娘了。 “虽说我娘一直喊冤枉,但二爷仍让人将她关起来了,说在事情未明朗前,不能将她放出。” 少年提起母亲,眼圈通红。 “她被关在陈家的旧屋之中。”少年道。 “陈家?” 赵福生一出声,少年就应道: “嗯,他们家前年出了些,家里人死的死、走的走,留下了两间破屋。” 陈家屋后有座池塘,大家都说那里风水不好,平日不大从那屋子附近过。 少年娘惹了这桩官司,叶二爷便让人将她关在陈家老屋中。 白天的时候,家里人去探望她,也顺便送些吃喝。 “我娘被关的第二天,是我去送食物,她见了我就哭,说是昨夜闹鬼了。” 听到这里,武少春心里一动,看了赵福生一眼,猜测: “不会是旺三爷又来敲门了吧?” “应该不是。” 赵福生摇头: “如果只是旺三爷敲门,他娘反倒可能不会这样害怕——” 少年娘前一夜听到旺三爷家有‘人’敲门,敲门的自称旺三爷,但开门后却并不见旺三爷影踪,之后旺婆婆离奇死亡,她成为了杀人嫌凶。 在当时的处境下,她应该是心中惶恐不安大于对鬼的畏惧的。 甚至再遇到有‘人’自称旺三爷敲门,搞不好以她敢跟旺婆婆对骂的泼辣劲来看,她早与装神弄‘鬼’的人对骂起来了。 而少年娘的反应是怕而非怒,那么唯一的可能——“旺婆婆来敲门了?” 赵福生这样一问,令得众人吃了一惊。 大家先是惊讶,随即一细想,又觉得有丝丝寒意涌上心头。 少年也一脸吃惊,怔怔看了赵福生半晌,接着道: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说得半点儿不错——” 他喃喃的道: “我娘当时说,前一天夜里她本来怎么也睡不着,结果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半夜突然听到‘沙沙’的雨声,一下将她从沉睡中惊醒了。” 妇人一醒来,便觉得像是前一天夜里在旺三爷家一样,四周发潮,身上早湿透了。 陈家的旧屋漏水,她也说不清身上的水迹是雨水还是汗水,正莫名惊慌间,突然又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那敲门声在夜半雨声中显得格外惊悚,她心惊肉跳。 恐惧感形成无形的压力,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甚至不敢开口问屋外的是谁。 但她不问,屋外的‘人’却率先开口。 第四百章 惨遭灭门 第四百章 “是我!” 一道沙哑而阴鸷的声音响起,语调有些尖锐,又带着一种中气不足之感。 说话时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浑身直泛颤栗的深深恶意。 最重要的,是那声音十分熟悉,熟悉到少年的娘昨天夜里才与之交谈过。 旺婆婆! “鬼啊!!!” 妇人认出旺婆婆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 …… 第二日少年前去探望母亲,为她送饭时,她提起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哀求少年回家向父亲求情,一家人帮着向叶二爷说说好话,让她搬回家住。 少年心疼母亲,当即答应了下来。 可涉及了人命官司,哪能这样轻描淡写的便算了。 一家人去了叶二爷家坐了半天,叶二爷没有松口,话里行间只说旺婆婆死得蹊跷,若是此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难免会惹人非议,说是欺负村中失子老妇。 但又说旺三爷母子已死,反正只要民不举、官不究,再过一段时间这事儿便揭过了,因此劝少年一家先回去,只要他娘熬上几日,平息村里人议论此事便算了。 得了叶二爷这样的答复,一家人心中一松,便都欢天喜地回家。 “我本来打算天黑前去一趟陈家老屋,跟我娘说这个好消息,哪知天还没黑,便又下雨,雨还越来越大,便只好算了。” 他盘算着等雨停后再去探望母亲,哪知这一夜雨都没停过。 第二天少年起了个大早,带了两张菜饼子去了陈家旧屋,但这一去却扑了个空。 他母亲从陈家旧屋中失踪了。 “因涉及杀人案,屋子是从外上锁。” 只是屋门年久失修,中间能将破门拉开一个很大的缝,可供人的手穿过。 虽说已经知道这桩案子与鬼有关,但范无救仍忍不住问: “会不会是你娘害怕鬼,想办法将手从门缝里钻出来,将锁掰开了?” ‘嗤。’一旁张传世听了这话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讥讽道: “小范,我看你小子真是蠢猪笨牛,谁能有那力气扭开一把铁锁?” 范无救将眼一瞪,手臂一举,拳头一握: “我!” 他将袖子撸下来,露出肌肉贲起的胳膊。 “……嘁。” 张传世无话可说。 赵福生没有理睬这两人,而是心念一转,随即与此案相关的一些线索浮现在她脑海中,她说道: “你娘掉陈家旁的废弃池塘里了?” “是的,大人。”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之久,但说到母亲之死,他仍旧眼泪汪汪的: “她不知怎么的,就掉到那池塘里淹死了。” 当时门锁没毁,房门也没坏,可人硬生生不见了。 少年想起旺三爷母子之死,心中不安,在陈家旧屋不见人后,鬼使神差的就去后头的池塘找。 池塘布满了枯树叶,少年母亲的尸首就被一堆枯叶包裹在其中。 事情一传扬开来,村里人顿时感到恐惧了。 如果只死了一个旺三爷,还可以说是这老头儿自己不小心,失足掉落。 而之后旺婆婆虽说也死了,但她死前与少年的娘发生口角,少年娘一怒之下想杀人灭口,将她背起来扔进河中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这妇人被独自一人锁在废屋里,门锁没坏,她人却死了,这又怎么解释呢? 一时间村里传言四起,都说是村子闹鬼了。 有人说是旺三爷死得冤屈,也有人说是鬼找替身。 “……还有人说是报应,因为我们早前没向镇魔司纳税缴贡,惹怒了大老爷的缘故。” 少年语无伦次的道。 “之后呢?”赵福生问。 “之后……”他突然捂脸痛哭。 少年没有再说下去,可镇魔司其他人已经猜到结果了。 之后村里人将少年的母亲尸体从水塘中捞出。 照习俗,本该停尸三日,再找块空地下葬。 可一来大汉朝的税法制度朝令夕改——前头有生人税,后头州郡之间则相继生出一个名叫‘死人税’的东西。 每个死者入葬后,除非已经九族无人,否则下葬后得付朝廷一份地税,被民间百姓戏称为给死人上税。 这税收的苗头一起,许多地方便不兴办白事。 一旦家中有人,连夜找空地下葬的人多得是,甚至有些人将家中亲人下葬后不敢立碑,深怕被左邻右舍举报。 …… 少年的娘死得蹊跷,又多少沾些邪祟,不大吉利。 经村里人商议,索性在把她尸体捞起后,为免夜长梦多,当天便由村人选了离村颇远的地方挖坑埋了下去,将土夯得很实。 不知为什么,村里人做完这一切后都觉得不大安生。 叶二爷沉吟半晌,事后找了一帮村里青壮抬了两三块大石,牢牢将坟包压紧。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唏嘘之感。 东屏村人也算谨慎,村里的叶二爷行事更是周密,可是鬼案哪是人力所能抵抗的。 普通人的力量在厉鬼面前显得太过弱小,只能被一面倒的凌迟。 少年娘的坟被压紧后,村民这才松了口气,三三两两的离去。 而少年一家则哭哭啼啼,感觉心中沉甸甸的。 因家中吃了人,一家人吃不好、睡不下,尤其是少年,心中更是内疚无比。 白天时母亲的哀求、哭泣响在他耳边,他总觉得像是欠了母亲一个承诺没完成。 在这种记挂之下,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到了夜里约二更天时,他突然听到了‘沙沙’的响声。 像是老鼠在翻动粮仓,也像是春蚕食桑…… 好半晌后,少年终于反应过来——下雨了。 这个念头一涌入他脑海中,他顿时寒意生起。 近来东屏村真的雨水很多,且这雨水不大吉利。 “我娘临死前,提过旺三爷、旺婆婆‘回来’的那天,都下了雨——” 所以当时少年听到雨声,便猛地从床上坐起。 奇怪的是全家人都像是陷入了沉睡中,四周静得有些瘮人。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际,突然屋门外传来了‘哐哐’的敲门声。 ‘哐哐哐。’ 似是有人在重重拍门。 少年当时浑身直抖,偏偏这敲门声一响,原先陷入沉睡的家中人纷纷被吵醒。 大家一醒之后,发出声响打破了沉寂。 可这种吵闹并没有让少年舒缓口气,反倒让他更加的不安。 ‘哐哐哐。’ 敲门声还在继续,家里人苏醒后坐到了一起。 大家想起近来村里发生的诡谲事,都感到格外的害怕,不敢出声。 但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一旦被厉鬼的法则标记,并不会因为普通人的躲藏便消失。 少年的家人没有出声,外间敲门的人许久后终于出声了: “开门。” 他白天淹死在池塘里,随后被村人匆匆下葬的母亲回来了。 少年母亲在生时提及旺三爷‘回来’一事,家里人初时相信,但随着旺婆婆一死,大家难免也会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怀疑是不是母亲编造了谎言骗人。 直到这一夜母亲死而归来,众人才知道害怕。 “我们一宿没睡——”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没有人敢去开门,那敲击声持续了半宿,直到天快蒙蒙亮时才消失。” 天色一亮,下了一晚的雨也停了。 惊吓了一晚的家人颤巍巍的打开了房门,外头没有厉鬼,也没有母亲身影,留下的只有满地的稀泥巴。 “泥地中有一串清晰的脚印。”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八个月,但提及这桩过往时,少年的身体却一直在颤抖,显然害怕至极。 幸存的船工、卢家人也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就在这时,赵福生突然问道: “这脚印是几串?” “什、什么?” 惊魂未定的少年满脸茫然的抬起了头来,似是没反应过来赵福生话中之意。 “你们房门口的脚印你亲眼目睹了吗?”赵福生并没有因为他的反问而不耐烦,再次提问。 “目睹——”少年求救似的扭头看向周围的人,丁大同叹道: “大人问你亲眼看到了吗?” “哦哦哦,睹了、睹了,我亲眼看到的,当时是我开的门。”少年忙不迭的点头。 他胆子还不小,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因为厉鬼复苏的是他母亲,他不知深浅,因此还敢揽事。 “那你家门前的脚印有几串?” 赵福生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摊开左手,以右手食指、中指前后在掌心中做走动状: “这样走过去是一串,如果多走几个来回,便会留下更多的脚印。” 东屏村下雨多时,地面全是稀泥,走过会留下印痕。 少年明白她的意思,连忙道: “就一串——” “脚印是向哪个方向?是往家门前来,还是离开家门前?”赵福生又问。 少年就道: “往门前来的,就一串,像有人走到屋门前,然后就消失了——”他说到这里,又缩了下肩膀,小声的道: “有鬼来屋门前——” 赵福生面前严肃: “那就是有来无回。” “有、有来无回?”钟瑶愣了一愣,接着下意识的看向武少春: “武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万安县时与武少春相处了几日,对武少春又敬且畏。 武少春跟着赵福生学了一段时间,又独自办过一桩鬼案,此时略一思索,便眼睛一亮: “莫非是鬼来了没走,还留在屋里?” “啊!” 武少春的这一句话将众人吓得不轻。 无论是东屏村的幸存者还是卢家、船工及昌平郡众人都头皮发麻,忙不迭的紧紧后背相贴,靠到了一起,警惕的看向四周。 “有很大可能。” 赵福生点头: “这也许是厉鬼杀人法则,脚印走到哪家门前,便留下。” 直到将这一家人杀灭门才止。 想到这里,赵福生又看了少年一眼,又意识到自己这话并不完全准确,兴许只说对了厉鬼杀人法则的一部分而已——否则本该也死于鬼祸的少年为什么还活着呢? “之后你家是不是也出事了?” 赵福生问。 少年神色黯然的点头: “是,后来我们不敢再在家住下去,便去寻叶二爷想法救命。” 村里人得知出了鬼祸,都吓得头皮发麻。 只是事已至此,无从逃避。 叶二爷也觉得棘手,很怕少年娘死不瞑目,便想找个法子消去祸事。 “我们请不起镇魔司,也不敢上报此事,二爷就说邻村有个度鬼人——” “度鬼人?”范无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称呼,好奇的问了一声。 武少春解释: “就是一些乡俚之间,自称可以引鬼的。” 大汉朝鬼祸横行,除了镇魔司借鬼制鬼之外,还有一部分人自称也能解决鬼祸。 他们对外称厉鬼只是心愿未了,他们可以引鬼上身,让鬼附体诉说冤屈,完成其在生时未了心愿,便能平息鬼的怨气,解决祸事。 武少春的话听得范无救一愣一愣的,他说道: “真这么神奇?” “假的!” 武少春道。 他以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也对这样的度鬼人深信不疑,但驭鬼之后便知道这些人只是招摇撞骗而已,并没有真正解决鬼祸的能力。 “……” 范无救大失所望,长长的叹了口气。 少年也很失望,喃喃道: “假、假的?竟然是假的?难怪他们死了——” 这些请来的度鬼人不知东屏村是真的遇鬼了。 许多时候他们承接的‘鬼祸’大多是人为,亦或是请人者心中有‘鬼’。 但这一次东屏村是真的遇到了大事,度鬼人当时前来,住进了少年家里。 他一来之后就先说少年母亲下葬的地方坟地不对,说了个天花乱坠。 村民在他带领下前往坟地一看,果然坟地出了事。 前一天下了一宿大雨,山体滑坡,连带着叶二爷让人压住坟堆的石块被冲跑,坟也被雨水抹平,里面埋葬的尸体失踪,不知去了哪里。 村民一见此景,对度鬼人大加吹捧,当夜便开宴度招呼他。 本来说好第二天开坛作法,‘超度’厉鬼,哪知当天夜里便出了邪事。 度鬼人淹死在了少年母亲溺毙的水塘中。 还是因为第二天村民遍寻他不着,找了半天,初时当他是骗子逃跑了,却见他带来的随身卦物之类的还在,便猜测他可能被什么事绊住了脱不开身。 找了许久,少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那池塘处,看到了塘里漂浮的尸体。 …… 同样的诡事再一次发生。 当天夜里,少年家再度有‘人’敲门,这一次敲门的是度鬼人。 第四百零一章 坐镇东屏 第四百零一章 之后少年一家接连淹死,先是父亲,其后是他的姊妹,最终唯有他一人存活。 而这鬼祸则像瘟疫爆发一般,并没有因为旺三爷母子及少年一家险些被灭门而绝止。 叶二爷、村里其他人,都一一出事。 出事的人家中先是有人掉进水中淹死,少年道: “初时是掉江河中、池塘里,后来则逐渐发展到家里水缸,更有甚至洗脸盆——” 死去的人在当夜会‘回家’敲门,被敲门的人则必定会出事。 就这样鬼祸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中,东屏村的人死了大半。 叶二爷死后,村里人吓破了胆,大家自发组织为叶二爷办丧事,可之后死的人越来越多,幸存者自顾不暇,便无人管事。 眼见村里死人越来越多,活人则逐渐减少,终于有人害怕了,携家带口的逃离东屏村。 一部分人跑了,剩余下来的都是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被扔在了村中等死。 “都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也该上报镇魔司。” 武少春叹了口气,说道: “真没有钱了,先将人哄来此地——” “是。” 范必死也出声: “没有多的钱,但大家可以凑少量的钱,只要当成诱饵,将镇魔司的人引来这个村子。” 他的成长环境令他并没有多少是非观,说话、做事只求一己之利。 此时见赵福生在商议鬼案,他便只从解决这桩案子的情况出发,完全忘了自己也是镇魔司的一份子。 “一旦他们进了村子后,受厉鬼法则标记的概率就大了,到时办不办案可由不得他们,能不能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一入鬼域,被困在里面,鬼域不破便无解。 “……” 丁大同听得冷汗涔涔,只觉得范必死这一招阴毒无比。 凭心而论,若他治下的驭鬼者见钱眼开,受到这样的引诱,上当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胡容、陶立方等人满脸讶然的看了范必死一眼,随即对这个一直以来话都不多的年轻人心生防备,觉得这厮阴毒无比。 少年闻言如遭雷击,大感懊悔,当即怔愣原地。 半晌后,他恨得两只脚跟直跺地: “我、我们都没想到,早知道、早知道是这样的——” “反正都要死,有一线生机总要拼一拼。”范必死道。 少年更是悔恨: “是,是该拼的,该报镇魔司。” ‘唉。’他叹了口气: “其实后来大家意识到问题严重,也上报了镇里。” 照规则,镇上应该再报县中,可三月时县里来过人催税,当时东屏村无钱缴纳税收,曾得罪过官府。 官府便认为这是东屏村自招罪孽,活该承受。 府衙的人将他们打了出来,村子从此自生自灭。 死的人多了之后,再蠢的人也知道观察一些鬼案发生的规则。 这一次的鬼案是人传人的死。 事发前厉鬼敲门,之后被敲门的人家会有成员陆续被溺毙,死后再厉鬼复苏回来敲门。 而且鬼案发生之夜必定下雨,直至第二天天明。 时间一长,东屏村的人就意识到鬼案的发生兴许是与这持续下了将近一个月有余的雨水有关。 大家认为雨水不祥,便商议着放弃原本的屋子,找离得近的房子居住。 幸存者彼此抱团,趁着天晴的时间,又凑了稻草等物,在庄内搭棚盖顶。 好在村中原本人多,鬼祸后大家死的死、逃的逃。 重要的锅碗瓢盆倒是被一部分人拿走了——被灭门的人家中剩余的家什也被幸存者瓜分得一干二净。 而那些带不走的柴禾、杂物则被留下来,正好用来搭建庄子。 留给大家的时间并不多。 村里人意识到雨停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死的人越来越多,且死法千奇百怪。 大家危机感下爆发出空前的团结,兼之村里稻草不少,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将这样一个古怪的庄子建成。 众人搬进新房之中居住,夜里仍会有敲门声,庄里还是会有人死。 到了后期,不少村民已成惊弓之鸟,平时尽量不出庄子,靠余粮艰难度日。 但就这样也仍会有人死。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但事实上活人也离不开水。 之后庄中有人喝水离奇被溺,众人才意识到这次的鬼祸不仅仅是下雨导致——可能有水的地方便会有鬼。 所以才有了赵福生等人进庄前看到的紧闭的大门,地上铺满的柴灰,这些都是为了防水的。 村民们困守庄中,如果赵福生等人不来,困在这里的人迟早会死绝。 这世道本来就贫穷,大家生活不易,鬼祸发生前,东屏村的人都很穷,鬼案发生后,大家困守村中,坐吃山空,也是一天天数着日子过的。 …… 少年将前因后果说完,庄内沉默了半晌,突然有人轻轻的抽泣了一声。 这一声哭泣像是一个信号,初时只是一人哭,不久所有人都跟着默默的流泪。 “我们也上税的,都交了,人头税、徭役、地税、镇魔司——” 有人小声的哀诉: “全都交了,实在交不起了,大人们给条活路吧。” “给条活路吧——” 他们没法反抗。 普通人的力量在厉鬼面前不堪一击,只能绝望等死。 少年也跟着流了一会儿泪,末了擦了擦眼睛,脸上的尘垢被擦去大半,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他偷偷看着赵福生: “大人说是镇魔司的人,是来解决我们村子的鬼祸吗?” 他这话音一落,剩余的其他人当即屏息凝神,深怕错过了赵福生的回话。 “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们会在这里留两天时间,看能不能解决这桩鬼祸。” “那太好了!” 少年欢呼了一声,接着道: “大人们一来,我们就有救了,有救了!可惜我爹娘他们出事得早,不然——”他想起伤心事,又要流泪。 其他人则欣喜若狂,又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年纪虽小,但却颇有成算,难过了一阵后,见其他人只知道哭和笑,便打起精神道: “寿叔,大人们来办鬼案,我们、我们总不能这样招呼大人,不如大家回家取些东西,有米粮的取米粮,有干菜的取干菜,让大人们吃顿饱饭才好办事。” 其他人一听这话,笑意一滞,又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子。 少年一见此景,怒道: “命都要没了,还在意这些身外物?”他深怕赵福生等人不快,偷偷看了他们一眼,又恨铁不成钢一般看着村里人: “……到时、到时,案子没办完,大家等着一起死!” 他这样一威胁,其他人终于怕了,都三三两两的起身,打算回屋去凑东西。 “只是吃些干粮,不敢烧火打水——” 有人怯生生的说了一句,少年听到此处,也觉得有些为难,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看了武少春一眼,喊了一声: “少春,去帮忙。” 武少春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当即起身往庄子的正中行去,少年不明就里,看了赵福生一眼,忐忑的跟在了武少春身后。 见他走到庄子的正中,挑了一块空地,便随即施展厉鬼的力量。 当下白雾缭绕,一股阴冷的烟火气凭空升起。 庄外寒风凛冽,吹进庄中,这雾气冉冉散去,少年便见到那空地处不知何时多了个简陋的灶台。 “咦,这是——” 少年吃了一惊。 这变戏法般的一幕令得他既是好奇又有些害怕,不由看了武少春好几眼。 那灶台冷清,灶前有一条挖空的石槽,内里没有置香灰。 灶上架了两口大锅,锅上盖了盖子。 这灶出现得邪门,又透出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怪异之感。 少年正诧异之时,却见武少春弯腰往那灶口一吹——‘呼!’ 那少年见此情景,一时忘了害怕,倒是有些想笑: “这位哥哥,灶里没柴呢,我去替你抱些——”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空灶之中受了武少春这样一吹,‘轰’的有火光亮起。 先前还冷锅冷灶,刹时之间火烧得很旺。 炊烟升起,大锅内立时沸腾。 ‘嘶!’这怪异的一幕立时令得少年后颈汗毛倒立,嘴里发出倒吸凉气之声,‘噔噔’后退了数步。 一退之后,他随即反应过来: “水!水!有水!” 喊声一落,赵福生等人便罢,东屏村所有村民面色大变,不少人疾奔过来,想将灶上的火扑熄。 就在这时,外头阴风再次大作,吹裹着雨水‘扑漱漱’的四处乱溅。 天色再度阴沉,漆黑的旋风再一次形成。 ‘嗒嗒嗒。’ 雨声中,黑色的旋风往庄子大门方向再度卷来,风声里夹杂着行走时踩水的脚步声。 赵福生这一回有了经验,目光盯向了地面。 便见地上留下了一个个的水洼印,那脚印行至门前,已经越发清晰。 雨水逐渐将踩出的脚印盈满,接着一个鬼影在众人面前成形。 厉鬼走至距离门前丈许距离,门上的门神鬼印再次被厉鬼煞气激活,血光之中,二鬼神再次出现,将这还未来得及敲门的鬼物分解。 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熟悉的提示: 恭喜宿主成功解决东屏村鬼祸,奖励功德值500。 熟悉的提示音再度响起,赵福生又惊又喜。 她本以为自己花两千功德值为东屏村打下鬼印纯粹是亏本的买卖,却没料到这接二连三的时间内,东屏村竟然给了自己如此大一个惊喜。 “你们村——到底有多少鬼?” 她喃喃的说完,一时又后悔自己先前只说留两天时间。 东屏村对她来说简直像是个神仙福地,如果按照此时厉鬼出现的频率,鬼物源源不绝的出现,不消一个时辰,她打印时消耗的2000功德值便能完全赚回——甚至还能多赚一些。 “我、我们也不知道——” 一听赵福生这话,东屏村的村民顿时慌了,面面相觑之后俱都摇了摇头。 “算了,反正还要再留两天,这里到底有多少鬼自然能探个究竟。”赵福生说完,其余众人便应了一声。 武少春召唤出来的灶燃起鬼火,锅内烟雾沸腾。 这些烟雾升起之后化为千丝万缕的烟火气息,飞向每一个在武少春视线内的东屏村村民。 烟火气变成一条条细白的鬼线,缠住少年的手腕,化为一条淡淡的鬼印烙在他手腕上。 少年又慌又怕,不知所措的举着手看向武少春。 武少春道: “这是我请出的灶、灶——” “神,”赵福生截断他的话,替他说了下去: “这是少春召唤出来的灶神,有灶神的地方可以庇护村民,受到灶神庇护的人会有这样一个印子。” 她指了指少年腕间的印记,解释着: “只要这道印子不散,你们再遇厉鬼时,便可以截挡一二,不至于立即出事。” 众人听明白她话中之意,不由大喜。 少年倒头就拜: “原来是灶神爷,多谢灶神爷庇佑,若是我们村子真能度过这一劫,将来定会上香烧纸还愿,拜谢灶神爷保佑——” 他一说完,又想到自己似是忽略了什么,转头看向大门,又看向赵福生: “还有门神爷,多谢门神保佑,多谢大人保佑。” “多谢门神、灶神。” 得知情况的村民们纷纷拜倒,一时哭声震天。 赵福生识海内不停响起门神的香火值增加,信徒的数量也在增加。 她对灶鬼的情况不清楚,但武少春受了这一跪拜后,昨夜因为大战纸人张而惨白的脸色瞬间缓和了许多,显然拥有了信徒的跪拜后对他也大有助益。 …… 村民们又是叩头又是感恩,哭了好半晌才一一散去。 门神已经展露过三次神威,将祸害了东屏村三回的厉鬼阻挡在外,庄子中的人对镇魔司一行格外感激。 这样一来,大家再取食物时便不是先前依依不舍,而是大方了许多,许多人的脸上不再是愁苦、绝望,甚至隐隐多了几分笑意。 众人说笑声中,丁大同凑到赵福生身边: “大人准备在此地留两天吗?” “那是自然,我们家大人几时说话不算话的?” 张传世深知赵福生为人,听到此处便接了句嘴。 “那我让姜英、胡容替大人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丁大同说完,看着赵福生点头应允,这才领人离去。 第四百零二章 鬼胎疑云 第四百零二章 丁大同领了昌平郡二人离开,临走前还点了几个令使一起同去帮忙。 等他一走后,赵福生扭头看向了卢家人。 这一次上阳郡之行,卢家也十分不幸。 他们本来是因为鬼祸而不得不举家出行,结果船行至文兴县下头,竟然半夜出了事,导致卢珠儿惨死,同行的卢育和大舅子也死了,剩了周家两个寡妇正低头垂泪。 赵福生先前谈及东屏村鬼案时,卢家人不敢插嘴,只能坐在一旁安静的听。 东屏村贫穷,物资也贫瘠,庄中的凳子等物大多被镇魔司的人拿走占据,船工、卢家便各分了两三条短凳。 赵福生转头看过来时,见这三条凳子中,卢育和坐了一根,卢盼儿年纪虽小,也坐了一根。 剩余一根陈母坐,两个神情憔悴的女儿一左一右站在母亲身边,像是家中仆人似的。 兴许是经历了卢珠儿之死,陈多子的状态很差。 她的身材原本就不算丰腴,整个人略瘦,这一夜经历了鬼祸,她看着像是脊椎都要弯折了下去。 因长时间的久站,她骨盆前倾,颈椎前探,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无精打采的。 但赵福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挺直了身体,扭头看向赵福生,嘴唇动了动,无意识的喊了一声: “大人——” 喊完之后,不知怎么的,她又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从卢珠儿死后,她就一直憋着一股气,当时大家正逃命,她也恍恍惚惚的跟着走,这会儿才哭出声。 “陈娘子,你过来。” 赵福生向她招手。 坐在凳子上阴沉着脸的陈母听到赵福生召唤自己的女儿,下意识的想拉扯住陈多子的手。 可她看了一眼万安县镇魔司的人,到底没胆子跟赵福生对着干,最后耷拉着脸拍了拍自己的右肩膀,一旁的陈来子便连忙举起双手温顺的替母亲揉捏。 “大人,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陈多子来到赵福生身边,强挤出笑意问了一声。 赵福生定定看她。 她浑身湿透了,盘好的长发早已凌乱,经雨水一浸,牢牢的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陈多子的厚衣裳吸饱了水挂在她身上,裙摆处全是泥泞。 赵福生示意她蹲下身来,她温顺的蹲了下去,裙边的水顿时被地面的柴灰吸进大半,她站立的位置顿时颜色变深。 “你感觉好些了吗?”赵福生温声问了她一句。 “我——” 陈多子刚下意识的想点头,但话才刚说出口,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她温顺了一辈子,说话做事前总是想先照顾别人,可此时在赵福生目光注视下,她却突然不想违心的点头应是。 “大人,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珠儿死啦——” 她突然的哭声落进陈母耳中,令本来愁苦着脸享受陈来子按摩的陈母面色一僵,扭头看向这个正痛哭流涕的女儿。 “我早年进卢家,许久没有生育,太太那时身体不好,珠儿是我一手带大的,实与我女儿无异啊——”陈多子说到伤心处,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 “她如今就这样没了,我心里疼啊——” 陈母一听这话,作势欲起。 赵福生眼角余光感应到陈母动作,扭头瞥了她一眼,将陈母的动作钉在原地。 陈多子说到伤心处,提及卢珠儿年幼时的可爱。 “她的绣工是我教的,绣的第一张帕子是给我的——” 卢珠儿那会儿年幼,还分不清所谓的尊卑,将陪伴她的陈多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曾陪伴陈多子度过了很多欢快的时光。 “我那时刚进卢府,心中很怕,担忧做得不好要被遣送回家。” 可卢珠儿对她的依赖却让她很是踏实,也慢慢令陈多子站稳了脚跟。 她年少丧父,过得很是不幸,后来有了卢珠儿,怜惜她母亲病重,便对这小丫头有种同病相怜之感,照顾她也很是上心。 后来有了儿子卢盼儿后,与卢珠儿的关系也并没有疏远。 “我本来想,我带大盼儿,送珠儿出嫁,也不管她未来的婆家富不富裕,只要在我跟前就好了,盼儿大了能顶起卢家,将来为他姐姐撑腰也行,哪知会出了这样一桩祸事——” 陈多子哭得很是伤心: “我一生也没作孽,我家太爷早年行善积德,怎么祸事就找上了我们,上天真是不公平。” 一旁的刘义真听到陈多子的诉苦,看了赵福生一眼,见她眼睛定定的望着陈多子,眉眼间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怜悯,安静的倾听。 这头赵福生听陈多子叙述,另一厢陈母却坐不住了,她拉扯了小女儿一把,又不停的看了一旁的卢育和几眼,示意小女儿去寻卢育和出面,制止陈多子。 只是镇魔司积威甚重,在赵福生没发话的情况下卢育和哪敢出面。 陈多子哭了小半刻钟,最终自己收了声。 发泄了好一阵后,她的表情好看了许多,意识到自己失态,这才有些惊慌: “大人,对不住了,我——” “没事,高兴了就笑,伤心了就哭,有仇就要报,有冤就要诉,这是人的天性。” 赵福生看着她: “擦擦你的眼泪。” “嗯。”陈多子温顺的应了一声,又应赵福生的话抬袖擦了擦脸。 蒯满周靠在赵福生身边,好奇的偏脸盯着陈多子看。 “我看你身上湿透了,我们带的行李也损毁了,你稍后问问村里的人,有没有干的衣裳,借一身凑一凑,别在这个时候着凉。”赵福生这话一说完,陈多子又感激的道: “听大人的。” “我还有个事让你去做。” 陈多子一听这话,忙就道: “大人只管吩咐就是。” “这东屏村看样子穷得很,余粮恐怕也不多,我们昨夜事发突然,船也毁了,物资粮食没带下来,仅保住了一条命。”赵福生说到这里,看着陈多子: “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将东屏村吃得绝了种,还要给他们留些种子,等待明年下地。” “大人说得是。”陈多子又点了点头,等赵福生继续往下说。 “稍后你换了身衣裳后,我让二范点人跟你一路,你也带几个船工,咱们凑些钱去附近的村镇,看能不能买些粮食,先过度这几日。” 赵福生说完,一旁的张传世立即瞪大了眼睛。 范必死愣了愣,本能的扭头看了陈多子一眼,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范无救倒是头脑简单。 许多事情他也不愿细想,反正赵福生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办事。 卢家人则是表情迟疑,陈母皱着眉,双腿不安的抖了抖,没有出声。 陈多子也怔愣了半晌,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故作不知: “怎么了?” 陈多子听她这样一说,便连忙低垂下头: “没事,大人怎么吩咐,我就全听大人的。” 她如果问上几句,赵福生倒能打发,可她反倒这样温顺,倒让赵福生叹息了一声,解释了两句: “我让你出行,总有我的原因,你放心去,不会有事。” “我相信大人。”陈多子道。 陈母强作笑颜,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中不痛快。 “好。”赵福生自然不将陈母的不满放在心里。 她招来范必死,让他去找昌平郡人问问有多少钱,先凑齐到一处。 船毁之后,大家后面的行程得自己照应吃喝。 至少要到了文兴县,找到当地镇魔司才能恢复供应。 范必死领了她的吩咐离去,赵福生看了陈多子一眼,示意她也去换衣。 她起身离开,一直在旁偷听的陈母见女儿回来,终于坐不住了,冷着脸将陈来子的手挥开,也快步拉住了陈多子。 母女几人同时往庄子内行去,走到偏僻处了,陈母才开始教训。 “……卢珠儿又不是你肚皮生出来的,你跟大人哭那些干什么?真是没出息——” “而且卢家上头有原配太太,你怎么当着姑爷的面就说当卢珠儿是你亲生的?” “跟大人哭哭啼啼太失礼了——” “下回不要做这样的事——” 她每教训一句,便听到陈多子温顺的应: “知道了,娘。” 陈母还不解气: “还有,你别这么傻,人家让你干什么事你就应她。” 她不快的嘟囔: “这外头的雨有古怪,大人都知道有鬼,镇魔司这么多人不叫,偏叫你一个女人去干这事儿——” 陈多子弱弱解释: “大人这样做肯定有原因,娘你别说了。” “怎么不说呢?如果你遇鬼了,那可怎么办?”陈母道。 “有两位令使陪同呢。”陈多子小声道。 “一旦出事,谁知令使靠不靠谱呢?”陈母不以为然: “还是让镇魔司去更稳妥。” “没事的娘,如果真有鬼,我们一路走来,早遇鬼了。”陈多子又道。 “……”她说完之后,对话停滞了半晌。 这母女几人已经走到偏僻的角落,赵福生看不到她们的身影,可通过这简短的对话停滞的间隙,她却能感觉得到陈母的话给陈多子带来的长久压抑。 一会儿功夫,陈多子果然受不了了,又小声的喊了一句: “娘——” “别喊我!”陈母不耐烦的低斥: “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说你两句便顶十句嘴,我生你养你——” “娘,我错了,你别生气。” 她哄人: “回头我去镇上买了米粮,多买些面粉,给娘做你最喜欢的面鱼,好不好?” 陈母冷冷道: “随便你!” …… 母女二人还在轻哄,间隙夹杂着陈来子也哄母亲的声音。 几人转入庄内,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接着便再也听不清。 除了普通人五感稍弱,没有听到这母女几人的窃窃私语外,孟婆等驭鬼者俱都耳聪目明,将这几句对话听得格外清醒。 孟婆回头看了赵福生一眼,脸上露出怜悯: “这卢娘子真是命苦。” “……”赵福生欲言又止。 面对血腥凶戾的恶鬼,赵福生有封神榜、有地狱,她不怕鬼物凶恶,遇到纸人张这样阴险毒辣的人也能见招拆招,但对陈氏母女这样的情况却无计可施。 “算了,我去帮着生火,船毁之时,幸亏我还带了几份药材在身上的。” 孟婆叹完陈多子命苦,却也知道这样的局面外人无法破解,她立即拍了拍身上衣裳,看了武少春召唤出来的鬼灶,心念一动。 “小张——” 她喊了一旁的张传世: “你也来替我搭把手,稍后熬了药,你再试试。” 张传世如今的情况怪异。 自十里坡鬼案他喝了孟婆熬的汤由生转死后,他的气色看上去就不大对劲儿。 昨夜经历了鬼祸,他看起来印堂发黑,往地上一躺像死人更多过活人。 以往孟婆熬的汤药无论他怎么喝,都没半点儿生气。 此时一见武少春召唤出的鬼灶,孟婆倒动了心思:既然普通的灶台熬出的药不对症,那么以鬼灶再熬汤药,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我——”张传世划了许久的船,本来以为好不容易这会儿能偷懒歇息,一听孟婆喊自己干活,干完还得吃药,顿时心生抗拒: “换个人行不行?” “小张,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懒。”孟婆摇了摇头。 她近来使用诡异力量增多,说话的语气神态虽说仍与以前一样,却多了几分令张传世不敢违逆的气势。 他哭丧着脸看向赵福生: “大人——” “去吧。”赵福生冲他摆手,他求助无门,被孟婆拉了过去。 等这几人一走,刘义真这才抓着棺材坐近了些: “福生,你认为陈多子身上有怪异?” 他在一旁倾听半晌,当时虽说不出声,却将一切看在眼里。 赵福生恩怨分明,为人并不刻薄。 照理说东屏村有鬼祸未平,这个时候就算有事要办,她不应该将陈多子这样一个普通人卷进这样的危险境地。 此时她特意吩咐陈多子出行买办,还指明了要范氏兄弟随行。 范氏兄弟身世来历万安县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出生疑似与鬼胎案有瓜葛。 刘义真索性直接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觉得陈多子卷进了鬼胎案里?” 第四百零三章 驭鬼可能 第四百零三章 刘义真的话令得万安县的人齐齐愣住。 正控制着灶鬼的武少春扭过了头,鬼灶立时失控,正‘咕噜噜’冒泡的大锅内突然涌出雾气,将那锅盖顶开,内里露出一个蜷缩的厉鬼。 鬼伸出一只皮开肉绽的手,往灶边的张传世抓来。 张传世大惊失色。 孟婆正转头看向武少春的方向,但锅内灶鬼复苏的那一瞬,她漫不经心的提起锅盖压回锅里。 她的手中泛起血光,将祸级的灶鬼完全压制。 张传世虚惊一场,抹了抹头上吓出的冷汗,正想提醒孟婆仔细些——可说话之前他看了看孟婆脸色,这老婆子脑袋往刘义真等人的方向贴,听得聚精会神,耳朵一动一动的。 她的脸色略深,眉眼及脸上的皱纹处似是带着暗红的血光,这使得她身上煞气很重。 “……” 张传世识时务的将到嘴边的抱怨吞了回去。 他惹不起孟婆,只好转头欺负老实人: “少春,你注意一点,鬼要是抓到我怎么办?” 武少春被他一喝斥,连忙回神,见锅盖内正沸腾得厉害,煞气冲击着锅盖,发出‘哐哐’响声。 但无论这鬼气如何冲击,那锅盖上却萦绕着一层若隐似无的红光,将那鬼气牢牢压制。 “对不住了张师傅,我、我——” “没事,没事。” 孟婆‘呵呵’笑了两声,张传世敢怒不敢言,只好小声嘀咕: “你倒是没事,鬼抓的是我不是你——” 耳聪目明的孟婆当没听到他的抱怨,张传世讨了个没趣,认命的坐到了灶台前,等着孟婆熬药。 …… 另一边,刘义真说完话后,众人的目光落到了他面前的鬼棺中。 鬼棺内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刘义真此时表面镇定,实则内心难以平静。 昨夜纸人张大闹运送鬼胎的船,导致鬼祸爆发,他在这一场鬼案中失去了对鬼棺的掌控,致使鬼胎从鬼棺的压制中逃脱。 当时生死存亡,刘义真顾不得细想此事。 但这会儿一旦脱离险境,他一想起来就五内俱焚。 鬼棺是当年他爷得到的大凶之物,中间镇压过无头鬼这样劫级品阶的超级大鬼。 在他爷手中时,鬼棺虽说受到了分解,但没出过大事,可落到他手里后,却出现了这样的纰漏,简直是丢了刘家的先人! 自他加入镇魔司以来,虽说名义上参与办理了十里坡鬼案,可从头到尾他并没有出过多少力。 十里坡鬼案中,就连张传世都在鬼村族学中救过大家一命。 而他好不容易在此次鬼胎案中有了用处,结果还未到达目的地,装了鬼胎的棺材就被人强行打开,里面镇压的鬼胎消失。 这对刘义真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这个事不好说——” 赵福生没有正面回答刘义真的问题,她一开口,刘义真就翻了个白眼,赵福生嘴角抽搐: “我也只是怀疑。” 反正已经说了,赵福生索性也不再隐瞒,直言道: “厉鬼不可能无故消失。” 以纸人张性格,破坏鬼棺封印,令鬼胎逃脱十有八九是他计谋里的一环。 那么鬼胎脱困后,如果没有立即厉鬼复苏杀人,便大概率是暂时蛰伏。 而鬼可没有理智可言,这种蛰伏有两种可能。 一是与当日广慈庵中的情况一致——有人成为了鬼胎寄宿之体。 照丁大同等人所说经验看,活人在受鬼胎附身的刹那便会立时气绝身亡。 之后的时间,活体会变成活死人,行动举止一切如在生时一样,只是肉身也会展现出死人的一部分特征。 这种情况会持续到鬼胎出生之前,鬼胎出生后,厉鬼马上复苏,而宿体在顷刻间化为腐泥。 “但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女性身上。” 女人拥有孕育的天赋法则能在一定时限内困住鬼胎,男性则是会在被鬼胎附体的那一刻即死。 丁大同提及过广慈庵鬼案爆发时令使死状。 “船上爆发鬼祸的时候,虽说我们被纸人张的出现打乱了阵脚,也使得一部分人惨死于红鞋鬼、沈艺殊手中,但是并没有人死于鬼胎案。” 刘义真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示意赵福生继续说下去。 赵福生无奈的道: “鬼胎没有立时发作杀人,便证明鬼物没有复苏。” 刘义真道: “这是自然的,它受到了大鬼克制。” “……”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 她的这一丝犹豫落在刘义真眼中,令他心中一动: “我说得不对?” “也不是。”赵福生摇了摇头,迟疑道: “只是我怀疑,鬼胎未必是真正的鬼祸。” “这是什么意思?”刘义真听了这话,似懂非懂。 从情感上,他隐约能感受到赵福生话中之意另有所指,但这种感觉就像是隔纱望月,没有挑破那层纱,总是朦胧着抓不清那一丝真相。 “兴许鬼胎只是这一场鬼祸的表相而已。” 赵福生这样一说,刘义真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就像红鞋鬼案?” 红鞋鬼案背后牵扯着沈艺殊。 如果对待这样的鬼祸仅以灾级鬼祸看,一不留神便会吃大亏。 “对。” 赵福生点头。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未必是真。”她摆了摆手。 话虽是这样说,但众人的心情却多少有些沉重。 赵福生的为人性格大家都很清楚,她并非无的放矢的人,她既然这样说,鬼胎案便不能再以寻常案子论。 “反正不管怎么样,鬼胎当时脱困,却没有复苏,应该是找到了宿主。” 宿主当时没有死于鬼祸,除了寄宿体是女性外——“还有一个可能,”赵福生道: “驭鬼者。” 她寥寥几句,便透露出她谨慎的性情,几乎将这桩鬼案的好些可能性全都思考了进去。 刘义真有些紧张: “既然是这样,那么与鬼胎相关的可能人选就多了——” “是。”赵福生点头。 不知何时,武少春偷偷摸了过来,靠坐在赵福生身边: “那大人怎么就偏觉得陈多子可能与鬼胎案相关呢?” “第一是感觉。” 赵福生的话令武少春一下怔愣。 “感觉?”他有些不敢置信,赵福生点头: “感觉也很重要。” 对驭鬼者而言,随时游走于生死边沿,身体的感知不亚于思维,对死亡的恐惧感令得人的身体能先一步察觉危机——这是本能的直觉。 “第二就是一些线索、证据。” 她话音一落,范无救当即大松了口气: “我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灶台前装模作样生火的张传世嘴角抽搐,没有出声。 赵福生只当没听到范无救的话,说道: “船上鬼案爆发后,我召唤出了戏班。” 刘义真叹道: “我明白了。” 他是个聪明人,只是当时身在局中,不如赵福生冷静,所以错失了一些线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迟钝。 所有的事情都被他看在眼中,这时只要有人稍加点拨,他便能明白原因。 “他、他明白什么了?” 范无救转头看向武少春。 武少春恍然大悟,说道: “我也想起来了。” “鬼戏——” 赵福生道: “黄泉戏班为鬼唱戏,一摆台后法则启动,厉鬼会受到戏班的吸引。” 人见鬼戏不吉利,但鬼才会坐下听戏。 当时戏班一摆台,丁大同等驭鬼者受到了戏班的影响,都不由自主的坐到了戏班子的台下。 “当时卢珠儿厉鬼复苏,陈多子担忧她,也跟着她走向了戏班子。” 若只是担忧女儿,与鬼同行也就罢了,偏偏她坐了下去。 鬼戏班的戏可没这么好听,一旦坐下去,活人立死。 但事后陈多子不止没死,还好端端的活着。 “唉——” 赵福生长叹了一口气: “那时的她可能就出了问题。” 她也是在当时就已经在怀疑陈多子。 “原来如此。”范无救听他们这样一讨论,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赵福生点头: “我刚刚喊她过来,摸过她的手温,虽说身体冰凉,但仍有脉络,不是死人。” 刘义真道: “那驭鬼的可能性就大了。” “十有八九。” 赵福生说道: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不到尘埃落定,谁也说不得准。” 所以她打算让陈多子与大小范同行,顶着这场诡异的雨去采购一些吃食。 这样一来,陈多子如果驭使的是鬼胎,鬼胎早在真正爆发之前,便能轻松杀死驭使了祸级厉鬼的驭鬼者,东屏村的鬼祸纵使离奇,可这些鬼再是源源不绝,也只是500功德值的小鬼…… 由功德值推算,这些因下雨而复苏的厉鬼不是什么厉鬼的角色。 而范氏兄弟当年就是赵端生剖活死人而接生的双胞胎兄弟,其存在本身就是属于禁忌,连鬼车都无法将这两人标记,让这疑似与鬼胎案有瓜葛的两兄弟与陈多子同行,也算是看看这两者凑到一块儿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大人安排得真好。”武少春想明白其中缘由,不由道: “但是为防万一,不如我也跟着去吧。” 正如赵福生所说,陈多子驭鬼始终只是猜测。 可东屏村的鬼祸却是实实在在的,到时多个驭鬼者同行,一旦出事时也能搭把手。 赵福生还没答话,另一厢丁大同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他满身是灰,手里提了一个已经沾满了灰尘的木盆,胡容、陶立方等几个驭鬼者跟在他身后,俱都一脸狼狈。 几人一出来恰好听到了武少春的话,丁大同连忙将木盆往腋下一挟,问道: “大人要去哪里?不如让我去。” “我们要在东屏村住上两天,怕食物不够,打算让人去买些。”赵福生话音一落,丁大同立即反应了过来,当即扭头: “钟瑶——” “不用。”赵福生摇头: “我打算让大小范和陈多子去。” “陈多子?!” 丁大同毕竟是一郡之主,一听赵福生这样一讲顿时就猜出陈多子有问题。 他的目光落到了刘义真的空棺身上,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那、那我去吧。” 丁大同踌躇片刻,还是作势欲将手里的木盆顺手交给身后的胡容。 他才刚被赵福生打下了鬼印,状态是前所未有的稳定。 这会儿一猜到事情真相,也打算投桃报李,所以主动请缨。 “不用。” 赵福生摇头: “这件事情你们去不适合,我打算让满周同行。” “……”赵福生的话不大客气,但丁大同却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他还真有些怵鬼胎。 “满周,你跟陈多子他们一起去买东西。”赵福生道。 小孩没有出声,赵福生哄她: “回头去了县中,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蒯满周这才伸出手来,赵福生与她拉了下勾,知道这是小丫头表示同意。 不多时,已经换过一身衣裳的陈多子母女几人出来了,跟在卢育和身边的卢盼儿连忙起身,想往母亲走去。 赵福生令人将东屏村的少年叫了过来,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少年一听她要买些食物,不由眼睛一亮: “大人,东屏村属黄蟆镇管辖,离此地七八里路程,来回也要大半日时间呢,这会儿又下雨,你们路不熟,不如我领大家去。” “行。” 赵福生点头: “那你就带路同行。” 远处的东屏村人听到这话,脸上露出畏怯之色。 外头的雨水下了多长时间就闹了多长时间的鬼,村里人闻雨色变,这少年胆大包天,竟然敢主动提出要跟着这些人出门。 真是疯了! 村民觉得这少年找死,可这年头大家生活不易,也没人去出声。 镇魔司自己买粮倒是减轻了村里人的负担,大家也不反对。 少年一听赵福生答应,欢喜的道: “大人,事了之后,我能不能也加入镇魔司?” “你也要进?”赵福生有些意外,随即看着这个少年,笑道: “你知道镇魔司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进?” “知道!收税的——”他嘴快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 “除了收税之外也收鬼。” “我也想进镇魔司,将来跟着收鬼,如果当初我在镇魔司中,说不定东屏村发生鬼祸时,我也能说动司府中的大人,那样我爹娘兄弟姊妹也不会死——”他说到后来,又有些伤感,眼泪蓄积在眼眶中,又要哭了。 第四百零四章 探听消息 第四百零四章 “跟鬼打交道是很危险的。”赵福生听了少年的话,上下打量他几眼。 他面容稚嫩,身高最多至范无救的肩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如果你只是为了吃饱饭、不饿肚子,回头你为我办事,在这桩鬼案中有功劳,我们走了后,我可以留点钱给你。” 她平静的道: “进入镇魔司后,谁也说不准哪天没了命。” “大人,我不要钱。”少年摇头: “我也不怕死——” 少年的眼神倔强,带着一丝坚定。 “你想进入哪个镇魔司?”赵福生看他表情认真,心念一转,不由问他:“大汉朝镇魔司遍地都是,你想为哪个镇魔司办事?” “我想进文兴县!”少年听闻这话,有些兴奋的道: “我爹在世时还没进过县里,听说县里特别好,我想进县里。” “你叫什么名字?”赵福生问。 少年就道: “我叫厉东平。” “厉东平?你也叫东平?与东屏村同名?”赵福生听闻这话,一连抛出好几个疑问。 少年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又哪敢与村子同名呢?”他抹了把脸,将脸颊擦得黑一块、白一块的,咧着嘴不好意思的道: “我爹娘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起名好听,又希望我将来平平顺顺——” 他一句话说得陈多子、孟婆面色戚戚,不约而同的长叹了口气。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虽说提起东屏村鬼案,厉东平嘴里的母亲也曾凶悍泼辣,甚至不道德的与临死前的旺婆婆发生过口角,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这样一个女人却对儿子心怀希望,关爱倍至。 “我就想加入镇魔司好好干,给我娘长长脸呢。” 厉东平轻声道。 “行,这一次鬼祸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如果你能帮得上忙,最终又可以保住性命,到时我带你入县去。” 赵福生点头应允。 “大人放心,我肯定好好办事!” 厉东平一得了赵福生承诺,不由万分欣喜。 他当即干劲十足,在东屏村其他村民羡慕嫉妒的眼光中,欢天喜地的让人准备背篓、斗笠及蓑衣等出行物具。 等他一走,范无救就凑了过来: “大人真打算保举他入镇魔司?” “看他本事。”赵福生微微一笑: “如果他够聪明,办事可靠,还能在鬼祸中保命,这样的人才就是帮他一个忙又如何呢?” 范无救叹息: “这小子可真走运。” 一旁陈多子也听得分明,她叹了一声: “多危险啊。” 她与范无救的观念截然不同,范无救听了这话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危险的?这世道就没有安全之地。”这小子平日稀里糊涂,此时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 “如果咱们大人没来东屏村,这里闹了鬼祸,这小子得缩在村中等死。” 乱世之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镇魔司危险怎么了?死前有吃有喝,死了也值!”范无救冷哼道: “没见多少人想当令使,死前也风光一把,这小子算是抱对了大腿,咱们大人给他机会呢。” 陈多子脾气也好,被他说了几句也不恼,只是陪着笑脸: “范二爷说得对,可毕竟是一条命——” “命怎么了?谁的命不是命?天下死的人这么多,谁在意?”范无救奇道。 陈多子就低低的说: “别人不在意,他娘肯定在意。” 女人总是感性,说到动容处,兴许是想起了卢珠儿,已经微微湿了眼睛。 若是范必死,这会儿早就见好就收,闭了嘴不提。 可惜范必死此时忙着收集银钱,不在此地。 范无救则是个二愣子,不会看人眼色。 虽说赵福生提及陈多子可能驭使了鬼胎,但对范无救来说只是‘可能’,还没有真的确定她驭使,用不着卑躬屈膝。 就算退一万步说,她真驭使了厉鬼,打狗也得看主人——范氏兄弟跟在赵福生身边,仗着有赵福生庇护,万安县又实力过人,走哪儿都可以横行无阻。 他大大咧咧的道: “所以他娘早死了。” 一句话将陈多子噎住,泪水顿时含在了眼眶里。 范无救得理不饶人: “所以真出了事,等别人来救不可靠,这小子精明,”他看向厉东平: “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别和他计较。” 赵福生无奈的看着陈多子,却为范无救说了句话: “这小子逮谁都顶两句。” 范无救‘嘿嘿’笑道: “大人这话说错了,我不敢跟大人顶嘴。” 听到这段对话的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来有些有些尴尬的陈多子也觉得有趣,忍不住抿唇一笑。 就在这时,一旁干站了半晌的陈母终于忍不住了: “多子,你来。” 本来还在笑的陈多子脸色‘刷’的变白,神情以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 她看向赵福生,赵福生皱了下眉。 可别人母女说话,没有她插手的道理——正如范无救所说,这事儿她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陈母性格不好相处,也得陈多子自己去反抗才行。 “你去吧。”赵福生说了一句。 陈多子就温声应了。 她低垂着头,往陈母走了过去,陈母拉着女儿走远,小声训斥:“管人家闲事干什么……” “哪有跟爷们这样说话的……凭白无故得罪人……给卢家招祸……” “姑爷才死了女儿,心情不好……惹了祸事……到时不喜欢你……影响盼儿……” 陈多子小声的反驳: “可是范二爷也没有生气……” “生不生气的你又看出来了?”她一出声,陈母立时不快: “你是翅膀硬了,说你两句又不听,到时真出了事,谁会管你?这天下除了我,谁会为你想得这样周到呢?” “我知道了,娘——”陈多子小声道歉。 …… 这母女二人对话传进镇魔司众人耳中,范无救一脸莫名: “我也没生气啊——” “你生不生气也不要紧。”赵福生冷笑了一声。 范无救道: “可是她说——” 他话说了一半顿住,赵福生道:“她只是想教训女儿。” 范无救不懂她话中之意,赵福生也没有再解释下去。 就在这时,范必死拿了一袋钱过来,对赵福生道: “大人,昨夜出事时急,只凑了这些钱——” 他解开钱袋子,露出里头大半铜钱夹着的少许碎银。 “够了,凑合两天,到了县里再说。” 赵福生说完,扭头往陈多子的方向看: “陈娘子,说完话该出门了。” “是。” 陈娘子松了口气,连忙低垂着头小跑从陈母身边跑开。 厉东平也取了外出物品过来。 大家准备妥当,便准备立即出发。 临行前,卢盼儿看到母亲一走,便也想跟着母亲同路,陈多子心疼儿子,勉强哄了两句,最终还是丁大同一个眼色,卢育和不得不起身,陈母见状这才将卢盼儿拉住,令陈多子得以脱身。 几人穿了蓑衣戴了斗笠,相继踏出了大门。 与来东屏村时的心境不同,昨夜船毁之后,大家好不容易上岸,见到了村子便很是欣喜;而这会儿知道村外闹鬼,再出行时,难免有些忐忑。 范必死牢记着赵福生的意思,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拉住了自己的弟弟,兄弟二人还故意并排站,将本来想挤着往前走的厉东平挡在了后头。 陈多子不明就里,走在了前头。 她出门的那一瞬间,外头的鬼雾散开些许,斜落的雨水避开了她的身侧。 赵福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到这一幕时目光一凝。 “往哪个方向走?”范必死问了一声。 厉东平看了看四周,伸手一指: “往那边——” 他说话的时候,雨势变大,天色也比先前更黑。 只是在他指了路后,只见地面突然冒起红光,那地面水洼内积蓄多日的雨水由浑转黄,在血红光影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令人感到不安的颜色。 可这鬼光一出现后,先前的倾盆大雨反倒立时小了些。 四周的鬼域被出现的黄泉破坏,硬生生打开了一条小路。 蒯满周身体腾空,脚不沾地,顺着黄泉上方滑了出去。 眨眼功夫,她就滑出了数丈距离。 范必死见此情景,也跟着喊: “走!” 众人淋着雨冲入黄泉之中,身影很快被雨幕遮挡。 …… 几人一离开后,丁大同这才看着赵福生: “大人,真不让胡容他们同去吗?多个人也多几分保障。” 胡容靠着庄内的木柱,闻言点了点头: “大人一发话,我立即就追过去。” “不用了,不是人多就有用的,满周一个人够了。”赵福生摇头: “如果满周去了也无法解决的事,你们全部去了也没用。” 一句话说得胡容的脸胀得通红,他手捏兰花指,鬼使神差的扭头: “大人这话说得——” “……收收你这味。” 丁大同嘴角抽搐,吐槽完后这才看着赵福生,正色道: “大人,东屏村的事你觉得麻烦吗?” “不麻烦。” 赵福生摇头。 “以你眼力,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先前那两个鬼影品阶并不高。” 丁大同犹豫了一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 “可是接连出现,这也不正常。” “确实是这里古怪之处,我们留两天时间,探个究竟。” 赵福生也觉得此地厉鬼源源不绝是怪异之处,不过目前还看不出端倪。 送走了蒯满周几人后,她也回了庄子中,庄内丁大同等人已经替她收拾出了一间屋子。 庄子内原本因为鬼祸的原因,村民们早已经封住了水井,深怕再出祸事。 丁大同几人想办法重新将井打开,取了水擦干净了屋子,还为赵福生找了一套算是干净的旧衣,以她收拾洗漱。 虽说村里条件简陋,可因为船毁的缘故只能暂时凑合,得等到去了文兴县后才能重新补充衣食等物资。 到了晌午后,外间雨势一顿,一条红光刺破鬼域,直达庄子门前,激得门神的烙印呈现复苏的架势。 早上出去的蒯满周一行平安归来了。 他们这一去很顺利的到了镇上,并没有遇到诡异之事,范必死买了一些菜干、粮食,同时还侥幸买到了几个野味。 这些食物一带回来,令得本来死里逃生的船工们很是松了口气。 就连一直阴沉着脸的陈母表情都松快了几分。 趁着众人热闹之际,范必死走到赵福生身边小声的道: “大人,东屏镇的这场雨并没有祸及镇上,只是附近几个村落遭殃而已。” 他一面说着,一面脱下了双脚上的鞋。 那鞋已经浸泡了水,踩了一脚的泥,进庄子后那些泥吸附了草灰,沉重无比。 范必死一脱下鞋后,鞋上顿时传来阵阵恶臭气息。 这些臭气之中夹杂着阴煞鬼息,赵福生目光一顿。 他察觉到赵福生的目光,举着鞋子有些尴尬,以为她认为自己举起的鞋子不雅,忙不迭的提着鞋甩了两下,鞋上泥土没有甩掉,反倒那股臭气更浓了些。 范必死立时不安的开口: “大人——” “这鞋上有很重的怨气。”赵福生说道。 范必死一听鞋上有鬼煞之气,脸色微微一拍,顿时连鞋都不想要了。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他鞋上,那鞋已经被泥水染变了颜色。 鞋子周围一大圈泥,泥泞外头沾了草灰,草灰的空隙处露出的泥巴呈黄褐色,臭气就是从这泥水中传出来的。 “兴许是你出去走了一圈,外头下的雨有诡异。” 赵福生看了一眼,却暂时没看出古怪之处,只好道: “你将鞋放到门口,再继续跟我说说镇上打听到的事。” 范必死应了一声,赤着双腿走了两步,将手里的鞋往门口的方向一扔,接着回来才道: “我们去了镇上,也打听了一下,说是今年涝灾。” 正如厉东平所说,村里这场雨是七八个月前开始的,但最初雨势怪异,只在东屏村附近下。 直到四五月份时,雨水才开始往外蔓延,祸及了附近数个村镇。 “而这些下雨的村庄中,也有人死。” 这些村镇之间交通不发达,信息也传递不开,每月缝初一、十五赶大集,附近十里八乡的才会去。 第四百零五章 提前动手 第四百零五章 初时的时候黄蟆镇的人没以为意。 这年头哪时不死一些人?镇子傍水而存,附近许多村镇都挨着白陵江,年年都有人淹死。 可随着死人一回来,且一家一家的人接连惨死,渐渐的到了七、八月份时,便谣言四起。 都说黄蟆镇闹了鬼。 镇上一时间人心惶惶,家里稍富庶的,提前得到消息,便慌张举家往附近的文兴县搬迁去。 “我们进镇时,镇上十室九空,今天并不是逢初一、十五,镇上人也不多,我是报了镇魔司的旗号,找到了当地府衙的人帮忙,才勉强凑齐了这些东西。” 范必死话说完后,赵福生点头赞道: “你做得很对。” 她之所以让范氏兄弟与陈多子同行,就是因为范必死心眼儿灵活,做事不拘泥规矩,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办适合的事。 赵福生说完,又问起镇上的情景: “黄蟆镇如今的情况怎么样?” “不大好。” 范必死摇头: “雨没下到镇上。” 雨水笼罩了东屏村附近好几个村落,随着时间的蔓延,逐渐外扩,但镇上离东屏村有一段距离,暂时未受波及。 “不过也快到了。”他说到: “黄蟆镇不大,约我们万安县城夫子庙至码头那一带的范围大小,雨距离镇中约半里的距离。” 一行人入镇之后便出现了一个奇观:天空好像被一分为二,成为两个界面鲜明的颜色。 一半乌云密布,天色阴沉,细雨绵绵;而另一半则相对较干净,可也不见阳光,像是随时都会被乌云侵袭。 “鬼祸的谣言已经传开,镇上也做了准备,镇外起了高墙,上头有人在加盖草棚顶。” 范必死无奈的道: “镇外还有良田,已经荒废了,田里的粮食被割完了,剩的麦秆也被人割走了——” 将来鬼祸一旦蔓延开来,这些割下来的麦秆也是储备的粮食。 如果没有镇魔司的人来收拾善后,黄蟆镇的这些举动也只是缓解死亡的时间。 无水、无粮的情况下,被困在镇中,迟早也是一个‘死’字。 范必死等人入镇时,还差点儿引发了民愤,镇民见他们从雨中来,还没问他们是哪个村的,便开始想杀人。 这个时候范必死及时表明了身份,再加上蒯满周在,厉鬼力量一施展开,镇压住了镇上的人,众人这才顺利入镇子。 得知镇魔司的人来,镇上的人格外兴奋,都在喊着‘得救了’。 在知道范必死一行来意后,镇上自发开始凑粮食,一开始还不想收钱,反倒除了凑粮、凑菜之外,镇上的人当时还想凑些钱交保护费…… 范必死身强力壮,看到一干面黄肌瘦的人掏出家中存粮的时候,都有些于心不忍。 “大人……”他叹了一声: “这桩鬼案真的怪异。” “鬼案从三月出现,至今七八个月时间,镇上的人就敢不报镇魔司?” 赵福生问。 镇魔司接不接案子是一回事,但黄蟆镇的人报不报又是另一回事了。 范必死就道: “早在今年六月的时候,黄蟆镇的镇长得知附近几个村下雨,且死了人又闹了鬼后,已经收拾细软,带着家中的人逃往文兴县去了。” 他话音一落,听闻这话的人俱都沉默了片刻。 人人都畏惧鬼祸,害怕死亡,黄蟆镇的镇长这样做也可无厚非。 只是他一逃走后,留下的可是一堆烂摊子。 镇上没了镇长管束,普通平民可是要吃苦头的。 人祸可能要早于鬼祸出现。 赵福生不愿去细想这个结果,又问: “那镇上其他人呢,没有将此事上报县里吗?” 范必死又道: “黄蟆镇距离文兴县一百多里路呢,路上道不好走,当初镇长逃离时,带走了镇上的马车。” 就在这时,外头厉东平也进来了。 他打着赤脚,裤腿高高卷到了脚踝,一双脚上沾满了厚厚的泥泞,一入庄内踩入柴灰中,双脚便被柴灰包裹。 上面的泥浆沾裹了柴灰,形成厚厚的壳子包住他双脚。 厉东平走过的地方,地上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还得给钱呢——” 他出行前戴了斗笠披了蓑衣,但身上也被雨水浸湿,这会儿入门后先将沾水的柴灰捧出去扔到了门外,一面坐在门槛处抓脚上的泥,抓了之后扔向外间。 厉东平说话时,赵福生扭头看他。 少年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两扇大门上血光闪烁,门神的烙印散发着鬼光,他却像是全然不惧。 鬼光之下,地面几个外出归来的人留下的湿脚印很快被抹平。 少年收拾完双脚,将脏兮兮的手往湿透的衣裳上满不在乎的擦干净。 “给什么钱?”赵福生问。 厉东平道: “县里请人降鬼,是明码标价的——” 他说完,声音立即小了下去,有些不知所措。 黄蟆镇的人太穷了,就是榨干了骨血,也请不来镇魔司。 镇上的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鬼案爆发后,许多人宁愿困守原处,也不敢报官,深怕鬼没来、镇魔司来人了,反倒死得更早一些。 “……” 丁大同与赵福生面面相觑,二人都一脸无语。 这就是郡中大将疯不疯的区别。 在昌平郡中,虽说治下也时常有鬼祸,但百姓的日子大体过得去。 而上阳郡的大将变相被流放至此,早就疯了,行事作风无疑是在对百姓挖骨吸髓。 赵福生皱起了眉,懒得再说这个话题。 她再转头看向范必死: “鬼祸已经发生大半年时间了,你入镇之后有没有打听黄蟆镇大约死了多少人?” 范必死目光与她相对,顿时心领神会。 “打听了。” 他低声道。 听说这话的众人心中一凛。 范必死就道: “黄蟆镇治下共有14村,大半村庄都像东屏村一样沿河而居。” “沿河而居——” 赵福生听闻这话,心中一沉。 这一次的鬼祸本来就是人沉河而死,随后厉鬼复苏回家叫门,被叫到的人家灭门而死,如同瘟疫传染村庄,周而复始。 而黄蟆镇惹到了这样的鬼祸本身已经很不幸,偏偏镇上的人都邻水,更增添了村民死亡的概率。 “具体死了多少人打听不到。” 范必死为难的道: “镇上兵慌马乱,没个主头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赵福生也明白他话中之意。 就算是黄蟆镇的镇长不跑,这事儿也没法追查下去。 一闹鬼后大家躲避都唯恐不及,哪敢去彻查究竟死了多少人? 尤其是丁大同,对此更是深有体会,哪怕是上头强行勒令下头的人查,在没有好处的情况下大多都是胡编乱造的数据。 “所以我问了个大概,14个村庄中,如今可能还有六个村子是好的。” 这也就意味着有8个村庄陷入了鬼域。 “最初鬼祸爆发在东屏村中,我进镇之后去了一趟镇里,翻看了镇上户籍。” 对镇民来说,乱象之下户籍是最不重要的东西,相对保持完整。 “上一次普查户籍是在七年前,东屏标记录共在册人口有684人。” 这个时间相对不算久远,虽说也不完全可靠,但作为目前仅有的线索来看,这个数据也有一定的参考性。 “七年时间,就算有人员的增减,数量也不太多,也算符合东平提到的‘大村’。” 赵福生说到这里,冲少年招手: “厉东平,你过来。” 少年一听她召唤,屁颠屁颠的就跑了过来: “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刚刚大范提到的事你也听说了,东屏村七年前户籍摸查,记录在册共684人,这个数字准不准?”赵福生问。 少年就道: “我们这近水,好的时候收成多,人人都乐意搬来此地,但若天公不作美,那年雨水多,就易涝灾,那么逃离的人也多。” 他将情况一说明,最后才道: “虽说600多人有水份,但我们也算大村,三四百人是有的——” 这个数字差额令得丁大同愣了一愣,少年看他吃惊的表情,解释: “就是为了收税的——” 黄蟆镇税收按人头平摊,收400人的税与600多人截然不同,分派到每个人头上的数额也不一样。 丁大同一下明白个中之意,不由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那如今村里——” “都死了。” 少年提起死人,表情有些平静: “就剩了这么些人,大人们要是再不来,我们也不知道能熬到哪一天呢。” 听到这里,赵福生的表情有些严肃。 “大人,这个情况可不对劲儿。” 武少春小声的道。 丁大同等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用他提醒,赵福生也知道个中厉害之处。 “不对劲儿在哪?”后进来的范无救听了一会儿,听不出个名堂,只好小声的问哥哥。 范必死解释: “从鬼祸发生以来,东屏村死了这么多人——” 照理来说厉鬼是靠杀人晋阶。 大半年的时间中,鬼案先后祸及八个村镇,不知有多少人丧生。 厉鬼复苏的时候纵使品阶较低,但杀了这么久,早成气候,至少达到祸级之上。 可是赵福生一入东屏村后,便先打下了门神烙印。 众人的到来触及厉鬼杀人法则,将‘水’带入庄中,引来了鬼祸,接连被门神拦下。 但是这些厉鬼俱都没成气候,甚至达不到煞级厉鬼的水准,这显然与杀人数量是不成正比的。 赵福生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不能在东屏村逗留两天。”她当即做出决定! 事有反常即为妖。 “大人要离开东屏村?!” 少年大惊失色,其他听到的村民也有些绝望。 武少春、刘义真及丁大同对赵福生的决定初时有些诧异,但略一细想,几人又好似隐约明白她话中之意。 范必死道: “大人觉得,真正的鬼祸根源不在村里?” 他这话一说完,丁大同立时对他就另眼相看了。 将近一个月的同船共处,丁大同又有意讨好万安县众人,早就知道这一对双胞胎兄弟并没有驭鬼。 两兄弟曾随同赵福生办过鬼案,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在数次鬼祸中平安进出,除了赵福生自己本事过人之外,这两兄弟但凡少点眼色也得出事。 “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个情况不对劲儿,照东屏村死人的数量看,鬼案早该晋阶,可实际在村中为祸的鬼品阶并不高,最多在凶祟之流。” 倒是鬼物层出不穷,数量不少,十分怪异。 “在事发前,厉东平提到文兴县曾来人催税,事后曾称敢不缴会出祸事——”赵福生皱眉: “我打算进县里去看看情况。” “可是——可是我们村——”厉东平有些急。 赵福生道: “放心,我们在离开前,会将此地的鬼祸解决。” 胡容与陶立方面面相觑。 赵福生的实力在经历纸人张大闹船只后已经毋庸置疑。 但她实力再强,也架不住蚂蚁咬大象。 鬼物的数量一多,就算是驭鬼者也得抱头鼠蹿。 万安县众人对她倒是很有信心,听她这样一说,无人质疑,只是点了点头。 孟婆问: “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 赵福生道: “大家白天歇息,晚上我请大家看场‘好戏’!” 她这样一说,丁大同等人顿时想起了鬼戏班的存在。 钟瑶想起鬼戏班古怪的吸引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在这个奇特的鬼案中,鬼戏班的法则倒是恰到好处的克制这个厉鬼法则。 “可是——”丁大同想到了一个问题,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担忧说出。 “嗯?”赵福生转头看他。 丁大同就低声道: “大人,这里的鬼数量未知。” “我知道。” 赵福生点头。 丁大同欲言又止,但他见赵福生神情笃定,仿佛对此事很有把握,便将心中的隐忧压了下去。 虽说不再提及此事,可丁大同却心中暗道:稍后一定要找陶立方几人商议,若东屏村复苏的厉鬼太多,鬼戏班要是失控,大家到时也帮着出面镇压厉鬼。 否则赵福生虽说驭使了强大厉鬼,但鬼物力量用得越多,失控的机率就越大,她要是出了事,反倒问题更严重些。 …… 第四百零六章 摆开大阵 第四百零五章 丁大同虽说也贪生怕死,可也知道好歹。 东屏村的鬼祸目前看来虽说古怪,可厉鬼品阶低,凭借他驭使的祸级鬼物,就是根除不了此地的祸患,但逃命却没有问题。 而赵福生的举动激进。 她决意管此地的闲事,欲将东屏村的鬼案一举扫清,这样一来问题就棘手了。 一旦事件失控,她要是出事,那是会厉鬼复苏的。 赵福生驭使的都是高阶大鬼。 无论是二门神还是当日她乘坐过的鬼车,亦或是在船上时她临时召唤出来的马面厉鬼,纵使惊鸿一瞥,也给丁大同留下了极深的震慑。 要是赵福生一死,所有厉鬼全部复苏,不要说东屏村,恐怕文兴县以致于整个上阳郡都得出事。 到时众人困在村中,无处可去。 鬼祸爆发的瞬间就能将所有人全部杀死。 “拼了!”丁大同除了拼命,内心也没有其他选择。 他不敢质疑赵福生的决定,只好在之后的时间里私下拉了钟瑶、胡容等人商议。 几人心中虽说害怕,可也知道别无选择,便都答应之后出手相助。 一下午的时间,东屏村的村民们生火的生火、打水的打水,各自忙得不可开交。 昌平郡的人以丁大同为首则严阵以待,各个面色严肃的样子。 在此期间,丁大同分明私下找了刘义真、武少春等人谈话,说出了众人商议,约定到时一起出手镇鬼。 …… 忙碌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从黄蟆镇回来后,蒯满周一直靠在赵福生的身边,见众人忙碌,便偷偷凑在赵福生耳畔道: “他们背着你偷偷在商议。” “商议什么?” 丁大同等人自以为行动隐秘,但却早被赵福生看在眼里。 她心中有数,并没有点破。 此时见蒯满周提起,便故意逗着小孩问了一声。 “他们也想镇鬼。”小丫头说话时,上半身靠在赵福生怀中,脸却扭头看向孟婆处,眼里露出忌惮之色。 孟婆守在鬼灶前。 灶内燃了鬼火,灶鬼的杀人法则受她压制后,无法杀人,反倒成为了她熬制孟婆汤所必要的鬼火来源。 锅内鬼气沸腾,鬼物被她镇在锅中无法脱身。 孟婆的血月遗失在了船上的鬼域中,她失去了血月的庇护,却并没有丧失镇鬼的能力。 逃出船只时,她带了少部分的药材在身上,此时趁着鬼灶沸腾,孟婆令武少春帮忙打了不少井水倒入锅中。 东屏村的井水煞气十足,与鬼灶内的鬼煞气一相结合,更是寒气逼人。 孟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到了药材便随意扔进锅中。 普通的药材一经她手后便已经先带几分血光,一入锅内随即被鬼气融解,那锅不明液体化为血褐色,‘咕噜噜’冒着红烟。 “……” 坐在鬼灶前的张传世闻着这可怕的味道,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他喝完了孟婆汤后,至今还没有完全恢复生机,对孟婆的汤是闻之色变。 此时一见她熬了一大锅,还在吩咐武少春: “少春,再给我提桶水来倒进锅里。”说完,又喊丁大同: “大同,你问问村民家中有没有什么草药之类的,一并寻来,我要放进锅里。” “……差不多了吧。” 张传世夹紧了双腿,十分紧张的道: “孟婆,你这一锅汤越熬越多了,到时、到时怎么喝得完呢?” 她以往在镇魔司的时候还颇讲究,药材、糖的配比还会算算,严谨的态度还能让张传世自我安慰:吃了会死人。 可这会儿她药材放得全无章法可言,甚至不拘草药种类,有什么放什么——“这样熬下去,我看是越熬越多了。” “就是要多,不然怕不够呢。”孟婆笑眯眯的道。 她说话时锅内灶鬼欲顺着灶台爬出来,孟婆举起铲子,抡着胳膊‘砰砰’拍击数下,将才刚成形的鬼体打碎,重新倒回锅内。 她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拿着铲子在锅里搅了几下才停。 这一幕看得张传世、武少春嘴角抽搐,不敢吭声。 “不、不够?怎么会不够呢?我感觉都喝不下了——” 张传世哭丧着脸小声的嘀咕: “不如给别人分一分——”他说到这里,眼睛一亮,接着一双眼珠不怀好意的转了两下,落到了武少春身上。 武少春被他看得紧张,正要开口,张传世道: “给义真、小范他们也喝些,这两人年轻,身体壮实——” “……” 武少春松了一口气,心中滑过庆幸。 但这念头一起,他又有些歉疚,不过却不敢在此时出声。 孟婆笑了两声: “小张,你放心,这锅汤不是熬给你们的。” 张传世几乎要喜极而泣: “不是给我们的?那是给谁的?” 孟婆平静的道: “我熬的汤,生人喝得,鬼也喝得。” “熬给鬼喝?!”张传世一脸震惊,怔立原地。 “我血月没了,也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大人的忙。”孟婆叹了口气: “世道艰难,东屏村过得不容易,大人想要解决此地的鬼祸,大同他们都在帮忙,我没了血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大人的忙,反正就是尽尽力而已。” “……”张传世呆了半晌,突然干劲十足: “孟婆你要早说,我也愿意帮忙啊。” 他说完,俯身对着灶台吹气。 那生人气一吹入灶中,本来就旺的鬼火‘轰’的一下高高燃起,火焰舔舐着锅底,锅内的不明药汁沸腾得更加剧烈。 …… 赵福生不知道孟婆在熬什么汤药,但她从蒯满周的表情就能看出孟婆这一锅汤是大有文章的。 天色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一点一点的黑了下去。 村民们做好了饭,镇魔司的人先吃。 这也是天经地义的规矩。 镇魔司之后要面临鬼祸,大家都要拿命去拼。 众人吃完之后,才轮到卢家、船工等人,剩余的村民们一拥而上,将所有食物分了个一干二净。 到了傍晚后,天色陡然黑了下去。 本来就下了一天没停的雨势瞬间更大了些。 从赵福生一行人来了之后,那庄子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关过。 天黑之后,张传世等人点了数支火把,插在了大门上,将庄子门前照得形同白昼。 众人吃饱喝足歇息了片刻,赵福生就站起了身来。 她这一举动便像是一个信号,所有紧盯着她的镇魔司众人也接连跟着站起了身。 “少春守灶,村民不出大门。”赵福生目光从东屏村幸存者们身上一一扫过: “船工、卢家人都守在庄里。” 厉东平脸上夹杂着兴奋与恐惧,也大声道: “我替大人守住村子。” 赵福生点了点头:“其他人跟我出去。” 孟婆的汤早已熬好。 一见时机成熟,她吩咐范必死: “大范,来帮我寻两个桶,将我的汤药倒进去。” 范必死应了一声。 两个木桶早已备下,孟婆一说完,范氏兄弟抬着大锅,将药汁倒入桶中。 村民们早将家中的碗取了一大撂摆在一旁。 庄中的几张尚算完好的桌子被丁大同等人抬了出来,摆在了庄子之外。 虽说昌平郡的人不知道孟婆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要熬汤,但孟婆实力过人,无人敢对她的举动质疑,都帮着忙把药桶抬出,且按照她的吩咐,将这些村民们凑出来的碗一一摆上桌子。 鬼锅熬的汤药实在怪异。 在锅内时‘咕噜噜’沸腾,但一倒出来,立时失去了热气,连带着那盛汤的桶都阴寒无比。 丁大同在提桶时,感应到那桶的提手阴寒,令他提起来时莫名有些心惊。 外头阴风直吹,丁大同将桶抱起往碗内一倒——‘哗听’声响中,红褐色的汤汁被倒进碗中。 药汤入碗的刹那,寒风一止,怪异的事情发生,那倾盆大雨竟避开了桌上的汤碗,浇落到其他地方,没有淋进碗里。 丁大同心中一寒,却不敢多问,只能一一将所有的碗满上。 办完了这桩差事,他正欲回头与赵福生对话时,却见赵福生已经走到了离庄子大门约五丈开外的地方站定。 那里原本是一块荒废的农田,因多月积雨,此时田中蓄积了浑黄的水,像是一个浅浅的池塘子。 此时池塘中暗流涌动,旋风开始围绕着赵福生身后打转,厉鬼即将复苏。 “大人——” “办完了事就退回门内。” 赵福生淡淡吩咐了一句。 丁大同提着桶: “我跟大人一起——” “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自然不会少了你们。” 赵福生不再与他多说,只道: “你看好村民,不要让无辜者出事。” 话已至此,丁大同只好点头应是。 他与胡容等人相互对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退到了大门一侧。 赵福生身下的水流开始疯涨,水面出现漩涡,内里黑影摩挲,似是有无数双手往水面举。 她二话不说,展开地狱。 地狱的气息一出,煞级之下的厉鬼皆受到震慑。 第四层地狱虽说无法关押煞级的厉鬼,但却可以关押祟级鬼物,镇压凶级。 东屏村的厉鬼数量多,但品阶低,刚好受地狱压制。 先前成形的水中漩涡迅速平息,阴风一止,那大雨的势头一滞。 赵福生的目的在于引出鬼祸,哪里允许厉鬼躲避。 她的意识沉入地狱中,将镇压在地狱内的鬼戏班放出。 厉东平在知道镇魔司要扫荡鬼祸后,心中也颇害怕,可害怕之余他又十分好奇,因此也躲在门后透过门板缝隙往外看。 只见赵福生身下的水塘水位开始疾速下降,顷刻间降到了现出淤泥。 她的面前突然刮起了黑风,暴风之中,似是突然多了数道‘人影’。 不过这些人的面容青黑,表情僵硬。 “死人!” 这个念头出现在厉东平脑海中,他随即反应过来:鬼! 在赵福生面前穿梭的竟然是鬼。 他心中害怕,正想逃跑,但又想到赵福生答应过他的承诺,原本欲跑的脚一顿,硬生生便定在了原地。 这些厉鬼在赵福生面前来回的穿梭,不停的忙碌。 鬼域成形,不多会儿功夫便搭成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台子。 台子上挂满了碎裂的白幡,上面写着‘黄泉戏班’数个字样。 黑红的干涸血液洒了满戏台都是,几个厉鬼摇摇晃晃带着物什上台,眉眼间带着凄厉的怨毒之气。 自船上开鬼戏以来,鬼戏班受到了沈艺殊的重创,此时品阶倒退,力量大减。 整个戏班子看起来比之前要破旧了些,且丁大同感觉鬼戏班对自己的吸引也降了些。 灾级的鬼戏班能将灾级及之下的鬼物尽数吸引,可受过重创的戏班却无法再引来这一干驭鬼者。 除了钟瑶、胡容及陶立方等人厉鬼品阶不足,状态不稳多少内心有些浮动外,其他人已经不受戏班子的干扰了。 可是镇魔司的人虽说能控制得住厉鬼的影响,东屏村的鬼物品阶却低,戏班子的存在恰是它们克星。 赵福生周围的泥地突然出现无数的孔洞,这些孔洞中重新涌出股股带着恶臭的浑黄水流。 须臾之间,水流重新形成浅塘,地面煞气翻涌,旋风再度成形,厉鬼从水流之中走出,缓缓往戏班子行去。 鬼戏班重新开锣,数代鬼花旦在戏台站定。 厉鬼的表演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摄人心魄的力量。 鬼物先被吸引。 第一个复苏的厉鬼被柳山引导,坐到了戏班子的位置上。 厉鬼坐下的瞬间,赵福生的封神榜内传来提示:鬼戏班吸引了一个忠实的戏迷。 同一时刻,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恭喜宿主成功解决东屏村鬼祸,奖励功德值500。 提示声一落,那成形的厉鬼坐入鬼戏班中,鬼影逐渐与戏班子融为了一体。 不知是不是赵福生的错觉,那厉鬼一被鬼戏班‘吞噬’,先前还面色铁青的鬼戏班众鬼瞬间脸色好看了一些。 柳春泉那张铁青的脸色刚缓,便似是感应到了赵福生的存在。 黄泉戏班法则启动,封神榜提示:柳春泉生前的遗愿是想为你唱一台戏。 黄泉戏班邀请你坐下看戏,是否应邀? 否! 赵福生有些无语。 鬼戏班刚复苏一些,就想要她的命。 随着她的拒绝,500功德值被扣除,鬼戏班受到功德值镇压,不再试图拉她入阵,转而开始专心唱鬼戏。 第四百零七章 孟婆的汤 第四百零七章 刚到手的500功德值随即被扣除。 不过赵福生此时却并没有心疼,东屏村是个神仙福地。 她能感应得到此地还有源源不绝的鬼源,说不定在船上受损的鬼戏班在此时能被完全修补,甚至还有富余! 赵福生打起精神。 而另一厢,庄子内守着鬼灶庇护村民的武少春也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外头的情景。 他无法近身守在赵福生身边,看着她守着鬼戏班解决了一个厉鬼后,心中那口气才略松了些。 但武少春也只是稍松了下弦,这个厉鬼只是一个开始。 果不其然,鬼戏班一收服这个厉鬼后,随着鬼戏开锣,赵福生脚下水开始暴涨,又一个厉鬼从池塘中走出。 厉鬼的法则启动,正欲往东屏村的庄子大门行来时,却在下一刻受到鬼戏的引诱,走往戏班子。 …… 接下来的时间,赵福生的识海内不停的交错响起提示:鬼戏班新增了戏迷。 东屏村鬼祸平息,奖励功德值500。 东屏村……奖励功德值500。 奖励功德值500。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厉鬼复苏,封神榜的提示也不绝于耳。 约一刻钟的功夫,赵福生识海内的功德值就涨至之多。 戏班子吞噬了这样多的鬼物后,也大变了样。 破旧的戏台得到修复,厉鬼的法则也更加强势,染血的白幡被鬼煞之气彻底染成了红褐色,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本来听不到声响的丁大同等人耳畔重新听到了若隐似无的吹锣打鼓声。 戏班子再度复苏,吞噬厉鬼晋阶为灾级的大鬼。 这一切看似有条不紊,但众人却深知与鬼打交道的凶险性。 所有人都为站在鬼物中间的赵福生捏了一把冷汗,纵使赵福生自己也是心弦紧绷,片刻不敢松懈。 戏班一被修复,赵福生眼见这片刻功夫识海内的功德值再度增加了4500之多,已经的数值。 而此时的鬼戏班在敲锣打鼓中也开始散发鬼域,鬼域逐渐扩散。 鬼戏台上,几个鬼旦的衣物、首饰更加精细,厉鬼的面容惨白,但嘴唇、腮颊却透出一种不正常的血红。 厉鬼的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看起来凄厉、瘮人,让人望之胆颤心惊。 伴随着鬼物开嗓,与鬼锣、鼓声相应,煞气至戏台开始扩散,鬼域所到之处,一台台供‘看客’坐下的桌椅出现,很快将庄前的空地摆满。 戏班内鬼影重重,无论是原有的戏班成员,还是后来因戏入局被迫加入戏班的厉鬼,全部成为了戏班子的成员,在桌子间穿梭来回,引导着下一个‘看客’。 很快的,鬼戏班将围绕赵福生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将这一块浑黄的水塘包裹在内。 如此一来,水塘内厉鬼复苏的速度开始加快,一个个鬼影走入鬼戏班中,眨眼功夫便被戏班吞噬。 速度加快后,赵福生的功德值顷刻间再度增加两千。 她不敢再托大,犹豫片刻便打算制止鬼戏班晋阶。 黄泉戏班对目前的她来说很有作用,但此时不是她封神戏班的好时机。 东屏村鬼祸根源没有找到,如今的举动只是治标不是治本。 封神榜的下一档神位需要功德值,而照目前的趋势看,东屏村的鬼祸数量虽说能支撑她开启下一格神位,但将戏班封神后,她不知道再开启下一格神位时,需要多少功德值。 若是到时开启神位的功德值翻倍,后面的功德值收获一旦减少,她便陷入了被动之中。 这样的举动是赌徒行为! 赵福生一念及此,立即转头往庄子的方向看去。 只见庄子大门血光翻涌。 在鬼戏班的刺激下,门神的烙印被激活,正抵抗着鬼戏班的吸引力。 以丁大同为首的昌平郡众人在门神力量的庇护下逃脱了鬼戏班的引诱,但支撑得颇为辛苦的样子。 赵福生转头的时候,丁大同等人脸色一变,虽说有些害怕,却并没有躲避。 丁大同主动道: “大人,是不是需要我们帮忙?” 说话时,丁大同咬紧牙关试图走出红光笼罩范围。 “不用。” 赵福生摇了摇头,制止了丁大同的举动,转而看向孟婆等人: “孟婆、满周、义真,大小范、老张全都过来!” 她一连点了数个人名。 这话一说出口,万安县人倒是习以为常,本来做好了要帮忙的昌平郡众人却是愣了一愣之后,俱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丁大同愣在原地。 他回悟过神后,甚至隐隐感到有些委屈——一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脑海。 但丁大同好歹有理智在,深知此时鬼祸一起,并非他寻求公道的时候。 丁大同退回红光之中,拉住了胡容等人。 “大人,我们——” 胡容不甘的看向走出门神红光庇护范围内的万安县几人,刚一开口,便收到丁大同的眼神,随即无奈的噤声。 接下来蒯满周等人一走入戏班笼罩的鬼域,随即鬼音穿耳。 鬼影闪烁间,数个戏班的厉鬼出现在众人面前,引导着众人走向桌子。 蒯满周身上煞气一涌,庄四娘子随即出现,抱着她飞上半空。 孟婆身上血光闪烁,也将鬼气阻隔在外。 面对厉鬼邀约,刘义真也有手段。 他扛着的鬼棺在此时冒出大量黑气,这件大凶之物格外神异,将戏班的影响削弱,那靠过来的鬼影似是对这件凶物颇感畏惧,在靠近鬼棺的刹那,鬼影虚化、分解,再度重组后,出现在刘义真的另一侧。 而刘义真的身体化金,厉鬼受到镇压,表情变得僵硬,竟呆立原地。 …… 几人之中,二范、张传世的实力最弱,照理来说无法抵抗戏班邀请。 不过张传世喝了孟婆汤,阴差阳错由生转死,且他有门神烙印庇护,这会儿也能抵抗戏班。 二范的情况也特殊,面对戏班子鬼影引诱,也能不为所动。 万安县的这几个令使竟都没有被引入戏班之中,令得昌平郡众人大开眼界。 众人一出来,随即站到了赵福生身边,赵福生道: “孟婆摆汤请客,满周引路,老张、二范给鬼递碗。” 时间紧急,鬼戏班还在源源不绝的引入厉鬼。 随着鬼戏班吸纳的厉鬼增多,戏班子的力量在飞速晋阶,且原本通过封神榜消耗了500功德值对戏班的压制在减弱,双颊殷红如涂抹了血的柳春泉此时正频频看向赵福生。 纵使厉鬼没有思维,但赵福生依旧感觉得到它在蠢蠢欲动,试图再度邀请自己。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赵福生并没有慌乱,而是平静且快速的下指令。 她话音一落,孟婆等人各就各位。 孟婆提着桶走到了最外沿的桌子边。 桌边摆了四条长凳,桌上四个方向各摆了四个碗,碗里盛满了红褐色的汤水。 她一站定后,张传世等人也各就各位。 飞在半空的蒯满周心念一转,地面的池塘就出现涟漪。 昏黄的水流被厉鬼的法则强行分开,一条蓄积了死气的黄泉在池塘内出现,迳直流过数张桌子。 黄泉一现,两侧出现了殷红如血的鬼花。 池塘内的鬼祸再度成形时,厉鬼从漩涡中爬出。 但这一次的鬼物法则还没有启动时,先是被鬼戏班强行打破,厉鬼正欲飘往鬼戏班时,黄泉两畔的鬼花随即绊住了鬼物的脚步。 蒯良村的鬼村民也是劫级厉鬼的存在,法则一启动,便引导着厉鬼顺着黄泉而行。 黄泉流涌过数张桌子,鬼物本能的顺着黄泉前行,途经桌子边时,孟婆一手提勺,一手顺势端起了一个碗: “客倌,喝碗汤吧。” 她的脸上血光、阴影形成可怕的沟壑,甚至瞧着比鬼还吓人。 孟婆的表情十分平静,语调温和,仿佛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并不是鬼物,而是与她这一生中遇到的任意一个顾客无异。 孟婆的汤无论是人还是鬼都无法抗拒——这是独属于孟婆的法则。 她端汤的手一递出,那形同灰雾一般的鬼影慢慢显出凝实的鬼身。 那是一个面色僵硬、惨白的老太,蓬头垢面,佝偻着脊背。 一件打满了补丁,脏破得看不出原本布色的烂衣裳挂在它的身上,它的脸铁青,似石头一般。 “旺婆婆!” 庄子内,厉东平看清这女鬼面容时,惊骇交加之下喊了一声。 厉鬼自然不会再对他的喊话有所回应。 旺婆婆伸出青紫尸斑密布的手,接过了孟婆递来的汤,接着一饮而尽。 孟婆汤入口的刹那,鬼物的生平、过往、执念被一概打碎。 失去了过往的种种,厉鬼的杀人法则也被强行抹平。 没有了执念、法则的存在,鬼物的身影当即化为烟雾原地消失,仅留下了一小团漆黑的怨气,沉入了黄泉之内。 …… 同一时间,赵福生的识海中再度响起提示:一碗孟婆汤,遗忘前尘旧事。 人生八苦,她全部尝尽。 生离别、怨憎会、求不得、怨长久,她以人生之苦、一生之怨,熬成了这一锅举世无双的孟婆汤,赠与过路的特殊客人。 客人,这碗孟婆汤,你要喝吗? 当厉鬼饮下这碗特殊的汤时,受世间的苦、怨、憎冲击,会遗失一切的过往。 它是谁?来自哪里? 当厉鬼失去了执念,便抹消了法则,鬼不成鬼,仅余怨气。 恭喜宿主找到了彻底净化厉鬼的法门,奖励功德值。 恭喜宿主解决了东屏村鬼祸,奖励功德值500。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提醒宿主,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 接连数声提示在赵福生的耳畔响起,而她识海内的功德值也在瞬间暴涨至之多。 她来不及狂喜,便见孟婆神色从容的将空碗放下。 下一个厉鬼重新顺着黄泉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提勺舀汤,将碗递给了再度成形的厉鬼。 与旺婆婆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 鬼物喝下孟婆汤,受到汤内浓重怨力的冲击,顷刻间鬼躯土崩瓦解,仅留下怨煞之气,沉入黄泉之内。 这一次赵福生的识海中并没有再得到额外的奖励,而只是获得了解决东屏村鬼祸的500功德值。 不过就算是这样,赵福生已经心满意足了。 之后的时间里,一个个厉鬼被戏班引诱复苏,再被蒯满周引入黄泉,途经孟婆身侧。 范氏兄弟及张传世一开始还以为要给鬼递汤,但他们递的汤并不能留住厉鬼,最终沦为给孟婆打下手,帮她添置汤水,再由孟婆将汤递给厉鬼。 周而复始后,一个个鬼魂被强行打散为怨念,赵福生的功德值也在这一时间内暴涨,突破10万桎梏。 这一幕静寂无声,诡异与危险并存,却又透露出一种奇异的次序感,继而显得和谐。 “……” 丁大同等人屏息凝神,安静的望着鬼群消失。 不知何时起,原本天空中下头的暴雨开始逐渐变小,由一开始如断线珠子一般的豆大雨滴,变成了绵绵细雨。 张传世举勺的手下沉,勺子碰到了桶底,发出‘哐’的响声。 他这才惊骇回神,发现一桶汤已经见底。 “孟婆——”张传世一个激灵,小声的喊了孟婆一句。 孟婆颤颤巍巍的转头,她的眼神看得张传世毛骨悚然,令他本能想要后退。 但这念头一起,他的眼角余光随即看到了一旁的赵福生。 她站立在鬼戏班的旁边,仿佛是定海神针。 只要有赵福生的存在,一切便不会出乱子。 张传世慌乱的心中微微一定,接着缓了下心神,这才轻声道: “汤没了。” 孟婆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她将手里的空碗放下,看向赵福生: “大人,这一锅汤没了。” 这也是寓意着她能帮上的忙到此为止。 赵福生识海内的功德值已经达到了之多,今夜的收获已经远超了她的预期,尤其是孟婆熬制的汤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收获与惊喜。 她面色一缓,露出淡淡的笑意,看着难掩疲惫之色的众人: “好,剩余的交给我,你们今夜帮助了我许多。” 说完之后,她又轻声补了一句: “辛苦大家了。” 她这话一说完,原本与厉鬼近距离相处而浑身紧绷的张传世不知为何心中热血沸腾,好似又再度充满了干劲儿。 第四百零八章 血红脚印 第四百零八章 赵福生的目光环顾四周。 东屏村的雨势已经变小,这些雨水与此地的诡异事件有关联。 据她估测,雨大意味着案件失控,厉鬼的法则强大;雨小则是代表着事件在逐渐平息。 随着镇魔司众人将鬼全部解决,此地的鬼域在解除。 一旦雨水彻底停了,就是东屏村摆脱鬼祸,真正安全之时。 这会儿还有零星小雨,也就是意味着此地还有一些与此案相关的鬼未复苏——但是这部分鬼已经不多了。 她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剩余功德值,随着孟婆再次将最后的几碗汤一一递出,她识海内的功德值已经涨至。 剩余的厉鬼一收服后应该还能再加一部分,已经足够她使用了。 想到这里,她振臂一指: “你们即刻收拾东西,退回门神处,满周将黄泉收回。” 她的话无人质疑。 纵使蒯满周有些不甘愿,但小丫头听到她吩咐的那一刻,依旧嘟着嘴轻哼了一声。 黄泉慢慢枯萎,水波‘咕噜’下沉。 随着鬼花一朵朵消失,东屏村外的水塘则缓缓将这一部分原本被黄泉占据的空隙填满,黄泉的死亡气息缓缓消失。 小丫头身上捆缠了数根血线,最终强行绑缚着庄四娘子隐入她的身体内。 孟婆等人放下空桶、空碗等物,也退回到了庄子大门边。 等人一走,赵福生趁着戏班再度引鬼之时,将意识沉入封神榜中,同时意念一动:升级地狱! 功德值被扣除,地狱晋阶,提升至第五层! 封神榜提示: 第五层地狱已开启,可关押祟级厉鬼,镇压凶级鬼物。 …… 赵福生并不满足于此,她的意念扫过那剩余的功德值,再次做出决断:开启第六层地狱! 如她所料,第六层地狱所需的功德值仍是。 这功德值再度被扣除后,地狱再度晋阶。 一股阴寒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鬼戏班感应到地狱的气息,所有厉鬼受到这气息的冲击,法则当即凝滞。 被修复后恢复了本来灾级品阶的鬼戏班本来还试图再度邀约赵福生听鬼戏,可是第六层地狱一出,鬼戏班随即受到震慑。 封神榜提示: 第六层地狱已开启。 第六层地狱可关押凶级厉鬼,镇压煞级鬼物,威慑祸级的厉鬼!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人有人道,鬼有地府,神有神位。 请宿主尽快赦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提醒宿主:匡扶正义,重建地狱! …… 鬼戏班的品阶虽说高于祸级,可毕竟仍是鬼,鬼会受到地狱力量天然克制。 赵福生一将地狱品阶提升,当即看着身下的水流出现涟漪。 厉鬼成形的那一刻,她展开地狱,缓缓将尚未走向鬼戏班的复苏厉鬼带入地狱。 这不是赵福生第一次使用地狱的力量。 在此之前,她利用地狱镇压过时空鬼铃这样的大凶之物,也镇压过封印了替身鬼的人皮纸人,更是在昨夜的大船事件中,利用地狱的笼罩带着众人与船逃离鬼域。 可这是赵福生第一次真正以地狱的力量收鬼。 在地狱阴影覆盖厉鬼的瞬间,鬼影竟开始有溃散的架势——鬼物本能的想躲藏逃避。 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提示:是否以地狱吞噬厉鬼? 提醒宿主,当你使用地狱的力量捕捉厉鬼,这里就成为了关押鬼的牢狱,你将成为牢狱的看守人。 “……” 赵福生愣了一愣。 这一迟疑间,地狱的阴影一顿,鬼物的一部分黑气被撕裂,残存的鬼躯眼见要重新遁回水塘内。 不远处,疲惫不堪的孟婆、大小范等人正面带忧色的看她。 蒯满周坐在门槛上,一双小脚晃晃悠悠的,看似悠闲,却实则一直观察着她——若她一理陷入危机,小孩会立即出现在她身侧。 还有一路与她同行的昌平郡众人,大家的表情或紧张、或担忧。 更远处是守着灶台的武少春。 鬼物不除,始终是祸患。 众人齐心协力,孟婆以自身的怨恨八苦熬汤,表面看似是煮的大杂烩,实则熬的是孟婆的人生。 走到这样的地步,不能半途而废! 纵使察觉封神榜的提示有古怪,但也由不得她再犹豫。 赵福生心念一动,当即做出选择:是! 她的想法一定,意念随即控制地狱。 赵福生的意念所到之处,地狱的阴影随即而至——这阴影的速度甚至比厉鬼隐遁的速度更快,顷刻间将厉鬼收入地狱内。 这是赵福生第一次真正使用地狱的力量捕捉厉鬼。 在鬼物被阴影吞噬的刹那,厉鬼遇到了天然克星。 封神榜的提示音在赵福生的耳畔响起:恭喜宿主首次以地狱捕捉厉鬼。 人有人间规则,鬼有十八层地狱。 恭喜宿主打开地狱,关押厉鬼,使其不再为祸人间,庇护百姓太平。 掌地狱封神榜,守地狱鬼门关,镇厉鬼、定法则。 宿主首次关押凶级厉鬼,奖励功德值。 提醒宿主,尽早打开封神榜,重建地狱、重建次序。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赦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恭喜宿主解决东屏村鬼祸,奖励功德值500。 …… 赵福生原本消耗得仅剩了的功德值再度回涨至之多。 另一厢,孟婆等人以汤水消耗了一部分厉鬼,最终退回至门神处后,心怀忐忑的看向赵福生处。 几人的表情凝重,心中隐隐感到担忧。 自万安县镇魔司再度重建以来,赵福生有鬼案必办,且每次亲力亲为。 张传世每次闻鬼案色变,可凭心而论,每回有案件发生时,赵福生都是挡在前头。 她是所有人里面驭鬼最多、使用厉鬼的力量也最多的。 时间一长,因为她状态最稳定,且好似从来没有被鬼的力量影响,逐渐就让人遗忘了她也只是一名驭鬼者。 从昨夜至今,她接连召唤过门神、鬼差马面及两次摆出鬼戏班——也不知这样频繁的使用厉鬼力量,对她有影响没有。 想到这里,万安县众人情不自禁的露出担忧之色。 丁大同在一旁也十分不安。 万安县人都撤退了,就留赵福生一人与鬼戏班站到一处。 眼见池塘内漩涡再起,丁大同道: “大人召唤鬼戏班已经很长时间,我看这里的鬼域——”他说到这里,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这会儿雨还没有彻底停下,但已经很小了,天空里的雾气散开了许多,露出些许亮光,不再像先前黑得仿佛伸手不见五指。 “——这鬼域一时半会儿的也散不开,大人不知能不能——” 丁大同话没说完,张传世随即轻笑了一声: “可以。” 他的头发、衣裳已经全部湿透。 此时花白、稀疏的头发紧紧贴在他头皮上,显得他那大脑门更亮了。 张传世一扫平日奸滑的神态,语气认真的道: “大人说能解决,就一定可以。” 刘义真也跟着点头: “是,她可以办到。” 孟婆僵硬的脸颊抖了抖,挤出一个笑容。 随着这个笑容一现,她身上的可怕气息在收敛,人性的一面则是缓慢复苏。 “大人,可以做到。”她语调缓慢: “上——阳郡还没到,红鞋案仍未平——鬼胎——” 她说到这里,想要扭头往庄子内看去,但脸转了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最终嘴里喃喃道: “大人能做到。” 蒯满周没有出声,只是无意识的交叉着双脚晃了晃。 万安县众人的反应令得丁大同呆了一呆。 他驭鬼数年,更是见多了人情冷暖。 受厉鬼影响后的人将人性中自私、恶劣及阴暗的一面发挥到极致,大家相互不服,彼此防备,试图拿人挡灾,万安县的情况简直是个例外。 仿佛这些强大的驭鬼者违逆了鬼的天性,更多了几分‘人’性。 正怔愣间,说话的众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寒颤。 好似有一种令他们感到畏惧的强大存在复苏,百鬼畏惧。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 接着赵福生身体四周仿佛马上就暗了下来,她逆着阴影而站,脸色惨白,眉眼间肃穆凛然,那在她面前的厉鬼被她盯住——接着鬼影被她身周那令人莫名不安的黑气吞没,消失不见。 众人一下顿住。 钟瑶情不自禁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有看到赵福生施展厉鬼的力量,那在她面前复苏的鬼物已经消失不见。 是鬼离开了,还是鬼被她镇压了? 种种疑问涌上众人心头。 接着相同的情景再一次发生,鬼戏班重新开锣,池塘内再度出现漩涡,鬼雾之中有厉鬼显形,被赵福生收入地狱里面。 她一个人施展地狱的力量比孟婆等人速度还要快,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的雨停了下来。 半空中的乌云散开,露出久违的月光,洒落下来。 赵福生脚下的池塘不知何时已经半干涸,露出底下的淤泥。 鬼域解散,提心吊胆的丁大同等人此时才确认赵福生是以不知名的诡异手段将厉鬼驱散。 她没有召唤鬼神,没有使用厉鬼的实力,仅仅一个照面间,就将源源不绝的鬼物解决。 当池塘内最后一个厉鬼被她收入地狱,封神榜传来提示,请她再度升级地狱品阶,用以关押厉鬼时,赵福生这才睁开了双眼。 她再度将地狱展开,把已经修复的鬼戏班装入地狱。 封神榜提示: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镇压黄泉戏班。 看来随着地狱的升级,地狱对灾级厉鬼的震慑也在上升,再镇住未封神的鬼戏班时,竟然功德值降低了。 黄泉戏班一被收走,此地凝结的鬼域彻底解散。 敲锣打鼓声消失,四周静谧非凡。 鬼域一散后,死气消失,但浓烈的腐臭味却扑鼻而来。 只见赵福生身周已经成为了一片泥洼之地,泥地之中掩埋了不少腐臭的尸体——这些是东屏村一部分死于鬼祸中的村中。 他们死后没有厉鬼复苏,只是被拖进了这鬼域内。 因有怪异大雨的掩埋,这些死者的尸骨隐藏在淤泥间,直到此时大雨停歇后才显出尸身来。 水流沉入地底,淤泥之上显露出一双双脚印。 那脚印略深,内蓄少量血水,密密麻麻的出现在庄子外,直至庄门前才突然被截断。 众人初时因为浮现淤泥的尸体而心惊,但随后看到满地的血脚印时,所有人面色大变。 船上鬼祸爆发的种种画面出现在众人的心头,孟婆手撑着门框站起了身,望着地面的血脚印颤声道: “是、是她吗——” 沈艺殊! 刘义真瞳孔急缩,抱住了鬼棺。 鬼棺内剩余了一件鬼皮大衣,而鬼皮大衣内压制的厉鬼则已经趁着沈艺殊出现时逃出了鬼棺。 “什么?!” 丁大同等人身体一抖,鸡皮疙瘩便蹿了出来。 正当众人惶恐不安之际,赵福生将脚缓缓从泥地中抽出,试图小心的避开地面的脚印,往庄子的方向行来。 可地面这些血脚印太多,密密麻麻不说,且还层层叠叠。 无论她如何避闪,却无法将这些脚印完全的避开,仍有一部分套进了脚印里面。 等赵福生靠近庄子边时,脚印变浅,直至到门槛处彻底消失,她的脚上已经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泥泞。 那泥泞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尸腐气,血光萦绕在她脚上,她甩了甩脚,却并没有将这些泥土甩出去。 “不是她。” 赵福生摇头: “东屏村的鬼案从三、四月时就开始。红鞋案爆发时,是在船舱上。” 而且两桩鬼案之间有一定相似之处,但被厉鬼标记后索命的人死亡方式截然不同。 “一个是身套红鞋,最终被鬼杀死,死后仅留下一个鬼脚印;而另一个则是庄前蓄水,鬼域之中暴雨不停,有雨后人离奇溺死,最终死者夜半归来。” 赵福生冷静的看了脚上的泥一眼,放弃了想将血泥甩掉的打算,冷静分析: “只是脚印有巧合罢了。” 她的话对众人来说极具威信与说服力。 今夜东屏村鬼案解决的全过程众人历历在目,无论是她对万安县众人指挥有度,还是事后她召唤的鬼戏班将此地复苏的厉鬼一网打尽,且没有因此而受到厉鬼影响,便已经奠定了她在众人心中绝对的特殊地位。 她此时一说,大家立马就信了。 第四百零九章 还是太穷 第四百零九章 大家紧绷的心弦略略一松。 东屏村内的村民们既惊且喜,远远的围成一团靠着灶台而坐,畏怯的看向外头庄子大门,不敢过来。 先前鬼影重重,厉鬼复苏的情景看得一干村民胆颤心惊,却不敢出声。 此时见雨停风歇,又见赵福生回了庄门前,便猜测着是不是鬼案已经平息。 只是村民 听了邪真的话,阎宁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他背上的古琴,即便坐在沙发上,邪真也没有要把古琴放下来的意思,似乎这把古琴就是长在他的后背上似的,阎宁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邪真睡觉的时候,不会都枕着这把古琴睡吧 身体像是瞬间被碎裂,连同意识一并被击得粉碎。完全没看清楚亦来不及思索,更谈不上反应与挣扎,直接便被掀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接了主线任务去不了战场,你们组队去吧,或者去刷副本也行。”林萧说道。 此时在一号比武场之中,造成轰动话题的无非是雷克斯和凯姆的这一场比赛,然而有一个话题的热门程度却是与之不相上下。 喑落垂眼看着手中已经近乎石化的无忆,脖子拧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犹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京海市的“天杰”俱乐部,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人,在奢华的私人包厢里,正是独自品着酒。 傻傻地盯着屏幕,林灿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他不断地滑动着鼠标,去看这帖子下面的一条条流言。 “不死王虫么咯咯,那的确是不好对付的……”百花娘娘呢喃了一句。 不得不说,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奇怪。这么多年,他与龙淮反反复复兜兜转转,苦求却是不得。却在他无心之时,却又偏偏露了端倪。 听得出来,这话语是有着一种傲然之气,显然是没把这些掌门放在眼里。 两人在说话间,又有几件物品拍卖了出去,这些物品有高有低,并不是最后才是压轴的东西。 随着雷神鞭引发的爆炸,整个广场浓烟弥漫,所有人都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到血灵山的笑声回荡。 知道东临城的灵家还有城主府消失之后,王皓在东临城也没有继续待下去。 林正峰只是看了一眼,不说用仪器观察了,就连中医所讲究的望闻问切都没有进行。这不禁让吴君妍非常恼怒,她这么看好他,而林正峰竟然以这种形式来上班。 打头的人自然是玉阳道长,他的修为在这些人中最高,达到了练气五阶,其他的都以三阶和四阶为主,都是一些散修。 “你们不知道耶不怪你们,他们都太过神秘了,不过暗灵和黑杀你们总知道吧”冷奕问道。 现在只有楚栋和卓剑虹两个歌手,管理松一点也没关系,以后人数多起来,可不能这样放任他们了。尤其是面向网络公关这一块,歌手随意在网上发布一些东西,很容易出问题。 柳长风纵身一跃,将那一箭击落,箭矢的攻击也便停止了,柳长风看了看于凯没有说话,但是后者却羞愧的低下了头,柳长风开口道。 不过,更为强大的反弹力量从林正峰的体内狂射而出,在一声惨叫之下,伏龙竟然被这股力量打的吐出了一口鲜血,倒飞出了数里开外,如果不是撞在了身后的山头上,恐怕还难以停止。 长乐长袖一挥挡住宫千竹,指间红白两道透明仙光交替乍闪,弹指化出一张巨大透明的水波屏障挡在面前,硬生生挡下十三道金符,粼粼波光晃眼而过,竟将那十三道金符震碎成粉末,随风消散。 第四百一十章 以印换车 第四百一十章 “唉——” 赵福生幽幽叹了一声: “还是太穷。” 要是能突然暴富就好了! 赵福生心中想着。 她话音一落,幽静的屋子内突然响起钱串子撞击时的清脆响声。 阴影中,一个小小的影子匍匐成一团趴在横梁上,一双血瞳目不转睛的盯着赵福生。 蒯满周的手里,一条细绳串了三个铜板,被她轻轻摇晃着。 声音落进赵福生的耳朵里,她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睡前听到了铜钱声响的缘故,再加上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赵福生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极度疲倦,她很快入睡,还做起了梦。 梦里梦到自己卖力赚钱,最终到了发俸禄的那一天,到手只有三个铜板。 惊喜当即变成噩梦。 她想要逃离这样的环境,偏偏双脚像是被上司按住。 ‘叮叮铛铛’的声响在她脑海里不停的响,导致她第二天睡醒时都还神色恍惚。 “……太可怕了!” 不能再给小孩钱了!这小孩有钱就显摆,吵得她一晚没休息好。 赵福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小丫头趴在她脚处身体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她的一双脚缩进裙摆里,一只手攥着一串铜钱,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赵福生的脚——这也是她梦中无法逃脱上司廉价工钱压榨的缘故。 她的脚刚刚一动,原本熟睡的小孩立即惊醒。 小丫头迷迷糊糊爬了过来,将手里抓着的三枚钱交到了赵福生的手中。 “福生,给你钱。” 赵福生本来因一晚恶梦打算把小孩的钱收缴了,此时见她主动给钱,心中竟然罕见的生出几分内疚。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又将钱塞回小孩手里: “收着吧,回头进县了,买买糖吃,小孩手里哪能没钱呢?” 说完,又有些后悔。 不过改变不了蒯满周手里的钱,却可以在此次事件了却之后回万安县,让庞清给蒯满周多发点俸禄。 到时就是再做这样的梦,梦里钱多也总比钱少好——到时噩梦自然就变美梦了。 …… 与蒯满周说了两句话,赵福生收拾妥当起床时,外头天色已经亮了。 经过一夜的时间,丁大同等人办事效率不错。 在他带领下,东屏村的村民终于敢踏出大门,将外头泥地里的尸体已经挖出来了。 庄子四周原本满是密密麻麻的诡异脚印,正如赵福生所料,这些脚印铲不平、抹不掉,绕着庄子外围转,出现在任何一个曾经没有遮蔽之处。 最终是蒯满周引黄泉之水将脚印冲过,以厉鬼的力量压制才将印子镇压下去的。 这一场笼罩了黄蟆镇大半年之久的暴雨直至此时停歇。 天亮之后,赵福生等人也准备启程了。 众人凑合着吃了一顿昨天的剩饭,便收拾了一些东西准备带走。 不过东屏村距离文兴县路途遥远,这里的村民稍有些见识、家底的,早在鬼祸爆发的初期就已经携家带口的逃走,留下来的人大多没甚见识。 这些人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黄蟆镇,文兴县对他们来说遥远得就像天边月,听到过、摸不着。 有些人提起县城只知道好,却连县在哪个方向都不清楚。 如此一来,众人便唯有改变计划,先去黄蟆镇,再从黄蟆镇寻找去过县里的人带路,赶往县中。 赵福生一行也正好趁着这一路入镇的功夫,将沿路的古怪脚印清理一部分。 不过这些脚印实在太多,且层层叠叠,仅靠蒯满周一人的清理速度也过于缓慢。 要是等她清理完一块地方众人再走,到时一天都未必能走到镇中。 到了后来赵福生放弃抵抗,边赶路边清理,有些久远的印记较淡,鬼气也浅许多,生人就算踩到,最多自身的‘人’气受到冲击罢了。 因此她只让蒯满周尽量处理一些煞气浓重的,其余便顺其自然留在原处。 众人知道这些脚印古怪,一开始是极力想要避免踩进这些脚印中。 可黄蟆镇的鬼案已经发生了大半年的时间,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几乎人人都走过这一条路,踩出的脚印层层叠叠,几乎将所有能走人的地方都踩过了。 而众人的数量又多,无论怎么闪避,也难免会踩住。 哪怕是挑选刁钻、难走的路,也会有踩中脚印的机率。 丁大同等人从一开始提心吊胆,尽量选择土壁、爬树的角度,走得辛苦不说,最终胡容就是爬到了树上也踩住了脚印。 一气之下,众人索性也放弃了挣扎。 反正虱子多了不愁。 在船上时已经被红鞋厉鬼标记,如今再是多被标记一个鬼印也无所谓了。 这样一想,大家行进的速度倒是快了许多,到晌午时分,便到黄蟆镇了。 这一次再来镇上时,镇子外的雨已经彻底停了。 镇上的民众已经知道雨水与鬼祸有关,雨一停就意味着这笼罩了黄蟆镇大半年的阴霾被镇魔司的人彻底挥去。 所以镇魔司的人来时,镇子上的人格外的热情。 得知赵福生等人要去文兴县,需要一个领路的向导时,镇上的百姓争先恐后的道: “钱发、钱发!” 大家不约而同的喊出这个名字。 见众人十分热情,一路艰难跋涉来到镇上的镇魔司众人脸色立马好看了许多。 丁大同问: “这个钱发知道去文兴县的路吗?” “知道!” 一个年约五旬的干瘦老头儿挤出人群,对丁大同道: “大人,这个钱发是我们镇上的人,他有个本家的叔叔在县中,听说是朝廷里当官儿的,当年他随他爹去拜访过。” 老头儿话音一落,张传世就奇道: “哟嗬?有这样的关系,怎么黄蟆镇当时出事,这钱发没有跟着跑路?” 张传世心里阴暗,怀疑镇上的人是在吹牛胡说。 被他质疑的老头儿就咧嘴一笑,他缺了两颗门牙,笑起来时有些滑稽,看着张传世道: “这位大人有所不知,钱发跟这本家叔叔名义上是同宗,实则已经离了好几服了,当年他们祖上有矛盾,对方是迁出了族谱另过的。” 此时的人重视宗庙、宗族,一旦闹到迁族谱的地步,那证明矛盾是很大了。 “而且钱发为人老实、本份,他那叔叔祖上就在县里生活,混得不错,很是看不起穷人——” 老头儿门牙漏风,说到激动处口水乱喷,喷得张传世眉头紧皱,接连后退了好几大步。 “早前钱发爹在世时,带着儿子进城认认门,拜访这家亲戚,想给儿子找条活路,但钱发脾气倔,不肯有求于人。”老头儿‘嘿嘿’笑了两声: “他爹去世后,对方还来挂了人情的,给的数目还不少,钱发都没有收,说是人穷不能志短。” 他话音一落,有人接嘴道: “这钱发是个傻的,不止没有收那钱,还自己让家里婆娘备了家里熏了几年的咸肉,又包了一些粽子,带着那些钱一起送去了县中。” “进县之后可能是被亲戚奚落了,回来黑着脸呢,自此之后再没去县里过。” 众人七嘴八舌,都恨不能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部告知赵福生等人。 “就是为了还这份礼,据钱发婆娘说,他们家勒紧裤腰带了小半年的时光呢。” 在这样的年代,众人缺衣少食,无论是咸肉还是粽子,对村中百姓来说都已经是奢侈之物。 钱发好奇面,这些东西自己舍不得吃,宁愿勒紧裤腰带送别人。 在镇民的诉说下,一会儿功夫赵福生就将这钱发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她制止,说得兴起的镇民连钱发家里吵架斗嘴的事情都一并说了。 “既然是这样,那这钱发带路确实是再适合不过。”赵福生道。 那最初说话的老头儿点头: “大人说得半点儿不错,有他带路保准能将大人们送入县中。” “有人领路倒是好,可是这一次入县,也得备些马车——”姜英小声的道。 他脚上踩了厚厚的泥,那泥叠得比他鞋底还厚,沉甸甸的,压根甩都甩不脱。 姜英好歹也是个驭鬼者。 以往在丰宁县时,也是一县之尊,是县里人人敬畏的大人物,哪知这一趟运送鬼胎之行路途不顺,昨夜到今天吃了些苦头。 他养尊处优了好长时间,走了这一路实在是受不了了。 疲累倒在其次,但是踩中这些带有鬼气的脚印才是令他压力备增的。 他话音一落,丁大同就冷冷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住嘴。 昌平郡的人不敢出声,万安县的人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刘义真道: “确实要找些马车,不然这一路前去县中不好走。” 这一行人可不少。 除了镇魔司的人外,还有侥幸活下来的船工、卢家人。 卢家人原本是要去文兴县,倒还好说。 但这些船工却是丁大同雇佣来的,于情于理镇魔司的人也该为他们考虑。 赵福生打算将人带到文兴县,从县内镇魔司要一笔钱打发了他们,再由他们自己选择去留。 “是需要一些马车。”赵福生点头。 她话音一落,镇上的村民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倒真没有马车了——” 马可是个稀罕物,这年节谁养得起这样的东西呢? “倒是听说四十里外的乱石镇有一个马帮——” 老头儿刚一开口,赵福生听到‘四十里外’,嘴角抽搐: “算了,太远了。” “还有一个法子!”有镇上的百姓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什么法子?”张传世问。 “就是给大人们找些车,没有马,我们镇上的人将大人们推着走、拉着走,一路总能拉到县里的!”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也跟着拍掌道: “说得不错,要不我们找几个滑竿,将大人们抬进县中。” 众人一说到此处,都纷纷要回家去找椅子、砍竹杆,说动就要动。 “……” 赵福生当即怔住。 丁大同、陶立方等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是见惯了百姓对他们畏惧有加,看他们的目光如看食人猛虎,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发自内心的追崇、爱戴,见众人热情,心中既是莫名有些兴奋,又觉得不知所措,便都转头看着赵福生,等她做主。 孟婆笑眯眯的看着如众星拱月一般拥在中间的赵福生,眼中露出慈和之色,仿佛昨日熬汤消耗的力量又恢复了许多。 “哪用你们来拉车——”赵福生摇了摇头。 张传世也跟着点头: “你们这大腿还没我们家小范胳膊粗,要拉也该小范拉车。” 范无救一时没察觉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得意道: “那是,要拉也该我来拉车——”他话音没落,这下反应过来了: “好你个老张,真不是个东西——” 两人骂骂咧咧的吵上了。 那说话的村民笑道: “大人们别看我瘦,我有的是力气。再说大人们救了我们镇民,又没收茶水费、辛苦费、办案费,我们过意不去,也想为大人办事。” 乡下的村民眼光短浅,性格愚昧,气人时是真气人。 但若是得了他们的感激,纯朴也是真的纯朴。 赵福生笑道: “行了,感激我就收下了,但是扛抬还是——” “还有一个方法。” 那最初说话的老头儿犹豫半晌,咬牙道: “就是以牛拉车。” “牛?” 其他人听闻这话,吃了一惊: “黄老爹,你家不就是有一头牛吗?” “是!”那姓黄的老汉道: “我家确实有一头牛,不瞒大人说,这牛是我家命根子——” 镇上闹鬼案后,大家缺衣少食,老头儿家里不吃,但却都舍不得饿着了这头黄牛,趁着雨势逼近镇上之前,他还去割了许多草料堆在家中,就怕饿着了家里的老牛。 “不过这牛再好,也跟大人救命之恩无法相比的,稍后我将牛套上,给大人赶出来,供大人乘坐。” 这样一说,其他人顿时也跟着咬牙: “我记得离此地最近的三羊村也有一头牛,那里离此地不远,我一路跑过去来回最多半个时辰功夫。”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便都商议妥当了。 “既然是这样,我确实需要车辆,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了,稍后我们会在庄子里打下一个鬼神印。” 第四百一十一章 请神回家 第四百一十一章 赵福生也不跟村民客套了,说道: “庄门处以及这位黄老汉家里,我会为你们赐福一个门神,少春也会在镇上留下一个灶神烙印。” 她说完,镇上的百姓不知她话中之意的份量,但昌平郡的驭鬼者们脸上却露出羡慕、嫉妒又有些不敢置信的神色。 陶立方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 他此次答应护送鬼胎,冒险入京,就是为了讨求一个鬼印,用以延续活命。 可一路上他也在拼命的表现,还没获得鬼印,偏偏这些愚昧无知的镇民却凭借几样不值钱的物什,轻易就得到了他渴望而不求的东西,令他格外的嫉妒。 “鬼神印?那是什么?”黄老汉有些懵,却笑着道: “大人们救了我家老小,我感激大人,愿将牛送给大人,不要大人给我什么——” 他还以为赵福生要送他物品,连忙要推辞。 武少春就道: “老丈,这鬼神印并非物件,是鬼神打下的印记,只要有印的地方,就受鬼神庇护,将来就是黄蟆镇再闹鬼,这屋子也百鬼不侵,厉鬼难入,可以保命的东西呢!” 人群中的厉东平也忙道: “是真的!我们东屏村昨天就被大人打了鬼印,有门神守护,鬼都进不了庄子。” 他的话比武少春的话还有份量。 黄老头儿开始还想拒绝,一听是这样天大的好事,当即就将嘴巴死死闭上了。 村民们又惊又嫉,当即眼睛都红了。 “大人——” 经历过鬼祸的幸存者才知道厉鬼的可怕之处,众人也是被厉鬼吓破胆了,此时一听鬼印有这样的妙用,许多人便都想要此印,却不敢出声讨要。 有人又后悔自己家没养牛,其他人幽幽的道: “大人,我背大人进县吧——” …… 范必死一见赵福生被缠住,极有眼色的挺身而出: “大家别急,除了黄老汉家有门神庇护之外,大人也答应为镇上的镇门打印,到时有了门神在,进出镇门的人都会受庇护的——” 在万安县期间,范必死已经习惯了处理这样的场面,有他安抚,吵闹不休的村民这才悻悻收声。 之后的时间,趁着一部分镇民去附近的村子借牛车等物,赵福生与武少春也依照先前的承诺在镇中打下鬼印。 门神印记一打下的那一刻,鲜红的血影烙印在门上,看上去狰狞又阴森。 围观的人既感新鲜,又感害怕,可一想到此印的防鬼之用,许多人的眼神闪了闪,又各自生出别样心思。 有几人偷偷从人群中离开,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提了个竹篮子。 篮内装了一部分香烛、纸钱等物,看到镇魔司的人目光转过来时,便讨好的道: “我们拜门神,祈求门神庇佑呢。” 说完,这些人走到那镇子大门处,摆好香烛纸钱,将其点燃,随即跪了下去。 当这些镇民点好香火,跪下叩头的那一刻,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提起:门神的香火值+5,获得虔诚的信徒67人。 那提示音刚落,只见那几个下跪叩头的村民突然从篮子中取出一卷布巾,将其摊开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压制到了门上的鬼印处。 鬼神的烙印只治厉鬼。 当那布匹摊到鬼印之上时,那门上的血污像是复苏了一般,立时将布匹浸透,形成两个背着门板的鬼影图腾。 “嘿!” 站在赵福生身侧的丁大同一见此景,顿时厉喝了一声。 那村民被吓得一激灵,手一抖,双膝一软,立时跪地。 被他按在门上的布料幽幽落地,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叩头求饶。 丁大同怒道: “你敢对大人打下的鬼印不敬——” “求大人饶命。”那村民不停的叩头。 而在他将鬼印烙下的那一刻,赵福生的识海内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民间多智慧,习俗出村俚。 恭喜宿主解开门神图腾拓影。 红尘一夫妇,生于苦难,死于鬼祸,因缘际会得封神。 鬼神之身终究来源于人,则该慧之于人。 门神守门,百鬼不侵! 恭喜宿主发现门神的真谛!受百姓香火跪拜,守万家之门。 取百姓少许福禄,成就真正鬼神之身。 鬼神晋阶,获得以形镇鬼的力量。 鬼神晋阶后,鬼印可以拓影。 注:只要你参拜门神,成为它的信徒,供它于香案之上,它会镇守你的大门,令你百鬼不侵。 注:请谨慎使用门神的力量,小心鬼神将你拉入它的门板之内。 注:请神容易送神难,请神之后不要对神不敬,否则请回家的是鬼非神。 恭喜宿主获得鬼神晋阶的法门,奖励功德值。 …… 一连串的提示音措不及防的赵福生识海内响起,她甚至来不及拉住丁大同,看他往镇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被丁大同喝斥的村民匍匐在地,满脸恐惧。 那拓影了鬼神力量的布匹落在他的面前,丁大同的喝斥声引起了其他镇上百姓的注意。 不少人围了过来,目睹这一幕时,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大人为你们打下鬼印,你们不思图报,竟然做出这样逆天之举——” 丁大同正喝斥间,赵福生终于从封神榜的异变中惊醒过来。 她的意识飞快的从那鬼神榜上一闪而过,随着门神的拓影一出现,吸纳了信徒香火值的门神再度晋阶,鬼神影像那原本鬼气森然的黑红血影,立时竟然多了几丝金光。 这金芒穿插在血光之中,竟将鬼神的凶煞之气消弥了几分。 赵福生大喜。 “大同。” 她心情舒畅,当即喊了丁大同一声。 丁大同本来格外不快,打算将这胆大包天的刁民好好教训一顿,一听赵福生招呼,便立时转身: “大人——” “不用计较。” 赵福生此时又得了功德值不说,同时驭使的鬼神还晋阶,心中的高兴自然不言而喻。 她对丁大同道: “镇上的百姓也只是想活命,我的这烙印与一般的鬼印不同,普通人是无法轻易破坏的。”她深深看了围过来的镇上百姓一眼: “你们若是真心想求回门神的庇护,倒是可以焚香叩拜,取纸、布拓影鬼神印,将其张贴在自家的大门处。” 她说道: “虽说拓影的神像未必有庄子的大门神异,但依旧能保家宅安宁,不受一般鬼祸所侵。” 赵福生话音一落,众人皆大喜。 镇魔司的人听闻这话也吃了一惊。 丁大同还没反应过来,昌平郡的陶立方等人则是眼睛一亮,急忙道: “那大人,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他话没说完,但姜英、胡容及钟瑶已经明白他话中之意。 眼见镇民一轰而散,纷纷赶回家中试图也取香烛、纸钱等物请神回家,深怕落后一步,那鬼印便被拓得一干二净。 陶立方等人也坐不住了,与镇民一般都想急着请神附身。 赵福生说道: “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她这一趟护送鬼胎之行的任务没有完成,鬼胎也不见踪影,但因差阳错却获得了不少奖励。 此时心情大好,索性道: “你们此行护送鬼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上船以来办事也算谨慎,船上出事后也很听话,此次我们到了上阳郡后,在与帝都金将接头之前,我都会为你们打下鬼印。” 这意外之喜来得措不及防,几个驭鬼者一时之间怔在原地,许久之后才一一行礼道谢。 陶立方道: “如果大人愿意为我打印镇压我体内即将复苏的厉鬼,那么将来我定会听从大人调令,大人说一我绝不说二。” 其他几人也纷纷发誓。 钟瑶道: “此次上阳郡之行结束后,我愿带两个兄弟前往万安县追随大人,替大人办差事。” 姜英也猛地点头。 胡容也急切的想说话,但赵福生却道: “此间事了后,你们各自回归原位就是,将来如果我有需要调遣的地方,自然也不会跟你们客气。” “是!” 众人得了承诺,俱都喜滋滋应了一声。 说话的功夫间,镇上的百姓相继的取了香烛等物归来,并依次先后请回门神。 随着拜神的百姓增多,这些人在受到了鬼煞之气影响的同时,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神位中,门神身上的金线却越发多了几根。 这些人请了鬼神回家,受鬼气影响,长久的时间内会有身体虚弱的情况发生,甚至身体差的人有可能会病上一场。 但同时他们供奉了门神后,会却摆脱鬼案的困扰——对于这个厉鬼横行的时代,相比起短暂的身体病痛,门神的庇护是真正能保住这些百姓的性命,使他们活得更长久一些。 …… 约大半个时辰后,前去邻村借牛、借车的镇民一一归来。 这些人幸不辱命,不止是借来了两头牛,同时还借来了一匹骡子。 大家帮着忙套上了车,镇上民众又凑齐了一部分食物塞到了车上,用以镇魔司这一路填饱肚子。 待到晌午之后,大家纷纷挤上了车辆,准备前往文兴县。 因此次出行人数极多,车辆数量又有限,因此每辆车中便挤满了人。 赵福生乘坐的是牛车,那车宽敞,镇魔司的人都坐在了这辆车中,挤得众人缩手并腿,连手都不敢插进腿缝内。 赶这牛车的人是黄蟆镇的钱多。 他看上去五十来岁,身材瘦高,头裹汗巾,瘦得皮包骨似的,脊背略弯,眉眼间带着愁苦之色,但见到赵福生等救命的恩人时,他仍是挤出了笑意。 这一趟入城之行,他换了一身压箱底的衣裳。 那衣裳不大合身,像是传了数代,已经有种上了年头之感,在肩膀、手肘的部位打了补丁,可是却浆洗得很干净。 此人有些不擅言辞,尤其是在面对镇魔司的‘大人’们,更有种束手束脚之感,开始上车时还身体僵硬得迈不动腿,众人一看向他,他便立即要下跪。 一开始的时候众人都没他说话,直到车辆行出黄蟆镇二三里地后,赵福生这才咳了一声,打破了沉寂: “我们此去文兴县大约要走多久的功夫?” 临出发前,镇上的人也提及过这个问题。 镇上的百姓大多一生都没有机会出这个镇子,入县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可根据钱发曾经入城的经验看,有人推断大概至少要两天两夜——以往钱发入城至少要七八天的功夫一个来回。 她一开口说话立时打破了沉默,张传世被挤得喘不过气,当即道: “我也坐到外面去。” 这会儿外头天寒地冻,牛车一走寒风‘呜呜’的吹。 张传世原本吃不了这个苦头,但与挨冷受冻相较,在车内挤着更难受。 他蹿了出来,坐在赶车位的钱发浑身一僵,慌得连手里的鞭子都险些握不紧。 “我又不吃人,你抖什么!”张传世坐出来后大喘了两口气,这才出声: “大人问你话呢。” “大、大人,大人问我话——”钱发哆嗦着应了几句,接着又道: “哦哦哦,大人问我话,走多久、走多久——”他自言自语了几遍,最后终于反应过来了,忙道: “至少两天一夜,定能入县。” 这个时间比赵福生预估的要早些,她没话找话,笑着道: “竟然这么远。” 兴许是她讲话并不疾言厉色,且钱发哆嗦之下也没令她不快,钱发胆子大了些,轻轻的应了一句: “嗯。” “听黄老汉说,你家城中的这位亲戚原是与你们一个族的?”赵福生似是闲不住了,开始与他闲话家常。 镇魔司其他人对她的举动早就熟悉,见她与人闲聊也见怪不怪,武少春甚至也跟着专注的听,试图从这一些对话中听到关于文兴县的消息。 “是,我们、我们祖上是亲戚,他的高祖跟我的高祖是堂兄弟——” 钱发谨慎道。 “这关系也不算远。”赵福生道。 虽说隔了几辈,可此时的大汉朝民生艰难,宗族抱团互助,出门在外提及姓氏、族谱都能相互照应,更别提同宗族的亲戚。 “黄蟆镇离文兴县有一段距离,你这亲戚能从镇中走出,入县为官,可算得上是个精明人。” 赵福生话里有话。 第四百一十二章 钱家往事 第四百一十二章 钱发的脑子哪里有赵福生转得快,听她这样一说,不经意间就被套了话: “精明自然是精明的。”他憨厚的笑了一声。 从他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对这位亲戚的为人不大赞同,却并没有在此时背后说三道四,而是道: “但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钱家倒不是分散于黄蟆镇与文兴县之间,而是我们本来就不是黄蟆镇的人。” “不是黄蟆镇人?”钱发的回话也算是在赵福生预计中。 大汉朝的百姓生活艰难,百姓生活呈两个极端——穷苦的百姓走投无路,便像大树一般,扎根于一处,再彼此抱团,形成宗族。 这样守望互助,宗族成员格外齐心,走一起走、留也一起留,很难出现分宗离族,另开族谱的事儿。 而黄蟆镇的那借牛老汉提起钱家时,却无意中说起钱家本族分隔两地,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当时赵福生就在猜测,兴许钱家并非黄蟆镇本地人,所以钱发的这个亲戚祖上才会轻易离开镇子,进入县城中。 钱发就道: “我们祖籍隆阳——”他说到这里,忙解释了一句: “隆阳地方不大,距离帝京大概三、四十里开外的一个县城。”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我们祖上在隆阳县下的一个村中,算是小有名望,还有宗祠呢,后来因受祸乱,便接连逃难。” 赵福生道: “祸乱?” “是。”钱发点头。 赵福生再问: “什么祸乱,让你们连宗祠都不要了,就逃难了呢?” “我也不清楚,那时我还没出生呢。”钱发就摇头道。 赵福生皱了下眉。 此时人寿命短、成婚早,男女普遍十七八就已经成婚生子,她看这钱发五十出头——因积劳贫困,兴许他的外表要比实际年纪老些。 赵福生推测他应该在四十来岁。 如果钱家搬迁时他还没出生,那么这一场导致钱家逃亡的祸乱应该是在四十年以前。 她将猜测一说出,钱发就道: “不止嘞,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五十多年前?!”刘义真听闻这话,扭头看向赵福生。 因刘化成的缘故,他对两个时间段格外的敏感。 一个是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鬼案,而另一个则是刘化成当年被黜除官身的时间——也就是无头鬼案复苏的时机。 刘义真说完后,两人目光相对,接着眼神闪了闪,俱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钱发却不知道刘义真心中所想,他也分不清说话的是哪位大人,便只好点头: “是呢,我爹在世时提及过,说是他七八岁上发生的事,我爹阴寿60多了,算算时间,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赵福生问: “50多年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导致你们钱家逃出隆阳县了?” 钱发道: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钱发爹那时年幼,许多事情也记得不大清楚。 “说是村里有一天突然来了许多京中来客,这些人慌里慌张的,将村子闹得人心惶惶。” 当时村中大多是钱氏族人,一见帝京贵人都在逃难,便猜测是不是天子脚下出了大祸。 众人心中一慌,有一部分人便思图也想跟着逃难。 “反正后面宗祠也不要了,一路逃难至上阳郡,事后我家这亲戚那一脉在文兴县给当地一典史做了上门女婿,才留在了县中。” 钱发说到这里时,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我们当时在文兴县无根无据,留不下来,便顺着白陵江往下游走,后来到了黄蟆镇时,才终于落地为家。” 他惆怅道: “我钱家才来黄蟆镇时,我爹说人口是不少的,否则也未必能站稳脚跟,可惜后来死的死、走的走,偌大一个钱家,如今整个镇子也没几个本家人喽。” 刘义真听闻这话是最有感触的。 一个宗族无论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往,但只要遭遇一桩祸事,在短短几十的时间内便会分崩离析,难免令人感慨万千。 众人沉默了半晌。 赵福生再问: “你们家亲戚是怎么与本家撕破脸的?” 钱发就道: “他给人做上门女婿。” 张传世奇道: “做上门女婿又怎么了?” 钱发道: “这岂不是奇耻大辱?” “这有什么好奇耻大辱的?”张传世嗤笑:“你钱家那会逃难至此,既然是逃难,吃喝都成问题,给人做上门女婿,至少保证了多条活路。” 钱发对他这话显然极不赞同,一时间忘了车内‘大人们’的身份,反驳道: “饿死是小,失节事大。” “这就失节了?”张传世抓了抓光秃秃的脑门: “果然人越穷志气越重。” “……”钱发没有说话,以这种沉默抵抗张传世的话。 “如果是因为这事儿闹崩,也不至于把族谱也分了。”赵福生出声打圆场。 她还想要继续问话,不能让话题在此时结束。 钱发听她声音,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原本是这样,但当时闹了口角。”他含糊不清的道: “反正就是跟入赘这事儿有关,可能当时有人说话难听,气头上话赶话的,有人提及他们为了活命连祖宗传下来的姓氏都丢了——” 这样一来,关系便彻底破裂,逼得对方另开族谱,从钱家这一支分出去了。 家丑不可外扬,钱发含糊其词,可见当年他们这一支说话难听,应该是有些欺人的。 赵福生从他只言片语猜出些缘由,她对钱家的陈年老账不感兴趣,因此识趣的并没有追问这桩事的始末,而是话题一转: “既然是这样,那后来你们又再走动,应该关系是有了些缓和。” “……是。” 她没有刨根问底,钱发松了一大口气,心中对于赵福生竟然生出几分感激,好感之下语气又更热络了许多,主动道: “其实这位亲戚入赘的典史家里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没过几年岳父去世,那典史一职是可以家传的,便传到了这位族中长辈的头上。” 如此一来,白丁变官身——虽说典史只是芝麻小官,可民与官之间却如同隔着一道天谴,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摸到这两者间的门槛。 做了官后,一切又不同了。 “那位、那位当了典史,便也来本族祭祖,双方恢复了联络。” ‘嗤。’ 张传世听到这里笑了一声: “所以提什么节不节的,这世道,不仍是谁硬气谁说话么?” “……”钱发被他堵得好半晌说不上话,最终悻悻道: “那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嘁。”张传世怪眼一翻,鼻腔里发出哼声,懒得与这个脾气执拧的乡下老头儿多说: “乡巴佬!” “……”钱发被他气到,又不敢哼声,只好举鞭用力抽了两下拉车的老牛: “驾!快走、快走!” 老牛被打得疼痛,发出急促的长鸣,拼命甩着尾巴,拉了车在泥地里艰难的行走。 这一幕小插曲很有意思。 赵福生嘴角抽搐,再道: “既然合好了,那你们最后又为何再度断了往来呢?” “说到这个,就是他家欺人太甚了。”钱发恼怒道。 “怎么个欺人太甚法?”赵福生问。 钱发道: “大人,这位族内长辈入赘了后,承了典史一职,摇身一变就成了大老爷啦,后面生了儿女,到孙子这一代,便将姓氏改回姓钱了。” 范必死说道: “三代还宗。” 钱发点头: “算他还有些血性,可是他们一改姓回来,便要求要将族谱重新合过。” 赵福生叹息: “你们不同意?” “合族谱是合族谱,这个我们当然不会拒绝。”钱发话音一落,赵福生就反应过来: “他们提出的合族谱是有条件的?” “是。”钱发点头,忿懑道: “他们竟要求合族之后,要以他们为主——” 这些事本来是族中丑闻,他深知是绝不可能告知黄蟆镇其他人的。 若是周围邻里知晓,不知有多少人要看他热闹,背地里拿他说嘴取乐。 但这件事情在钱发心里憋了许久,此时终于有机会说出来——而听众是镇魔司的大人物,既能为他‘主持公道’,将来这些大人们又不会再与黄蟆镇的村民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面对这些陌生人,许多话钱发反倒要好说出口许多。 “谁主谁次都分不清了。”他絮絮叨叨的道: “当年分族时,我们这一支才是嫡脉呢,他们分出去了只是分枝呀,更何况他们祖上为了活命,为了做官,连祖宗传下来的姓都丢了,到了孙子这一代才寻回来,有什么可显摆的?” 他给人的印象很是老实,但老实人也有命门。 此时提及的宗族姓氏、族谱主脉显然是他极为在意的,说话时声音都大了很多: “一点道理也不讲,一来说合谱,我们没给他立规矩就算了,他竟然倒还给我们立规矩,真是倒反天纲!” “以为当了官,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还说若是我们愿意,便给笔钱,让我们入城生活,又说要迁坟入县——”他越说越恼怒: “呸,当谁没见过钱似的!”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钱发先前这话倒不是随口所说,自己本身已经将这个信念深入脑海之中。 张传世不以为然: “风水轮流转,时势不同了,谁家有好处,跟着谁走呗——” 他说道: “你们若是脑瓜子灵光,有本事也像这位典史一样卧薪尝胆,说不定几十年以后,这族谱照样可以更改过来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钱发声音已经明显有些恼了: “人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史书胜利者书写的,再过几十年,谁记得你家族上另一支当人赘婿?他岳父死了,妻子死了,儿孙姓钱,你们家族谱合一,几世之后,记录上只会以他为荣,记得族内有个族人当了典史——”张传世心中瞧不起这老头儿脾气固执,认为他又穷又傻,不知变通,此时还敢说话顶撞,因此不客气的道: “而你所谓的主脉又如何?谁认呢?!像你们这样穷法,最多不过三五代,搞不好就人丁凋零了。” 钱发已经十分愤怒。 两人并排而坐,他真想将这嘴刁的老头儿推下车去,摔入烂泥之中。 “天记得、地记得,我记得,我的子孙记得!” 他一张脸庞涨得暗红:“他有钱又如何,我不靠他施舍,一样也能过,儿孙自有儿孙苦,人活得再长久,总会百年归天,但气节不可失——” “有什么用?” 张传世道: “像你说的,留了气节,最终命也没了。” “烂命一条,没就没了——”钱发大声的道。 “你——” 张传世还要再争执,赵福生突然出声: “老张。” 她这一招呼,令得本来欲反驳的张传世一下偃旗息鼓。 张传世本来不该与这样一个在他看来没有见识的乡下老头儿一般计较,可不知为什么,他吵着吵着也吵出了邪火。 透过钱发这样一个脾气固执的人,他想起了过往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一时间竟然不想再挨着钱发坐,宁愿回到马车内去与众人挤到一处。 张传世一走,钱发也大松了口气。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本来以为难得能与人说说心里话,却没料到说着说着竟上了火。 可惜镇魔司一群人是他们救命恩人,又救了黄蟆镇,钱发不好脾气发作,只能忍着不快继续赶车。 张传世进了马车内,这才小声的抱怨: “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叫我,我都没把他骂过瘾呢,这老头儿不识好歹——” “老张,每个人的想法各有不同。”赵福生温声劝导。 “就是、就是。”钱发虽说看似赶车,却竖着耳朵听车内对话,听到此处,只觉得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拼命的点头: “人各有志。” “志气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还是抵得住寒冻?”张传世不满的转头道。 赵福生摇了摇头,皱眉看向张传世,压低了声音道: “那是他自己现下拥有的、可选择的东西,你又何必硬要将人信念摧毁呢?” 她一言既出,张传世顿时狠狠怔住,他嘴唇张了张,似是习惯性的想要出言反驳两句,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整个人眼里的光泽一下暗淡下去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荒村脚印 第四百一十三章 张传世突然间觉得慌乱又心虚,他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害怕从她眼里看到责备与失望之色。 刘义真等人也怔愣住,半晌后谁都没有出声。 赵福生道: “这个世道不够公平。” 张传世头也不敢抬,勉强道: “天底下又哪有公平的事?” “在我看来,厉鬼的存在就是公平的。”赵福生笑: “鬼物杀人不分天皇贵胄,只要是人,触及法则,一概都杀。” 张传世本来被她一句话说得心情莫名有些恶劣,听了这话又有些想笑。 他还没有真的发笑,赵福生又道: “但富有的、有权势的人则能贿赂镇魔司的驭鬼者,以钱为引子,请驭鬼者保驾护航。” 而贫穷的人生存都不易。 高额的赋税像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普通的生疮害病足以将他们的性命收割,更不要说若是更不幸再遇上鬼祸。 遇鬼之后,他们大多无力承担雇佣镇魔司驭鬼者的能力,只能被动等死。 这就是不够公平的地方。 众人听闻这话,心中不免沉甸甸的。 赵福生见众人神色凝重,张传世也似是心事重重,不由又笑道: “可是除此之外,仍然也有公平的地方。” 张传世苦笑了一声: “公平在哪里?” “世间规则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但只要是人,都会生老病死,有七情六欲,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赵福生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越说越远了。”她将话题一转,问钱发: “我看这山路泥泞难行,你小心一些,到傍晚之前先找个地方歇一歇,让牛吃些草料才行。” 黄老汉借出来的是一头青牛,已经上了年岁,黄老汉虽说感恩赵福生等人救了镇上一命,甘愿将牛借出,但临行前却不放心,再三叮嘱钱发要替他照顾这头牛。 钱发与张传世斗过嘴后,正头疼要如何完成黄老汉的交待,听闻赵福生这样一说,便兴奋的应了一句。 有了这个小插曲缓和气氛,钱发也不再将先前张传世咄咄逼人的话放在心上了,笑着道: “大人,我记得往前再走三十里路,有个村子,村口有个茶摊供来往行人歇息的,到时我们到了那边大人们正好下车休息一会儿,喘口气。” 不再提起宗族之事后,他又恢复了热情厚道的性格,孟婆问: “三十里路?几时能到?” “最多天黑前指定能到。”钱发笃定道。 孟婆就笑着说: “那倒正好,到了茶摊,到时大人你们歇息,我正好再熬锅汤水,一路带着防不时之需。” 她一说完这话,丁大同等人当即面露畏惧。 昨夜一战,除了赵福生建立了绝对权威之外,孟婆那与她慈祥外表截然不同的表现也深入人心。 厉鬼一复苏,启动法则、杀人是天性。 在昨夜的情况下,孟婆能以人的血肉之躯,强行压制厉鬼嗜血天性,逼鬼喝汤,且喝完汤的鬼一个个不知所踪,实在很是吓人。 想到这里,丁大同脑子转得快: “孟婆的这个汤,鬼喝了是不是——” “丁大人也想喝吗?”孟婆笑眯眯的转头。 “我——”丁大同倒真犹豫了。 他驭鬼几年,从初始驭鬼的意气风发,到后来忐忑不定。 与鬼相伴的每一天几乎都在后悔,深怕厉鬼复苏将自己杀死。 鬼的力量虽强,但鬼的害处更大,有时丁大同既舍不得自己昌平郡将领一职,舍不得华屋、金银,但他更害怕这些东西还没有机会享受,便死于非命。 如今赵福生为他打了鬼印,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仿佛回到了驭鬼之初,只有强大的厉鬼力量可供他驱使,却不用担忧受鬼物反噬。 丁大同既享受这样的感觉,可是当初鬼物随时会复苏的恐惧又笼罩在他心头。 畏惧之下,昨夜亲眼目睹孟婆送鬼喝汤的一幕后,他倒真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有朝一日他驭使的厉鬼即将失控,是不是可以借孟婆汤驱散\/杀死厉鬼,恢复自由身,从此过舒适的富家翁日子? 这个贪婪的念头一起,丁大同便再难遏制。 孟婆还在看他,正当他想要说话时,却见张传世冲他挤眉弄眼的,不时还在偷偷摇头的样子。 “孟婆,你的这个汤鬼喝了会不会死?”他一见张传世这模样,心中立时生出警惕心。 孟婆就笑呵呵的道: “我不懂鬼会不会死,大人懂得多些,大人兴许能知道。”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哪知她话音一落,赵福生竟然真的点头: “是,我确实知道一些。”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来了兴趣。 包括孟婆也有些意外,她转头盯着赵福生看,就听赵福生道: “孟婆熬的这汤,也有来历。” “什、什么来历?”张传世听到‘孟婆汤’三个字,喉间已经开始发苦,不由自主的皱着眉发问: “我看她像是随便倒水下东西,不管香的、臭的,像煮猪食,都往锅里丢——” “这只是你看到的‘形’而已。”赵福生笑了一声,淡淡的道: “孟婆熬的汤,下的药材只是汤的‘形’,而这个汤能杀厉鬼,主要的原因在于‘神’。” 孟婆怔怔的道: “大人的话我不明白——” “早前在去十里坡时,你熬汤之时,一心想的女儿爱吃的药糖。”放的材料多少倒在其次,反倒是孟婆当时爱女之心才是真正的汤底。 所以后来汤料有毒,但无论是张传世还是马喝了这汤,虽说一路拉稀,最终并没有死,反倒变成了不人、不鬼特殊的存在——这是孟婆的汤第一次展现非凡的特性。 “而你昨夜熬汤的原因本来就心怀煞气。”赵福生看了孟婆一眼: “我们在到东屏村前,才遇到沈艺殊——” 她一生的命运与女儿遭遇息息相关。 心中虽然早已经猜到女儿下场,但当真正看到厉鬼复苏的那一刻,仍令孟婆心中饱受冲击。 她当时没有发作,一路跟随众人逃出鬼域,可孟婆内心定然极不平静。 在熬汤之时,她既怨且恨,又带着悲伤痛苦,所以熬出的那一锅汤,怨煞之气比鬼还要深。 赵福生说到这里,深深看了孟婆一眼: “鬼物喝下孟婆递出去的汤后,两者的怨煞之气相抵,便如高阶克低阶,厉鬼生平执念被冲散。” 人死前的执念在厉鬼复苏后化为鬼物杀人的法则。 “执念没了,法则自然也不复存,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孟婆‘杀死’了厉鬼是真的。”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也是真正杀死厉鬼的方法——”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 “——之一。” 众人听得叹为观止。 丁大同心中‘怦怦’直跳,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他想起张传世先前的眼色,又忙问: “那孟婆的汤——”他本来是想问孟婆,但想到赵福生先前将孟婆汤的缘由解释得一清二楚,又连忙转头看向赵福生: “孟婆的汤,要是驭鬼者喝了——” “这个我不知道。”赵福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不过世间哪有两全其美法?”她虽说是在笑,但笑意却并没有达到眼中。 她的眼神平静,但语气之中却透出一种怜悯,仿佛冷漠与悲天悯人并存,给丁大同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像是自己内心深处阴暗的念头在她这一双眼睛下被看得一干二净,无所遁形。 “既要驭鬼的力量,得富贵、得权势,有了之后又思图全身而退。” 如果有这样的好事,那是可遇不可求,如果没有这样的好事,也是情理之中的。 赵福生话音一转,笑着说道: “事实上孟婆的汤之前老张也喝过——” “我看张师傅也没事——”丁大同迟疑。 张传世也不能说没事,他脸青唇黑,眼袋重得像两个鱼泡子,头发稀疏,露出光秃秃的脑门儿。 丁大同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摸自己的额头,又试探性的指了指张传世的脑袋: “张师傅这脑门是不是喝了汤后,头发才掉干净——”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传世本来因为他近来一个月的殷勤讨好对他很有好感,一听这话大怒: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疯了,喝点药怎么会掉头发?我这岁数掉头发不是正常的吗?你天天盯着我头发看干什么——” 说完,又恼怒的看赵福生: “大人,你瞧瞧这人——” “那、那我还是不喝汤了——”丁大同心生退意。 张传世心中暗恨:他一生也算为富不仁,没干过什么好事,难得受丁大同这厮蒙骗,难得生出好心,想要提醒他别乱喝东西,没想到竟遭了这样一个报应。 他暗暗发誓:下次再不做好人。 …… 几人吵闹说笑声中,车内气氛逐渐轻松,不知不觉间天色黑了下去。 在真正天黑之前,许久没说话的钱发突然出声: “大人,那前面就是何家村了,你看,茶摊子就在那里。” 坐在牛车外头的是钟瑶,他探头一看,接着点了下头: “确实有个破摊子。” 钱发也来了劲儿,吆喝着催促青牛快行。 车子一路行至茶摊时,终于停了下来。 天色已经昏暗,今夜似是一个无月之夜,云层很厚。 黑暗中,一个破旧异常的草亭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亭子以四根粗壮的竹筒支撑,下设一个土炉,旁边摆了两个石砖垒的简陋桌子。 似是在前一天,这个地方下过雨。 亭子的地基略比其他地方高了一截,下方的地面变成了稀烂的泥泞,还没有彻底的干透,泥泞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如钱发所说,这何家村是许多乡镇进县的必经之地,这茶摊子用以招待过往的行客,人流应该不小,车辆还没有完全走近,众人已经闻到了粪便的气味。 ‘叮铛铛。’ 众人早前在东屏村借住,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此时再嗅到时,只是皱了下眉,没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儿。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串清脆的撞击声响。 仿佛有哪个穷鬼的钱袋子被摇响了。 张传世是生意人,对钱的声音最敏感,他第一时间就扭头往头顶看去。 本来靠在赵福生怀中的小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一小滩浓稠的血液汇聚在车顶,在他注视下缓缓渗入车顶木材中,飞快的缩小并最终消失。 蒯满周坐到了车顶上,此时正摇着钱,发出响声。 赵福生立马警惕。 她脸色略微一变,对她格外熟悉的万安县诸人当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丁大同正欲说话,却陡然间察觉到气氛紧绷,也不敢出声。 镇魔司的人都反应过来了此地怪异,但这一行车队中除了镇魔司的人之外,还有普通人。 赵福生轻咳了一声,突然喊: “钱发,你干脆就将车停在这边,不要往前走了。” 钱发笑道: “大人,你坐着歇息,这里地面泥水多,不便于你们下行,要是踩进去,鞋都要毁了。” 他赶着牛: “我将车停在亭前,亭里干净,诸位大人也好歇息。” 说完后,又吆喝了一声。 那牛受他喝斥,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发出惊惶嘶鸣。 “嘿,你这畜生。”钱发见牛反退,心中有些惊讶。 但他只是普通人,对于鬼气反应并不灵敏,再加上车里全是镇魔司的大人物,赵福生一行又才救过黄蟆镇众人的命,在他心中简直像是神仙下凡,就连走夜路都无所畏惧。 这会儿一见牛儿不肯前进,当即提鞭一抽。 那牛被这一打,吃疼之下本能的提蹄前进,恰好踩进了一个脚印中。 ‘卬——’ 牛发出嘶鸣。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赵福生要再勒令钱发将车停在路边时,已经晚了。 青牛没有了回头路走,第一个脚印套入那地面稀泥中留下的脚印后,竟不再需要钱发吆喝驱赶,自己也开始缓缓前行。 “真是不打不听话——”钱发还在感叹,却见那青牛走近亭边,略停了片刻,接着又调头从亭边绕过,顺着亭子往前方走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县城出事 第四百一十四章 牛深一脚、浅一脚的越过草亭,先前还在感叹的钱发一下愣住。 “吁、吁——”他一连发出数声吆喝。 牛并没有停下脚步,拉着车踩着脚印一步步往前走。 “嘿,这畜生——”钱发一下呆住,恼怒之下提鞭抽了两下。 鞭子打在牛身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牛发出吃痛的嘶鸣,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反倒走得更急。 “别打了。” 赵福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连忙喝斥了一声。 钱发道: “大人别担忧,兴许是这畜生不听使唤,我下车将它拦住——”说完,他作势欲起身。 “你别下车!”赵福生沉声道,语气里已经隐隐带上了命令。 她这样的话一说,车内其他人顿时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钱发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想转头,虽说没有出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一个激灵,随即开始抖了起来。 “大人,是不是、是不是--”钱发颤声开口,说到后来,自己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赵福生道: “别怕,你就这样坐在车上,看牛要往哪里走。” 丁大同低声道: “大人,此地有怪异吗?” “地面有些脚印而已。”赵福生平静的道。 这样一来,众人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东屏村的鬼案本来就没了结,只是暂时被赵福生以厉鬼力量强行打破僵局,鬼案根源还没找到,此时再次出现脚印也并不稀奇。 赵福生道: “大同,你跟陶立方二人下车一趟,去跟后头的车辆说了一声——” “……”丁大同听闻这话,面露苦色。 他看了陶立方一眼,后者听到赵福生的吩咐,有些欣喜,丁大同却道: “大人,我跟姜英、钟瑶去行不行?” 被他点到名的二人也急急跟着起身,丁大同又道: “实在不行,胡容也行。” 陶立方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 他倒不是跟自己昔日的老上司摆脸色,而是他本身就面相阴沉,驭鬼后更是神情瘮人,再加上驭使的厉鬼特殊,时间一长便给人一种丧眉冷眼之感。 此时一旦没了笑脸,看上去就一脸不怀好意,仿佛满肚子坏水。 陶立方驭使的厉鬼能转移鬼物杀人法则。 遇鬼之后这样的鬼物能令他暂时摆脱危险,但与他同行的人则会被迫分担被他转移的压力。 丁大同说完之后,赵福生没有回答,而是心念一转,又问钱发: “这牛前行的方向是哪,你知道吗?” 钱发战战兢兢的道: “村子,是村子,何家村,就在前面的方向——” “嗯。”赵福生应了一声,接着对丁大同道: “就跟后面的人说,此时已经入夜,天黑路滑不大好走,前面有村庄,便暂时借宿一晚。” 说完,又温声道: “去吧,有满周看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这样一说,丁大同立马松了口气,陶立方也挤出笑意。 二人动作麻溜的跳下车来。 车底全是烂泥,布满了凌乱的脚印,二人脚一落地,随即陷入烂泥中,套入泥地内的一双脚印里。 但众人是从东屏村一路走过来的,脚上早不知套了多少脚印,当即也不以为意,踩着烂泥一深一浅的往后头走,很快将赵福生的交待转达了过去。 丁大同二人办完了差事折转回来,靠近赵福生的车辆旁时,这位昔日的上下级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反正牛车的速度不快,二人在烂泥地中走了一圈,脚上满是烂泥,便没有再回车上,而是跟在车子旁边步行。 “大人,我看到村子了。” 随着牛车前行,一个矮破的村庄出现在丁大同的眼前。 村庄所在的位置较低。 一层层梯田错落有致的环绕着下方的庄子,将呈胡同合院样式的村庄包围在内。 “今年雨水真的多。” 钱发感叹了一声。 那梯田之中蓄满了水。 虽说良田本来就少不了水灌,但是水一多了,也成灾祸。 钱发是村镇人,一见这些良田受了水灾,难免有些心疼: “这何家村的田地可是肥田,每年收成不少的,今年这样一折腾,若是那水不退,明年可怕是要卖儿卖女的。” 说话的功夫间,车辆的轮子不知轧到了什么,‘哐铛’一声,车子晃了两下,一侧轮子腾空。 钱发深怕车子侧翻进烂泥中,吓得紧紧将车板抓住。 好在片刻后,悬空的车轮子‘哐铛’落地,晃了两下,又缓缓前行。 车子下行,一会儿功夫车子便出现在村内。 从先前的高处俯瞰到入村,两地距离不超过十丈远,但却像是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村庄内竟然在下雨! 钱发虽然没有经历东屏村鬼案,但他却是黄蟆镇的人,是经历过险些被鬼域包围的危机。 他先前意识到了不妙,可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一见村中细雨,他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大、大人,这里有雨啊——”他音调都变了。 直到进村后,在东屏村中时熟悉的阴煞感扑面而来,赵福生反倒沉静下心神。 “不怕,有雨就有雨,把这里的问题解决了,正好歇息一晚,明日早些上路。” 这会儿还没有彻底夜黑,可是庄子却像是死一般沉寂。 村中看起来房舍分布紧密,看上去似是住了二、三十户人家,可村子内却静谧异常,仿佛没有活人气息。 “满周,这里有人吗?” 赵福生问了一句。 车顶上传来小丫头脆声声的回答: “有!” 本来寒毛直立的钱发听到声音从车顶传来,不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便见车顶上一个小孩盘膝而坐,他吃惊道: “这小闺女几时爬上车的?” 赵福生没有回他这话,而是从车内出来。 只见村内的地面已经积蓄了一些水洼,车轮已经没入水流之中七八寸。 那前方拉车的牛四肢有一半已经陷入水洼中,那浑浊带着臭气的水几乎要淹没到牛瘦骨嶙峋的肚子。 青牛的情况不大对劲儿,身上散发着死气,少了活力。 “完了。” 赵福生抚额: “本来说是借牛入城——” 她预计向黄蟆镇的人借牛车入城,钱发赶牛带路,到达县城后,一旦与县内镇魔司的人接上头了,到时要些银子交到钱发手上作为报酬,同时借来的牛、骡车也能由他再带回黄蟆镇中。 可是这进县的一路不太平,牛踩中了古怪的脚印,这下可能再难还回去了。 “一头牛多少钱?”她问了一声。 钱发就道: “至少要三千钱吧——” “这是文兴县的案子,回头到了文兴县,怎么也得让文兴县镇魔司的人报账才行。”赵福生不满的嘀咕。 她说完之后,跳下车子。 她的双脚陷入水中,水流迅速流涌,仿佛水底下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防止她离去。 “你们将车辆赶入村户家中。” 赵福生站在雨中,大声的吩咐其他人:“有满周在,她会指引你们哪里有人。” 丁大同等人知晓她的打算,随即应了一声。 她在东屏村时已经展现过对付这样鬼祸的能力,众人闻言也并不担忧,几辆车接连往村子深处行去。 钱发有些忐忑,他也不知道赵福生留下来要干什么,只隐约察觉到此地有危险。 牛拉着车钻入一个巷道中,突然他的耳畔捕捉到了戏曲锣鼓的‘咚锵’声。 荒村野岭之中,哪里来的戏班子?! 这个念头一涌入他脑海,他像是受到了诱惑,本能的想转头往后看去,但脑袋刚一动,就听到刘义真吩咐: “专心赶车。” 都到这个时候了,青牛仿佛识途老马,哪还用他赶。 可是刘义真的话在此时好像有极大的震慑力,钱发也莫名觉得害怕,当即应了一声,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他紧张万分,没有注意到随着戏曲锣鼓声一响,原本淋在众人头顶的雨水开始转移。 绵针似的雨聚集到了某一处,变成了倾盆大雨,雨水声中,数道幽怨婉转的女声紧跟着响起。 此时夜幕降临,那女声说不出的阴森诡厉。 …… 而这个时候,赶车的牛停在了一间茅草屋前。 钱发正松了一口气,想要说话时,突然听到了‘哐哐’的敲门声。 这会儿四下无人,声音似是从破门方向传来。 外头只有他与车内的镇魔司等人在,前方的只有一头拉车的牛。 牛不可能敲门,莫非是屋内的人在房门的另一端敲击? 他正作如此想时,敲击声再度响起,接着他听到有‘人’道: “开门,我是何大财——” 那说话声音分明是从牛嘴里传来的。 钱发的脸色瞬间惨白,凄厉的惨叫了一声: “鬼、鬼啊——” 只见那牛浑身黑气萦绕,四蹄淹在水中,浑浊的水珠下,那蹄子像是变成了一双人手、人脚,格外的诡异。 这一幕看得钱发肝胆俱裂,惨叫声化为回音响彻村庄。 不过声音刚一响,另一道更高亢的戏曲声随即将他的喊叫压制下去。 黄泉戏班一开锣,鬼物瞬间被吸引。 敲门声、说话声及惨叫声立刻戛然而止。 青牛回过了头,一双牛眼泛白,似是要往戏班的方向前行。 但不等牛提蹄前行,赵福生已经赶至。 第六层地狱被她打开,将被戏班吸引而复苏的厉鬼收入地狱之内。 封神榜的提示再度响起:恭喜宿主解决了何家村鬼案,奖励功德值600。 …… 何家村复苏的厉鬼数量没有东屏村多,但这里的厉鬼实力似是又要严重些,竟然比东屏村的厉鬼功德值要多100。 两刻钟功夫后,等赵福生将此地的鬼解决,她的功德值已经增加到了之多。 村中的细雨已经停了,地面的水流也迅速渗入地底,露出软烂的泥泞。 泥内藏匿着一部分已经腐烂的尸体,散发着阵阵臭气。 鬼祸一解决,赵福生这才让车上的众人下车,并将村中藏匿的人唤醒。 村子的人刚开始不敢出来,但镇魔司一行人多势众,在发现这些人并非厉鬼后,才逐渐有人壮着胆子走出家门。 钱发的身份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他是附近黄蟆镇的人,当初数次在县、镇之间来回奔波,此地也混了个面熟。 认出他之后,村里人的警惕心稍褪了些。 在知道这一行人是镇魔司的驭鬼者,且解决了村子鬼祸后,村中人又惊又喜,连忙将一行人迎入村内。 见赵福生与丁大同几人鞋袜全部弄得又脏又湿,村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连忙吩咐大家生火烧水,一番折腾后,好半晌才安顿下来,有功夫问起此地发生的事。 赵福生问起何家村的案子。 那老者道: “这年头不太平。”他是何家村的村老,名叫何铁锭,家里曾经行二,早年人称何二,年纪大了之后人称二叔。 他说道: “早两个月前,村里就开始下雨,这雨来得邪门,一下两个月就不停,而且下雨之后村里就开始闹鬼——” “——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人,不知怎么的就淹死了,有些还跑了十里地,淹到了隔壁的江河里。”何二叔摇头: “人死之后捞回来下葬了,他媳妇、儿子哭得要死要活的,哪知当天夜里他家就闹了鬼——”他黝黑的脸堂映着火光,将何家村的案子始末说了出来。 赵福生等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 这里的情况与东屏村类似,都是先有人离奇淹死,继而厉鬼复苏回家敲门。 …… 这样的案子非同一般,赵福生目前收服的小鬼只是治标不是治本。 鬼物的根源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赵福生问: “这样的下雨情况附近有吗?” 她问完之后,又觉得这何二叔兴许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文兴县治下的这些村镇相隔极远。 这里地广人稀,从黄蟆镇出发之后一路走了许久,这才到达何家村。 他们之前在高处时就看到过,村子前后全是茂林,看不到人烟,说不定此地出现鬼祸后,哪怕村子里的人死绝了,短时间内外面的人也未必能知。 赵福生想到此处,正皱眉时,哪知何二叔却道: “有呢!早在两个多月前,听说县里也在下雨。” 第四百一十五章 入县前夕 第四百一十五章 “县里?” 这样的回答既是有些出乎了赵福生的意料之外,细想之下又仿佛在她预计之中。 她叹了口气:“县里果然出了事。” 何二叔有些不知所措,不由看向钱发。 赵福生叹完,再问:“你怎么知道县里也在下雨的?” 钱发双手撑着膝盖,何二叔从他的举动间没有得到提示,只好不安的道: “因为两个多月前,县里来人收税,说是想趁着年底时节,将明年开春的税收提前预支一些——” 何二叔双腿直抖: “我们这边以往收税的人是镇上的人,姓什么不知道,但脸有些黑,说是行三,因此大家叫他黑三爷,年年都是他,今年却换人了,当时说是县里来的大爷,提了一下县中的情况。” 赵福生就问: “这位县里来的差役提到县里下雨了?” 何二叔点头: “说是县里今年多雨,怕是灾荒年,好些人田、地受灾了,怕粮不够,所以才想在县下的村镇提前收一些预支上。” 听到这里,赵福生心中不由一沉。 “可是不瞒这位大人,我们村里哪有多余的钱啊?”何二叔苦笑了一声,从腰侧取下一个旱烟袋,捏了把烟丝塞进烟杆中,将其压了又压,这才举着烟丝放到篝火上点着: “裤腰带都要勒断啦,一文钱都挤不出来了。” 他摇头:“正愁明年税呢,还没到时间,又催上了。” 篝火噼里啪啦的响,热浪下,何二叔的脸上愁云密布: “当时我们就求大老爷宽限,老爷说,他们也是带命令办事儿的,否则上头怪罪下来,谁都跑不了,还勒令我们在半个月之内将税交齐,否则出了灾祸得自己负责。” 当时收税的人走了后,何家村的人愁得好几宿都睡不着。 后来时间一晃到了半个月后,大家提心吊胆,深怕遇到县里来的差役锁拿村民。 “结果竟无事发生。”何二叔怪道: “我们还当县里的大老爷们体恤我们手里无钱,所以暂缓催税罢了。”村民正心中暗自庆幸,“哪知过不了几天,就开始下雨了。” 上阳郡的夏秋时节天气是阴晴不定的,有时也会下雨,初时村民不以为意,可哪知这一场雨却绵绵不绝。 下了约五天后,村里一个名叫何安的年轻后生突然死了。 “这娃子是村里人,还很年少,没满二十呢,心眼儿很是灵活,是跟着人做学徒的,学的就是泅水。” 何二叔提起这事儿,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我们这边不像黄蟆镇的人离江近,村里不是人人会游水,可是也有一些人是拜了师父学水上讨生活的行当。” 何安从小是拜了干爹,跟人学游水的,一年四季都在县下的白陵江边靠水吃饭,每月拿回家的钱还不少。 “结果两个月前突然传来消息,说他淹死在了江中。” 这件事情太有疑团了。 他自小习水,水性很好,村里人还戏称他‘江里小白龙’。 “往年端午的时候,县中要是有什么活动,都要雇他参加,他下水就像回家,怎么会突然掉水里淹死了?” 何安的父母哭天抢地,怀疑是他的师父亦或是船上的人看他不惯,将他杀了。 船上的人也说不出好歹,说是出事前半点儿没有征兆。 同屋的人是夜半发现他不在床上,只当他是起夜,到第二天早上,才看到他尸体浮现在江中,这才知道他出事了。 事后将尸体打捞上来,先让人送了消息回村中,船上的人还派人将他尸体送回何家村。 一并送来的还有几百钱,供他家里将儿子入土为安。 但何家人哪肯甘休,当场就险些打起来了,还准备要卖田卖地决意要跟带他的师父打官司。 “前一天村里人还商议着怎么将他家的田卖了凑钱进城找状师,当天晚上就闹鬼了。” 何安的尸体停在屋中,村里人还没有发丧,当时都聚在何家商议,哪知一回头就有人发现何安尸体不见了。 “……” 何二叔说到这里,脸颊的肌肉因恐惧而抽搐了数下。 这个时节谁来偷尸啊? 当时村民还怀疑是船上的人来干这事儿,想要毁尸灭迹,正义愤填膺之际,怪事发生了。 何安回来了。 有外出撒尿的人说是碰到了何安,还跟他说了几句话。 当时这个人脑子不清醒,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回来之后经众人一点醒,立时吓得口吐白沫,晕死在原地。 大家一听这个人闹了鬼,心中有些发毛,何家也不敢再呆了,都想回家。 这晕死的人也被家人抬了回去,说是第二天还没醒。 哪知到了第二天时,这个前一天见过何安的人也死了。 …… “这一场雨就下到了现在,村里人也接连死了不少。” 村里人手里没钱,也无人敢报案,只好一面攒钱一面祈祷,希望上天开眼,让这祸事快快消去。 “至今已经两个月了,这才将大人们盼来了。” 何二叔说完后,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村里人愁眉苦脸,默默的望着赵福生等人。 赵福生道: “何家村确实有些问题,但今夜之后鬼祸应该会暂时平息。” 她的话令得何二叔紧皱的眉略微一松,但却仍是愁容满面,硬挤出一丝笑意: “那就好——” “至于税收——” 赵福生见众人神情,又话音一转。 村民们表情一变,脸上露出紧张之色——显然相比起鬼案,这明年的税务才是压在他们心中的大山。 “村里遭遇了鬼祸,明年初春的税就暂时免去。”赵福生话音一落,何二叔手里的烟杆‘啪嗒’落进了火堆里。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去刨那烧得通红的火碳,想将烟杆从中捡出,却在下一刻被烫得吱牙咧嘴: “大人说的是真的?” “真的。” 赵福生点头。 “那可太好了!”何二叔惊喜的道。 “真是苦尽甘来。”听到这话的村民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满脸惊喜,仿佛笼罩在每个人心中的阴云一举散去。 …… 钱发嘴唇哆嗦,也想要说话,却不敢吭声。 何家村的人得到这样的天大喜讯,欢天喜地的要去拿出家中的粮食招待镇魔司等人。 许久后,钱发终于忍不住了,结结巴巴道: “大人,那我们黄蟆镇——” “黄蟆镇受鬼祸影响更严重,明年春税一并减免。” 赵福生的话令得钱发心中大石落地,他感激无比,此时也跟着何家村的人一起忙碌干活,将这间空屋子的人留给了镇魔司的人议事。 等村民们离开后,丁大同这才目光在其他人身上停留了半晌。 万安县人早就习惯了赵福生的行为准则,对她先前免税的话并不以为意。 但丁大同却清楚,税收制度是个大问题,是朝廷赋予了当地镇魔司的权力。 “大人,这里毕竟是上阳郡——”丁大同小心翼翼的道: “朝廷有规章制度,允许当地镇魔司制定税收法则,我们毕竟只是过路的——” 赵福生实力虽强,但这样的免税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不止是会激怒上阳郡的将领,可能消息传开之后,也会引发其他地方的镇魔司人不满。 “那又怎么样?”赵福生轻笑了一声。 丁大同就道: “大人,这上阳郡的将领叫朱光岭,一年半前被派到此地任职。”他怕赵福生不知底细,轻声解释给她听: “此人在被委任之前,传闻他已经拥有金将级实力,在帝京很惹人忌惮。” 孟婆伸着双手在篝火上烤,听到这话就扭头看向丁大同,笑着说道: “丁大人是担忧大人为何家村、黄蟆镇免税,激怒了朱光岭?” 丁大同表情犹豫,轻轻点了下头: “不仅是这样,这税务意味着镇魔司手上拥有的权力——” 赵福生在别人的地界上插手干预当地事务,极有可能引发其他人的不满,这才是丁大同担忧的事。 “怕什么?”孟婆笑眯眯的道: “不服气的,我请他们喝孟婆汤呢。” “就是。” 武少春眯了下眼睛: “反正拿实力说话就行。” “嘻嘻。”蒯满周好奇的睁大了双眼没有说话,但小孩轻快的笑声却在屋子内响起。 刘义真拍了两下鬼棺,面露笑意。 赵福生笑道: “我们按规则办事,有什么可招人不满的?” 她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双肘撑膝,看向众人: “上阳郡的大将厉鬼复苏,导致郡内鬼祸横行,我虽然是过路的镇魔司人,但顺手收拾了鬼案,趁着郡内无主,暂时接手政务,颁布政令,这很合理吧?” “完全合理。”张传世拍掌道: “大人是帮朝廷收拾烂摊子,朝廷怎么嘉奖也不过份!” “……”丁大同双眼圆睁,接着恍然大悟: “大人说得对,是我糊涂啊!” 按照赵福生的意思,她是打算在与帝京来客到之前收拾上阳郡的朱光岭。 虽说万安县的人实力非凡,赵福生也很强大,但震慑驭鬼者是一回事,真正要杀死一个强大的、濒临厉鬼复苏之际的驭鬼者又是另一回事。 丁大同心中虽然有些不安,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决意跟着赵福生一条路走到底。 胡容等人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表忠心: “大人救了上阳郡,在朝廷未派人前来之前,这是大人的领地。” “啊!对对对。” 钟瑶等人连声附和,连陶立方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大家闲话少顷,赵福生正色道: “不过这次的鬼祸真的不一样。”她收起玩笑色,表情严肃道: “我原本以为问题出在县中,但如今看来,县里的情况更糟,且无论黄蟆镇、何家村在鬼祸爆发前,都提到了税收,我怀疑这里的鬼案也跟催税有一定关系。” 说完后,她又道: “今夜大家好好歇息,明早赶路,最迟后天入县,到时什么情况一入镇魔司问了就知道了。” 所有人心中一紧,接着俱都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 何家村因鬼祸死了不少人,可因为有赵福生免税三月的承诺,这座饱受鬼祸摧残的村子却罕见的有了喜庆、热闹之感。 赵福生等人歇息了一夜起床后,村民们齐心合力已经将外头的泥坟坑收拾干净。 埋在烂泥里的尸骨被收殓,泥地被干柴灰填平。 何二叔等人商议着要想方设法请戏班子来热闹一番,还商量着想要借些粮食办几桌宴席招呼大人们。 赵福生有要事在身,自然不可能留在何家村吃席,她婉拒了村民的挽留,在众人吃完早膳后又令大家套牛上车,接着赶向文兴县城。 何家村的鬼祸一收之后,接下来的半日时光都算是清静。 但到了下午后,越是靠近县城,天色越是阴沉。 不知何时,四周开始出现了灰色的雾气,前方的树林、山野笼罩在雾气中,便有些朦胧不清。 空气中透出一种阴寒感,钱发开始感觉手脚僵冷。 人类与生俱来的危机感令他颇为不安,后颈、手臂已经有寒毛倒立。 他不安的仰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中有厚厚的积云,但并没有下雨。 在钱发的认知中,黄蟆镇、何家村的鬼祸与下雨有关,见此地没有雨水,他心中松了口气。 前方拉车的牛脚步缓行,拉着车辆进入灰雾之中。 “鬼域。” 赵福生心中一凛,看了孟婆等人一眼,接着道: “看来文兴县确实出了事。” 此地已经形成了极强的鬼域。 进入雾气笼罩的地界,再往回头看时,已经见不到来时的路了。 虽说这里没有下雨,可是空气中雾气很重,肉眼可以看到半空中漂浮着细密的雾珠,将这片鬼域填充得严严实实。 钱发注意到进入鬼域后已经用不着他再赶车,那头青牛已经拉着车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往前走。 不知何时起,一层细白的雾珠吸附在牛的身上,使得那牛的身形瞬间像是膨胀了一圈。 钱发总觉得赶了一路的牛不大对劲儿,坐在牛的身后,他总有种如坐针毡之感,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第四百一十一章 请神回家 第四百一十一章 赵福生也不跟村民客套了,说道: “庄门处以及这位黄老汉家里,我会为你们赐福一个门神,少春也会在镇上留下一个灶神烙印。” 她说完,镇上的百姓不知她话中之意的份量,但昌平郡的驭鬼者们脸上却露出羡慕、嫉妒又有些不敢置信的神色。 陶立方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 他此次答应护送鬼胎,冒险入京,就是为了讨求一个鬼印,用以延续活命。 可一路上他也在拼命的表现,还没获得鬼印,偏偏这些愚昧无知的镇民却凭借几样不值钱的物什,轻易就得到了他渴望而不求的东西,令他格外的嫉妒。 “鬼神印?那是什么?”黄老汉有些懵,却笑着道: “大人们救了我家老小,我感激大人,愿将牛送给大人,不要大人给我什么——” 他还以为赵福生要送他物品,连忙要推辞。 武少春就道: “老丈,这鬼神印并非物件,是鬼神打下的印记,只要有印的地方,就受鬼神庇护,将来就是黄蟆镇再闹鬼,这屋子也百鬼不侵,厉鬼难入,可以保命的东西呢!” 人群中的厉东平也忙道: “是真的!我们东屏村昨天就被大人打了鬼印,有门神守护,鬼都进不了庄子。” 他的话比武少春的话还有份量。 黄老头儿开始还想拒绝,一听是这样天大的好事,当即就将嘴巴死死闭上了。 村民们又惊又嫉,当即眼睛都红了。 “大人——” 经历过鬼祸的幸存者才知道厉鬼的可怕之处,众人也是被厉鬼吓破胆了,此时一听鬼印有这样的妙用,许多人便都想要此印,却不敢出声讨要。 有人又后悔自己家没养牛,其他人幽幽的道: “大人,我背大人进县吧——” …… 范必死一见赵福生被缠住,极有眼色的挺身而出: “大家别急,除了黄老汉家有门神庇护之外,大人也答应为镇上的镇门打印,到时有了门神在,进出镇门的人都会受庇护的——” 在万安县期间,范必死已经习惯了处理这样的场面,有他安抚,吵闹不休的村民这才悻悻收声。 之后的时间,趁着一部分镇民去附近的村子借牛车等物,赵福生与武少春也依照先前的承诺在镇中打下鬼印。 门神印记一打下的那一刻,鲜红的血影烙印在门上,看上去狰狞又阴森。 围观的人既感新鲜,又感害怕,可一想到此印的防鬼之用,许多人的眼神闪了闪,又各自生出别样心思。 有几人偷偷从人群中离开,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提了个竹篮子。 篮内装了一部分香烛、纸钱等物,看到镇魔司的人目光转过来时,便讨好的道: “我们拜门神,祈求门神庇佑呢。” 说完,这些人走到那镇子大门处,摆好香烛纸钱,将其点燃,随即跪了下去。 当这些镇民点好香火,跪下叩头的那一刻,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提起:门神的香火值+5,获得虔诚的信徒67人。 那提示音刚落,只见那几个下跪叩头的村民突然从篮子中取出一卷布巾,将其摊开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压制到了门上的鬼印处。 鬼神的烙印只治厉鬼。 当那布匹摊到鬼印之上时,那门上的血污像是复苏了一般,立时将布匹浸透,形成两个背着门板的鬼影图腾。 “嘿!” 站在赵福生身侧的丁大同一见此景,顿时厉喝了一声。 那村民被吓得一激灵,手一抖,双膝一软,立时跪地。 被他按在门上的布料幽幽落地,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叩头求饶。 丁大同怒道: “你敢对大人打下的鬼印不敬——” “求大人饶命。”那村民不停的叩头。 而在他将鬼印烙下的那一刻,赵福生的识海内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民间多智慧,习俗出村俚。 恭喜宿主解开门神图腾拓影。 红尘一夫妇,生于苦难,死于鬼祸,因缘际会得封神。 鬼神之身终究来源于人,则该慧之于人。 门神守门,百鬼不侵! 恭喜宿主发现门神的真谛!受百姓香火跪拜,守万家之门。 取百姓少许福禄,成就真正鬼神之身。 鬼神晋阶,获得以形镇鬼的力量。 鬼神晋阶后,鬼印可以拓影。 注:只要你参拜门神,成为它的信徒,供它于香案之上,它会镇守你的大门,令你百鬼不侵。 注:请谨慎使用门神的力量,小心鬼神将你拉入它的门板之内。 注:请神容易送神难,请神之后不要对神不敬,否则请回家的是鬼非神。 恭喜宿主获得鬼神晋阶的法门,奖励功德值50000。 …… 一连串的提示音措不及防的赵福生识海内响起,她甚至来不及拉住丁大同,看他往镇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被丁大同喝斥的村民匍匐在地,满脸恐惧。 那拓影了鬼神力量的布匹落在他的面前,丁大同的喝斥声引起了其他镇上百姓的注意。 不少人围了过来,目睹这一幕时,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大人为你们打下鬼印,你们不思图报,竟然做出这样逆天之举——” 丁大同正喝斥间,赵福生终于从封神榜的异变中惊醒过来。 她的意识飞快的从那鬼神榜上一闪而过,随着门神的拓影一出现,吸纳了信徒香火值的门神再度晋阶,鬼神影像那原本鬼气森然的黑红血影,立时竟然多了几丝金光。 这金芒穿插在血光之中,竟将鬼神的凶煞之气消弥了几分。 赵福生大喜。 “大同。” 她心情舒畅,当即喊了丁大同一声。 丁大同本来格外不快,打算将这胆大包天的刁民好好教训一顿,一听赵福生招呼,便立时转身: “大人——” “不用计较。” 赵福生此时又得了功德值不说,同时驭使的鬼神还晋阶,心中的高兴自然不言而喻。 她对丁大同道: “镇上的百姓也只是想活命,我的这烙印与一般的鬼印不同,普通人是无法轻易破坏的。”她深深看了围过来的镇上百姓一眼: “你们若是真心想求回门神的庇护,倒是可以焚香叩拜,取纸、布拓影鬼神印,将其张贴在自家的大门处。” 她说道: “虽说拓影的神像未必有庄子的大门神异,但依旧能保家宅安宁,不受一般鬼祸所侵。” 赵福生话音一落,众人皆大喜。 镇魔司的人听闻这话也吃了一惊。 丁大同还没反应过来,昌平郡的陶立方等人则是眼睛一亮,急忙道: “那大人,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他话没说完,但姜英、胡容及钟瑶已经明白他话中之意。 眼见镇民一轰而散,纷纷赶回家中试图也取香烛、纸钱等物请神回家,深怕落后一步,那鬼印便被拓得一干二净。 陶立方等人也坐不住了,与镇民一般都想急着请神附身。 赵福生说道: “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她这一趟护送鬼胎之行的任务没有完成,鬼胎也不见踪影,但因差阳错却获得了不少奖励。 此时心情大好,索性道: “你们此行护送鬼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上船以来办事也算谨慎,船上出事后也很听话,此次我们到了上阳郡后,在与帝都金将接头之前,我都会为你们打下鬼印。” 这意外之喜来得措不及防,几个驭鬼者一时之间怔在原地,许久之后才一一行礼道谢。 陶立方道: “如果大人愿意为我打印镇压我体内即将复苏的厉鬼,那么将来我定会听从大人调令,大人说一我绝不说二。” 其他几人也纷纷发誓。 钟瑶道: “此次上阳郡之行结束后,我愿带两个兄弟前往万安县追随大人,替大人办差事。” 姜英也猛地点头。 胡容也急切的想说话,但赵福生却道: “此间事了后,你们各自回归原位就是,将来如果我有需要调遣的地方,自然也不会跟你们客气。” “是!” 众人得了承诺,俱都喜滋滋应了一声。 说话的功夫间,镇上的百姓相继的取了香烛等物归来,并依次先后请回门神。 随着拜神的百姓增多,这些人在受到了鬼煞之气影响的同时,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神位中,门神身上的金线却越发多了几根。 这些人请了鬼神回家,受鬼气影响,长久的时间内会有身体虚弱的情况发生,甚至身体差的人有可能会病上一场。 但同时他们供奉了门神后,会却摆脱鬼案的困扰——对于这个厉鬼横行的时代,相比起短暂的身体病痛,门神的庇护是真正能保住这些百姓的性命,使他们活得更长久一些。 …… 约大半个时辰后,前去邻村借牛、借车的镇民一一归来。 这些人幸不辱命,不止是借来了两头牛,同时还借来了一匹骡子。 大家帮着忙套上了车,镇上民众又凑齐了一部分食物塞到了车上,用以镇魔司这一路填饱肚子。 待到晌午之后,大家纷纷挤上了车辆,准备前往文兴县。 因此次出行人数极多,车辆数量又有限,因此每辆车中便挤满了人。 赵福生乘坐的是牛车,那车宽敞,镇魔司的人都坐在了这辆车中,挤得众人缩手并腿,连手都不敢插进腿缝内。 赶这牛车的人是黄蟆镇的钱多。 他看上去五十来岁,身材瘦高,头裹汗巾,瘦得皮包骨似的,脊背略弯,眉眼间带着愁苦之色,但见到赵福生等救命的恩人时,他仍是挤出了笑意。 这一趟入城之行,他换了一身压箱底的衣裳。 那衣裳不大合身,像是传了数代,已经有种上了年头之感,在肩膀、手肘的部位打了补丁,可是却浆洗得很干净。 此人有些不擅言辞,尤其是在面对镇魔司的‘大人’们,更有种束手束脚之感,开始上车时还身体僵硬得迈不动腿,众人一看向他,他便立即要下跪。 一开始的时候众人都没他说话,直到车辆行出黄蟆镇二三里地后,赵福生这才咳了一声,打破了沉寂: “我们此去文兴县大约要走多久的功夫?” 临出发前,镇上的人也提及过这个问题。 镇上的百姓大多一生都没有机会出这个镇子,入县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可根据钱发曾经入城的经验看,有人推断大概至少要两天两夜——以往钱发入城至少要七八天的功夫一个来回。 她一开口说话立时打破了沉默,张传世被挤得喘不过气,当即道: “我也坐到外面去。” 这会儿外头天寒地冻,牛车一走寒风‘呜呜’的吹。 张传世原本吃不了这个苦头,但与挨冷受冻相较,在车内挤着更难受。 他蹿了出来,坐在赶车位的钱发浑身一僵,慌得连手里的鞭子都险些握不紧。 “我又不吃人,你抖什么!”张传世坐出来后大喘了两口气,这才出声: “大人问你话呢。” “大、大人,大人问我话——”钱发哆嗦着应了几句,接着又道: “哦哦哦,大人问我话,走多久、走多久——”他自言自语了几遍,最后终于反应过来了,忙道: “至少两天一夜,定能入县。” 这个时间比赵福生预估的要早些,她没话找话,笑着道: “竟然这么远。” 兴许是她讲话并不疾言厉色,且钱发哆嗦之下也没令她不快,钱发胆子大了些,轻轻的应了一句: “嗯。” “听黄老汉说,你家城中的这位亲戚原是与你们一个族的?”赵福生似是闲不住了,开始与他闲话家常。 镇魔司其他人对她的举动早就熟悉,见她与人闲聊也见怪不怪,武少春甚至也跟着专注的听,试图从这一些对话中听到关于文兴县的消息。 “是,我们、我们祖上是亲戚,他的高祖跟我的高祖是堂兄弟——” 钱发谨慎道。 “这关系也不算远。”赵福生道。 虽说隔了几辈,可此时的大汉朝民生艰难,宗族抱团互助,出门在外提及姓氏、族谱都能相互照应,更别提同宗族的亲戚。 “黄蟆镇离文兴县有一段距离,你这亲戚能从镇中走出,入县为官,可算得上是个精明人。” 赵福生话里有话。 第四百一十二章 钱家往事 第四百一十二章 钱发的脑子哪里有赵福生转得快,听她这样一说,不经意间就被套了话: “精明自然是精明的。”他憨厚的笑了一声。 从他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对这位亲戚的为人不大赞同,却并没有在此时背后说三道四,而是道: “但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钱家倒不是分散于黄蟆镇与文兴县之间,而是我们本来就不是黄蟆镇的人。” “不是黄蟆镇人?”钱发的回话也算是在赵福生预计中。 大汉朝的百姓生活艰难,百姓生活呈两个极端——穷苦的百姓走投无路,便像大树一般,扎根于一处,再彼此抱团,形成宗族。 这样守望互助,宗族成员格外齐心,走一起走、留也一起留,很难出现分宗离族,另开族谱的事儿。 而黄蟆镇的那借牛老汉提起钱家时,却无意中说起钱家本族分隔两地,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当时赵福生就在猜测,兴许钱家并非黄蟆镇本地人,所以钱发的这个亲戚祖上才会轻易离开镇子,进入县城中。 钱发就道: “我们祖籍隆阳——”他说到这里,忙解释了一句: “隆阳地方不大,距离帝京大概三、四十里开外的一个县城。”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我们祖上在隆阳县下的一个村中,算是小有名望,还有宗祠呢,后来因受祸乱,便接连逃难。” 赵福生道: “祸乱?” “是。”钱发点头。 赵福生再问: “什么祸乱,让你们连宗祠都不要了,就逃难了呢?” “我也不清楚,那时我还没出生呢。”钱发就摇头道。 赵福生皱了下眉。 此时人寿命短、成婚早,男女普遍十七八就已经成婚生子,她看这钱发五十出头——因积劳贫困,兴许他的外表要比实际年纪老些。 赵福生推测他应该在四十来岁。 如果钱家搬迁时他还没出生,那么这一场导致钱家逃亡的祸乱应该是在四十年以前。 她将猜测一说出,钱发就道: “不止嘞,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五十多年前?!”刘义真听闻这话,扭头看向赵福生。 因刘化成的缘故,他对两个时间段格外的敏感。 一个是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鬼案,而另一个则是刘化成当年被黜除官身的时间——也就是无头鬼案复苏的时机。 刘义真说完后,两人目光相对,接着眼神闪了闪,俱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钱发却不知道刘义真心中所想,他也分不清说话的是哪位大人,便只好点头: “是呢,我爹在世时提及过,说是他七八岁上发生的事,我爹阴寿60多了,算算时间,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赵福生问: “50多年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导致你们钱家逃出隆阳县了?” 钱发道: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钱发爹那时年幼,许多事情也记得不大清楚。 “说是村里有一天突然来了许多京中来客,这些人慌里慌张的,将村子闹得人心惶惶。” 当时村中大多是钱氏族人,一见帝京贵人都在逃难,便猜测是不是天子脚下出了大祸。 众人心中一慌,有一部分人便思图也想跟着逃难。 “反正后面宗祠也不要了,一路逃难至上阳郡,事后我家这亲戚那一脉在文兴县给当地一典史做了上门女婿,才留在了县中。” 钱发说到这里时,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我们当时在文兴县无根无据,留不下来,便顺着白陵江往下游走,后来到了黄蟆镇时,才终于落地为家。” 他惆怅道: “我钱家才来黄蟆镇时,我爹说人口是不少的,否则也未必能站稳脚跟,可惜后来死的死、走的走,偌大一个钱家,如今整个镇子也没几个本家人喽。” 刘义真听闻这话是最有感触的。 一个宗族无论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往,但只要遭遇一桩祸事,在短短几十的时间内便会分崩离析,难免令人感慨万千。 众人沉默了半晌。 赵福生再问: “你们家亲戚是怎么与本家撕破脸的?” 钱发就道: “他给人做上门女婿。” 张传世奇道: “做上门女婿又怎么了?” 钱发道: “这岂不是奇耻大辱?” “这有什么好奇耻大辱的?”张传世嗤笑:“你钱家那会逃难至此,既然是逃难,吃喝都成问题,给人做上门女婿,至少保证了多条活路。” 钱发对他这话显然极不赞同,一时间忘了车内‘大人们’的身份,反驳道: “饿死是小,失节事大。” “这就失节了?”张传世抓了抓光秃秃的脑门: “果然人越穷志气越重。” “……”钱发没有说话,以这种沉默抵抗张传世的话。 “如果是因为这事儿闹崩,也不至于把族谱也分了。”赵福生出声打圆场。 她还想要继续问话,不能让话题在此时结束。 钱发听她声音,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原本是这样,但当时闹了口角。”他含糊不清的道: “反正就是跟入赘这事儿有关,可能当时有人说话难听,气头上话赶话的,有人提及他们为了活命连祖宗传下来的姓氏都丢了——” 这样一来,关系便彻底破裂,逼得对方另开族谱,从钱家这一支分出去了。 家丑不可外扬,钱发含糊其词,可见当年他们这一支说话难听,应该是有些欺人的。 赵福生从他只言片语猜出些缘由,她对钱家的陈年老账不感兴趣,因此识趣的并没有追问这桩事的始末,而是话题一转: “既然是这样,那后来你们又再走动,应该关系是有了些缓和。” “……是。” 她没有刨根问底,钱发松了一大口气,心中对于赵福生竟然生出几分感激,好感之下语气又更热络了许多,主动道: “其实这位亲戚入赘的典史家里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没过几年岳父去世,那典史一职是可以家传的,便传到了这位族中长辈的头上。” 如此一来,白丁变官身——虽说典史只是芝麻小官,可民与官之间却如同隔着一道天堑,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摸到这两者间的门槛。 做了官后,一切又不同了。 “那位、那位当了典史,便也来本族祭祖,双方恢复了联络。” ‘嗤。’ 张传世听到这里笑了一声: “所以提什么节不节的,这世道,不仍是谁硬气谁说话么?” “……”钱发被他堵得好半晌说不上话,最终悻悻道: “那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嘁。”张传世怪眼一翻,鼻腔里发出哼声,懒得与这个脾气执拧的乡下老头儿多说: “乡巴佬!” “……”钱发被他气到,又不敢哼声,只好举鞭用力抽了两下拉车的老牛: “驾!快走、快走!” 老牛被打得疼痛,发出急促的长鸣,拼命甩着尾巴,拉了车在泥地里艰难的行走。 这一幕小插曲很有意思。 赵福生嘴角抽搐,再道: “既然合好了,那你们最后又为何再度断了往来呢?” “说到这个,就是他家欺人太甚了。”钱发恼怒道。 “怎么个欺人太甚法?”赵福生问。 钱发道: “大人,这位族内长辈入赘了后,承了典史一职,摇身一变就成了大老爷啦,后面生了儿女,到孙子这一代,便将姓氏改回姓钱了。” 范必死说道: “三代还宗。” 钱发点头: “算他还有些血性,可是他们一改姓回来,便要求要将族谱重新合过。” 赵福生叹息: “你们不同意?” “合族谱是合族谱,这个我们当然不会拒绝。”钱发话音一落,赵福生就反应过来: “他们提出的合族谱是有条件的?” “是。”钱发点头,忿懑道: “他们竟要求合族之后,要以他们为主——” 这些事本来是族中丑闻,他深知是绝不可能告知黄蟆镇其他人的。 若是周围邻里知晓,不知有多少人要看他热闹,背地里拿他说嘴取乐。 但这件事情在钱发心里憋了许久,此时终于有机会说出来——而听众是镇魔司的大人物,既能为他‘主持公道’,将来这些大人们又不会再与黄蟆镇的村民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面对这些陌生人,许多话钱发反倒要好说出口许多。 “谁主谁次都分不清了。”他絮絮叨叨的道: “当年分族时,我们这一支才是嫡脉呢,他们分出去了只是分枝呀,更何况他们祖上为了活命,为了做官,连祖宗传下来的姓都丢了,到了孙子这一代才寻回来,有什么可显摆的?” 他给人的印象很是老实,但老实人也有命门。 此时提及的宗族姓氏、族谱主脉显然是他极为在意的,说话时声音都大了很多: “一点道理也不讲,一来说合谱,我们没给他立规矩就算了,他竟然倒还给我们立规矩,真是倒反天纲!” “以为当了官,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还说若是我们愿意,便给笔钱,让我们入城生活,又说要迁坟入县——”他越说越恼怒: “呸,当谁没见过钱似的!”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钱发先前这话倒不是随口所说,自己本身已经将这个信念深入脑海之中。 张传世不以为然: “风水轮流转,时势不同了,谁家有好处,跟着谁走呗——” 他说道: “你们若是脑瓜子灵光,有本事也像这位典史一样卧薪尝胆,说不定几十年以后,这族谱照样可以更改过来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钱发声音已经明显有些恼了: “人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史书胜利者书写的,再过几十年,谁记得你家族上另一支当人赘婿?他岳父死了,妻子死了,儿孙姓钱,你们家族谱合一,几世之后,记录上只会以他为荣,记得族内有个族人当了典史——”张传世心中瞧不起这老头儿脾气固执,认为他又穷又傻,不知变通,此时还敢说话顶撞,因此不客气的道: “而你所谓的主脉又如何?谁认呢?!像你们这样穷法,最多不过三五代,搞不好就人丁凋零了。” 钱发已经十分愤怒。 两人并排而坐,他真想将这嘴刁的老头儿推下车去,摔入烂泥之中。 “天记得、地记得,我记得,我的子孙记得!” 他一张脸庞涨得暗红:“他有钱又如何,我不靠他施舍,一样也能过,儿孙自有儿孙苦,人活得再长久,总会百年归天,但气节不可失——” “有什么用?” 张传世道: “像你说的,留了气节,最终命也没了。” “烂命一条,没就没了——”钱发大声的道。 “你——” 张传世还要再争执,赵福生突然出声: “老张。” 她这一招呼,令得本来欲反驳的张传世一下偃旗息鼓。 张传世本来不该与这样一个在他看来没有见识的乡下老头儿一般计较,可不知为什么,他吵着吵着也吵出了邪火。 透过钱发这样一个脾气固执的人,他想起了过往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一时间竟然不想再挨着钱发坐,宁愿回到马车内去与众人挤到一处。 张传世一走,钱发也大松了口气。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本来以为难得能与人说说心里话,却没料到说着说着竟上了火。 可惜镇魔司一群人是他们救命恩人,又救了黄蟆镇,钱发不好脾气发作,只能忍着不快继续赶车。 张传世进了马车内,这才小声的抱怨: “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叫我,我都没把他骂过瘾呢,这老头儿不识好歹——” “老张,每个人的想法各有不同。”赵福生温声劝导。 “就是、就是。”钱发虽说看似赶车,却竖着耳朵听车内对话,听到此处,只觉得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拼命的点头: “人各有志。” “志气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还是抵得住寒冻?”张传世不满的转头道。 赵福生摇了摇头,皱眉看向张传世,压低了声音道: “那是他自己现下拥有的、可选择的东西,你又何必硬要将人信念摧毁呢?” 她一言既出,张传世顿时狠狠怔住,他嘴唇张了张,似是习惯性的想要出言反驳两句,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整个人眼里的光泽一下暗淡下去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荒村脚印 第四百一十三章 张传世突然间觉得慌乱又心虚,他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害怕从她眼里看到责备与失望之色。 刘义真等人也怔愣住,半晌后谁都没有出声。 赵福生道: “这个世道不够公平。” 张传世头也不敢抬,勉强道: “天底下又哪有公平的事?” “在我看来,厉鬼的存在就是公平的。”赵福生笑: “鬼物杀人不分天皇贵胄,只要是人,触及法则,一概都杀。” 张传世本来被她一句话说得心情莫名有些恶劣,听了这话又有些想笑。 他还没有真的发笑,赵福生又道: “但富有的、有权势的人则能贿赂镇魔司的驭鬼者,以钱为引子,请驭鬼者保驾护航。” 而贫穷的人生存都不易。 高额的赋税像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普通的生疮害病足以将他们的性命收割,更不要说若是更不幸再遇上鬼祸。 遇鬼之后,他们大多无力承担雇佣镇魔司驭鬼者的能力,只能被动等死。 这就是不够公平的地方。 众人听闻这话,心中不免沉甸甸的。 赵福生见众人神色凝重,张传世也似是心事重重,不由又笑道: “可是除此之外,仍然也有公平的地方。” 张传世苦笑了一声: “公平在哪里?” “世间规则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但只要是人,都会生老病死,有七情六欲,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赵福生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越说越远了。”她将话题一转,问钱发: “我看这山路泥泞难行,你小心一些,到傍晚之前先找个地方歇一歇,让牛吃些草料才行。” 黄老汉借出来的是一头青牛,已经上了年岁,黄老汉虽说感恩赵福生等人救了镇上一命,甘愿将牛借出,但临行前却不放心,再三叮嘱钱发要替他照顾这头牛。 钱发与张传世斗过嘴后,正头疼要如何完成黄老汉的交待,听闻赵福生这样一说,便兴奋的应了一句。 有了这个小插曲缓和气氛,钱发也不再将先前张传世咄咄逼人的话放在心上了,笑着道: “大人,我记得往前再走三十里路,有个村子,村口有个茶摊供来往行人歇息的,到时我们到了那边大人们正好下车休息一会儿,喘口气。” 不再提起宗族之事后,他又恢复了热情厚道的性格,孟婆问: “三十里路?几时能到?” “最多天黑前指定能到。”钱发笃定道。 孟婆就笑着说: “那倒正好,到了茶摊,到时大人你们歇息,我正好再熬锅汤水,一路带着防不时之需。” 她一说完这话,丁大同等人当即面露畏惧。 昨夜一战,除了赵福生建立了绝对权威之外,孟婆那与她慈祥外表截然不同的表现也深入人心。 厉鬼一复苏,启动法则、杀人是天性。 在昨夜的情况下,孟婆能以人的血肉之躯,强行压制厉鬼嗜血天性,逼鬼喝汤,且喝完汤的鬼一个个不知所踪,实在很是吓人。 想到这里,丁大同脑子转得快: “孟婆的这个汤,鬼喝了是不是——” “丁大人也想喝吗?”孟婆笑眯眯的转头。 “我——”丁大同倒真犹豫了。 他驭鬼几年,从初始驭鬼的意气风发,到后来忐忑不定。 与鬼相伴的每一天几乎都在后悔,深怕厉鬼复苏将自己杀死。 鬼的力量虽强,但鬼的害处更大,有时丁大同既舍不得自己昌平郡将领一职,舍不得华屋、金银,但他更害怕这些东西还没有机会享受,便死于非命。 如今赵福生为他打了鬼印,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仿佛回到了驭鬼之初,只有强大的厉鬼力量可供他驱使,却不用担忧受鬼物反噬。 丁大同既享受这样的感觉,可是当初鬼物随时会复苏的恐惧又笼罩在他心头。 畏惧之下,昨夜亲眼目睹孟婆送鬼喝汤的一幕后,他倒真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有朝一日他驭使的厉鬼即将失控,是不是可以借孟婆汤驱散/杀死厉鬼,恢复自由身,从此过舒适的富家翁日子? 这个贪婪的念头一起,丁大同便再难遏制。 孟婆还在看他,正当他想要说话时,却见张传世冲他挤眉弄眼的,不时还在偷偷摇头的样子。 “孟婆,你的这个汤鬼喝了会不会死?”他一见张传世这模样,心中立时生出警惕心。 孟婆就笑呵呵的道: “我不懂鬼会不会死,大人懂得多些,大人兴许能知道。”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哪知她话音一落,赵福生竟然真的点头: “是,我确实知道一些。”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来了兴趣。 包括孟婆也有些意外,她转头盯着赵福生看,就听赵福生道: “孟婆熬的这汤,也有来历。” “什、什么来历?”张传世听到‘孟婆汤’三个字,喉间已经开始发苦,不由自主的皱着眉发问: “我看她像是随便倒水下东西,不管香的、臭的,像煮猪食,都往锅里丢——” “这只是你看到的‘形’而已。”赵福生笑了一声,淡淡的道: “孟婆熬的汤,下的药材只是汤的‘形’,而这个汤能杀厉鬼,主要的原因在于‘神’。” 孟婆怔怔的道: “大人的话我不明白——” “早前在去十里坡时,你熬汤之时,一心想的女儿爱吃的药糖。”放的材料多少倒在其次,反倒是孟婆当时爱女之心才是真正的汤底。 所以后来汤料有毒,但无论是张传世还是马喝了这汤,虽说一路拉稀,最终并没有死,反倒变成了不人、不鬼特殊的存在——这是孟婆的汤第一次展现非凡的特性。 “而你昨夜熬汤的原因本来就心怀煞气。”赵福生看了孟婆一眼: “我们在到东屏村前,才遇到沈艺殊——” 她一生的命运与女儿遭遇息息相关。 心中虽然早已经猜到女儿下场,但当真正看到厉鬼复苏的那一刻,仍令孟婆心中饱受冲击。 她当时没有发作,一路跟随众人逃出鬼域,可孟婆内心定然极不平静。 在熬汤之时,她既怨且恨,又带着悲伤痛苦,所以熬出的那一锅汤,怨煞之气比鬼还要深。 赵福生说到这里,深深看了孟婆一眼: “鬼物喝下孟婆递出去的汤后,两者的怨煞之气相抵,便如高阶克低阶,厉鬼生平执念被冲散。” 人死前的执念在厉鬼复苏后化为鬼物杀人的法则。 “执念没了,法则自然也不复存,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孟婆‘杀死’了厉鬼是真的。”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也是真正杀死厉鬼的方法——”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 “——之一。” 众人听得叹为观止。 丁大同心中‘怦怦’直跳,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他想起张传世先前的眼色,又忙问: “那孟婆的汤——”他本来是想问孟婆,但想到赵福生先前将孟婆汤的缘由解释得一清二楚,又连忙转头看向赵福生: “孟婆的汤,要是驭鬼者喝了——” “这个我不知道。”赵福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不过世间哪有两全其美法?”她虽说是在笑,但笑意却并没有达到眼中。 她的眼神平静,但语气之中却透出一种怜悯,仿佛冷漠与悲天悯人并存,给丁大同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像是自己内心深处阴暗的念头在她这一双眼睛下被看得一干二净,无所遁形。 “既要驭鬼的力量,得富贵、得权势,有了之后又思图全身而退。” 如果有这样的好事,那是可遇不可求,如果没有这样的好事,也是情理之中的。 赵福生话音一转,笑着说道: “事实上孟婆的汤之前老张也喝过——” “我看张师傅也没事——”丁大同迟疑。 张传世也不能说没事,他脸青唇黑,眼袋重得像两个鱼泡子,头发稀疏,露出光秃秃的脑门儿。 丁大同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摸自己的额头,又试探性的指了指张传世的脑袋: “张师傅这脑门是不是喝了汤后,头发才掉干净——”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传世本来因为他近来一个月的殷勤讨好对他很有好感,一听这话大怒: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疯了,喝点药怎么会掉头发?我这岁数掉头发不是正常的吗?你天天盯着我头发看干什么——” 说完,又恼怒的看赵福生: “大人,你瞧瞧这人——” “那、那我还是不喝汤了——”丁大同心生退意。 张传世心中暗恨:他一生也算为富不仁,没干过什么好事,难得受丁大同这厮蒙骗,难得生出好心,想要提醒他别乱喝东西,没想到竟遭了这样一个报应。 他暗暗发誓:下次再不做好人。 …… 几人吵闹说笑声中,车内气氛逐渐轻松,不知不觉间天色黑了下去。 在真正天黑之前,许久没说话的钱发突然出声: “大人,那前面就是何家村了,你看,茶摊子就在那里。” 坐在牛车外头的是钟瑶,他探头一看,接着点了下头: “确实有个破摊子。” 钱发也来了劲儿,吆喝着催促青牛快行。 车子一路行至茶摊时,终于停了下来。 天色已经昏暗,今夜似是一个无月之夜,云层很厚。 黑暗中,一个破旧异常的草亭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亭子以四根粗壮的竹筒支撑,下设一个土炉,旁边摆了两个石砖垒的简陋桌子。 似是在前一天,这个地方下过雨。 亭子的地基略比其他地方高了一截,下方的地面变成了稀烂的泥泞,还没有彻底的干透,泥泞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如钱发所说,这何家村是许多乡镇进县的必经之地,这茶摊子用以招待过往的行客,人流应该不小,车辆还没有完全走近,众人已经闻到了粪便的气味。 ‘叮铛铛。’ 众人早前在东屏村借住,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此时再嗅到时,只是皱了下眉,没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儿。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串清脆的撞击声响。 仿佛有哪个穷鬼的钱袋子被摇响了。 张传世是生意人,对钱的声音最敏感,他第一时间就扭头往头顶看去。 本来靠在赵福生怀中的小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一小滩浓稠的血液汇聚在车顶,在他注视下缓缓渗入车顶木材中,飞快的缩小并最终消失。 蒯满周坐到了车顶上,此时正摇着钱,发出响声。 赵福生立马警惕。 她脸色略微一变,对她格外熟悉的万安县诸人当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丁大同正欲说话,却陡然间察觉到气氛紧绷,也不敢出声。 镇魔司的人都反应过来了此地怪异,但这一行车队中除了镇魔司的人之外,还有普通人。 赵福生轻咳了一声,突然喊: “钱发,你干脆就将车停在这边,不要往前走了。” 钱发笑道: “大人,你坐着歇息,这里地面泥水多,不便于你们下行,要是踩进去,鞋都要毁了。” 他赶着牛: “我将车停在亭前,亭里干净,诸位大人也好歇息。” 说完后,又吆喝了一声。 那牛受他喝斥,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发出惊惶嘶鸣。 “嘿,你这畜生。”钱发见牛反退,心中有些惊讶。 但他只是普通人,对于鬼气反应并不灵敏,再加上车里全是镇魔司的大人物,赵福生一行又才救过黄蟆镇众人的命,在他心中简直像是神仙下凡,就连走夜路都无所畏惧。 这会儿一见牛儿不肯前进,当即提鞭一抽。 那牛被这一打,吃疼之下本能的提蹄前进,恰好踩进了一个脚印中。 ‘卬——’ 牛发出嘶鸣。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赵福生要再勒令钱发将车停在路边时,已经晚了。 青牛没有了回头路走,第一个脚印套入那地面稀泥中留下的脚印后,竟不再需要钱发吆喝驱赶,自己也开始缓缓前行。 “真是不打不听话——”钱发还在感叹,却见那青牛走近亭边,略停了片刻,接着又调头从亭边绕过,顺着亭子往前方走去。 请假条 “去买新的。”柳叶果断改主意,鬼知道安妮的手会不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们不找事就怕事情找上门来,你大哥如今可是站了太子的队。”苏溪提醒他道。 “聂泊逍!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裴沅涧一听这称呼,瞬间就炸了,也怒吼着道。 102是一间废弃的病房,里面摆着十几张铺着破旧床单的病床,床头都有一个注射架,病房的角落里有两个靠背是红白网格的轮椅。 “你和安妮同学很熟悉的对吧?”米莱没有回答柳叶,反而发问。 经典的吉他前奏响起,不少人跟着轻轻点头和鸣,随后李浩纯澈的嗓音飘荡开来。 陆宥真闷声发笑,他爱极了苏溪这副害羞的样子,真的好想立刻把她娶回家呀,天天都能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眼的灯光把张晓晃醒,周围站着四五个戴着口罩、穿着大褂的人。 莫雨涵一笑,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走到蒲团边,盘膝而坐,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买来的护脉丹,取出一粒吞入腹中。 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猜了无数可能,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叶沫楹看着苏栎磕完头以后,又绕道水晶棺材旁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 萧汐冉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出现在视线中,腾出一只手搂了搂楚妍,说了声拜拜,向车子飞奔而去。 君临天眼尾瞟了一眼苏齐,虽然对苏齐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的了。 因为主要是要去旅游,所以,苏希没带多少衣服,就一个简简单单的箱子。 男子对旁边几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顷刻间,拳头皮鞋全都往韩少鹏身上招呼,打的他吱哇乱叫。 而宋军和金军的大队人马也各自进城回营。在双方阵列的两座高台,完颜长之和杨炎隔着近四百步的距离,互相看了一眼,才各自下台。 “他是你的儿子吗?”虽然刚才问过一次了,赵婕妤还是想问一次。 还来不及看清是谁,就眯着眼睛一马桶塞打过去,然后听到了叶凌轩嫌弃的声音。 我瞅了他两眼,也没说话,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眼前那条更为深邃的谷道上。 "人性真的那么恐怖吗?恐怖的让人失去了人心?"束缚在墙上的高庆一人独自喃喃道! “不过这我们不能按原路返回了,如果我没猜错,这战星魂很有可能在回去的路上给我们设下埋伏,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另选出路才是。”沧月烟突然这样说道。 一段隐晦的意识传入高庆的脑海中,高庆虽说听不懂但是能够感觉到那声音的熟悉! “呵呵,那里话?走吧老大,兄弟的前程就看你了呢。”龙涛嘿嘿一笑急忙奉承。 只是随即而来的黑水玄蛇打乱了他们的脚步,黑水玄蛇方一出现之时,这些遁光便停了下来,纷纷疏散起了周围的民众,只有两道遁光依旧没有停下,眨眼之间来到了此地。 陆安安就是属于这类人,廖智的死看样子对她打击很大,我本以为上次她向我们道歉后,会彻底的醒悟过来,事实是我想错了。 “秦董事长您好,秦夫人好!”王老太庄重得体地跟随王老见客。 温馨提示:九死一生。如要继续,请按前进。如若放弃,请按后退。到时候,自会回到地面。 在普拉塔尼亚斯俱乐部的前场,基亚诺什·拉伊蒙迪、罗伊斯、姆西塔利安和川上春树都是流动性很强的球员。他们可以在不同的岗位上创造机会。 只是他很疑惑,这天魔教是当年,也就是六千年前的大天魔王所创,所有的天魔秘法,也是由大天魔王亲身自创的秘法,只是在五千年前,大天魔王被武神所封印,天魔教也是被武神所创的门派灭亡,那些秘法早已失传。 果不其然,一听还有能影响人精神状态的石板,奥古斯特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就表示要跟祝觉面谈。 街边一间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着两个男人,四只眼睛从刘威出现的那一刻便如雷达一般盯在他身上,片刻都不曾离开。 “哟,一年没见老头你凝练了不少嘛。”楚流招呼道,只见药老那本是和颜悦色的表情瞬间拉黑。 沈妃是白墨宸的母妃,虽然她顶着郡主的头衔,又有太后她老人家疼爱,但自从她爹娘去世之后,他们花家就没落了,单轮起家世也略显得寒酸了一点。 而眼下楚流的‘坦白’虽然听着依旧像是在糊弄人,可自己一想到还真是最合理的说法。 半空中,宫三河和死影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两人脸色大变之间,急忙向着半空中长身而立的之众多古灵一族众人喊了几声,旋即脸色又是一变。 回头的浪子,在郁子清眼里,着实比守身如玉的纯情处男更迷人,也更有挑战性。 楚流想多了,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不是?谁然他现在的样子很没有说服力,因此只能开启唐僧模式了,时常的提点这帮家伙,但事实是他想多了,人家比他还明白。 就算,这一套灵宝,短时间之内,王耀是暂时无法使用的,但是,退而求其次,他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比如说——将之卖给天风商会,以换取可供自己这一阶段,修炼的资源。 第四百二十三章 重踏征途 第四百二十三章 赵福生感觉得到刘义真的视线,但她并没有露出心虚之色。 她以掌托腮,坦然的盯着小孩的项圈看,思绪却回到了文兴县内。 …… 鬼差马面入县之后,提着鬼灯在城内行走。 因此次鬼雨而死,且厉鬼复苏的鬼物安静的跟在鬼灯的后头,形成了一片可怕的移动鬼潮。 黑气铺天盖地,领头的仅是一个提灯的马面厉鬼。 鬼物煞气冲天,震慑所有的鬼群。 夜色之下,城中雾气汇聚,无数水珠在空中沉浮,形成一个灾级的鬼物。 厉鬼受到鬼灯的引诱,出现在马面的面前。 乌云在阴差头顶汇聚,接着在顷刻间化为倾盆大雨直泄而下。 这鬼雨非同一般,所到之处能形成厉鬼特有的标记法则。 鬼差所站的地下刹时化为沼泽,无数的脚印在马面脚下浮现。 死于这场鬼祸中,且厉鬼复苏的鬼物从泽沼中爬出,抱缠住了马面的双腿,将劫级的厉鬼缠在原地。 层层叠套的脚印开始缓缓往马面的脚下移,直至将鬼的双脚完全淹没。 沼泽上涨,黑气顺着鬼差的双腿上浮,跟在鬼差身后的群鬼化为黑气下沉,与沼泽融为一体,欲将鬼差吞噬。 群鬼乱舞、百鬼夜出。 可是灾级与劫级之间的品阶形同鸿沟。 鬼差只是轻轻一抬脚,那绊缠住它的鬼群沼泽顷刻被撕裂。 黑气内闪过一张张痛苦、狰狞的鬼脸,在鬼差强大的煞气下一一粉碎。 大雨在冲过鬼差的身形时,鬼差的身体在虚与实之间切换。 当厉鬼的身体化为虚幻的时候,雨水似箭一般穿扎过厉鬼身躯;而当鬼差的身体凝若实质时,则坚硬无匹,那鬼雨落下的瞬间随即被震为雨雾,往四周散逸。 提灯的鬼差在原地屹立半晌,身形原地一晃,留下淡淡的怨气残影。 沼泽内的鬼群一拥而上,将残影分食。 与此同时,已经离开原处的鬼差出现在半空之中,伸手虚空一抓——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散落的雨水像是被它抓握住了命门。 如散落珠帘般的雨水被它捏成一束,在空中拼命的挣扎。 马面的煞气透入雨水中,水珠由灰转黑,由稀转稠,逐渐化为一种沥青似的液体,‘淅淅沥沥’的顺着马面的手掌往下淌落。 在流淌之中,那漆黑的液体慢慢转化为一张死人的腊黄面庞。 文兴县的厉鬼显形了。 从鬼物套穿的衣物看,还带着生前镇魔司的标识,那已经受到损毁的镇魔司魂命册挂成玉佩垂吊在它腰侧。 此次鬼祸之源的源头便也清楚了。 正如众人之前所猜测的一样,镇魔司的令事厉鬼复苏。 之后祸源通过前往各地收税的差役,迅速的蔓延至文兴县治下的乡镇,经历了数月的时间,厉鬼迅速晋阶。 而上阳郡的朱光岭对此并没有做出反应,险些致使文兴县全体覆灭。 阴差马面抓住厉鬼的那一刻,法则启动。 文兴县的厉鬼被掐断了头颅。 马面将取下的鬼头往头顶处一‘揣’,鬼头随即隐入马头之下,刹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昭示着那厉鬼的力量迅速被它吞没。 鬼物被鬼差分解后,品阶迅速掉落。 伴随着鬼物的品阶一降,笼罩了文兴县各处将近大半年时光的阴雨当即便停了。 阴霾开始散去,隐约可以透过还没褪散的鬼雾看到天空。 鬼祸的源头一除,但鬼雨导致的大量厉鬼复苏的祸患仍在。 这些厉鬼形成的沼泽没有散去。 如果将它们留在人间,这些不该属于人间的厉鬼仍会遵循法则,搜索生前的脚印,走过它们曾经在生时走过的道路。 一旦生人不小心踩中它们的脚步,便会受厉鬼标记。 赵福生展开地狱,将这些被汇聚在一处的鬼群尽数收入地狱。 只是在收鬼入地狱的时候,封神榜的提示响起:收鬼容易镇鬼难。 目前所关押的厉鬼数量过多,已经超出第六层地狱可关押的厉鬼煞气,请宿主尽早打开第七层地狱。 封神榜提示的同时,随着鬼物被一一收纳,赵福生的功德值也在飞快的提升中。 转眼功夫,她的功德值已经提升至233752。 赵福生毫不犹豫打开第七层地狱。 地狱的震慑力再度提升,将所有的厉鬼一扫而入。 …… 随着厉鬼被关押,鬼气散逸,留下满地的烂泥,而在经此一役后,赵福生的功德值也暴涨至344952之多。 鬼祸一除,她便有请阴差归位。 如果是早前的阴差,自然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每当她以功德值召唤出鬼差时是最快的,可要想将阴差送归神位,赵福生每次都能感受到阴差动作的缓慢。 可这一次她再次请阴差归位时,阴差的动作却迅速了许多。 她30万的功德值对于厉鬼形成极大的震慑。 鬼差回归神位,身影缓缓消失于半空中。 直到此时,祸害了文兴县大半年的鬼祸直至此时才‘彻底’被清除。 丁大同等人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 初时看到文兴县厉鬼横行,形成沼泽包围鬼差的时候,人人畏惧,只当大难临头。 但鬼差神威大发,震碎沼泽,强逼鬼雨中的厉鬼显形时,又担忧鬼差失控,赵福生无法收拾善后。 好在这些可怕的后果都没有发生。 鬼差分解了鬼雨中的鬼物,群鬼的沼泽也并没有失控,赵福生将这些厉鬼一一收服。 残破的鬼躯被她镇压,放出来的鬼差也被她收回身体中。 一时间雨歇云散,清晨的阳光透过文兴县的雾霾洒入这座饱经创伤的县府,意味着新的希望重新降临这座险些沦为鬼域的城池。 鬼祸一解决,众人这才有了心情收拾善后。 府库内发现的金银数量不少——这些本该是赵福生的战利品,但最终她决意将这些钱留下来重建文兴县。 县府内的存粮也有,之后钟瑶三人会按照赵福生临行时的吩咐,发放告示,分发普通民众。 因向黄蟆镇借的二牛、一骡俱都因鬼祸而死,她令钟瑶核算牛、骡价格,之后派人送还黄蟆镇,以解因果。 县里大乱,钱发的本族亲戚已经不知所踪,他带路的行程在此止住,后续也会从钟瑶手里得到一部分报酬,作为引路所用,再返还家中。 而丁大同招揽的船工幸存者们经历了接连的数桩鬼案后,已经闻鬼色变。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与船同行,护送诸位镇魔司的大人物入上阳郡。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船毁鬼胎‘消失’,他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经众人简单的商议,赵福生将选择权交到这些人自己手上。 他们经历了鬼祸,又赶了数天路,早就已经精疲力竭。 在知道文兴县暂时安定,且得知定居县城会得到县府一定补助后,众人商议了一番,都不愿意再随赵福生等人同行了。 大家表示愿意留在文兴县中定居。 有了县府发放的灾后重建,以及赵福生承诺的给他们支算的额外报酬,已经足以令这些人在文兴县内站稳脚跟。 等到开春,种子下地,明年将收获新的希望。 …… 马车上,丁大同偷偷的看着陷入沉思的赵福生。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相处,当他以为自己对赵福生略有了解的时候,这位来历神秘的万安县令司却总会打破他原有认知,做出一些颠覆了丁大同原本预料的举动。 她爱钱、爱权,且并没有避讳这一点。 入京之行用赵福生自己的话来说,完全就是为了受封金将,向朝廷讨要俸禄。 ‘金将’的头衔丁大同倒能理解。 毕竟生而为人,权、利总是人避免不了的极致追求。 可对于驭鬼者来说,钱来得太容易。 一个力量超凡的人要想敛财再轻松不过,但赵福生这样实力的人却总给丁大同一种贫困交加之感…… 本以为文兴县的财富能让她欢天喜地,可出乎丁大同意料,她却并没有将钱拿走,而是大方的令钟瑶将其分发。 太奇怪了! 但在奇怪之余,丁大同又对赵福生这样的举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认同感,但他说不出所以然。 苦恼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大人,你不是要钱吗?文兴县的钱财大人为什么不要呢?” 他在话一问出口的时候,心中那块如鲠在喉的大石反倒落地: “文兴县镇魔司的人死了,这些都是无主之物,有能者得之,大人就是搬走也无坊呢——” 丁大同问完后,武少春等人的目光转了过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福生。 孟婆也扭头盯着赵福生看。 在众人心中都明白赵福生是什么样的人,也早猜到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可众人却没细想过其中缘由,此时丁大同将这话问出口,大家也都有些好奇赵福生的回答。 赵福生笑了起来,不答反问: “钱财意味着什么?” “钱财意味着——”丁大同被她问得一愣,接着下意识的想回答,但刚一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赵福生微微一笑,说道: “钱财能买米粮、布帛,能换来住宿,保障我们不会风餐露宿。” “对对对。” 姜英点头: “还可以购买杂役、仆从,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马车上的人听到这话,俱都点了点头。 孟婆与刘义真相互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没有出声。 “对于我来说,基本的衣食住行得到满足,就是生存的根本。”赵福生想了想:“至于姜英提到的购买仆从等,我认为这是权力的衍生。” “……” 姜英听到此处,愣了一愣。 少顷,所有人想了想,都点了点头: “是。” “而我已经拥有了权力。”她淡淡的道。 她驭鬼在身,此次昌平郡至上阳郡一行,已经彻底展现了她的实力。 …… 丁大同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众人俱都沉默了半晌,卢家人老实缩着脚尖坐着,也没有吭声。 许久后,孟婆打破了沉默,将话题转回到文兴县鬼案本身: “大人,文兴县的这桩鬼祸——” 她提起文兴县鬼祸,丁大同迅速将思维从先前的纠结中挣脱出。 “我也觉得这桩案子有些奇怪。”武少春抓了抓脸颊说道。 “我也是。”范必死点头。 胡容怔愣的看了看左右。 他说不出来这桩案子的怪异之处,但见丁大同神色严肃,武少春、孟婆都提及此案,陶立方、姜英也好像若有所思,反倒显得他没点疑问不合群似的。 正有些忐忑间,眼角余光却看到范无救也一脸茫然,他心下立即一松,随即也皱起了眉头,做出严肃的样子。 “这案子哪里奇怪了?” 范无救不解道: “厉鬼被大人解决了。” 武少春犹豫: “文兴县的鬼是解决了,可是、可是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范无救问: “哪里不对劲儿?” 他一句话将武少春问住。 武少春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刘义真却道: “太轻松了。” “我嘞个娘咧。”胡容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声,瞪大了双目: “这还轻松吗?” 这几日对昌平郡的人来说,简直如同过五关、斩六将。 如果不是有万安县一行人在,就算昌平郡的人在丁大同的带领下能侥幸逃离当夜船上爆发的鬼案—— “不,我们可能在船上爆发鬼案时就死了。”陶立方平静的道。 丁大同虽说有些尴尬,但想到当夜船上的情景,也点了点头。 “哪怕不死,东屏村我们也无法熬过。” 大家的实力能镇压煞级的厉鬼,但无法解决源源不绝的厉鬼复苏。 赵福生当夜召唤戏班引鬼,孟婆熬汤送鬼,蒯满周召唤黄泉、鬼花牵引鬼物前行——这种种手段无一不令昌平郡的人叹为观止。 更别提后来赵福生在顷刻间收服鬼群,何家村大展身手。 入文兴县她召唤鬼差点灯引路,最终分解厉鬼,并顺利将鬼差收回。 这中间种种手段,但凡出了一点儿差错,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难,真难!也就大人手段通天,才侥幸不死。”姜英叹了一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 孟婆含笑再问: “大人觉得呢?” 跟大家简短的解释一下。 我最近有点忙,在跑装修,感觉一天到晚真的很消耗我的精气神。 精力不足导致我状态一直调整不过来,好像很难蓄积属于我自己的讲故事时间。 明明有时手机也没什么好玩的,觉得玩手机是无意义的事,刷过之后甚至也不记得我看了什么,可是仍然无法放下手机,每当疲倦后总是会报复性的想要玩耍,形成了一种恶性的循环(这个状态是我需要时间去调整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 路遇庄镇 第四百二十四章 “文兴县的这桩案子——” 孟婆一问话,赵福生自然出声。 但一见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突然心里生出狡黠,偏不肯轻易遂了众人的意。 武少春驭鬼后进步很快,除了孟婆、蒯满周这样的天选驭鬼者,他是凭借自身努力驭鬼,且迅速成长,展现出了独挡一面的实力。 随着众人离开万安县,武少春知悉了以鬼印换取百姓香火供奉的途径,他的未来可期。 赵福生要面对纸人张,且一路行来遇到了数桩离奇鬼案,将来说不定会遇到更惊险刺激的案子。 武少春实力增长对她有好处,她也有意培养武少春的见识。 此时见他好奇,她故意话说了一半,随即卖了关子: “少春。” 她一喊武少春的名字,刘义真脸上露出‘果不其然’的头疼之色。 “大、大人。” 武少春一被她点名,当即正襟危坐,双手不由自主的握拳放到了膝盖上,脸上露出紧张之色。 “嘿嘿。” 张传世纵使没有回头,也从这短短两句能想像得出武少春的神情,不由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丁大同、姜英等见武少春的表现,也受他感染,莫名有些紧张,但不知为何,心中又隐隐有些羡慕的样子。 “少春,你对于文兴县的这桩案子怎么看?”赵福生问了一句。 “我、我?”武少春被她问了一愣。 这个问题本来是他提及的,却没料到此时反遭赵福生提问,他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下意识的就往孟婆看了过去。 赵福生温声道: “少春,你是不是全无头绪?” “是。”武少春点头: “大人这样一问,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好。”赵福生并没有责备他,而是道: “既然是这样,那我再问你们,文兴县的案子依你们看来,目前是了没了结?” “自然是了结了。” 范无救想也不想的抢先答应。 “……” 武少春本来也想说话,但没争过范无救,听他这样一说,反倒是怔在了原地,踌躇着没有出声。 赵福生含笑不语,看向刘义真。 刘义真本来想点头,见此情景也有些犹豫。 赵福生再看向丁大同,丁大同隐隐感觉到压力,随即扭头看向胡容。 胡容愣了愣,接着硬着头皮道: “想是完结了。” 从常理来看,文兴县的鬼案已经算了结。 复苏的厉鬼被赵福生解决——众人虽说不知道她具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可是鬼物消失,鬼域解除就是最好的验证。 这桩案子在胡容等人看来,办理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完美,更离奇的是镇魔司并没有大量死人,在这胡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甚至恍惚间让他生出一种仿佛办鬼案并不危险的错觉。 “没、没有完结吧?” 就在这时,武少春迟疑着出声。 他的话令众人表情各异,唯有赵福生点头: “你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证明你内心对此肯定是有疑问的。” “是。”经她一提醒,武少春索性点头: “我总觉得这桩案子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面露笑意,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总觉得这桩案子给我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武少春道: “祸及整个县城,如果以东屏村的事情为鬼祸的时间初始,那么这桩案子历时了最少七八个月的时间。” 他在说话的过程中,思路也逐渐清晰: “之后鬼祸蔓延整个县城,我们途经的村庄几乎都遭了祸患,县里出了事。” 武少春这样一说,刘义真也反应过来了。 他说道: “这样的案子照理来说不比十里坡案小。” 孟婆也点头: “十里坡案件中,乔越生可是达到了劫级的厉鬼。” “劫级——”这个说词丁大同已经听了数次,却因为这一路以来总遇鬼祸,还没来得及问个分明。 此时在马车上他终于逮到了时机,马上就问: “孟婆提到的劫级,我在此之前从没有听闻——” “鬼物并非五阶,以往朝廷认知之中,祸级厉鬼已经是鬼物之最。”孟婆说到这里,丁大同等人连忙点头,接着不安之意涌上心头: “那你所说的劫级——” “劫级就是祸级之上的另一种鬼物,已经超脱灾级厉鬼许多。”孟婆好心解释: “我们在来昌平郡之前,大人带着我们就办了一桩鬼案,这桩事件中复苏的厉鬼就已经劫级的鬼祸,非常厉害。” 张传世也炫耀: “大人驭使的马面鬼差也是劫级。” “当日船上事发前,孟婆的女儿也有可能是劫级。”范无救头脑简单,他只顾着说话,却没留意到随着自己的话一说完,孟婆脸上的笑容一下暗淡了下去。 范必死惯会察言观色,一见此景,连忙伸肘撞了弟弟一下。 范无救被撞得‘哎哟’一声,揉着手臂: “哥,你打我干什么?” 他抱怨完,便见范必死瞪他,同时还向孟婆看去。 范无救就是再傻,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不敢再出声。 …… “你们说得都不错。”赵福生叹了口气: “文兴县酿出的这桩鬼祸不小,历经的时间也长,杀了这么多人,最终县内复苏的鬼祸之源只达到祸级——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事有反常即为妖。 “还有一个地方我也较为在意。”赵福生说到这里,武少春下意识的反问: “哪里?” 他问完之后,赵福生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怯怯的女声响起: “是不是税收——” 众人听到这话,不由转头去看。 只见挤成一团的卢家人中,陈母慌张的拉扯女儿,狠狠的掐了她一把: “你少多嘴多舌。” 说话的人正是陈多子。 她被陈母掐完之后也不见多疼,反倒众人转头看她时,她有些慌乱的样子。 陈母脸色很是不快,赵福生也偏头看她,她像是第一次受人瞩目,十分不安,连忙道: “大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是。” 赵福生反应过来,立即摇了摇头,并向她招手: “你过来,我们说话。” 陈母连忙想要制止: “这样的场合,哪有她说话的余地——” 大家却并不理睬她。 武少春点头: “是了,年初时,东屏村的鬼祸因税收而起。” “何家村也是。”丁大同也道: “可惜镇魔司的人死绝了,不知道鬼祸爆发的起始缘由。” 距离镇魔司的司府衙门近的人最先被鬼域笼罩,死得差不多了,城内其他地方虽说有幸存者,但普通百姓对鬼祸的缘由一问三不知。 至于税收一事,经武少春简单询问,竟发现文兴县制度早就崩塌,各项苛捐、杂税名目众多——有些百姓自己都说不清楚税收名称,只知时常在补交税费。 税收的线索暂时断在了这里。 …… 赵福生发了话,陈母虽说不快,但陈多子仍是起身往镇魔司众人挪了过去。 陈母抱着卢盼儿,眼中满是不赞同。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盯着这对母女看,这两母女真有意思。 明明应该是天下血缘关系最亲密的人,却偏偏生疏至此。 这么长的时间,陈多子应该已经接受了自己驭鬼的事,可她显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知她的母亲。 虽说只有短短两天时间,但驭鬼对陈多子是有影响的,她并没有将自己驭鬼的事告知家里人。 人以群分。 掌控力量后的陈多子明显心思活泛,想要加入镇魔司的团体。 此次文兴县鬼案了结后,众人在商议去留时,卢家人有心想要在文兴县留下。 他们这一路奔波吃了些苦头,卢育和的妻舅死于鬼祸,一家人心力憔悴,不愿再继续随镇魔司前行。 不过偏偏想要随同赵福生上路的却是陈多子。 她罕见的发声,且提及要寻找臧家人,了结清楚卢珠儿生前的婚事。 陈多子执意这样做,表现出罕见的强硬,就连陈母反对也没改变她的心意。 镇魔司众人商议着文兴县的鬼祸,时间很快过去。 因是外地人,大家出了文兴县后并不认识去上阳郡的路。 虽说同行的队伍里还有一个东屏村的厉东平,可这小子自出生以来走得最远的就是入文兴县,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更没有办法指路。 好在张传世脑子也算灵光,他不知道去上阳郡的路,却知道此次昌平郡前往上阳郡一行原本的计划行程是坐船。 照大家最初预估,坐船一路顺白陵江北上,可以行至金县靠船,入县之后再由当地镇魔司的人接待,护送一干人前往上阳郡。 所以张传世索性赶车至江边,找到北上的方向后,沿江而行。 这样的方法虽说有些粗陋,可此时倒也是个法子。 不过江边没有大道,车辆崎岖难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文兴县鬼祸影响,一连走了大半天时间,竟也不见一个活人。 好在赵福生召唤出来拉车的是匹鬼马,又被砍去了头颅,没遇到生人反倒是好事,否则别人见到无头鬼马拉车,搞不好还要被吓个半死。 赶路的一天时间过去,夜晚很快降临。 这里四下见不到村庄,也没有看到人影,经商议后,赵福生决定继续赶路,打算到了天亮仍未见到人影,便先找个村庄探探路。 走了不知多久,范无救逐渐坐不住了。 他起身钻到车外,与张传世并肩而坐,跟他斗嘴: “老张,你驭使了鬼船,这靠着河边驾车走,会不会觉得手痒,想下河去划个船呢?” “……” 张传世一听他说话,手里提的鞭子不想打在马屁股上,反倒想挥在范无救那张略黑的面庞上。 “去、去去。” 他驱赶范无救: “懒得理你。” “我坐累了,老张你跟我说说话。”范无救又缠他,张传世被缠得不耐烦,喊了一声: “大人,赶了一天路,不如找个地方歇歇。” “有什么好歇的?”赵福生还没说话,范无救又接嘴: “你看这马是好马,赶了一天路不吃不喝的——” “它也没脑没嘴,拿什么吃?我是人,赶了一天路挺累的,也要歇歇。”张传世白眼一翻,应了一声。 范无救道: “我看孟婆早前熬的汤还有剩——” “你闭嘴。”张传世听闻这话喝斥了他一声。 二人正吵闹间,赵福生怀里的蒯满周猛地的坐直了身体,随后一道若隐似无的唢呐声远远的传入了她的耳朵。 “等等,别吵了。” 赵福生脸上的轻松写意之色立时一扫而空,她挺直腰背,将双手环住蒯满周,喊了一声。 她如今威仪非凡,话音一落,正在斗嘴的张传世、范无救立刻闭嘴。 张传世手握缰绳,轻轻一勒,那马匹立时停脚,车辆顿时定在原地。 “怎么回事——” 陈母小声开口,但刚一说话,便在丁大同的瞪视下噤声。 此时夜深,四下无人,江边夜风吹来,除了水浪的声响外,便再无其他声音。 众人屏息凝神,半晌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道竹笛乐声。 “像是、像是有人在吹笛子。” 武少春小声的说了一句。 他刚一说完,‘轰隆隆’的爆竹声便响起。 这声音炸破了夜空的静谧,张传世与范无救不约而同的扭头。 只见远处的黑夜中,有火光夹杂着烟火气冲天而起。 ‘咻——轰!’ 有一根冲天炮飞入半空,接着炸了开来,范无救喜道: “大人,那边有人。” 他走了一天,一个人影没见着,已经逐渐焦躁,此时听到远处有声响,顿时喜不自胜。 “又是吹拉弹唱,又是放火炮,大人,我听着像是有大户人家在办喜事。” 张传世也来了劲。 赵福生道: “我们调头往声音的方向走,正好去问问路。” 张传世就等她这话,闻言应了一声,一拉缰绳,那无头的鬼马踢了踢蹄,拉着车辆往声音的方向行去。 那爆竹声在夜里格外响亮,足响了小半刻钟才停止。 车辆走了这许久,离声音来源地越发近了,唢呐、铜锣声也越发清晰。 约一刻钟后,众人远远的看到了灯光。 “大人,像是有庄子。” 张传世喊了一声。 众人探头往外一看,果然便见到远处有一个庄镇。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有人办丧 第四百二十五章 赵福生等人所处的位置较高,在一个小山丘上。 众人眺眼望去,可以看到前方是一处地势平坦的平原。 在平原的正中,有一座小小的村镇。 暗夜下,那村镇灯火通,隔着很远的距离,房舍、人影俱被缩小,看不清内里情景,但隐约可以看到光影中有不少人来回穿梭,仿佛颇为忙碌的样子。 先前众人听到的鞭炮、丝竹声就是从村镇中传来的。 “这是不是鬼?” 姜英一路行来遇多了鬼祸,此时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昨日赶了一天路,不见一个活人,哪知今日倒是奇怪,远远听到了响动,赶来时又见到了村镇,他难免怀疑自己是不是再度踏入了鬼域。 他的话令卢家人有些畏惧。 陈母又想抱怨,但当着镇魔司的人的面,却没有她出声的余地,可是脸色却很难看。 赵福生沉吟了半晌,说道: “不像是鬼,我没有感应到厉鬼气息。” 她的判断向来准确,众人听闻这话,俱都大松了口气。 “有人就好,我真是坐了一天,浑身酸疼。”陈母庆幸的道。 她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卢育和一眼,卢育和与这位岳母相处几年,知道她此时想要进镇歇息,只是不敢出声。 镇魔司面前,卢育和也不敢说话。 好在赵福生主动道: “我们赶了一天路,干脆进镇休息一会儿,顺便问问路。” 陈母闻言,脸上露出笑意。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赵福生想起先前听到的爆竹、乐声,说道: “人家在办喜事,咱们不宜乘车前行。” 鬼马毕竟无头,撞见生人难免会把人吓到。 她说完,将马匹收入地狱中,仅剩了一辆车架子搁置原地。 就在这时,蒯满周拉了赵福生的手,轻轻的晃了两下。 “怎么了?”赵福生问了一声。 小丫头小声的道: “不是喜事。” “不是喜事?”赵福生愣了一下。 小孩说完这话,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再出声。 赵福生定了定神,打算先进村再说。 众人收了马匹,打算步行前往。 从山丘上往下方村镇看时,那房舍好像并不十分遥远,可实际的距离却远比众人肉眼丈量要更远些。 约走了两刻多钟后,一行人终于看清了那隐在雾气中的镇上房舍。 镇子的头顶搭了席棚,摆了十来桌流水席。 赵福生看清席棚的情景后,也明白蒯满周先前所说的‘不是喜事’的缘故。 只见那席棚四周挂满了白帆,上书大大‘奠’字。 一具漆黑的棺木摆在临时搭建的灵堂正中,周围坐了好些乐伶。 乐伶穿的是黑衣,偏偏臂上又拴了条红布。 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跪在棺材前,灵堂的四周摆了桌子,桌椅上坐了熬夜守灵的人,正交头接耳。 竟然是在办丧事! 偏偏在那镇头处又挂了两个白色的灯笼,灯笼上也写了‘奠’字,而灯笼的下尾部则各系了两条艳红的绳子。 “这是什么风俗?” 范必死一见这古怪的情景,愣了一愣。 孟婆道: “看那乐人的装扮,又像是在办喜事,莫非是撞到了阴婚?” 她年纪大,这一生又四处飘零,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对各地风俗民情也有些了解。 孟婆这样一说,好些人立时就点了点头。 倒是陈母欲言又止。 “不是阴婚?” 赵福生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陈母的动静,不由问了她一声。 陈母位卑言轻,这一路走来怨言虽多,但对赵福生这位驭鬼的镇魔司大人却很是畏惧。 听她一说话,陈母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妇人无知,也没什么见识,怕贸然开口说错了话,见笑于各位大人。” 赵福生笑道: “你只管说就是,说错了也不要紧,反正我们已经快进村镇,到时你说得对不对,一问便知。” 陈母还是十分不安,陈多子连忙宽慰母亲: “娘,你说就是,大人性格好,就是说错了也不会怪你。” 陈母就连连摆手: “哪有女人说话余地。” 她一句话顿时令赵福生皱起了眉: “说!” 赵福生好声好气的陈母不愿吱声,她一旦疾言厉色了,陈母反倒老实,连忙道: “是。” “大人,依我看,这镇子确实像是在办丧事,想必是有人死了。” 这样的话不用她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陈母见胡容等人面露不快,又连忙道: “我家乡有一种习俗,若家里德高望重的人去世,要办一场盛大、体面的丧事。” 赵福生看了看远处的村庄丧礼,请了乐人,摆了宴席,买了棺材,确实不算是一场小丧事。 张传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点头: “那棺材看着也不便宜,至少要一两二钱银子,是上好的——” “一两二钱?” 范无救一听这话,顿时吃惊: “你当时在镇魔司外卖棺材,价格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 张传世顿时语塞。 “别吵。” 赵福生喝斥两人,接着示意陈母继续往下说。 陈母道: “但这世道大家都穷,办一场丧事可不便宜——” 越是生活穷困,越是好面子。 自赵福生重生办鬼案以来,时常入镇进村,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早已经见识过这一切——尤其是十里坡鬼案中,村寨以命抢夺龙血香,赚了银子后却宁愿将拿命换取的银钱风光办丧事。 这是生存在重税、有鬼的大汉朝中普通人的一生,仿佛死前的热闹才能昭示这个人在这人世走过,留下过痕迹。 赵福生对这样的现象不予置评。 “有时钱不够了,得想办法去凑,否则这场丧事不办,别人也戳脊梁骨呢。” 陈母絮絮叨叨的道。 但有时钱不够怎么办呢?便唯有卖儿卖女。 “若是这个时候将女儿卖出去,也叫挂喜,在办丧之余,也同时办喜事,便会挂一根红绳——”陈母说到这里,看向了陈多子。 陈多子愣了一愣。 “我瞧着这镇中的丧事也像挂了红喜,但说得对不对也不清楚,如果说得不对,大人也不要怪我。”陈母怯怯的道。 赵福生沉默了半晌,她的心情无端的开始不快。 从出昌平郡以来,这一程路途开始虽顺,但前两夜纸人张现世后就开始不顺。 途经的村镇皆遇鬼祸,死人众多,虽说鬼祸最终被她解决,她收获的功德值也不少,甚至地狱也被开至第七成,可她看了如此多死人、尸骸却很难开心。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正常的村庄,没有遇到鬼祸,但又听了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习俗,一下令她心情变得有些恶劣。 “……” 丁大同也看得出来她情绪不佳,不敢出声。 倒是孟婆,隐约能感悟到赵福生冷肃面容下的怜悯,她叹了口气,目光软和了些,柔声的道: “大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不如我们进村问问。” “嗯。” 赵福生很快收拾心情,点头应了一声。 一行人再往前走了半里,很快镇子上的人便注意到了这一行外乡来客。 “喂,你们是哪里人?来这有什么贵干?” 镇上的人很警惕的站起身。 一些青壮男子已经顺手抄长条凳子、扁担等物。 这个世道大家生活不易,各处都有走投无路的百姓落草为蔻,以劫掳为生。 赵福生一行人多势众,且同行者中,青壮年男子极多,难免会令村里人害怕,远远的看他们便出言喝止,不肯让他们靠近。 “诸位别紧张。” 赵福生越众而出,温声道: “我们并不是盗匪,而是附近县城的人,县里出了些事,才逃难出来的。” 她顿了顿,说话时隐藏了自身身份。 众人以她为主,见她没有提及‘镇魔司’,便也都沉默着不出声。 吹拉弹唱的乐人面面相觑,停下了奏乐。 跪在棺材前的几个披麻戴孝的人也跟着起身。 这里是他们的主场,见有外乡人到来,几人抹了泪走到了灵堂的外侧,双眼通红的相着外头的一行人看。 见赵福生等人人多势众,村镇的人不由有些紧张。 大家顾不得悲伤,彼此交换了个眼色,赵福生就注意到有几个妇人悄悄的从人群中溜走,往村内行去了。 她装着没看到,目光落到了那最先说话的老人身上。 他年事最高,看着约有六十岁了,众人对他颇敬畏的样子,就连几个起身的哭丧人都站在他身侧。 “老丈,我们走了一天,也找不到方向,先前是听到这边的鞭炮声响,才往这边走的。”赵福生说道: “走了一天,你看我们这些人中老的老、少的少,大家也都累了,想向大家讨碗水喝。” 那老者皱起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 几个年轻人脾气冲,闻言便恶声道: “没有!” “阿沼——” 老者一听年轻人恶声恶气拒绝,心中一跳,深怕此人脾气急躁,惹怒了赵福生一行。 他喝斥得晚了些。 镇魔司中,丁大同等人脾气本来就恶躁。 他们是驭鬼者,平时是受人捧着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此时见赵福生好声好气与人说话,结果这些人竟然敢大声喝斥,丁大同几人顿时脸色就变了。 “狗东西!” 丁大同还没开始骂,范无救已经率先出声了。 他袖口一撸,露出结果有力的胳膊,冲那率先喊话的年轻人勾手: “你下来,我把你狗牙打掉。” “给脸不要脸。”丁大同也点头: “以为个个都像咱们——” “诸位不要动怒。” 那老者一看事情要糟,连忙道: “你看我们这里确实出了点事儿,大家心情都不好,年轻人性子急,脾气躁,说话不中听,回头我们自会收拾他。” 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他年长,眼睛也毒,看得出来丁大同等人并不好惹。 范无救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那袖口一挽起来,拳头像碗口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且哪些人是说大话,哪些人是真狠角色他也感觉得到。 这会儿老者不想在灵堂上起冲突,便立即讨饶: “我们这里确实不方便待客,几位贵客如果要喝水,不如这样,我让阿沼立即打桶水来,诸位喝了就各自离去,如何?” “刘三爷——” 那‘阿沼’见他赔礼道歉,心中格外不忿,喊了一声。 老者吹胡子瞪眼: “还不快去。今儿是什么时间,是你常五叔家里办大礼,哪由得你胡言乱语,替人搅事。” 他一骂之后,那年轻人面现愧色,虽说仍是很不快,但还是依言快步往内跑了过去。 老者将人打发了,脸色稍霁,接着看向赵福生等人赔笑: “还请理解一二。” “理解归理解,但我们确实走得累了,就借个地方,喝些水,坐一会儿,歇好了再走也行。”赵福生也不恼,笑眯眯的说出要求。 她看着好性儿,可脾性却坚持。 老者好话都说尽了,见无法将人打发走,眼中闪过凶光。 可他心念刚一动,便见丁大同、刘义真、武少春及范氏兄弟表情不善的盯着他看。 这几人可没哪个是软桃子。 尤其是刘义真,背了口棺材——这样的大棺材村里至少要四五个人才能抬起,他却轻飘飘的扛在肩上。 一旦打起来,谁输谁赢不好说,村里年轻力壮的男子出事,明年开春可怎么活得下去? 老者这样一想,心中又怂了,便低头对身边那裹着孝布的男子轻声吩咐: “春分,这是你的家里,你干脆把你娘喊出来拿主意。” 那被他喊住的男子约三十出头,听闻这话有些无奈,只好红着眼眶应了一声,转身往灵堂后头行去。 事已至此,老者见赵福生等人态度强硬,轻易不可能离去。 他深怕赵福生等人要强行入镇,只好招呼着众人将桌子旁的长条凳端出来,摆在外头,一面招呼着赵福生坐下。 “不知几位是从附近哪个县来的?” 他自己也从临时搭建的草棚内端了根短凳出来,陪坐在一侧,并起了个话题寒暄。 说话的同时,这老者也在打量赵福生等人。 见队伍中青壮不少,可除此之外,也有老人、孩子。 几人之中,丁大同等人驭鬼在身,煞气外泄,看起来不像好人。 可有孟婆、蒯满周及陈母等妇人在,他又觉得赵福生的话多了几分可信。 “我们是附近文兴县来的。”赵福生随口答了一句。 第四百二十六章 庄镇之闻 第四百二十六章 “文、文兴县?” 那屁股才刚沾凳子的老者一听赵福生这话,脸色微变,接着腾地起身,膝盖弯折僵在半空。 “怎么了?” 赵福生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老者这模样,倒是心中一动,问了一句。 老者叹道: “原来是文兴县来的,你这样一说,我倒放心了。” 他说完,双手提了一把裤腿,又重新坐了下去。 正说话的功夫,先前被他使唤着去喊人的‘春分’及打水的阿沼都回来了。 只见那春分搀扶了个婆子,看上去比老者年岁大些,他连忙起身,喊了一句: “五嫂——” 他向赵福生等人告了声罪,起身去接那婆子。 那婆子看着岁数与他相当,但看着精神不如他好。 婆子身材矮小,只至春分肩下,拐了根拐杖,眼睛发红,头发有些蓬乱。 见到赵福生等人时,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那老者就道: “五嫂,这是文兴县来的外乡人,说是逃难来的,走了一天一夜,想要在庄子上歇一会儿,讨口水喝。” 说完,又看向赵福生等人,笑着说道: “诸位贵客,这位是我们庄的常家五嫂——”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这位五嫂子也是个苦命人,这不,她家里出了事,所以请她出来拿个主意。” 他一说完,那常五嫂便皱眉: “又是文兴县的?” 这个‘又’字听得众人心中一动,分别交换眼神。 “常五嫂,贵庄早前也有文兴县的人来过?” 赵福生直言相问。 那老妇人强打精神,叹了口气。 她提着拐杖,左右看了一眼,众人站着没动,她心中烦恼,提拐往春分大腿处用力一拍,发出‘砰’的声音。 “没个眼力见儿的,可怜我那一双孙女儿不在了,剩的全是榆木疙瘩一样的,还不快给我搬根凳子来。” 春分被打后有些尴尬,被她一喝斥,连连应了几声,倒折回草棚内给母亲搬凳子了。 搬了凳子回来,他扶着老妇人坐下: “娘,小心些。” 见此情景,陈母脸上露出羡慕之色,说道: “老人家,好福气啊。” 陈母的感叹发自内心,她话音一落,陈多子、陈来子脸上露出不安且羞愧的神情。 常五嫂本来愁苦满面的脸被她这样一说,脸上的皱褶也舒展了些许。 老婆子嘴角上扬,看得出来面对陈母的恭维她很是受用,但嘴上却仍道: “什么福气,这个儿子不大精明,好在还算孝顺。” “有儿子就很好了,传宗接代呢。”陈母真心的道: “我看你老人家真是很幸福的。” “哪里。” 常五嫂谦虚了一句,接着看陈母左右两侧各站了一个女子,怀里还搂了个男孩。 陈多子年纪不小了,她猜着几人身份,问道: “我看妹妹你也不差,这是你两个儿媳吗?怀里搂的是孙子?” “是孙子就好了。” 陈母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变得忧郁,勉强道: “我可没这么好福气,这是我的外孙,”提起‘卢盼儿’的存在时,陈母既是遗憾,又有些得意:“我女儿倒是比我争气。” 赵福生与陈母也算认识一个月了,见多了她与陈多子相处的情景,还是第一次见陈母‘夸奖’女儿。 陈多子倒像是被这样的言语‘夸’得多了,表情有些微妙——仿佛介于开心与卑微之间,呈现出一种很是复杂的神情。 但她随即意识到了赵福生的眼光,不由自主的转头过来,见到赵福生看她的那一瞬间,陈多子不知为何,脸‘刷’的一下胀得通红。 她有些手足无措,母亲以往令她感到骄傲的夸奖,此时在赵福生的眼神下让她莫名觉得难堪、尴尬。 陈多子拉了陈母一下: “娘,别说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陈母讪讪一笑。 但当着外人的面,她又知道镇魔司等人身份,她没有再开口训斥陈多子了。 …… 经过陈母一打岔,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反倒拉近了与常五嫂之间的距离,她与那刘三爷脸上的防备之色一下减轻了许多。 众人一一落座,刘三爷眼光一转,见到抱外孙的陈母拉着凳子退坐到众人之后,由此可见她的地位在这一行人中并不高。 反倒是看似气度不凡的丁大同等人以众星拱月之势将赵福生包围在中间,似是以她为主。 这样一坐下,刘三爷便看出话事人是谁了。 他心中有些惊讶,却并没有说话。 赵福生道: “你们刚刚提及文兴县,早前也有文兴县逃难的人来这里吗?” “有、有的。” 这里是常五嫂的地盘,刘三爷没有出声,而是她率先开口。 “这段时间还好,要是再早些时候,隔三差五的就有人逃难过来。”说到这里,常五嫂扭头看向刘三爷: “好像是上上个月,还有一拔人拖家带口的,逃往金县呢,当时队伍里还有一户人家,据说是县里当官儿的呢。” “当官的?”赵福生愣了一愣,接着道: “那想必是府衙的人。” 镇魔司的人在鬼祸一出的刹那随即被鬼域笼罩,尽数都死光了。 如果还有官府的人逃出,应该是县府衙门的官员。 “那不清楚了,真是造孽啊。” 丁大同道:“大——” 他正要开口,随即想起赵福生还在隐藏身份,话到嘴边滞住,换了个称呼:“大小姐,如果两个月前县府衙门的人就逃了,那么祸事应该更早一些。” 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县府的官员是绝不敢弃城逃亡的。 这一点赵福生也清楚——当日万安县被鬼域笼罩,庞知县一干人也是不敢跑的。 之所以文兴县的人敢跑,也可见上阳郡这一块地方是烂透了。 “这些年大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听说年初的时候,郡里给文兴县下达了加税的指令,想必这也是造成许多人逃荒的缘由吧。” 刘三爷说道。 他的话令赵福生有些意外。 这老者似是介于有见识与消息滞后之间。他知道上阳郡给文兴县加了税,这在赵福生看来已经是属于见识极广了,却偏偏好似又消息闭塞,竟不知道文兴县发生了鬼祸,导致县里人大部分逃离。 她心中想着事,嘴里问道: “郡里年初给文兴县加派了税收?” “是啊。”刘三爷点头: “听说是县里有人得罪了郡府的大老爷。” “有这回事?”丁大同吃惊道:“你听谁说的?” “反正郡上有人这么说的——”刘三爷本来语气自信,但被丁大同这样一问,虽说强作镇定,但语气、神态间却显出几分心虚。 “称呼你刘三爷是吧?”赵福生笑着问了一声。 刘三爷上了岁数,平日在这村镇也颇有威望,照理说赵福生年纪轻,被她称一声‘刘三爷’他也受得。 可他见赵福生言谈举止非同一般,且丁大同等人不像是她同乡,反倒看着像是随从、仆人身份,刚刚丁大同称她‘大小姐’又验证了刘三爷猜测,他立时拘谨了几分,笑道: “村里人给面儿才这么叫,你叫一声刘老三也使得。” “三爷刚刚提到郡里给文兴县加了税,不知消息是从哪里听到的?”赵福生有心要从他口中套话,仍是尊称了一声‘三爷’。 这样的态度令刘三爷颇感受用,他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得色,正欲说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常五嫂。 虽然他没说话,可这样的动作神态,很明显消息的来源是与常五嫂有关的。 众人目光落到常五嫂身上,这老婆子就长叹了口气,那双眼中涌出水花: “是年前我家老二回来时提到的。” “你家老二是——” 范必死很会察言观色,人又精明,听常五嫂这样一说,已经猜到了什么,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不远处草棚内搭建出来的灵堂。 他猜对了。 不过范必死毕竟年纪还小,精明是够精明了,却一时忘了掩饰自己的动作,引得常家人也跟着扭头去看棺材,一时间村里人俱都悲从中来,常五嫂更是痛哭出声。 “唉,客人们想必都猜出来了,我家老二——” 孟婆早年失女,最了解这种母亲失去子女的痛苦,不由也陪着默默垂泪。 哭了半晌,刘三爷安慰道: “五嫂还要往前看,二娃没了,你还有好几个娃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二娃是最有出息的,真是造孽,他这一走,我家将来可怎么办哦。”常五嫂又哭。 刘三爷就道: “五嫂节哀顺便,也不要让客人看了笑话。” “是我们打扰了才对。”孟婆触景生情,也安慰了一声。 好一阵后,常五嫂哭完调整了心情,这才双眉上扬,眼皮下垂,拉了袖子擦那双红肿发泡的眼睛: “刚说到哪里了?”她问完后,刘三爷提醒: “说到了老二呢。” “哦,对对对。”她点头: “人老了,记忆不好,最近家里事情又多,实在是精力不济。” 她叹了一声,这才道: “刚刚像这位妹子说的,我生了五儿六女——” 常五嫂这话一说完,陈母脸上露出压制不住的羡慕之色。 “我女儿早出嫁了,现在好几个连孙子都抱了,我这几个儿子也算争气,长子在县里酒窑子当师傅——”她提起长子时,表情隐隐有些得意: “也算是受人尊敬,如今家安在县中,娶了县里的女子。” “我二娃则是早年拜了郡里的一个掌柜当师父,跟人学行医的。”她提起家里事,略略平静了些,只是提及二儿子,难免还是伤心,泪水流个不停: “从十一二岁就跟人学,认药、切药、抓药开始上手,学了将近二十年,才开始独当一面。” “直到九年前,终于得到了师父的认可,带着他一道去了郡里的药铺,工钱也涨了很多。” 常二娃无论是学成出师,还是涨了工钱,在庄镇中都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当时消息传开,附近十里八村都很羡慕。 “我们也很开心,当时借了五吊钱割肉打酒,置办了两桌席面,宴请了他的师父,找了村里人作陪。” 常五嫂说到这里,刘三爷点了点头: “当时我也在,五嫂还提及二娃这师父不是亲爹却胜似亲爹,将来定要让二娃好好孝顺他,一定给他养老送终,端灵捧牌。” 说完,叹了口气: “结果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没能给师父送终,自己倒先——” “我苦命的二娃啊。”常五嫂嚎哭。 “……” 赵福生与孟婆相互对视。 这两人说了半天,又哭又叹,虽说人到老年还要承受丧子之痛很是值得人同情,但他们却没有提到正题。 赵福生耐着性子听常五嫂又哭了一阵,接着温声说道: “你家二儿既然出县入郡,师父又认可,照理来说应当前途无量。”她吹捧了一句,常五嫂悲从中来,大声的道: “我儿子要是再干下去,将来再过几年必定能当大掌柜!” 赵福生道: “既是这样,怎么会突然出事?” 常五嫂恨声道: “定是那老掌柜怕他取代自己位置,故意要害死他呢。” 赵福生问: “那老掌柜是谁?” 常五嫂道: “除了他那黑了心、烂了肺的杨开泰,又有谁呢?” 常五嫂先前说话条理清晰,口齿也伶俐,养了五个儿子,虽说后面三个没提,但前头两个依此时人看来也是极有出息,足见这老妇人也不是个糊涂的女人。 可她毕竟年老丧子,经历丧事人不大精明,这会儿说话又没了章法。 赵福生只好又问: “这杨开泰又是谁呢?” 常五嫂此时气上心头大声哭,刘三爷只好道: “杨开泰是郡上的大掌柜,也是带二娃的师父,教了他二十来年——”他补了一句: “之前我们宴请的也是他,唉。” 他叹完后,又道: “除此之外,他也是二娃的老丈人,二娃娶的是他的大女儿。” 这样听来,双方的关系紧密,不像是赵福生原本所猜的生疏。 刘三爷话音一落,常五嫂就恨道: “克夫!他养的这闺女克夫,谁知道他杨家安的是什么心呢?嫁个克夫女给我儿,又害死我的儿子。” 赵福生听她这样一说,不由自主的微微皱眉。 不好意思哈宝子们,今天上午没写完就被拉出门看智能和柜子,回家太晚了,写到现在才补完。。。 第四百二十七章 鬼案再现 第四百二十七章 这样几段对话打开了常五嫂的话匣子,同时也激起了她心中的怨恨。 她对着这群外乡人毫无顾忌的诉说心中的委屈: “成亲十好几年了,接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 如果说陈母一开始听到常五嫂老年丧子还只是觉得有些唏嘘,这会儿听到常五嫂二子一生没有留下一个儿子,满脸的同情: “没有儿子吗?” “没有!” 常五嫂恨声道: “这个杨氏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她骂: “我早知道这杨家不安好心。妹妹你有所不知,杨开泰自己没本事,早年也是个上门女婿,接的是他老丈人的班,这样的人家——”她双膝并拢,将拐杖夹在大腿中间,撇着嘴,眼尾下垂,露出不屑夹杂着怨恨的神情,不停的摇头,蔑视溢于言表: “女人恐怕都是生不出儿子的。” 她说道: “杨开泰的婆娘也是生了几个女儿,长女想招婿,顶他门楣,可是谁又干呢?最后没奈何,便盯上了我的儿子。” 常五嫂说到这里,又冷笑: “要我说,买猪看圈,这女人会不会生儿子,一看她娘就知道了。” 陈母听闻这话,有些自卑。 她底气不足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深恐卢育和不高兴,接着小声的反驳: “那也说不准,有些人就是运气不好,一时生不出,不代表不能生,就是运气不好而已。” “嗤。” 常五嫂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 在陈多子面前十分凶悍的陈母更自卑了,在常五嫂这个生了五个儿子的女人面前头都抬不起来,甚至不敢再与她辩驳下去。 “……” 赵福生看这一幕直看得啼笑皆非,她叹了口气,问道: “你既然看不上杨开泰的女儿,那为什么当时要答应这门婚事?” 常五嫂脸上的狠色又变得哀凄,她抹泪道: “当时哪想那么多?杨开泰一张嘴骗死人不偿命,他低声下气和我保证,说是将来如果生了儿子,头胎跟我儿姓,若有多的,再看能不能继承他杨家门楣,同时也承诺,不管我儿最后有没有第二个儿子,将来他的位置都传给我儿子。” 刘三爷点头: “当时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杨掌柜拍了胸脯保证,说是将来他荣退的时候,定会向东家保举,让二娃当大掌柜。” “你这样一说,杨开泰也算讲理的体面人。”赵福生说道。 她这话顿时令常五嫂很不开心: “哪里体面,我不管他说了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 常五嫂道: “一,他女儿成亲多年,没有生下一个儿子,跟她娘一样,就生了三个赔钱货。” “二,说得好听保举我儿当掌柜,但我儿如今出事,也没能当上大掌柜呢。” 说到这里,她低头又擦眼泪: “现在人都死了,一切只是空谈而已。” 陈母先前还不满她‘买猪看圈’的理论,此时见她哭得伤心,又生同情,说道: “死后没有儿子,连个端灵牌的人也没有。” “谁说不是呢?”常五嫂更是难受,应和了一声。 “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家不是还有三个儿子吗?”赵福生淡淡的道: “再送一个去当学徒就是了。” 常五嫂一拍大腿: “你这姑娘说话中听,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哪知他杨开泰不愿意。” 她诅咒道: “这杀千刀的狗东西——” 说到这里,她身旁的男人不由自主的拉了她一把: “娘,别说这些——” “有什么说不得。”常五嫂一巴掌狠狠将儿子的胳膊拍开: “我就要让人评评理,戳他杨家的脊梁骨。” 男人便不吭声了。 “你看你二哥死了,尸体停了两天,你那嫂子来哭过一回没?几个丫头片子也不肯来,狗东西,没良心,还是我们家自己操持,绝不能与他们善罢甘休。” 常五嫂恶狠狠道: “我定要跟他杨家打官司打到底!” 她说到这里,赵福生目光一闪。 常二与杨开泰之间的是非说到底只是家务事,还谈不上打官司。 但既然常五嫂说了要打官司,那么定是常二遭遇横死,死因有蹊跷。 她想到这里,并没有贸然就问常二死因,而是迂回婉转的问: “对了,刘三爷先前提及郡里对文兴县增加税收,说是你二儿子谈及——”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接着再道: “这样的消息可不是什么小道传闻,他能知道,可见他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谁说不是?” 常五嫂听到她吹捧自己的儿子,心中十分受用,连悲愤一时间都被压制了许多: “你这闺女有见识,我这儿子学的是医,抓药、切药都很有本事,现在也在学着给人开方子,当初在金县都是有了名的。” 她说了半天,终于提到了一个有用的线索。 此地庄镇虽说无名,但想必应该是靠近金线——这样一来,证明赵福生一行人前进的方向是对的。 张传世心中大石落地,随即喜滋滋的道: “我还天生有这领路的本事,这样没头没脑的走,竟然也能走对。” 人家家里在办丧事,说话的老婆子还哭哭啼啼,他偏没眼色笑嘻嘻的,当即引来常家人怒视。 张传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被人瞪视,立马毫不客气的反瞪回去。 “……” 常家人脸皮没他厚,又见赵福生一行人人多势众,丁大同几个还膀大腰圆,便只好忍气吞声,一连瞪了张传世好几眼,不跟这老头儿一般计较。 “他是后来名气大了,那杨开泰又要去郡上,才一起带他去的,还不是这杨开泰人老昏庸,想利用我儿替他把脉看病人。”常五嫂抱怨。 刘三爷接话道: “他们这家医馆叫杏林苑,恰好开在官府旁边的。” “原来是这样。” 丁大同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怕赵福生年轻,不知其中内情,轻声解释给她听: “大小姐,官府旁一般会开酒家客栈、状师、药铺。” 衙门旁是非多,涉及官司、是非的人也多。 打官司是个长久事,一旦搅上这祸事,便要找人写状纸,开堂也要好几回,便要打尖住店。 饮酒喝茶也是常有的事,这里涉及了一些衙门的小道消息,时常在酒家、客栈间传递。 还有一个行当就是药铺。 “衙门中有用刑手段。” 但凡涉及案件的,大多嘴硬不大老实,这个时候就要上刑。 上刑后不少人受伤,一旦伤了,便就近找医师抓药治疗,否则伤势恶化搞不好就要死在牢里。 因此衙门周围是十分热闹的,商铺也抢手得很。 赵福生听得眼角抽搐。 刘三爷、常五嫂立即肃然起敬,看向丁大同: “这位大爷是个行家,说得半点不错。” “……” 丁大同堂堂一个郡府镇魔司大将,此时被这样两个乡村老者夸赞,可是半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他一时间哭笑不得,翻了个白眼没有吭声。 “我家二娃所任的杏林苑就在郡府衙门旁,跟郡府衙门的差役也熟得很,称兄道弟的,有时犯案家属还要出钱请他喝酒,烦他牵线认识行刑的差役,让人用刑时轻些哩。”常五嫂得意的道。 但说完后,她又意识到儿子已经死了,过往一切风光皆化作云雾散,满腔得色又散了个干净,不免又是伤心又是怨恨,开始怒骂杨开泰不是人。 “也就是说,常二所在的药铺离官府近,得知的消息也多,那么文兴县的人得罪郡府,导致加税的一事——”赵福生说到这里,看向丁大同,丁大同怔愣: “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那朱光岭也不是个大气的人。” 朱光岭就是喜怒无常,性情暴戾难处,才会被踢来上阳郡。 他这个人格外残忍,当年驭鬼后随意杀人,引镇魔司的人不快,才会送他来上阳郡的。 担任一方郡府大将后,他就是此地的土皇帝,县府有人如果让他不高兴,他迁怒当地百姓,随意加税完全是有可能的事。 此人性情残忍,不将一方百姓性命放在眼中,死了成千上万的人恐怕不如少收了一两税银让他在意。 赵福生听到这里,眼中闪过冷色。 “原来是这样。”她随口应和了一句,常五嫂道: “可不是呢,我儿大有前途呢,哪知竟遭横死。” 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 赵福生听她这样一说,顺势就问: “照理来说,你儿子所在的医馆位于官府旁,应该安全得很,他人又年轻,行医又很稳,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说到这里,我也觉得蹊跷得很。”常五嫂哭道: “我儿学医,向来很是注意身体,吃喝都讲究,每天还练五禽戏,就是想要保重身体,将来好生儿子,杨开泰答应了我儿子,如果再过两年他女儿生不出儿子,就给他纳妾呢——” “……”赵福生眉心一跳,追问: “既然是这样,那他怎么会死?” “是啊,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死呢?他年前回来时,还说两年后定要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张传世忍不下去了,跳出来指着常五嫂道: “你只管说你儿怎么死的,怎么啰里八嗦、东拉西扯?” “你这老头儿怎么说话的?” 常五嫂的儿子一听张传世这话就怒了,忍无可忍喝了一声。 眼见口角纷争即将掀起,赵福生打圆场: “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两句。” 她年纪不大,但在刘三爷、常五嫂几人看来却颇有威信,她这样一说话,那常五嫂的儿子虽说还很不快,却忍了下去。 常五嫂突然道: “我儿淹死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顿时如石破天惊。 原本还对常家村镇的闲杂事不大感兴趣的胡容等人脸色大变,闻言俱都瞳孔震了震。 抱着卢盼儿的陈母浑身直抖。 这一路行来的可怕惊魂经历仍历历在目,东屏村、文兴县复苏的厉鬼,满地的鬼脚印形成沼泽令人触目惊心。 “淹、淹死的?” 姜英吃惊道。 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想起在离开文兴县时的马车上,赵福生与武少春的对话恰好提及了文兴县的这桩鬼案——当时赵福生就有言在先,说这桩案子并不会因为文兴县的鬼祸被阴差马面分解轻易就歇止。 那时姜英虽说真心诚意敬佩赵福生实力,对她心悦诚服,但对她这句话却仍存疑。 在他看来,文兴县的鬼祸已经达到了灾级,能被鬼差解决纯属是一行人幸运有赵福生保驾护航,一般人入这县城恐怕都有去无回。 这么可怕的鬼祸,怎么可能就只是一场鬼祸的其中一环而已? 如果文兴县的鬼案只是一场灾祸的一部分,那么这场浩劫真正的祸源又在哪里?且会是一场多么可怕的祸事? 大家都不敢细想。 可没想到仅仅不到一天的功夫,赵福生的话竟像是得到了验证。 姜英、陶立方等人心中格外不安,瑟瑟发抖的看向赵福生: “大、大——” “大小姐,看来你说的话应验了。” 丁大同虽说也恐惧,但他毕竟曾任一方大将,心性远比陶立方等人更稳。 在赵福生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他不愿姜英二人因一时惊恐说漏了嘴,破坏了赵福生的计划,因此率先出言将二人的话语打断。 常五嫂处于悲痛中,没有听出这几人的言外之意,她忿懑道: “是,淹死的!杨开泰说是我儿跟郡府差役约着去喝酒,归家途中失脚落入一个池塘中,当时夜晚,四下无人,第二天浮上水面才看到,捞起来时,人已经断了气。” 她又哭天抢地: “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肯定是他杨家害我儿性命。” “打官司,一定要跟他杨家打官司,我要他杨开泰砍头赔命。” 她怨恨的道。 刘三爷听到此处,也叹了一声: “之后杨开泰让人将二娃尸体拉了回来,还想赔些银子了事。” 但是常家人不肯善罢甘休。 常五嫂只知道自己当年好端端的将一个儿子送到杨开泰手中当学徒,如今几十年时间过去,杨开泰就给自己送回一具尸体。 她咽不下这口气,因此联系了县里的人想要给儿子打官司。 累死我了,这一章熬夜写完,强行先调整一下节奏,但不一定明天的更新就能稳定。 第四百二十八章 空棺疑云 第四百二十八章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轮回! 常二在生时一直在衙门旁讨生活,干的是配药、抓药,看伤病人为主的营生。 往来的是衙门行刑的差役,打官司的家属,接触的也多是衙门官司行当的事。 却没料到他身故之后,家里人竟然走起了这样的老路,也因他之事打起了官司。 “打官司可不便宜啊——” 武少春叹道。 常家人既然对常二生前的事了如指掌,那也应该知道打官司要耗时耗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不便宜,五嫂家里的地也卖了几亩,还不够呢。” 刘三爷道。 提及卖地,常五嫂旁边的那男子脸色立时暗淡了下去,眼中隐隐流露出不快之色。 草棚内的其他几个披麻戴孝的人也十分不安,其中一个妇人更是双眼通红,听到此处情不自禁拿手捂嘴,强忍哭声。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那两盏白灯笼上,只见那灯笼的下摆各系了两条艳红的绳子。 惨白之中挂一点红,这种截然相反的色调带来的不是喜庆,而是令人格外不安的诡异。 “那不够的咋办?”孟婆叹了一声。 其实从灯笼上挂的红彩、哭泣的女人,还有先前陈母说过的话,孟婆已经猜到了端倪。 常五嫂冷笑: “不够自然有不够的办法。” 她在常家积威甚重,这样一说,那男人的连忙瞪了哭泣的女人一眼,女人转过了身去。 “反正凑了银子,非要讨回这个公道不可。”常五嫂恨恨的道。 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赵福生是旁观者,听常五嫂、刘三爷提及这桩事,心里已经有了谱,猜到了常二的岳父兼师父估计是个摊上了事儿的倒霉蛋,凭白无故沾惹了一桩官司。 遇上常家这样死活要跟他斗到底的人,这杨开泰恐怕要脱一层皮。 她心念一转,接着再问: “老前辈,你家二儿既然早前在金县做学徒,也就是说此地距离金县是不远的?” 常五嫂点头: “我们是金县治下的庄子,名为五仙观——” 张传世闻言咂舌: “我的个乖,这名字太大了些,也不怕压不住。” 刘三爷笑道: “我们村出了好些能耐人,二娃要是不死,那也是大大的人物呢。” 常五嫂又开始哭自己苦命的儿。 “此去金县大约有多远距离?”赵福生再问。 刘三爷就道: “不远,若是步行前往,约三十来里路,若是脚程快,只消走上四个多时辰就到了。” “……”张传世一听要走四个时辰,顿时面色惨白,嘴快道: “还有没有其他方式啊?” “这个时节路不好走,还有一个方式就是坐车,但山路不好走,也快不到哪去,只是少费些劲。”刘三爷老实说道。 “你们这五仙观可有人借车?”赵福生说到这里,心念一转: “租也成。” 她这样一说,刘三爷倒面露迟疑。 他回头看了常五嫂一眼,常五嫂抹泪的动作一顿。 “我家倒有牛,可以套车进县——”她说道,“我家的牛车不租不借,但是——” 常五嫂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赵福生听出她言外之意,顺势问她: “那老前辈不知有什么用得上我们帮忙的?” “我们正好明儿要入县一趟,缺些人手帮忙,我看你们这些人中有膀大腰圆的,不知肯不肯帮我们出个力。”常五嫂就道: “如果你们答应,正好就一起入城。” “你说来听听。” 赵福生爽快的应承。 常五嫂道: “我们去县里有些事,要收一笔款子,对方仗着家大业大不肯付钱,你帮我们一个忙,将债要回来,顺便拿着钱送去县里,请人帮忙打官司。” 她补充道: “这些钱不少,怕对方给了使阴招子,又再想方儿的抢回去。” 这个要求并不为过,赵福生爽快答应: “可以。” 常五嫂闻言大喜,提了拐杖敲地: “那就再好不过,诸位既然愿意帮忙,那也是我常家的朋友,大鱼大肉的供不起,那么一顿菜粥稀饭总要请的。” 她展现出好客本性,邀请赵福生: “不如几位今夜暂时歇在庄中,凑合一宿,明早一起上路,行不行?” 赵福生点头: “行。” 一商议之后,常五嫂立即便让家里人备些吃食,还与刘三爷商议把镇魔司一行安置在庄子里。 闲谈之中,赵福生也摸清了五仙观的村民数量并不多,但因距离县城不远,村子的人生活还算过得去。 刘三爷类似村中的村老,村子有个什么大小事都由他作主。 他帮着分派人手,招呼村民收拾家里,把镇魔司、卢家人分别安置进村民家中暂借宿一晚。 正说话间,外头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刘三爷道: “哎呀,又下雨了。” 他伸手捂着脑袋: “今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入冬之后倒是下了好几场雨。” 上阳郡已经位靠北方,冬天本该干躁,可今年却频频下雨。 他说者无心,但赵福生等人却听者有意。 武少春脸上露出警惕之色,与赵福生交换了个眼神,接着状似无意的问: “今年这天气古怪,想必不大吉利,县里是不是死了很多人啊?” 刘三爷一面招呼村里人搬凳子进草棚下,一面以手挡额,顺势回了武少春一句: “这年头,哪年不死很多人?” 毕竟是村里人,通讯落后,阻碍了他的见识。 虽说他的见识要比其他村民高点,但仍没听出武少春言外之意。 “哎呀!” 就在这时,草棚下的一个乐人突然惊呼了一声,引起了众人注意。 大家转头望去,便见那怀抱着二弦琴的一个老头慌忙站起了身。 他身材矮瘦,留了稀疏的山羊胡子,嘴里牙都缺了几颗,一手抱瑟,迭步后退,另一只手指着棺材的方向: “那棺材好像在淌水。”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下看,目光刚刚移到棺材下部,突然庄子外狂风大作,先前还是绵绵细雨,顷刻间乌云盖顶,像是雨要变大了。 两盏悬挂在外的灯笼疯狂的摇晃,内里的灯具打倒,溢出来的油瞬间将灯芯淹熄。 同一时刻,棺材尾部摆的灵堂上供奉的香烛尽数熄灭,先前还被火光照亮的灵堂瞬间陷入黑暗里。 这一突如其来的异变可将庄内的人吓了一跳。 ‘滴滴答答’的水流声响起。 镇魔司、卢家人经历过鬼祸,一出现变故第一时间想到了可怕的鬼案,当即发出惊呼。 而五仙观的人则无知无畏。 刘三爷喝了一声: “闯你娘的鬼哦,天都要亮了,突然灭了灯,真的吓死你爷爷。” 他喊完后,又大声道: “阿沼、阿沼,你们快些将灯重新点起,那油贵得很呢。” 说完,想起镇魔司的人先前惊声呼叫,似是被吓住,连忙安抚他们: “别怕、别怕,小事一桩而已。” 这话听得张传世一愣一愣的: “这可是灵堂,摆了死人的,灯都灭了,还是小事?” “那不然还是大事?”刘三爷笑道: “咱们这么多大活人在,还能怕鬼?” 说话的功夫间,阿沼几人已经将灯重新点起,倒下的火烛也扶正,重新点上了光。 常五嫂也受到了惊吓,两手抖个不停。 但在外乡人面前,她却不好表露出来,反倒强作镇定。 灯光亮起来后,常五嫂大松了口气。 她的儿子搀扶着她胳膊,老太太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见熟悉的面孔都在,她脸色缓和了些,又看陈母吓得脸青面黑,这才连忙安抚: “不碍事、不碍事,这里男子多,阳气盛,鬼也怕呢。” “……” 如果是以前,陈母听了这话定会深信不疑。 但她真的经历了几轮鬼祸,人命在厉鬼面前不值一提。 无论男人、女人,皆沾鬼就死。 “不不不。” 陈母不停的摇头,“鬼可不兴这些。” “男人多了,鬼见了都愁呢。”常五嫂见她反驳,心中不快,悻悻的回了一句。 “没事、没事。”刘三爷也笑道: “风吹了灯灭而已,我爷在世时说,鬼也怕污秽,要是鬼真来了,我凶一些,就能将它们镇住。” “别扯犊子。”胡容不快的道。 刘三爷被他这样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欲说话,那先前抱二弦琴的人又喊: “三爷,棺材、棺材漏——水了。” 他小声的道。 众人再次转头,果然见棺材内有水渗出。 那棺材像是泡过了水,水沿着棺材板的缝隙往外涌,顷刻间在地上已经渗出了一小滩水洼。 “嘿,真是怪事。” 刘三爷一看这事儿,吃了一惊: “这棺材好端端的怎么会漏水。” “是不是、是不是闹鬼了——”张传世小声道。 “把棺材盖揭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范无救应了一声。 此时常二尸体还停摆在灵堂,棺盖并没有用棺材钉彻底钉死,揭盖也容易。 可范无救提出这样的话实在冒昧,常家人脸色难看。 不过棺材底部‘淅淅沥沥’的一直淌水,也让人有些不安。 思索半晌,刘三爷看向常五嫂: “五嫂子,你说呢?” 他虽说没有明显的赞同范无救的话,但显然也动了心思。 此时天还没亮,五仙观的雨还没有真正的下下来,灵堂上方搭了棚,四周都是遮风挡雨处,棺材内的水是哪来的? “事情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他这样一说,常五嫂只好道: “那就打开棺材盖看看。” 她话虽这样说,心中却十分不快,恶声恶气的吩咐儿子: “给你二哥多烧些纸,好端端的,偏要冒犯人,也不怕犯了忌讳——” 常五嫂话音一落,刘三爷就向阿沼等人使了个眼色: “揭棺盖看看——” “三爷,我、我们不敢——”阿沼等人是个怂的,听闻这话俱都摇头。 范无救一听这话,主动请缨: “我来。” 他力量大,又仗着门神烙印不怕鬼,主动上前一步,去扒那棺材盖子。 村里人又慌又怕,但爱看热闹却是人的天性,几个乐伶脚步老实的往后退,却又拉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范无救一把将棺材盖子提高,借着烛火探头一看,随即惊呼出声: “咦,没有鬼。”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脸色当即肉眼可见的放松,刘三爷道: “我就说嘛,哪来的鬼——” “我的儿——”常五嫂正要嚎哭,范无救又道: “也没有你的儿。” 常五嫂的嚎声卡在嗓子眼,怔怔的问: “什么意思?” “棺材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尸体,没有人,也没有鬼。” 范无救的话令众人一下愣住。 常五嫂急了,疾步上前趴在棺材边一看,棺材盖被范无救推开,露出内部的情景。 众人探头一看,只见棺材内铺了大量白麻布,内里空荡荡的,确实不见死尸,而那些白麻布不知为何泡满了水,水顺着棺材底部往下滴。 “二哥人呢?!” 常五嫂的儿子脸色立即变了,众人‘哗’的一声大步退后,吓得撞歪了桌凳。 “杀千刀的,是不是杨开泰干的?” 常五嫂语出惊人: “他怕我们告官抓他,派人来偷走了尸体。” “……” 赵福生被她的话狠狠震住,一脸无语。 原本还有些害怕的五仙观村民则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开始讨论起杨开泰什么时候来偷了尸。 …… “这些村民真是疯疯癫癫的。” 张传世凑到赵福生身旁,小声的道: “大人,不如我们问个路,自己进县算了,懒得管他们闲事。” “我觉得老张这话说得对。”范必死这次倒是罕见的站在了张传世那边,说道: “我看他们愚昧无知。”尸体停放在棺材中,棺材旁一直没离了人,常五嫂丧子之痛失心疯了,说出有人偷尸的话也就算了,偏偏一个敢说,村民竟然敢信——可见这些人真是蠢。 “后面怕节外生枝,到时怪我们的到来冲撞了尸体。” 范必死倒不是怕起冲突,只是留下来无端生事,反倒不美。 丁大同等人也点了点头,赞同二人的话。 “尸体不可能凭空消失。” 赵福生没有表态,而是皱眉看向棺材: “棺材内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现水——常二是落水淹死,鬼的存在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 ………………………………………… 如无意外,《前方高能》大概会在12月~1月这个时间段出版,会以一套两册的形式在各大销售平台上架,同时与书相关的小番外则是单独成册作为赠品的形式送给购买书籍的宝宝们~~~ 大家可以蹲一蹲哦。 第四百二十九章 匪夷所思 第四百二十九章 说完,她喊武少春: “少春,你闻到这里有臭味没?” 武少春点头: “有腐臭气,跟东屏村有些相似。” 两人这简短的对话令得丁大同等人也明白了:五仙观闹鬼了。 常二死后厉鬼复苏,常五嫂等人愚昧无知,不知鬼祸可怕之处,还琢磨着要怎么报复杨开泰一家人。 “今夜这场鬼祸如果不压制住,恐怕要生事端。” 赵福生平静的道。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便明白了她有意要管这桩‘闲事’。 对镇魔司的人来说,其实这也不是‘闲事’。 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各人自扫门前雪。 毕竟众人只是途经五仙观,与常五嫂一家又没有沾因果,且这老婆子刻薄凶悍,又很不讲道理,是个泼辣蛮横的人,大家内心都不大愿意帮助这样的人。 “反正现在鬼祸还没出,不如留给金县的人自己头疼——”张传世不以为然道。 “胡说!” 赵福生皱眉喝斥: “这是一条条人命,岂能儿戏?” 如果众人不管,厉鬼一旦复苏,鬼脚印会布满整个五仙观,不出两个月时间,这里会被鬼物围困。 “常二死于上阳郡,且最终厉鬼复苏,我怀疑这桩鬼雨、鬼脚印案应该都源于上阳郡。”赵福生正色道: “如果我猜测属实,上阳郡自身难保,这案子一起,恐怕不会有功夫搭理金县。” 她看向张传世: “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五仙观的鬼祸一旦蔓延,誓必会很快祸及四野、县内,到时文兴县的惨剧会再一次酿成。” 赵福生这一次没有大声斥骂,可她的眼神却莫名给了张传世极大心理压力。 张传世的目光不敢再与赵福生对视,缓缓落到了地面,左右游移。 孟婆神情温柔,笑眯眯的盯着赵福生看: “大人说得对,我都听大人的。” 说话的同时,她双手搭着棺沿,一双手掌用力将棺材扣紧。 孟婆的指尖处有淡淡的红雾逸出,渗入棺材内部。 那顺着棺材底部往下流淌的水流刹时止住,‘淅淅沥沥’的淌水声也瞬间消失。 浸泡在棺内的水流汇聚,被迫显出一个人形。 赵福生的目光一凝,她看向刘义真。 两人目光交汇,已经合作过两次鬼案的人已经有了一定的配合默契。 刘义真当即将背在身上的鬼棺‘砰’声放到了地面,他伸手往原本放置常二尸身的棺材内抓去,将那被水流浸泡的白麻布抓在了手心。 刘义真的手指刚一碰到那水,他便一个激灵。 他的手指先是麻木,随即阴寒夹杂着刺痛传入他的识海内,他整个手臂刹时失去了知觉。 厉鬼的强大怨煞气。 刘义真面不改色,在受到鬼气侵蚀的那一瞬,他的胳膊金芒一闪,手臂立即变得金灿灿的。 那荡涌的水波被刘义真金臂的力量压制住,随即安静了下去。 他顺利将这白麻布捞出,提在了手里。 这个动作引起了常五嫂等人注意。 刘三爷一见刘义真捞棺材里的白麻布,脸色微微一变,大声喝斥: “好小子!你干什么?死人的东西你也敢拿,还当着我们的面拿,当我们五仙观的人是死的不成——” “别误会。”刘义真笑眯眯的提着那白麻,对着摆在地面的鬼棺用力一拧:‘哗——’ 白麻布内的水流被他拧入鬼棺中,鬼棺内还镇压着一件脏兮兮的人皮大衣,这水流被挤入鬼棺的时候,那恶心鬼所化的人皮大衣随即复苏,蠕动着将这些水流‘吞噬’进去。 “我就是看你们这棺材里水太多了,帮你们清理、清理。” 刘义真笑眯眯的道。 “……”刘三爷的愤怒一下滞住,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转头看向常五嫂,却见常五嫂也一脸困惑的样子。 “啊、啊这——那真是多谢,我、我这——”他结结巴巴的说完,又搓了搓手: “还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事。” 说完,又尴尬的道:“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今天也算开了眼了,有人半夜来偷尸体不说,还给棺材灌水,你说这、这正常人谁能干得出来啊——” 更离谱的是这一行外乡来客中,有人背着棺材不说,还把别人家棺材的水拧到自己棺材内去——真是不嫌晦气。 但这话刘三爷不好说。 刘义真在常家人感激的目光中,笑着将棺材内的‘水’流全部运转到自己的鬼棺中。 恶心鬼迅速将那水流包裹。 水流冲击着充满污秽的人皮大衣,却始终无法冲破恶心鬼的压制,最终化为一个死人的模样,被困锁在人皮大衣内,随即再被鬼棺的力量镇压下去。 刘义真面不改色,当着常家人的面将别人家尸体转移走,接着把白麻布往棺材内一扔,又把鬼棺重新封上,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 他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常家人不明就里,脸上夹杂着尴尬与感激的神情。 这一幕直将张传世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 “好家伙,好家伙,义真你真是——” 他话没说完,随即注意到赵福生警告的眼神,剩余的话便咽回肚内。 有了这个小插曲后,常五嫂等人再看赵福生一行人时要热情了许多,也少了许多防备。 先前那提着二弦琴一脸惊恐的乐人弯腰往棺材底部一望,松了口气: “果然没漏水了。” “我都拧完了,棺材底也擦干了,后续风干一会,你们要是找回尸体,也不影响棺材使用。”刘义真笑着说道。 “那可真是多谢,多谢了——”常五嫂迭声道谢。 几人说话的功夫间,外头的雨也竟然停了。 时辰不早了,发生这样的事后,常五嫂心急火燎的想与刘三爷商议寻找自己儿子失踪的尸体一事。 “我看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不如诸位贵客先吃些东西垫个肚子,稍后歇一歇,天亮之后我们再进县里。”常五嫂这话一说出口,赵福生就应了一句。 因有刘义真帮忙收拾棺材,常五嫂明显对众人热络了一些,她转头吩咐先前哭哭啼啼的女人: “慧儿,咱们家还有空屋,你干脆收拾出来,将几位女客领往咱们家去。” 那女人听到常五嫂吩咐,连忙擦了下眼睛,温声的应了一句: “是。” 常五嫂的目光落到蒯满周身上,露出怜悯的神情: “你看这娃,年纪小小的,这天多冷啊,打双赤脚,一路走来脚疼不疼啊?” 她看着蒯满周,仿佛被激发出了母爱天性。 问完后,见小丫头不理她,也不以为意,只转头看向‘慧儿’:“看看咱们家之前有没有三丫头、四丫头留下的鞋子,找找适合的,干净的,给这小闺女一双。” 慧儿听到她提及‘三丫头、四丫头’微微怔愣了一下,眼圈又慢慢泛红,一时忘了回应常五嫂的话。 常五嫂的面容上露出不快之色,提拐重重点了两下地面,发出‘哐哐’声: “听到没有?” 慧儿这才回神,连忙温声道: “听到了。” 见她应承,常五嫂的脸色稍霁,这才转头对赵福生笑着道: “她是我的三儿媳妇,为人很是厚道老实,诸位随她去就是,我要跟三爷他们商议一下,抢回我儿子尸体。”她说到后来,一扫先前招呼客人时的温和,又变得凶狠:“杨家欺人太甚,我定要杨开泰偿命!” 说完,拐杖用力一杵地,喝了一声: “老三,你也跟着去听听,到时拉了庄里壮丁,一块去郡里找杨开泰抢你二哥尸身。” 常三泪流满面,应了一声。 一行人凶神恶煞的走了,留了乐人面面相觑。 村里发生这种‘偷尸’的事也不常见,众人既觉得新鲜又是好奇,灵堂前顿时热闹了起来,众说纷纭。 “太癫了。” 张传世皱着眉,压低了声音: “大人,这些刁民要去县里闹事,我们莫非真要跟着他们同去?” “明日进了县再说。”赵福生回了一句。 张传世看了一旁常家的三儿媳一眼,最后没有出声。 那慧儿腰缠了麻布,双眼红肿,精神有些不佳。 她没有听到张传世先前说的话,但从张传世边说边看往自己的方向看,猜得出来他们可能是在议论自己,不免表情有些不安。 见此情景,赵福生说道: “不知这位嫂子怎么称呼?” 她一开口打破了僵局,令常三嫂松了口气,她擦了下眼泪,说道: “我男人姓常行三,你称我一声常三嫂就是。” 说完,她挤出一丝笑容: “我娘刚刚说了,让你们暂住我家,只是我们房舍小,可能要劳烦几位略挤一挤。” 赵福生就答道: “出门在外,有个遮风挡雨的歇息地已经不错了,叨唠你了。” 她这话显然博得了常三嫂一定的好感,这妇人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轻声道: “几位客人请跟我来。” 赵福生便拉了蒯满周,招呼着孟婆、陈多子及几位女眷同行。 张传世一见此景,连忙道:“大人,我们呢?” 外头天寒地冻。 金县已经属于北方,夜里的风刮在人身上像是刀子在割人,张传世年纪大了,坐了一会儿直被吹得发抖,此时也想找个地方避一避。 “你等着吧,稍后刘三爷他们商议完了‘正事’自然会来安顿你们。”赵福生道。 张传世一听这话,不由发出一声惨呼: “那得等到几时?” 依他看,这五仙观的人都不大正常,各个都很迟钝,闹了鬼还没有半点儿察觉,厉鬼都复苏要开始杀人了,竟然异想天开的认为有人来偷了尸体毁尸灭迹。 最荒谬的是竟然还要为此开个会议…… “等着吧,总有人来的。”赵福生忍笑说了一句。 孟婆安抚他:“小张,那里有个火盆子,你坐过去些,年纪大了不要受凉——” 说完,众人这才跟在常三嫂的身后,从灵堂的另一侧绕到了后方的庄子内。 众人先前从高坡上往下望时,看着五仙观并不大,可实际走进这座庄子时,赵福生才发现庄内也住了不少人家。 与她见过的村庄布局相似,五仙观的房舍几乎相邻,大约有几十户的样子。 常三嫂领着众人走了小半刻钟,到了几排院落处时,说了一声: “到了,这是我们常家。” 她说完,喊了一声: “老四家的,庄里来了客人,娘说让安顿一下。” 她喊完后,屋子里传来响动,不多时便出来了一个阴沉着脸的女人。 那女人看着年纪与常三嫂相仿,约四十出头,头上包了一块布巾,身上系了一条破旧的围裙,她站在门口,滴水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欲言又止: “歇哪里?” “住两姐妹那屋吧,反正——”常三嫂话没说完,神情又黯淡下去。 半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挤出一丝笑容: “让那屋里的五丫头今夜暂时搬出来,跟咱们挤一挤。” “也行,反正这两日睡不了觉。”女人说完后,沉着脸又回了屋子。 不多时,屋里亮起了灯光,传来了有人走动着开箱子的声音。 常三嫂小声的道: “这是我的弟妹,她看着脾气不好,但为人不错,估计这会儿是在收拾床铺,换被子呢。” 说完,她又道: “外头天凉,我带你们先进屋里坐一阵,灶上兴许还有热水,打来洗把脸,泡个脚吧。”她的目光落到赤着脚的蒯满周身上,目光柔和了些: “我们这地方冷,小孩这样冻着容易生疮的,我回头给她找双鞋子。” 虽说常母提及自己的儿子时很是长时间,可是从衣着打扮及四处漏风的破屋,赵福生还是看得出来常家的生活并不宽裕。 对村里人来说,哪怕是一块破布头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更不要说是一双鞋了。 赵福生想起先前常五嫂的话,故意摇头: “这怎么使得,不如留给你们家里的姑娘穿。” 她说道: “我刚听老前辈说,还有三姑娘、四姑娘呢。” 常三嫂一听这话,勉强摇头: “她们穿不了啦。” “这是为什么?”以赵福生的精明,目睹了五仙观常家的这一场‘盛大’丧礼,常五嫂自己亲自说过要办丧事、打官司钱是不够的,再联想到两盏灯笼上挂的那两抹红彩——加上陈母提到过的风俗习惯,当即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最近刚换了电脑,还在习惯中,感觉码字还是有点受影响的。。。 第四百三十章 两家恩怨 第四百三十章 常三嫂也不说话,露出勉强的神情: “她们、她们将来另有去处——” 说完,假装转身提桶打水,趁着这个时节,又悄悄抹了下眼睛。 这一幕看得孟婆十分同情。 赵福生小步上前: “三嫂,我看你们也不富裕,这一双鞋若家里人还能穿得上,不如给两个女孩送去——”她说 李言现在也不排斥进食,以前他老是觉得吃饭浪费时间,有这个空修炼多好,但现在,他倒是感觉无所谓。 “谢谢东家。”闻东老实地说道,父子二人完全没有问赵原让他做什么,待遇又是怎么样的。 不过,东域的人数始终是少,一开始接触的时候,体内元力充足,而且还带着一股狠劲,可是世间不过几分钟,元力的巨大消耗,再加上妖族的人抗打,便是开始陨落人手了。 而此刻,在西游穿越直播间之内众多吃瓜观众相互交谈的时候,化身成为巨牛神的平天大圣牛魔王和化身成为巨猿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战斗力已经到达了最后的时刻。 前些时候是自己修为不够,现在只相差一重了,要解决他也不是什么难事了,现在他可能还知道金刚猿守护的东西,那就更不能留他了,这次回去,暴阳和他的佣兵团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楚风担心动作太过夸张,被自家老婆们发现,看出端倪,所以故意表现得平凡一点。 李言告辞卡萨所,刚准备出门便看见了一名气息深沉的中年男子走入,身边还跟着于泽。 凡人跟神仙比起来,实力长相差的实在是太过于遥远,根本不值得一提。 对他突然的动作,秦素素不由得扯了扯唇角。顺着他所指,但见得“百里经天”四个大字。 既然黑气可以流进筋脉血管,那么他是不是就能将黑气从中运出,储存在丹田里? 剑客的剑被人捏伎,简直就好像他的手脚已经被人绑住了一样。对他心理的打击甚至还更严重。 “道友有何打算?你毕竟是道门散修,没有师门,如今既然招惹了三阴派,必然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李三爷询问道。 柳青青想说,又忍住,其实她根本用不着说出来,她的意思无论谁都不会不懂。 为了一床被子,一点吃的,甚至摸了一下车就杀人,这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 而此时冷月追星已经成功将唐凡的卡片卖掉了,同时获得金币系统也通过邮箱发给了她,这些钱最多能够购买两个百变天君的信物。 看那条斗鸡眼龙双眼外凸的样子,花九严重怀疑它还没勒死魔猿,它自己就被自己勒死了。 李末决定重新返回黑星城,虽然黑星城的司徒家已经不存在了,可李末却还记着司徒家藏宝洞地底深处的冰湖。 秦阳一声不吭的完成了格鲁夫的第一项任务,格鲁夫并没有给秦阳任何休息的时间,再度说了第二项训练任务。 推开门,一缕阳光直面照射在脸上,柳无尘直面阳光,眼窍已经打开,已经不惧怕这些强光了。 曹勋则与鲁印昌不同。曹勋出身于黎州所,军功不彰,但做事踏实。他是廖大亨培养起来的心腹,是廖大亨控制这支军队的耳目。 现在一共是八架飞机,足够这些人飞回离华夏最近的一个军事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