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前夫靠边站,我要和你皇叔玩贴贴》 001 血染 “林晏清,你对朕已经没用了。” 今日是她的新婚之夜,也是边疆战报传来的日子。 她的父亲、哥哥,皆战死沙场。 十万骁勇善战的林家军,全军覆没。 那张沾满了血的战报,从边疆八百里加急到了她的手里,林家军最后一位士兵就在她面前倒下。 而她的夫君——当今的圣上,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 “你父亲功高盖主,世人皆称他是我大齐的保护神,那朕算什么?!” 齐礼看着端坐在床榻上的林晏清,即使妆容明艳依旧难以掩盖她满脸的病气。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你父亲……不,是林氏,早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他的话似是一把利箭刺入林晏清的心脏,疼痛蔓延至五脏六腑。 她紧抿着唇,喉间血气翻涌,不置一词。 “你不说些什么吗?你不想骂朕吗?!” 齐礼最痛恨的就是她这副天塌下来也不会变的样子。 现在她的天塌了,她还是这样,好像没有什么能动摇得了她。 布满红绸、红烛的新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满目的红,就好像是她林氏的血。 林晏清合上眼,不敢再看。 她的沉默,让齐礼不想再和她多费口舌。 “好,很好。既然你连话都不愿和朕说,那就永远别说了!没了林氏,你的后位坐得也不会安稳,日后妙音会陪在朕的身边,与朕共享盛世。” 他话音刚落,寝殿的门被推开,轻快的脚步声渐近,她看见一双绣着凤凰的绣鞋停在了齐礼的旁边。 “陛下。” 这个声音、是楼妙音,即将代替她成为皇后的楼家庶女。 “这大雪天的你怎么过来了?”她听见齐礼的声音变得温柔,“朕马上就回去了,你瞧瞧你连披风都不穿,若是感染了风寒心疼的还是朕。” “陛下不在,臣妾睡不着。” 是了,从今天起,楼妙音也会一直在宫中了。 因为,今日也是她的大婚之日。 “娇气~走,朕陪你回宫。” “陛下,” 林晏清听到楼妙音叫住齐礼, “臣妾有些话想同林姐姐说,陛下可否等等臣妾?” 齐礼眉头一皱,“和她有什么话好说的。” “陛下……” 楼妙音放软了语气,晃了晃他的手臂。 “罢了,朕在外面等你。” 脚步声走远,房门打开又合上,喜庆的婚房里只剩下两个女子。 “林晏清,没想到吧,你也会有这么一天!以前你处处压我一头,京城第一姝丽是你,第一才女也是你!那我呢?我有哪里比不上你?!连皇后的位置陛下也要让你先坐!” 楼妙音的声音一改刚才的温软,变得嚣张又尖锐起来。 “不过这些我已经为自己争到了,之前陛下一直苦于怎么摆脱你们林氏,是我告诉他何必摆脱,只要林氏不存在,自然就不用苦恼了。 没了林氏,没了你。世人就不会再记得,他们只会知道我楼妙音才是这大齐的皇后!” 一直闭着眼睛的林晏清,倏然睁开! 目光如炬,满目通红。 “是你?!” 她林氏将军府落得如此境地,不仅仅是齐礼,还有楼妙音……不对、应该是楼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我,你待如何?” 楼妙音昂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林晏清。 她嗤笑一声,踱近几步。 “事到如今,告诉你又何妨。陛下可从来没有爱慕过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你罢了。如今陛下已登上皇位,你、还有林氏也就没了用处。” 林晏清死死地咬着牙,口中的血腥味令她几欲作呕。 果然如此——是他步步为营,将她和林氏圈入他所设置的陷阱之中。 她不在乎他是否爱慕自己,她在意的是身殉边疆的十万林家军!她在意的是她林氏满门忠烈! “林晏清,你倒是一贯得能忍。” 楼妙音瞧她的反应只觉得无趣, “反正今晚过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就做好在冷宫里忍一辈子的准备吧。” 她转身飘然而去,待她离开,明光殿再次静了下来。 噗—— 林晏清再也难忍胸口的翻涌,血色的雾花在空中绽开。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一直在殿外听着里面动静的小侍女,等到齐礼和楼妙音并肩走远后才敢冲进来。 她早已泪流满面,掏出帕子想替林晏清擦掉嘴边的血,下一秒手腕却被握住。 “平儿,我们回家。” 林晏清撑着膝盖起身,抬手抹了下脸,血迹和红色的婚服融为一体。 她还有娘,她不能倒。 “对,我们回府,夫人还在家!”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可她们连宫门都没能靠近,就被拦在了明光殿外。 披盔执剑的禁卫军,将两人团团围住,剑尖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叛臣林弘岳之女,意图行刺陛下,罪无可恕,给我拿下!” 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就扣在了林晏清的头上,以及整个林氏的头上。 “小姐快走!平儿给您挡着!快走!”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弱小到抵抗不了禁卫军一剑的平儿,无力地松开紧紧攥着的手。 “孟大人,平儿在我入宫前我就已将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父母,她现在已非林府之人。 可否,让她离开?” 禁卫军统领孟晋思忖片刻,朝林晏清拱了拱手,“既然不是林府的下人,可以离开。” 他一抬手,围成圈的禁卫军打开一个口子。 “小姐,平儿不走!小姐在哪,平儿就在哪!” 林晏清拂开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你我主仆情分已尽,回家去吧,你家中还有父母兄弟。” “小姐!小姐我不走!” 平儿哭喊着被拖离包围圈,无情地扔出了宫外。 宫门轰然关上,高耸的城墙好像鸟笼,让里面的人进来了就再也无法逃离。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染上一层银白,世间一切的污垢、黑暗都被轻易掩盖。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林晏清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喃喃着。 红色的婚服破烂不堪,汩汩的血染红了白。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月色被云遮住,不见分毫。 今天,该是个满月的。 …… “将她葬了吧。” 茫茫大雪轻易地将脚印掩盖。 “是,爷。” 002重回 “小姐,前面再走五里路,就能到京城啦!” 这是个稚嫩的声音,不难听出声音的主人很是兴奋。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车厢的四角挂着八角铃铛,泠泠作响。 帷幔忽然被拉开一角,那是一双太过纤细而又瘦长的手,在现在这个日头的照射下,白得有些晃眼。 帷幔之后,露出半张脸来。 容貌姣好,眉若翠羽,肌如白雪。可是细看却是白皙得没了血色,透出些许病态来。 只那一双眼,平静、幽深得好似那深不见底的潭水。 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明明应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如同老妪一般,仿佛看透了世间的寒凉。 林晏清只看了一眼,帷幔就被侍女拉下。 “小姐,外边儿风大,您可得当心着点。” 小侍女将刚被放到一边的手炉重新塞回林晏清的怀里, “您身子不好,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在路上着凉就不好了。” 她说完,又帮林晏清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拢了拢,又倒热茶给林晏清暖身子。 “小姐,来,喝杯茶暖暖。” 林晏清伸手接过,看着忙活了一路的小侍女。 小侍女名唤平儿,在骆家村就一直伺候着她,后来……后来不知是否活了下来。 上一世仿佛是大梦一场,梦醒后她回到了幼时,在骆家村生活的日子。 这一晃就是十六年过去,到了她被父亲母亲接回京城的日子…… “小姐?小姐?” 平儿见小姐盯着自己发呆,唤了两声。 林晏清眨眨眼睛,回过神。 “平儿,”她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神骤然锐利,却又转瞬即逝,“到了京城,可不能再这般肆无忌惮、没有正形了。” “啊?” 平儿一愣,见小姐的面色肃然,心中一凛! 连忙垂头,双手规矩地放在了膝上,“是,平儿知晓了。” 见她总算是有了点意识,林晏清缓缓吐出一口气。 “京城,不是骆家村,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我们了。” 平儿的心越发得沉,她听村里从京城来的教书先生说过,京城是整个齐国最繁华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也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她悄悄地抬眼,瞄了眼小姐。 即使裹着皮毛大氅也依然瘦削的身形,以及没什么精气神的脸色。 她突然不知道,小姐回到京城,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吁——” 马车骤停! 林晏清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她条件反射地就要靠核心稳住身体平衡,下一秒却又是想起什么,卸了一半的力道,任凭身体朝前倾。 “小姐当心!” 平儿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她,才免得林晏清险些一头飞出马车的下场。 “三小姐!有刺客!” 坐在外面的车夫厉声喝道。 林晏清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和回应,就看见平儿义无反顾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小姐别怕!有平儿在!” 这一幕仿佛与迷糊记忆中的一刻重叠…… “小姐快走!平儿给您挡着!快走!” 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却还是无畏地挡在了她的前面。 林晏清凝着身前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平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一般。 “没事。”她拍了拍平儿的肩,“有人保护我们。” 平儿身子一僵,正不明所以,就听到了马车外,刀剑碰撞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 不过半刻,逐渐平息。 林晏清波澜不惊地倚在车壁上,并不好奇和担忧外面的情况。 “三小姐,是附近山上的山贼,已经处理干净,您受惊了。” 车窗外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 “嗯。”林晏清淡淡应了声,“继续赶路吧。” “是。” 男子的声音恭敬却毫无感情。 不一会儿,马车重新出发,车轮碾过地上的积雪,发出‘吱嘎吱嘎’声。 “小姐,他是?” 平儿想掀开帷幔瞧瞧,却又担心小姐受凉,收回了手。 “父亲派来的。” 林晏清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老爷真疼小姐!小姐您丢了十六年,这下找着了,可不得好好护着!” 林晏清含糊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赶了一天的路,她眉间已有倦意。 平儿见她精神不佳,也就安静下来,不再吵闹。 马车内一下子只有几不可闻的熏香燃烧的声音,和轻微的呼吸声。悠悠晃着的马车,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没一会儿,有些疲意的平儿也靠着车壁睡着了。 而原本闭着眼的林晏清,缓缓睁开,一片清明。 这条进京的路她走了数遍,何来的山贼一说? 不过是披着皮的‘狼’罢了。 她人还没到京城,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来‘迎接’她了…… 日暮时分,在城门关闭前,总算是紧赶慢赶地到了。 大雪已停,一片缟素。 平儿再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小心地掀开一点帷幔,探头出去。 “小姐!小姐!城门口好像有人来接您!” 远远地,眼力极佳的平儿就看见城门口站着一大群人,为首的几个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 定是老爷夫人来接小姐了! 林晏清的手指摩挲着用到已经掉了漆的手炉,她缓缓抬眸。 “稍安勿躁。” 只一眼,就让平儿燥热的心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她规规矩矩地坐好,想起了下午小姐跟她说的话。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平儿默默地把这四个字,在心里反复念上几遍。 不能给小姐丢人!不能给小姐添麻烦! 林晏清感受着马车的速度越来越缓,直到听到车夫‘吁——’的一声,马车稳稳停下。 她深呼吸了几口,将身上披的皮毛大氅拢紧了些。 “我们下吧。” 掀开帘子,寒风争先恐后地灌进来。 林晏清把手炉放到一边,踩着车夫早已准备好的车登、扶着平儿的手拾阶而下。 还未站稳,身体就被一妇人抱住。 抱得那样紧,脖颈间还有些湿润。 “我的蓁蓁啊……” 林晏清,字蓁。 她与别家女子‘十五笄而字’不同,出生后父亲就给她取了字。 希望她的生命如草木般茂盛,故取——蓁。 003 设宴 母亲不爱叫她的名,总是‘蓁蓁’‘蓁蓁’地唤着。 此刻抱着林晏清的,正是她的母亲——蒋氏。 “我的蓁蓁、我的蓁蓁……” 蒋怀素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好像要把这亏欠的十六年都补上。 林晏清只觉喉咙似有什么东西梗着,眼眶微微发热,心里发酸。 上一世林氏将军府被按了叛逆的罪名,父亲、哥哥和她都难逃一死,更何况母亲呢…… 她的双手缓缓抚上蒋怀素的背,脸贴近了些。 “娘。” 声音带着颤,与压抑到极致的思念。 这一声,让原本顾着仪态的蒋怀素彻底绷不住了! 竟伏在林晏清的肩头,哭出声来。 下人们自觉低下了脑袋,不看不闻。 “好了好了,蓁蓁回来是高兴的事,哭什么!” 一直站在蒋怀素身后的男人,体型健硕威武,面容俊朗,即使到了中年仍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内含厉气。 林晏清的委屈与强撑的坚强,在见到林弘岳的时候,彻底缴械。 这个征战一生、无往不利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死在一场骚扰边境的小战役中?! 林晏清不信! 她的父亲,是能只身冲进敌群取头领首级的勇将!怎会被北部蛮夷之地的小将斩杀马下? 父亲治军严明,军中上下皆忠心耿耿,就算齐礼埋伏设计,有十万林家军在至少也可护着父亲安全撤退。 难道军中……真的出了叛徒? “爹。” 饶是纵横沙场半辈子的林弘岳,此时也不禁红了眼眶。 “诶!” 找了十六年、盼了十六年的女儿,如今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怎能不动容? 等了十数年才团聚的三人,已无暇顾及周围路过百姓的眼光,紧紧地相拥着。 直到平儿有些看不下去了。 小姐身子不好,可不能在寒天雪地里待这么久,不然定是要咳上好几个月!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大着胆子出声,“老爷夫人,小姐身子不好……” 听到平儿的话,蒋怀素和林弘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居然如此瘦弱。 蒋怀素满是心疼,刚才抱住蓁蓁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怎么跟个纸片儿似的,轻飘飘的一片。 她握着的蓁蓁的手,也瘦的没一点肉,简直是皮包着骨头。 “我们蓁蓁,受了太多苦……” 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如今是这幅孱弱的模样,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难过和自责。 林弘岳也皱眉,他摸了摸林晏清的头,:“没事,现在回家了,爹一定好好给你养回来! 咱们家什么没有?相信爹!不出一个月,定是让我们蓁蓁白白胖胖的!” 林晏清泪痕已干,弯出一个笑,“爹,胖了不好看。” 蒋怀素摸着她还不及巴掌大的脸,“我们蓁蓁怎样都好看!” 她瞧着和林弘岳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心里欢喜地紧。 “就是,你可是我林弘岳的女儿!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天色已渐暗。 “好了,别在这站着了,快回府吧。” 蒋怀素牵着林晏清,就要往自己的马车那带,“娘已经让厨房准备了热乎的饭菜,咱们回府就能吃,这一路上饿坏了吧?” “没有,我离开骆家村前带了些吃食。”林晏清安抚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蒋怀素就想到骆家村是怎样的地方。 那可是西北的苦寒之地,最缺的就是粮食! 蓁蓁带的吃食能是什么好的,定是些粗得不能再粗的干饼。 要不是林家军的将士探亲回来时在骆家村歇脚,正巧见到林晏清,觉得和林弘岳有几分相似,又想起将军府有个三小姐自小就丢了,然后写信回来。 她的蓁蓁,还不知道要在外吃多少年的苦! 林氏将军府一行来接林晏清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府,城中的百姓早就得了消息,就想一睹将军府三小姐的风姿。 可奈何马车上的帷幔拉得严严实实的,连道缝都没漏着,哪里能看到半分容颜。 站在大街两旁来看热闹的百姓,皆道可惜。 将军府就立在皇城的东边,与厚重的城墙就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晃晃悠悠地停下。 “蓁蓁,我们到家了。” 林晏清被蒋怀素搀扶而下,‘将军府’三个威严的大字引入眼帘。 上一世在这的所有记忆,都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蓁蓁怎么了?怎么哭了?是冻着了吗?快,我们进去!屋里就暖和了!” 听蒋怀素这么一说,她这才恍然发现,脸上已沾了湿意。 林晏清拭去眼角的晶莹,笑着颔首,“嗯,外面好冷。” 大雪的天,实在是太冷了。 “没事没事,屋里烧了火盆,娘也让人备了手炉。”蒋怀素揽着她拾阶而上,往府里走,“等会儿换身厚实的衣服,喝点热汤,就不冷了。” 她闷闷地应了声,将喉间的哽咽吞下。 然还未等她们跨过门槛,身后马蹄声由远及近,长吁一声停下。 “林将军,陛下有旨!” 林晏清转身看去,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内侍常顺,她在宫中时见过他几回。 上一世圣上病逝后,他就跟在了齐礼的身边,在宫中也算是风头无两。 林弘岳就要掀衣袍跪下,林晏清也被蒋怀素拉着要跪。 “林将军不必多礼,陛下就是让杂家来传个话。” 常顺虚扶起林弘岳,脸上带笑,语气恭卑。 “有劳常公公了,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陛下听闻林将军寻得爱女,心中也甚是高兴,想见一见三小姐。特于明日在宫中设宴,烦请林将军携眷前往。” 林晏清的视线和他对上,心中暗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只是这宴会不是为她特意办的,而是另有深意。 上一世,正是这次宴会让林氏和齐礼扯上了关系。 如今,若不想林氏重蹈覆辙,最快的突破口就是明日的宫宴。 常顺走后,直到林晏清入了府、又换了身衣裳,同蒋怀素、林弘岳落座一起吃晚饭,林弘岳的脸色还是有些沉重。 004 坐诊 “蓁蓁回来应该高兴,你拉着个脸算怎么回事?” 蒋怀素给她又夹了块肉后,放下筷子问道。 “陛下已经三番两次地想给广川和长洲赐婚,我都以他们一直在边疆为由给拒了。” 林弘岳的语气很沉,看着林晏清的眼神很复杂。 “现在蓁蓁回来了,我怕陛下还有那些大臣要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林广川和林长洲是双胞胎兄弟,十岁便随林弘岳东征西战、守卫疆土,如今不过弱冠,就已战功赫赫,是无数京中贵女爱慕的对象。 为自家女儿向皇上请旨赐婚的大臣比比皆是,却都被林弘岳找理由拒绝了。 现在将军府有了位小姐,想攀附林氏的,自然就有了新的人选。 林晏清抬眸,“爹、娘,我不想嫁人。” 上一世,虽然她对齐礼并无爱慕之情,但既然是父亲为她选择的,为了林氏——她嫁。 可是,最后呢? 落得个血染白雪、尸骨无存的下场。 现在得幸,一切还有机会重来,她只想保全林氏,陪在他们身边。 蒋怀素心疼地覆上林晏清的手背,“我们蓁蓁还小,不嫁人。” 十六岁的年纪,若是寻常人家怕是连孩子都有了。 可在蒋怀素和林弘岳看来,他们的蓁蓁刚找回来,哪舍得让她嫁作他人妇。 “别担心,爹不会让你嫁不愿嫁之人。” * 晚饭过后,林晏清陪着蒋怀素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弄玉轩。 未进院门便见一池绿水绕于院外,临水山石嶙峋,复廊蜿蜒如带。院内曲栏回廊、垒叠湖石。若是下雨,雨水自瓦檐滴落于石上,恰似玉石清脆之音。 所以,上一世的她给院子取了弄玉轩这个名。只不过现在,还是个无名小院。 平儿跟在她身后,又新奇又欢喜。 “小姐,您这院子也太漂亮了,平儿还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呢!” 她自小就生活在西北,那里只有漫天黄沙、戈壁岩石,骆家村更是贫穷,南方的亭台水榭、小桥流水,她也只听教书先生说起过。 “喜欢我们就一直住在这,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林晏清跨进院门,十六年来未安稳的心,在这一刻真正地落到了实处。 平儿伺候着她洗漱完,蒋怀素来找她说了会儿话。 直到林弘岳派人来唤,说是她赶了一天路定是累了需得早些休息,蒋怀素才依依不舍地给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闭上眼才静悄悄地合上门回去了。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林晏清缓缓睁眼,起身下床。 屋内的烛火刚刚已经熄了,唯有透过窗纸照进来的一片银白勉强能视物。 她没有掌灯,只轻轻唤了声平儿。 侯在外屋的平儿很快推门而进,看到本该熟睡的小姐此时正站在衣架前并没有惊讶,而是熟练地从衣柜的最内侧拿出一套雪青色提花织锦长衫,服侍着林晏清穿好。 如瀑般的墨发没有再重新做发髻,只是用一支白玉银竹簪挽起,清雅简约。 “小姐,已经很晚了,您还要去吗?” 平儿边为她系着氅衣,边问道。 “嗯,有几个病人今天该复诊了。” “可是外边天寒地冻的,您若是吹了风……” 平儿还想再劝,可是见小姐已经从匣子里拿出那张玉质面具戴上时,就知晓今晚她定是要去了。 以前在骆家村的时候,每隔一个月小姐就会来一趟京城,没有一次落下的。 “那平儿跟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今晚你就留在府里,虽说母亲已经回去了,但保不准还会再回来看看,有你在还能挡一挡。” “好,那平儿等您回来。” 林晏清拢紧了氅衣,推开门走进了夜色里。 好在她提前和母亲说了不喜人多,所以此时她这小院子里除了平儿,暂时没有其他侍女小厮。 沿着回廊往后院走,一路上静悄悄的,唯有石灯里的烛光稍显暖色。若是偶遇巡夜的下人,她就往廊柱后一避便躲了过去。 顺利地走到将军府的后门,无人把手,只简单地上了门闩。 林晏清环视了一圈,发现墙角处堆了几个木箱子。这里靠近厨房,应是运送食材留下的。 她抬脚踩上去,试探着跺了几下,确定是结实的,才提起衣摆就着木箱子翻过了围墙。 啪嗒。 厚厚的一层积雪很好地削弱了并不稳当的落地声,她呼出一口气,白色的烟雾在冷冽的空气中升腾。 今晚,确实太冷了。 她抖掉大氅上落地时沾的雪,顺着巷子往外走。 齐国民风开放、崇尚自由,鼓励发展经济,并未设置宵禁。虽已是戌时,街上仍有人烟。 京城的东边大多住着皇亲贵胄,如林氏将军府,西边则是最平凡的烟火气。 从东边走到西边,逐渐热闹起来。 林晏清在巷子里穿行着,最终在一家摆着竹制颠簸的医馆后门停下。 “主子,您可算是来了!” 等在门口的是一长相略显稚嫩的青年,身着棉麻布衣,是伙计的打扮,见到林晏清赶忙迎上去。 她走在前头进了医馆,解下氅衣驱散一身寒气,青年顺势接过。 “人又来了很多吗?” “是啊,除了几个复诊的病人,一堆都是点名想找您看的。” 林晏清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向前厅,果不其然瞧见好些人。 想到现在已是戌时,回到京城可就不比在骆家村自由了,一举一动皆有可能被人看在眼里,需得早些回府。 “今天就看十位。” “啊?” 青年惊疑,随即表情苦恼起来, “主子,就十位啊?外头可至少三十好几个人呢……” 以前都是二十位的,这一下子少了十个号,等会儿怕是会闹起来。 林晏清净了手,抬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嗯,就十位,去准备吧。” “是。” 青年闻言,也只好打帘而出。 外头等着的病人见他出来,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 “福生小哥,秦大夫来了没?” “我们在这儿都等半天了,神医大人还没到吗?我家老头子咳得是越发厉害了,我着急啊——” “秦大夫说本月今天会来的,让我过来复诊呢~” “大家稍安勿躁,” 福生抬手示意他们静下来听他说, “秦大夫已经到了,正在准备出诊,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005 假冒 林晏清听着外边的动静,将脸上的玉质面具扶正了些,绕过柜台走进最里面的诊室,在软垫上盘腿而坐。 第一位病人很快在福生的带领下进来,是要复诊的一个老先生,陪着他一起来的是他的妻子。 她搭了脉,又观察了他的面色和舌苔,面具下的眉头蹙起。 “你没有喝药。” 只简单的一句话,就叫他身边的婆婆大惊失色,她看了看自家老头子,又看向林晏清。 “秦大夫,他喝药了的,一日三餐饭后我都给他煎了药的。” 林晏清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淡然地问了句:“你可是看着他喝下的?” “这……” 婆婆话头一哽,回想了下。 “他每次都说刚吃了饭撑得慌,等会儿再喝。我也着急去上工,就没看着……” 她说着反应过来,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老先生的背上,“你这死老头子!是不是把药偷偷倒了?你还要不要活啦?!” 老先生只是一昧地低着头不发一言,任由妻子打骂。 林晏清给了旁边侯着的福生一个眼神,他立马上前扶着哭红了眼的婆婆退到外面好生安慰。 诊室里安静下来,只余隐隐传来的啜泣声。 “你的病若是不吃药,会愈加严重发展成肺痨。这一个月你应该感觉到了呼吸时胸口疼痛,咳黄痰。” 她执笔,在纸上落墨,写下药方。 “我虽不知你有何难处,但若是你一心寻死,李婆婆定是不会独活。” 笔锋收起,她抬眸见老先生已红了眼眶, “你,真的想好了吗?” 话音落下,是许久的沉默。 良久,才听到沉沉的一声叹息,老先生本就佝偻的背仿佛更弯了些。 “我是怕拖累她。” 他说。 “她的身子不好,为了给我治病又找了份工,白天黑夜都不带歇的……” 声音有些哽咽,他缓了一会儿继续道。 “反正我也那么大岁数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也没区别,我就是不想她跟着我受苦,她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的。” 林晏清没有追问李婆婆本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她凝着老先生虽然老旧但干净整洁的衣衫,视线下移看到他沾了墨点的苍老皲裂的手,问:“你舍得吗?” 答案不言而喻。 若是舍得,就不会再来这里了。 把老先生送出去后,福生就要去喊下一个病人。 林晏清叫住他,“李婆婆的药钱收一半就好。” “好嘞!主子!” 福生笑着应声。 他家主子长得跟天仙儿似的,更是菩萨心肠。 “还有,最近店里是不是缺个洒扫?” “是,之前的伙计家里有事走了,还没来得及招一个。” 林晏清:“你让人问问李婆婆愿不愿意来吧。” 福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李婆婆为了给老先生赚药钱,整日整日地摆摊卖老先生的那些字画,可进账少之又少。 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找了份给富贵人家洗衣的活,寒冬腊月,原本那双保养得当、白皙柔嫩的手被冻得生了疮、开了裂。 若是李婆婆能来店里,可比洗衣的活轻松多了,还不用受冻。 “主子,我现在就去问!” 病人一个个地看过去,很快十个号就结束了。 “各位,今天秦大夫的坐诊结束了——”福生朗声道,“不过我们医馆其他大夫还是可以继续给大家看诊的。” 在前厅等了半天的病人一听,立马嚷嚷了起来。 “怎么这就结束了?” “以前不是看二十个的吗?下一个就是我了的。” “秦大夫今日身子不爽利吗?为什么就看这么几个啊?我等了大半月呢!” “这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我还是大老远从别的城来的,就冲着秦大夫神医的名号想让她给看看的,这说不看就不看了,糊弄我们呢?” “对啊!秦大夫呢?让她出来!” 顿时,医馆内一片喧哗。 福生就知道会是眼下的场面,无措地想转身去叫主子,却见帘子掀开,雪青色的衣摆荡了出来。 “主子,这……” 林晏清一抬手,就叫福生的心定了下来。 她踱步而出,不急不缓,叫前厅这些闹起来的病人也都不由得静了下来。 但,总有例外。 “你就是秦大夫?”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大跨步上前,站在林晏清三步远的距离,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我是。” “大家都说你是神医,什么病都能治。我赶来京城就为了找你看病,结果你说不看就不看了,那我不是白来一趟?” 还没等林晏清出声,他又踏着步子围着她转了一圈。 “还有,你说你是秦大夫你就是了?戴着个面具都不以真面目示人,要是这医馆随便找个人糊弄我们,那我们不就被坑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他说完,其他的病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对啊,秦大夫一直都是戴着面具的,我们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我听说去年秦大夫可是隔三个月才会坐诊一次,今年突然改成一个月一次,是不是医馆为了多赚钱搞的鬼啊?” “啊——我上个月可就是秦大夫看的,不会是假的神医吧?” “这要是医出毛病来,那我们可怎么办哦……” 质疑声渐起,落在林晏清身上的目光或是狐疑、或是愤怒。 “她就是秦大夫啊!” 福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发展成这样了, “我们医馆不会骗人的!大家别听他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 中年男子对上福生,眼底划过一丝得意。 “你是医馆的伙计,和秦大夫……哦不对,不能叫你秦大夫了,万一你是个假的呢。和这位姑娘是一伙儿的,你说她是秦大夫那她就是秦大夫,可是我们不知道她是真是假。 这位姑娘,要么你摘下面具让我们瞧瞧你的真面目,要么就向我们证明你是秦大夫吧。” 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接招。 林晏清面具下的嘴角勾起,明白这个人就是来闹事的。 “我为什么要自证?” 她丝毫不慌,淡定地反问。 露出的那双眼睛好似平静的深潭,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这位公子,既然你怀疑我不是秦大夫,那就该你拿出证据证明我不是才对。” 006 反击 “对!你有什么证据表明她不是秦大夫吗?你有本事拿出来啊!” 福生站在林晏清身后,昂着脑袋,气势汹汹。 “秦大夫说得也有道理啊,这公子都没有证据证明,就这么空口说白话,也不能让我们相信啊。” “公子,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觉得她不是秦大夫?” “难不成你见过秦大夫的真容?所以才想让她摘下面具?” “……” 形势顿时反转,现在被放在油锅上煎的可不是林晏清了。 中年男子慌了神,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句话就让事情的发展调转了个方向。 他哪里有什么证据,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办事而已。 他攥了攥拳头,现在他没见过秦大夫也必须说见过了。 中年男子心一横,刹那间伸手朝林晏清的脸而去! “我见过真的秦大夫!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假冒!” 林晏清神色一凌,身体未挪动半分,只轻描淡写地微微歪了下头避开他袭来要摘她面具的手掌。然后手腕翻转,两指成剑于他腕间一点。 “啊——” 凄厉的叫声瞬间响起,中年男子的脸色顿时煞白,那只袭向她的手无力的垂下。 周围一片惊呼,都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还会这一手。 “你对我做了什么?” 中年男子扶着好似脱臼般的右手,额头沁出了冷汗。 此时,他只觉得右手密密麻麻的痒,像是有万千条虫子在啃食,同时还伴有如针扎般的刺痛,叫他难以忍受。 林晏清接过福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碰到他的指尖。 “不过是让你难受几天,不用担心。” “你这毒妇!假扮秦大夫不成被我戳穿,恼羞成怒对我下毒手!我要报官!” 中年男子恶狠狠地道,他紧紧地盯着她,期待看到她低声下气地求他别报官。 然而,林晏清只挑了下眉,欣然应下,“那就报官吧,看官府先抓你还是先抓我。” “你什么意思?” 男子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 林晏清像他刚才那样围着他绕了一圈,上下将他打量了个遍。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身上穿的是金缕阁的绫香缎,而绫香缎除了京城,从不外销。 你说你从别的城来找我看病,刚才又想为真的秦大夫抱不平,想必是日夜兼程十分着急。可你干净整洁,鞋底连土都没沾半分。” “衣服是我到京城之后买的,鞋是因为我坐马车来的,沾不着土!” 男子厉声反驳,为自己辩解。 “对啊,他说得也有道理。” “这绫香缎我知道,确实是只在京城里卖,而且价格昂贵,一般人还买不起,只有那些达官贵人对此很是热衷。” “这位公子看上去普通,没想到也是富贵人家的。” 林晏清也不急,她刚才说的两点,确实有些牵强,也很容易被他找到辩解的理由。 但接下来的,可就不会了。 “好,就算如此。那还请你再解释一下你袖口处沾的是什么?” 话音一落,中年男子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忘了自己的右手无法动弹,一动就是刺骨的疼痛,又叫他惨白的脸青了几分。 “福生。” 林晏清唤了一声。 福生很是机灵地上前直接抓起男子的右手举起,将他袖口上的东西给取了下来,放在鼻尖一闻。 “是乌血藤。” “乌血藤是什么?” “没听过啊,药材吗?” 福生:“是药材,还是很珍稀的药材,城里有此药的只有城南的吴记医馆。” 他说着恍然大悟,将中年男子的手狠狠甩开, “你是吴记医馆派来闹事的吧!好啊,我昨日就看见吴记的伙计在我们医馆门口鬼鬼祟祟、走来走去,今天就找人上门闹事了!” “你胡说什么?!” 男子一看事情败露,面上慌了神。 “我不知道什么吴记医馆!” “如果你不知道吴记,那这乌血藤从何而来?你一个来京城寻医的病人是怎么接触到吴记如此珍贵的药材的?” 林晏清出声,视线从他没法动弹的指尖划过, “指尖泛黄,手指粗粝,可不像是养尊处优、能买得起绫香缎的富家少爷,你应该是吴记医馆的伙计吧。” 中年男子彻底失了分寸,也顾不上自己的右手,慌乱地拨开人群逃走了,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说不出。 如此,闹剧落幕。 “还真是吴记的伙计啊?” “秦大夫也太神了,这都能看出来。” “……” 林晏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太久,必须得回府了。 “各位,我就是秦安,济宁医馆绝不会拿病人开玩笑。 至于刚才那位吴记医馆伙计质疑的我为何佩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实则是因为早年不慎伤了脸,貌丑无颜,身为女子总归是在意的,还烦请各位不要深究。” 她摸了下脸上的玉质面具,声音低沉,还带了些伤怀。 他们一听,不免生出些怜惜来。 “秦大夫,我们是相信你的。” “是啊,这身形这声音一看就是秦大夫,哪里还会有假。” “秦大夫如此风姿,若是没伤了脸,定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吧……” “别说了,秦大夫该伤心了。” 林晏清轻笑一声,长舒了口气。 “无碍,这么多年其实也已经习惯了。虽然我治不好我的脸,但至少我能治好你们。” “秦大夫……” “那为什么今天只看十位啊?以往不是二十位的吗?” “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秦大夫?我们可以等的。” “大家稍安勿躁,” 林晏清朗声, “确实因为我个人原因,以后的每次坐诊都只会看十位。但是,每月坐诊的次数增加到两次。” “两次,那跟以前也差不多,还是二十个。” “每月两次,那我们复诊更方便了。” “太好了,这我就放心了。” 安抚好病人,并将他们分别由医馆内的其余大夫诊治,林晏清才净了手,接过福生递来的大氅重新穿上。 “我以后每月都在月中和月末坐诊,你可提前公示,好让病人们知晓。” “是,主子,我知道了。” “还有,若是吴记医馆的人再来,你就给平儿传信,我会前来。” 福生应下,送她出了医馆后门,看着她瘦削的身影融入黑暗中,才转身回去。 008 刺杀 “当然没有。” 林晏清收针起身, “这毒虽毒性不强,但到底是耽误了时间,身体受损。我施针逼出了大部分毒性,但侵入肺腑的余毒还需要用药慢慢将养。” 将放银针的布包重新放入袖袋中,她环视了一圈也没在房中找到笔墨。 “现在我要写药方,准备笔墨纸砚吧。” 她语气并不客气,说完便在桌案边施施然地坐下。 林晏清没有看到床上男子在听到她这话时立马看了眼黑衣人,目色恭敬略带畏惧。 黑衣人凝着她的侧影半晌,才推门而出。 直到他走远了,林晏清才觉得一直压迫着她的强大气场终于没了。 他的目光太过凌厉,浑身的气势也非同一般。即使不看他的脸,仍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她越发确定,此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侍卫。 厢房内,只剩下床上男子和她两人,除了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很是安静。 林晏清盯着熏炉上飘出的白烟,呼吸间尽是龙涎香气,倏然间想到了刚才被她漏掉的疑点。 黑衣人身上的龙涎香可以是由此而来,但白花榔的味道却不是。 刚刚为男子施针时,没有丝毫的白花榔香气。那男子是今日酉时中的毒,而白花榔却并没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何况,黑衣人在夜风中几次来回,若是一般的香味早就被风吹散了,根本不会残留。 而他身上的龙涎香和白花榔,即使经过风吹也依旧能闻出淡淡的气味。 这只能说明,他是长时间接触或是服用这两味药材。 若他只是侍卫,根本不会在这个房间长时间停留,龙涎香也不可能留香这么久。 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性了——床上男子中毒的确是真,但真正有病的是那黑衣人。 或许,连让她救治男子,也只是试探。 林晏清从被他带来后就一直混沌的脑袋,终于豁然开朗,清明起来。 自她在济宁医馆坐诊后,她神医的名号渐渐打响,城中想请她上门诊治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高门大户。 但男子中的毒并不是极其罕见,只要是稍微有些资历的大夫都能治,根本用不着大费周章地将她掳来。 长期服药,普通大夫治不了……看来那黑衣人体内已是沉珂。 所以他才找到自己,想要一个能治的可能性。 衣袍于风中猎猎作响,林晏清抬眸看去,见黑衣人手中拿着她要的笔墨纸砚返回。 想到了刚才的那一点,她才开始仔细打量他的面容。 剑眉星目,清秀俊朗,看上去脸色并无异常。 “写吧。” 待他逐渐走近,她的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在触及下颌和脖颈处时眯了下眼睛,眸底划过暗色。 肤色不对。 他脸上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颇显男子气概,但衣领上方脖颈露出来的一点皮肤却是如她一般,过于白皙。 若非天生如此,唯有患病或长期接触不到日光之人才会如此。 他既是侍卫,武艺高强,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室内,脸上和脖子的肤色差异过大,本就不正常。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黑衣人神色更冷了。 “好看吗?” 他冷不丁地问。 林晏清睫毛一颤,垂下眼睫,“抱歉。” 她执笔在纸上写下药方,“按这个方子抓药,一日两次,喝七天,便基本可以痊愈。” 黑衣人没有回话,只扫了眼桌上的药方,淡薄非常。 林晏清将他的反应都记下,并未露出异常。 “我可以离开了吗?” “可以。” 他如同来时那般,将她领到宅院门口,就停下要转身返回。 “你不送我回去吗?” 林晏清叫住他,问道。 从城北到城东,若是仅靠她的双脚的话,至少得三炷香的时间。 更何况夜色已深,寒风肆虐,恐怕她还没走到,就冻僵在半路上了。 黑衣人脚步一顿,很是冷淡地凝了她片刻,不置一词。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理会她的时候,他缓步走近。 随即,她的腰带就又被抓住了。 月色下,两道黑影在屋顶上快速掠过,没有惊动分毫。 就算带着玉质面具,林晏清的脸颊也快要被冷风吹僵。她一路上沉默着思考刚刚没能想清楚的问题,视线游移落在他侧脸,忽然被下颌处不近看绝对发现不了的一道细痕给抓住了全部心神。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脸和脖子肤色不一样的可能。 易容。 怪不得他一直没什么表情,一是因为易容不太好做表情,二是极易破坏易容露出破绽,就比如现在被她发现的这一处。 只不过,这点破绽应该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干燥而导致的开裂。 当然,其中一部分也许有做工的原因。 而她也正因为担心出现这种问题,所以以前出诊的时候才会在易容之后戴上面具。 只不过今晚情况特殊,且没来得及准备材料,这才让她在被那吴记医馆伙计质疑时寻了个由头拒绝摘面具。 “还没看够吗?” 说把她送回来就送回来,而且连位置好似都没有偏离半分。 巷子里的光更暗了,模糊了视线。 “抱歉。” 她除了说这个,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被当成一个贪恋他美色的痴人,也好过被他发现自己已识破了他的易容来得好。 风呼呼地从巷子口灌进来,氅衣的下摆被吹得微微晃动。 林晏清在等,等他离开。 可黑衣人却丝毫没有要转身用轻功飞走的意思,他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侧头看了眼还有灯光的医馆。 他这个眼神的意思…… “既然来了,就顺便抓药。” 不等林晏清反应过来,他就率先抬步要往医馆走。 她张了张嘴,想喊住他,却又觉得这也没错。反正都要抓药,那来她的医馆抓,她还赚钱了呢。 林晏清扬了下唇角,便要跟上他,却兀地眸色一沉,身体迅速地一侧,眼中划过数道凌厉的冷光——那是月色映照在了剑身之上! 破空声起,剑尖直指前方黑衣人的后背空门! 好在这些刺客似乎并不在意她,错过她之后就直攻黑衣人。 “小心!” 007 被迫 夜色渐深,愈发寒冷。 刺骨的寒风在巷子里蹿着,林晏清把氅衣又拢紧了些,加快了脚步。 空无一人的小巷中,只有她略显急促的步伐声。 ……不对! 面具下,她眼神一凛,缓缓停下,冷然道:“深夜尾随,阁下何事?” 语气单薄疏离,夜风裹挟着吹远。 静,很静。 要不是林晏清对自己优于常人的听力深信不疑,几乎都要怀疑刚才微弱到几不可查的瓦片碰撞的清脆之声是幻听了。 暗处之人不出现,她就没法回府。 就算披着厚实的皮毛大氅,此时也因为紧绷的神经而指尖冰凉。 “簌簌——” 分不清是树叶摩挲,还是衣袂翻飞。 林晏清都没来得及看和反应清,一人就已经立于她身前。 黑色劲装,腰间佩剑,容色俊朗,神情冷漠。 “秦安,秦大夫。” 声音低沉森寒,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是你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林晏清眉间一动,明白此人是冲着她‘秦安’的身份来的,心下稍安,但仍没有放松警惕。 “是。” 她答。 四目相对,她感觉自己犹如被苍鹰盯住的猎物,下一秒就会被咬住喉咙。 武功极高,深不可测,她没有从他手下逃走的可能性。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 “我需要你帮忙诊治个人。” 黑衣人没有废话,直接道出了来由。 “今日的看诊人数已经到了,我一日只看十人。” 林晏清没有松口,做着挣扎。 他既然没有直接动手带走她,那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黑衣人不为所动, “既为医者,医者仁心,岂能见死不救。” 林晏清面具下的嘴角抽了下,这人虽没有强行掳走她,但恐怕早就提前想好了说辞,以这番大道理逼迫她妥协。 她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她这一次还拒绝,他不会再浪费口舌。 自己无法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更不能冒险暴露林氏将军府。 “病人在何处?” 她无奈,只好答应。 黑衣人面色都没变一下,丝毫没有因为她应下而欣喜,他这是早就算准了此时的结果。 不管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他都会带走她。 “我带你去。” 语毕,林晏清腰间一紧,下一瞬寒风拂面而来,青丝于夜色中飘荡泛出月色冷白的光泽。 黑衣人毫无征兆地将她带起,在房顶上快速掠过,脚尖轻点,无声无息,轻功很是了得。 林晏清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掉下去,落得个断胳膊断腿的凄惨下场。因为他只是抓着她的腰带,像是提一袋货物一般。 晚风袭来,清凉萧瑟,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和几不可闻的白花榔气息。 若不是对药材属性极为了解的大夫,是不可能闻出来的。 林晏清心中一怔。 龙涎香不仅可以制成香料,更是极为重要和名贵的药材,其价值甚高,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 医术中记载着龙诞香可以“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医者通常将它作为“化痰、散结、利气、活血”的药使用。 而白花榔,又名安息香,气芳香、味微辛。有治中风昏厥、心腹诸痛、开窍、行定血之效。 她无法判断这龙涎香和白花榔是黑衣人身上的,或是他从病人处沾染而来的。 但这两种药材,就足以证明她要去看的人非富即贵。 不消片刻,她便落在了实地。 林晏清回神,四下环视,发现这里是城北最边缘的地带,有许多贵胄的别院就立于此处。 看来,她刚才的推测没错。 黑衣人拾阶而上,见身后没有动静,转身道:“进来。” 令人有些不悦的命令口吻。 林晏清没有在意,就她现在的处境,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门口挂着的灯笼亮着幽光,她沉默着抬步跟他进了这座宅院。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踏入内院,就见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尽显风雅。 可见这座宅院的主人极有品味、很是讲究,家底更是丰厚。 虽不见雕梁画栋,琉璃绿瓦,但这院中栽种的花草树木,无一不是珍品。 她现在有些好奇她等下要诊治的病人是谁了。 路过几株开得正盛的腊梅,内院厢房就到了。 在前面带路的黑衣人站在屋外,沉声向里面说道:“爷,秦大夫到了。” “进。” 屋内弱弱地传来一声,黑衣人随即推门而入,林晏清紧随其后。 门一开,馥郁的龙涎香气盈满了鼻间,她视线一扫,就看到了置于桌上正烟雾缭绕的松石绿雕刻海藻纹描金熏炉。 看来,黑衣人身上的龙涎香是由此而来了。 入门处摆着的紫木牙雕梅花凌寒立屏,和屋外的腊梅相呼应。 绕过屏风,见一男子半倚于床围,病态羸弱,面色苍白,唇色泛紫,是中毒之相。 “什么时候中的毒?” 她没有浪费时间,径直走到男子跟前,俯身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又撩起他里衣的袖口搭脉。 “今日酉时。” 黑衣人冷声道。 林晏清从袖口中拿出一布包,在床榻上摊开,一排粗细不同的银针闪着冷光。 酉时,也就是说他中毒不过两个时辰。没有立刻暴毙而亡,而是能挺到现在……也或许是在一炷香之前才刚刚发作,毒性不大。 她没有犹豫,又快又准地将银针扎入几个穴位,动作行云流水、舒展自如。 立于一旁的黑衣人见此,眉头一挑,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丝活气,只不过林晏清没能看见。 就在她下针之后片刻,床上男子喉头滑动,血气翻涌,吐血而出,黑紫色的血染脏了地上铺着的金丝织锦珊瑚毯。 随着毒血吐出,男子的脸色顿时红润些许,唇色也褪了紫,有了生气。 “这便好了?” 黑衣人瞧见男子稍缓的面色,出声问道。 009 出手 林晏清快速后退、朗声提醒道。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人,但好歹刚刚还医治了他的主子,总不能见死不救。 不过,很快她就觉得自己多虑了。 只见黑衣人连头都没回,随手抽出腰间佩剑,反手一扬就将朝他袭去的剑尖全然挡了回去,异常轻松。 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身,扫了眼被击退几步的五个蒙面刺客,表情不为所动。 他的反应告诉她,他似乎对这次刺杀并不意外,或者说——他习惯了。 他没有问是谁派他们来的,仿佛并不在意。 五个刺客严阵以待、不敢再轻易动了,知道这次的目标很是刺手。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林晏清靠着围墙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反应过来拿她做人质,而她也不知道若是她真的被这几个刺客抓住,那冷面黑衣人会不会救她, 好在他们好像很有职业操守,只会对任务目标下手,并没有选择‘抓人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旧伤未愈,坚持不了多久的,我们上!” 其中一个刺客知道没必要浪费时间,于是五人再次发动攻势。 兵器碰撞,在寂静的巷子里尤为响亮。 然而巷子狭窄,并不利于长兵器的施展,黑衣人和五个刺客都打得束手束脚的,局面逐渐焦灼起来。 但即使在这般对自己不利的形势下,黑衣人仍然沉稳淡然,挥舞着手中的佩剑。 渐渐地,林晏清看出了点不对劲来。 虽然刺客并没有伤到黑衣人,但黑衣人也没有乘于上风——他只是在防守。 或许,他是在寻找破绽? 就在此时,只见其中一刺客丢弃了长剑,从腰间拔出短匕,快速贴近黑衣人。 短小精悍的匕首,显然比剑更适合在狭小的空间作战。 不消片刻,林晏清便看到黑衣人有些力不从心了,回挡的速度慢了下来,持剑的右手动作也滞涩了些。 他的防守逐渐变得吃力,冷厉森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果然有伤在身。 “快!他坚持不住了!” 显然,刺客也看出来了。 五人的攻势越来越猛,黑衣人稍有不慎身上就划了道口子。 炙热的鲜血流出浸湿了衣衫,黑色的劲装不见血色,伤口处就好像被雨水打湿了一般。 林晏清蹙起眉头,这样下去不行。 他就算能用卓绝的轻功逃脱,也会受重伤,有可能失血过多而死。 她手摸上腰侧,思考着要不要帮他。 “卫璟!受死吧——” ! 林晏清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满是惊愕。 卫璟? 他是卫璟? 其实她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只是上一世偶尔听齐礼提起过。 卫璟,当今圣上的兄长,但却连个王都没有封,甚至都不是皇姓。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百姓所惧怕、为百官所忌惮。 她听过他的名号——潜龙卫指挥使,拥有监察百官、巡视地方的权利,且可以先斩后奏。 因为神出鬼没,不经常出现在宫中,几乎没有多少人见过他,所以又在私底下被大家称作冷面罗刹。 林晏清上一世并没有和他见过,和齐礼大婚之后她本该去拜访的,只不过最后也没有了这个机会。 而现在,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和他有了交集。 重来一世,看来很多事情的走向都发生了改变,或许她真的可以改变之前的结局。 “噌——” 剑锋相接,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眸色一凌,见卫璟佩剑横持抵在胸前,刺客的那把短匕已没入了他胸前。 不好! 她不再犹豫,从腰间抽出一小纸包,快步跑上前,手在空中一扬。 夜风拂过,白色的粉末飘扬,像是一团五般将刺客全然包围。 “咳咳——” “快闭气!” “是那个女子!” 或许是他们太轻敌,又或许是林晏清看上去实在是没什么威胁性,这毒下得很是顺利。 不过三息,五个刺客全部面色发紫倒在了地上。 武器脱手,没了生气。 “吃下去。” 林晏清对自己的毒很有自信,没有理会已经解决的五具尸体,将手中的一小颗药丸喂到他嘴边。 已有些不适的卫璟,没有一丝犹豫,张嘴就着她的手就吞了下去。 微凉的唇划过她的掌心,有些痒。 “跟我来。” 她看了眼他胸口处匕首插入的伤,就要扶着他进医馆。 “你知道我是谁了,还救我?” 卫璟低头,目光略带审视。 “我是医者,医者仁心,岂能见死不救。” 林晏清分毫不差地将他刚才逼迫她去解毒时的话还了回去。 卫璟一噎,无话。 他看向横陈在地上的五具尸体,眼中闪过兴味。 医者,原来还会杀人。 林晏清扶着卫璟走进医馆的时候,福生正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准备闭店。 “主子,你怎么……” 他震惊,主子不是回去了吗?怎么扶着个受重伤的男子回来了? “去准备纱布和缝合针线。” “是。” 知道这人伤势严重,福生没有耽搁,立马去准备要用的东西。 卫璟沉默着,听到‘缝合’二字,疑惑地扬了下眉。 林晏清搀扶着他进了内室,让他在榻上坐下。 福生很快拿了东西进来,她拿起端盘上的剪子在烛火上烧了会儿,剪开他左胸伤口周围的衣服。 “伤口不深。” 还好,要不是刚才看见他用剑挡了下,那匕首就会直接捅入,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就不回来了。 清楚伤口严重程度之后,林晏清的眉头就舒展开来。 “脱掉衣服,伤口需要缝合。” 虽然不深,但也不能仅仅只是简单地包扎。 卫璟闻言,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解开腰带,松开外袍系带,但想脱下就有些困难了。 袖子卡在手肘处,不上不下。 他不动了,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晏清,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是让她帮他脱? “福生,” 虽然以前诊治重伤昏迷病人的时候,她是脱过男子衣裳的,但是此时并不是最紧急的情况,她没必要自己动手。 “把他上衣脱下,注意伤口。” “是,主子。” 福生领命,动作迅速地帮卫璟脱下外袍、中衣,又小心翼翼地解开内衬。 “主子,好了。” 010 欠条 没了衣衫的遮挡,林晏清更直观地看清了他的受伤情况。 除了胸口处的严重一点,其余的都是被划开的皮肉伤,并不致命。 只不过,这口子略微多了些。 除了陈年的已经结疤了的旧伤,新伤密布。 手臂、腰侧、腹部,看不到的背脊也可能有。好在这些伤口并不深,血已经凝住不再流出。 林晏清没有浪费时间,拿起一小坛酒,打开封口,酒香四溢。 “会有点痛,忍一下。” 说完,汩汩的澄澈酒液就倾倒而下,浇在了他的伤口上。 内室安静地连声闷哼都没有,卫璟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好像这浇在伤口上的是水不是酒。 她有些佩服他了,这种疼痛如何她是知晓的,没想到他如此能忍。 看来,受伤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就像今晚的刺杀一样。 只不过,就是不知道接下来针穿皮肉的痛他还忍不忍得住了。 “主子,要不要给他准备麻沸散?” 福生是见识过那些难熬此痛的病人的凄厉哭喊,以前也不乏如他这般酒液浇伤口都能抗住的,但是可从来没人能忍得了针穿皮肉。 “不用,他刚刚吃了解毒丸,不能服用麻沸散。”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开始没让福生准备的原因。 卫璟:“无碍,你继续吧。” 他看到端盘上放置的形状弯曲、穿了线的针,虽略带疑惑但还是没有问。 林晏清暗赞他的镇定和淡然,用另一把不同寻常的剪刀夹起缝合针,朝他左胸靠近。 冰冷又尖锐的针头触到温热的皮肤,下一秒,刺痛仿佛深入骨髓,连带着已经没什么痛意的其他伤口也重新疼起来。 “唔!” 头顶响起一声闷哼,林晏清嘴角扬起有些恶趣味的笑,动作不停。 因为伤口不深,创口也不长,缝合数并不多,不过片刻就完成了。 寒冬腊月,卫璟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低头,看到胸口处工整细密、甚至可以说有些好看的针脚,觉得近日她在城内盛传的神医之称并没有言过其实。 此等方法虽从未见过,更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但却不得不承认,治疗这类外伤的效果极佳。 林晏清将纱布覆在伤口之上,再在福生的协助之下用绷带固定。 这个伤处理好,其他的就不用费什么功夫,只简单地涂了金疮药。 “可以了。” 话音落下,卫璟起身,张开手臂。 什么意思? 见她没明白,他瞟了眼挂在榻沿的刚才脱下来的几件衣衫。 林晏清了然,这是让她服侍他穿衣裳。 福生刚才端着沾血的纱布以及缝合工具出去处理了,此时还没有回来,内室里只余她们二人。 她只思忖了片刻,就拿起他的内衬就着他的手帮他穿上。 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有些笨拙。 活了两世,她从未帮他人穿过衣裳。 上一世,她和齐礼在大婚前恪守礼节、没有丝毫逾矩。这一世,虽为医者,但更多时候这种事情也是由福生等其他助手完成。 穿好外袍,林晏清看着腰带顿了下,沉了口气,到底是伸手从他腰后绕过。 两人靠得极近,卫璟只微微低头,就能闻到她头发上散发而出的淡淡茶香味,和另一种甜而不腻、略带清冽的气息。 他极为不喜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只觉得腻人又刺鼻。 但此时的味道,却是让他觉得有些神清气爽,伤口处的隐隐作痛都淡了许多。 “你用的是哪家的胭脂水粉?” 他忽然有些好奇。 林晏清好不容易给他系好腰带,就听见他莫名地问了句。 她退后两步,不解地看他,“我并未用胭脂水粉。” 除了出席重要的场合,她一般并不会使用那些东西。 “你身上很香。” 卫璟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不合时宜, “让我很舒服。” 林晏清面具下的脸色一愣,若非她知道潜龙卫指挥使卫璟是不近女色、冷酷到几乎无情的一个人,她都要以为这是情话了。 “应该是我身上的草药味。” 她有些敷衍地回答他。 虽然得到了答案,可卫璟却觉得不是。 但再追问也不太合适,遂无言。 林晏清净了手,想到最后一件事。 “卫大人,这伤口切忌碰水,半个月后来复诊拆线。另外,您要抓的药,再加上我出诊的费用,一共是五两。” 她一手背身,一手前摊,等着他付诊费。 五两,对卫璟来说并不多。但他也知道这市面上普通看诊的费用不算抓药是十文钱,而这济宁医馆秦大夫的看诊费是二十文,足足翻了番。 可就算是如此‘昂贵’的看诊费,也依旧有人前仆后继,甚至加价,只求一诊。 而他这五两……罢了。 若不是她出手,今天他恐怕非死即伤。 “怎么?卫大人是觉得您的命不值五两吗?” 林晏清见他半天没动作,出声道。 她还嫌五两少了呢~ “不少。” 卫璟就要摸出钱袋,手一触及腰间,兀地停住。 他易容前来试探秦安,换了身暗卫的装束,带了佩剑,却唯独没有带钱袋。 此时,腰间空空。 别说五两,就是一文钱他也拿不出来。 林晏清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他空荡荡的腰间,眸底闪过揶揄。 “卫大人这是没带钱?” 倒是没想到,堂堂潜龙卫指挥使如此窘迫的一幕被她碰上了。 卫璟倒是不闪不避,面色未变,‘嗯’了一声。 “等我回府,会遣人送来。” “卫大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无凭无据总归是欠妥的,大人稍等。” 林晏清转身出了内室,没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了张纸,递给卫璟。 “还劳烦卫大人在上面签个字画个押,大人公事繁忙若是遗忘,我也好上门讨要。” 卫璟眼角一颤,看着上面的‘欠条’二字,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的确,她如此行事是妥帖的。 且不说他会不会还,也许此时她对他的身份都是存疑的。 他卫璟的名号虽响亮,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并不多,更何况是她。 无法,他只好签字画押。 011 帮忙 “多谢卫大人。” 林晏清吹干墨迹,折叠后好生放进袖袋中。 “天色已晚,大人早些回府吧。” 这是要赶人了。 “秦大夫,医术过人,令人佩服。” 卫璟不紧不慢,朝她踱了两步, “卫某还有个忙想请秦大夫帮,不知秦大夫可有听过、魂引香?” 尾音沉下,似是钩人心神的幽冥之物。 林晏清心一紧,他这是看出来了? 魂引香,极为罕见的一种毒药,基本上很少有人知晓。 其来源于塞外,不知从何时从北地流入。她在骆家村时有所耳闻,但没有接触过。 刚刚在给卫璟治疗时,她并没有把脉,但可以确定他身上除了未愈的旧伤之外,还中毒了。 这也是导致他今日不敌那五名刺客的原因,怪不得那此时说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若是他真的中了魂引香,能动武已是极限。若是动用内力,怕是用不了三息,就会毒素攻心而亡。 上一世,她从未听到过潜龙卫指挥使卫璟身中剧毒的消息。 而现在,她不知道他中毒是本就存在的,还是因她重生而发生的变数。 但此时他堂而皇之地说出魂引香,是没有给她丝毫退路。 若是她说自己没听过,那她极有可能就见不到明日的阳光。若是她说知道,那她和卫璟可真就绑在了一起。 潜龙卫指挥使中毒的消息若是泄露了,那他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她。 林晏清面上不动声色,可心脏却快速地跳动着,脑袋飞速旋转思考着对策。 可思来想去,皆是没有其他路可走。 唯有兵行险招,方有一线生机…… “有所耳闻。” 她应声,对上卫璟深不可测的眼眸。 “但我没有解药,若要解毒,只能尽力一试。” “若是成功了那是我的幸,若是失败也无妨,你只需告诉我还有几年。” 他的声音很是平静,好像并不在乎这条命一般。 林晏清:“不动用内力尚且也有三年,否则至多半年。” 魂引香本就是剧毒,就算是少量服用也会很快暴毙而亡。但卫璟能坚持这么久,和他体内深厚的内力以及强悍的身体素质脱不了干系。 只是,再强大的人也经不起耗。 如果不解毒,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好,我要你为我解毒。条件你定,只要不威胁到齐国的社稷。” 林晏清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能想到齐国的江山社稷,他潜龙卫指挥使还真是没有白当。 “条件暂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让大人兑现。” 一时间,她还真当不知道要开什么条件。如果她现在是以林氏将军府三小姐站在他面前,那么定是要他全力保护她林府。 可是,她现在是秦安。 “不过,我也有个小忙想请大人帮一帮,于您也是有益的。” 卫璟但闻其详,“何事?” “我想请大人派人保护济宁医馆。” 回到府里已是子时,平儿趴在外间的榻上睡得并不安稳。 听见开门声,猛地惊醒。 看见是她时,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小姐,我差点您出事了!” 她等了许久,中途夫人院子里的双玉姐姐突然过来,问小姐可还睡得习惯。她吓得出了一身的汗,回应了几句生怕双玉要进来看,好在只是问了几句便回了。 林晏清脱下沾了寒气的氅衣,并未递给平儿。 “只是多看了几个病人,无事,你安心睡吧。” 她并没有打算把今日和卫璟的事情告诉平儿,平儿性子跳脱,虽然进京前已经敲打过了,但是这里是京城,她不能出一点差错。 让平儿睡下去,她进到里间厢房,将氅衣挂在衣架上,脱下外袍后钻进柔软的云被中。 这一天,才算是暂时平静了下来。 她的要求卫璟答应得很快,没有丝毫的犹豫。 也是,比起他的性命,保护济宁医馆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原本因为‘秦安’愈渐打响的名气,她就在担心会有人来找麻烦。而她不能暴露身份就无法庇佑济宁医馆,所以才打了卫璟的主意。 既然选择铤而走险、兵行险招,那自然得把他利用到最大化。 林晏清侧头望着被月光映照得有些泛白的窗纸不知多久,才沉沉地睡去。 翌日,林晏清是在蒋怀素温柔含着泪的目光中苏醒的。 “娘。” 她轻唤了声。 也许是久违的安宁,许久未做的噩梦看不得她的好又再次席卷而来。 齐礼、楼妙音狰狞的面孔,令她几欲泣血的话语,叫她在挣扎着醒来好几次。直到天边露了白,才堪堪沉沉地睡过去。 而现在一醒来看见自她进宫后就鲜少见面的母亲时,是止不住的心酸。 见她醒了,蒋怀素连忙收起自己的情绪,她借着抬手挽袖的动作拂去眼角的晶莹,“可要起了?今日还得进宫赴宴,娘要给你好好打扮下。” 林晏清洗漱完,就看见一排侍女端着各式各样的华丽宫装,一排侍女端着珠光宝气的首饰,胭脂水粉更是摆满了整个桌案。 “来,蓁蓁试试这件。” “这桃粉色衬得我们蓁蓁像个小姑娘似的~” “这个不错,珍珠淡雅,很适合蓁蓁。” “要不穿这件吧,这绣样是娘专门让绣娘绣的,你可喜欢?” “……” 蒋怀素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头似的,快一个时辰了还兴致勃勃地拉着她换这个换那个。 “娘,就这件吧。” 可林晏清本就对这些并不热衷,这次入宫她要的是平庸,而不是惹人注目。只要衣着得体就好,并不在乎什么颜色配什么款式的首饰。 “好就这件,蓁蓁喜欢那就这件了。” 等她拾掇好,也到了午膳时间。 一家三口午膳后休憩了一小会儿,驱着马车往皇宫去。 离宫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就隐约听见人声。 马车不能进入皇城,必须在宫门口停下,徒步进入。 林晏清扶着蒋怀素的手踩着车登而下,今日虽风雪已停,但依旧是刺骨得冷。 “蓁蓁,等会儿进了宫别怕,有娘和你爹在。” 手被蒋怀素紧紧地握住,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地被温暖。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挡本公主的路!” 啪! 忽地破空声凌厉,林晏清眼看着一道鞭子擦着她的肩膀而过,精准地朝她身后而去。 012 重逢 蒋怀素连忙护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她这才看清了身后之人是谁。 美目流盼、姿容娇艳,一袭芙蓉桃粉色宫装,衣香鬓影,婀娜娉婷——正是楼妙音。 林晏清瞬间攥紧没被蒋怀素握住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嵌进掌心的肉里,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上一世,她和楼妙音的第一次见面也是现在。 “小心!” 就在鞭子即将抽到楼妙音花容月貌的脸时,一声厉喝,鞭子在距离楼妙音只剩几公分处被牢牢抓住。 周围一片惊呼! “没事吧?” “多谢二皇子,臣女无碍。” “齐玉棠,你又发什么疯?!” 太过熟悉的声音,上一世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人,此时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林晏清身体紧绷,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克制力,才忍住没冲上去将他一刀杀了。 齐礼,这一世我绝对不会和你再有丝毫瓜葛! “她挡了本公主的路,本公主只是让她让开而已。齐礼,你别多管闲事。” 齐玉棠,齐国大公主,皇后所出。性格泼辣,耍得一手好鞭,虽年过十九,但依旧没有驸马。 上一世她们四人也像现在这样在宫门口发生了冲突,只不过那时她没有做一个看客。 齐玉棠的鞭子没有落在楼妙音的脸上,而是甩在了她的背上。至此,就算用了再好的伤药和祛疤膏,原本白皙平坦的背上也永远地留下了狰狞可怖的疤痕。 想到之前自己愚蠢的善良,真是太过好笑。 “什么叫我多管闲事,你差点伤了她的脸!” 林晏清看见齐礼将楼妙音护在自己身后,对着齐玉棠疾言厉色。 上一世她伤了后背,齐礼是怎么做的?哦,让她别同齐玉棠一般计较,然后转头去安慰受了惊吓的楼妙音。 那时的她没看出来,但是现在再来一次,齐礼和楼妙音恐怕早于她之前就情投意合、暗通款曲。 而她还傻傻地以为,齐礼是为了扩充后宫、繁衍子嗣才不得不取了不喜欢的楼妙音。 上一世的自己,在情之一事上还真是天真的可以。 “伤了便伤了,你待如何?要治我的罪吗?二弟。” 齐玉棠收好鞭子挂在腰间,十分张扬地越过齐礼和楼妙音,坐上早就备好的轿辇晃晃悠悠地进了宫。 吃了一肚子气的齐礼,哪里能治她的罪。他只是贵妃所出,而她的母亲是当今皇后。 她虽只是公主,却深得父皇的喜爱。肆无忌惮,谁都不惧……只除了那个人。 闹剧散了场,停在宫门口来赴宴的其他朝臣纷纷往里去。 “蓁蓁,我们走。” 蒋怀素牵着她要往宫里去,却被身后响起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林将军、林夫人,请留步!” 林晏清心里一咯噔,只感叹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的。 齐礼快步走到二人面前,作了一揖,尽显谦逊。 “二皇子,有何事吗?” 林弘岳跨步上前,站在自己夫人和女儿的前面,问道。 “听闻林将军终于寻回爱女,恭喜林将军和林夫人了。” “多谢二皇子。” 林弘岳不卑不亢地道谢,将齐礼的通身气度收入眼底,眸底划过一丝赞许。 “爹,该入宴了,不然就迟了。” 林晏清站在林弘岳身后,淡淡地提醒了声。 齐礼主动找上来是为了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若是没有她打断,他下一句话就会引到她的身上来。 本就不想和某位皇子有过多牵扯的林弘岳,赶紧借着她的话由告辞。 入了宫门,背后那股灼人的视线终于消失不见。 林晏清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接下来的宫宴才是一场硬仗。 走过冗长的甬道,两边青砖色围墙高高竖起,仿佛想压得中间的人喘不过气来,才好显示出皇家的威严不容侵犯。 每隔几步就有一位禁卫军把守着,无人敢在此放肆喧哗。 今晚的宫宴设在大庆殿,走进殿门隐约可听见说话声,绕过前殿入了正厅就看见一簇一簇站着的来赴宴的朝臣和家眷。 “林将军!许久未见了!” “蒋姐姐你怎么又年轻了许多?” “两位公子还没回来吗?” “这位就是三小姐吧,不愧是将军府的贵女,气质和林将军你颇为相似啊哈哈!” 恭维、附和…… 这样的声音,林晏清上一世也听到过。 也正是这种话,将她林氏推向了无边炼狱。 “娘,听闻现在宫中腊梅开得正盛,我想去后花园瞧瞧。” 离宴会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她不想在这里被四面八方复杂的视线围观,寻了个理由暂且避一避。 “去吧,双玉你陪着小姐,好生照看。” 蒋怀素知道她喜静,就不拘她在这里。蓁蓁的那个小侍女平儿虽然性子单纯,但来了京城单纯可不就是什么好词了。 双玉在她还在闺中时就一直服侍着自己,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在这宫中,得有个懂规矩明事理的跟着,她才能放心些。 林晏清被放了行,带着平儿和双玉去了大庆殿的后花园。因着天气太过寒冷,那些名贵娇气的花都没能开。 唯有几株腊梅,尚可一观。 昨夜落的雪还有些没化的,冷白色点缀在嫩黄之上,倒显清新可人,没了梅花的遗世独立之感。 她仰头看着,不知怎么地入了神。 “那边的就是将军府刚找回来的三小姐吧?” 不远处一株一人多高的腊梅树后,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正望着这边。 “是她,在宫门口的时候我瞧见她站在林夫人的旁边。” “这都丢了十几年了还能找回来,谁知道是真是假。依我看,就算有人冒充将军府也不知道。” “可不是!到底是在边关长大的,这般没有规矩。这御花园可不是谁都能来的。这梅花,更不是谁都能赏的。” “我刚还看见二皇子同她说话了,妙音你可得当心着点,她在那种穷苦的地方长大,又生得一副狐媚子长相,恐怕手段也不会干净!” “林三小姐应该不会的,她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小姐了。” 楼妙音柔声为林晏清说话,却立马被其他几位反驳。 “妙音,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是到时候二皇子的心被勾走了,我看你怎么哭?” “不行,我看先得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这京城的规矩!” 寒风拂过,有些杂乱的脚步声让林晏清回过神。 “你就是林晏清?” 013 质疑 她不慌不忙地把视线从腊梅上收回,施施然地转身,抬眸。 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是楼妙音,旁边是几个趾高气昂的世家小姐们,皆是她没什么印象的。 “我是。” 林晏清应声。 上一世,她并不爱与这些世家小姐们打交道,能推的邀约、聚会都找理由推了,渐渐地她们也不再邀请她。 后来传出林氏三小姐生性高冷孤傲,不好相处的言论来,她也懒得理会。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连一个说得上话的好友也没有,整日待在府中,真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了。 “还真是没规矩,林将军将你带来也不怕等下在宴上丢了林氏的脸面。” 一蓝衣女子表情嚣张,语气尖锐难听。 “她在边关长大,这突然回了京城还没来得及学规矩吧。” “哈哈哈~怕是如此了。” 娇笑声一片,尽是嘲讽贬低之意。 候在一边的双玉皱了皱眉,低声和平儿说了句什么转身快步离开。 “没规矩?” 林晏清没有注意到双玉的离开,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梅树下,听到她们的话也不恼,声线微凉,不紧不慢地道, “没规矩的,是诸位才对。” “你说什么?” 蓝衣女子没想到她居然敢顶嘴,音调瞬间拔高了许多。 “我说——没规矩的,是你们。” 她往前踱了几步,冷厉的视线将她们几人扫了一圈, “其一,是你们不请自来,出言不逊。” “其二,我父亲在朝中位居一品,而你们父亲的品阶……” 林晏清没说完整,但她们可都听明白了。 是啊,林晏清的父亲是正一品大将军,是武将之首。而她们父亲的品阶不可能超过林将军。 按理说,她们也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妙音的祖父可是当今太傅,也是正一品!林晏清,你少瞧不起人!” “对啊,我们有妙音!” 她们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地叫嚣着。 林晏清轻笑一声,对上楼妙音略微有些骄傲的目光,“也是。” 这是事实,她当然不会反驳。 “只不过……据我所知,楼小姐乃庶出,我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楼小姐。” 此话一出,楼妙音原本娇艳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牙根紧咬,连一贯温柔的笑都快要维持不住。 庶出,是没有资格同家主、夫人同桌吃饭的,更别说入宫参加这种级别的宴席。 她没法选择出身,但她想要的她能争!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女红,她没日没夜地练习,为的就是给自己增加筹码。 她要让祖父看到她的优秀,看到她的价值,看到她楼妙音并不比嫡系差。 而她,的确成功了。 祖父开始培养她,带着她出席各种富贵显赫的场合。 这些嫡出的世家小姐们,围在她身边讨好她模仿她,世家公子们欣赏她、爱慕她。 没有人提起她楼妙音是庶出,她也开始以为自己与嫡系无异。 可现在,有人提醒她了——提醒她那上不得台面的真实身份。 “林晏清你!” “妙音你别听她说的!她一个身份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人,是不是真正的林三小姐都不一定,你没有资格在我们面前猖狂!” 这些世家小姐们恼羞成怒,纷纷为楼妙音说话。 林晏清的话,看上去只是打了楼妙音一个人的脸,可实际上是将她们的脸都打了个遍。 楼妙音只是个庶女,可她们都是家族中的嫡女。她们和她交好,不过是因为她的祖父是当今太傅,而她是未来的二皇妃。 她们可以自降身份,可她们受不了、也不允许有人将这放到明面上——这个人是林晏清则更不行! “我的身份是真是假,岂容得到你们质疑?” 林晏清肃了神色,背脊笔挺,一步步地朝她们逼近, “今日的宴席是陛下特设的,是为我父亲、为我而办,连陛下都承认了我的身份,你们可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 她的声音并不凌厉,却好似是柔软得能再无形之中取人性命的绸缎,让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楼妙音一众人顿时白了脸色。 “你……你别瞎说!” “我们什么时候质疑陛下了?!” 她们哪里晓得这宴席是陛下专门为林晏清办的,她们只是跟着父亲来宫中露个脸,渴望像楼妙音一样得到某位皇子的青睐。 “林晏清!你若是敢将这话传出去,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知道兹事体大,她们生怕惹出什么祸端来,狠着心就要将林晏清围住威胁。 “哟!本公主倒是想知道你们想怎么不放过林三小姐?” 兀地,什么东西圈住了林晏清的腰,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她低头一看,腰间的是一条紫红色的鞭子——是齐玉棠的。 在抬头时,就看见一人已经站在她身前,将楼妙音一众都挡住了。 “你们是想在这宫中动用私刑吗?!” 啪—— 齐玉棠厉喝一声,手一挥,鞭子狠狠地打在她们脚尖前的地上,发出如鞭炮炸裂般震耳的声响。 寒风簌簌,腊梅树摇晃几许,嫩黄色的花瓣飘落。 林晏清凝着齐玉棠的背影,愣了下。 上一世入宫后她并没有来御花园赏梅,自然也就碰不到楼妙音她们,也发生不了现在的事情。 “大公主!” “大公主,我们没有!是林晏清她乱说的!” “她污蔑我们!请大公主明察!” 一时间,她们慌乱非常。 没出声的楼妙音也慌了神色,低下了头。 刚才在宫门口,她就和齐玉棠起了争执,若不是有二皇子在,她的脸恐怕就要毁在齐玉棠的鞭子上。 而现在,二皇子不在,没法护着她了。 楼妙音视线落在齐玉棠手执的鞭子上,心中骇然。 “污蔑?真是好笑。” 齐玉棠往前走了几步,鞭子拖在地上也跟着她往前了些。 “刚才本公主就站在树后,可都听到了。孰是孰非,我自有判断。你们若是不想我把事情捅到我父皇面前去,就赶紧给本公主滚!” “是!多谢大公主!” “我们就不打扰大公主赏梅了!” “快走快走……” “妙音走了,快走吧。” 和来时的张扬完全不同,她们就如同抱头逃窜的鼠辈灰溜溜地离开了梅花林。 “啧,胆子真是小,无趣~” 齐玉棠收起鞭子,转身看向林晏清, “还是你有意思一点,你就是林将军刚找回的女儿?” 014 降罪 “臣女林晏清见过大公主。” 她敛了敛神色,微微弯腰行礼。 “免礼免礼~” 齐玉棠摆摆手, “你这不是挺有规矩的嘛,她们刚才就是故意找茬。在宫门口的时候我看你弱不禁风的,还以为你是个一捏就软的柿子,没想到你倒是有几分林将军的飒爽风姿,只几句话就叫楼妙音她们露了怯。” “臣女斗胆借了陛下的威,还是要多谢公主出手相助。” 楼妙音她们不知道今晚的宴会真正是为谁而办,但齐玉棠肯定是知道的。 她刚才借陛下的旨意反击她们,虽然没有撒谎,但也算得上是僭越了。齐玉棠深得陛下宠爱,虽不知她是否会多嘴,但先一步承了自己的过总归是没错的。 “诶——你说的也没错。我父皇和林将军感情深厚,林将军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他也确实是高兴,这宴席啊有一半还真是为你办的。” 齐玉棠继续道, “不过,还有一半可就有别的目的……不说了,马上该开宴了,母后定是在找我了,我先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她便快步离开。胭脂色的高挑身影,衬得嫩黄的腊梅都暗淡了几分。 天之娇女,当应如是。 林晏清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双玉和平儿。 “大公主是如何过来的?” “回小姐,是奴婢去找夫人的路上碰见的。”双玉上前一步,俯身低头,“楼家小姐发难,奴婢担心小姐被欺负就想找夫人过来,却在半道被大公主拦住询问。” …… “诶,你是林夫人身边的侍女吧,急匆匆地干什么去?” 双玉刚走到御花园入口,就被一主一仆给拦下。 她抬头定睛一看,心下有了计较。 “回大公主,我家小姐不知何处得罪了楼家以及一众世家小姐们,平白无故地向我家小姐发难,奴婢正想找夫人过来主持公道。” 齐玉棠一听,眉毛竖起。 “楼家?可是楼妙音?” “正是。” “我就知道她藏不住她那点心思,这么快就要搞事情了。” 齐玉棠把腰间挂着的鞭子拿下里握在手里, “走,本公主倒要看看她想怎么为难你家小姐!” …… “小姐,事情就是如此了。” 林晏清听完,并没有如双玉料想的那般夸奖她,而是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将大公主请来,可有想过另一种后果?” 双玉愣住,有些不明所以。 “如我们在宫门口所见,大公主不喜楼妙音,你将她请来是想让为我解围。但你可有想过,她是皇室中人,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若是她将此事说给陛下听,且不说会不会损我名声,单是对我林氏就不利。” 林氏和楼家虽然在朝中对立,但若是刚找回来的小姐就和楼家对上,恐怕只会以为林氏居功自傲、野心勃勃。 双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在地,很是懊悔。 ”奴婢自作主张请来大公主,未考虑周全,还请小姐降罪。” 她背上已是一片冷汗,不敢想象若是事情真如小姐所言那样,那她就是将军府的罪人。 “你也是为我好,错不在你,起来吧。” 林晏清看了眼平儿,她读懂小姐的眼神立马把双玉扶了起来。 “那小姐,现在可如何是好?大公主会告诉陛下吗?” “不会。” 从刚才和齐玉棠的对话中来看,她不是那种人。 不过,如果她说了,那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宴席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林晏清领着平儿和双玉渐渐往回走,没有看到身后那层层梅花林中的两道身影。 “爷,看来这林三小姐不简单。” 梅树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岂止是不简单,牙尖嘴利又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她的错处。” 墨色暗花阔袖在梅林间若隐若现,说话之人声音沉定,除了有些略微的沙哑之外,好像听不出一点起伏。 “于草莽之间长大,却生得这般七窍玲珑,真是让人好奇啊……” “爷,要查一查吗?” 卫璟拢起衣袖,负于身后,“不用,等着便是。” 若心怀不轨、别有目的之人,自会露出马脚。 “是。” 他转身踏出梅花林,与宴席的方向背道而驰。 “爷,您不过去吗?”身边的护卫问道。 主子是进宫向陛下汇报周边郡县情况的,汇报完准备离开,却被陛下身边的常顺公公叫住,说陛下特赐主子可以去参加晚上的宴席。 特赐,连他听来都如此刺耳,何况主子呢? 卫璟闻言,脚步没停, “他不会希望我去的。” 丝竹声远远地传来,与那边的觥筹交错不同,这边唯有他略显寂寥的背影和满园的腊梅。 大庆殿内, 天色渐暗,悬挂着的彩灯亮起,煞是好看。红墙绿瓦、琉璃珍珠,尽是珠光宝气、富贵奢靡。 齐国当今的圣上齐渊就坐在左上方,器宇轩昂、面带笑意。 旁边的常顺为他斟满了酒,他举杯朗声道:“今日,是为我齐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找回女儿,一家团圆而高兴的日子!今夜没什么陛下臣子,大家尽情吃喝就好!” “谢陛下——” 林晏清随着林弘岳、蒋怀素一同举杯,她望着高高在上的齐渊,一时有些恍然。 上一世,齐渊的身体每况愈下,大臣纷纷催立太子,只是二皇子的齐礼打败大皇子齐瀚,入主东宫。一年后,齐渊突然驾崩,齐礼继位。 这桩桩件件,之前她没去细想,现在想来全是疑点。 她记得,当时朝中支持大皇子齐瀚的占多数,齐瀚是皇后所出,立嫡不立长,齐礼想成为太子不可能那么容易。 他入主东宫,齐渊驾崩……每一件好似都有巨大的阴谋藏在后面,无人知晓。 “蓁蓁……蓁蓁……” 衣袖被扯了下,林晏清猛然回神,是蒋怀素在叫她。 “陛下跟你说话呢~” 她抬眸就对上高位之上的齐渊带笑的眼睛,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015 献艺 “臣女初次饮酒,不胜酒力有些恍惚,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哈哈哈——” 齐礼笑声爽朗, “无碍无碍,这酒是今年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朕第一次喝的时候也醉得厉害。林三小姐第一次饮还能保持清醒,已经很难得了。” 一直揪着心的林弘岳和蒋怀素,终于松了口气。 “多谢陛下海涵。” 林弘岳做了一揖,拉着林晏清落座。 他其实并不想蓁蓁进宫,和皇室的人有所接触。可是圣上旨意,岂敢不从?他求的是今晚不要将话题落在蓁蓁身上,能顺利地回家便好。 推杯换盏,歌舞升平,宴席的气氛一度到了最高潮,齐渊也兴致颇高地有些些许醉意。 “陛下,光看这歌舞也有些无趣。” 坐于齐渊右边下手的皇后段蕴温声道。 “那皇后可有什么提议?但说无妨,今日只管尽兴就是。” 段蕴看了眼坐在左下手的兄长,视线从他身边的年轻女子身上划过,眸中闪过不忍,终是把目光移向齐渊。 “陛下您看,今日各大臣都带了各自家眷,其中不乏才情皆为上品的小辈,不如让她们献献才艺如何?” 齐渊扬眉,来了些兴趣。 “倒是不错的点子,那就由皇后安排吧,” “是,陛下。” 段蕴心下稍稳,扬起笑容看向兄长段学复身边已经做好准备的侄女, “娥英,听闻你近日剑术有所精进。” “回皇后娘娘,英儿的剑术虽还不足以上阵杀敌,但也算是小有所成,愿陛下和娘娘能为之一观。” 段娥英走到大殿正中,不卑不亢,毫不露怯。 端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风流姿态。相貌不算突出,更不柔美,但眉宇间的一股英气独具特色,让人一眼便能记住她。 “准了。” 齐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身体半倚着,是难得的放松慵懒。 “段氏女娥英,献剑舞一曲——” 常顺公公声音尖细,高声道。 身边的小公公为段娥英递上专门为跳剑舞而造的从未开刃的长剑,然后退到一边。 伴着她的起势,丝竹声渐起。 一柄剑,舞起了阵阵寒风。刹那间,银光乍起,矫若飞龙!似水波荡漾,如火树银花,段娥英手中的剑,像蛇一样,遍地游走;如鹰一般,翻飞翱翔! 那剑仿佛天生长在她手上似的,任她舞出任何剑式。彩灯射出的光芒映照在剑刃之上,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动作饱满连贯,招式暗含锋利。 若少了那些多余的花样,这一舞可谓是精妙的剑术。 林晏清神情深邃,感叹这段家小姐刚才是谦虚了。 她这剑术哪里是小有所成,哪里是不足以上阵杀敌,分明是道行颇深。若是骆家村她师父在这,恐怕也会拍手叫好,收段娥英当徒弟了。 只是,按照上一世的走向,如此佳人今日之后就会被困在这高墙之中,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拿起剑舞一曲了。 剑花一挽,段娥英收剑于后。 “英儿献丑了,希望陛下和娘娘能喜欢。” 她话音落下,许久没能得到齐渊的回应。 段蕴侧头一看,见齐渊神情怔愣,凝视着段娥英的眼睛满是光彩。 她下意识地蹙了下眉,垂下眼睫藏起些许失落和暗淡,再抬眸时依旧是齐国端庄大方的皇后。 “陛下,娥英在等您的奖赏了呢~” 齐渊猛然回神,半倚着的身体顿时坐直了。 “好!赏!如此美妙的的一舞,岂能不赏?!” 金银钱财、珠钗首饰、布匹衣裳……应有尽有。 下手的大臣们皆是惊讶,也都明白齐渊的意思意味着什么。 “陛下,小女愿献舞一首!” “陛下,小女弹得一手好琴——” “陛下——” 顿时,皆蠢蠢欲动。 不管愿不愿意,今晚跟着来的世家小姐们都被推上去表演了才艺。 林晏清正低着头吃东西,就听见丝竹声停下,应是上一个才艺结束了。 “陛下,臣女妙音愿献画一副,愿陛下万寿无疆,愿齐国山河无恙!” 她拿着勺子的手一顿,随即仿若未闻地继续吃。 和上一世一样,楼妙音要当场作画。 “好,你是楼太傅家的吧,朕听闻你画技颇为优秀,那今日就见一见吧。” “谢陛下,” 楼妙音唇边勾着笑,余光瞥到林晏清的身影,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只不过,光是作画太单调了些,让陛下、娘娘和大人们等着也不妥,臣女想请一位小姐为臣女奏乐,也好添些雅意。” 林晏清:果然……前世她也是如此说的。 “奏乐,不如让蔡家小姐再弹一曲,蔡小姐的乐声本宫倒甚是喜欢。” 段蕴提议道。 蔡家小姐刚想答应,再多一次展示自己的机会,她当然是愿意的。 可还没等她站起来,楼妙音就出声了。 “陛下,娘娘,还有一位小姐未曾献艺,不如让她为臣女奏乐如何?” “何人?” “林家三小姐,林晏清。” 顿时,齐刷刷的目光落在林晏清的身上。 彼时,她早已放下了碗筷,擦净了嘴,端坐在座位之上,目光平静地望向上方的齐渊。 前世今生,楼妙音还真是一样的手段,甚是无趣。 “哦~朕确实还未见到林三小姐献艺。” 齐渊来了兴致, “不知林三小姐意下如何?” 林晏清起身正准备应下,却被一同站起来的林弘岳给挡在身后。 “陛下,小女学艺不精,恐侮了陛下和娘娘的圣耳。待日后学有所成,再请陛下和娘娘检阅可好?”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顿时窃窃私语。 “对啊,这林三小姐刚找回来,哪里会什么才艺啊?” “什么学艺不精,怕是连学都没来得及学。” “林将军是担心林三小姐不会抚琴,与其等下出丑,还不如现在找借口拒绝来得好。” “要论才情,在这京中,楼家小姐确实无人能比。” “真是可惜了林三小姐这身皮囊,内里空空,是个草包啊……” 林晏清将这些话都听见了耳朵里,她面色未变,伸手拉了拉林弘岳的袖子,然后往边上走了几步来到大殿中央,和楼妙音并肩而立。 两人视线相对,她能清晰地看见楼妙音眼神中的挑衅和嘲讽。她在等着自己出丑,等着她名声扫地。 如果是上一世,那还真当是如了楼妙音的愿了。 016 恩赐 她在骆家村长大,那是个偏僻贫穷的边关小村庄,她每日的生活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不像这一世有幸学习医术,更是在被父亲找到接回京城之前没有机会接触过琴棋书画之类。 所以上一世如同现在这样被楼妙音别有用心地拉出来,她毫无办法。连如何正确拨弦都不知道,落得个满堂轰然大笑的下场。 自那次宴会之后,京中便传出将军府三小姐无德无才是个草包的传言来。 但,她并没有被打倒,而是让娘亲请了先生、师父来教授她。这也是她为何不出门参加那些毫无意义的聚会,整日待在府中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她不会让上一世的笑话重演,不会让父亲母亲、林氏将军府蒙羞! “陛下,臣女愿为陛下、皇后娘娘抚琴一曲。” 林晏清挺直了脊背,仰头望着齐渊和段蕴,声音沉稳平静。 她是为皇上和皇后抚琴,而不是给楼妙音作配。 “那朕可就洗耳恭听了~” 她并没有带琴,而刚刚弹过的蔡家小姐好心地将自己的琴借给她用。 “多谢。” 从蔡家小姐手上接过古琴,放于桌案之上,她盘腿落座于软垫。 轻抬素手,抚上琴弦。 上好的檀木质地,琴身通体圆润,保养得当,可见此琴的主人极为爱惜。蔡家小姐愿意将自己的琴借出,真可谓是慷慨。 楼妙音看着她装腔作势的样子,心中冷哼一声,笃定她等下就会出丑。 边关那种地方,林晏清她哪里有条件学习古琴,恐怕连个像样的老师都请不到。现在一副很懂的样子,肯定都是装出来的。 她自信不疑地提起沾了墨的毛笔,落在纸面之上,墨点泅开,笔下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铮——” 古朴而凝重的琴音突然响起,楼妙音原本平静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起手悠远空灵,如松涛阵阵,如秋水漾漾。就好似深山中寂静的竹林中潺潺流动的溪水,让人的心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铮铮——” 骤而急转而下,变得急促而低沉,似寒风簌簌,如铁蹄哒哒。就仿佛沙场之上的万千将士浴血杀敌,鼓声雷雷。 “铮!” 琴音立止,一片寂静。 大殿之上,是听见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林晏清收手起身,抬眸望去,只见众人仿佛还未从琴声用回过神来,神情呆愣。 她面色不变地走至大殿中央,朝高位之上的齐渊一拱手,“臣女琴艺不佳,还望陛下和娘娘海涵。” 话音落下, 啪啪啪——有掌声响起。随即,大殿之上掌声雷动。 连齐渊都抬手轻拍了两下,看向林晏清的目光满是惊喜和欣赏。 “林将军,你这女儿太过谦虚了啊,如果这样都是琴艺不佳,那宫中的那些琴师可都是吃白饭的了哈哈哈!” 林弘岳也被自己女儿的这一手震惊到了,“回陛下,臣也不知蓁蓁有如此琴艺。” 昨天才刚刚和蓁蓁见面,还没来得及好好熟悉,今日就进宫了。他原本是想着等蓁蓁回来之后再好好培养她,却没想到他的女儿已经如此优秀了。 “林三小姐的琴艺可以算得上绝佳了!城里听音楼的首席琴师恐怕都未及林三小姐半分啊~” “我刚刚都挺入迷了,前半段仿佛沁人心脾的春风,后半段却是金戈铁马,尽显杀伐之气,怪不得是林氏将军府的小姐!” “妙也!妙也!” “这天外之音岂能沦为伴奏,真是辱没了林三小姐的琴艺。” “是啊,不过楼家小姐的画作应该也不遑多让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楼妙音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薄汗。 连握着毛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看着眼前自己刚刚画下的作品,是她最拿手、入宫之前又练了很多幅的牡丹图。她原本信心十足,就等着今天大放异彩,得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佳赏,为她成为二皇子妃铺路。 可是现在……一切都毁了…… 她本想用林晏清不堪入耳的琴声衬托自己,可是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反而是她被林晏清的琴音影响了。 牡丹的线条曲折,可见下笔之人手不稳心更不稳。 这哪还是大气端丽的牡丹,怕是画幅路边的野花都比它好看! “楼小姐,” 林晏清踱步到她身边,看清桌案上的那幅画时,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重来一世,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陛下和娘娘等着看你的画作了。” 楼妙音手一抖,笔一时没有握稳就要砸在牡丹图上。 林晏清眼疾手快地接住,将毛笔好端端地放在笔山上。 “楼小姐可得小心些,若是毁了这副图可就白费了你的一番心血了。” 小计谋没能得逞的楼妙音,咬紧了牙关,挤出一丝笑意来,“多谢林小姐。” 候着的小公公们一左一右将牡丹图竖起,方便齐渊和段蕴欣赏。等他们看完了,才转一圈,让其他大臣及女眷们看。 “这……” “画的应该是牡丹,可是……” “这不像楼家小姐水平啊?” “不是说楼家小姐才情俱佳,琴棋书画更是精妙吗?这画技恐怕担不上精妙二字。” “林三小姐的琴给这样的画作配,确实是辱没了。” “……” 猜测、质疑声,让楼妙音的脸色发白。 她几乎不敢探头,生怕看见那些人的嘲笑她的眼睛。 “楼家小姐,今日可是身子不太舒服?”段蕴出声道,这话是要给楼妙音解围了。 得了台阶的楼妙音,仿佛抓住了护住自己名声的希望,她猛然抬眸,点点头。 “是!回皇后娘娘,臣女今日确实身体不适,所以未能发挥出平日的水平。” “难怪,你京城才女的名声,本宫还是听到过的。无妨,依本宫看,这牡丹也别有一番独特的气质。” 段蕴说完,视线移向林晏清, “不过林小姐的琴更是让本宫很喜欢,听得险些都要痴了。林小姐若是有空,可时常来宫中走动走动,陛下您说呢?” “准了,林小姐刚来京城,对宫中确实陌生,可经常来宫里转转,熟悉熟悉。” 齐渊颔首,脸上带笑。 可对其他人来说是恩赐的话,对林晏清来说却仿佛索命的锁链,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她的咽喉死死地扼住。 017 落水 若只是普通朝臣之女,一辈子连宫门都进不了几次,何须熟悉皇宫? 皇室这是再一次……选中了她。 “谢陛下、皇后娘娘恩典。” 林晏清低头谢恩,无人看见藏于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着以及她眼底薄薄的悲凉和不甘。 华灯初上,酒意正酣。 可林晏清却没了兴致,林弘岳和蒋怀素和一众朝臣推杯换盏,她独自坐在一隅凝着面前空了的酒杯出神。 上一世的今日,她和齐礼产生了交集。 而这一世的今日,她依旧避免不了卷入皇室的纷争。 皇上和皇后娘娘刚才一唱一和,恐怕已经有很多人看出来是什么意思了。若是林氏将军府唯一的女儿嫁入皇室,那其他大家的算盘可就都落了空。 她林晏清就像是一个物品压在了皇室,用她来钳制林氏将军府。 上一世齐礼娶她,其一是为了林氏的兵权好给他的太子之路增添筹码,其二则也是为了把权势过大的林氏握在自己手里。 之前是她太过天真,现在她不会再让之前的事重演。 她要林氏将军府安然无虞,要让他们忌惮却又不敢动林氏! “报——” 慌张的声音打破了整个大殿欢愉的气氛,一禁卫军从殿外快速跑进来,在大殿中央单膝跪下。 “陛下,御花园中有孩童落水!” “什么?!” “是谁家的孩子?今日有谁带小辈来了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林晏清也被拉了出来,转头看向那个禁卫军。 这可是在皇宫之中,若是出了人命,那可就不得了了。 高位之上的齐渊放开段娥英的手,肃了神色,“怎么回事?是哪家的孩子落水了?救上来没有?” “回陛下,好像是户部侍郎姚大人家的小公子,禁卫军已经下水救人了。” “昊儿?我昊儿落水了?!” 户部侍郎姚建章大惊,酒杯脱手撒了一地也无暇顾及,他匆匆上前, “陛下,请允许臣前往查看!” “朕和你一同前去。” “臣妾也和陛下一起。”段蕴也起身前往。 “摆驾御花园——” 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走了,其他大臣也纷纷跟上一探究竟。一时间,大庆殿内的人已寥寥无几,只剩下几个已经喝醉了不省人事的大臣们。 “蓁蓁,娘和你爹过去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可好?” 林晏清摇摇头, “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好。” 蒋怀素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在这宫中,也许危机下一秒就会浮现。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赶到御花园,只见金鳞池边正站着湿哒哒的几个禁卫军,还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躺在池边硌人的鹅软石地上,紧闭双眼不知是否还有气息。 “昊儿——我的昊儿啊——” 户部侍郎扑倒在地,想碰男孩却不敢碰,苍老的脸上满是慌乱。 “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看着小少爷吗?怎么会落水呢?!” 跪在一旁的侍女低着头,害怕地身体颤抖。 “小少爷说肚子饿……我、我就去给他拿些吃食……回来就看见小少爷落水了……老爷,奴婢也不知道小少爷是怎么落水的!” “你个没用到东西!连个孩子都顾不好吗?!” 户部侍郎气急,要不是有皇上在场他就想一脚踹向侍女。 “落水缘由可晚些才探查,现在还是孩子要紧。” 齐渊看着不省人事的姚家孙辈, “御医可来了?” 常顺连忙上前,“回陛下,已经让人去喊了,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这可怎么办啊?” “要这小脸都青了,还有气吗?” “若是姚家小公子去了,这婢女怕是难逃一死了。” “……” 林晏清和林弘岳、蒋怀素站在人群中央,越过前面人的肩头,从攒动的人头之间看向躺在地上的孩子。 巴掌大的小脸已经泛青紫色,是窒息缺氧的状态,胸腹起伏缓慢几乎快要看不出来,若是再不及时救治,等到御医来恐怕来不及了。 “昊儿!昊儿!你醒醒啊!” 户部侍郎脸都皱在了一起,每一条皱纹都显示出他的着急和担心。 “我来试试。” 只听人群中传出一声清冷的女声,众人回头看去,见林三小姐拨开前面的人走出来。 “蓁蓁!” 林弘岳和蒋怀素一愣,就要拉她。 “爹、娘,没事。” 她给了他们俩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往外走。 林晏清顾不得湿漉漉的池边,直接跪在地上俯身侧耳于孩子的胸腹处。 “你是大夫?会医术?” 户部侍郎自然是认出了她的身份,可是这么年轻的小姐哪里像是会医术的样子。 “林小姐,昊儿是我姚家的宝贝,出不得半点差池!林小姐要胡闹还请看看场合,我只等御医过来。” 他说完,就要让一旁的侍女去把林晏清拉开。 “是啊,林三小姐这是干什么?刚才的风头已经出够了吧。” “这可是一条人命,不是能乱来的。” “她自己看着就病恹恹的,怎么可能会医术?!” 周围一片质疑、嘲讽声。 林弘岳紧张地握紧了拳头,蒋怀素更是抓紧了他的胳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边的女儿。 “等御医来,姚大人就没用孙子了。” 林晏清说得丝毫不客气,让姚建章和侍女还有其他人都愣了下。 她没管他们,直接抬起姚天昊的下巴,手指捏住他下巴两边迫使他张开嘴巴。 只见口腔中确有异物,应该是落水扑腾时误吞的水草。 她眉头都没动一下,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伸手入口将卡在他喉咙处的异物取出。 然后将姚天昊的身体摆平,左手掌跟紧贴他的胸部中点,两手重叠,左手五指翘起,双臂伸直,用上身力量用力。 因为孩子年龄较小,所以她并没有用很大的力道。 “你在干什么?!” 户部侍郎哪有见过这种方法,大惊失色。 “陛下,请您让林小姐停下吧!” 齐渊思忖了片刻,“林小姐,还是等御医……” “呜啊啊——” 018 查案 如新生儿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充满了恐惧,却又无比响亮。 林晏清还没按压几下,姚天昊就吐出了几口池水,原本青紫的脸色也瞬间恢复了些许红润。 没一会儿悠悠转醒,顿时张嘴大声哭喊。 “活了!” “活了活了!姚家小公子活了!” “林三小姐好厉害啊——” “她居然会医术!是在边关学的吗?” “林将军能有这样的女儿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齐渊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晏清的这一手给惊到了。 在这宫中有不知多少在这金鳞池落水而亡的生命,救过来的寥寥无几。而这林三小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人救活了。 “昊儿!” 户部侍郎姚建章连忙将姚天昊揽进自己怀里。 “哇啊——祖父——” 一老一少相拥而泣的画面,让许多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陛下!” 此时,御医才姗姗来迟。 “嗯,你先去看看姚小公子还有没有大碍。” 奉了命的御医,提着药箱在姚天昊面前蹲下。姚建章松开了些抱着他的手臂,紧张地等着御医诊断结果。 “如何?昊儿可还有大碍?” 御医一顿检查,眼中划过讶异。 听太监禀报说是姚家小公子落水昏迷不醒,他便立马赶过来了。但是从太医院到御花园有些距离,他也没把握能救回小公子。 而现在,姚小公子脉象基本平稳,只有些许收到惊吓之象。 “小公子并无大碍,臣稍后开个驱寒的方子喝几天就好。” 姚建章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多谢御医。” “臣并未出什么力,不过大寒的天小公子落水后还能安然无恙,可真是福大命大之人。” 他闻言,这才反应过来。 昊儿能救回来,都是林三小姐的功劳。 他抱着惊魂未定的姚天昊起身,看向已经回到林将军身边的林晏清。 “林小姐,今日多亏了你救昊儿,姚某定当重谢!” 林晏清从平儿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急救的本领,还是在骆家村时师父给她上第一堂课交的。之前就用这法子救了好几个落水之人了,如今倒也是熟能生巧了。 “朕没想到,林小姐琴弹得好,这医术更是了得。” 齐渊现在对林弘岳的这个女儿是愈发好奇了,边关竟是能养出这么个奇女子来吗? 不卑不亢,勇敢坚毅。 还真是将军府能生出来的小姐~ “陛下谬赞,臣女只是学了点民间粗浅的医术,刚才也是冒险一试,还要多谢陛下的默许,才让姚小公子有惊无险。” 林晏清这话,把自己的功劳说轻了,让齐渊也成了其中的受益者。 “多谢陛下——” “陛下英明!” “臣谢陛下——” 恭维声不绝于耳。 听到夸赞,哪个人会不高兴,齐渊自然也是龙心大悦。 “好了,林小姐救治有功,当赏!” 不过一晚,就得到皇上两次赞赏,其他世家小姐们很是羡慕,而站在人群最后的楼妙音更是妒得红了眼。 “谢陛下。” 林弘岳和蒋怀素也匆匆走出,“多谢陛下。” 姚家小公子无碍了,有功者也赏了,接下来就是要查出这小公子是如何落水的了。 “陛下,昊儿平日里最是怕水,家中的小池塘一般都不会太过靠近,今日这落水之事必有蹊跷,还请陛下明查!” 齐渊当然不会把这事不明不白地揭过去,若是姚小公子没救过来,那在宫里发生命案也是要彻查到底的。 只是,这查案中人…… “常顺,卫璟可还在宫中?” 听到这个名字,林晏清眼睫遮盖下的眸色一闪。 金鳞池边的一众人皆噤了声,大臣们眼神满是忌惮和惶恐。 “回陛下,卫大人今日应是宿在了常宁殿。” 听他一说,齐渊才想起每年这个时候卫璟都会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而住的地方就是常宁殿——他母妃生前居住过的旧殿。 “去请卫璟过来。” “是。” 小公公匆匆而去,手中灯笼的烛火幽幽晃动…… “爷,金鳞池出事了,姚家小公子落水。” 常宁殿,内殿灯火通明。 桌案上,白色的龙涎香腾腾升起,卫璟就着烛光看着手中的书卷。 “嗯。” 他淡淡地应了声,算是听见了。 “爷,您不过去看看吗?在宫里落水,应该不会草草了事。” “影六,” 卫璟漫不经心地翻页, “你跟我多久了?” 被叫住影六的暗卫,伸着手指头算了算,“回爷,差不多有五年了。” “也不短了,” 他边说着边合上书卷,抬眸看向正对着合上的门, “影一应该和你说过我在宫中是如何行事的了。” 经他提醒,影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在地,“未思虑周全,属下知错!” 在进影卫的时候,影一就和他说过,他们的眼线虽然遍布整个齐国,甚至皇宫中都有。 但是若是爷在宫中,只能低调行事,将自己当做聋子和盲人。即使知道什么看到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而刚刚,若是爷先一步过去了,恐怕就会引起皇帝的猜忌了。 他险些就酿成大祸了! “属下甘愿领罚!” “起来吧。” 卫璟微微抬手, “只此一次,下次你就自己去影三那边领罚。” “是!” 影六很是懊悔。 爷在宫中的路都如此艰难了,他还没长个心眼,简直该死。 “那爷,夜深了,您要入寝了吗?” 烛光昏黄,也依旧能看出卫璟略显苍白的脸色。 他视线下移,落在爷左胸的伤口处。今日他刚刚给爷换了缠着的纱布,看到处理好的伤口时差点惊得呆住。 用线把伤口缝住,他可从未听到见到过。而且,不过短短一日,伤口竟有了愈合之势。 如此医术,那济宁医馆的秦安大夫真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卫璟摇头, “还得出去一趟,来人了。” 影六猛地转头看向门的方向,透过门板,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爷,这是……” “不必主动前去,自有人来请我们。” 卫璟刚起身,门前就映出个瘦小的人影来,“卫大人,可睡下了?陛下请卫大人前去御花园有事相商。” 吱嘎—— 门打开,里面的烛光透出来,一人背光而立。 “何事?” 019 见面 小太监闻声汗毛倒立,心中暗道早知不帮忙换班了。这位冷面罗刹,可是不好惹的主。 他把头垂得更低了些,都好像快要埋进领口里一样。 “回大人,户部侍郎姚大人家的小公子落水,陛下请大人前去查探。” “知道了。” 卫璟扔出三个字,转身又进了寝殿。 房门吱嘎地要合上,小太监这时才敢小心翼翼地抬头瞟了一眼。 只看见略微有些瘦削的身影身上披着轻薄外衫,光是背影就尽显冷厉,让他又连忙低下了头默默等待。 没一会儿,房门重新打开。 卫璟换了身装束,衣着整齐,原本披散着的头发也束好。 “带路。” 衣袍在夜风中翻飞,影六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小太监道了声‘是’,提着灯笼在前面打光引路。 从常宁殿到金鳞池有好一段路,影六走在后面看着前方步履稳健的卫璟,有些担心。 爷身上有伤,本该卧床好好休息,可偏生他不能表露出半点不对劲来。只要皇帝召见,就必须前去。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反倒没有他们这种暗卫来得自由自在。 穿过梅林,卫璟就能看见不远处乌压压的一群人。 看来,都是从宫宴上过来的。 “陛下,卫大人到了。” 常顺看到卫璟,就附身朝正在金鳞池边赏锦鲤的齐渊说了句。 齐渊转头望去,见他的衣裳都已经同一个时辰前不同,就知晓他定是已经睡下了。 而刚才还面面相觑的大臣们都低下了头,将自己掩在人群中,生怕被看到一样。 “陛下。” 卫璟走到跟前,弯腰拱手。 “卫大人,这么晚还叨扰你,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交由你来办,最是稳妥。” 齐渊侧头看了眼户部侍郎,他就立马快步上前。 “卫大人,还请您为下官做主!我的孙儿从小便怕水根本不敢靠近池边,今晚落水必有蹊跷,还请大人明察!” 卫璟看见被裹着厚厚狐裘的姚家小公子,他额间的碎发都还湿着,显然是刚被救上来没多久。 “陛下,这件事还需彻查,恐怕要耽误些许时辰。” “那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朕乏了就先行回宫了。” “是,臣领旨。” “摆驾回宫——” 皇后段蕴看了眼父亲段学复,也一同离开了。 最大的两位主子走了,气氛却没能轻松下来——因为比那两位更加可怖的在这。 “那我们也回府吧……” “走。” “真相没有查出来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卫璟冷声道,他扫了眼面前的一众人, “今日在这宫中的所有人,都是存在嫌疑的。” “卫大人,我们刚才可都在大庆殿呢!” “是啊,陛下过来了我们才跟过来的,这哪有什么嫌疑啊?” “……” 一听不让离开,这些大臣们七嘴八舌地就要闹起来。 “怎么?诸位大臣是在质疑我?” 卫璟的一句反问,就叫御花园中噤若寒蝉,只能听见寒风呼啸声。 “想离开也可以,只要各位今晚住天牢里就可以离开。待本官查出真相,自会放诸位出来。” “这……” “不、不了,我们可以等卫大人查明真相的。” “是啊,我们不急不急。” 此话一出,他们哪里还敢有离开的想法。 那可是卫璟,冷面罗刹卫璟,即使他们知道将他们全部抓进牢里关着是违反规矩的,可也没有一个人敢说、敢指出他的错处。 因为刚刚陛下说了,全权交由他处理。 潜龙卫指挥使,本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百官所忌惮。 更别说,在这件事上还得了陛下的口谕,说是可以肆无忌惮也毫不为过。 “既然诸位不急着离开,那现在开始。” 影六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一条椅子,卫璟就这么在金鳞池边坐下了。 人群中,林晏清站在林弘岳和蒋怀素的身后,望着那张陌生的脸,比那日易容后的脸更加摄人、极具侵略性。 黑发束起,没有用发冠,只简单地用一支飞鹤白玉簪固定着,可见来得确实匆忙。剑眉斜飞,眉眼细长锐利,即使池边光线不好,也就能看出他过于白皙的肤色。 一身墨色长衫,金鳞池里泛着涟漪的水纹映在衣摆上,更让他添了些冷色。 身体慵懒放松地倚着,右手放在座椅扶手之上,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轻点。 明明是很放松的姿态,却散发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仿佛真如从幽冥中来的罗刹一般。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卫璟好像感觉到了一样径直准确地在人群中和她四目相对。 林晏清心猛地一紧,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面不改色。 可他又好像只是无意中瞥到她时,目光几乎没有停留地就移开了。 林晏清惊觉,身上竟出了一层冷汗。 他的眼神太过尖锐和有逼迫感,只不过对视了短短一息,就仿佛自己已经被他看透。 冷面罗刹,名不虚传。 “姚大人,将事情仔仔细细、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说一遍。” 卫璟看向姚建章,淡声道。 户部侍郎将身后一直跪在地上的侍女露出来,“你说,快跟卫大人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抖得快成筛子了的侍女,没敢抬头,哆哆嗦嗦地开始说。 “回大人,小公子不喜欢宴席,觉得吵闹,奴婢就带着小公子来御花园走走。玩了一会儿小公子说饿了,奴婢就去小厨房拿些吃食,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公子落水了。” 侍女说完,就俯身趴在地上继续颤抖。 “卫大人,刚刚在陛下面前她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姚天昊被另外的侍女带着先去把一身的湿衣服换了,姚建章也就没了顾忌。 卫璟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趴在地上的侍女继续问。 “你从离开到返回,用了多长时间?” 侍女颤巍巍地回答,“一盏茶。” “这么肯定?你是怎么确定时间是一盏茶的?” 连他都无法确定往返一趟是多长时间,如果需要准确,是需要计时工具的。 而这个侍女,必然是没有计时工具的,但她在回答他的问题时,却没有丝毫犹豫,很是肯定地说是一盏茶时间。 这就,很不正常。 020 叔伯 侍女一听,有些慌了神,连忙改口。 “奴婢……奴婢不确定,大概是一盏茶!不对不到一盏茶!” 卫璟表情都没动一下,好像对她这临时改口没有任何反应。 林晏清在人群中听着,将那侍女的神态尽收眼底。 她在撒谎。 自己都能看出的事情,卫璟他应该也已经看出来了。 卫璟没再继续问侍女,视线看向一旁成排站着衣衫还在滴水的几个禁卫军。 “你们说说,你们到金鳞池边看到姚小公子落水,是在挣扎还是已经不动了?” “回大人,我等是正常巡逻经过金鳞池,看到姚小公子时他已经飘在水面上了。” “是的,我等将姚小公子就上来之后就去禀报了陛下。” 卫璟眉尾一扬, “从大庆殿到金鳞池少说也得走半盏茶时间,根据你们双方的口供,也就是说姚小公子在你离开后没多久就落水了。” 他撑着座椅扶手起身,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这神态被其他大臣们看在眼里,都以为他是不高兴了,纷纷把头垂得更低了。 而林晏清却明白他这是牵扯到胸口处的伤口了,昨天才缝的线,不过一晚上还没那么快痊愈。 就算他是钢铁铜人,很能忍痛,但有些时候还是避免不了露出破绽的。 卫璟踱着步子走在池边,本就是寒冷的冬天,这水池边的温度更是低。 户部侍郎他孙子不过五六岁,在这种天气下落水,根本挣扎不了多久就会力竭。 “御医在何处?” “卫大人,臣在。” 一直候在旁边的御医上前,恭声道。 “你救姚小公子的时候,他是什么状态?” “回大人,救醒姚小公子的并不是臣。” 卫璟一愣,“那是何人?” “是林府的三小姐。” 随着御医的话音落下,人群默契地朝两边散开,露出里面的林氏一家三口来。 无数的视线,更是落在了林弘岳和蒋怀素身后的林晏清身上。 “是林小姐救的姚小公子,若不是林小姐妙手回春,恐怕姚小公子还真是九死一生了。” 卫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讶异,他本以为这个林氏三小姐只是嘴上功夫厉害些,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救人的本事。 看来,她还真当是不简单。 “林小姐,可是你救了姚小公子?” 林晏清从林弘岳和蒋怀素身后绕到前面,走上前几步。 “是我。” 她没有再自称臣女,潜龙卫指挥使和父亲的官阶不分上下,她不必伏低做小。 “那便说说你看到姚小公子时他都状态如何。” “面泛青紫,口中有水草等异物,呈窒息缺氧状态。若不及时救治,根本等不到御医到。” 她在卫璟面前欣然而立,即使敛着眼眸,也依旧能看到她身上不卑不亢的姿态。 她不怕他。 这短短两日,就遇到两个有意思的人。看来这无趣的京城,也快有些变化了。 “那依你看,姚小公子被就上来时是刚落水还是已经落水一段时间了?” “落水一段时间,” 林晏清实话实说, “若是刚落水挣扎的人,根本不会是他那样濒死的状态,这一点御医大人也是知道的。” 被提到的御医,点头肯定道:“是,卫大人,这一点林小姐并没有说错。” 宫里每年那么多落水溺死的人,落水多长时间是什么样的状态他再清楚不过。 卫璟颔首,“姚大人,小公子可回来了?” 去换个衣裳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户部侍郎姚建章往御花园入口处望了眼,正巧看见自己的侍女抱着姚天昊回来。 “来了来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从侍女手中接过宝贝孙儿,抱到卫璟面前,柔声对姚天昊道:“昊儿,这位大人有些问题要问你,你能回答吗?我们昊儿最棒是不是?” 受了惊吓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的姚天昊,怯生生地从祖父怀中抬起头看了眼卫璟,随即愣住,然后点了点头,“能,昊儿能回答,这个哥哥长得好看!” 人群中忽然有窃笑声,随即又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低下了头,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晏清收回落在蔡家小姐的目光,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她是听过冷面罗刹的威名的,但却从来没见过。如今看到卫璟如此俊美,连个孩童都赞美他的容颜,这些和她一样没见过他的大臣小姐们恐怕也会觉得‘冷面罗刹’言过其实了,这才笑出了声。 姚建章大惊!连忙捂住了姚天昊的嘴巴。 “卫大人恕罪,昊儿小不懂规矩,还请大人莫怪莫怪!” 其他人没见过卫璟,他之前可是见过几次的。 其中一次,甚至还去了他们的暗牢,在那里他见到了真正的潜龙卫指挥使——卫璟。 比起‘冷面罗刹’,也许‘地狱阎罗’更适合他。 那时的卫璟手上拿着沾血的刀,毫不犹豫地砍下犯人脑袋,过于貌美的面容一半露在烛光里,一半隐在黑暗中。处理完犯人后,没有一丝波动地拿着帕子擦掉刀刃上沾着的血迹,抬眸看向他的那一眼,姚建章午夜梦回都时常被吓醒。 冷漠、没有丝毫人气。 就好像站在那里的自己,下一秒就会和被砍下脑袋的犯人一样,变成他刀下亡魂。 他死了没关系,可是昊儿还小,他不能有事啊! 而且,卫璟哪里是什么哥哥,若论辈分,他是陛下的兄长,应该喊一声叔伯才是。 姚建章把天真不谙世事的姚天昊紧紧地抱在怀里,随时准备替他当下一刀。 “小儿无畏,比诸位勇敢,何须怪罪。” 卫璟唇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明明是在笑,可眼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多谢卫大人!” 户部侍郎头上悬着的刀,终于是消失了。 “那我就开始问了,” 卫璟对上姚天昊澄澈、圆溜溜的眼睛, “姚小公子,你可记得自己是如何落水的?” 他话音落下,姚天昊立马想到了之前可怕的经历,抱着祖父的手紧了紧,又想到祖父夸自己勇敢,声音带着哭腔,强忍着眼泪。 “我看池子里的鱼好好看,就在边上看……我怕水,也记得娘和祖父说的,不要靠近水边……我没有离得很近的……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就掉下去了……好冷好冷的呜呜……” 021 凶手 小孩子的话没什么逻辑性,但好在关键的点都说出来了,而且足够清晰。 不仅是卫璟,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姚天昊落水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这背后之人,针对的也不会是他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而是姚家……或者是姚家背后的左相段学复。 这里已经不需要姚天昊了,卫璟挥挥手,户部侍郎就让侍女把孙儿抱下去先行一步回府。 “卫大人,可是有结果了?害我孙儿的凶手我必定要将她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姚大人,动用私刑,可是有罪的。” 卫璟在椅子上坐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姚建章险些吓破了胆, “用刑这种事情,就用不着姚大人亲自动手了,潜龙司替大人执行就够了,用不着脏了姚大人的手。” 潜龙司,顾名思义是潜龙卫办事的机构,姚建章那日去到的暗牢也是在潜龙司内。世人皆知,进了潜龙司,那可就是有进无出,是生是死再也无人能够知晓。 姚建章心脏跳地飞快,感觉额间都快滴下冷汗,手脚都发凉。 他只好顺着卫璟的话说:“多谢卫大人帮忙。” “现在,除了姚大人、御医、林小姐,其他人都可以离开了。” 卫璟的话,已经准备在这等一晚上的大臣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啊?这就可以走了?” “凶手不是还没有查出来吗?” “可以走还不走,你还真打算在这待一晚上啊!” “卫大人、姚大人,告辞。” “下官告辞——”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一样快步离开,而林弘岳和蒋怀素却担心被留下的林晏清不肯离开。 “爹娘,没事的。” 林晏清握着蒋怀素的手,安慰着, “有平儿陪着我,您若不放心,让双玉跟着也行。” “林将军、林夫人,我只是还需林小姐帮个忙,并不会耽搁太久。” 卫璟看到那边依依不舍的一家人,出声道。 他都发话了,林弘岳和蒋怀素不得不离开了,留下平儿和双玉,他们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御花园,林晏清才收回视线。 “卫大人,您支开他们,可否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的?” 姚建章有些奇怪。 刚才不然他们走,是不知道凶手是否在他们之间。现在卫璟放他们离开,定是已经查到了凶手是谁。 只不过,仅问了几个问题,就真的判断出凶手是谁了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想给姚大人留个面子罢了。” 卫璟靠坐在椅背上,眼神平静地看着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 “推姚小公子落水之人,就是此女子。” 他声音落下,影六第一时间跨步过去把侍女控制住。 趴着的侍女一听立马抬起了脑袋,大声喊冤,“大人——冤枉啊!小公子是奴婢一手带大的,奴婢怎么可能会害小公子呢?!求大人明察啊!” 她声泪俱下,想爬过来抓卫璟的衣摆,却被影六控制着没法动弹。 姚建章也懵了, “卫大人可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此女是在府中出生长大的,也算是我姚家人。昊儿从出生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卫璟声音沉下来, “背叛,不过是因为他们心中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可林晏清却觉得他的话语中似乎隐含着什么。 “你说你离开到返回用了一盏茶时间,可对?” 侍女颤巍巍地点头,“对对对,大约一盏茶。” 卫璟再看向林晏清,“你们随陛下从大庆殿走到御花园用了多久?” “约莫半盏茶。”她回答道。 他又看向御医,“依你看,姚小公子落水直到被救起大约过了多久?” 御医回想了下刚才林三小姐的描述,再结合自己的经验推测,“也是大约半盏茶。” “甚好,” 卫璟眼眸冷厉,居高临下地盯着压影六控制住的侍女, “不如你来告诉我,你刚离开姚小公子就落水了,为何你没听见他呼救的声音?” “我……” 侍女想说话,他又继续道,“或许,姚小公子根本不是在你离开后落水的,而是在你离开之前。” 侍女瞳孔一缩,“大人!奴婢一直陪在小公子身边,他怎么可能会在奴婢离开之前落水呢?大人,奴婢就算身份低微,但大人也不能随意污蔑奴婢啊!” 卫璟冷笑, “污蔑啊……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如此,本官就再提点提点你。” 他不顾起身时伤口的疼痛,站起来走到她跟前。 “影六,将她的手提起来。” 影六闻言,立马将她的两只手都抓起展开在卫璟眼前。 “御医,林小姐,还请二位过来一观。” 林晏清走近,目光从侍女的手上扫过,便明白他为何这么肯定凶手就是这个侍女了。 “可看出了什么?” 御医眯着眼睛,又凑近了瞧,依旧没什么思路。 “下官愚钝,并未看出什么,还请卫大人指点。” 卫璟又问,“林小姐呢?” “是青苔。” 林晏清抓着侍女的手指,凑近了又闻了闻, “的确是青苔。” “青苔?”御医惊讶,靠得更近了些,并让一旁提着灯笼的小太监将烛火凑近些,这才看清,这侍女的指甲缝隙中果真有绿色之物。 他沾了一点放在掌心观察, “还真是!” 刚才光线太暗,他老了眼睛不好没能看清,这下才明白过来。 “这青苔是长在水池之中的,和我刚才从姚小公子口中取出的堵塞物所沾染的是同一种。” 林晏清补充道。 卫璟听见她的话,视线从她青葱白皙的手指上划过。 这个林三小姐,也不知在边关学了些什么,真正是有趣。 “这是……这是我救小公子的时候沾上的!小公子落水真的不是我推的!” 侍女还在挣扎。 林晏清从她干干净净、只湿了裙摆的衣服上扫过,“青苔既是如此沾染的,那你的衣裳为何没湿?” 侍女愣住,漏洞百出的话让她再无任何可以反驳的。 姚建章见此,也终于相信了,推他孙儿落水的居然真的是府中的家生子! 022 真凶 “你……你为什么?” 姚建章怒不可遏, “姚家是待你不好吗?昊儿亲你比亲他娘还亲,你到底为何要推昊儿?!” 一切尘埃落定,侍女也不像刚才那版哭嚎喊冤,而是垂丧着脑袋,肩膀也耷拉了下去,一脸颓败之像。 “奴婢,无话可说。” “你!” “好啊!你既然什么都不说,那本官也不必念及旧情!” 姚建章朝卫璟拱手, “卫大人,此女就交由潜龙司了,务必千刀万剐,她死不足惜!” “姚大人放心,潜龙司的刀一直利着。” 林晏清就站在旁边,等着事情落定可以离开。 突然目光瞥到那侍女,瞳孔一颤,“不好,她要服毒!” 她话音还没落下,影六就一把扣住了侍女的下巴,清脆一声就卸了下来。只是到底是迟了,乌黑的鲜血从侍女口中流出,她的面色瞬间灰败了下来。 “爷,没来得及。” 影六有些懊恼,让她就这么死了。而且他就抓着侍女,先注意到她要服毒的还是林三小姐,他真的没用。 林晏清蹙眉,两指放在侍女脖颈处,“死了。” 这毒,还真是快。 此女应该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就等着一死。 只是,她就算是死,也不供出身后之人……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物或人被拿捏住了? 姚建章看着躺在地上没了生息的侍女,神情复杂。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今日之事,多谢卫大人,也多谢御医和林小姐了。日后有用得上姚某的地方,我定当相助。” “姚大人客气了,那我就先行告辞。” 找出凶手,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他和影六两人一前一后走远,在经过林晏清时,寒风阵阵,微微徐来。 一股极淡的香味,从卫璟的鼻尖飘过,带着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 他思考了一会儿没能想出来,很快就将这个抛之脑后,消失在了御花园尽头。 “那姚大人,下官也告辞。” 御医离开后,林晏清也作揖带着平儿和双玉离开。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总算是将寒气挡在了外面。平儿连忙将手炉往她手里塞,又将毯子盖在她腿上。 “小姐,这个侍女也太可恶了,居然残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她愤愤不平地为姚天昊抱着不平。 林晏清没有回应,喝了杯热茶才看向平儿,缓缓道:“你觉得凶手真的是她吗?” “不是吗?卫大人不是已经查出凶手就是她了吗?” 平儿疑惑。 林晏清又看向双玉, “你觉得呢?” “奴婢不敢随意揣测,但这侍女的确是凶手,只不过是表面的而已,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也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一个势力、一个阵营。 “啊?不是真正的凶手?那卫大人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 林晏清吹了吹冒着白烟的茶水, “因为不归他管,这是姚建章要去做的。” 卫璟能来御花园帮忙查凶手,也是因为陛下传召,而且特意将此事交由他处理。 若是没有陛下,他应该不会来。 潜龙卫,是陛下的潜龙卫,不属于任何一方。 要和户部侍郎作对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卫璟不关心,他也不需要关心。 剩下的事情,就看姚建章是要查还是不查了。或者,要查的另有其人。 回到府中,林弘岳和蒋怀素还没睡,一直在前厅等着她们。 看见她们安全完好地回来,这才放了心。 因为参加宴席,两人都有些累了,蒋怀素也没拉着林晏清说体己话,带着双玉回了自己的院子。 双玉服侍着她拆下繁复的发饰,蒋怀素想到今晚宴席之上蓁蓁如此出彩的琴艺,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弘岳,你说蓁蓁的琴真的是在边关的时候学的吗?” 案桌前正在处理白日没有处理完的军务的林弘岳,头也没抬地回道:“不然还能在哪学?边关虽然贫苦了些,但也是有可能有好的老师的。” “你不是说,将蓁蓁养大的就是普通的农户吗?请老师得花好多钱的。” “那有可能咱们蓁蓁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她可是你和我的女儿,优秀不是很正常嘛哈哈哈!” 蒋怀素一听,心里很是高兴。 “那是,她可是我的女儿,她那么优秀我自然是自豪的。我就是怕蓁蓁今日出了风头,让陛下和皇后娘娘注意到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说着,语气又沉了下去。 提到这个,林弘岳军务也看不下去了。 他长叹了口气, “可是今日的场面你也看到了,楼家那丫头摆明了就是针对蓁蓁,若不是蓁蓁聪慧优秀,怕是要在大殿之上惹人耻笑。到时的结果,可不见得会比现在更坏。” 双玉默默地听着,寻到空口出声。 “老爷、夫人,关于小姐,奴婢有些话想说。” “没事,你说,怎么了?可是在御花园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蒋怀素一猜,就猜中了。 双玉跟在蓁蓁身边的时候,只有御花园和最后卫大人支开他们的时候。 双玉点点头,“是。” 随后,她将御花园中楼妙音是如何来找小姐茬的,以及她请来大公主之后,大公主是如何帮小姐的,还有最后小姐是说的那番话都说出了出来。 “夫人,就这些了。” 蒋怀素听完,气得就要拍案而起。 “楼家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温柔可人,没想到背地里是这么一副做派!庶女果真是上不得台面!” 林弘岳则是一脸自豪, “我的蓁蓁,真的成长得很好。” 能在面对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反击回去。并在脱困胜利后,反思问题。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这很像他们打仗之后的复盘。 “今日在见到蓁蓁的时候,我以为她还是个孩子,是需要我们保护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她是一个大人,成熟聪明,有勇有谋。 她在边关……应该是经历了很多。” 林弘岳说着,眼眶微热,语气中满是心疼。 蒋怀素覆上他的手,也有些哽咽,“她现在回来了,我们以前没能给蓁蓁的,她以前没能拥有的,都要给她补上。” “嗯,都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