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蛇猎神》 第一章:捕蛇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写到这里,柳宗元放下手中的笔,叹了口气,起身来到窗边,低声道:“民生艰难,苛政之猛,猛于异蛇!自天宝十四年至今,国事糜烂,连异蛇也横行乡里!” 天宝十四年,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终于昏庸了,东平郡王起兵反叛,煌煌盛世终于一旦。后来虽然平叛,但战乱多年,群雄割据,终不复当年的繁盛景象。 至此,神州大地起妖氛,多邪祟,朝堂中也是奸佞当道,宦官弄权,有志之士如柳宗元者,往往被贬到穷乡僻壤,无法一展胸中的壮志和抱负。 柳宗元刚想到这里,突然窗外黑风呼啸,一条长着黑白相间环状条纹的毒蛇,从水沟里冲到街道上,所过之处,草木飞速枯萎! 这正是他笔下的异蛇,奇毒无比! 只是这条蛇大得不像话,长三丈有余,尾巴一扫,房倒屋塌,张口一喷,毒雾弥漫。 街道上百姓嚎啕奔走,不敢停留。 街角一头白嫩嫩的肥猪正在啃白菜,来不及躲避,吸了一口毒雾,便自四蹄一蹬,死于非命! 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后方冲来,一拳轰出,拳风激荡,宛如一股大风呼的一声将毒雾吹散。 那大蛇惊恐莫名,飞速向前逃命,被那少年追上,只好转过头来拼命,却被那少年飞起一脚踢在下巴上。 大蛇天旋地转的飞起,少年快步上前,飞身而起,双手十指如飞,接二连三点在那大蛇的背部骨节处。 只听咔吧咔吧的声响传来,如同鞭炮炸响,少年十指所过之处,大蛇筋骨纷纷错位。 短短瞬息间,少年便从大蛇头后点到尾巴处,将大蛇一身骨头全部卸开,让它动弹不得! 街道上人们见状,纷纷喝彩,叫道:“小应!好身手!” 那少年名叫许应,四肢修长,十指也很是细长秀气,只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皮肤稍有些黑。 他是永州零陵县有名的捕蛇者,年仅十四岁,便练得一身好本事。 许应拽着蛇尾巴,便要向外走,柳宗元出门唤住他,询问道:“许应,你抓蛇何为?” 那少年许应停下脚步,见是永州司马柳宗元,便连忙见礼,道:“柳司马,此蛇蜡干之后,可以作为药饵,能医治大风、挛踠(lua /wa )、瘘疠(lou/li),去死肌,杀三虫。刺史说,谁能捕捉这种蛇,便免了他的赋税。” 柳宗元笑道:“那很好啊。” 许应脸色黯然,道:“我祖父是捕蛇者,死在捕蛇这件事上,我父也是捕蛇者,也死在捕蛇这件事上。我跟随我父修习捕蛇之法,已经有六年了,只怕不知何时也会死在捕蛇这件事上。” 柳宗元动了恻隐之心,道:“我与刺史是好友,可以让刺史免去你这份徭役,恢复你的税赋。” 那条大蛇闻言,口吐人言,叫道:“柳大人说得好!许应,我苦修多年不易,你放我一马,你交你的税赋,我在山中修炼我的妖法!” 柳宗元吓了一跳,失声道:“这还是只蛇妖!” 大蛇叫道:“我外祖父是蛇妖,死在捕蛇者手中,我父母也是蛇妖,死在捕蛇者手中。而今我一百二十岁了,以为能逃过一劫,修成蛟龙吃掉这些王八蛋,没想到今天也要死在捕蛇者……” 许应抬手,在它下巴上轻轻一拉,把它下巴颏卸下,大蛇便说不下去。 许应眼圈一红,道:“柳大人,我捕蛇还可以活下去,若是恢复税赋,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饿死。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冒着性命危险去抓蛇妖呢?” 他拖着这条蛇妖,黯然离去。 柳宗元忍不住落泪,感慨道:“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异蛇虽毒,但更毒的,是横征暴敛啊!” 他回到房中,挥毫如风,写下传世名篇《捕蛇者说》。 许应把这条蛇妖拖回家,丢进大缸里。天色已晚,他来不及把蛇送到衙门交差,只好等到天亮了再去。 许应烧火做饭,囫囵吃了一顿,便自沉沉睡去。 大蛇在大缸中拼命蠕动,试图接上错开的骨头,折腾到半夜,只听凶悍的官吏如同土匪闯到村里,打砸烧抢,呼喝连连,让村民上缴赋税。 许应被惊醒,起床掌灯,向缸中张望,发现蛇妖还在,舒了口气,这才躺下继续睡觉。 那蛇妖继续努力接骨,不知多久,终于接好下颚骨,只听许应起床的声音传来。 蛇妖颓然。 许应穿戴整齐,又来到缸边看了一眼蛇妖。蛇妖一动不动,心道:“等我接上后脑勺的骨头,冷不丁仰头,给他来一口狠的,送他去见他祖父和爹娘!” 许应面朝朝阳,徐徐吐纳,默默运转太一导引功。 呼吸之间,只见他面上的阳光像是随着他的吸气而渐渐明亮起来,甚至可以看到空气中有一颗颗细小的光粒,伴随着呼吸而隐没到他的体内。 许应腹中隐约传来雷声,轰隆隆,自丹田中升腾而起,渐渐来到咽喉、鼻腔,然后雷声又慢慢沉下,徐徐回到丹田。 不过片刻,许应身上便自热气腾腾,一股股白色雾气袅袅升起。 他的本事,并非祖父或老爹所教。 其实他不是老爹亲生骨肉,而是祖父捡回来的。 父亲和祖父姓蒋,许应姓许,七年前许家坪大火,祖父从火场救出许应,带着许应来到这里。 许应对于那场大火的记忆所剩不多,但朦朦胧胧还记得一种呼吸法门,就是太一导引功。 许应平日里闲来无事,按照太一导引功修炼,时至今日,已经修炼了整整七年。 许应也不知道修炼这东西有什么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早上练一练,也无须花费多少时间。 修炼期间,他发现太一导引功最大的作用,就是气血运行到下面时,尿尿比以前直了很多,不担心尿到鞋子。 “这玩意儿没啥用,只能尿得远。”许应曾经对此嗤之以鼻。 直到许应长大了一些,跟着祖父和老爹去捕蛇,打死了一条大蛇之后,他才知道太一导引功的作用,远不止尿得远这么简单。 许应把太一导引功传授给祖父和父亲,怎奈他们学习时间太晚,进境缓慢,还是相继倒在捕蛇的过程中。 而今,家里只剩下许应一人。 许应在三年前便已经将太一导引功修炼到极致,一身气血行如奔雷。 他感觉到后面明明还有路,气血还有运行变化,可惜不知道后面的功法。 他的身后,蛇妖从缸里悄悄探头,见状不由骇然。 许应吞噬太阳之精,锤炼气血,比自己还要快,炼化太阳之精的速度,哪里是吸收太阳精华?分明像只怪物,张开大口侵吞朝日玄机! “他修炼的是我妖族功法!”蛇妖瞪大眼睛,心中不解,“他不是人吗?为何可以修炼我妖族功法?” 日上竿头,许应缓缓停止吐纳,蛇妖连忙缩头。 日上竿头后,阳光中的火性也变得无比灼热,这时倘若修炼导引术,便会觉得气血越来越热,随时可能自燃而死! 多炼反而对身体有害,倘若一不留神多练了,体内积蓄越来越多的火性,还需要在满月之夜采月亮之华,来化解火性,才能保证修为的纯净。 许应来到缸边,探手捏住蛇妖七寸,将它从缸里提了出来,面色和善道:“我并非好杀之人。我问,你答,否则弄死你。明白吗?” 蛇妖连连点头。 许应放它下来,问道:“你是怎么成为妖怪的?” 蛇妖善解人意,道:“我祖父原本是普通的毒蛇,有一日误入秦岩洞,秦岩洞突然塌了半边,露出一卷经书和一葫芦丹药。祖父吃了丹药,突然就开了窍,脑筋聪明了许多,能够说话,识字读书。于是便按照那卷经书修炼,就成了妖怪。后来祖父把经书传给我父母,我父母又传给我,可算传承有序,家学渊源。” 许应轻轻点头,道:“把你家经书拿来,让我看看。” 蛇妖迟疑。 许应捡起井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力一捏,石头被挤出四五滴水珠。 少年松手,石头碎成齑粉,淡淡道:“你比这石头如何?” 蛇妖当机立断,张开嘴巴,从口中吐出一卷经书。 许应翻开经书,这经书记载的是一门名叫大日导引功的导引术,以及一门名叫象力牛魔拳的武道拳法。 “你一条蛇,没手没脚,怎么修炼象力牛魔拳?” 许应失声笑道,“这是牛妖或者象妖才能修炼的武道法门吧?” 蛇妖嘴角动了动,心道:“有的炼就算不错了,我哪有资格挑三拣四?你不也是修炼我妖族的导引功?” 许应翻阅,大日导引功与他的太一导引功类似,不过他揣度片刻,便发现大日导引功在汲取太阳精气上的速度比太一导引功要逊色许多。 大日导引功记载了他们当前所处的境界,采气期。 采气是采太阳精气,也即是阳光凝练而成的光粒,壮大体魄,提升气血。 许应皱眉,经书中的大日导引功与他的太一导引功一样,都是在采气期大成之后断去,没有了后续功法! “你是否感觉到采气大成之后,后面还有路?”许应询问道。 蛇妖小心翼翼道:“修炼到顶之后,我只觉气血充盈,澎湃激荡,有冲关之势,但是不知关卡在何处。” 许应皱眉,起身来到明堂,取来一个书篓。 他将书篓中的经卷倒出,铺了一地。 蛇妖骇然,只见那些经卷竟是各种各样的导引功,足足有数十种! 许应这些年不仅捕捉蛇妖,还有其他妖物,方圆数十里的妖怪几乎都被他捉过! 这些妖物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机缘,或者偶入上古洞府,或者石壁听经,或者水中发现洞天,因此修炼成妖。 然而它们得到的功法,统统只能修炼到采气期,没有后续功法! 许应现在修炼的太一导引功也是如此,虽然可以继续提升气血修为,但能明显感觉到前方还有路,只是路偏偏断了,混沌苍茫,不知落脚何处。 “为何所有功法,都是在采气期便断去了?”许应皱眉,喃喃自语。 蛇妖义愤填膺,愤然道:“我觉得有人在针对我妖族,把我妖族的功法统统毁掉,只留下采气期功法!这多半是人族佬的阴谋!” 许应摇头道:“既然有本事毁掉后面的功法,为何不干脆点全都毁了?可见另有隐情。” 他翻阅象力牛魔拳,突然神情微动。 这门拳法是武道法门,修炼者并不一定是牛妖或者象妖,无论什么种族都可以修炼。当然,蛇妖想要修炼,须得先变化成人,有了四肢才好修炼。 象力牛魔拳在调动气血上有独到之处,让气血运行速度成倍增长,一瞬间爆发的力量提升到巨象一般,因此称作神象之力! 而牛魔二字,则是催动这门拳法时,由于气血的运行速度太快,很难理智,陷入一种疯魔的状态之中,因此称作牛魔! 除此之外,这门武道拳法会让人的身体在瞬息间膨胀起来,比平常时期高出数寸乃至尺许! 手脚也比平常更大! 许应来了兴趣,从前他降服蛇妖等妖物,都是靠蛮力,拳脚他并不精通。得到象力牛魔拳,他的实力必将直线提升! 这时,外面传来村民的声音,呼唤道:“阿应,出来拜神了!” 许应把经书揣到怀里,在蛇妖后颈轻轻一捏,道:“我拜神归来,你若是还没走,我便把你蜡干了交差。还有,不要害人。” 蛇妖只觉自己颈骨被接上,不禁又惊又喜。 许应走出院子,来到蒋家田的祠堂,只见村民们面露菜色,衣衫褴褛破败,祠堂却修建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蒋家田家家户户各有男女,有钱的财主,捧着煮熟的鸡鸭,拿着粗大的香烛,没钱的菜民也要献上水果白米饭,擎着三炷香,逐一向祠堂走去。 着实没钱的,便如许应这般两手空空。 许应跟着村民走入祠堂中,只见香烟袅袅,云雾蒸腾,香炉后面便是一尊高达丈六的木雕神像,体表大红色,身披绿袍,青面獠牙。 香薰火燎间,烟气顺着那木雕神像的鼻孔钻了进去。 那木雕神像的胸膛突然鼓了起来,长长吸气,将村民们的香火之气悉数吸入腹中。 只见木雕神像渐渐化作血肉,猛地从神龛上站起来,抓起村民供奉的鸡鸭、水果便吃,吃得快活时,又抓起香火蜡烛塞入口中大嚼。 今天是初一,拜神的日子,蒋家田附近,徐家井、杨梓塘、双济桥、沙沟湾等村寨的祠堂也是香火如云。 一尊尊或木雕或泥塑或铜胎或铁壁的神像,各自在香火中醒来,化作血肉之躯,享用人们供奉的香火和美食。 而在零陵附近各个大山大川的山神庙、龙王寺等地,也是云气飘渺,还有城中的城隍庙,也有城隍爷醒来,享用祭祀。 何止零陵,整个永州,整个湘南,乃至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一派盛世景象。 然而,自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昏庸,天下大乱,败坏了盛世之后,诸侯割据,皇权不复,神州大地的诸神气象,也不复当年那般盛大,渐渐有了衰败之相。 “许应!蒋舒!蒋路!你们几个穷光蛋两手空空,连个香烛都没有供奉给我!” 蒋家田祠堂中,神灵暴怒,拍案喝道,“我一个月只吃你们两顿饭,你们孝敬的食物,甚至让我吃不饱!你们蒋家田,还想不想风调雨顺,丰衣足食?触怒神灵,便不怕我降祸给你们?” 第二章:犯天条 许应早就破罐子破摔,给绿袍神灵磕个头就算祭拜了,至于香烛水果,想都别想。 他自己都没得吃,更何况上供神灵? 被那绿袍神灵点名的其他两个村民,却是面色惨淡。 村民蒋路是个四十多岁的人,老得像是八十多岁一般,满脸褶皱,身子岣嵝,颤颤巍巍道:“神灵老爷,小老儿饭都吃不上,昨天晚上只啃了点树皮,官差老爷又来勒索杂税,哪里还有东西孝敬……” 绿袍神灵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孝敬官差,不孝敬我?当我还比不上官差吗?” 蒋路不敢说话。 绿袍神灵眼珠子一转,道:“你不是还有女儿吗?把你女儿献给我,我做你女婿,保你一辈子丰衣足食!” 蒋路两腿一软,跪地道:“回神灵老爷,昨天晚上官差老爷来勒索杂税,小老儿交不上税,官差老爷就把小女带走了,说可以免了小老儿的杂税……” 绿袍神灵冷哼,酒坛子大的拳头砸过来,怒道:“你不是有两个女儿吗?还想藏一个?” 蒋路被一拳砸出数丈,撞在对面的墙上,断开的肋骨刺穿胸口,断骨茬子露在外面,嘴里汩汩的流着血。 祠堂中众多村民一个个瑟瑟发抖,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许应死死捏紧拳头,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那是神灵,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等闲人面对神灵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就算是许应自幼修炼太一导引功,面对绿袍神灵也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而且,干爹和祖父自幼就教导他民不与官斗,不与神斗,捕蛇者冒着生命危险捉毒蛇,目的是为了活下去。与官斗与神斗,就是自寻死路! 蒋路想爬起来,却爬不起来。 绿袍神灵喝骂道:“你另一个女儿呢?交出来,今天我就要和她洞房!不要不识抬举!” 突然,蒋家田的蒋员外笑道:“神灵老爷有所不知,小的知道老爷看上了蒋路家的姑娘,因此花钱买过来,打算今天就送给神灵老爷。来人,把新娘子请过来!” 绿袍神灵心花怒放,笑道:“还是蒋员外懂事。” 他转眼看向其他村民,冷笑道:“你们连供品都没有,还想得到我的庇佑?今日,没供品的,你们家的农田一年只给三指的降水。连香烛都没有的,一毫水都没有,活该渴死你们这些王八蛋!还有你!” 绿袍神灵指向蒋路,喝道:“原本打算让你做我老丈人,给你点好处!现在你女儿是蒋员外供给我的供品,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你两手空空,没有供品给我,今年你家里的田地,一毫降水都没有!” 蒋路呆呆的坐在墙下,形容枯槁,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田里不降水,庄稼就没收成。 “我还怎么活?”他万念俱灰。 绿袍神灵哈哈大笑,揽着新娘,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洞房,不必等到晚上!” 蒋员外连忙赔笑道:“现在就是良辰吉日!” 许应默默转身,跟着人们向祠堂外走去。神灵娶亲这种事情他没有见过,但是听过。 其他村镇也都供奉着神灵,有些村民日子过不下去,就把女儿献给神灵做媳妇儿。他听说潇水的水伯,甚至娶了一百多个女子,都是附近的村镇献给这尊神灵的。 蒋路颤巍巍起身,许应见状走过去,打算搀扶他。 蒋路与他的关系不坏,许应小时候被祖父从火场里救出,来到蒋家田,蒋路还给过他一个窝窝头,祖父让许应叫他阿伯。 许应对此记忆很深。 “阿伯,我送你回家……”许应道。 突然,蒋路冲向墙头。 “嘭!” 鲜血溅了许应一脸。 许应视线模糊,几滴血溅到他的眼睛里。他模模糊糊的看到这个老汉把自己的头狠狠撞在墙上,血迹一下子把白色的墙污染,像是冬季雪地里的一树梅花。 许应耳边嗡嗡作响,大脑瞬间空白。 “阿伯……” 他伸出手,却看到蒋路破碎的脑袋贴在墙上,尸体缓缓的滑下,在白墙上画出梅树的茁壮树干。 这老人的尸体,像是梅树的树身,跪在墙前。 祠堂里一片哗然,人们四散奔逃,尖叫连连。 绿袍神灵搂着哭得差点断气的新娘,笑道:“员外,把尸体打扫干净,墙面粉刷一下,不要扫了我的雅兴。” 蒋员外连忙称是,快步来到许应面前,推了许应一把,呵斥道:“阿应,快点把尸体搬出去,神灵老爷要洞房了!” 许应脑子里嗡嗡作响,身躯颤抖,死死的捏紧拳头。 蒋员外喝道:“你要忤逆神灵老爷是不是……” “嘭!” 许应一拳挥出,砸在蒋员外脸上,蒋员外的脸陷入脑袋里,后脑勺突然炸开,尸体晃了晃,倒在地上。 “杀人了!阿应杀人了!”蒋员外家的家丁们仓皇逃窜。 许应身子还在颤抖,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拳打爆蒋员外的脑袋,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遏制不住愤怒! “我杀人了,杀人了……我不想杀人……” 他抖着手,脸上的血迹未干,颤抖着抬起头来,他想杀掉的不是蒋员外。 他的目光落在绿袍神灵的身上,他想杀掉的其实是这尊神灵。 “可是不知道为何,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的手,就是想打死你!” 许应像野兽一样喘着粗气,对倒地的蒋员外尸体怒斥道,“你太吵了!别再说话了!别催我……我让你别催我了!我这就打死祂!” 蒋员外的脑袋已经炸开,头颅瘪了,自然无法说话。 可是,许应头脑里还是充斥着各种杂乱的声音,嗡嗡作响,催促着他,去打死面前这尊神灵。 绿袍神灵瞳孔缩小,盯着许应。 从许应的眼神中,他突然看不到熟悉的畏惧,这让他胸中不禁燃起熊熊怒火。 畏惧的眼神,是他最熟悉的眼神,是凡人对神灵应有的恐惧! 从前,他能够从许应的眼神中看到这种敬畏,那是虫豸对于大人物的敬畏。 然而现在,敬畏不见了! 取而代之,竟是渎神! 是杀气! 他从这个少年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赤裸裸的杀意!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有些畏惧这种眼神! 绿袍神灵勃然大怒,丢开新娘,提起坛子大小的拳头迎面狠狠砸来,怒道:“混账!你那是什么眼神?” 许应竖起两条小臂挡在身前,顿觉自己仿佛被几千斤重的公牛撞在身上一般,向后飞去,轰隆一声将祠堂墙壁撞塌,飞出祠堂! 绿袍神灵迈开腿脚,跨过倒塌的墙壁,冷笑道:“凡夫俗子,只有接受神灵安排的命运,不可反抗!许应,我从你的眼睛中看到了亵渎神灵的邪念!我要洗清你的罪恶!” 许应落地,双足扎在地上,向后滑出丈余,终于稳住身形。 “你好像……”许应抖了抖双手,抬起头来,目光怪异,“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强。” “什么?” 绿袍神灵勃然大怒,抬腿一脚扫来,粗大的腿脚像是挥舞过来的柱子,风声澎湃呼啸! “小小凡人,妄议神威!你当下拔舌地狱!” 他面色威严,这一脚,仿佛能将许应直接扫入地狱,永世沉沦! 许应奋力催动全身气血,挥起一拳迎着那神灵扫来的腿脚轰去! 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适才所看的经书,象力牛魔拳中的那些搬运气血的线路图纷至沓来,让他不假思索便按照经书内容运转气血! 他的气血在体内以无比狂暴的速度运转,气血震荡五脏六腑,摩擦肌肉筋膜,一声嘹亮的象鸣从他胸腔中传来,震耳欲聋! 许应力灌右臂,鼓荡的气血让他右臂立刻变得粗大,右手猛地大了一圈,拳风激荡,发出一阵啸声! 象力牛魔拳第一式,犄角力开山! 许应力量暴涨,一拳轰出,与绿袍神灵扫来的右腿碰撞在一起,嘭地一声,将绿袍神灵粗壮右腿一拳打穿! 与此同时,他的体内传来噼里啪啦的爆响,那是他的气血冲关造成的异响! 他七年修行,苦练太一导引功,从未修炼过武道功法,不知自己修炼到了哪一步。如今第一次接触到武道功法,便将他七年来的积累,悉数激发! 太一导引功磨炼的是气血,是许应的修为,武道功法则是将修为绽放出来的途径! 七年磨一剑,霜刃未尝试。 这一刻,终于到了他一试霜刃的时刻! 许应家,蛇妖总算接上了所有所开的骨节,正在向村外逃窜,突然听到一声声奇异的爆响,不由呆了呆,急忙循声看来。 “象力牛魔拳第二重、第三重、第四重,被他瞬间冲开了!这臭小子,是人还是妖怪?怎么修炼得如此之快?” 他刚刚想到这里,突然许应气血运转,胸腔中迸发出昂扬的象鸣,厚重悠扬,震得蒋家田六十七户人家,所有房屋的窗棂,呼啦啦抖动! 脸盆、水缸乃至水沟、池塘里的水,也被震出一道道波纹! 蛇妖脑中轰然。 一瞬间气血冲关,冲破象力牛魔拳第四重,已经是骇人听闻,许应竟然又再破一关,修成第五重! 他急忙向许应看去,只见许应的气血狂暴运转,甚至从皮肤表面的毛孔中渗出! 外溢的气血,在他身后形成象首神人的异象! 这异象是由气血组成,很是虚幻,仿佛透明的幻影,个头比许应要高出一尺七八,随着许应的拳脚而动! 这正是修成第五重才有的异象! 象力牛魔拳共有七重,第一重血贯全身,气行百骸,第二重双倍气血,第三重劲发丈外,第四重神象之力,第五重象神牛魔异象,第六重气血煞体,第七重象王神体! 妖族中的强者,但凡修炼到武道第七重,便可以称为妖王,被封为山神、河伯! 修炼到第五重,已经可以称为大妖! 许应现在便可以称得上大妖! “可是,这小子明明是个人……”蛇妖茫然。 许应脑袋里没有多想,施展出象力牛魔拳第二式,白象甩鼻! 他侧身旋转,右腿破空,如象鼻甩出,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 他的身后,象首人身的神人同时转身摆腿,象腿与他的腿重叠,啪的一声脆响,砸在绿袍神灵腰间,将那神灵砸得一个踉跄,腰肢弯折,身体几乎伏在地上。 绿袍神灵又惊又怒,连退数步,避开许应的攻击,猛地将旁边一堵墙拆下,高高举起,像盖苍蝇一样,要把许应狠狠盖在墙下! 墙面轰然破碎,许应一拳轰碎墙壁,砖石乱飞,砸在那神灵脸上。 绿袍神灵一手遮面,另一拳砸来。 他的拳头与许应轰来的拳头碰撞,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竟然生生折断! 绿袍神灵心中惊恐,与许应的目光相触,他的心灵再度被那种恐惧所支配。 那是凡人对神灵的恐惧! 他竟然像一个凡人生出了畏惧之心,而许应仿佛才是那主宰他生死的神灵! 他左支右挡,终于无法再躲过去。 他看到许应越来越大的拳头向他面目轰来,连忙高声叫道:“我乃城隍册封的神灵,在阴庭和皇庭都有名册,你杀我便是触犯天条……” “条”字尚未出口,许应拳头从他脸上轰进去,从后脑穿出来,将他脑袋打穿一个大洞! 绿袍神灵呆了呆,尸体晃了晃,扑倒在地,精气涣散,化作一堆木头。 “啊啊啊啊——”不远处,蛇妖吓得张着大嘴,尖叫起来。 第三章:弑神者 许应呆呆的站在蒋家田村的街道上,四周是恐慌中的村民四散奔逃。 不远处的街角还有一条黑白相间花纹的蛇妖,用尾巴尖指着他,一边看着奔逃的村民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舌头吐出老长。 村民们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有的连滚带爬跑到外面赶去报官,有的带着老婆孩子躲在房屋里头,插紧门闩瑟瑟发抖。 胆子大的,则躲在窗户后或者门后,偷偷往外瞄。 许应独自站在街道上,脚下便是绿袍神灵的尸体。 过了片刻,少年才回过神来,望向四周。 原本熟悉的村民,甚至会跟他开玩笑,亲昵的称呼他为小应阿应,还有开玩笑叫他许小软的,现在却畏惧他如畏惧神灵。 “我是在为你们出头啊,你们不应该怕我……” 许应心中默默道。 咱们被官老爷欺压倒也罢了,这木雕泥塑的神,吃咱们的喝咱们的,享受们的供奉,却还欺压我们。 他们当咱们是牲口,可是咱们真的不是牲口啊! 咱们是人! 会反抗,会报仇! “可是,你们为什么怕我?”许应不解。 过了片刻,许应从绿袍神灵尸体上跨过去,来到祠堂的供桌后坐下,一言不发,抓起供桌上的烧鸡烤鸭就吃。 他吃得很细,很认真,这是捕蛇者的习惯。 捕蛇,一定要有耐心,胆子一定够大,但最关键的是,不能饿着肚子。 饿肚子,就意味着体能不足,体能不足,就会出现失误,有可能死在毒蛇嘴下。 许应惹出大祸,不能空着肚子就走,必须吃饱喝足。 他吃下一只烧鸡,又吃了半只烤鸭,把剩下半只鸭子塞到怀里,然后吃了几个水果,又拿起几个水果塞进兜里。 许应站起身来,醮着蒋员外的血在墙壁上写下一行字。 “弑神者,许应也!” 许应把手上的血在蒋员外尸体上擦干净,起身离开祠堂,回到家中。 他家徒四壁,没有多少财产,甚至缸里都没有多少米,只有一些炒熟的米粉做干粮。 捕蛇者要进入深山老林捉蛇,自然不需要米面,只需要干粮。 许应带上三天的干粮,看了看自己搜集的那些经卷,犹豫一下,没有带上。他径自离家,向村外走去。 他走到村口,眼圈突然一酸,转过身来,向蒋家田村跪下。 “这些年,多谢你们的照拂,小应给父老乡亲们……添麻烦了!”他深深叩头。 许应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阿应——”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唤声。 许应回头,只见一个女孩穿着新娘的衣裳,坐在祠堂门口,怀里抱着蒋路的尸体。 “阿应,谢谢你!” 她大声喊道,“你要好好活下去!” “保重!”许应挥了挥手,离开蒋家田村。 我本是孤儿。他心中默默道。干爹把我当成亲儿子养大,村里人待我也很好。 我会为他们弑神报恩。 我也会为他们的安危离开。 这一去…… 便不再回来! “喂——” 突然一个声音唤住他,许应循声看去,只见一条黑白相间的大蛇就在道路边的柳树上,探出脑袋,正是自己捕捉的那条蛇妖。 许应看了看他,没有停步,径自向前赶去。 “许应,等等我!” 那蛇妖连忙从树上下来,尾巴游动,快速跟上他,笑道,“你打杀了神灵,你惨了!告诉你,零陵附近的所有神灵,都归城隍爷调遣,城隍爷知道你打杀神灵,断然不能容你!天下之大,没你容身之地!” 许应充耳不闻,继续赶路。 那蛇妖曾经与他拼斗脚力,许应在山中追他三天三夜,才把这条大蛇追得疲惫,将他擒拿,此刻许应想甩开蛇妖却也不易。 蛇妖跟着他的脚步,笑道:“你杀了蒋员外,官府也不会放过你!官府你知道的,里面藏着世上最厉害的人,这些人称作傩(读 uo)!这些掌握着傩术的存在,嘿嘿,别说你我,就连神灵也是怕得很……” 许应听到“傩”字,不由皱眉。 《周礼夏官》有云,打开秘藏,沟通天地,役使鬼神,驱瘟疫魑魅的人为傩(周礼中写为难),后世称作傩师。 历代朝廷重用傩师,选拔出类拔萃者进入各州郡县为官。 对于世俗中人来说,官吏中的傩师是比还要可怕的存在。 宁惹,莫惹官傩。 惹了,最多把你杀了,但惹了傩师,就算你变成鬼也得再死一遭! “官府必然会派来傩师,你得罪了神灵,又得罪傩师,你死定了!”蛇妖喋喋不休。 许应大怒:“你再跟着我,信不信我把你腊成蛇干?” 蛇妖笑道:“把我腊成蛇干,你拿去交税啊?你现在命案背在身上,去衙门就是自投罗网。” 许应快步疾行,始终无法将他甩开,只好耐着性子道:“你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蛇妖眉开眼笑,——当然,他没有眉毛,笑道:“我想让你传授我象力牛魔拳。” 许应脚步不停,闻言失声道:“我的象力牛魔拳才刚刚修炼,你却是传承有序的家传绝学,为何还要我传给你?” 蛇妖沉默,过了片刻,道:“我炼了一百二十年了,目前修炼到第三层,始终没有炼到第四重。我爹,我祖父,都没有把象力牛魔拳炼到第四重。” 许应没有好气道:“你们没手没脚,炼不成也是理所当然。别跟着我!” 蛇妖笑道:“天大地大,有你许应的落脚之地吗?我那秦岩洞,到底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许应眼睛一亮,笑道:“蛇兄,蛇哥,秦岩洞怎么走?” 初一,零陵城隍庙正逢集市,多有善男信女供奉城隍爷,很是热闹。 零陵城隍名叫薛灵府,也自从雕像状态复苏,化作血肉之躯,享用香火和祭牲。 忽然,一阵青色烟气从地底钻出,化作一个高两尺的土地神,一溜烟小跑,跳到城隍薛灵府身上,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城隍薛灵府勃然大怒:“杀我阴庭命官,触犯天条,此风不可长,许应罪该万死!传我命令,零陵八百大山,五百水系,村镇一千二百,大小神灵,搜寻许应,就地诛杀,以儆效尤!” “且慢!” 突然庙外一个声音传来,城隍薛灵府循声望去,却是零陵县令周阳率领一众官吏,风风火火闯入庙中。 一个官吏走上前来,道:“许应是活人,他犯了事,杀了蒋员外,自然用阳间律法治罪。此案,归我零陵县衙管理!薛城隍,你可以收回成命了!” 城隍薛灵府冷笑,道:“许应杀我阴庭的神灵,触犯我阴庭律法,自然当用阴庭律法治罪!周县令,你们请回吧。” 县令周阳哈哈大笑,拂袖转身向外走去,走至庙门处,停步侧头道:“自东平郡王叛乱以来,阴庭步步蚕食阳间,管得越来越宽!但是在零陵这一亩三分地,始终是我周家地盘,阴庭休想染指!来人!” 他麾下一众官吏纷纷躬身。 周阳面色阴冷:“给我将许应擒拿归案,但遇反抗,或外人阻挠,无论对方是神是人,格杀勿论!” “是!”一众官吏纷纷离去。 城隍薛灵府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他肩头的土地神会意,立刻跳了下来,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地下,追踪周阳而去。 过了不久,县令周阳率领一众官差来到蒋家田村。村民们见到官差,比见到神灵老爷还要恐惧,纷纷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周阳率领一众官差从跪地的村民中间走过,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地上的绿袍神灵雕像,伸手在雕像脑门上的大洞比划了一下。 “一种异化的妖法,可以让身体变大很多,是武道法门。”他低声笑道,“这个许应一介草民,修炼的居然是妖法,有点意思。” 周阳挥了挥手,让官差去办事,自己则坐在一个村民背上,和颜悦色道:“玉伯,今年收成如何?” 蒋玉伯是蒋家田的里正(类似村长镇长之类的官职),小心翼翼道:“今天收成还好,多打了三斗谷子。” 周阳点了点头,满面和善笑容:“庄稼长得怎样?” “庄稼都很好。”蒋玉伯赔笑道。 周阳面色一沉,喝道:“收成还好,庄稼也不错,怎么你们村的捐税就这么难收?是不是不想让本官过好日子?” 蒋玉伯跪伏在地,不敢说话。 周阳哼了一声,道:“本官收捐收税,是给自己收的吗?不是!是给朝廷收的!本官能吃乡亲们一粒谷子吗?不能!本官的俸禄是朝廷发的!本官吃的喝的,都是俸禄买的,从不拿你们这些小老百姓一点东西!” 蒋玉伯唯唯诺诺,连连磕头:“大人清正廉明!” 这时,一位官差上前,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经卷,道:“大人,许应潜逃,不在家中。属下找到了这些东西。” 这些经卷,正是许应收集的那些导引功,许应走时匆忙,便没有带走。 周阳随手拿起一份经卷,翻了翻,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看到许应在经卷上留下的批注,不由脸色顿变。 他猛然起身,抢过来其他经卷,飞速翻阅。 只见这些经卷上也各有许应的批注,竟然都是点评各门妖族功法的优劣和自己的感悟,字如珠玑,极为精当简练,见解极深! 一众村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个许应,我本以为他是弑神之徒,没想到他竟是修炼了妖法,而且收藏这么多妖法经卷!” 周阳勃然大怒,冷笑道,“此獠包藏祸乱天下之心,不除必成大患!传我命令,但凡遇到许应,不要活捉,格杀勿论!” 一众官差领命,飞速离开蒋家田,追踪许应的下落。 村民们面面相觑,县令周阳口中的这个人,还是他们熟悉的许小软吗? 周阳带着剩下的经书返回县衙。 县衙后院,一个老者坐在凉亭下喝茶,周阳将许应批注的经书放在老者身边,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那老者拿起一卷经书,翻看一页,笑道:“这些经书只是妖族采气期功法,并无后续法门,阳儿拿来做什么?” 县令周阳连忙道:“父亲看后面的批注。” 那老者周一航诧异,翻开后面,果然看到许应的批注,脸色不由得渐渐凝重。他飞速将一卷经书翻看一遍,随即又拿起另一卷,飞速扫一遍,又拿起下一卷! 短短片刻,周一航便将所有经卷扫了一遍,面色凝重道:“批注经卷的,对妖法的理解已经到了极深的程度,我周家钻研此道的族老只怕也不如他!你从哪里得到这些经卷?批注经卷的人是谁?” 周阳道:“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是个捕蛇者。” 周一航惊讶的抬起头来:“十四岁少年?” 周阳连忙道:“此人是蒋家田的捕蛇者,名叫许应,不知何故竟然炼成了妖族功法,杀了蒋家田供养的神灵。目前在逃。我前去搜查,寻到他批注的这些经卷。” 周一航起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我周家的族老为了研究妖法,不惜深入禁地禁区,挖掘上古洞府,伤亡惨重!可是那些族老的见解,未必便有这个十四岁捕蛇者精深!阳儿,你一定要寻到此人,活着带回来!” 周阳小心翼翼道:“城隍也在追杀此人,我担心他落在城隍手中,因此下了格杀令。” “城隍薛灵府?” 周一航也是脸色微变,沉吟道,“若是他落在城隍手中,那么还是杀了好,可惜这身才华……既然惊动了城隍,那么这件事,还是我亲自前去。若是能将许应生擒自是最好,若是不能,我要亲自杀了他,绝对不能让他落在城隍手中!” 周阳躬身称是。 周一航飘然而去。 周阳直起腰身,露出不解之色,低声道:“妖族功法真的这么重要?为何我周家的老祖宗和族老们,都对妖族功法这么上心?” 上古时期历史久远,已经不可考据,没有留下多少文字记载。当今世上人族主要修炼秘藏,人体有六大秘藏,打开其一,便可以成为傩师,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周家,就是这样一个傩师世家,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世家之一,因此周阳对老祖宗钻研妖法的行为大惑不解。 “我周家族老对妖法如此上心倒也罢了,城隍是阴神,为何也如此上心?”他心中暗道。 他在族中听过某些传闻,周家的老祖宗利用妖法进行某些神秘的研究,有人说是飞升的奥妙! 只是周阳属于周家外围人员,所知不多。 蒋家田村。 村民们收拾残局,打扫街道,许应家中,地下突然冒出一股袅袅烟气。 烟气中,一个五短身材戴着高帽拿着鹿头杖的小人儿从地下钻出,正是附近的土地庙里的土地神,手里还抓着一卷经书。 刚才官差来搜查,这土地神抓到一卷经书后唯恐被人发现,便连忙躲在地底,等到官差走后才敢现身。 那土地神身高不过两尺,哗啦展开经书,捻着胡须摇头晃脑看去,叫道:“狗屁不通!许应批注的狗屁不通!我拿去给城隍看一看!” 他带着经卷,纵身一跃钻入地中,消失不见。 过了不久,零陵城隍庙中,城隍薛灵府展开那卷许应批注的经卷,脸色微变,细细研读,猛然将经卷合上。 “这是许应批注的?好高深的见解!” 城隍薛灵府吩咐土地神,道:“你即刻传令零陵周边所有神灵,擒拿许应,不得杀他,我要活的!” 土地神连忙道:“零陵附近的神灵大半已经出动,搜寻许应下落,不在神龛上,想通知他们颇为不易!而且,周县令手底下的傩师已经出动,也在搜寻许应下落!” 城隍薛灵府皱眉,从神龛上起身,向外走去,淡淡道:“罢了,我亲自去一趟。许应事关重大,若是周家也想得到他,那么我须得保证,他就算死了,尸体也绝不能落在周家手中!” 第四章:人体六秘 许应跟着蛇妖向着吴望山而去,蛇妖所居住的秦岩洞,就在吴望山脚下,只是路途较远。 经过黄泥桥村时,远远只见一个身高丈余长着四条臂膀的女子站在村口,那女子四条手臂各自抓着一口宝剑,正在四下里张望。 那是黄泥桥村供养的神灵。 “你们守住各个路口,一定不要懈怠!” 那女子吩咐一众村民,道,“那个叫许应的,一定会从此地路过,不能放走了他!” 许应和蛇妖连忙停下脚步,只见各个路口都有人守着,甚至连路旁的稻田里也有人盯着! “城隍爷对我下了必杀令!” 许应心里突突乱跳,眼前有些眩晕。 零陵的神灵实在太多了。零陵有八百座山头,五百条河道、湖泊,再加上各个村镇,供奉的大小神灵多达两千余尊! 这么多神灵,许应可谓是插翅难逃,几乎不可能逃到吴望山! 他无论往哪走,都将是一条死路! “看我的!”蛇妖嘿嘿一笑,突然离弦之箭般冲出,直奔拦路的村民而去。 村民们看到这条长达三丈有余的大蛇仰着头向自己冲来,连忙丢掉手中的武器撒腿狂奔,哭喊连天。 “有蛇妖!”“蛇妖吃人啦!”“一口一个!”“娘娘救我!”“娘娘被吃了!” 许应听这叫声,仿佛是蛇妖的声音。 他趁乱飞速冲过黄泥桥村,没有惊动任何人,过了不久,蛇妖赶来,身上多了两道剑伤。 “没有大碍。黄泥桥村的神灵是个娘们儿,砍了我两剑,念在祂是女流,不与祂计较。”蛇妖很是大度的说道。 许应正色道:“多谢蛇兄搭救。还未请教蛇兄怎么称呼?” 蛇妖正儿八经,道:“家祖修炼的是象力牛魔拳,因此取了牛姓。我出生时,父亲说,我们这种毒蛇古代称作蚖,我排行第七,于是给我取了名字,叫做蚖七(蚖,读yua )。” 许应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牛兄,象力牛魔拳中的牛字,意思并非把自己修炼成牛魔,而是修炼这门拳法时,精神如牛魔一般,无有畏惧。这门拳法,与牛没有半点干系。” 蛇妖蚖七神色呆滞,眨巴眨巴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家祖对象力牛魔拳的理解错了?我的名没错,我家的姓是错的?” 许应试探道:“要不,你改个姓?” 蛇妖蚖七哈哈大笑:“家祖姓牛,家父姓牛,我岂能数典忘祖?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蚖七!” 至于牛姓,则被他抛之脑后。 路途中,他们又遇到来自乡野神灵的围追堵截,蛇妖蚖七冲在前方,吸引神灵的注意,许应趁机走脱。 这些神灵身高丈余,模样也是千奇百怪,有的长着四条手臂,有的生出两幅面孔,还有的额头长着眼睛,也有手心里长着眼睛的,拿手四下张望。 祂们往往是死者的魂魄,依附在神像上,接受活人的祭祀供奉,久而久之有了神通,能够借神像之躯行动自如。 许应尽量避开村镇,沿着人迹罕至的山林前行,不过山林中也有山神庙、土地庙,里面也往往供奉着山神和土地,山中的河流往往也有水神定居在其中,稍有不慎,便可能惊动祂们。 这些山野间的神灵,往往是妖族封神。 祂们是修炼有成的大妖,采气期修炼到绝顶,武道修炼到第七重,能够变化成人,接受城隍诏安,便会被封做山神、水神,听从城隍调遣。 这类神灵比村镇的神灵更加强大,同时野性难驯,更加危险! 根据蛇妖蚖七的说法,许应现在只相当于修炼有成的大妖,比起妖王级别的妖神,还有很大差距。 一人一蛇尽量避开村镇和山神庙,前进缓慢,到了中午,才走了二十里山地。 蛇妖蚖七嗅了嗅,道:“那边水气重,必有水源!” 许应怀里的水果已经吃完,也是口渴难耐,跟着他走过去,没多久溪流声传来,蛇妖蚖七正要过去,突然停下。只见小溪前方是一片水潭,潭边停着一辆车马,有主仆二人正在打水。 不远处就是驿道。 “没事,是柳司马柳大人!”许应心中微动,走了出去。 柳宗元车马中带着厚重的箱子,看样子像是要远行。许应上前,躬身道:“柳司马是要离开零陵吗?” 柳宗元见到他和蛇妖,吃了一惊,笑道:“原来是许应小兄弟。我接到皇帝的诏书,让我进京。” 许应替他开心,由衷道:“柳司马这次回京师,一定得到皇帝的重用。我书读的少,不知道怎么说,大人应该对永州的民生都看在眼里,大人飞黄腾达后,不要忘记永州百姓,得到皇帝重用后,记得让百姓有口饭吃。” 柳宗元正色道:“小兄弟放心,我此去京师,必然割除旧弊,消减苛捐杂税,推行革新,重现盛世,不负父老乡亲所托!” 许应感动莫名,躬身下拜:“山野之人,恭候柳司马佳音。” 柳宗元还礼:“不敢。” 仆人打好水,驾着车马,道:“大人,我们抓紧赶路!” 柳宗元登车,许应挥手惜别,目送车马远去。 “柳司马心系天下,今后的生活会好起来的!”许应向蚖七笑道。 可惜他不能未卜先知。 柳宗元此次进京,并未得到重用,反而屡遭排挤,后来被贬到柳州,又过几年便在绝望中死去,年仅四十八岁。 蛇妖蚖七不解,询问道:“许应,你既然认识这个大官,何不请他帮忙说情,给自己洗脱罪名?” 许应微微一笑:“牛兄,你适才说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也有一句话。” 他豪气万丈,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何须假他人之手?神灵老爷是我杀的,一切后果,我一肩承担!” “说得好!” 突然瀑布的另一端传来一声赞叹,惊得林中鸟雀乱飞。 许应心中一惊,循声看去。只见瀑布对面站着一位青衣小吏,二十许岁年纪,满脸书卷气,模样也很是秀气,显然比他这个乡下少年出身好了许多。 许应心脏剧烈跳动两下。 官吏! 他最怕遇到的人物。 他见多了这些官吏闯到村庄里,逼租逼捐,直接拉走村民的牛羊,任由人们哭喊连天也如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更何况官吏中还有傩师,掌握着神秘莫测的法术! “但愿他不是傩师……”许应心脏突突乱跳。 “说得真好!”青衣小吏抚掌赞叹,道,“许应,既然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么你大逆不道残害神灵,触犯天条,又杀害蒋员外,还是束手伏法吧。” “伏你姥姥!” 许应哈哈笑道,“我连神灵都打得死,你不怕我连你也打死吗?” 那青衣小吏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拇指,轻轻摘下水潭边一根藤条上的嫩叶,只见那嫩叶在他手中抽枝发芽,飞速生长,很快郁郁葱葱,爬上潭边柳树。 许应心头一跳,这是一个掌握了傩术的官吏! 傩师! 他们拥有神秘莫测的法门,打开了人体的秘藏,掌握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驱神役鬼,降妖除魔,拥有着这世上最强的战力! “咔嚓!” 那株柳树倒塌! 青衣小吏以傩法化生的藤蔓,像是大蟒蛇,把这株水桶粗细的柳树绞断成数断! 许应眼角跳了跳。 “我叫丁泉,零陵的司法佐。许应,你修炼的是妖法吧?” 那青衣小吏漫不经心的抬起脚,轻轻落在水面上,水潭的水面微微颤抖,潭下竟有莲花莲叶飞速生长! 其中一片莲叶,正托着青衣小吏丁泉的脚! 丁泉抬起另一只脚向前走去,又有一片莲叶从水下生出,将他脚步托起。 “许应,修炼妖法,让你掌握了强大的力量,打死了神灵,让你信心膨胀。然而,你打死的不过是村神而已。村神有个绰号,叫做草头神。” 丁泉脚踩水面,步步生莲,从对岸一步步走来,神态悠然,“我人族有真正的修炼之道,何须去修炼妖法?妖法修炼到顶天水准,也就是采气期。人体六秘,打开任意秘藏,哪怕是第一重秘藏,也足以超越村神,超越妖王!” 他边走边说,脚下不断有莲叶生长,莲花盛开,而身后却是莲花莲叶飞速凋零枯萎,变成黑灰! 许应握紧拳头,笑道:“敢问人体六秘,是哪六秘?阁下开启了哪个秘藏,又炼到第几重?” 他突然怔住,察觉到身边空空如也。显然,蛇妖蚖七早就溜得无影无踪。 许应有些失落,随即又放下心来。 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他并不想把蚖七牵扯到其中。 丁泉来到他的对面,相距不过两丈,只是他站在水上,而许应站在岸边。 “人体六秘,绛宫,黄庭,玉京,涌泉,玉池,泥丸,这六秘,只能打开其一。想要寻到这些秘藏可不容易。” 丁泉丝毫不急,耐心讲解,道,“每个人的秘藏具体位置不同,需要有修为高深的大傩帮你寻龙定位,寻到秘藏所在,再帮你开启。凡夫俗子,哪里有这等机会?只有出身名门望族,家族里有大傩的,才可以开启秘藏,成为傩师,掌握傩术。” 他感慨道:“因此成为傩师极为困难,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 许应笑道:“我只听说过周县令家是名门望族,却没有听说过姓丁的名门望族。看来成为傩师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给名门望族当狗。” 丁泉面色一沉:“你找死!” 许应这句话捅到了他的痛处! 许应脚下,突然泥土翻飞,一根根粗大的青藤从地底破土而出,将许应双腿缠绕,死死捆住! 青藤疯长,仿佛毒龙大蟒,很快缠遍他全身,将他缠成麻花! 丁泉面色阴沉,猛地抬手,青藤带着许应呼啸而起,竖在空中,高达十多丈,远超树林! 他手掌猛地落下,那青藤猛然将许应抡起,狠狠砸下!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许应被砸在水潭边的乱石上,碎石纷飞! 丁泉五指叉开,四周一根根锋利的青藤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向乱石中的许应刺去,嗤嗤作响,宛如青色的利剑,刺入许应坠落之地! 无数碎石崩起,咄咄乱射! 丁泉右手重重一握,无数青藤缠绕着许应,形成一个九尺方圆的青团,突然青团相互缠绕、绷紧、挤压! 就算里面是块石头,都会被挤出水来,都会被挤得粉碎! “不要怪我。” 丁泉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嘴角动了动,“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揭了我的短,就得死!” 随着他的手掌松开,青团中的一根根青藤纷纷破碎,化作齑粉。 他的傩术威力实在太强,迸发出的力量,超越了这些青藤所能承受的极限,傩术威力爆发之后,青藤自然被震得粉碎! 这就是来自于人体秘藏的威力! 第五章 巫傩之术 青团如青色烟雾,飘散而去。 许应从空中坠落,咚的一声,双脚落地,站得四平八稳。 丁泉怔了怔,全身骨骼被搅碎的人,不可能是双脚落地,更不可能站得这么稳! 许应偏偏站得这么稳! 但这是傩术啊! 傩师打开人体秘藏,参悟天地自然,提升内在修为,施展出的傩术! 刚才他一根青藤,便可将大树绞断! 许应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一击而不死? 就算是铁打的神灵,也会被他这一击打成筛子、揉成泥巴! “看来,你就算做了周家的狗,周县令也并未将真正的傩法傩术传授给你啊。” 许应长长吸气,骨骼噼里啪啦作响,抬起头来,抹去嘴角的血,笑道,“若是周家传授你真正的傩法,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然而你空自打开秘藏,占据先机,却没能杀掉我。” 丁泉瞳孔微微缩小,他投靠周家,周家帮他打开秘藏,助他成为傩师,但他毕竟不是周家人,周家传授给他的功法只是低端的功法,传授给他的傩术,也是低端的傩术! 他尽管自认为资质出类拔萃,却无法修炼到高深境界,提升自己的实力! 许应近乎狂暴般催动气血,体内传来阵阵雷音,雷音连成一线,化作象鸣! 他身后气血凝结成煞,化作象首人身的神人虚影。 许应死死盯着站在水潭中的丁泉,突然脚下重重一顿,泥土翻飞,一步跨出,如同离弦之箭,下一刻便冲至丁泉身前! “呼——” 他一拳击出,身后的象首神人也自一拳击出,象力爆发,水面炸开,狂风激荡席卷着水浪迎着丁泉冲去! 只听哗啦一声,无数藤蔓从水中升腾而起,交错交织,顷刻间形成一面青藤大盾,挡在丁泉面前! 许应拳风过处,藤盾破碎。 而在此时,丁泉也是一拳轰来,一根根青藤缠绕他的拳头,变得越来越大,同时有数不清的青藤缠绕他的手臂,宛如一根根绷紧后爆发的肌肉! “嘭!” 傩术与武道碰撞,掀起的水浪冲上空中,像是被狂风拽着,飘摇不定! 青藤拳头啪啪破碎,丁泉身形向后飘去,他脚步移动,脚下与他身体藤甲相连的青藤被拉得连根拔起,断了无数根须! 随即,青藤又扎根下来,化解许应这一拳的力量。 丁泉挥出左拳,无数青藤唰唰激射而来,与他左手相缠,形成巨大的拳头。 其他青藤依附在他身体表面,根系缠绕他的身躯,绷紧、蓄力,如条条弓弦,提供给他无以伦比的力量! 他修炼的虽然不是武道,但傩术实在太精妙,让他的力量不逊许应这等练就象力之人! “嘭!” 两人拳头再度交锋,丁泉再退一步,同时又有无数青藤拔地而起,充当他的肌肉与大筋! 许应只是凡人之躯,身上的肌肉和大筋数量与正常人一样,而丁泉这样的傩师,可以让他比正常人多出几十倍的肌肉和大筋,弥补力量上的不足,比肩神明!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青藤从四面八方向许应席卷而来! 许应脚踩其中一条青藤,拳脚齐飞,将青藤震碎,气血爆发,又是一拳轰去! 丁泉连接他十多拳,退出十多步,退到水潭外,退入林中。 许应紧追不舍,将象力牛魔拳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气血催动,从体内映照光芒,如艳阳大日自丹田中不断升起,化作磅礴力量,伴随着拳脚攻向敌人! 他的威势越来越强,但四周的树木却仿佛活过来一般,从四面八方,甚至脚下向他攻去! 许应深信,现在的自己可以轻易打死绿袍神灵那样的存在,但面对丁泉这样的傩师,他空有一身力量却无法打到对方的身上! 丁泉的傩术,总是能够险之又险的将他的力量卸去! 丁泉也是暗暗心惊,他每接下一拳,便觉得自己像是被体重万斤的巨象撞击在身上,手臂和双腿都疼得颤抖起来! 许应尽管是十四岁少年,但体内却炼有一股非人的力量,而且这股力量还在不断增强! 不过,借助这些藤蔓,即便是许应拥有巨象妖力,他也可以接下! “而且这里是山林,我的战场,在山林中,树木花草,都是我的武器!” 丁泉目光闪动,正面对抗许应的攻击,心道,“我可以从容的耗死你!” 他又接下一拳,无数青藤炸开,随即又有数不清的青藤蜿蜒而来,与他右拳相连。 但就在此时,一根来到他身边的“青藤”灵活得不像话,竟然没有落在拳头上,而是落在他的脖子上。 丁泉心中一怔,便见那“青藤”张开大口,露出上颚雪亮的毒牙,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许应,我终于得手了!” “青藤”飞速的从他身上滑下,欢快的叫道,正是蛇妖蚖七。 “蛇妖?” 丁泉大惊,随手一挥,无数青藤将那条大蛇卷起。随即,他头脑猛地昏沉,眼前漆黑。 “这么厉害的毒?” 丁泉浑浑噩噩,急忙站稳身形,全力调动秘藏的力量,竭尽所能与蛇毒对抗,保住自己的性命! 蛇妖蚖七差点被青藤绞死,丁泉失力,他这才逃脱,回头冲着丁泉叫道:“我的毒天下第五,你没救了!” 丁泉充耳不闻,脖子上的血肉飞速腐烂,竟然像是要烂穿整条脖子,脑袋摇摇欲坠。但下一刻,他体内一股神秘力量爆发,坏肉腐烂脱落,新肉飞速生长! 他竟然像是解开了蛇妖蚖七天下第五的剧毒! 但蛇妖蚖七被称作异蛇,毒性岂是那么容易化解? 丁泉脖子再度腐烂,溃烂速度极快! 丁泉额头光芒绽放,脸上青气腾腾,脖子血肉长出,血肉腐烂,仿佛毒性和生机在他的脖颈处进行一场拉锯战! 许应轰穿重重青藤,如蛮象冲来,一拳打在丁泉胸口! 丁泉闷哼,大口吐血,许应手掌扣住他胸口肋骨,十指如飞游走他全身各处,将他全身关节系数卸开! 这正是捕蛇者的绝技! 丁泉落地,动弹不得,无数青藤疯涨,将他淹没! 许应一拳又一拳连续砸出,打穿青藤,却见青藤连同地下,地底已经被无数藤条打穿一个通道,将丁泉送走! 许应顺着地底的震动飞身而起,连续砸拳,向地面狠狠砸下,将山林大地砸出一个个大坑! 蛇妖蚖七心惊胆战的跟在他的身后,只见许应疯魔一般,连续砸出百拳,地面被砸出百个大坑! “丁泉司法佐!” 远处传来官吏的叫声,“是你在施展傩术吗?你寻到许应那贼人了?” 许应脸色微变,又砸出几拳,只见大坑中汩汩流出血液。 “小应,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蛇妖蚖七小声催促。 许应顾不得检查丁泉死活,立刻与他悄然潜入山林,向远处而去。 蛇妖蚖七叫道:“到我背上来,我爬行不会留下足迹!” 许应跳到他背上,蛇妖蚖七飞速翻山越岭,避开那些追来的官吏。 “那个傩师,应该死了吧?”蛇妖蚖七急速穿行于山林之间,语气有些不太肯定。 许应想起丁泉那可怕的恢复能力,心中也是一阵惊悸,道:“中了你天下第五的蛇毒,再加上被我连锤那么多拳,他肯定死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多少底气。 丁泉的脖子烂掉都可以快速恢复,这种情况他从未见过! 他早就听说过傩师极为可怕,这还是头一次正面与傩师冲突,没想到竟然比传闻中更加可怕! “蚖七,谢谢你。”许应突然道。 蛇妖蚖七怔了一下,笑道:“你以为我逃走了?我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妖怪。你为村民报仇,不惜弑神而置自己于险地。咱们做妖怪的,就讲究一个义字!你做到了仁义,我自然不能抛下你独自逃走。” 许应心中感动,提醒他道:“我是人,不是妖怪。” “别那么肯定,万一你不是呢?” 蛇妖蚖七笑道,“我没听说过人能这么快掌握妖法的。” 许应突然间有些心虚,难道自己真的不是人? “不,我肯定是人!我是许家坪人,我父母都是许家坪人!”他心中默默道。 另一边,几个年轻官吏飞速来到水潭边,一路循迹而去,终于找到丁泉。 丁泉没死。 无数断裂的青藤护着他,从地底翻出来。 那几个官吏看到丁泉的惨状,心中各是一惊,丁泉四肢都被打碎了,肋骨也断了不知多少,他的五脏六腑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而且他脖子处是一堆乌黑烂肉,腥臭不堪,显然中了剧毒! 即便如此,他依旧未死! 他打开了泥丸秘藏,这个人体秘藏蕴藏着无量生机,维系着他的身躯,几乎可以说是不死之身! 当然,丁泉只打开泥丸秘藏的第一重,第一重秘藏的生机耗尽,就是他的死期。 丁泉距离死亡已经很近,气若游丝,泥丸秘藏第一重的生机也即将耗尽! 那几个官吏急忙施救,割除腐肉,移接断骨。其中一个黑红衣裳的官吏伸出手指,点在丁泉眉心,将自身泥丸秘藏中蕴藏的生机渡过去,帮助丁泉压制毒性。 其他两位官吏也各自移渡生机,助他断骨愈合。 至于五脏六腑,属于人体内部,治疗极为精细,需要丁泉伤势稳定后自己治疗。其他人帮忙,很容易出现差错。 丁泉的气息渐渐平稳,只是全身关节错位,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那黑红衣裳官吏见多识广,立刻意识到丁泉关节被人卸掉,急忙帮他接上关节,询问道:“丁老弟,谁把你伤成这样?” 丁泉松了口气,立刻将自己遭遇许应,被蛇妖偷袭一事说了一番,羞愧道:“那许应修炼妖法,又有蛇妖背后偷袭,以至于如此狼狈……” 几个官吏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笑意,他们先前还担心丁泉夺得头功,现在丁泉伤势这么重,功劳就别想了。 “丁老弟安心养伤,擒拿许应一事还是交给我们罢!”三人大笑,纷纷离去。 丁泉闻言,心中有些不快,却又无可奈何。他跏趺而坐(读jiafu,盘膝坐姿的一种),打算疗伤,突然摸了摸怀中,不由脸色顿变。 “糟了!”他额头冷汗滚滚。 他怀中放着一卷《泥丸隐景炼气法》,是他投靠周家,周家传授给他的炼气法门! 周家严令禁止,炼气法门可以学,可以炼,但是严禁抄录,严禁外传,如有违者,灭满门,诛三魂,散七魄! 任何外人,但凡看一眼,也要挖去双眼,抹去神智,变成白痴! 丁泉藏有私心,因此偷偷将自己记下的《泥丸隐景炼气法》记录下来,而现在,这卷法门不翼而飞! “难道是与许应对战的过程中丢了?” 他额头冷汗滚滚,挣扎起身,原路返回,四下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 “难道是……” 他想起许应将自己全身关节卸开的情形,心中一片冰凉,“那时候,他从我怀里偷了去?” 他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周家的炼气法门如果外传,那么他将面对的是周家最严厉最疯狂的惩罚! “必须除掉许应,夺回炼气法!” 第六章 练功傻三代 夜晚,许应和蛇妖蚖七躲在石山废弃的破庙中,许应生起篝火,蛇妖蚖七靠近火焰,烤着身子。 蛇妖怕冷,冷的话气血流转不通,就会僵化冬眠,因此夜晚他喜欢靠近火堆。 许应把带来的半只鸭子给他,自己啃些干粮将就对付一下。 其实吴望山秦岩洞并不算远,以他们的脚力最多一天时间也就可以走到,但是路途中乱舞,还有傩师追击,耽搁了行程。 许应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四处游览,只见破庙不大,前面一个大雄宝殿,不知供奉的是什么神灵,不但没有雕像,甚至连神龛都没有。 后院有一座凉亭,亭中挂着一口一人多高的大铜钟,已经锈迹斑斑。 大铜钟下是一口六角深井,往下望,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井壁上还挂着一条条小腿粗的黑铁链子,链子另一端深入井中。 许应扯了扯黑铁链子,极为沉重,井中传来哗啦啦的回响。 “这里供奉的神灵多半跑掉了。”许应心道。 他回到篝火边,缓缓调匀气息,调动气血,缓慢地施展象力牛魔拳,道:“蚖七,我教你象力牛魔拳的行功之妙,你先看着,对照经文。” 蛇妖蚖七立刻仰起头,一边许应如何演练象力牛魔拳,一边趁着火光对照经书。 许应的气血运转到何处,光芒便来到何处,仿佛体内有一轮艳阳大日,映照五脏六腑,身体发肤,让他皮肤下像是有光在流动! 蛇妖蚖七疑惑:“不对,炼错了吧?” 许应催动气血化作大日的情形,经书中没有记载! 老牛家祖孙三代都是蛇妖,修炼的也都是大日导引功和象力牛魔拳,但是他们修炼的象力牛魔拳与许应修炼的象力牛魔拳显然是两回事! 许应演练象力牛魔拳,体内一轮气血大日也自越来越强,让他头顶白雾腾腾! 雾气中隐约有一股腥味,那是气血形成的大日淬炼肉身,炼出的身体杂质! 太一导引功中有雷音淬体,早就将许应体内杂质炼出,然而大日淬体,竟然能淬炼到雷音达不到的位置,足见大日导引功也有独到之处! 只是,蛇妖蚖七把经书翻烂了,也没有找到大日淬体! “别找了,大日淬体是我在与丁泉对战时,领悟出的法门。” 许应道,“这门淬体法,应该是大日导引功和象力牛魔拳中缺失的法门,领悟出来不难。” 蛇妖蚖七颇为不忿:“战斗时可以参悟出拳法缺失的法门,你莫非在骗我?为何我祖孙三代都没有领悟出来?莫非我老牛家祖孙三代都傻?” 许应没有说话。 他是个善良的少年。 他继续调动气血,体内气血运行到全盛之时,肌肤如若寸寸裂开,他的拳法进度,超过了肉身承受极限! 修炼武道,肉身是否能承受武道威力的冲击,极为重要。承受不住强行修炼,会带给肉身极大的压力,越炼身体越吃不消,反而会收到严重的内伤,留下隐患! 许应正要停下,突然大日淬炼身体时,五脏处居然映照出五色光芒! 不知不觉间,他的五脏强度大大提升,气血更加旺盛! 他全身毛孔像是打开了无数个气阀,气血嗤嗤溢出! 与此同时,他的肉身中心跳如鼓,咚咚作响,震得人心口发闷,源源不断制造出新的气血,让他始终处于气血全盛状态! 许应心中微动,继续催动气血。 外溢的气血在他身后凝结成煞,气煞、血煞,相互融合,形成象首人身的象神形态! 蛇妖蚖七看着许应身后的煞气,脑中有些混乱。 许应今天早上得到象力牛魔拳,然后象力牛魔拳的第五重,象神异象,是在今天打杀绿袍神灵时炼成的。 现在,他在教自己这门武道拳法之时,居然将象力牛魔拳的第六重炼成了! “看来,我老牛家的脑瓜的确不怎么灵光。” 蛇妖蚖七闷哼一声,心道,“我祖父,我爹,还有我,都不那么聪明。不过,有聪明的。阿应这么聪明,我学他,不就不用动脑子了么?反正动脑子也没什么用。” 许应停止修炼,有些不太好意思。 自己是来教拳的,稀里糊涂的就突破了一下,忘记把要诀告诉蚖七。 象力牛魔拳的第五重,象神异象,只是气血形成的虚影,模糊不清,带给许应的提升还不是很大。 第六重气血煞体,有形体,没有实体,但是却蕴藏着强大的威力,可以提供给许应双倍的力量,与象神异象不可同日而语! 太一导引功本来就是顶级的炼气法门,许应心思又纯,修炼起来别无他念,进境自然神速。 七年修行,许应的气血修为早已如神如魔! 正所谓厚积薄发,他有了七年的积累,再加上悟性非凡,修炼象力牛魔拳时才能日进千里。 但潜力耗尽,再想精进就十分困难了。 “牛兄,修炼象力牛魔拳的关键,在于气血和淬体,气血足够雄浑,肉身足够强劲,才能修炼到下一重。我参悟出大日淬体,正适合你。” 许应向蛇妖蚖七细细讲解大日淬体,这门淬体法门的确更适合蛇妖。 蛇妖身体就是一根直来直去的**,大日淬体运行一个周天很是简单,不需要运行到四肢等枝枝叉叉的地方。 比如许应自己修炼时,除了要淬炼五脏六腑,还要淬炼四肢和脑袋,很是麻烦。更麻烦的是,还要淬炼第五肢,浪费时间和气血。 虽然不知道淬炼第五肢有什么用,但若是炼的不强,被人一脚踢中还是很疼的。 蚖七便无须这样,别人炼一遍,他可以炼三遍。 蛇妖蚖七在篝火旁边催动象力牛魔拳,运转大日淬体,两种法门相得益彰,并行不悖。 他是蛇妖,修炼拳法颇为不易,需要扭曲身体,做出拳法类的攻击姿态。 作为蛇妖,修炼一门并不适合自己的武道,并且坚持到现在,这份毅力令许应也钦佩不已。 许应坐在篝火边,趁着火光取出自己从丁泉身上顺来的布包。 他用捕蛇的手法,将丁泉分筋错骨,顺带着把丁泉怀里的布包掏了出来,还未来得及查看布包里的东西。 布包不大,展开了,里面是几两碎银子和一本手抄。 许应把碎银子收起来,心中欢喜:“可以吃好些顿饱饭了!”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财! 许应又打开手抄本,趁着火光看去,上面说的是一种炼气法门。他粗略看一遍,轻咦一声,手抄本上的炼气法门,与他所见过的炼气法门都不相同。 他见过五六十种功法,都是妖族的导引功,采太阳之精,炼精化气,壮大自身气血,正所谓炼太阳之有余,补自己之不足。 而丁泉手抄本上记录的功法则是调取人体内的力量,取自人体自身,不从外界取分毫! “莫非是秘藏的修炼法门?” 许应心脏剧烈跳动几下,细细研读,却双眼一抹黑。 这书中说人的大脑中有一处秘藏,称作泥丸,周遭混沌一片,蕴藏莫大的能量,掌握泥丸,采泥丸之力,炼成隐景,便可以炼就不死之身,拥有神鬼莫测之能! 但是,书中根本没有说如何寻到泥丸秘藏,而且也没有说如何打开泥丸秘藏,就算功法落在他手中,他也无法修炼! 书中只说了如何采泥丸、炼隐景! 从书中透露的信息来看,想要成为傩师,不仅需要寻龙定位,寻到人体秘藏所在,还需要在大傩的帮助下打开秘藏。 但即便打开秘藏,也不能成为傩师! 还需要特殊的功法,采秘藏之力,炼成隐景。 隐景,并非秘藏,而是采秘藏能量,后天炼成。 “小吏丁泉修炼的,想来就是泥丸秘藏,炼成隐景泥丸宫。他炼得似是而非,实力便已经如此恐怖,可见周家真正的隐景法门,肯定更为厉害!” 许应把丁泉抄录的经书收起,心道,“不过,我的象力牛魔拳突破到第六重,倒也不怕丁泉。再度与他交锋,没有蚖七相助,我也一定可以取胜!” 他有这个信心! 妖族功法,再加上武道技业,绝对不逊于傩师的傩术! 突然,阵阵浪涛拍岸声传来,越来越响,许应急忙循声看去,只见蛇妖蚖七修炼到关键时期,体内光芒大盛! “昂——” 蛇妖蚖七张口,口中却迸发出悠扬的象鸣,震耳欲聋! 这正是气血贯通周身,修成第四重神象之力征兆! 不仅如此,他的全身各处,气血四溢,渐渐在他身后形成象首人身的神人异象! 这是象力牛魔拳第五重的征兆! “我……我修成了象力牛魔拳的第五重!我修成了神象之力,象神异象!” 蛇妖蚖七又惊又喜,突然游到庙外,尾巴一卷,便将破庙外的一块两三千斤的大石举起,尾尖一弹,将那石头弹上天空! 蚖七哈哈大笑,长长的舌头波浪般抖动,很是灵活。 笑着笑着,他便大哭起来。 祖孙三代,两三百年,无一蛇修成象力牛魔拳第四重,而今许应指点他,一会的功夫,他就修炼到第五重! 他从未想过,修炼竟然如此容易,如此简单! “要不了多久,我便可以修成第六重,甚至化形为人!只要化行为人,修炼拳法还不是日进千里?”他激动万分。 当然,他一百二十年苦修,气血修为到了,修行象力牛魔拳又得其法,这才能进步神速。 突然,许应抬手一掌,熄灭篝火,低声道:“你刚才突破,体内气血流动发出象鸣,必然会惊动附近的神灵和追击我们的官差。我们速速离开!” 蛇妖蚖七心中凛然,急忙跟上他,悄声道:“走夜路的话,极为凶险,零陵的夜晚不安全!” 许应也不愿在夜晚赶路,月光下山林茂密,在深山中难辨方向,容易走丢不说,稍不留神还有可能跌入深渊,或者遭遇猛兽。 不过不走不行,倘若被追兵堵在破庙中,那就在劫难逃! 一人一蛇摸黑,小心翼翼向山下走去。突然,远处涛声澎湃,越来越响,顷刻间便化作天崩地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许应脚下大地被震得不断抖动,急忙身形一纵,跳到一旁的参天大树上。 少年几个纵跃,跳到树梢,循着声音看去,不由瞠目结舌。 月光下,只见苍茫群山之间,一道雪亮的白线升腾起来,越来越高。那是一条比潇水和湘江还要宽还要猛的大河,凭空出现,河水滔滔,淹没沿途一切! “不可能,零陵四周没有这样一条河!”许应看直了眼。 蛇妖蚖七也爬上枝头,远远看了一眼,只见河中鬼火四下乱窜,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古籍上记载过相似的事情,不由失声道:“是奈河!” 他的声音尖锐起来,刺得耳朵疼:“是阴间的奈河改道!快上山!咱们快上山!” 他飞速下树,许应也从树上跃下,一人一蛇向山顶破庙狂飙。 那条来自阴间的奈河汹涌澎湃,从群山之中而来,所过之处,花草枯萎,树木凋零,无论飞禽走兽,悉数丧失生机! 说来也怪,那河水高出地面百余丈,却仿佛有无形的河岸约束,河水并未四下漫灌,而是沿着那无形的河道奔流。 只是,许应他们所处的石山,正处在河道的中心! 第七章 奈何桥改道事件 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来到山下,奈河之水已经将山脚吞没,激荡的河水越来越高,向山上蔓延,侵蚀沿途的一切! 许应和蛇妖蚖七一前一后冲回破庙,突然只觉天气变得无比寒冷,蛇妖迷迷糊糊,被冻得险些陷入冬眠之中。 “蚖七,快催动气血,不要冻死了!”许应大声提醒。 他们调动气血,暖和身子,但那股寒气却像是钻入骨髓,即便气血也难驱除。 许应颤抖着催动大日淬体,身体稍稍感觉暖一些。 他双手在胸前重重合并,猛地交错,一道火光从掌心迸出,将熄灭的篝火点燃。 一人一蛇来到篝火边,便见那篝火颜色变得惨绿,绿色的火焰中时不时冒出一张张老人面孔,吊着白眼,做惨叫状,却没有声音,好不渗人! “难怪这庙破败,这里风水不好!”蛇妖蚖七吓得哆嗦。 山脚下,一个黄袍郎带着五个怪人快步如飞,向山上赶去。 “真阳气血,阴邪不侵!” 黄袍郎一边奔走,一边念念有词,突然体内迸发出浓烈的真阳之气,将奈河带来的阴气邪气逼退。 他的真阳气血极为雄浑霸道,四周如同一个大火炉,炙热难耐,却带有浓重的妖气。 在他的妖气侵扰之下,身旁那五个怪人纷纷身不由己现出原形,化作一头头体型庞大的妖物! 这黄袍郎正是这座石山的山神,名叫黄思平,平日里定居在山神庙中,被尊为石山神。他手下五个怪人是守护石山神庙的妖怪,无非是獐子野狐野狗山猫之类的妖物。 他们镇守石山,奉城隍命四处搜寻许应下落,夜半时打算回到山神庙,不料却听到蛇妖蚖七突破时迸发的象鸣声,于是寻来。 他们刚刚上山,奈河便汹涌扑来,直接断了他们后路,只好继续向山上亡命! 石山神黄思平率领众妖加快速度,但奈河水上涨太快,很快将一个狐妖吞没! 那狐妖落入水中,瞬息间,皮毛和血肉消融,只剩下一具枯骨被浪涛卷了去。 众妖头皮发麻,没命狂奔,月光下,却见不远处也有人身影晃动,石山神黄思平看去,不由一怔:“邓家铺、伍家岭、老埠头等村的草头神!他们也来了!” 村镇里的神灵是草头神,乃有德之人死后,魂魄封神,入住神像之中。而黄思平却是大妖修真,炼成武道第七重,被封为山神,可以说是肉身成神。 二者虽然都吸收黎民香火,享用祭祀,但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那几个草头神亡命狂奔,一个接着一个被卷入奈河水浪之中,神像破碎,魂魄被奈河卷走,无影无踪。 石山神黄思平身边的四个妖怪也没能逃脱,相继被奈河吞没。 黄思平即将冲到破庙,却见破庙的另一侧也有人冲来,是一个官吏装束的男子,一身黑红衣裳。 两人照面,各自一惊,摆出防备姿态。 “原来是典狱韦大人。”石山神黄思平脸上的黄毛微微抖动。 那黑红衣裳官吏便是救助丁泉之人,名叫韦褚,是零陵县的八位典狱官之一。白天,他率领其他两位典狱官追击许应,救了丁泉。但一路追击,始终没能寻到许应。 他也是听到蛇妖蚖七突破时发出的象鸣声,这才赶来,刚刚上山,不料奈河改道,河浪将他两位同僚吞噬! 连死两位傩师,让韦褚也心惊不已。 “原来是石山神。”韦褚眼角抖了抖,皮笑肉不笑道。 城隍与县令周阳不对付,两人都想掌握零陵,明争暗斗很多年,因此零陵官吏与城隍名下的诸神也有些敌对。 尤其是这次许应弑神案,更是让双方剑拔弩张,都下了针对对方势力的格杀令! 韦褚不惧任何草头神,但石山神黄思平却是妖王封神,实力强大,可以说是他的劲敌! 石山神黄思平背后背着一口丈长的百炼精钢斩马刀,把刀抄在手中,一壮胆色,道:“奈河改道,我们都面临灭顶之灾。韦大人,我们若是相斗,两败俱伤,若是联手共渡,还有活路。你以为呢?” 韦褚皱眉,向黄思平身后看去,奈河竟然还在上涨,眼看便要吞没这里。现在石山唯一的高地,便是面前的破庙。 倘若他们开战,随时可能落入水中,死于非命。 韦褚点头,道:“大难当头,我们的确要互帮互助,从前恩怨不要再提。” 两人走进破庙,只见一个少年和一条大蛇围在篝火边烤火,那篝火绿油油的,不断有鬼魂从篝火中冒出来。 “案犯许应,认得本官吗?”韦褚老气横秋道,官威很重。 许应连忙捏住袖筒里的银子,警觉道:“韦老爷,我没钱给你。” 他见过官吏勒索钱财,贱民往往要满脸堆笑,双手捧着钱财奉上,官吏不去看钱,姿态拿捏得很高,手却悄悄把钱收了,还要说一句下次不可如此之类的话。 从前许应没钱,现在头一次得到几两碎银子,打算留着逃到外地,做彩礼娶媳妇的,不想给他。 “刁民!你袖筒中是什么?”韦褚冷笑道,“本官炼就火眼金睛,你身上有没有银子我一看便知!不过你的银子本官不能收。你犯的案子太大,本官不能替你免罪。县令老爷吩咐,要你性命。” 许应松了口气,有些欢喜,道:“老爷要命不要钱就好。要命的话,我打死老爷,要钱的话,我真不想给。” 韦褚哼了一声,瞥了黄思平一眼,道:“石山神是要命还是要钱?” “钱和命,我都要!”黄思平脸色漠然,道,“城隍爷吩咐,要他的命,我为城隍做事,自然不好要钱。杀掉他,我再从他尸体上搜刮钱财,不能白干活!” 韦褚眯了眯眼睛,悄悄把手伸入袖筒,笑道:“暴民许应,杀了蒋员外,这是阳间的官司。” 黄思平脸上黄毛抖动,手掌握紧百炼斩马刀:“蒋家神是阴庭封神,许应弑神便是触动阴间律法。” 韦褚皮笑肉不笑,从袖筒中抽出手掌,道:“奈河过境,合则两利,斗则两伤。石山神,咱们各退一步,等到奈河过后再来争执,如何?” 黄思平默默点头。 韦褚在篝火边坐下,瞥了瞥许应,道:“你作为捕蛇者,也是有些本事的,奈何为贼?” 许应目光注视着篝火中被烧得惨叫的鬼魂,嘴角动了动:“神老爷和官老爷不给一条活路,草民只有杀掉神老爷和官老爷,自谋活路。” 黄思平坐在韦褚对面,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许大善人,你天生就有一种被杀头的潜质。” 韦褚笑道:“这是妖性。许应,你妖性难驯,今天不犯案,也早晚会犯案。你看石山神,他便被驯服得很好。” 黄思平淡淡道:“韦大人,你给周家做狗,我给阴庭做狗,咱们都是一丘之貉。何必大哥说二哥?” 韦褚面带微笑,不以为意。 许应起身看向庙外,只见大水滔滔,还在往上涨,已经来到破庙的门口。水势上涨速度渐渐变慢,但要不了多久,还是会把破庙淹没! 他四下看去,除了破庙,已经没有更高的地方可以躲避奈河。 “两位老爷可知奈河改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许应转过身来,询问道。 黄思平和韦褚坐在不断闹鬼的篝火前,烤着火,两人脸色都被映照得绿意盎然。 韦褚的笑容显得有几分阴森,道:“故老相传,阴间有一条河叫奈河,乃运载死人魂魄之河,这条长河在阴间运行自有其规律,轻易不会改道。能让奈河改道的,只有一件事。” 许应询问道:“什么事?” 韦褚眼睛被篝火照得发绿光,笑眯眯道:“阳间大规模死人。” 许应不解:“为何大规模死人,就会让奈河改道?” 韦褚不答。 黄思平道:“奈河是接引死人魂魄的长河,原本阳间各地都有奈河支流,每日死人的数量都是有数的,在奈河支流上按部就班接引即可。但倘若大规模死人,远远超过原来数目,奈河支流接引不过来,奈河主干便会因此改道!” 他顿了顿,道:“也就是说,奈河流去的方向,发生了大规模死人的事件。” 许应向奈河流去的方向看去,那里是西方。 “零陵的西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阴间的奈河,会跑到阳间来?” 许应继续询问道,“不是说阴阳有序吗?阴间是阴间,阳间是阳间,各有各的运行道理,为何奈河入侵阳间?” “问得好!”韦褚赞道,却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黄思平也沉默下来。 蚖七忍不住,道:“阴间入侵阳间,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奈河改道的事情也多有发生,早在八百年前,就发生过一次奈河改道,阴间入侵阳间。后来天宝十四年,也发生了一次奈河改道。” 韦褚和黄思平齐齐看向他,目光疑惑。 天宝十四年东平郡王叛乱,死了很多人,的确会引起奈河改道,但八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连黄思平这等老妖怪都不清楚。 蚖七一个小小的蛇妖,怎么会这么清楚? “我家有很多书,我喜欢看书。”蚖七文质彬彬道,“我们祖孙三代都喜欢看书,三百年来藏书无数。我家学渊源,是书香世家……” 韦褚打断他,道:“读书顶个屁用?能做官吗?” 蚖七有些委屈,不再说话。 奈河水面上涨,终于涌入破庙,许应等人立刻起身,各自跳到庙宇的屋顶。 然而他们都知道,奈河水面再涨下去,势必会淹没破庙,奈河之水必会将他们血肉消融! 韦褚目光闪动,瞥了瞥许应、黄思平和蛇妖蚖七,心道:“奈河虽然会吞噬血肉,但好像无法消融骨骼。若是河水再上涨,那就唯有杀了他们,把他们的骨头当成垫脚石了!” 他突然注意到黄思平目光闪烁,偷偷打量他,心中凛然:“石山神必然也是如我这般所想!” 水势越涨越高,渐渐侵入破庙大雄宝殿,后院也有奈河之水涌来,水势即将来到亭中钟下的水井。 韦褚正要出手杀人,用尸体垫脚,突然破庙中光芒万丈,冲天而起,映照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璀璨神光冲至半空,猛地炸开! “咣——” 洪亮无比的钟声传来,炸开的光芒化作一个巨大的钟形光晕,倒扣在破庙四周,钟声震荡间,便将四周奈河水逼退! 破庙屋顶,许应等人骇然,四下看去,但见破庙四周的大钟有形物质,是一片厚厚的光壁! 光壁上浮现出各种奇特的纹理,不断闪现,消失,组成不同的图案。 而在这口光芒大钟外,奈河水势滔滔,越来越高,大水冲击之下,不断有面目狰狞的厉鬼撞击在钟壁上,被那大钟震得化作屡屡青烟! 许应等人只觉天气又温暖起来,不像刚才那样冰寒刺骨。 “是后院凉亭的那口钟!” 许应醒悟,向凉亭看去,只见凉亭下光芒璀璨,从锈迹斑斑的铜钟表面下射出。 众人从屋顶下来,来到凉亭边,韦褚疑惑道:“没想到区区破庙中,居然有此等宝物重宝,可是,为何这等宝物会被挂在这里,没有人取走?” 突然,他们脚下的石山剧烈抖动起来,地动山摇! 许应三人急忙各自伸手扶住凉亭的柱子,这才稳住身形,各自惊疑不定。 挂在凉亭中的大铜钟光芒更胜,璀璨耀眼,光芒照入井中,黑暗的井底被照亮,许应突然瞥见井底有一块块巨大的黑铁鳞片在滑动!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的身躯! 他凑到井边,细细看去。 突然,黑铁鳞片不再移动,鳞片向两旁退开。 漆黑的井中,一只瞳孔竖起的蓝色眼睛,填满了井底,幽幽的注视着他。 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充斥许应的脑海,让他的头脑中一瞬间多出万千个念头。 第八章 庙外神 黄思平、韦褚和蛇妖蚖七见许应呆住,直勾勾的看着井底,也纷纷向井中看来。 一人一神一妖,目光与井中大眼接触,眼睛也变得呆滞,直勾勾看着井中的大眼睛。 那只大眼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们看一眼便再难挪开。 突然,振聋发聩的钟响传来,将许应等人震醒。 两人一神一妖定睛看去,只见自己手上身上都是血,正抓着井中粗大的锁链,奋力往外拉! 蛇妖蚖七没有手,则是用自己的尾巴卷着锁链往外拖! 井中锁链已经被他们拖出了几十丈,到后面被拖出的锁链竟然满是黑血,腥臭扑鼻,令人作呕。 一起被拖上来的,竟还有十几具人骨! 众人毛骨悚然。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失去神智,也不知自己的大脑被什么东西所控制,不知自己拖拽了多久,更不知锁链下锁着的是什么! 他们只觉锁链沉重无比,而且越来越沉,仿佛下面拴着什么东西。 井中,大眼睛消失不见,正在翻涌着血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血水越来越高,已经来到井口! 许应等人急忙松开锁链,钟声再度响起,锁链哗啦哗啦往井中坠去,井中血水也自回落。 突然井中传来一声柔弱的叹息,极为好听,仿佛井中有个妙龄少女在哀叹自己的不幸,未能从井中脱困。 这声音越好听,许应等人便越是毛骨悚然。 许应站在井边向下看去,只见血水退去,锁链锁着是一口棺材,正沿着井壁笔直的往下坠。 片刻后,棺材坠到井底。 井底有一个尖锐的三角形嘴巴,满口利齿,将那棺材吞入口中,咽下,锁链如同胡须,挂在那庞然大物的嘴边。 许应心里怦怦乱跳,只见那庞然大物吞掉棺材之后,来到深井的正下方,张开嘴巴。 许应急忙缩头,拽着蛇妖蚖七的尾巴便跑! 黄思平和韦褚不解,突然井口传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将黄思平、韦褚震得各自闷哼,眼耳口鼻都是鲜血! 井中,那庞然大物未能将棺材送出井底,极为愤怒,吼声惊天动地,即便是大铜钟也被冲击得如风中残柳,飘摇不定! 整个石山也在轰隆轰隆的剧烈抖动起来,竟似要被震得粉碎! 许应和蚖七尽管躲过了吼声的第一波冲击,但吼声与铜钟碰撞的余波传来,还是将他和蚖七掀飞,砸到数丈之外! 与此同时,破庙外的奈河也自变得狂暴起来,河面越升越高,奈河中仿佛有什么巨型魔怪,正在翻江倒海,攻打铜钟光芒形成的钟形光壁! 里应外合之下,凉亭中的大钟光芒黯淡,甚至连笼罩石山的钟形光壁也变得越来越薄,光芒越来越黯淡! 许应尽一切力量,鼓荡气血,对抗吼声,竭尽所能,拖着蛇妖蚖七向大雄宝殿走去! 他的肌肤表面,气血激荡,甚至从毛孔中渗出一颗颗小小的血珠,染红衣衫! 蛇妖蚖七已经被震得昏死过去。 许应咬紧牙关,眼中流血,鼻孔中也是一片腥气,热热的血液流出! 深井中吼声不绝,许应耳朵中也有鲜血流出,心跳如鼓,似乎随时可能爆开,一步一个血染的脚印,走向大雄宝殿。 许应艰难走上大雄宝殿,瘫软倒地。 大雄宝殿中,吼声小了许多,终于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咔嚓!” 天外有寒光闪过,像是一件锋利的兵器,只是这兵器大得惊人,将钟形光壁生生劈出一个缺口! 奈河之水顿时从缺口处倾泻下来。 许应挣扎起身,向外看去,只见奈河上,钟形光壁四周,隐约浮现出一个个高大巍峨的身影,似人非人,手持巨型兵器,攻打钟形光壁,制造出更多的缺口! 那是天神般伟岸的身影,与草头神、妖神完全不同,看一眼便脑中杂念纷生,有一种跪下膜拜的冲动! 一只惨白惨白的大手从奈河上抓来,从缺口探入破庙的上空,每一根指头长达数丈,从大雄宝殿上方掠过。 许应快步来到殿后,只见那惨白大手探入凉亭中,抓住铜钟,试图将那铜钟摘下。 “咣——” 钟声震荡,那只大手四分五裂,血肉横飞,一根指头向许应这边砸来,咄地一声,将大雄宝殿刺穿,钉在庙门上! 破旧的庙门有火光闪动,浮现出奇异的文字,扭曲如蚊虫,蕴藏不可思议的能量,将惨白手指点燃! 许应正自震惊于门上文字,突然又有一道长鞭从河面飞来,自他头顶飞过,唰地一下卷住大铜钟的钟鼻,用力向外拉去。 那悬着大钟的凉亭顿时被拉得四分五裂! 大铜钟被拉得飞离井口,井中的吼声更急。 许应仰头看向自己头顶飞速移动的长鞭,长鞭的鞭节是由一张张面色肃然的人脸组成,每一张面孔皆不相同,都是闭紧双眼。 这条奇异长鞭带着大钟,从大雄宝殿中震荡飞过,如龙游走。 奈河上又有一道道白绫飞来,唰唰钻入井中! 许应见此一幕,心中微动:“或许奈河改道,并非偶然。” 眼前这一幕,更像是有人故意让奈河改道,以达到压制荒庙大铜钟,解救井中棺的目的! “有人为了解救井中棺,不惜制造大规模死人事件!井中棺里埋葬的,到底是什么人?”许应心中暗道。 铜钟像是被触怒,突然当当作响,震碎长鞭,飞出破庙。 庙外涛声、钟声,响成一片。 许应抬头看去,只见钟形光壁上人影幢幢,突然一个似人非人的身影脑袋炸开,被大铜钟震得粉碎! 还有一个似人非人的身影,身姿摇曳间,全身血肉突然悉数化去,接着钟形光壁上白骨的影子也化作齑粉! 许应看得心惊肉跳,那些身影给他的感觉是如此强大,如此深不可测,有如须弥之山、幽冥之渊! 然而在大铜钟的攻势下,死得却是如此干脆,比碾死一只只蝼蚁还要干脆! 滔滔奈河水,从四面八方倒灌下来,水势已经来到大雄宝殿,许应顾不得许多,拉着蛇妖蚖七纵身一跃,从大雄宝殿屋顶的破洞中跃出,落在屋顶上。 他向下看去,只见后院中,石山神黄思平单腿站在自己的百炼斩马刀上,斩马刀插入地下,奈河水已经来到他的脚底。 黄思平眼耳口鼻都是血,这尊妖神的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刚才他与韦褚见机较晚,被井中传来的吼声冲击,各自身负重伤。等到清醒过来,奈河水已经流到荒庙后院,让他们无法进入大雄宝殿躲避。 现在,奈河水还在上涨之中! 河水冲刷他的脚底板,黄思平左脚血肉全无,只剩下白骨! 奈河水向上蚕食他的左腿,要不了多久,他的左腿便会只剩下骨头! 而奈河将他完全吞没,恐怕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后院的一株枯死的老柳树上,典狱官韦褚的日子也不好过,那柳树腐朽,只剩下树身,他也只能如黄思平一般单腿站立,忍痛放弃一条腿来换得自己的性命。 然而柳树在奈河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倒,随时可能被冲击得连根拔起,到那时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更为恐怖的是,他的个头没有黄思平高,就算柳树没有被冲倒,他也将死在黄思平前头! 许应目光落在那口深井上,只见一道道白绫缠绕着锁链向外拉去,井中,一口黑棺冉冉升起,已经来到井口。 “这些人还是得手了!”许应心道。 大铜钟被调虎离山,黑棺已经来到井口! 就在这时,一缕阳光照来,洒在少年的脸上。 许应抬头看去,东方旭日升起,照亮了他的面庞,渐渐照亮他的全身。 倾泻而来的奈河水势越来越淡,汹涌澎湃的奈河也是越来越淡,钟声也是越来越远,这条阴间长河,就这样在太阳升起时突然隐匿无踪! 许应向更远的地方看去。远处的奈河也在渐渐变淡、隐去,只留下群山间被冲刷过的“河道”。 河道中,没有半点生机,到处是枯萎腐朽的树木,像是被烧焦一样。 不远处的河床上,还有被冲刷上岸的白骨,堆积在一起。 “大钟呢?那些高大的巨人呢?” 少年四下张望,非但奈河不见踪影,那口大铜钟也消失无踪,而刚才围绕荒庙与大铜钟厮杀有如天神般的身影,也悉数消失不见! 荒庙后院没有半点水渍,甚至连篝火也不再冒绿光,变成正常的火焰。 许应定了定神,看向后院,只见深井上的凉亭倒塌,深井也恢复平静,没有响动传来。 井口坐着一个白衣少女,背对着他,缓慢的梳着披散的头发。 那少女转头看来,眼眸与许应的目光相逢,嫣然一笑,让许应只觉岁月和阳光如此美好。 阳光照到荒庙后院,少女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口棺材立在井边。 棺材旁边,是几条黑铁锁链。 突然棺材飞起,挣脱锁链,破空而去! “这井中被镇压的存在,还是脱困了。” 许应回忆起那少女的容貌,心道,“不过她长得挺好看,干爹和祖父肯定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可惜是个女鬼。” 突然,只听咚的一声,典狱官韦褚从枯树上栽倒下来,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他整条右腿变成森森白骨,没有一丁点肉! 另一边,百炼斩马刀上的石山神黄思平跳了下来,身形踉跄,面色阴沉,他的左腿小腿处也是血肉全无,只剩下骨头! 他生性凶恶,对自己也是如此,强忍疼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黄思平仰头,看向大雄宝殿上的许应。 许应面朝东方,催动导引功,在阳光的映照下,空气中飞来的光粒越来越明显,随着他的呼吸形成小规模的光粒风暴,被他吸纳入体! 这个少年体内传来阵阵雷音,又有气血化作大日,双管齐下,淬炼身体,将昨晚受伤留下的血污炼出。 现在,奈河改道的危机解除,许应所要面对的危险便不再是奈河,而是来自于神老爷和官老爷的猎杀! 黄思平长长吸气,也在调整气息,催动自己修炼的导引功,采太阳精气。 他的伤势比许应要严重很多,除了内伤之外,还损失了一条左腿。但好在他是妖王,气血修为还在,只要镇压住伤势,便可以雷霆般出手,解决许应! 现在,一人一神都在默默调息,力图在对方之前镇住伤势,恢复大部分实力,争取第一个出手抢占先机! “许应,你本可以先走一步的。” 黄思平一边调整气息,一边淡淡道,“你很机灵,躲过了井中吼声,伤势较轻。我失去了一条腿,你逃走的话,我追不上你。你没有必要留下来。” 许应面朝东方,催动太一导引功,空中的光粒风暴越来越强烈。 少年迎着旭日阳光,体态中正如山岳临渊,有一种磅礴大气,道:“朋友昏迷,我岂能一走了之?” 黄思平目光闪动,握紧手中斩马刀:“朋友?你把蛇妖当朋友?你忘记了,你是捕蛇者!你与蛇妖是天敌!异蛇杀过你们捕蛇者,你也杀过异蛇!” “但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 许应突然长啸一声,脚下重重一顿,轰隆一声坠入大雄宝殿。 后殿轰然炸开! 许应气血贯通全身,身后气血结煞,化作象神煞体,肩头一撞,将后殿一根铜柱推倒。 许应将铜柱拦腰抱起,挥舞万斤铜柱向石山神黄思平扫来! 这一战,他必须速战速决,解决掉黄思平,在其他神老爷和官老爷到来之前,带着昏死的蛇妖离开此地! 第九章 人性泯灭 石山神黄思平目光冷然,祂的另一条腿没有血肉,只剩骨头,倘若受力太多,便会折断。因此这一战祂也必须速战速决! 祂的手中,刀光亮起,气血贯通百炼斩马刀,刀光匹练一般与许应挥来的铜柱碰撞! 许应挥来的铜柱气势惊人,掀起狂风,黄思平的刀气炽烈无比,斩在铜柱上,凌冽刀气将铜柱切开! 祂的真阳气血比烈火还要炽烈,刀光过处,竟然将铜柱断面烧得赤红! 然而铜柱中的力量也顺着刀身碾压过来,那是象神之力,虽然许应不是妖王,但力量上却要远超他! 黄思平握刀的双手颤抖,忍不住后退一步,免得左腿腿骨受力太多。 许应半截铜柱直捣而来,黄思平再退一步,迎着铜柱一刀劈下,真阳气血更加灼热,刀锋下,铜柱甚至开始熔化,化作铜汁不断滴落! 祂这一刀,甚至将铜柱从中央分为两半! 然而就在祂一刀劈开铜柱的同时,许应旋转铜柱,将百炼斩马刀和黄思平两条手臂转得扭曲起来! 黄思平怒吼,身躯一晃,现出真身,乃是一只狼首人身的黄狼,身高逾丈,威武非凡,银牙利爪,一身黄色毛发,毛如根根金针! 他吼声如狂风呜咽,真阳气血大增,抽出斩马刀,但许应欺身近前,手掌如象神甩鼻,啪的一声拍在刀面上。 百炼斩马刀被拍得弯曲变形,但黄思平的真阳气血也自顺着刀身侵入许应手掌,沿着手臂向他体内侵去! 黄思平乃是石山的妖王,气血修为雄浑无比,再加上真阳气血灼热非常,连铜都能轻易熔化,更何况许应血肉之躯? 然而,祂的气血入侵,立刻遭到许应的气血阻击。 刀和手一触即分的瞬间,黄思平便察觉到许应的气血尽管不如自己,但是却极为精纯,顷刻间便在手肘处抵挡住自己的真阳气血,并且横推出去,没有留下隐患! “小小年纪便有这等修为,难怪能斩杀草头神!” 黄思平被震得双臂酸麻,手中百炼斩马刀脱手,心中不怒反赞,“不愧是我妖族异种!” 许应修炼的功法显然是妖族导引功,修炼的武道也是妖族的武道,虽然长得像个人,但在黄思平心中他却未必是个人。 祂没见过这么野的人。 祂手上毫不留情,利爪挥出,真阳气血再加上利爪,威势比百炼斩马刀丝毫不低! 与此同时,许应拳头击来,身后象首人身的煞体也跟着全力轰来,一拳之下,狂风大作! 两人同时中招,许应喋血,向后跌去,撞入大雄宝殿,身上燃起熊熊火焰,将大雄宝殿点燃! 黄思平被狂暴的力量打在胸口,背后衣衫炸开,庞大的身躯向后飞出,落地只听咔嚓一声,左腿腿骨全断! 黄思平连续后退几步,终于踉跄倒地,就地一滚,化作一头黄色巨狼,只有三条腿,转身狂飙而去,逃入山林。 “许应,你我同为妖族,念在你妖性未泯,我放你一条生路!”祂的声音远远传来。 先前,他腿骨还在时尚可与许应一战,现在少了一条腿,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三成,因此只得逃遁。 大雄宝殿中,许应一跃而起,双手向地面一按,顿时大殿中的火焰被压得熄灭。 突然他喉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鲜血落地便化作熊熊烈火,正是黄思平的真阳气血入侵他的心肺之中造成的伤害。 真阳气血灼热无比,可熔铜铁,若非许应的气血雄浑还可以抵御,只怕整个人都会被烧焦! 许应闷哼,鼓荡气血,全力压制真阳气血,然而胸前伤口炸开,能够看到肋骨。 若非他修成象神煞体挡住黄思平一部分力量,他的肋骨便会被黄思平那一爪斩断! 许应勉强镇住伤势,胸前伤口处,他留下一丝真阳气血,真阳气血将他伤口烧焦,他才将这一丝真阳气血驱逐出去。 许应呼吸吐纳,催动太一导引功。突然,院子里的韦褚腿脚动了动。 许应眼角跳动,抓起弯曲的斩马刀呼的一声掷出。 韦褚身形翻滚,躲开掷来的斩马刀,飞速起身,哈哈大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弑神者许应,你果然有弑神的实力。不过你与石山狼两败俱伤,还能对抗得了我么?” 他没有血肉的右腿,竟然在慢慢的生出血肉! 许应笑道:“韦老爷明明是傩师,又打开了泥丸秘藏,实力高明非凡,却趴在装死。按理来说,傩术克制妖法,韦老爷以一敌二也是不在话下。你却偏偏要等我们两败俱伤,这只能说明,韦老爷的伤势,泥丸秘藏治不了。” 韦褚面色一沉。 他趴在那里装死,的确是伤势太严重。 井中吼声爆发时,他距离最近,被冲击得最狠。更为关键的是,他虽是傩师,但肉身修为远不如许应、黄思平,甚至不如蛇妖蚖七! 泥丸秘藏虽然可以让他成为不死之身,但并非绝对的不死之身! 井中吼声造成的内伤,一时片刻无法痊愈! “当时的我,的确不是你们的对手。但现在……”韦褚迈步向许应走去,冷笑道,“我可以轻易诛杀你!” 许应屹立在那里,纹丝不动,道:“韦老爷好像忘记了我好兄弟蚖七,此刻他就藏在大雄宝殿的殿顶,只待韦老爷出手,他便给予大人致命一击。” 韦褚脸色顿变,想起司法佐丁泉的脖子。 许应面色肃然:“司法佐丁泉,韦老爷应该熟悉吧?我好兄弟蚖七的蛇毒,天下第二,咬了丁老爷一口。丁泉就算被你们抢救回来,也要不治身亡!泥丸秘藏也救不了他!” 突然,庙外传来丁泉的笑声:“上次那蛇妖不是说,他的蛇毒天下第五么?怎么到了你这刁民的口中,就变成第二了?” 许应脸色微变,只见丁泉踏入庙门,他的脖子乌黑一片,气色并不好看,显然蛇毒还未完全解开。 韦褚也不禁哈哈大笑,讥讽道:“刁民,你还有何话可以狡辩?” 丁泉来到韦褚身边,拱着双手长揖到地,道:“多谢韦兄帮我祛毒。若非韦兄搭救,丁某已经是黄泉之鬼。” 韦褚摆了摆手,笑道:“你我是同僚,救你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丁泉正色道:“对韦兄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救命之恩。丁某自幼饱读圣贤之术,知道礼义廉耻,韦兄的恩德,我没齿难忘!” 许应很快镇定下来,面色恢复如常,低声吟诵:“天魂生白虎,地魄产青龙。运宝泥丸在,搬精入上宫。有人明此法,万载貌如童。” 韦褚和丁泉听在耳中,脸色齐变。 丁泉身躯颤抖。 韦褚踏前一步,喝道:“你说什么?你从哪里得来的《泥丸隐景炼气法》?这明明是周家不传之……”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脚下无数根须蠕动,如同一条条细微的灵蛇钻入他双腿血肉之中! 他的右腿血肉还在生长,给了这些根须可趁之机,短短一瞬间,无数根须便扎入他的血管,侵入他的心脏! 韦褚呆了呆,回头难以置信的看向身边人。 丁泉看着他,眼里噙满泪水,哽咽道:“韦兄,是他逼我的,你别怪我!他说出《泥丸隐景炼气法》的时候,我便不得不杀了你,我不想被周家诛九族啊!我家里有媳妇,还有三房小妾要养,我也是可怜人儿,你知道的……” 韦褚脸色涨红,口中有血涌出,艰难的吐出最后一句话:“我救过你的命……” 丁泉落泪,大哭道:“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不会辜负你的救命之恩。所以你放心的去吧。你死了之后,就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韦褚皮囊和衣裳炸开,鲜血四处流淌。 他的血肉赫然变成无数根须,甚至连大脑,也是无数根须缠绕在一起形成的形状! “我不能让周家知道,我抄录了一份《泥丸隐景炼气法》!更不能让周家知道,我把手抄本丢了!” 丁泉面相渐渐凶狠,对着人形根触道,“你要怪,只能怪许应!怪许应这个刁民多嘴!是许应杀了你,不是我!韦兄,我这就送这刁民去见你,为你报仇!” 他的手掌放在韦陀肉身生长出的根须上,傩术爆发,那些根须在飞速向上生长,很快长出一株大柳树! 柳树盘根,树根靠近树身部分生长出一张面孔,与韦陀有些神似,脸上还带着震惊之色。 柳树的树冠越来越大,渐渐笼罩破庙,柳枝万千条,一条一条垂落下来,随风摇曳。 丁泉站在柳树下,抬头看向许应,目光凶恶:“刁民许应,你杀了我的救命恩人,今日本官要为韦大人报仇!” 许应没有说话,突然大雄宝殿上传来吭哧吭哧的笑声,蚖七苏醒,从殿檐处探出头来,笑道:“你这人倒好,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还要怪罪在其他人身上。你夸自己自幼读书,我看你读书读到狗头里去了!” 丁泉面色一沉,柳枝唰唰作响,向蚖七卷去,冷笑道:“妖孽,你懂什么?韦兄是我救命恩人,杀他的人是许应,帮凶是你这条异蛇!我为救命恩人报仇,诛杀你们两个败类,义薄云天!” 蚖七身形窜动,以三丈身躯为拳脚,躯体一弯一折,便施展出象力牛魔拳的拳法,气血激荡,将近身的柳枝逼退! 他身形游走,各种拳法施展开来,体内象鸣阵阵,冷笑道:“姓丁的,人家说我是毒蛇,是妖怪,我看你才是毒蛇,是妖怪!你身上连一丁点的人味都没有!” 丁泉大怒,痛下杀手,蚖七顿时连连受创,岌岌可危。 许应走出大雄宝殿,认认真真道:“丁泉,我刚才细细琢磨《泥丸隐景炼气法》中的傩法傩术,发现其中的傩术破绽颇多。” 他鼓荡残存气血,在身后勉强形成象神煞体异象,道:“你的傩术和不死之身,其实没有那么难破。只要寻对位置,杀你易如反掌。” 丁泉心头微震,冷笑道:“你唬我!《泥丸隐景炼气法》我学了八年,你就算偷到手也不过仅仅半天,能瞧出我的破绽?” 许应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身后的象神煞体也是一瘸一拐,笑道:“《泥丸隐景炼气法》有独到之处,但也只是一门粗浅的傩法。我钻研妖族功法五十余篇,《泥丸隐景》是最粗陋的。可见,周家并未传授你高深傩法。” 丁泉哈哈大笑:“妖族功法最高境界就是采气期,给傩法提鞋都不配,你居然还有脸说我的傩法粗鄙?” 他心念一动,无数柳枝翻飞,如毒蛇大蟒,四面八方绞来! 与此同时,另有无数柳枝穿梭来去,对付蚖七。 这正是《泥丸隐景炼气法》中记载的顶级傩术,傩柳拂剑术,以柳树柳枝为剑,万千柳枝施展剑术,迎战四面八方的敌人! 而在敌人数量较少时,又可以集中柳枝,绞杀敌人! 许应走来,身形与象神煞体相连,一瘸一拐,忽然闪动一下,又或侧身,总是能险之又险的避开傩柳拂剑术的攻击,与丁泉越来越近。 丁泉心中慌乱:“他真的看出了我傩术的破绽?不对不对,我修炼了八年,怎么不知道我的傩术有破绽?他在吓我!” 他立刻变招,脚下无数柳树根须拔地而起,依附缠绕他的身体,充当他的肌肉大筋,壮大他的力量! 就在此时,许应一拳轰来,丁泉急忙抬手迎上,心道:“还是这一招!我早就见过……” 然而许应轰来的拳头却突然舒展开来,五指跃动,飞速点在他布满根须的手臂上! 许应的指尖每点动一下,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麻木一分,仿佛肌肉和大筋与大脑断联,失去了感应! 许应与他贴身而过,十指翻飞,点遍他的周身。 丁泉身上的柳树根须像是死蛇一样瘫软下来,坠落在地,而正在攻击蚖七的那些柳枝也突然失控,恢复如常。 丁泉呆呆的站在那里,他的肢体完全失去了感应,心中涌出一股莫大的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丁泉,我说过杀你易如反掌的吧。” 许应回手一指,点在他的后脑处,道,“你看,我没有骗你。” 丁泉后脑没有半点伤口,前额却突然炸开,身躯摇晃一下,扑倒在地。 “《泥丸隐景炼气法》虽然没有说泥丸秘藏的准确位置,但从功法运行路径来看,泥丸秘藏是出自大脑。” 许应转过身来,对丁泉的尸体道,“我了解了你的傩法运行路径,又知道你的傩术招式,所以杀你非常简单。你不应该杀掉韦陀,他的功法我没有见过,一时间破不了。” 蚖七从大殿屋顶游下,连忙道:“你对尸体解释什么?天亮了,咱们快些走,否则便会被堵在石山上了!” 许应一瘸一拐的跟上他,道:“我怕他死得不明不白。我听村里人说,死得不明不白,就会变成厉鬼。” “你信这个?哄小孩子的!” 他们刚刚走出破庙,便见石山神黄思平站在庙门外不远处。 许应和蚖七心中凛然。 他们此刻都有伤在身,如果再被黄思平拖住,肯定在劫难逃! 黄思平像是没有看到他们,自顾自道:“你们下山之后不要往西北走,我昨日得到消息,那里有许多山神、草头神都在等你自投罗网。你们走西南,沿着庵子岭、涧山走,那里的神灵去了西北方。” 他化作一头三足妖狼,向山下踉跄走去,道:“到了涧山,你最好洗个澡,你一身血污,气味很重,妖神可以根据气味追踪到你。” 许应唤住他:“石山神,你为何放过我们?” 黄思平停步,回头瞥了许应一眼,想了想,道:“大概因为你妖性难驯,人性未泯吧。这些东西,我从前有过,投靠阴庭做了石山神便没有了。” 他一瘸一拐下山,道:“你若是人,便是人族之异类,若是妖,便是我妖族之奇葩。我很期待,你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许应笑了:“我肯定是人,不是妖!” 那妖狼钻入山林,幽幽道:“别那么肯定。你身上的野性比我要浓烈,万一哪天你现出原形,说不得把自己都吓一跳。” 第十章 碰瓷 “我肯定是人,绝不是妖怪!我家住在许家坪,我有父有母,我父母都是人,我父名叫许安,我娘名叫田蕊君,是田家坪人。” 许应小声嘀咕道,“我还记得去许家坪和田家坪的路。我肯定是人……” 蛇妖蚖七听着他的碎碎念,心中也有些纳闷:“如果他真的是人,那么他为何能炼成我妖族功法和拳法?可见他人的成分没有那么多,妖的成分更多一些。” 许应放下心事,一边走,一边催动太一导引功,汲取太阳之精。 随着他将象力牛魔拳修炼到第六重,呼吸间阳光形成的光粒风暴越来越明显,光粒伴随着他的呼吸,纷纷进入体内! 许应催动雷音淬体和大日淬体,炼去体内残存的真阳气血,修复身体损伤。 不过他没有打开泥丸秘藏,不能像丁泉、韦褚那样的傩师快速治疗伤势。 而且这次与黄思平对战,险些被开膛破肚,胸口留下见骨的伤口。就算伤势痊愈,也会留下触目惊心的疤痕! 许应叹了口气,心中默默道:“若是有寻龙定位和开启秘藏的法门,那该多好……” 开启泥丸秘藏,修成不死之身,的确令人羡慕! “而且我的脸一定可以白很多,说不定今后可以靠脸吃饭。” 少年的心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憧憬,向蚖七道,“干爹说,城里有钱的妇人喜欢脸白的少年。前年吃不上饭时,他就想把我卖给城里的妇人,只是我皮肤不白没有卖掉。隔壁蒋守正家的孩子,便买了个好价钱,在城里活得很好。” 蚖七沉默片刻,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 许应笑容很是纯真:“这年头,能活着就很好了啊。他吃得比我饱,穿的比我暖。” 他仿佛很羡慕那个被卖掉的孩子。 山脚下的河道里有巨大的尸骨,单单指头便比许应还要高。 许应和蚖七走在巨型尸骨旁边,从尸骨的胸腔穿过河道,一人一蛇停下,抬头望着粗大的肋骨,均有种光怪陆离的感觉。 “这是昨晚奈河河面上,攻打破庙的存在吗?”许应喃喃道。 这尸骨不知是神是魔,又或是其他什么生物,被大铜钟击杀,尸骨落入奈河,化去了一身血肉。 经过尸骨身边,他们又听到奇特的声音,像是有万千人在窃窃私语。 蚖七道:“神灵享受祭祀,百年修成法力,三百年炼成丈六金身。这肯定一尊神灵,窃窃私语是神灵的香火之气在作祟。香火之气就是神灵的法力,这尊神灵虽然死了,但是香火之气并未完全散去。” 许应打量这具骸骨,心中只觉震撼,询问道:“如此巨大的神灵,该是多少年?” 蚖七摇了摇头:“三百年丈六金身,这尊神灵骸骨有三四十丈,恐怕需要上万年的祭拜,才能养成如此强横的金身神灵。但我读了这么多书,书中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只有三千年。上万年祭祀的神,哪里来的?” 许应注视着骸骨上明灭不定的金色纹理,脑海里也是满满的疑问。 他们继续前行,穿过庵子岭的山林,在河道中又遇到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更加庞大,堵在河道中央,没有下半身,只有上半身。 尸体上的血肉并未被奈河完全化去,还有血肉附着在粗大的骨骼上。 远远看去,白骨上的血肉还在慢吞吞蠕动。 许应和蚖七正要走过去,这时天空中一群野鸟飞来,黑压压的,从河道上空飞过。突然白骨上的血肉唰地齐齐射出,宛如青蛙的舌头,将那群野鸟统统黏住,拉入河道中。 鸟群惊叫,羽毛翻飞,但很快就没了动静,只剩下群鸟的白骨和羽毛落了一地。 而那具尸体上,血肉翻涌,比先前多了不少。 许应和蚖七毛骨悚然,连忙屏住呼吸,从河道旁绕过去。 突然,那巨大的尸体猛地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睛“看向”许应和蚖七的方向,祂的脑袋像是一座肉山,肉芽在上面蠕动爬行。 “快跑!”许应急忙喝道。 一人一蛇没命狂奔,而那半截尸体两条胳膊用力爬行,速度飞快,沿着河道狂奔,追击而去! 那尸体追了片刻,失去了许应和蚖七的踪迹,这才作罢。 许应和蚖七一路亡命,不知不觉来到涧山,见怪尸没有追来,这才松了口气。 “你看涧山!”蚖七急忙道。 许应抬头看去,只见涧山的山头缺了一大块,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抱着山头啃了一口。 不过,山的这一侧有许多碎石,更像是什么东西把山头撞出一个缺口。 “这世道,越来越乱了。”许应摇了摇头。 前方便是一道宽大的山涧,水流潺潺,约有三四丈宽,水至清,可以看到河底。现在是旱季,倘若到了雨季,山洪便会从上游席卷而下,山涧就会变得极为危险。 蚖七去山涧另一边捕猎,许应则脱得精光,跳入山涧,洗去身上的血污,又把衣裳洗了洗。 过了不久,他穿上湿漉漉的衣裳,催动气血,浑身热气腾腾,不过多时,便将衣服蒸干。 突然蚖七的惊叫声传来,许应连忙跑过去,只见山林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砸得折断的树木,山林中还有腾腾热气传来,越往前走越热。 许应又往前走了数十步,只见前方的树木完全倒伏下来,树木折向同一个方向! 而在倒伏的树木中间,一口一人多高的大铜钟漂浮在那里,离地两尺,钟壁上各种奇异纹理时而亮起,时而熄灭,明灭不定。 伴随着纹理的幻明幻灭,大铜钟也是起伏不定。 更为古怪的是,这口钟漂浮起来时,会缓缓的变大一圈,落下时,又慢慢的缩小很多! 它像是在呼吸。 但是在钟壁上,有一个很深的手掌印记,深达三寸有余,几乎将这口钟一掌打穿! 从手掌和指节来看,这是一个女子的手掌,很是秀气。 许应不由想起昨晚的那个棺中女鬼,心道:“从手掌印记来看,可能是漂亮女鬼打出的印记。” 这个手掌印记四周,各种奇异纹理交织,时而纹理迸发,时而崩溃破灭,似乎手掌印记中蕴藏着恐怖的力量,正在破坏大铜钟的内部构造。 更为奇特的是,许应竟然觉得大铜钟正在用一种奇异的呼吸吐纳法门,激发自身潜能,与手掌印记中的恐怖力量相对抗! 它在自我疗伤! 不远处,蛇妖蚖七咬着一只十来斤的黑野猪,那黑猪已经中毒死了,还有一只黑野猪被他压在身下,却还活着。 一蛇一猪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口大铜钟。 “这口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它被卷入阴间。涧山的那个缺口,难道是它撞出来的?” 许应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远远地伸出手来,低声道,“它受伤了吗?” 蛇妖蚖七焦急万分,压低嗓音,叫道:“别乱来!会死人的!” 许应大着胆子,一点一点往前蹭。 蛇妖蚖七叫道:“许应,快回来!你还没有给老蒋家留个种,你死了,老蒋家就绝后了!” 许应手掌渐渐靠近大铜钟。 突然,大铜钟顿住,不再上下起伏,也不再忽大忽小。 蛇妖蚖七惊叫一声,屏住呼吸。许应也只觉这口大钟仿佛长着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看自己到底打算做什么。 四周的空气温度一下提升了许多,倒伏的树木被烤得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不断炸裂。 许应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大铜钟又自上下起伏,忽大忽小,专心致志的对付钟壁上的掌印。显然,这口钟认为许应没有什么威胁力。 许应只觉四周的空气温度也变低很多,悄悄向前挪了一步,手掌继续向前伸出。 大铜钟又停了下来,许应僵住。 蛇妖蚖七和那黑野猪,心脏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大铜钟继续上下起伏,呼吸吐纳,许应手掌轻轻落在钟壁上,摸了摸,露出满足的笑容。 蛇妖蚖七小声叫道:“你冒着被大钟敲死的危险,就为了摸它一把?” 许应笑道:“昨天晚上我们靠它才在奈河改道中存活下来,它受伤了,我们当然要摸一摸安慰安慰它。我家的猫狗,都是这样抚摸,就会冷静下来。” 蛇妖蚖七竟然觉得他这话有几分歪理,然而就在许应转头的一瞬,突然当的一声大响,那口大铜钟从空中落下,砸在地上! 许应也被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只见大铜钟的钟壁抖动不休,钟壁上的纹理也是一片紊乱,跳来跳去,时不时抽搐一下。 这情形,像极了重伤垂死的人! “快点回来!” 蛇妖蚖七尖着嗓子,声音有些沙哑,叫道,“它要死了!待会爆开,炸得你满头满脸是血!” 许应见状,也不敢确定这口剧烈抖动的大钟会不会爆开,连忙向蛇妖蚖七走去。 他刚刚走出两步,只听身后传来大钟拖着地面的敲击声。许应回头看去,只见大铜钟还在他身后,向他移动了两步的距离,依旧在抽风般抖动,像是要断了气。 许应向前迈开一步,大铜钟也向前拖动一步的距离。 许应再向前走出一步,大铜钟抽搐着向前滑动一步。 许应快步向前走去,身后大铜钟当啷当啷滑行,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你被讹上了!” 蛇妖蚖七尖着嗓子,小声叫道,“你刚才摸了它,被它讹上了!它受了重伤,难以自保,你摸了它,它就赖上你。我就说不能扶老太太过马路的吧?” 旁边的小黑猪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许应撒腿就跑,身后大铜钟当当当当连碰带撞,一路冒烟,尘烟滚滚,始终跟在他屁股后面! 许应闪身从两株并排的大树间穿过,身后咔嚓两声巨响,两株大树整齐倒地! 许应跳过一块两三人高的山石,下一刻山石被碾成齑粉,大铜钟当当作响,还是跟在他的身后,不离不弃。 许应又跑了回来,蛇妖蚖七和小黑猪看着他屁股后面,大钟还在拖着地当当撞来撞去。 少年停步,脸色木然,脸上有两行泪滑了下来。 “我杀了人,还弑了神,而今正在被城隍和官府通缉。屁股后面挂着这口大钟,生怕人看不到听不见,我可能活不过半天。”许应仰头望天,免得眼泪滑到嘴里。 突然,他身后的大铜钟无声无息的漂浮起来,缓缓旋转,越来越小,而后唰的一下,钻入他的后脑之中! 许应看到蛇妖蚖七和小黑猪惊恐地看向自己身后,猛地转头,却见大铜钟不见了踪影,不由又惊又喜,笑道:“总算丢掉了这个拖油瓶。” 蚖七的尾巴尖指着他的脑袋,结结巴巴,正要说话,突然脑海中传来一声钟响,蚖七悚然,尾巴软了下来。 “蚖七,你抓了两头野猪,我看这头野猪怪有灵性的,不如放了吧。”许应打量被蛇妖压在身下的小黑猪,提议道。 蚖七道:“这只黑猪是被我毒死的,我的毒无药可解,你若是吃它肯定一命呜呼。这只活的没毒,你确定要把活的放了?” 过了不久,两只小野猪被架在篝火上烤得油光铮亮,油脂滑落,滴在火堆上,顿时空气中泛着松木的烟香和肉香味儿。 许应和蚖七吃饱喝足,继续向着吴望山而去。 “小七,也不知为何,我晃头的时候,总是能听到钟声。” 许应晃了晃头,有些诧异,侧耳倾听片刻,道,“我好像幻听了。” 蚖七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许应又晃了晃头,又听到了钟声。 “别晃了,再晃当心把脑袋晃掉!”蛇妖蚖七暗暗揪心,总担心许应晃得太猛,大钟把他脑袋从里面敲破。 许应不仅经常听到钟声,还觉得自己气血不那么充足,没走多远便有些气喘,他只当自己伤势未愈。 蚖七看在眼里,却是骇得险些魂飞魄散,只见短短片刻,许应便形容枯槁,脸色蜡黄,眼圈发黑,像是被女鬼采补了三百回合一般! 突然,许应脑海中一个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响起:“少年,你可知道何谓内观存想?” 许应一怔,急忙道:“谁?谁在说话?” 蛇妖蚖七怔住,四下打量,道:“有人说话?我怎么没听到?” 许应脑海中,那声音懒洋洋道:“你明明气血修为到了,采气期也修炼到绝顶,却不懂内观存想,修为无法再进一步。” 许应左右看去,却没有看到说话之人,试探道:“敢问前辈,何谓内观存想?如何内观?如何存想?” 那个声音悠悠道:“所谓内观存想,内观者,取足于内。采气期采太阳之精气,是取于外,采精气,足气血。内观,则是观于内,观自己体内,打开希夷之域,内见五脏六腑,非凡景象,如玄似幻。到了那一步,五气朝元,调和五气,化作元气,才是采气期大成。采气大成后,才能看到人体玄关,进军下一境界。” 许应不解,道:“前辈,你说的下一个境界,与傩师境界对不上。你说的莫非是妖族修炼方法?” 蚖七听到许应在嘀嘀咕咕,急忙看过来,却见许应对着空气说话,鬼鬼祟祟,心道:“阿应这是怎么了?” 那声音疑惑道:“傩师是什么?我说的是炼气士!你不是炼气士么?” 第十一章 外域 许应有些失望,他以为那个神秘的声音说的是傩师的傩法,不免有些激动,没想到全然不是。 “炼气士又是什么?我修炼的不是妖法吗?” 他有些疑惑,道,“前辈能不能帮我打开泥丸秘藏,教我傩法?” 那声音很是暴躁,道:“你修炼的明明是炼气士的功法,与妖法没有干系!至于傩法,那是什么东西?废话少说,我教你如何内观。你眼眸似闭非闭,眼前仅存一线光,观自己鼻翼,心存一念。这一念,为你的意识。听我口令,眼为日月,发为星辰,眉为华盖,头为昆仑,布列宫阙,安置精神!我要你安置精神于眼眸之间,化精神为一念,将这一念,炼为神识!” 许应双眸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眼前只存一线光芒映入眼帘,目视鼻翼,但眼中所见的却不是鼻翼,而是一线光芒。 他的意识集中在这一线光芒上,心存一念,别无所想。 那声音震耳欲聋,继续在他脑海中响起,道:“炼意识为神识,你便可以看到眼前光芒为一扇门户,推门而入,便是体内的希夷之域!不过炼意识为神识,需要花费数日时间,等到你炼成神识再叫我……咦?” 许应眼眸半睁半闭间,隐隐有神光似乎含在眼眸之间! 这正是神识! 那个声音惊咦一声,险些从许应的后脑勺里跳出来。 发出声音的,便是藏在许应后脑勺里的那口大铜钟。昨晚这口大钟在奈河上大杀四方,斩杀六七位强敌,不料棺中少女脱困,将它重创。 它拼命逃脱,撞在涧山上,连翻带滚砸下山,跌到山涧旁边。它试图治疗伤势,但伤势太重,无法自己治愈。 正巧许应路过,打算摸摸它的“脑袋”,它察觉到许应是个炼气士,于是便动了碰瓷的打算。 大铜钟藏身在许应脑海里,窃取他的气血疗伤,但许应明明是炼气士,却不懂得修炼,着实把它气得够呛,因此才出言指点。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又所谓舍不得媳妇套不着流氓,再所谓要想马儿跑得快,得让马儿吃得好。许应修炼速度提升,它也可以窃取更多的气血,伤势也会更快痊愈。 不过指点归指点,它不信许应能在短短时间内便炼成内观。但让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许应居然在它刚说完炼一念为神识后,便将自己的意识炼为神识! 这个速度着实把它吓一跳! 大铜钟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它那个时代的有道之士,在内观存想时,目中有神光吞吞吐吐,长短不定! 这神光,就是神识。 许应眼中虽然没有神光溢出,但目蕴神光,的确是修成神识的征兆! 只是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它却不知,许应修炼的功法叫做太一导引功,修行这门功法时需要收敛心猿意马,只保留一个念头。 这一念,便是太一。 虽然太一是他的念头,但念头却是空的,足以容纳他所有精神。 许应已经意识守太一守了七年,根基无比稳固,此刻得到大铜钟指点,精神化作一念,炼一念为神识,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简单无比。 大铜钟心道:“只是修成神识也不成,他想看到那座门户,还需要几日的修行。而且就算能看到那座门户,也需要几日时间磨砺神识,方能推门而入,进入希夷之域……” 它刚刚想到这里,却见许应眼中神光氤氲,在这短短一瞬,少年竟然看到那座门户,神识推门而入! “这小子是个大才!” 大铜钟心神大震,“距离天才,只差一横了!这等资质只怕能追得上主人……嗯,比主人还差那么一小点儿。” 许应内观眼前神光,隐隐约约只见神光中有一座白玉门户,除此之外,不见他物。 他“走”上前去,门户渐高,渐广,推门而入,突然一片奇幻般的世界出现在他眼前,正是大铜钟所说的希夷之域,也即是体内如玄似幻的世界! 他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明亮起来,各种绚丽缤纷的色彩映入眼帘! 这种色彩,无比清晰,清晰到自然界中根本没有与之对应的颜色! 但这并非他的眼睛视觉,而是他的神识视觉! 适才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的神识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让他拥有了内视自身的能力! 他只觉自己的神识像是有了飞行能力,正漂浮在浩瀚空中,跟随着一股股肉眼可见气流穿梭。 四周云雾缭绕。 那些气流,那些云雾,是他体内的气! 在高高的天空中,有巍峨山川倒悬,那是心脏肺腑! 他甚至可以看到五脏六腑上的伤痕,那是他这一路上受到的内伤! 许应看到,有的气蒸腾化雨,形成雷雨的瞬间,雷层中轰隆隆雷声炸响,雷霆迸发出明亮的闪电,照亮遍布云霭的天空和大地山川! “原来这就是雷音淬体!” 许应突然间便明白了雷音淬体的真相,心中生出一种莫大的欢喜。 突然,明亮的光芒映照而来,许应看去,只见有气汇聚,形成一轮炽烈如火的光芒,仿佛大日一轮,从自己的体内升腾而起,在庞大无比的五脏六腑间游走。 那轮.大日映照肝脏,呈现出青色光,映照肺腑,呈现出白色光,映照心脏,呈现出赤色光,映照肾脏,呈现出黑色光,映照脾脏,呈现出黄色光! 这便是大日淬体! 如此波澜壮阔的景象,令他心旷神怡! 他的身体内部,像是有着无量空间! 这就是内观! 许应回头看去,只见“自己”正漂浮在一座白玉门前。 刚才他就是推开这扇门,开启了一座肉身中如玄似幻的世界! 这个肉身世界,便是大铜钟所说的希夷之域! 大铜钟道:“你的资质还算凑合。既然你打开了希夷之域,那么我教你如何才能五气朝元。神识为意,引五岳之气。” 许应跟随它的话,神识牵引,只见天空中如岳倒悬的五脏中,一道道神秘的气纷纷而来,向他这里汇聚。 心、肝、脾、肺、肾五脏之气,分为赤、青、黄、白、黑五种颜色,被他神识牵引,五气朝元,汇聚一体! 五色气流融合,顿时神光焕发,金光万道,元气形成! 这正是五气朝元! 许应只觉体内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浩浩荡荡,比从前的气血更为纯粹,更为雄浑! 这种奇妙的元气奔流,所过之处,甚至连他五脏六腑的内伤也在不知不觉间好了不少! 大铜钟也是震惊无比,他原本以为许应还要用一段时间才能做到五气朝元,将五脏所生的五气炼成元气,却没想到,许应居然信手拈来,直接引来五气,做到了五气朝元! “这个大才,勉强可以加上那一横了。”大铜钟心道,“当然,比我家主人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嗯,就一点点儿……” 许应内蕴五气,五气朝元,化作元气,只觉自身气血勃勃蕴生,筋骨齐鸣,五脏六腑如有龙吟虎啸,身心舒畅。 蚖七吓了一跳,只觉短短时间,许应的气息便变得绵绵悠长,气血雄浑。 “阿应这是怎么了?” 他刚想到这里,却见许应的气血飞速枯败下来,宛如又被女鬼采了三百回合。 “这就正常多了……不对,这绝对不正常,绝对是那口钟在捣鬼!” 蚖七的蛇脸阴晴不定,内心挣扎纠结,心道,“许应,吾弟也,我不能坐视他被钟魔采补!” 他鼓足勇气,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脑海中钟声一响,蚖七勇气顿失,心道:“反正采几下也死不了,随他吧。” 涧山脚下村落,村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向村口看来,只见一尊身高丈四的巨人走入小村落。 那巨人赤裸上身,身上缠绕着青色飘带,脑后背着一个船舵状的圆轮,赤足,只穿着一条短裤,一身肌肉如刀削斧劈,岩石一般棱角分明。 祂的身上弥漫着青色的烟火之气,那是人们供奉给祂的香火。 这些香火之气如同灵蛇,在祂身上飞来飞去,极为灵动。 村民们听到阵阵轻微的窃窃私语声,心中凛然,老人悄悄把牲口撵到村后藏好,妇人连忙抱起孩子,还有出落得水灵灵的大姑娘小媳妇把手伸到锅底,抓两把锅灰抹在脸上。 那巨人神灵一边走,一边打量村子,突然停下脚步,抓起一个老汉,瓮声瓮气道:“五只鸡,两坛酒。鸡要清水煮,只放些盐巴八角,煮一刻就捞起来放在凉水里冰一冰。” 那老汉带着哭腔道:“上神,我家里只有两只老母鸡,还要下蛋凑起来,到黄田铺镇的集市去卖钱。酒更是没有尝过,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那巨人神灵将他扔在地上,冷笑道:“要我吃人么?快去村里搜!” 老汉连滚带爬,急忙去村里求爷爷告奶奶,讨来几只鸡。 村民们战战兢兢,准备好清水鸡,又凑了两坛寡酒,筛去浑浊的酒底子,供奉给那巨人神灵。 老汉倒酒,颤巍巍道:“上神哪里来的?” 巨人神灵大口吃鸡,大碗喝酒,道:“我在杨梓塘镇享受香火祭祀,已有二百三十四年,香火未断。杨梓塘镇的镇民唤我杨仙公。我奉城隍旨意,捉拿要犯许应。你可有女儿?让她来唱曲儿喝酒。” 老汉哭诉道:“娶不起媳妇,哪里有闺女?” 巨人神灵瞥了邻家一眼,见有女孩儿,便让前来唱曲听助兴,询问道:“多大了?” “十二岁。” “十二岁还小。等十四五岁时不要嫁人,我来宠幸,明媒正娶,不会辱没你。” 巨人神灵丢给少女一根鸡腿,少女面带菜色,慌忙抱着鸡腿啃,感激涕零,馋得旁边老汉喉结滚动。 这时,巨人神灵心有所感,看向村口,只见一个身子稍微瘦弱的少年走来。 那少年只有十四五岁,身材却很高大,骨骼很宽,大手大脚,他衣衫虽然破败,但器宇轩昂,眉宇间藏着一丝不驯的桀骜。 少年气色不好,眼圈发黑,眼眶深陷,气血不足。 他身后跟着一条大蛇,黑白相间,长达数丈,天生带着一股妖气。 “弑神者许应!” 巨人神灵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声如洪钟:“其他神灵都往西北赶,以为能在那里拦下你,但我聪明,知道你可能反其道而行。所以我便留在这里,果然等到你了!” 那少年正是许应,闻言并不惊慌。 蛇妖蚖七叫道:“你既然知道来人是弑神者,还不快滚?零陵司法佐丁泉,典狱官韦褚,都死在许大少的手中,石山上还有他们的尸体为证!石山神黄思平,被许大少砍断了一条腿,落荒而逃!你若是识相,马上滚蛋,你家许爷和牛爷给你一条活路!” 巨人神灵诧异,笑道:“许应,石山神是妖王,典狱官、司法佐是傩师,他们败亡在你的手中,看来你的确有几分本事。不过,你怎么肯定,我的实力比他们弱?” 祂迈步走来,屈指一弹,一道香火之气激射而出,迅如闪电,在半空中化作一支利箭,将措不及防的蛇妖蚖七洞穿,钉在地上! 蚖七痛得眼泪横流,知道碰到了硬茬子,叫道:“你捉拿逃犯许应,关我牛蚖七什么事?为何伤我?” 那巨人没有理会他,轻轻一抹手掌,掌心中香火之气形成一口长达丈余的利剑,屈指弹剑,剑鸣清越,悠然道:“跪下,许应。不要反抗我,让我砍了你的头,拿去向城隍交差!” “跪下?” 许应握紧拳头,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伤口的拳头,嘴角倔强的撇了撇,“当我打死蒋家田的神灵老爷时,我就暗暗发过誓,从此不再跪木雕泥塑的神。” 少年气血沸腾,在身后形成高达丈余的象首人身的神人,向那巨人神灵昂扬大吼,吼声惊天动地。 许应抬起头来,眼睛放光,如暗夜星辰般闪耀:“我生来自由身,谁敢骑在我头上,谁敢叫我奴才,叫我跪下,我他娘就打死谁!” 第十二章 脱煞为元 那巨人神灵杨仙公闻言,震怒无比,冷笑道:“生来自由?你生归人间帝王管,死归阴曹地府管,哪来的自由?此言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我还想给你留个全尸,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他迈步冲来,庞大的身躯却灵活无比,手中香火之气凝练而成的利剑也极为灵动,俨然剑术大家的风范,向许应杀来! 许应暴喝,右手迎上刺来的利剑。 他身后的象首神人同时伸出手掌,厚重的煞气与刺来的利剑交锋,发出嗤嗤的刺耳声音,像是金铁与砂石摩擦发出的声响! 他的右手与利剑之间火光四溅,利剑刺入厚重的煞气,被煞气抵挡,难以深入,只在他的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让许应稍稍松一口气。 巨人神灵也被剑中传递来的力量震得手臂抖动了几下,心中暗赞一声:“反贼好大的力气!” 不过许应手掌可以挡住利剑,但身体其他部位却挡不住。 巨人神灵舞动利剑,一柄长剑,刺,挑,云,斩,劈,点,崩,挂,撩,抹,各种招法变化莫测,灵动得不像话,让许应不得不连连躲避,避开剑锋! “当!” 许应抓住巨人神灵回剑的一个机会,手掌拍在剑背上,象力爆发,那口利剑顿时被他一掌拍得粉碎! 许应进步上前,一拳轰出,身后象神煞体发出昂扬怒吼,同时一拳轰出,拳印与许应的拳头重叠! 这一拳轰出,狂风大作,甚至在拳印后方形成一片真空地带,让四周草木砂石纷纷卷起,填补真空。 这一幕,宛如草木砂石跟随着许应这一拳,一起轰向巨人神灵一般,增添了几分威势! 那巨人神灵裂嘴嘿嘿一笑,竟然挥拳迎上。 他的拳头青气缭绕,从血肉之躯瞬息间化作磐石,与许应的拳峰重重撞在一处! “嘭!” 两人拳峰之间的空气炸开,声音震耳欲聋,狂风向两旁山林吹去,树木摇曳,哗啦作响。 许应后退一步,心中一沉。 那巨人神灵也立脚不稳,向后连续退出三步,这才将许应这一拳的力量卸去,赞道:“反贼本事不坏!” 许应握紧拳头,心道:“我最大的长处便是力量,但我的力量并未占据压倒性优势。而祂除了力量之外,还练就了香火之气作为法力,能够施展法术。局面对我不利!” 更关键的是,不知为何,许应体内的气血总是莫名其妙减少! 虽然许应得到“神秘声音”指点,练就神识,打开希夷之域,做到五气朝元,炼五气为元气,但气血却在不断流逝! 从涧山走到这里,许应发现自己莫名丢失了五成左右的气血! 倘若全盛时期,许应还有信心战胜巨人神灵,但现在,他心中着实没有底气。 巨人神灵赞叹一声,笑道:“不坏。你确实有硬拼石山神、典狱官的实力,单单你这身力量,已经比肩神灵,值得我动用全力。” 祂身上的香火之气突然凝聚,再度形成一口丈余长剑,被祂抓在手中。 随即,第二口剑形成,这口利剑却是短剑,只有七尺,被祂另一只手抓住。 然后第三口剑、第四口剑形成,它们更短,只有四尺,漂浮在空中,缓缓移动。 这两口剑,属于这尊神灵的法术。 “是飞剑术!” 蚖七虽然被钉在地上,却关心战况,叫道,“我家藏书上说,神灵可以孕炼香火之气,炼成飞剑,可以取人首级于数十里外,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许应盯着这两口剑,额头一滴滴冷汗冒了出来。这两口剑虽然短,但是给他的威胁更大! 蚖七叫道:“祂这两口剑,看起来飞行距离没有那么远,但剑飞在空中,没有手掌的掌控,剑招的变化便会多出几十倍乃至上百倍!你若是当成寻常剑术,便会中招,死于非命!” 巨人神灵大怒,又是一挥手,香火之气化作三支箭羽,咄咄咄,插入蚖七身体。 蚖七咳血,叫道:“我还坚持得住。我看他尚未炼成金身,你替我打死祂!” 许应目光闪动,盯着这两口飞剑,心中默默道:“必须近身搏杀,直接打穿他的身躯,将他身体打碎,不能给他施展飞剑的机会!” 突然,他猛地跺脚,地面陡然沉降,出现一个大坑! 四周的碎石却被他这一脚震得纷纷飘起,多达上百块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碎石,小的指头大,大的甚至有上百斤,都被他狂暴的气血震得浮空! 许应踏足的同时,一拳轰出,那一块块石头伴随着拳头打出的狂风呼啸而去,咻咻作响,跟着拳风砸向那巨人神灵! 象力牛魔拳第三重,劲发丈外。他已经修炼到第六重,一身气血何止劲发丈外? 这一拳带着乱石,形成方圆四尺的拳印,威势惊人,直达数丈外,威力不减! 许应步履跨出,脚步落地,第二次踏足,地面再度沉降,乱石浮空! 他又是一拳轰出,拳风带着乱石形成第二道拳印,轰向巨人神灵! “咚!” 他第三步落地,第三道拳印轰出! 那巨人神灵咧嘴一笑,双手舞剑,硬撼三道拳印,块块山石与剑光碰撞,啪啪炸裂! 祂身边两口飞剑飞舞,将那些来不及挡住的乱石击碎,顷刻间便连破三道拳印,尤有余力。 碎石化作齑粉漫天飞扬,遮挡住巨人神灵的视线,而在飞扬的粉尘之外,许应冲至,轰出第四拳! 这一拳,他势在必得! 就在他一拳穿破粉尘迷雾,他的耳边也听到了飞剑的破空声。 许应怒吼,拼尽全力打出这一拳,而两口飞剑也自迷雾中飞出,一剑直奔他的面门而来,另一剑则从他身侧擦身而过! 许应抬起左手,挡在面前,身后的象首神人也自抬手,厚重的煞气形成的手掌率先迎上飞剑! 只听嗤的一声,象首神人的手掌被洞穿,紧接着许应左手掌心的气血被刺穿,手掌随即也被洞穿! 飞剑中蕴藏的巨大力量压迫着他的手掌,刺入他的左前胸,从他胸口刺入,刺穿肩胛骨,从后背刺出! 同一时间,许应右手挥拳,轰击在巨人神灵的身上,气血化作汹涌的力量爆发! “轰!” 他与巨人神灵几乎同时飞起,向后落去! 许应被飞剑带着飞起,钉在村口六七丈远的一株大树上,飞剑化作烟气散去,他也滑落下来。 他试图抬起左手,左臂却酸软无力,提不起任何力量。 他的肩胛骨被洞穿,左手被废,左胸腔被刺穿,没有多少战力。 “祂应该死了吧?” 许应抬起头,向远处看去,只见前方尘烟弥漫,未曾散去,不知道那巨人神灵的死活。 就在这时,一口飞剑铃铃作响,缓缓从尘烟迷雾之中飞出。 许应瞳孔皱缩,只见尘烟之中缓缓显露出一个高大的阴影。 那高大阴影身上的飘带被打断了大半,脑后的圆轮破了三分之一。 祂的肋骨处破开一个拳印大的洞口,被许应那一拳直接轰穿了身躯! 但祂依旧未死! “如果我是血肉之躯,应该已经被你打死了。” 尘烟中的高大身影向外走来,呵呵笑道,“但谁叫我是神灵?许应,你的武道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那高大身影抬起手掌,用力一挥,尘烟呼的一声被他一掌吹散,露出高大巍峨的身躯! 许应站在树下,按住左前胸的伤口,心中万念俱灰。 他体内气血所剩不多,就算想走也走不掉。 “拼死一搏罢!” 许应咬牙,鼓荡残存气血,准备最后一搏。 就在此时,突然脑海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少年,你可知如何脱煞为元?” 许应急忙道:“前辈,何谓脱煞为元?” 巨人神灵正在向他走来,闻言急忙停下脚步,谨慎的观察四周,冷笑道:“你还有帮手?” 蛇妖蚖七也是呆住,心道:“有人说话?我怎么没听到?莫不是那口钟,把阿应的脑子玩出了问题?” 许应脑海中,那声音指点道:“你内蕴五气,五气朝元,化五气为元气,不懂脱煞为元,才会被这个草包欺负。煞,是你体内的煞气,污浊的气血。你修炼武道,先炼成煞体,需要脱煞为元,才能再进一步。” 许应一点即通,不禁又惊又喜,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指点!” 巨人神灵东张西望,没有发现来人,冷笑道:“你小子少虚张声势,以为我看不出,你根本没有帮手!” 许应鼓荡体内气血,忍着伤痛,一遍又一遍催动象力牛魔拳! “昂——” 他胸腔传出象鸣,震动山野,伴随着象鸣声,他五脏六腑气血翻涌,身体表面,污浊的气血如同废气,从无数打开的毛孔中嗤嗤排出! 他的破败衣衫很快被废气中的血污侵染,变得绯红,甚至衣摆有血珠滴落。 许应气血运转,体内运行的气,越来越纯净,杂乱气血越来越少。 他周身光芒灿灿,象神煞体渐渐没有了血煞之气的污浊模样,逐渐炼去煞气,脱煞为元,如同一尊真正的象神屹立在他的身后! 象力牛魔拳的最后一重,象神王体,被他炼成! 他的气焰滔天,有一种霸道绝伦的气势,任何大妖在他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 他已经将象力牛魔拳,炼到了妖王才能炼成的境地! 蛇妖蚖七不禁看直了眼,喃喃道:“许应他又突破了,他真的成为了大妖王……” 他突然想到,就算许应是妖,修炼象力牛魔拳也不过两天时间。短短两天时间,许应便将象力牛魔拳修炼到妖王层次。 修炼速度这么快,合理吗? “不过他突破的话,意味着我也离突破不远了。”蚖七心道。 反正聪明人怎么修炼,他就怎么修炼,不会有错。 就算错了,也是聪明人的错。 大蛇被钉在地上,心道:“有时候就这样躺平,也蛮好的。” 许应脑海中,大钟暗道一声惭愧,心道:“我窃取他气血太多,让他实力无法完全发挥,差点便害死了他。但好在这小子够聪明,能短时间领悟脱煞为元。否则若是换做一个蠢一点的,比如旁边这条蛇妖,就死定了。” 那巨人神灵见到许应脱煞为元,也是心中一惊,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 祂有着强大的自信。 “我贵为杨梓塘镇的神灵,享受香火供奉二百三十四年,法力雄浑,还能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就算你突破,又有何妨!” 祂的飞剑先他一步,直刺许应面门! 许应左臂被废,只能用右手抵挡这一击! 电光火石间,许应抬起右手,迎着飞剑一拳轰来。 他的身后,象首神人的身躯愈发高大,跟着一拳轰出! 巨人神灵冷笑,这一剑,必将许应右臂刺穿,将他钉在身后的树上! 然而,许应这一拳轰出,身后竟形成一片莫大真空地带,甚至连村口的大树也被拉扯得险些连根拔起,树冠往前倾斜,树叶哗啦啦作响,纷纷扬扬,汇聚到这一拳形成的狂风之中! “啪!啪!啪!” 飞剑撞上许应的拳头,径自炸裂,被打回原形,化作一团香火之气飘散! 许应这一拳威势不减,迎上巨人神灵斩落的双剑,象神与少年的拳峰重叠。 剑与拳碰撞的一瞬间,狂风骤起,无数树叶在风中翻飞飘舞,向两旁散去! 蛇妖蚖七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慌乱:“谁赢了?谁输了?” 树叶纷纷扬扬飘落,显露出那巨人神灵与许应的身影。 只见那巨人神灵双手握着的长短双剑俱碎,身上缠绕着的护体香火之气被轰穿,胸膛破开一个大洞。 大洞两旁,碎石毕剥作响,一点点炸开。 “你的力量,远比我精纯……” 那巨人神灵眼中终于露出惊恐之色,看着比自己矮小很多的少年,颤声道,“你竟敢弑神!你触犯天条,天下没有你容身之地……” 许应仰头看着他,缓缓收回拳头,抿了抿嘴唇:“神灵老爷不给草民一条活路,我为何还要敬你如神?” 他绕过巨人神灵,向蛇妖蚖七走去:“第一次弑神之后,在我眼中,神灵老爷便与供桌前的刍狗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下次弑神,我会更加熟练。” “阴庭不会放过你……” 巨人神灵崩塌,颓然倒下,碎了一地。 第十三章 黄田铺封神 巨人神灵死掉,他凝练的香火之气也径自消散,插在蛇妖蚖七身上的几支箭羽也化作香火之气散开,无影无踪。 许应检查蛇妖蚖七的伤势,微微皱眉。 蚖七的伤很重,昨晚他便受了内伤,再加上刚才与巨人神灵一战所受的箭伤和剑伤,如果不加以救治,只怕命不久矣。 “我大抵是不行了。” 蚖七倒是看得很开,道,“我死后,你把我蜡干了,还能免一年的捐税。呀,我忘记了,你去衙门交税就是自投罗网!哈哈哈哈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起来。 许应笑道:“你死不了。你忘了吗?我是捕蛇者,我能抓蛇,也能医治蛇。前面就是黄田铺镇,我去那里抓些药,敷了我的药,保管你活蹦乱跳。” 蚖七中气不足,精神委顿,道:“你去黄田铺镇,岂不是送货上门?黄田铺镇的神灵,只怕比刚才那尊巨人神灵毫不逊色。你现在的状态比我好不了多少,不是祂的对手。我是异蛇,你是捕蛇者,咱俩是仇家,你若是抛下我立刻就走,我不会怪你。” 许应摇头道:“黄田铺镇没有神灵。我前段时间来过这里,黄田铺的神灵据说高升了,被调走了,城隍还没有安排新的神灵过来。不过,你说得对,我应该抛下你就走。” 他丢下蛇妖,走到村里。 蚖七慌了,连忙道:“我还有救,不要丢下我!你好歹救一下试试!” 许应没有好气道:“我还能带着你进镇子抓药疗伤不成?我饿了,先吃些东西,你且不要走动。” 蚖七这才放心。 许应来到巨人神灵刚才吃饭的地方,只见村民们被吓得躲藏起来,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还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个没啃完的鸡腿,呆呆地看着他。 许应看了看桌子上,还有半只鸡没有吃完,于是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道:“这是我替大个子神灵给的饭钱。” 他狼吞虎咽,很快把半只鸡吃得一干二净。 那少女见他实在饥饿,把自己没有啃完的鸡腿递给他。 许应很想接过来啃几口,但还是忍住,又摸出一块碎银子给她,道:“丫头,帮我照看我兄弟,给他端盆水喝,不要让他死掉了。还有,不要离太近,他有毒。” 少女点了点头,猫儿一样舔着鸡骨头上的肉丝。 许应大步出村,不过多时便来到黄田铺镇。 这座城镇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热闹,街道上人们扛着烤好的乳猪、鸡鸭,牵着小牛犊,抬着花轿,喇叭唢呐吹得滴滴哒哒,向前赶去。 许应混入人群,沿街观望,寻找药铺,心道:“这么热闹,难道是哪家员外娶妻?” 一支鼓队敲着大鼓走来,鼓队后面是高大的花车,黄牛开道,牛身上披红挂彩。而花车上是一个莲花状的神龛,龛上有一尊石雕的神像。 那神像长着六条手臂,手臂和手掌间有青铜飘带缠绕,绕到身后身前。神像有前后两张面孔,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神龛四周,摆着前后两个香炉,点着手臂粗的香烛,香气袅袅,熏着神像。 “黄田铺的神灵被调走了,这是请了新神吗?”许应心道。 黄田铺镇的人们还在街上摆了流水宴席,香味扑鼻,许应挤向前去,抓起一些肉食塞到嘴里,先填饱肚子。 说来也怪,自从涧山遇到那口大钟后,他便时刻感觉到饥饿,总是吃不饱,还气血两亏。 他又跟着花车向前走了半里路,终于看到黄田铺镇的药铺。 药铺掌柜和伙计也在门口看花车,店里除了许应再无旁人。 许应扫了一眼,唤来一个伙计,道:“给我抓些草药。” 那伙计往外瞅,漫不经心道:“要大夫开方吗?” 许应摇头道:“不用。我说药名你来抓药,要快!”说罢,排出自己最后几两碎银子。 他原本打算逃到外地,留着银钱娶媳妇的,但现在蚖七受伤,顾不得许多,先买药再说。 那伙计见钱眼开,连忙道:“客官要什么药材?” 许应报出一个个药名和斤两,那伙计听到他报的药名和斤两,不禁吓了一跳,心里嘀咕道:“这是医治大象吗?要得了这么多药材?” 许应要医治的除了自己,还有蚖七这个蛇妖,蚖七长达三丈有余,体重八百斤,虽然比不上大象,但也非同小可,需要的药材也多。 作为捕蛇世家,日常出入山林,与毒蛇虫蚁妖魔鬼怪打交道,自然要懂些医术。许应跟随祖父和养父多年,医术不弱,治伤不在话下。 只是许应需要的药材颇多,那伙计一时半会抓不来,许应索性出了药铺,跟上花车,心道:“且看如何封神。” 他见过乡村里的封神,很是简单,有道德的长者过世后,立个祠堂,用泥巴或者木头制作雕像,灵位放在雕像前,每日供奉就可以了,久而久之雕像就有了神异之处。 但城镇上的封神不同于乡野,城镇上的神灵都是有阴庭编制的,要阴庭册封。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时期,还有皇帝的册封,很是庄重庄严。 这种封神,许应没有见过,不免好奇。 人群簇拥着那花车来到镇上的一座庙宇,这里早就人山人海,挤不进去。许应停在庙外张望,只见各种祭品祭牲源源不断送到庙中,许多壮汉将神像请下来,移到庙宇中的神龛上。 香气袅袅中,一尊矮小的土地神从地下钻出,唰地一声展开一面青色画榜,摇头晃脑,念道:“奉天承运,阴庭诏曰:黄田铺镇阴神黄三多,生前乐善好施,广积善缘,积善行德,德感天地,义泣鬼神。今零陵城隍薛灵府奉旨,敕封黄三多为黄田铺之神,享人间香火,纳去世百福!钦此——” 那五短身材的土地神猛地一收青榜,尖着嗓子叫道:“礼乐起——,龙神行云,雨师布雨!请黄员外灵位!” 话音刚落,鼓乐顿起,喇叭唢呐吹得更响了! 天空中突然阴云密布,许应抬头看去,只见云雾之中,有巨大的生物在飞舞,像是庙宇里柱子上雕刻的神龙。 突然,天空又下起雨来,隐约可以看到有神灵站在云端,控制雨水,想来就是土地神所说的雨师神。 雨师和龙神都是阴庭中的官吏,来黄田铺镇封神就是走个过场,待到请来了黄三多黄员外的灵位,雨便停了,云也散去,雨师和龙神也消失不见。 庙中,封神大典还在继续。 许应向一旁人群打听,问道:“这位黄员外,莫非是有大德之人?死后直接被封为镇上的神灵,地位很高,生前一定做过不少善事吧?” 人们纷纷冷笑,有人当着许应的面,朝地上狠狠啐了两口浓痰,又用脚拧了拧。 许应大惑不解,详细询问,黄田铺镇的镇民却又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小哥有所不知,这黄三多黄员外是我零陵县鼎鼎有名的大善人,号称良田多多,财宝多多,美妾多多。大善人生前没有少做好事,大善人孝敬城隍,逢年过节便往城隍庙塞了不少钱。对镇上百姓,也可谓善行累累。大善人开设妓院,让女孩去妓院做活,好有钱赚。他兼并土地,让镇民卖尽良田,都为他干活,他好发工钱养活这些人。” 此言一出,顿时四周人们哗啦一声散开,离他们远远的,避之不及。 许应看去,说话的人是个头发胡须花白的老者,身穿紫黑色绸缎衣裳,倒背着双手,下巴的胡须扎着一个小黑绳,很是精神。 “黄员外作恶多端,为何还能封神?”许应不解,询问道。 那精神老者笑眯眯道:“他买通了城隍,城隍薛灵府用他的钱,为他打通阴庭上下,给他死后买个神职,还不是轻而易举?” 许应失声道:“阴庭竟然如此腐败?” 那精神老者笑道:“阴庭不腐败,老百姓能被欺负成这样?活着受他欺辱,死后还要受他欺辱。” 这话说出口,四周人们惊恐莫名,纷纷再度后退,远离许应和那老者。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冷笑道:“黄员外贿赂城隍,固然没错,但官府又能好到哪里去?难道官府就没有得到黄员外的好处?” 许应循声看去,只见人群向两旁分开,一尊有两个常人那么高的巨人走来。那巨人脚踩黑色鎏金麒麟吞天靴,身穿红色龙蟒大袍,头戴黑红乌纱帽,面容清瘦矍铄,大袖飘飘,姿态不凡! 那神灵所过之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拨动,自动向两旁分开。 许应心头一跳,暗道一声糟糕:“城隍神像!” 那尊巨人正是零陵城隍爷,名叫薛灵府,在位城隍已经有五百年之久,从至道大圣明孝皇帝时期便已经在位,享受香火祭祀! 城隍薛灵府径自走到许应与精神老者身前,冷笑道:“黄员外生前,没有少往官府里塞银子。他逼良为娼,妓院女子受不住悬梁自尽时,官府收了他的银子判他无罪。他兼并土地,强买强卖,贱民被逼得投井跳河,也是官府为他擦的屁股。这些事情,你们当官的可为,难道我阴庭就不可为?” “这老者是当官的?” 许应心头大震,急忙后退一步,离那精神老者远一些,心道,“难道城隍说的是他?他是谁?刚才还正气凛然,像是个好人,原来也与城隍沆瀣一气,都不是好人!” 那精神老者哈哈大笑,面对城隍薛灵府丝毫不惧,背着双手悠然道:“城隍说的是。老朽的确没有少收黄员外孝敬的钱和珍宝。人生在世,当然要尽可能的享受。上头不干净,我们这些在底下当官的,又怎么能干净得了?” 城隍薛灵府见他承认,不觉有些诧异,笑道:“我以为你们这些活人会厚颜无耻,拒不认账,没想到周一航周老爷你居然认账。你们这些当官的,脸皮千锤百炼,比我想的还要更厚一些。” 那精神老者周一航浑不在意他的嘲讽,笑道:“我儿身为零陵城县令,他做的事,我为何不敢认?是皇帝能管得了我周家,还是阴庭能管得了我周家?” 许应再向后退了一步,心道:“这老头,是县令周阳的老爹!这下完蛋了……” 如果是丁泉、韦褚那等普通傩师,他还能应付,但是换做周家的傩师,他便应付不来了,更何况周一航还是县令周阳的老父,实力更是高深莫测! 城隍薛灵府听周一航提及周家,脸色顿变。而今皇权旁落,周家的确是一个皇权也管不到的庞然大物! “案犯许应,打杀蒋员外,触犯了王法,我要带走。”周一航神态笃定,微笑道。 许应身体突然猛地一沉,只觉四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箍住,动弹不得,却是被那老者周一航的气息锁定! 在他的气息压迫下,许应只觉自己气血涩滞,根本无法运转,更别说破开气息锁定了! 城隍薛灵府哈哈大笑,声如惊雷,悠悠道:“皇权旁落,世家弄权,藩镇割据,但我阴庭的神权可没有旁落!周家在阳间没有掣肘,行事未免霸道,但在阴庭面前,就算你周家老祖来了,也须得礼让三分!许应触犯天条,理当押到阴庭受审!” 许应身体又是猛地一沉,另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将他锁定,正是城隍薛灵府的气息! 薛灵府与周一航,一个是封神五百年的城隍,一个是周家深不可测的傩师,任何一人,都远胜许应! 他们仅凭一缕气息,便足以将许应牢牢锁住,让许应动弹不得! “两个老梆子,本事不怎么强,却很嚣张啊。”许应脑海中,那个神秘的声音突然传来。 许应又惊又喜,连忙道:“前辈,你能出手打死这两个老梆子吗?” “不能!” 大钟很干脆回绝他,道,“我现在重伤在身,自身难保,对付不了他们。” 城隍薛灵府和周一航自然听不到大钟的话,但却听到许应嘴里迸出“两个老梆子”的字眼,立刻齐齐转头,目光凶恶,落在他的身上。 许应闷哼一声,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两位老爷,我说的老梆子,不是你们……” 第十四章 挑衅官府 城隍薛灵府和周一航各自冷哼一声,气息收紧,把许应捆得更紧一些。 两人气势越来越强,针锋相对! 城隍薛灵府目光闪烁,笑道:“周老爷,明人不说暗话,周家想得到他,莫非为了他注解导引功这件事?” 周一航微微扬眉,脚下地面突然噼里啪啦龟裂,被他的气势压得青石板越来越碎,呵呵笑道:“看来城隍爷的消息也很灵通。没错,许应杀了蒋员外,杀了几尊神灵,我都不管。但是他能注解导引功,这件事老朽不得不管。城隍爷亲自出动,难道是许应让阴庭也有了兴趣?” 他们的气势让四周人群急忙四下退去,远离这座镇中庙宇。 即便是刚刚入住神像成为神灵的黄三多黄员外,也连忙跳下神龛,躲到庙后。 城隍薛灵府哈哈大笑,衣袍无风自动,飘来荡去,道:“你们周家四处挖掘上古洞府,探索上古的奥妙,阴庭看在眼里,岂能不知?实不相瞒,阴庭这些年也得到了许多上古隐秘,需要有人来破解!” 他神威弥漫,香火之气在身后凝结,形成一座高大的神龛,神威越来越强! 神秘声音在许应脑海中响起,道:“我若是未曾受伤,一缕气息便将他们处置了,但我现在受了伤。不过你不用担心,听他们的意思,你很重要。既然如此,便先让他们把你掳走,只消几天,我借你的气血恢复少许,哪怕只能施展一丝手段,也足以除掉他们!” 许应闻言,大受鼓舞,心里又有些疑惑:“借我的气血恢复?那么这位前辈难道是……” 周一航身上一股奇异的能量流动,对抗城隍越来越强的神威,目光闪动,微微一笑,道:“但我周家却不想与人分享上古隐秘。若是得不到许应……” 他叹了口气,道:“那么许应,最好变成死掉的许应。魂飞魄散,神魂俱灭,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城隍薛灵府露出笑容,道:“阴庭也是这个意思。今天我若是带不走许应,就必须杀掉他,不能留给阳间!” 许应脸色顿变,闷哼一声。 他脑海中,大钟也当的响了一声,显然这个转折,让这口大钟也有点懵圈。 “不过周老爷,有一点我占优势。” 城隍薛灵府呵呵笑道,“你就算杀了他,也还得再度出手,毁掉他的魂魄。而这就给了我机会,我带不走他的肉身,带走他的魂魄也是一样。” 周一航气势提升到巅峰,即便是城隍祭出神龛,也丝毫不能压住他的气势,淡淡道:“你大可放心,我若是出手,一击之下,许应必然形神俱灭,死得不能再死!” 许应再度闷哼一声。 此时,街道上人迹全无,只剩下他们三人。 刚才的喇叭唢呐大鼓,声音全消,祭品和元宝蜡烛丢了一地。 风渐起,吹动飘零的纸钱,有小牛在风中孤单的哞了一嗓子。 许应站在料峭寒风中,显得几分悲凉,心道:“蚖七还在等着我抓药回去……” 突然,城隍薛灵府率先出手! 他身后香火之气形成的神龛光芒万道,伴随着他翻手为印,神龛中也迸发出万民念诵之音,让人神智错乱,难以稳住精神! 同时,城隍薛灵府身上由内而外泛出灿灿金光,那是神灵的金身! 神灵吸收香火,百年修成法力,三百年炼成金身,城隍薛灵府享受香火五百年,金身稳固,非同凡响! 他翻手为印,打出惊世雷音,听到这雷音,许应只觉魂魄震荡,下一刻便见自己飞了起来! 他向下看去,只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原地,这才知道自己魂魄竟然被城隍这一印震出了肉身! 不仅如此,借着魂魄状态,他还看到了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那是城隍薛灵府掌印下一团团浮动的火焰! 城隍薛灵府掌印下那些火焰给他一种大毁灭、大恐怖之感,仿佛魂魄只要粘上一丝,便会饱受痛苦煎熬,甚至将魂魄点燃,魂飞魄散! 然而,城隍薛灵府这一印并非针对许应,而是攻向周一航,许应只是听到掌印迸发的雷音便被震得魂魄离体,可想而知直面祂攻击的周一航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当!” 许应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钟响,便觉肉身仿佛化作了一个大漩涡,把自己的魂儿拉着往下坠,下一刻又落回肉身之中。 许应惊魂甫定,却见周一航面对这一印,依旧倒背双手,尽显从容。 下一刻,这老者腋下竟然又长出两条手臂,翻手迎上城隍薛灵府的印法,他竟要与修成金身的薛灵府,以硬碰硬! 修成金身的城隍爷,其实力超凡脱俗,香火法力雄浑,比许应先前遇到巨人神灵高出不知凡几,他的印法又是针对魂魄,岂能硬接? 然而周一航手掌伸出的一瞬,这个清瘦老者竟然骨骼疯长,浑身筋肉迸发,顷刻间从清瘦状态化作几与城隍爷差不多高大的巨人! 其人肉身,筋肉如虬龙盘结,恍若神灵! 许应眼睛险些瞪出眼眶,他原本打算趁着周一航与城隍爷交锋的时候,观摩其招法,与得自丁泉之手的《泥丸隐景炼气法》相对照,参悟周家绝学。 但周一航动起手来,与《泥丸隐景炼气法》完全对不上! 一丝一毫都对不上! 丁泉是周家栽培的傩师,跟随县令周阳,实力也算不俗,许应原本以为丁泉视若珍宝甚至不惜为之杀掉同僚的《泥丸隐景炼气法》,就算不是难得的功法,也不会太差。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把周家想得太善良了。 《泥丸隐景炼气法》,恐怕是周家用来给下人练的功法,真正的周家人,炼的是另一套甚至是另一种功法体系! 丁泉这些底层傩师,卖命都得不到真传! 仅仅周一航的肉身变化法门,便足以与城隍金身相媲美,甚至还要更强! 再加上四条手臂,周一航简直就是肉身成神的存在! “嘭!” 两人掌印相交,迸发出沉闷惊人的声响,许应身处两人交锋之地,被震得眼睛耳朵鼻子,都有鲜血流出。 而掌印相交的城隍爷与周一航各自闷哼一声,身躯大震,周一航自忖魂魄稳固,与肉身凝练为一体,但这一印几乎将他魂魄震裂! 而城隍爷薛灵府自恃金身强大,绝非周家的泥丸秘藏所炼的肉身所能媲美,但甫一交锋,他的金身便裂开一道缝隙! “我将他格杀之时,我的金身(魂魄),必然寸寸断去!”两人目光交错,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 城隍爷薛灵府和周一航心有灵犀,目光错开的一瞬,便各自落在许应身上。 “既然我死战也无法得到许应,那么就只有干掉许应,让对方也无法得到这一条路可走了!”他们同时想道。 下一刻,城隍薛灵府与周一航同时出手,向许应击去! 城隍薛灵府的掌印之下,是覆灭一切神魂的降魔阴火! 周一航拳印如山,至阳至刚,那是周家老祖所传的无上傩法,东君平天印! 这一拳印,必要将许应肉身连同魂魄,一起轰碎成渣! 就在此时,一口一人多高的大钟突然出现,倒扣住许应,城隍薛灵府的降魔阴火和周一航东君平天印齐齐轰在这口大钟上! “当——” 大钟被两人敲响,城隍薛灵府脸色剧变,金身啪啪啪出现一道道裂痕,巨大的力量向后倒飞而去,轰然撞断一株街头老柳树! 另一边周一航击中大钟的粗壮手臂突然皮肤炸裂,雄壮无比的肌肉扭曲,化作齑粉,随即臂骨啪啪炸裂。 周一航口中吐血,倒跌飞出,撞塌身后庙宇,栽入庙中。 大钟下,许应呆立,又惊又喜,惊的是那个碰瓷自己的大钟突然出现,喜的是大钟居然帮自己挡下这一劫! 突然铛啷一声大响,大钟坠地,在他屁股后面滚动几周。 许应脑海中传来那个神秘声音,道:“我把最后的力气也用完了,你自求多福吧,我睡了。” “大钟就是那个指点我的前辈!” 许应回头,只见大钟倒地,钟鼻朝向自己的屁股,钟口向外,像个大喇叭。 他转身,大钟也铛啷啷的跟着转动了半圈,始终在他屁股后面。 这可能是大钟的自保方式,现在它陷入昏死状态,却始终锁定许应的身形,不离不弃! “也就是说,我现在逃跑的话,这口大钟会一路铛啷啷敲锣打鼓的跟着我……”许应眨眨眼睛,有些绝望,这让他怎么逃亡? “咳咳咳……”突然,庙后传来咳嗽声。 许应转过身来,只见周一航所化的巨人血肉模糊,扶着墙缓缓的站起身来,一边咳血一边盯着自己。 这老者筋躯狰狞,被钟声震荡毁了大半,然而泥丸秘藏却藏有无尽的活力,让他肉身不死! 只是,那钟声也伤到了他与肉身紧密相连的魂魄,让他浑浑噩噩,一身实力折损了七八成。 但即便折损七八成,他也足以掌控许应生死! “你竟然有一件法宝护体,是我大意了。” 周一航身子摇晃,血肉一块一块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身上却有新的血肉生成,然后新生的血肉裂开,再度脱落。 他的伤势之重,超出许应想象! 但周家的泥丸秘藏修炼法门着实神奇无比,即便伤成这样,他依旧未死。 周一航盯着许应身后的大钟,惊讶道:“这件法宝能够挡住我和城隍全力一击,也算不坏,它此刻威能耗尽,已成废物,再也无法保护你。” 他的目光约过许应,看向城隍,只见城隍薛灵府那巨大的身躯脑袋砸入一户人家的墙头中,身子被压在柳树下,不知死活。 “嘿嘿,原来我的实力,还是比城隍强一些。” 周一航一摇一晃的向许应走来,身上还不断有血肉从骨骼上剥离坠落,他的目光奇异,伸手向许应抓来,笑道,“许应,你将是我周家崛起的珍宝……” 他话音未落,只见许应猛地转身,周一航听到铛啷啷的声音传来时,为时已晚。 许应屁股后面,那口倒下来还有一人高的大钟,在许应转身的那一刻呼啸扫来,伴随着铛啷啷的声响,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周一航被大钟碾压着,生生扫飞出去! 他人在半空,脑袋里还有些懵然:“发生了什么事?” “嘭!” 他砸穿庙宇另一侧的墙壁,连翻带滚,翻出数十丈外,砸在一堵石墙上才堪堪停下。 周一航挣扎起身,双腿却啪啪作响,那是胫骨断裂的声响! 周一航心中一惊,不敢再动,刚才被大钟砸中,伤到了他的胫骨,若是贸然行动,只怕他双腿骨骼立刻断开! 他猛地抬头,看到许应跃起的身影,心中大怒:“这小子竟然不逃走,反倒向老夫杀来,真是作死!” 许应人在半空,向他面门一脚扫来,正是象力牛魔拳中的招式。 在周一航看来,这一招粗鄙不堪,然而伴随着这一脚的却是一口偌大的铜钟,呼的一声抡了过来! “当!” 周一航被铜钟抡在身上,双腿尽断,砸回庙宇。 周一航浑浑噩噩,刚刚挣扎起身,便见许应已经来到身前,背对着他笔直跳起,落下。 大钟砸在周一航脑门上,老者半截身子入土,许应再度跳起、落下,当当当,连续十多次,把庙宇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许应向坑中看去,周一航依旧未死。许应皱眉,远处传来城隍薛灵府的咳嗽声,他顾不得这些,立刻冲出庙宇:“不能让城隍爷缓过气来,也得给他来两下!” 路面并不干净,大钟砸到地上的石子,把石子碾成齑粉,便像钟口喷烟。 许应走一路,身后的大钟便烟喷一路。 “亡命之徒,好生嚣张!” 周一航双腿尽断,双臂发力爬出大坑,盯着许应的背影,气得咬牙,“逃命还要屁股冒烟!你这是在挑衅我零陵官府!” 第十五章 许大善人 城隍爷薛灵府被压在柳树下,眼看许应拖着大钟奔近,这位城隍爷猛地坐起,哈哈笑道:“我阴庭洪福齐天,今日得到许应!” 适才祂与周一航齐齐出手,准备击杀许应,却误中大钟,被大钟反震,五百年苦修的金身几乎破灭,神龛中积累的香火之气也险些被震成齑粉! 幸好土地神刚才就在庙宇里封黄三多黄员外为神,没有离开,这个土地神见祂受伤,便急忙从祂身边钻出,在神龛中插上几炷香,为祂上香。 城隍爷得到祂上香,这才缓过气,收拢崩散的香火之气,稳住金身。 此刻许应向这边跑来,便是自投罗网,即便是城隍爷城府颇深,也不禁喜笑颜开。 祂还未来得及站起来,许应距离祂便只有两三丈,这少年一边跑一边转身! 城隍爷薛灵府刚刚站起,脸上的笑容还在绽放,便见一口大钟扫了过来! “老爷抵挡!”那土地神慌忙叫道。 城隍薛灵府临危不乱,立刻调动残存香火之气,化作一面大盾挡在身侧。 “嘭!” 大盾被大钟碾碎,铜钟继续扫来。城隍薛灵府缩头,耸肩,准备硬抗这一击,同时左手探出,抓向许应。 有了大盾做缓冲,祂被撞得头晕目眩,却无大碍。 周一航远远见了,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薛灵府有土地给他上香,恢复得比我快!只怕许应要落入他手中了!” 然而,许应像脱了线的陀螺,一边奔来一边疯狂旋转,城隍薛灵府刚刚挡下铜钟撞击,便见那大钟发疯一般转了一圈又再度撞来,速度飞快,令祂目不暇接! 目不暇接,指的是连眼睛都看不过来。 眼睛看不过来,更何况手脚? 城隍爷薛灵府接下铜钟第二次撞击,没能接下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被撞得连翻带滚,飞上空中! 在祂飞空的那一瞬间,又被大钟连撞数次,飞行速度更快,被生生砸向庙宇! 那土地神原本躲在城隍身后,薛灵府被砸飞,祂哪能好过?也被一钟轮飞,不知所踪。 周一航看到城隍爷飞来,急忙闪避,只听轰隆一声,城隍砸入庙墙中。 许应拖着钟狂奔而来,还未接近,人已经横身而起,手在地面轻轻一按,人平行于地飞速旋转! 大钟也被抡起,呼啸旋转,当的一声砸在庙墙上,将城隍薛灵府连人带墙一起砸入地下! “当当当当!” 一连串爆响传来,城隍薛灵府的金身,竟被生生砸碎半边! 周一航调动泥丸秘藏,竭力修复肉身,突然许应头下脚上,风车般转动,大钟呼啸而来,砸在他的身上! “老夫这次栽了。”周一航心中一片冰凉,被大钟狠狠抡在身上,半截身子飞起。 许应这边击飞周一航,立刻转身,轮动大钟砸向城隍,不给两人喘息机会。 周一航落地,口中喷血,瞥见许应向自己冲来,叫道:“薛城隍,联手才有生路!” 城隍薛灵府被砸得金身碎了一半,另外半边金身也是破破烂烂,香火之气也处在崩散之中,难以坚持,听到周一航的叫声,顿知这个老对头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头。 “若是我们不联手,真的要被这小辈敲死在黄田铺镇里!” 他想到这里,聚集残存法力,香火之气化作一只丈余大手,探入庙中。 新晋庙神黄三多躲在庙中观望战事,便见城隍大手抓来,被一把抓住。 黄三多慌忙叫道:“薛城隍,还记得吗?我还给你送过礼呢!” “知道,所以借你性命一用!” 城隍薛灵府用尽力气,将祂投掷出去,砸向许应! 许应正在抡钟砸向周一航,瞥见那两面六臂神像飞来,急忙转身,让大钟迎上黄三多。 大钟撞在神像上,那神像顿时四分五裂,黄三多不过是新晋神灵,刚刚享受一丝香火,便神躯破碎,神魂灰飞烟灭,一点不灭真灵飞向阴间去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缓,周一航便缓过气来,立刻调动残存法力,催动东君平天印,一掌印在大钟上。 “当!” 大钟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被东君平天印爆发的恐怖力量掀起,连翻带滚飞上天空。 许应没有被东君平天印击中,然而却只觉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袭来,将自己卷起,在空中身不由己连翻带滚不知多少周。 “糟糕!我能带着大钟做出各种动作,大钟也会带着我做出各种动作。”少年心道。 大钟坠地,在街道上弹起,落下,滚动几十丈远。 许应也跟着坠地,弹起,落下,滚出几十丈。 周一航与城隍薛灵府也是呆了呆,顿时醒悟过来:“对付他,就得用这个办法!” 许应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谨慎的盯着两人。 周一航与薛灵府勉强起身,却都没有上前,两人尽管是零陵最顶尖的强者,但此时都是油尽灯枯,虽然知道对付许应的办法,但自己冲上前去没有同伴的配合,多半也是被许应抡着钟打。 许应吃了一次亏,肩头伤口炸裂,也心知不妙,盯着两人缓缓向后退去。 他退入药铺。 药铺伙计已经包好了药,装入一个大麻袋中,和药铺老板一起站在店外张望,见许应过来,连忙回到店中。 许应抢过麻袋,扛在肩头,小心往后退,免得转身的一刹那大钟把药铺撞塌了。 他退出药铺,这才转身,向镇外跑去。 铛啷啷,大钟一路冒烟,拖在他的身后,那声音仿佛有一排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欢天喜地敲锣打鼓。 周一航、薛灵府各自镇压伤势,没有去追,任由许应离去。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周一航奋尽全力,调动泥丸秘藏活性,修复肉身损伤,苦笑道,“这次不是湿鞋,而是差点被许应这小家伙拖下水淹死。” 薛城隍面色阴沉,半边金身毕剥作响,时不时炸出一个金灿灿的小碎片,落地便化作黄金。 那个土地公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跪在薛城隍脚下,向他上香磕头,口中念念有词。 薛城隍飘散的香火之气又渐渐凝聚,地上破碎的黄金也在蹦蹦跳跳,如同长了腿脚,不断向他身上蹦去。 “许应欺我们不备,以护身法宝伤我们,只要有了防备,对付他那口大破钟不难。” 薛城隍淡淡道,“只是周老爷恐怕是无法亲自去捉拿许应了,因为周老爷很快就要赴黄泉了。” 他话音刚落,镇口处妖气弥漫,一尊妖神迈步走入黄田铺镇。 薛城隍道:“我有土地公,可以地下行走,前往各山各湖调遣人手,土地公也可以监视许应的动静。周老爷受伤,恐怕无力反抗我座下妖神吧?” 周一航叹了口气,低声笑道:“你能搬救兵,我便不能?薛城隍还不知我周家傩术,草木皆兵吧?通知一些晚辈前来接应,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黄田铺镇的另一端,零陵县司功、司仓、司户等各部官吏先后赶来。 又有各村各镇神灵和各路妖神也赶到黄田铺镇,见到受伤的城隍爷,不由大吃一惊,急忙下拜上香,叩问平安。 另一边,零陵县司功佐、司仓佐、司户佐、司兵佐、司法佐、司士佐、典狱官等各部官吏也有数十人,虽然人数比神灵少,但都是周家豢养的傩师,本领远超等闲草头神。 双方列阵对峙,杀气腾腾。 至道大圣明孝皇帝过世之后,神权与皇权不和,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在永州更甚。 别的地方还可以做到表面和睦,但在永州,尤其是零陵,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连皇权都难以下县,更别说神权了。 这里周家便是土皇帝,割据一方,与阴庭的神权相争,早就水火不容。 周一航恢复先前的儒雅老者模样,勉强走到阵前,笑道:“城隍爷,此事原本是个误会,对不对?” 城隍薛灵府得到村神、镇神的香火,也勉强镇住伤势,越众而出,正色道:“此事,本就是个误会。” 周一航笑道:“既然是个误会,逃犯许应又仓皇在逃,你我双方实在不宜多做争执。若是被那许应逃出零陵,岂不是令人耻笑?” 城隍薛灵府面露惭愧之色,道:“周老爷说的是。逃犯许应,危险无比,触犯天条,当尽快绳之以法,不宜拖延。我们两家的误会暂且搁置,等将来再说。” 周一航正色道:“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各自下令,让各部官吏、村镇山水诸神,追踪围捕许应,他们则留在各自队伍后面养伤。 薛城隍命一个土地神上香,吩咐道:“许应之事,非同小可,去请来宁远文庙神龙前来助阵。” 周一航也暗自命人去请县令周阳,待周阳来到黄田铺镇,见到周一航一身伤病,不由吃了一惊。 “阳儿,许应在逃,让那些修为较低的官吏下来,他们不是案犯的对手,你带领一些好手亲自擒拿。我在后面为你坐镇,提防薛灵府。” 周一航吩咐道,“还有,把许应之事上禀刺史,请他调动周家高手围捕许应。” 县令周阳心中一惊,道:“这小子不过是乡野之民,至于要惊动刺史?” 永州刺史姓周名衡,是朝廷驻永州的刺史,掌有兵权,麾下高手如云。周阳虽然也是周家人,但无法进入周家权利中心。 能够进入这个世家权力中心的只有一小撮人,刺史周衡便是其中之一。 周阳颇为不解,把许应的事告诉刺史周衡,便是给周衡送功劳,何不自己独吞这个功劳? 周一航道:“案犯许应,已经把妖法修炼到妖王的层次了。即便是妖怪,修炼到这等层次的也不多。我周家,断然不能容忍他落在阴庭之手!” 周阳迟疑片刻,鼓足勇气询问道:“爹,老祖宗的修为通天彻地,已经将秘藏威能,完全开发出来,当今世上无论鬼神,都难有出其右者。他老人家为何还会对妖法如此感兴趣?” 周一航目光幽幽,道:“阳儿,你的资格还不足以接触到这些秘密。不过既然你好奇,那么我便告诉你我知道的一些隐秘。” 他沉默片刻,道:“二十年前,我跟随族中长老,去岭南北流县都峤山。那里我族的傩师发现了一处上古洞天。族老翻遍皇家古籍,猜测这里是上古炼气士陀妪的修炼之地,很有可能是神州少有的保存还算完整的洞天。那次有三位族老坐镇,周家核心子弟二百人,傩师千位,浩浩荡荡,探索这座洞天。我们遇到了很多怪事。” 他的眼中露出恐惧之色,过了片刻才稳住情绪,道:“无论是傩法傩术还是鬼神的法术,都无法解释的怪事!这些怪事,只能用仙术仙法来解释!我们这些傩师,包括三位族老,甚至完全看不懂!看不懂,你明白吗?” 他眼中的恐惧变成绝望。 周家这次深挖都峤山的洞天,死伤惨重,千位傩师全灭,周家核心子弟死伤过半,三大族老也折损了一位。 最终,在付出惨痛代价后,他们从都峤山的上古洞天中带出来一些东西,其中有上古炼气士陀妪留下的玉简。 简长一尺二寸,青翠如嫩竹,上面有金色文字,无人能识。 除了玉简之外,还有一卷手抄的古籍,应该是上古炼气士陀妪破译玉简留下的文字记录。 这卷古籍是一门功法,诘诎聱牙(牙,读ya),晦涩难懂。 “我们在那座洞天中还看到了一幅渡劫飞仙的壁画,因此有族老猜测,上古炼气士陀妪见过有人飞升成仙。她所破译的,正是仙人的功法!” 周一航讲到这里,定了定神,道,“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卷古籍了。不过我还记得那几位族老见到那卷古籍,翻看时的情形。他们的脸色很古怪,古怪的像是吃了馊了三天的泔水一样!他们说……” 他顿了顿,道:“他们说,陀妪破译的仙法开篇,与妖法一样。” 县令周阳瞪大眼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零陵的山野间,妖怪众多,虽不是满地跑,但碰巧就能遇到一个两个。 这些妖怪有的为祸乡野,有的隐居深山老林,还有的熊心豹子胆占山为王,但大部分修成妖王的,都被阴庭笼络了去,封了山神河神之类的神职,为阴庭打理山川河湖。 周阳是看不起妖怪的,这些妖怪的功法千奇百怪,但都是采气期功法,修炼到采气期圆满之后便没了路,无法再进一步。 妖修不如傩师,傩师开启了秘藏之后,采秘藏之力而炼隐景,修为会越来越高,通天彻地,本领超凡入圣! 周家的老祖宗,更是站在这个世界最顶端的人物,甚至连当今皇帝对他也要礼敬三分! 但是妖修,甚至还不如香火封神的神灵! 香火封神,只要神位还在,源源不断吸收香火之气,法力日渐精深,也可以修炼到极为强横的境地! 唯独妖修,只能到采气期,顶天了做个妖王,被封为妖神,辖地不过一山之地。 至于妖族功法,更是乏善可陈,很少有人会去学习研究。 但现在,周一航竟然说仙法的开篇与妖法一样,不能不让周阳震惊! “上古炼气士陀妪留下的典籍,虽然是破译后的仙法,但太过于晦涩,诘诎聱牙(读音ji,qu,ao,ya),还需要进一步破译。” 周一航闭目养神,道,“即便是破译这卷典籍,也熬死了我周家的几位天才,不少族中光芒耀眼的人物,也是为之愁白了头。太难懂了。” 他叹了口气,眼角有泪水流下。 周阳目光闪动,道:“因此破译妖族功法的许应,才显得极为难得。” “但我周家若是得不到,那就必须毁掉。不能便宜了别家!” 周一航面容变得有些阴冷,挥了挥手,道,“阳儿,你去吧。记得,一定通知刺史。” 县令周阳称是,躬身离去。 零陵晓山的一处山洞中,许应站在洞内,望向外面,只见天空阴云密布,雷雨交加。那雨下得爽快,瓢泼一般,又有狂风拉着雨线,扯得飘摇。 天色渐渐黑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挡住了追兵。 许应收回目光,洞中篝火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正在熬药。 蛇妖蚖七蜷缩在篝火旁烤火,病恹恹的,等待药材熬好。 山洞的角落里,一头黑熊缩头缩脑,看着许应瑟瑟发抖。这里是他的山洞,而今却被许应和蚖七鸠占鹊巢。 “熊千里,不用怕,我们避雨之后就走。”许应面色和善的安抚熊妖。 那黑熊口吐人言,道:“许大善人,你莫非骗我?上次你抢了我的经书,说看过就还给我,到现在都没还!” 第十六章 人体秘境 许应面色微红,道:“看完就还。这不是没看完吗?瞧把你急得,像是我能昧了你的书似的。” 这黑熊是晓山里的妖怪,与他算是老相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许应是零陵的捕蛇者,平日里漫山遍野的跑,四处寻找异蛇。野路子走得多了,难免遇到妖怪。 他虽是老实孩子,但自幼修习太一导引功,气血雄浑,等闲妖怪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许应便与零陵山中的很多妖怪“不打不相识”。 因为他修炼太一导引功多年,修为到了绝顶处,无路可去,所以就勒索这些妖怪,要来妖怪们的经书研究,试图找出后面的道路。 熊妖熊千里便是受害者之一。 “咱们真的不吃掉他?”蛇妖蚖七瞥了瞥黑熊,舔了舔嘴唇,小声道,“我有些饿了。” 熊千里怒目而视:“姓许的,你们果然要吃我!” 许应劝抚一番,道:“千里,你是知道我的,我人美心善,不吃妖怪。我若吃你,早几年就吃了。”说罢,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几声。 熊千里吓了一跳,缩在角落里更不敢出来。 许应在山洞中翻找一番,身后大钟也跟着他,四处撞得当当响。好在暴雨天,无法登山,否则这声响非得引来追兵。 他寻了半晌,山洞中只有些锅碗瓢盆和一些旧书,还有些红薯地瓜,没有其他食物。 许应瞥了角落里的熊千里一眼,那黑熊哆嗦一下,叫道:“别看我,我不吃人的!你上次说不许害人,我连鸡鸭猫狗都戒了,这里没有肉食!你看洞外的田地,这些红薯地瓜都是我地里种的!” 许应挠挠头,道:“平日里还是可以吃些野味的。罢了,我又不是无肉不欢,吃些红薯地瓜也死不了。” 他弄一些红薯地瓜,放在火里烤,过了片刻,香味传来。 黑熊也饿了,小心翼翼凑到跟前,讨了几个吃。 蛇妖蚖七见他没出息的样子,不禁来气,叫道:“这里是你的山洞,你种的红薯地瓜,不是他的,你至于这么小心?” 黑熊抹去眼泪,哽咽道:“你是没有被他打过……” 蚖七不禁落泪:“兄弟,原来你与我一样,也有这般遭遇。” 许应放下烤红薯,不悦道:“千里,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说话!” 黑熊唯唯诺诺,坐在蚖七身边,悄声道:“他还抓起一块石头,从石头里榨出汁来,说我若是不给他经书,便把我脑袋也榨出汁,还要给我喝!” 许应听在耳中,黑着脸没有说话,闷头吃着红薯,心道:“明明说愿意与我做朋友,还背后说人坏话!哼!” 蛇妖蚖七偷偷瞥了许应一眼,悄声道:“他威胁我交出经书时,也用石头榨汁,捏出水来,好不渗人!” 熊千里压低嗓音,道:“恶棍作派,还不如我们妖怪斯文!” 蛇妖蚖七连连点头,道:“兄弟平日里读些什么书?” 熊千里又惊又喜:“你也喜欢看书?” 两妖大有知音之感,有很多话要说,只可惜许应在身边碍事。 许应熬好药,分为外敷与内服,为蛇妖蚖七上药。蛇妖蚖七尾巴卷起大锅,咕嘟咕嘟把汤药服下。 许应又为自己上药,他的内伤不算严重,但皮肉之伤不轻,须得早些治疗。 上好药,许应看向外面,天虽然黑了,但还没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 “蚖七,大钟传授我内观之法,可以治疗五脏六腑的内伤,也能提升修为,化五脏之气为元气。我传授给你。” 许应坐在篝火前,将意识凝练神识,神识开门,打开希夷之域的方法说了一遍,道,“你若是打开了体内希夷之域,便可以看到自己五脏六腑,心肺如山倒悬。五脏有五气,散发五色神光,结合大日淬体便可以看到。你集合五气,便可以五气朝元,修成元气。做到这一步,功力一日千里,成为妖王不难。” 蛇妖蚖七听得入神,那熊妖熊千里也在篝火旁听讲,有些懵懂。 许应讲罢,任由他们修炼,自己再度内观,神识进入体内希夷之域。 蛇妖蚖七是异蛇,原本实力与许应差不多,与许应斗了三天三夜,才被擒住,本身资质便很是不凡。许应讲了一遍,他便悟出良多,很快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下来。 那黑熊脑筋有些不太灵光,只好坐在篝火边慢慢参悟。 许应坐在篝火前,意守太一,眼眸半睁半闭间,眼帘下有神光吞吞吐吐,有如黄芽。 眼前,那座白玉门再现,他推门而入,再度进入体内希夷之域。 上次进入希夷之域时间太短,许应没有多做停留,这次天降暴雨,阻断了追兵,因此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探索这片体内世界。 尽管是第二次进入希夷之域,但初次进入时的震撼感依旧丝毫未减! 许应漂浮在空中,看向四周,希夷之域中那种不可能存在于世的缤纷色彩,让他深深着迷。 空中的元气成流,气流贯长空,如虹挂彩,高悬的心肺如山,倒垂下来,五气如瀑,飘扬落下,汇聚成元。 元气蒸腾,遇雷霆而化雨,又或汇聚成团,变成灼热大日,行于山川之间,照耀五脏六腑。 许应心旷神怡,神识伴随着元气的气流遨游天地,借元气治疗内伤。 只见云层中,一道道雷霆如此清晰,如此夺目,甚至可以看到雷霆的每一个细节,充满了力量和犀利! “大钟说我只顾着采气,却不知内观存想。而今内观我学会了,存想又是什么?”许应心道。 大钟为了保他性命,与城隍和周一航对抗,用尽了最后的威能,而今尚在沉睡,许应也无法与它联络。存想是什么,他自然无从知晓。 许应在希夷之域中遨游良久,突然,借着雷霆淬体时迸发出的亮光,他才注意到自己体内的还有着很多从前未曾注意到的黑暗区域! “那里是什么地方?” 伴随着雷电的亮光,他隐约看到黑暗中有巍峨的山脉,连绵起伏如巨龙,不知何处而来。待他借着雷霆亮光循着山脉看去,只见这山脉走势竟像是从上空而来,从天而降! 许应惊疑不定,突然又看到滔滔的江水汹涌澎湃,从天际而来,像是要淹没群山! 那座山脉旁边,竟似有一道天河倒挂! 雷霆的亮光一闪即逝,巨型山脉和滔滔长河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许应定了定神,体内雷霆再度亮起,电闪雷鸣间,他隐约看到黑暗中的山脉与大河之间有一座顶天立地的门户,亘在天地间,隔断山脉与天河! 那座门户,在雷光中泛着黑铁般的光泽! 雷霆过后,那座黑铁光泽的门户也自隐匿在黑暗中。 “那座门户……” 许应心神大震,神识飞起,试图飞近去看,不料刚刚来到黑暗边缘,突然他“眼前”一阵恍惚,神识有崩散的征兆。 他迟疑一下,再向前去,神识恍恍惚惚,突然间崩溃瓦解。 许应从内观中醒来,正要起身,却猛地天旋地转,咚的一声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这一次昏迷,许应只觉睡梦中自己头疼欲裂,浑浑噩噩,各种噩梦频发,一个接着一个,噩梦诡异无比,恐怖骇人,如心魔入侵。 待到他渐渐清醒过来,却一个梦也记不起。 许应缓缓张开眼睛,只觉脑袋里面还是剧痛无比,像是一把斧头砍在头左侧,至今还挂在脑袋上没有拔下来。 他的视线渐渐清晰,浮现出蛇妖蚖七和熊千里的面孔,两只大妖关切的看着他,见他醒来,二妖才松了口气。 “你突然间昏倒,吓死我们哥俩了!”蛇妖蚖七叫道。 见许应疑惑,他连忙解释道:“在你昏迷期间,我与千里相谈甚欢,已经拜了把子。我是哥。” “我是弟!”熊千里兴奋道,“我们第一次发现我们竟然有这么多共同语言,不拜把子就只能成亲了!” 这一晚,熊妖和蛇妖聊起许应,便有着说不完的话。 许应晃了晃头,又用力拍了拍,还是偏头疼。两只大妖满脸关切,目光却有些期待,生怕他稍一用力,便把自己脑袋拍爆了。 过了片刻,许应才感觉好一些,出了一会神,声音沙哑道:“我刚才在希夷之域,好像看到了采气期通往后面境界的玄关。” 蛇妖蚖七微微一怔,熊妖熊千里也是身体猛地一震。 两妖对视一眼,蚖七声音颤抖道:“阿应,你说什么?” 许应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道:“我修炼太一导引功,早就感觉到自己修炼到绝顶,有气血冲关之势,却无关可冲,无路可去。但是刚才我内观自身,看到了那座玄关,是一座漆黑的门户,隐藏在黑暗中!我有一种感觉,只要冲破那座玄关,就是一片新天地!” 蛇妖蚖七激动莫名,颤声道:“你真的看到了那座玄关?玄关后面,真的还有路?” 熊千里也压制不住激动,瞪大眼睛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许应重重点头:“绝对有路!” 蚖七呆若木鸡,突然泪流满面,喃喃道:“真的有路,真的有路……哈哈哈!太好了,真的有路啊!阿应,你是我妖族的大英雄!” 他欣喜若狂,激动莫名,欢呼不已。 熊千里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蛇妖又蹦又跳,笑声不断。 妖族修真,只能修炼到采气期,最多修成妖王,便无法再进一步。基本上修炼到采气期顶端的大妖,都会感觉到气血冲关,却无关可冲,根本无法进入下一个境界! 倘若许应真的能找到下一个境界的门户,那么对于妖族来说,绝对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喜事! “妖族崛起!”熊千里亢奋,紧紧握住拳头,高高挥起。 “推翻人类暴政!”蛇妖蚖七兴奋得发癫。 两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神州是人类的,但终将是我们妖族的!” 许应坐起身来,没有参与到两个妖怪的狂欢之中,喃喃道:“不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目前为止,你们都没有炼成内观,也没有进入希夷之域,反倒是我这个人类先炼成了。这是否意味着,妖族功法可能未必是妖族功法?” 他想起大钟曾说妖法是炼气士功法,道:“我觉得,妖法可能不是妖法,或许是人族功法,人族炼气士修炼的功法。但不知为何失传……” “为何一定是人族炼气士,为何不能是妖族炼气士?” 熊妖熊千里一把揽住他的肩头,兴奋道,“我和七哥讨论了一宿,得出重要结论,你一定是长得像人的妖怪!属于妖怪中的人形异种!” 蛇妖蚖七从另一边蹭过来,勾肩搭背,嘿嘿笑道:“阿应,你早晚有一天会现出原形!” 第十七章 阴间入侵 许应哼了一声,对这两个发癫的妖怪无可奈何。二妖居然还蛊惑他一起造人类的反,推翻人类统治,建立一个陆上妖国! “你做大王,我们哥俩都是服的!”他们叫嚣道。 洞中妖气弥漫,乌烟瘴气,许应只好起身来到洞外。只见外面一片漆黑,大雨停了,但空中还是飘荡着细雨,不知何时放晴。 许应怔怔出神。 人族傩师寻龙定位,寻找人体六秘,打开秘藏,然后采秘藏之力练就隐景。 炼气士却是采气炼气,冲击人体玄关。 显然,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修炼体系,没有半点相通之处! “如果采气炼气是人族功法,那么为何与傩师的傩法没有任何相同点?”他心中颇为不解。 洞中又传来两个妖怪的窃窃私语:“我们妖族在人类之前,一定有一个先导文明,建立辉煌的帝国,甚至分割了阴间阳间!后来,我们被人族佬用阴谋打败,文明失落。” “人族佬太卑鄙了!” “但许大妖王,会引领我们光复妖族荣光!” “许妖王万岁!” …… 许应翻了翻白眼,这俩妖怪想象力比自己还要丰富。 他动了动左肩,还是很疼,不过左肩的剑伤已经好了许多。 他被巨人神灵飞剑刺穿左手和左胸,左肩的肩胛骨也被刺穿,原本整条左臂都无法动弹,但自从五气朝元,炼五气为元气后,他的恢复能力似乎也比以前强了许多。 若是换做从前,左肩的伤已经可以让他修养半年了。 “无论如何,还是周家的泥丸秘藏恢复力更为惊人!不对,是逆天!” 许应想起周一航那恐怖的肉身,便不由得一阵艳羡,打开了泥丸秘藏,简直是神话般的恢复力,不死不灭! 就算炼不成周一航的肉身,像丁泉那样,也是非同小可! 许应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他至今还不知如何寻龙定位,寻到自己的泥丸秘藏所在。而且就算找到泥丸秘藏,没有大傩帮助打开秘藏,也是无用。 更为关键的是…… “我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许应望向渐渐亮起的天边,低声自语,“我一定是人,一定是!我家住在许家坪,我有父有母,我父母都是人。我父名叫许少平,我娘名叫苗月梅,是苗田铺人。我还记得去许家坪和苗田铺的路……” 他的身后,蛇妖蚖七突然停止欢闹,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 熊妖熊千里道:“七哥,怎么了?” 蛇妖蚖七低声道:“有点古怪。我明明听阿应说过,他父亲名叫许安,他娘名叫田蕊君,住在田家坪的。怎么现在又变成他爹叫许少平,他娘叫苗月梅了?而且,住的地方也变了……” 熊千里笑道:“一定是他刚才昏倒,撞坏了脑子!他脑子不好,那么咱们哥俩,岂不是可以做一对弄权的奸臣?” 两妖对视一眼,又没心没肺的欢呼起来。 终于,雨停了,天色放晴,渐渐亮了起来,许应突然警觉,抬头看向远处。先前有雨,天色黑暗,看不太远,他一直没有注意到奈河就在前方不远处。 这条阴间的长河激流澎湃,从石山方向奔来,自晓山和吴望山之间穿过! 奈河的出现,表明现在还是夜晚。 可是,奈河改道之后,不回故道了吗? 许应疑惑,向远处看去。 只见奈河入侵,山林中处处飘荡着鬼火。而更远的地方有一座坟场,也被影响,坟场中灯火通明,正有些坟墓中的骷髅爬出来,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很是喜庆。 还有些骷髅穿着绫罗绸缎,衣裳却没有系,敞着怀在坟头跳舞助兴。 突然,隆隆的声响传来,大地震动,许应他们洞也跟着摇晃起来。 蛇妖蚖七和熊千里连忙从洞中出来,许应喃喃自语道:“莫非奈河回归故道?” 一人两妖循声望去,脸色大变,只见奈河的堤岸原本无形无质,此刻竟然隐隐显露出堤岸的实体! 奈河的堤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正从另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入侵阳间! 奈河岸边,大小山川凭空出现,挤压着零陵原来的山峰,让大地不断震动颤抖,发出隆隆的巨响! 这一幕实在骇人,一座又一座山峦从奈河两岸涌现,把原来的大山挤得不断向后退,即便是他们脚下的晓山也在抖动不已! 晓山原本与秦岩洞所在的吴望山很近,只有数里,而现在,只怕被推后三十多里地! 而这三十多里地,多出了几座阴间的山与河道堤岸! “阴间入侵,难道就没人管了吗?”蚖七悲愤欲绝,叫道,“人族这么多能人,这么多傩师,么不来管管?还有王法吗?” 他声音中带着无奈,叫道:“我的秦岩洞被推走了!我何时才能回家?” 吴望山秦岩洞,原本只有四五里的路程,现在却要多走三十多里,而且还要穿越奈河与那些阴间的山头! 许应心里也不禁犯怵,阳间的山里有妖怪和山神,谁知道阴间的山里有什么? 冒险硬闯的话,即便他修成妖王,只怕也凶多吉少! 这时,山下又有亮光传来,那是神灵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芒,光芒能照射十多丈远近。 许应心中一沉,雨势刚停,天还未亮,这些神灵便开始搜山了! “蚖七,我们该走了!”许应呼唤道。 东方渐渐吐白,太阳即将升起,空气中还泛着水雾,阴间还在入侵阳间,碰撞的地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空间不稳。 不过,随着旭日升起,奈河渐渐变淡,一切仿佛都回归正常,唯独奈河两岸的山川还在,并没有退回阴间。 奈河还在慢慢消退,山中尚有些昏暗,一尊神灵双手五指叉开,用手照耀四周。 祂的手心中长着寻常人拳头大小的眼睛,目射神光,洞照四周。 空中还传来风声,那是永安镇的神灵,人身鸟翼,振翅飞行。祂目光如炬,照下来两道光柱。 突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闪过,来到那手眼通神灵身前。 那是一个少年,一只手托着一口一人多高的大钟,举重若轻。 手眼通神灵的脑袋上没有长眼睛,眼睛只在手心里,祂却也警觉,察觉到不妙,便立刻双手向这边照来。 但已经来不及! 那少年另一只手一拳轰出,拳峰压着沉闷的雷声,一拳轰出,正中祂的心口。 这一拳奇重无比,将手眼通神灵的身形震得倒飞而去的瞬间,力量贯通其身躯,将其身躯洞穿,力量所及之处,一切尽化齑粉! 而拳头中迸发出的雷声,竟然打入手眼通神灵的体内,那神灵顿时神魂涣散,还未落地,神魂精气便已瓦解! 一拳格杀手眼通神灵的正是许应,他的实力比昨日与巨人神灵一战时强横许多,只是左臂还是有些不适。 为了免得铜钟拖地,被人听见钟声,他不得不将铜钟托在左手上。 好在他修炼象力牛魔拳,力大无穷,托起这口钟不在话下。 许应脚步不停,纵身一跃,脚步在树身上重重一踢,在半空中折向,冲向空中的永安镇神灵。 永安镇神灵是镇里的神,又长有双翼,占据空中优势,若是不能第一时间将祂打下来,就算逃出重围,也难逃追杀! 不过许应动手格杀手眼通神灵之时,永安镇神灵已经察觉到动静,立刻向这边扫来,眼中神光落在许应身上! 许应人在半空,距离祂还有数丈远近,便已经力竭,无法威胁到祂,让祂松了口气,笑道:“小鬼,还带着个大喇叭……” 就在此时,空中一道细长身形闪过,却是一条大蛇从下方弹起,落在许应的脚下。 许应在那大蛇背上垫了一步,再度腾空,拳头轰来。 永安镇神灵接受了二百年的香火,这身本领尽管不如巨人神灵,但也非同小可,一边香火之气化作飞剑,一边振翅后退! 祂拥有翅膀,迅捷灵动,许应在空中却无处借力,只要祂躲开这一击,便可以将许应从容格杀! 然而许应这一拳轰出,身后顿时浮现出象王神体异象,神光四溢,与他一同一拳轰出。周遭空气瞬间被拉成真空,让永安镇神灵即便振翅也无力可借,无法飞走! “轰!” 天空中一声雷霆般的爆响,许应这一拳直接将香火之气所化的飞剑轰碎,永安镇神灵二百年香火之气所练就的法力,被一拳打穿,全无用处! 祂的头颅炸开,化作无数木屑四下咄咄飞去,无头身躯犹自在用力振动翅膀,拍了几下便从空中斜斜坠落。 许应踩着永安镇神灵的无头身躯,滑落下来,只听远处有神灵叫道:“许应在那里!” 许应跳入山林,在地上滚动几周,卸去空中坠落之势,身形弹起,直奔山下。 他的不远处,蛇妖蚖七飞速游动,作为他的策应。 一人一蛇路途中但凡遇到堵截的神灵,直接扑上前去,用最短的时间干掉对手! 哪怕是蚖七,也将象力牛魔拳修炼到第五重的巅峰,最擅长使用白象甩鼻这一招,以尾巴使出时,尾尖的速度甚至超越声音,往往可以一击制胜! 当然,倘若不能一击制胜,蚖七便会有危险,毕竟他是蛇妖,没有四肢,无法像许应那样施展象力牛魔拳的所有招式。 但好在有许应与他互为策应,他一击不中,许应的攻击便会接踵而至,助他铲除对手。 太阳升起,奈河完全消退,黑熊站在洞口遥遥望去,只见山林间诸神的身形此起彼伏,向同一个方向追杀而去。 而那个方向有一处地方太阳之精异常,阳光到了那里,便会变得异常浓烈,远远看去,空中的光粒形成一大一小两个旋涡! 那里,正是许应和蚖七在一边疾行,一边对敌,一边呼吸吐纳,炼去自身杂质,提升气血,让肉身恢复速度更快! 熊千里喃喃道:“许妖王,七哥,愿你们一路平安!” 许应与蚖七一路奔行十多里,深入奈河左岸,进入阴间群山。 这十里,是一路打了十里,总算将追兵甩开! 许应和蚖七身上又多出几个伤口,他们却没有继续修炼导引功,因为来到这里,即便是阳光也变得阴冷起来,很难感觉到暖意。 这时候催动导引功,只觉吸纳来的是森寒之气,连血液似乎都要冻僵。这种杂乱的力量,非但不会提升修为,反而对身体有着极大的危害! 阴间群山阴森恐怖,山体乌黑,有的山崖上还有黑色粘稠的浆液流下,不知是什么液体。 许应右手托起大钟向前走去,只见那座山崖下堆叠着白骨,铺成一条道路,顺着白骨道路看去,路头有一户人家。 那人家以白骨砌墙,做成砖瓦,挂人皮为幡,以骷髅头为雕件装饰。 阴风吹动人皮幡,上面写着酒肆的字样。 第十八章 回首望乡台 许应和蚖七远远便闻到一股肉香味儿,让本就饥肠辘辘的他们更加难忍。 许多模样古怪的人正在酒肆里饮酒吃饭,许应用目光的余光瞥去,心中凛然。 余光中,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具具白骨骷髅坐在那里吃吃喝喝,而桌上的饭菜则是人心人脑等物。 许应和蚖七在酒肆客人古怪的目光中向前走去,酒肆中的一具白骨骷髅问道:“他们这是去何处?” 一个老鬼道:“望乡台。” “不能再往前走了。走过了望乡台,看到故乡,就再也回不了阳间了。” 那老鬼喃喃道,“他们应该像我们一样留在这里,让我们吃掉他们的血肉,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孤魂野鬼,而不是去里面送死……” 前方雾气渐渐浓了,青色的雾气中青瓦白墙映入许应的眼帘,这是一条长街,街道很宽,两旁都是老旧的店铺。 许应看着这条街道,只觉有些熟悉,但是他确信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这时朗朗的读书声传来,许应循声看去,声音从一间私塾里传出。许应站在私塾的窗户边,向里面看去,只见私塾中有二十多个孩童,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 私塾先生是个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二十许岁,不到三十的样子。 许应看着他的脸庞,觉得有些熟悉,但不记得何时见过。 过了片刻,下课了,孩童们从私塾里呼啦涌出,欢闹异常。 私塾的女主人走了出来,身着白裙,是个恬静温柔的女子,宠溺的摸了摸几个孩童的小脑袋。 许应心中疑惑,这个女子也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她。 那女子注意到许应,笑问道:“少年,你找谁?” 许应摇了摇头,道:“路过。请问,你知道怎么走出这里吗?” 那女子抬手为他指路,许应称谢,向那女子指的方向走去。 那女子目送他离去,呼唤一个淘气的孩童:“阿应,不要跑远,要吃中午饭了!” “知道了,娘!”那个淘气的孩童从许应身边跑了过去,撞了一下许应的腿。 许应呆住,木木的站在那里。 他猛地回头,私塾和那条街道尘烟般消散。 他看向前方的那个孩童,孩童停步,回过头来,与孩提时的他长得一模一样。 孩童脸上露出笑容,身形也如尘烟般消散。 只一瞬间,许应便泪流满面。 “阿应,你怎么了?”蛇妖蚖七发现他停下,不解道。 “我看到我爹娘了。” 许应杵在那里,过了良久,涩声道,“可是,我认不出他们了。我认不出来他们……” 他把大钟丢下,蹲在地上,掩着面低声抽泣:“我记不起来他们的模样,我记不起来他们的名字,我刚才看到他们,可是我认不出他们……” 蚖七靠在他的身边,拍了拍这个少年的肩头,低声道:“阿应,我们该继续走了。” 许应默默的站起身来,顺着那女子指的方向走去。 前方,道阻且长,是一条崎岖的路。 旁边还有一条平坦的大路,许应没有顺着大道走,而是走上这条难行的道路。 “停步!”一众神灵很快追击到酒肆附近,突然其中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沉声道,“前面就是望乡,我们绕过去!” 那灰衣男子看起来年虽不大,但身材却是极高,有一丈三四,额头生着龙角,手指也长着锋利的指甲,不似人类。 一尊神灵道:“石龙子前辈,进入望乡会如何?” 那灰衣男子乃是宁远文庙中的石龙,也是一尊神圣。 宁远文庙规模宏大,香火旺盛,供奉至圣先师。文庙的正殿前后有四根铜柱,铜柱上盘绕着四条石龙,由最坚硬的石头雕琢而成。 因为文庙香火鼎盛,连带着这四条石龙也渐渐有了神通! 四龙吸收香火,已有四百年,各有不凡成就,炼就金身。灰衣男子名叫石龙子,是四条石龙之一。 石龙子目光闪动,道:“望乡不在阴庭管辖范围,极为神秘,传闻进入其中便会看到自己的故乡。那里介于阴间阳间之间,稍有不慎,便再也回不来,变成孤魂野鬼!”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笑道:“我听闻有些将死之人会躲入望乡,让自己身处阴阳两界,不生不死,不老不灭。贸然闯入这些存在的领地,极为凶险。这些存在,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 石龙子循声看去,只见县令周阳率领一众官吏快步走来。 两人对视,各自目光错开。 石龙子道:“许应进入望乡,休想活着出来。周县令可以回去交差了。” 周阳淡淡道:“他犯了王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人目光再度对视,石龙子脑后烟雾缭绕,香火之气渐浓,身上也渐渐浮现金光,赫然是金身运转的征兆! 周阳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幽幽道:“阴庭的金身,与我周家的金刚不坏身相比,还差点一点。巧得很,我便炼成金刚不坏身!” 石龙子冷笑道:“金身与金刚不坏身,孰高孰低,未有定论。更何况,周县令年纪尚小,能将金刚不坏身修炼到第几重?” 周阳微笑道:“第二重!” 石龙子瞳孔缓缓缩小,感觉到压力。 倘若周阳把不死之身修炼到第一重,祂还可以轻易取胜,但修炼到第二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两人相争,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的下场! 周阳也不愿与他撕破脸,提议道:“既然许应进入望乡台,生死不知,我们又何必拼个你死我活?石龙子,我们绕过望乡台,在前路上等他。” 石龙子点头,道:“许应落在谁手,那就看运气了!”说罢,率众离去。 周阳目送祂远去,目光闪烁,看向迷雾重重的望乡台,低声道:“望乡台,传闻一个可以让人处在生与死之间的地方。听说这里躲藏着许多极为可怕的强者,他们寿元将尽时,便藏身在望乡台中。但是进入其中,便再也走不出来……” 他身后,一位官吏低声道:“大人,望乡台的传说是真的吗?” 周阳脸色阴晴不定,选择从另一个方向绕过望乡台,道:“我原本也以为是假的,但后来我听到一个传闻。” 他顿了顿,道:“这个传闻在我族内流传,说的是我周家老祖宗曾经面临了一场必死之劫,当时老祖宗便想进入望乡台,让自己处在非生非死的状态,躲避死劫。后来他老人家才智通天,凭借着过人的天资,终于度过死劫,为自己续命,这才没有躲进望乡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望乡台的传说都是真的。” 一众官吏对视一眼,望向那雾霭弥漫的地方,一个官吏喃喃道:“案犯许应进入那里,真的走出来吗?” 周阳摇了摇头,道:“他是寿元未尽之人,说不定有机会走出来。但也说不定……” 他面色有些阴沉,道:“……会被那些寿元耗尽非人非鬼的存在,借尸还魂!” 一众官吏不禁打个冷战。 望乡台中,雾霭重重,越来越浓,许应脚下的道路也愈发曲折崎岖,下方便是万丈深渊,头顶怪石如刀戈森立,一不小心,便会甩得粉身碎骨! 走过山崖,又是独木桥,架在两座壁垒般的山峰之间,那是一根圆木,走在上面须得万分小心。圆木稍微滚动一下,便会摔下万丈深渊! 许应脱掉鞋子,调整自己的气息,光着脚走在圆木上,用心去感应脚掌力量的变化,一点一点向前走去。 后方,蛇妖蚖七则盘绕着大圆木,一点一点向前蠕动。 他们向下看去,只见云雾缭绕,深渊下是一道绿水河,河里咕嘟咕嘟冒着绿色的气泡,还有一具具腐烂的尸体飘在水面上。 每一个气泡鼓起来,便见气泡肿胀成人头的模样,被吹得越来越大,渐渐从河面上飘起来。 “少年郎从哪里来?”一个气泡上的面孔是妙龄少女,询问许应,姿态妩媚。 许应不答。 蚖七对着气泡吹了口气,气泡上妙龄少女的脸越来越扭曲,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 气泡啪的一声炸开,绿色的河水涂了蚖七满脸都是。 蚖七哆哆嗦嗦,跟着许应过了独木桥,来到对岸。 他们沿着山路向前,却见有人站在路边,长着三条腿,一动不动。 走到近前,才发现不是三条腿,而是被人钉在木桩上。 许应和蚖七看得头皮发麻,悄然从一旁走过去,那人却还未死,颤抖着叫道:“救我……” 蚖七于心不忍,道:“怎么救你?” “给我两年阳寿!”那人叫道。 蚖七向许应道:“给他两年阳寿,就可以救他,我们阳寿尚多,何不救他一命?”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道路两旁的树木纷纷转过身来,却是一个个三足怪人,身下各有木桩,看起来像是长着三条腿,纷纷叫道:“给我两年阳寿,救我性命!” 蚖七吓了一跳,这才看出他们并非被人钉在木桩上,而是他们的身体扎根在大地中,他们已经与树木生长在一起。 蚖七急忙跟上许应,再也不提救人一事。 两人提心吊胆,一路走过去,又见有人坐在路边仰头朝天,嘴里长出茁壮的花株。还有人宛如稻草人,站在地里,生出枝杈,形态如人,枝杈肋骨中央跳动的心脏肉眼可见。 如此等等。 这些人以奇怪的傩术为自己续命,往往将自己木化,变成植物,姿态怪异。 他们走了良久,终于看到一处房屋,房屋前有个正常人,是个身材魁梧的虬髯男子,打量许应和蚖七,目光中有些诧异。 许应大着胆子,上前问路,那虬髯男子惊讶道:“你们是从阳间来的?谁指点你们走到这里的?此地是望乡的唯一一条生路,没有高人指点,休想过来!” 许应踟蹰片刻,将自己来到望乡,看到父母一事说了,道:“若非双亲指点,我们必然走不到这里。” 那虬髯男子更加惊异,道:“望乡、望乡,在这里望见的当然是自己的家乡!少年,你看到的是你孩提时的事情。你父母早在七八年前,就看到未来的你,为你指点了一条生路!这是两位高人,了不起,很了不起!” 许应错愕非常,他记忆中的父母葬身在许家坪,而且就是两个普通人,高人从何谈起? 他回忆望乡台所见的父母面孔,突然记忆一阵恍惚,父亲和母亲的脸也渐渐变得模糊。他们站在自己的记忆中,脸却是两张白纸,没有面目。 那虬髯男子道:“我可以送你们离开望乡,只是我有仇家寻来,快要到了。我生前与他约斗,前不久他也来到望乡。今日正是我们约定的日子。你们先在我房中稍歇,待我杀了他,便送你们离开。” 许应和蚖七震惊莫名。 生前约斗,死后决战,这虬髯男子还真是别有一番豪情。 许应和蚖七进入房中,却见那虬髯男子取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剑匣,立在身前,一手拄着剑匣,傲然而立。 过了片刻,风雨如晦,这阴间突然狂风暴雨吹拂,电闪雷鸣,天空黑暗下来。 隐约间,只见有巍峨神人立在乌云之中,叫道:“袁天罡,你在蟠龙山断我龙颈,坏我修行!今日定当斩你报仇雪恨!” 第十九章 奈何桥 孟婆汤 “原来这男子叫做袁天罡。”许应心道。 但袁天罡是谁,他就不知道了。 他只是一个乡下少年,并不知朝廷之事,也不知袁天罡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过去。 蚖七书读得多,知道袁天罡的大名,惊疑不定:“竟然是这位传奇存在!” 那虬髯男子仰头笑道:“我奉文武大圣皇帝之命,断你龙脉,免得你成了气候,祸乱天下。此乃公仇,与私无关!不过你要战,那就战!袁某有何惧哉?” 他剑匣中有光芒跃出,顿时风雨尽去,澄空万里,湛蓝如洗,不似阴间,竟像是回到了阳间一般! 许应和蚖七震惊莫名,仰头看去,只见那虬髯男子持剑腾空,与空中的巨人相争,剑光矫腾,如电交织! 忽然,那巨人身形陡变,化作山石巨龙,长达数十里,动静惊天动地。然而未斗几何,虬髯男子祭剑而起,剑气如长虹,斩在祂脖颈薄弱之处,一剑断首! 那龙头轰隆一声坠落下来,砸在房屋前不远处,血流成河。 许应和蚖七目瞪口呆,却见虬髯男子落地,剑光也自回到剑匣中,剑匣合拢,剑光消失。 虬髯男子道:“此龙乃山脉所化,有子母二体,母体当年被我斩了。祂抢夺皇家气运,出生后便要祸乱神州,结果被我斩了,没能做皇帝。祂子体修炼有成,便找我报仇。你们可以沐浴龙血,自有好处。” 许应和蚖七来到龙首前,沐浴龙血,顿觉身上伤势飞速痊愈,比服用灵丹妙药还要迅速! 许应左肩负伤,现在也自痊愈,只觉一身气血澎湃,更胜从前! 他连忙把大钟也放在龙血中,浸润龙血,心道:“但愿大钟也可以吸收龙血中的元气,快些恢复。” 虬髯男子看在眼里,啧啧称奇,打量铜钟一番,笑道:“这宝贝的来历不小,但牵连也不小。小兄弟若是福源不厚的话,只怕会被它连累,还是早些丢掉为妙。” 许应心中微动,大钟是被人炼制出来,镇压石山古井的,那古井中有一口黑棺,奈河改道时棺中少女脱困。 难道虬髯男子所说的连累,指的就是此事? 虬髯男子也没有多做解释,道:“龙血中蕴藏龙元,能治愈你们的伤势,但吸收龙元太多,对人体不利。小兄弟伤势痊愈后,最好不要吸收龙元,免得留下隐患。至于异蛇,不妨多吸收一些龙元,反而有大用。” 许应于是不再沐浴龙血,只让大钟在血中泡着。 蚖七索性把自己泡在龙血中,只觉龙血中精纯无比的元气纷纷涌来,想来便是虬髯男子所说的龙元,不禁又惊又喜! “阿应,我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化形为人了!” 蚖七惊喜道,“等到化形为人,我便可以正儿八经的修炼象力牛魔拳了!” 许应也颇为期待,询问道:“小七,你化形之后,是男是女?” “什么是男是女?应该是公是母!”蚖七叫道,“我当然是公的!” “好可惜。”许应惋惜道。 蚖七怒目而视:“姓许的,我把你当兄弟,你想做什么?” 许应讷讷道:“我当然也是把你当兄弟了,不然还能怎样?” “你话不由衷!你肯定有其他龌龊想法!” “我没有,你不要含血喷人!” “还含血喷人?你们老许家的风评,在我们蛇族中就没有好过!” …… 蚖七吸收龙血中的龙元,很快便达到身体承受极限,只觉身体隐隐有爆开趋势。那虬髯男子道:“修行之路切勿贪得无厌,吸收太多反而对你不利。” 蚖七恋恋不舍从龙血池中爬出来,又趴在龙血池边,大口喝了几口龙血。 虬髯男子见状,摇了摇头,道:“平白给自己增添了几分化形为人的阻碍,真是愚钝。小兄弟,你们跟我来。这条路虽然是活路,但到了奈何桥,婆婆是否愿意放人,还是未知之数。到了桥头,就看你们的福气了。” 许应左手托起大钟,快步跟上他。 蚖七回头看了看龙首,心中惋惜,但还是跟了上来,心道:“若是能吃掉……” 虬髯男子一路上寻山访路,往往山穷水尽时,又有新的道路被他寻访出来。许应和蚖七跟着他,只见道路两旁一片森罗鬼蜮,恐怖阴森,不禁骇然。 若是他们自己上路,只怕未必能活着走出去! 终于,前方奈河在望,只见一道索桥贯通奈河,与对岸相连。 只是奈河已空,只剩下一条河道,被雾气锁住。 虬髯男子送他们来到这里,道:“走过前面索道,便是阳间。倘若桥头有婆婆卖茶,你们不要喝她的茶,只管过桥即可。喝了她的茶,便再也回不到阳间了!切记,切记!” 许应称谢,躬身道:“多谢前辈。前辈是否有未了心愿?晚辈若能活着出去,定当报答!” 虬髯男子踟蹰一下,道:“我为了续命,这才来到望乡,但到了这里,生不得死不得,受困于此。虽然可以经常看到家乡,但家人却不知我的安危。” 他取出剑匣,道:“这口剑匣,你背在身上,若是遇到我家人,剑匣自会飞起回到我家人手中。聊以寄托哀思。” 许应称是,将剑匣背在身后。 剑匣上下各有牛皮带子,可以在胸前扣在一起,背起来并不碍事。 许应辞别,带着蚖七向奈河上的索桥走去。 那虬髯男子目送他们上桥,低声道:“这少年福源不薄,但愿能够回到阳间。千万千万,不能喝婆婆的茶水!” 许应和蚖七登上索桥,一路向前走去,平安无事,没有碰到什么卖茶的婆婆。 一人一蛇渐渐放下戒心,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待快要来到索桥尽头时,只见桥边有许多人在排队,堵住了去路。 许应和蚖七排在最后,看着人群缓缓向前蠕动。 过了良久,只见这些人在排队走到一个茶摊前饮茶。那卖茶的是个老太婆,白发苍苍,岣嵝着身子,脸上皱纹千折百沟,手提茶壶,一碗一碗的斟茶。 但茶壶中的茶水却不见少。 许应和蚖七来到这里,脑中浑浑噩噩,已经将虬髯男子的嘱咐抛在脑后,只觉得口渴难耐,自己排队的目的,便是喝一碗婆婆的茶水解渴! 终于,队伍排到许应。 桥的另一端,虬髯男子看到许应端起茶碗,暗叹一声,低声道:“他的福源,终究还是浅薄了一些。他的父母虽强,还是不能庇护他活下来……” 正在许应端茶要一饮而尽时,那卖茶的婆婆上下打量许应,突然脸色微变,将茶碗夺下,冷笑道:“臭小子,老身的茶你已经喝过不知多少碗,喝过不知多少次了,还想再骗我茶喝?出去!” 许应突然间清醒过来,额头冷汗津津,扯住要喝茶的蚖七的尾巴,将大蛇拖出索桥。 桥的另一端,虬髯男子也是目瞪口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他方才醒悟:“孟婆汤能消掉一切记忆,让人回归蒙昧混沌!婆婆适才说他喝了不知多少碗孟婆汤,是说他从前的记忆被洗过不知多少次,还是说他已经活了不知多少世?” 可惜,许应已经离开了望乡,不知所踪,他也无法追回许应,探究许应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 许应拖着蛇妖蚖七走出索桥,蚖七也终于清醒过来,心中一阵后怕。 他回头看去,只见索桥如雾般抖动,渐渐消散,不见踪迹。 这次望乡之行,如梦似幻,许应心中除了惆怅之外,还有些问题未解,心道:“为何我在望乡中所见的父母面庞,与我记忆中的父母面庞,并不一样?” 虽然附近还有奈河两岸的阴间山脉,但天色却渐渐晴朗起来,不再弥漫着迷雾。许应背着剑匣,只觉剑匣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气萦绕,时不时的在他眼前跃动,像是两把剑在空中交击、碰撞! 许应询问蚖七,蚖七却毫无所觉。 “我自幼读书,书上说文武大圣皇帝,到至道大圣皇帝时期,武道昌隆,官傩中流行以气养剑,这个袁天罡便是以气养剑的大傩,终成一代神话。” 蚖七猜测道,“这剑匣中还有他的剑气,你背在身上便会被他剑气影响,因此会看到剑影。” 许应来了兴致,询问道:“那么,是否能从他的剑气中,参悟出他修行的剑法呢?” 蚖七失声笑道:“阿应,你说什么梦话?等闲人给你一卷真经,你都炼不成,更何况从剑气中参悟出剑法的奥妙?” 他说的也是实情,多少人想要修行而不得其法,就算得其法也未必能炼成。就算是苦研多年,也有可能悟错了,走上错误的道路。 实例便是老牛家祖孙三代,修炼象力牛魔拳始终不得其法,未能修炼到第四重。 只有蚖七得到许应的指点,很快便修炼到第五重,而今也快要突破到第六重了。 由此可知,从剑气中参悟出剑法,难度可想而知! 许应兴致勃勃,继续自顾自钻研。少年捡起一根笔直的柳枝,一边走一边随手比划,把自己感应到的跳跃剑光,用柳枝施展出来。 渐渐地,许应气血贯通柳枝,不知不觉间,随着他招式施展,他的气血也按照一种奇特的方式运行,来到柳枝处便化作剑气,锋芒毕露! 他柳枝刺出,或回手云剑,或手腕挑剑,或劈,或削,或斩,或点,便听得剑气嗤嗤作响,并且声音越来越尖锐响亮! 剑法是许多最简单的招式组成,大致分为刺、挑、云、斩、劈、点、崩、挂、撩、抹、扫、架、截、花、绕、游等招式,许应原本从未学过剑法,但随着他感悟剑气,竟然无师自通,将这些基础剑招掌握! 他练得兴起,气血运转越来越酣畅淋漓,只见柳枝竟然长出锋利的剑芒,随着他的气血运转而忽长忽短! 这剑芒,是由剑气凝聚而成,散发出冷冷的光芒,比真正的宝剑还要锋利,无坚不摧! 蚖七吓了一跳,心道:“难道他真的能从剑匣中参悟出一套剑法?” 突然,许应手托大钟跳跃腾空,人在半空挥舞柳枝,嗤嗤剑气倾泻! 蚖七吓了一跳,急忙躲避,只见地面多出了几十个孔洞,即便是石头,也被剑气洞穿! “这家伙,托起大钟还能这么猛!”蚖七羡慕不已。 许应落地,心中欢喜,手中柳枝戳来戳去,恨不得找个东西捅一捅。 蚖七连忙离他远一些。 许应询问道:“小七,我观神灵运剑,飞剑离体,可达数十步,操控如意,如臂使指。祂们是怎么控制飞剑的?” 蚖七纠正他道:“神灵御剑杀人,千里之外可取人首级,可不是数十步。祂们的飞剑是由香火之气幻化而成,不是真正的飞剑,没有重量。而且,飞剑就是他们的法力,操控法力,不是理所当然吗?” 许应怔怔出神,突然欣喜若狂:“你说得对!小七,你太聪明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蚖七瞠目结舌:“等一下,我哪句话说的对?我有点不太明白……” 第二十章 不老神仙 许应兴奋莫名,心中盘算道:“作为炼气士,控制自己的法力是理所当然。神灵的法力化作飞剑,所以祂们控制法力就是控制飞剑。我也可以控制我的元气,我的元气外泄,可以化作象王神体,自然也可以化作飞剑!” 他兴致勃勃,尝试着让自己的元气化作飞剑的形态,然而几番尝试都没有成功。 许应并不气馁,继续试炼。不过剑的形态不同于象王神体,象王神体是功法运行路径,有着天然的束缚。剑形则没有束缚,需要许应去控制自己的元气,让元气形成剑的形态,因此极为困难。 “或许,我可以先尝试一下控制柳枝。” 许应心中微动,立刻尝试着将元气灌入柳枝之中,以神识来驾驭柳枝中的元气,然后慢慢松开手掌。 柳枝摇摇晃晃,竟然漂浮在空中。 许应大喜,心念一动,柳枝竟然在空中歪歪扭扭的飞行起来。 蚖七看得呆了:“他竟然真的做到了……我到底是哪一句话点拨了他?我能点拨他,一定能点拨我自己!” 他突然就来了信心。 许某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得到蛇爷点拨的小辈,许某能办到,蛇爷自然也能办到! 许应控制柳枝,施展自己先前参悟的剑术,柳枝太轻巧,很难施展,心念稍微用力,便不成招法。 他笨拙的控制柳枝,一遍又一遍施展自己参悟的剑术,学习如何控制心念、神识和元气。 他独自琢磨,却进展神速,很快便琢磨出御剑术,控制柳枝,将各种基础剑招施展出来! 蚖七还是没有想明白是哪句话,见许应已经将剑术施展得有模有样,心中悲愤:“蛇爷要这脑子有何用?” 柳枝飞来,悬在许应肩头上方半尺处,随着许应身形而动,他走到哪里,柳枝便飞到哪里。 许应微微蹙眉,思索道:“我的御剑术如臂使指,但不知道能否像握剑在手那般,施展出剑气剑芒?” 蚖七见他苦苦思索,显然被这个难题挡住,笑道:“阿应,我听说聪明人往往可以触类旁通……” 许应眼睛一亮,猛地拍手道:“你说得太对了!多谢点拨,我终于想通了!” “我还没说完……算了,你开心就好。” 许应兴奋莫名,一边控制柳枝施展剑术,一边飞速道:“你说得没错,触类旁通!我用神识控制柳枝中的元气,神识便相当于我的手臂。我握着柳枝,元气通过我的手臂进入柳枝,可以施展剑气。也就是说,我可以顺着神识,让我自身的元气源源不断进入飞行的柳枝中,从而施展出剑气剑芒!” 柳枝围绕许应和蚖七飞速穿行,突然嗤的一声,一道无形的剑气从枝头射出,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蚖七急忙一收尾巴,剑气擦着他的尾巴飞过,一块山石突然裂开,冒出一股烟尘,被无形剑气切成两半! 许应控制柳枝飞来飞去,柳枝端头,剑气纵横,无坚不摧,剑气一闪,便将一株大树的树冠平平斩断! 那树冠呼的一声飞起,飞了十几步,这才落地! 蚖七心惊肉跳,那树冠何止万斤?竟然被许应这一剑蕴藏的力量送出十几步远近,可想而知这一剑中蕴藏的威能! 此等剑气,完全可以与神灵的香火飞剑媲美! 许应收回柳枝,喜不自胜,哈哈笑道:“小七,若是没有你的指点,我断然无法这么快掌握御剑术!” 蚖七鼓足勇气,道:“可见读书还是有用的。阿应,那个……既然是我指点你学会了御剑术,那么你能否把御剑术传授给我?” 许应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很简单的。” 蚖七努力学了半晌,心中狐疑:“很简单?你莫非骗我?” 他一遍又一遍练习,还是没能让柳枝飞起来。 许应只好把他丢到一边,继续揣摩御剑术,突然想道:“我利用神识和元气,可以柳枝飞起来。我的神识并未承受柳枝的重量。那么,我是否能踩着柳枝飞起来?” 他想到便做,立刻神识一动,柳枝飞起。 许应脚下一纵,落在柳枝上,柳枝啪嗒坠地。 许应再度试验,柳枝还是无法承受他的重量,再度坠地。如是再三,柳枝始终无法承载他飞起来。 “阿应,我们到了吴望山了!” 蚖七突然加快速度,兴奋道,“快来!这里就是我老家,我老牛家祖孙三代都生活在吴望山上!咱们吴望山,北边是水口庙舜帝庙,西边是仪林寺,南边是晓山,东边是鸟塘铺。我们山里到处都是野果子,每当秋叶黄时,山中有化形的妖怪会挑着熟透的野果子去山外的集市换米面吃。” 他冲到吴望山上,指向西边,笑道:“你看,那里就是仪林寺。寺里的主持是妖神白君子……咦,仪林寺呢?” 蚖七呆呆的杵在山上,突然惊慌道:“不对!不对!那么大的仪林寺哪里去了?还有水口庙!水口庙哪里去了?鸟塘铺何在?那么大的鸟塘铺……” 他仰着头颅,迷茫的看着四周,喃喃道:“这里还是吴望山么……” 他熟悉吴望山四周的一切,然而此刻无妄山四周到处都是一座座挺拔的山峰,刀削斧劈一般,有大河从山地间穿过,远处有大湖如海般波澜壮阔。 他所熟悉的,只剩下这座吴望山。 突然地动山摇,吴望山轰隆隆向上生长,巨大的山体不断从地底钻出,越来越高! 蚖七所立之地出现一座断崖,陡峭无比,当着他的面,从山体中往外生长! 片刻后,那座山崖长出了千丈左右,不断有巨石从崖壁上脱落,砸下来,发出轰隆的巨响。 蚖七仰头上望,眼睑跳动不已,只见那崖壁上写着两个字。 无妄。 他所熟悉的吴望山也没了,只剩下无妄山。 “秦岩洞!对!我的秦岩洞一定还在!”蚖七顺着山坡急匆匆游下,向秦岩洞而去。 许应连忙跟上他,过了不久,蚖七终于寻到自己的老家秦岩洞,只见那山洞中有阵阵霞光喷涌而出,蕴藏磅礴生机,光彩绚丽。 许应走到洞前,阵阵霞光及体,顿时只觉胸口已经愈合的伤口,竟然再度瘙痒起来,不自觉的便挠一挠! 他越挠越痒,急忙扯开衣领看去,不由怔住。 他胸前有多道伤口,其中有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是石山神给他留下的,险些将他开膛破肚。 许应在望乡台沐浴龙血之后,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但还是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胸口的那几道伤疤更是像一条条小赤龙,趴在他的胸口,触摸起来疙瘩嶙峋,很不美观。 但是现在,这些疤痕竟然在飞速褪去! 疤痕退掉的地方,皮肤颜色与其他地方的皮肤颜色一般无二! 他身上竟然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这座秦岩洞,蕴藏着勃勃生机,非同小可!”许应惊疑不定,这真的是牛家祖孙三代居住的地方? 蚖七身上的疤痕也自褪去,找不到半点曾经受伤的痕迹。他也是没有料到秦岩洞会有这种变化,顾不得许多,立刻冲入洞中。 许应担心他出事,急忙跟上。 秦岩洞深达十多里,深入山体之中,这次山体变化,吴望山变成无妄山,秦岩洞也宽大了许多倍,比从前更深! 许应跟着蚖七一路前行,只见洞壁上生着许多芝草,泛着异香。 有的洞壁像是新长出来的,洞壁上没有包浆,很是新鲜,然而却有巨大的灵珠挂在上面,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照亮道路。 “小七,你家好大。”许应东张西望,惊叹道。 蚖七在前引路,只见洞中蜿蜒曲折,到处都是峭壁、钟乳,怪石嶙峋。 秦岩洞内,洞中有洞,洞与洞相连。有些地方被水淹没,需要潜水过去。 许应带着大钟,跟着蚖七潜游,四周奇石光怪陆离,还有巨大的石壁,上面写着奇异的文字。只是光线太暗,看不分明,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许应惊讶莫名,如果没有蚖七带路的话,他根本想不到水下居然别有洞天! “秦岩洞如此复杂,那些追兵绝对寻不到这里!” 许应想到这里,突然失笑,吴望山变成无妄山,四周地理大改,连蚖七自己都认不出来,更何况官府和城隍? “他们多半连无妄山在哪里都不知道。”许应心道。 蚖七向着一面石壁游过去,却见那石壁出现一道道裂痕,有一段石壁坍塌下来。他们从坍塌处游过,浮出水面,眼前是一道白玉阶梯,铺上水面。 许应跟着蚖七走出水面,只见一道白玉桥贴在水面上,向前延伸。 到了这里,蚖七才松一口气,喃喃道:“我家还在,我家还在……” 他在前方带路,许应走在白玉桥上,不知走了多远,只见前方水面突然变得明亮宽敞,廊桥卧波,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宫殿映入他的眼帘。 蚖七笑道:“这里便是我修炼之地。没有我带路,谁也休想寻到此地!” 许应打量四周,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这山中溶洞内,竟然有如此美轮美奂的一座宫阙? 而且,到了这里生机更加浓烈,让他的修为在呼吸之间便提升了不少,简直是仙山福地一般! 突然,许应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心里突突乱跳。 前方的白玉宫的中央,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的不远处,一个少女背对着他们,仰头看着面前的高大玉璧。 “小七,你不是说没人带路,谁都别想进来吗?”许应压低嗓音,悄悄向后退去。 蛇妖蚖七也看到黑棺,向后退去,悄声叫苦道:“三百多年,我们老牛家住在这里,从未有其他人来过,谁知道女鬼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无妄山的变化已经让他抓狂,没想到自己老家还被女鬼抄了! 他们口中的女鬼,便是石山荒庙古井中的那个棺中少女。 白玉宫中停放的棺材,正是井中黑棺! 奈河改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许应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他绝对不会认错,玉璧下的少女,就是从棺中跑出的“女鬼”! 许应还记得他们被井中的怪眼控制,身不由己拖动锁链,井中咕嘟咕嘟冒着血水的情形! 他还记得,这少女坐在井口梳头! “大钟也是被她打伤的!” 许应突然想到,大钟被棺中少女打伤,棺中少女被大钟镇压在井中不知多少年,他们的深仇大恨,可谓不共戴天! 但现在,大钟正被自己托在手中…… 他想到这里,立刻把手中的大钟往桥下一丢。 咚。 铜钟坠入水中。 白玉宫中,棺中少女被响声惊动,回首往来,容貌令许应眼前一亮,呼吸也有些急促。 棺中少女似乎认出了他,微微诧异,似乎在纳闷他为何能寻到这里。但她随即便对许应没了兴趣,转过头去,依旧看着玉璧。 许应继续后退,大钟像木材做的漂在水面上,许应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 许应头皮发麻,心中默念:“你沉底啊!钟爷,你倒是快沉底啊!” 大钟像是在赌气,稳稳的飘在水面上,就是不沉,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样子。 这时,白玉宫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柔美的声音响起,在这片山中洞府里如空谷幽兰,平静神秘。 “潇湘之南,苍梧之渊。九嶷山下,不老神仙。这处飞升地,终究是荒芜了。” 白玉宫中的少女低吟,“难道强大如你,也避免不了生老病死?强大如你,洞府也只能沦为妖邪的居所?” 大钟听到这个声音,哆嗦一下,缓缓沉入水底。 第二十一章 神秘源头 “钟爷怂得漂亮!毕竟是几千年的老钟,活得通透!” 许应暗赞大钟豁达,心道,“女鬼认识秦岩洞的主人?那么她这次来到秦岩洞,不是来杀我们,而是缅怀故人。” 他眨眨眼睛:“女鬼说这里是飞升地,是什么意思?苍梧之渊、不老神仙,又是什么?” 宫中,少女的声音传来,很是缥缈,如在云端:“你们是生是死?如果活着,你们去了何地?我寻遍神州,为何寻不到你们的踪迹?” 她走入黑棺,棺盖合拢,带着锁链呼啸飞出白玉宫,向秦岩洞外而去,只剩下一个幽怨的声音在洞府中回荡。 “你们是飞升,还是故去?为何三千年后醒来,世间只剩下了我一人……” 许应松了口气,若是棺中少女细心一点,便可以发现沉在水底的大钟,说不定一怒之下,便把许妖王和牛妖王一起灭了。 突然,许应想起大钟,急忙打捞这口大钟。 然而大钟像是来了脾气,咕嘟沉到水里,死活不愿意上来。 许应打捞几次,没能成功,不禁来气,怒道:“你有能耐便去和女鬼火并,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大钟也是怂,不敢找棺中少女拼命,从水中飞起,把钟内的水哗啦一声浇在许应头上。 这个举动仿佛用尽了它积攒的力气,又跌落下来,当啷当啷的跟在许应屁股后面。 许应不与它计较,催动气血蒸干身上的衣衫,跟着蚖七走向白玉宫。 宫前,许应停下脚步,仰头上望。 只见白玉宫的门额处刻有文字,不同于当今世上的任何文字,看起来像是蝌蚪在泥地里乱爬留下的痕迹,又像是雪后鸟爪在雪地上乱踩的爪痕。 蚖七道:“别看了。这门额上的字我祖孙三代都不认得,我也不知道这里叫什么。” 许应面色古怪,道:“上面写的是,泥丸宫洞天五个字。” 蚖七疑惑道:“你认识这上面的文字?” 他惊讶莫名,老牛家祖孙三代饱读诗书,学问渊博,一直没弄明白门额上的字。许应就是一介草民,能认识这种文字? 许应目光怪异,道:“这种文字我从未见过,但说来也怪,我看到这些文字之后,自然而然就知道是什么,也知道怎么读,如何念。就像……” 他皱了皱眉,就像这种文字早就刻在他脑子里一样! 但他拼命回忆,自己绝对没有学过也没有见过这种文字! 蚖七大惑不解,想起许应的种种怪异表现,询问道:“阿应,你是否失忆过?” 许应失声笑道:“我绝对没有失忆过!我怎么可能失忆?我自幼聪明,记忆无比清晰,甚至可以回忆起我十个月大的时候!” 他的心脏隐隐作痛,他可以记得许家坪大火的每一处细节,甚至自己的父母葬身火海的情形! 他想忘记这段记忆,但怎么也忘不掉。 蚖七眨眨眼睛,心道:“你连父母的名字都记错了,可见你的记忆并不靠谱。他之前是不是被人打坏了脑子?” 大钟在地上滚了一下,显然对许应的记忆也充满怀疑。 许应打量门额上的古怪文字,突然心中微动,取出《泥丸隐景炼气法》,又抬头看了看门额上的文字,疑惑道:“泥丸宫洞天,与泥丸隐景炼气法,二者都有泥丸,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泥丸秘藏,正是人体六秘之一,打开任意一秘,都可以成为傩师。而傩师世家周家掌握的秘藏,就是泥丸! 泥丸秘藏,对许应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快要成为他的执念了! 蚖七在前面,唤他入宫,许应收拾杂念,走入宫中,只见这座白玉宫中到处都是书架,书架上一排排书籍排列整齐。 蚖七说自己是书香世家,家学渊源,果然没错! “我牛家祖孙三代居住于此,已有三百多年,收藏了无数古籍。”蚖七很是自豪,道,“零陵能够搜到的古籍都在这里,这些书我都看遍了。” 许应既是钦佩,又有些惭愧,相比这蛇妖,自己真是不学无术。 突然,蚖七脸色顿变,叫道:“阿应,我突然觉得体内有气血化作化生之力,大概是要化形为人了!”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眼瞳上挂着死皮,让他眼睛看起来发白,这正是蜕变的征兆。 蚖七急忙钻入白玉宫中的一处房间,叫道:“我闭关期间,你不要随意走动。吴望山变成了无妄山,我也不熟悉而今的无妄山地理!” 他必须要寻一个安全之地,蜕去原来的皮囊,才能化形。若是耽搁了,恐怕会憋死在老皮中! 许应来到玉璧下,仰头打量。 那棺中女子便是站在这个位置,对着玉璧缅怀故人。 玉璧上刻绘的是一座奇山,山势陡峭峻拔,高入云端,有凌绝天下群山之势! 许应作为捕蛇者,天天东奔西走,去抓捕异蛇,哪座山没有见过?但玉璧上刻绘的山,他却从未见过! 这座山挺拔险峻,高耸入云,零陵不存在这么高的山! 别说零陵,整个神州只怕也不存在如此瑰丽的奇山! 许应心中微动,轻声吟道:“潇湘之南,苍梧之渊。九嶷山下,不老神仙。难道画中山,就是九嶷山?” “可是,九嶷山根本没有这么高!” 许应心中满是疑惑,九嶷山他去过几次,虽然秀丽如画,但山势并不高,不可能是画中山! 不过,吴望山能变成无妄山,那么九嶷山的真实模样,是否便是画中的这座奇山? “可惜蚖七在闭关,否则倒可以去九嶷山看看。” 许应也有些乏了,选了一个房间住下,他这些天一直亡命,着实困顿,但精神却很亢奋,一时间睡不着,索性从书架上取来一本书看。 那本书看了两三页,许应脑袋一歪,呼哈睡去。 这一觉睡得好长,许应睁开惺忪睡眼,从梦中醒来,只觉气血旺盛。秦岩洞中有一股奇异生机活性,让他的气血修为也随之不断提升,他只是在此地睡了一晚,便觉得修为有了不小的提升! “真是洞天福地!” 许应忽然闻到身上有异味,大概是从阴间穿过,沾染到阴间的腐朽味道。 蚖七还在闭关,依旧未醒。 他来到宫外,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跳入宫外的水池中。 “咦,我这里长了几根毛毛。”许应低头看了一眼,有些纳闷,自言自语道,“古怪的毛毛,四处乱长,揪掉算了。” 他用力搓洗身上的污垢,又触摸到从前受伤的地方,然后看到岸上的一株芝草,突然怔住。 “不对,不对!” 许应呆若木鸡,过了半晌,喃喃道,“到底是秦岩洞的生机在治愈我,还是我自身的生机在治愈我?秦岩洞中的奇异能量,真的是生机吗?” 他见过草木在生机活性的影响下疯长的情形,而岸上的芝草却没有疯长。 也就是说,秦岩洞散发出的生机活性,并非真正的生机活性,治愈许应和蚖七身上疤痕的力量,并非来自秦岩洞,而是来自于他们自身! “秦岩洞的这股神秘力量,能够激发我们自身的生机和活性!” 许应目光闪动,人体内的生机与活性,来自何处? “泥丸秘藏。”他低声道。 泥丸秘藏蕴藏人体活性,而这座白玉宫又叫做泥丸宫,他先前只觉泥丸宫与泥丸似乎有什么联系,而现在他突然醒悟。 “秦岩洞中的神秘力量,可以激发泥丸秘藏!” 许应坐在水中,喃喃自语,“没错,是泥丸秘藏。我只需要追踪秦岩洞的神秘力量,进入体内之后的路径,便可以寻龙定位,找到人体中的泥丸秘藏!可是,我身上没有伤……” 他想到这里,猛地抬手一指,指力穿透自己的大腿! 大腿鲜血横流,许应忍住痛,立刻聚精会神,眼帘下,神光氤氲,神识再现! 他推门而入,进入体内希夷之域。 他体内世界一道道微弱的气流从外部世界渗入,这些微弱气流,便是泥池中渗入他身体的神秘力量! 这些微弱气流,为他体内某处神秘之地所吸引,向同一个方向流去。 “果然如此!” 许应神识追随着这些气流腾空,遨游而去! 他的神识风驰电掣,呼啸穿行,越来越高,到了大如倒悬山岳的心肺处,还是没有停止! 他跟随着气流在希夷之域中穿梭,遨游,到了从前未能到达之地,发现了人体更多的奥妙。 他向上看去,只见上方像是一座无比庞大的宝塔内部,层叠有序,而他的两旁则是巍巍心肺山岳。 他神识呼啸,飞越心肺大山,追踪气流穿过一重重巍峨宝塔,前方忽见一片亮光,待飞到跟前,却是一片有如湖海般广阔的瑶池! 瑶池上方,一道神桥飞挂! 许应看得目眩神摇,跟随着那些气流飞越神桥,仰头便见天空中挂着一轮.大得无法想象的太阳,燃烧着熊熊火焰! 太阳旁边,是一轮.大得不可思议的月亮,散发出冷冷光辉,与大日交相辉映! “我体内,竟有这么多未曾到过之地!” 许应神识从日月之间穿过,跟随着那些气流冲天而起,来到希夷之域中的一片茫茫不可测之地! 大脑中的一片混沌区域。 他的神识漂浮在脑海的混沌之气前,只见这片混沌之气的中心是一团混沌,如一枚超大超圆的鸡蛋,漂浮在混沌之气的中央。 泥池里的神秘能量,就是钻入这个混沌圆卵中,消失无踪,然后他的肉身活性便被激发,治愈身体损伤! “这个混沌圆卵中,便是人体六秘的泥丸秘藏!” 许应定了定神,泥丸秘藏就在眼前,他没有靠其他大傩的寻龙定位,就寻找到了这处秘藏! “但找到是一回事,如何打开是另一回事!” 许应刚刚想到这里,突然他脑海中的这片混沌区域微微晃动,泛起涟漪。 他向涟漪传来之处看去,不由目瞪口呆。 只见一口大钟不知从哪里闯了进来,晃晃悠悠的像是喝醉了酒,飞到混沌之气的上空,然后停在混沌圆卵的旁边。 大钟用力挤了挤,试图把混沌圆卵挤到一旁,见挤不动,便只好安顿下来。 大钟的钟壁上,还有一个深深的巴掌印记,正是跟在许应屁股后面的那口大钟! 大钟这时才注意到许应的神识就漂浮在不远处,这口大钟与许应神识对视,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钟无声无息飞起,飞出这片脑域。 许应静候片刻,大钟又慢吞吞的飞了回来,发现许应的神识还在,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少年,你也在啊?”大钟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声响。 许应神识暴跳:“什么叫我也在?这是我的脑子好不好?你怎么进来的?” “从你后脑勺玉枕穴处进来的。” 大钟老老实实道,“你气血修为提升,我的伤势也趁机好了一些,见你没有带着我,于是就先进来坐坐。” 许应自从进入秦岩洞后,伤势痊愈,体内各种暗疾也被治愈,气血雄浑更胜从前,大钟便趁机多吸收许应一些气血,提前恢复行动能力。 它打算进入许应的脑海里,窃取更多的气血养伤,不料碰到正主,不免有些尴尬。 许应没有追究,询问道:“你怎么会在我泥丸秘藏附近?” “这里是泥丸秘藏?”大钟很是惊讶,围绕混沌圆卵飞了几圈,啧啧称奇,“难怪我挤不动它。我是从你玉枕穴进入你的脑海,并不知这里便是泥丸秘藏。” 许应把自己追踪秦岩洞神秘能量,寻龙定位找到这里的事情说了一番,道:“神秘能量进入此地,我肉身活性便被激发,表明这里一定是泥丸秘藏。” 大钟那个时代,并无人体秘藏之说,闻言有些不解,道:“泥丸宫洞天,为何有神秘能量可以激发泥丸秘藏?真是古怪。” 许应道:“洞天福地,拥有神秘的灵气灵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钟冷笑道:“你当洞天福地是大白菜,遍地都是?洞天福地都是有数的,每个洞天福地都大有来历。这里虽是一处上古洞府,但绝不可能有一座洞天!此地主人称这里为泥丸宫洞天,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许应思索道:“秦岩洞的这股神秘能量,既然不是灵力灵气,那就古怪了。这股力量,多半不是自然形成……” 他猛然眼睛一亮,笑道:“我可以顺着神秘能量的去向,找到泥丸秘藏,那么也可以顺着神秘能量的来向,找到源头!” 第二十二章 三百年前的... 许应双眼放光,如果成功寻到源头的话,岂不是说自己有源源不断的神秘能量可用? 就算他无法打开泥丸秘藏,也可以不断吸收泥丸秘藏的活性,炼就隐景,成为傩师! 他立刻再度入定,内观自身,进入体内希夷之域。 这次,许应神识在希夷之域中不再跟随着神秘能量,而是顺着神秘能量逆行,神识来到体外! 他的意识逆流而上,进入水流之中。 水流中各种神秘能量形成一股股湍流,凶险异常,稍有不慎,神识被卷入湍流,便会迷失方向。 这时,钟声传来:“少年,我用钟声帮你稳住神识!” 许应耳边传来当的一声钟响,悠悠扬扬,让他的神识变得无比清净无比稳固,不受外来干扰。 许应抓住机会,从一个个湍流间穿过,顺着那丝神秘能量来源在洞中越飘越远。 他像是穿过一个个古老的空间,进入不可测不可知的世界,大钟的钟声也渐渐变得遥远起来,仿佛隔着无量空间。 许应不禁害怕,若是神识回不来,自己岂不是要变成一个白痴? “我的神识跟随神秘能量穿梭时空,走了这么远,还是没有寻到神秘能量的源头,看来这里真的是洞天福地,不是假的!钟爷一定猜错了!” 许应正打算原路返回,突然钟声渐渐清晰起来。 他不由怔住。 钟声渐渐变得清晰,意味着他距离自己的肉身越来越近! 但这怎么可能? 自己的神识明明跟随着神秘能量穿越了一个个时空,一个个位面,像是走了亿万里,怎么距离自己反而越来越近? 许应神识追逐着这一缕神秘能量进入泥丸宫,来到宫后的石壁前。神秘能量的源头,就在石壁之中。 许应收回神识,从水中跃出,飞速穿上破烂衣裳。 他去看蚖七,只见蛇妖还在蜕变之中,只好自己来到宫后的石壁前。 那石壁遍布青苔,与其他地方的石壁并无不同。许应四下打量,那神秘能量就是渗入这块石壁,然后消失。 他轻轻敲了敲石壁,石壁无比厚实。 许应想了想,道:“钟爷,你出来一下。” 大钟从他脑海中飞出,道:“什么事?” 许应拎着钟鼻,抡圆了狠狠向石壁砸下,大钟惊叫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当!混账小子,当!你大爷的我和你拼了,当!钟可杀不可辱,当!当!当!当!” 大钟震颤,石壁却纹丝不动。 许应放下大钟,上前抚摸石壁,思索道:“果然有问题,大钟连城隍爷的金身都能打碎,普通石头不可能比城隍爷更硬。” 大钟连忙离许应远一些,心有余悸:“这小子有暴力倾向!” 这时,许应注意到石壁上有一处淡薄的印痕,那印痕像是左手掌印,模糊不清。 他心中微动,伸出左手,覆盖在那掌印上。 那石壁微微震颤,突然咔嚓作响,左右分开,出现一道狭窄的通道。许应抬脚走进去,却见石壁后退,一块块方正的石头向山体内部缩去,大钟连忙跟上。 许应向前走,石壁便不断往后缩,如此走了数十丈,来到山体内部的一座石室。 石室不大,长宽各有四丈,很是简陋,只有一个蒲团和一张玉榻。蒲团上还有一具枯骨,身披青衣,薄如蝉翼,可以隔着衣裳看到骨头,枯骨垂头坐在那里,只剩下骨骼的手掌似乎在托着什么东西,不过手里什么都没有。 枯骨四周有一排排书架,不过上面已经没有了书,墙角还有一团灰烬。 “秦岩洞中的神秘能量,便是来自枯骨的头颅中!” 许应心头微震,正要上前,突然看到枯骨旁边有缠丝手套和一根惊蛇棒,不由一怔:“好像是捕蛇者的家当!有一位捕蛇者在我们之前来过这里!” 捕蛇者用缠丝手套抓蛇七寸,用惊蛇棒惊走草丛中的毒蛇。许应自己便是捕蛇者,这两种工具他自然不陌生。不过他修行有成之后,便很少用这两种工具了。 “这里是蚖七祖孙三代的家,三百多年来他们一直居住在此,怎么会有捕蛇者进入秦岩洞并且找到这里?” 许应想到这里,突然记起昨晚自己看的那本书,那是蚖七祖父写的游记,因为实在枯燥,他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我记得书上说,蚖七祖父是被一个捕蛇者追杀,逃到秦岩洞,发现了洞中有洞,找到这座泥丸宫洞天。” 许应沉吟道,“难道说,他并未甩开那位捕蛇者?那位捕蛇者跟着他,也找到泥丸宫洞天。此人一定极为聪明,甚至察觉到秦岩洞的神秘能量,摸索到这里!那么这些书架上的书,一定是被他带走了。” 他打量墙角的那团灰烬,那位捕蛇者能够带走的书不多,带不走的,便一把火烧掉! 许应道一声可惜:“这石室主人,多半就是棺中少女寻找的泥丸宫主人,他死在石室中,留下了自己的传承。那位捕蛇者无意中来到这里,获得这位前辈传承,担心有其他人也能寻到这里,于是将前辈心血烧得一干二净!” 大钟围绕着那具尸骨飞行一周,仔细感应,道:“神秘能量的确是源自此人的颅骨,想来他在临死前,用自身遗留的能量,助人寻龙定位,找到泥丸秘藏。” 许应来到墙角灰烬前,用手拨了拨,突然眼睛一亮,从灰烬中抽出一本烧掉大半的书籍。 那个捕蛇者烧掉的书太多,这本书被压在最下面,火焰烧不到,还剩下几页,依稀可以辨认上面的文字。 许应仔细辨认,心头怦怦乱跳,失声道:“这里说的是打开泥丸秘藏的法门!” 大钟飞过来,道:“打开泥丸秘藏的法门?不对吧?被我镇压的那个妖女是炼气士,她与此间主人相识,此间主人当然也是炼气士!他们那个时代,傩术傩法尚未出现,怎么会有打开秘藏的法门?” 许应也是颇为纳闷,道:“难道这具枯骨,不是棺中少女要找的那人?等一下,那个捕蛇者是谁?” 他怔怔出神,突然道:“零陵周家,也是在三百多年前开始崛起,后来搬去京师。周家的不传之秘,便是泥丸秘藏。难道说那个跟着蚖七祖父来到秦岩洞的捕蛇者,便是周家的老祖宗?” 大钟也有些错愕,道:“三百年前,一人一蛇进入秦岩洞,三百年后,还是一人一蛇进入秦岩洞。两个蛇妖只发现外面的白玉宫,却没有发现石壁中的石室。两个捕蛇者都发现了石室。这也太巧了。” 许应环视四周,当年周家老祖进入此地时,石室中的书籍一定极多,汗牛充栋,都是此间主人修习的各种傩法傩术。 周家老祖将其中最关键的傩法傩术背走,拿不走的便放火烧掉,他带走的这些书籍,终于让周家飞黄腾达,从零陵的一个小小的捕蛇者,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世家! “蚖七祖父得到的那本象力牛魔拳,多半还是周家老祖可怜他,随手丢给他的一本低级妖法。”许应心道。 他小心翼翼展开古书残页,仔细阅读。残页上的文字不全,他只能脑补缺失的内容。 书中说人体六秘,泥丸为首,混沌圆卵便是泥丸秘藏,但蕴藏的力量实在宏伟,需要先凿混沌。 于混沌中凿开一洞天,钓取泥丸活性。待到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便可以再开一洞天,深入泥丸,钓取更多泥丸活性。 如此再三,打开九层洞天,便可以将泥丸秘藏的力量统统钓取出来。 而凿开泥丸秘藏的办法也极为简单,便是尽最大力量,轰击混沌圆卵! “这种事情,的确需要大傩帮忙。” 许应将残页收起,思索道,“泥丸秘藏在大脑之中,稍有不慎便是直接打开一个脑洞,脑浆迸裂的下场。就算有大傩相帮,只怕也很凶险。” “我可以帮你。” 大钟突然道,“我非常强大,就算遭受妖女重创,短时间爆发一击也不是大傩所能媲美。但我不是白做,我帮你打开泥丸秘藏,你须得提供给我更多的气血,助我疗伤。” 许应瞥它一眼,颇为踟蹰。 大钟自然极为强大,它遭到重创后,还能硬撼周一航和薛城隍两大高手。它沉睡不醒,许应还能用它差点把周一航和恶薛城隍砸死。 许应担心的是,大钟太猛,它在自己的脑袋里全力一击,自己的脑袋恐怕便不是被打开一个脑洞,而是嘭地一声炸开。 “估计脖子以上什么都不会剩下。”许应心道。 大钟见他犹豫,狐疑道:“你莫非信不过我?姓许的,钟某在世,经历大大小小战斗不下千起,你敢信不过我?谁不知道小石山钟爷做事稳重,有口皆碑?” 许应讷讷道:“是啊是啊。不过棺中少女是怎么逃出来的?” 大钟暴跳如雷,叫道:“明明是有人暗算我,趁乱救出妖女!这些混球算计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甚至不惜大开杀戒,迫使奈河改道,冲击小石山!否则,我怎么会让妖女逃出去?” 许应犹豫,大钟连忙道:“咱们出洞,我让你看看我的准头!” 许应于是走出石室,来到泥丸宫,只见蚖七还是未醒。 他走出秦岩洞,来到无妄山上。凉风习习,大钟漂浮起来,道:“你看到山上的那株参天大树没?” 许应遥望,只见无妄山的山崖顶端,有一株参天之木,高约三十丈,极为巍峨。 大钟道:“我将发威,用钟声将它摧毁。你看好了!” 许应翘首以待,突然只听钟声一响,当的一声,空间层层震荡,下一瞬间,十几个男女被轰出山林,在半空中手舞足蹈。 许应心中一惊:“零陵官吏!他们竟然寻到这里来了!” 过了片刻,那十多个官吏落地,摔得林子里鸟兽四散。 大钟顿了顿,道:“我察觉到有人来了,躲在林子里偷窥我们,于是转换方向,将他们惊出。阿应,我把我这两日积攒的力量耗完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说罢,这口大钟一溜烟钻入许应后脑,消失无踪。 纷沓的脚步声从山林中传来,那十多个摔得鼻青脸肿的官吏从山林中走出。 许应站在原地不动,淡淡道:“我修为大进,已成妖王,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那十多个官吏各自跃跃欲试,却听一个声音传来,笑道:“许妖王乃人族异种,修成妖王之后,等闲官傩不是许妖王对手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次,无须他们出手,本官亲自将你降服。” 许应循声看去,县令周阳一身绸缎黑袍,华贵不凡,迈步走出山林。 “布剑!”周阳轻声道。 许应这才注意到那些官吏身后各自背着一个剑篓子,里面放着十多把宝剑。这些官吏来到距离他三十步左右停下,将剑篓里的宝剑拔出,栽在地上,然后飞速退去。 周阳走上前来,从袖筒中取出一粒种子,栽在剑阵中央。 那种子飞速生根发芽,很快长成参天大树,树冠笼罩方圆数亩,枝条垂下,又细又长,每一根树枝皆柔软坚韧。 大树如妖,枝条舞动,将插在四周的一口口宝剑,铿锵拔出! “此树叫做凤华,传说中是吸了凤血的妖树,在我的控制下,它将挥舞百剑,施展我周家绝学,周天斩妖剑。” 周阳微微一笑,道,“许应,本官身为零陵父母官,爱民如子,给你一条活路。只要你肯归降,本官不但帮你洗脱罪名,还要让你做官。” “做什么?和你们一样做狗官么?” 许应来到一旁的柳树下,折断一根小拇指粗细的柳枝,微笑道,“狗官,让我见识一下,你祖宗从秦岩洞得到的绝学,比我自己参悟的如何!” 第二十三章 特立独行,不同于世 “放肆!” 周阳面色一沉,凤华树随着他的气机爆发而爆发,只一瞬间,一根根枝条舞动着上百口宝剑,如百臂,向许应刺来! 那些宝剑上下翻飞,或快或慢,灵动至极,让人眼花缭乱! 许应见识过巨人神灵的剑术,巨人神灵可以同时控制四把剑,双手各持一把,精神控制两把飞剑。 祂的剑术让许应屡屡吃亏,甚至肩胛骨被刺穿,险些丧命! 不过与周阳的周天斩妖剑相比,巨人神灵的剑术便不值一提。 周天斩妖剑施展出来,上百口宝剑穿梭来去,施展不同的剑法,便如同上百位能施展飞剑术的神灵同时施展不同的剑法,攻向许应! 若是没有学过剑术,在第一个照面只怕便会被斩断四肢头颅,身体被刺得千疮百孔! 许应手持柳枝,脚步移动,手中柳枝为剑,不退反进,迎着百口宝剑冲入周天斩妖剑阵! “叮!” 他的柳枝迎上第一口宝剑,柳枝与宝剑碰撞,将那口宝剑弹开的一瞬间,柳枝端头剑芒暴涨,将剑柄后的枝条斩断! 许应踏前一步,避开身后袭来的宝剑,手中柳枝回剑挑开另一口宝剑,剑气掠过枝条,又是一口宝剑落地。 二十多口宝剑从不同方向攻来,许应顿时险象环生,任由他剑术如何精妙,也不是三头六臂,同时应对这么多攻击。 突然,他手中柳枝脱手飞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弧线,疾如飞矢,将一根根舞动的枝条斩断! “飞剑术!” 周阳心中一惊,短短一瞬间,攻向许应的宝剑便被斩落了三十余口,并且随着许应的身形移动,越来越多的宝剑跌落下来。 许应身形翻起,如鱼跃龙门,从一口口宝剑中穿过,柳枝围绕他飞舞,但凡有宝剑进入丈余之地,都会被柳枝切断剑柄后的枝条! 宝剑没有了枝条依托,便会失控,直接坠地。 只听叮叮当当之音不绝,他落地的瞬间,身后便落满了宝剑,都是剑柄处的枝条被斩断! 周阳冷笑,只见那些落地的宝剑,剑柄处的枝条扎根大地,飞速生长,一根根枝条越来越长,灵动无比,挥舞着宝剑从后方向许应杀去! “许应,你根本不知道我周家的周天斩妖剑是何等厉害!别说你这等妖王,就算是享受香火祭祀的妖神来了,也要饮恨!” 许应落地之后,距离周阳不过数丈,抬手一指点出,咻的一声,柳枝速度大增,直奔周阳袭来! 周阳暴喝:“金刚不坏身!” 他的身躯疯狂生长,很快高约丈二,遍体金光,手脚宽大,手掌弥漫一层纤薄的金气,迎上柳枝! 他的手掌与柳枝相触的一瞬间,柳枝剑芒大盛,嗤的一声,剑气将他掌心金气刺穿。 下一刻,柳枝抵住他的掌心,巨力爆发,周阳掌心与柳枝相触的地方,光芒如波纹动荡。 同一时间,许应穿过层层宝剑的包围圈,手掌抓住柳枝的另一端,猛然一剑刺出! 周阳大喝,鼓荡法力,只听啪的一声,柳枝刺断他的掌心中指骨,从他手背整个透出,再度从许应手中脱手飞出,直指他的眉心! 周阳急忙后退,另一拳挥出,将柳枝击碎,突然许应抓住一口落地的宝剑,屈指一弹,长剑在空中呼啸飞行,剑气暴涨,向他斩来! 周阳这才注意到,许应身后竟然悬着十多口宝剑,围绕少年飞舞,将凤华树攻来的一口口宝剑悉数挡下! 这些宝剑并非法宝,可以为他所用,也可以为许应所用。 周阳用手硬抓,突然手掌一痛,五指齐飞! 周阳催动泥丸秘藏,断指再生,就在此时,许应一拳轰来,身后浮现象王神体,神力爆发。 周阳头颅中拳,庞大的身躯飞起,向后飞去! “狗官!你鱼肉零陵百姓时,可曾想过也有今日?” 许应向前奔行,如香象渡江,脚步落地,地面便自炸开,声势骇人,他身后一口口宝剑流光般射出,蕴藏龙象之力,向周阳刺去! 周阳又惊又怒,连忙高声喝道:“还不快来帮忙?” 一口口宝剑来到他的面前,他急忙伸手抵挡,刚刚挡住三口宝剑,许应身形转动,一脚扫在他的脸上。 “轰!轰!轰!” 周阳连翻带滚,砸入山林,随即一道道剑光射入山林,剑气爆发,纵横切割,将一株株大树斩断! 零陵县衙的官吏急忙冲来,叫道:“案犯休得猖狂!” 话音未落,突然青光一闪,一根柳枝将一人头颅刺穿! 那道青光如同灵蛇,在空中急速穿行,速度极快,令人眼花缭乱,剩下的十二位官吏急忙各自催动傩法,四周青藤飞舞,试图阻挡那道青光。 青光咻咻穿行,发出奇异的啸声,速度极快,所过之处,青藤纷纷炸开。 突然,一个官吏头颅一偏,青光从他的左侧太阳穴穿过,从右侧太阳穴穿出。他的四周,青藤顿时失控,如狂蛇乱舞,直到他大脑死亡,无数舞动的青藤这才力竭,纷纷扑地。 一个青衣官吏听到左侧有动静,转头去看,突然后心一疼,柳枝从他后心穿过,前胸穿出。 那青衣官吏心脏被柳枝中激荡的剑气炸裂,吐血倒地。 那道青光宛如催命符,很快在山林中扫荡一遍,尖锐的啸声也渐渐放缓,速度渐渐放慢,不疾不徐来到许应身后。 许应身后,巨大的青藤穿过山林,疯狂生长,舞动,随后渐渐力竭,倒下。 青藤下,掩盖着十三官吏的尸体。 许应前方,周阳浑身是血,被一拳砸在对面的山崖上。 山崖上,不知谁人所书,写着“无妄”二字。 “咻咻咻咻!” 四口宝剑射出,钉入周阳四肢,将他钉在山崖上。 周阳努力挣扎,怒吼,试图挣脱。 “周县令,我曾经很羡慕你们这些官老爷。” 许应狂暴的气息逐渐平静下来,看着被钉在山崖上的周阳,面色平静道,“你们鲜衣怒马,高高在上,是百姓父母官。你们所过之处,人人叩拜请安,敬畏你们如敬神明。你们们一声令下,一纸公文,便可让百姓进献家财,托妻献子!你们比神灵过得还要舒服!” 周阳停止挣扎,哈哈笑道:“许应,你想做官,何不早说?本官乃周氏子弟,安排你一个官职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目光闪动,凤华树无声无息卷起一口口散落的宝剑,枝条飞舞,就在此时,一道剑光将这株妖树连根斩断。 周阳脸色一沉,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许应回忆起自己在蒋家田的生活,道:“神灵不过坐在供桌后,神龛上,接受人们叩拜和香火,一个月只吃初一十五两顿饭。祂们还要受民祈愿,调节风雨,满足人们愿望。而官老爷,拿着朝廷俸禄,锦衣玉食,走到哪里人们便跪到哪里,远胜神灵!小时候,你们鲜衣怒马路过,我站在路边,脸上满是泥泞,是你们马蹄践踏的泥水甩在我脸上。我多羡慕你们,我曾经憧憬我也能像你们一样。” 周阳暗暗催动傩术,笑道:“现在也不算太晚。我周家与你本就无冤无仇,只是你这个人有才华,所以打算武力胁迫你归顺。既然是一场误会,何必撕破脸皮?我周家可以给你安排官职。” 许应自顾自道:“我跟着干爹和祖父做捕蛇者的时候,晚上睡觉总是睡不踏实,总是惊夜,听到官老爷捉人,妇人惨呼,儿童夜啼,老妪跳墙逃命。白天时,我看到官老爷纵马入村,威风八面,劫掠如匪。那时,我就有个梦想,我也要想官老爷一样威风。” 周阳笑道:“你可以的。只要你效忠,我周家不会亏待你。” 许应继续道:“不过第二天,我看到妇人投井,汉子吊死在自家大门口,我那时就觉得,成为官老爷似乎也没那么好。” 周阳叹了口气,道:“我也时常感念民生不易,奸臣弄权,以至于上行下效。许应你既然有改革政弊的想法,更应该为官。你掌握大权之后,革旧鼎新,治理民生,岂不可以一展抱负?” 许应脸色黯然:“后来祖父捉蛇,被咬了,中毒死了,我爹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我爹不是亲爹,却把我照顾得很好,拼死拼活干了几年,积累了点银子,买了两亩地。他跟我说,阿应,不要捕蛇了,你捕蛇的话,早晚会死在蛇口。他说,你种地吧。他买下地的第二天,官老爷就来收青禾税。” 他嘴角动了动,沉默片刻,道:“他没钱交,地被收走了,卖给了蒋员外。” 周阳微微皱眉,道:“缴税乃是王法,与我零陵的官吏无关。” 许应道:“我干爹哭了很久,说买地的钱是祖父用命换的,应该给我留着,让我将来长大娶媳妇。他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祖父,他要把这笔钱赚回来。他就进山了,去抓异蛇。他好几天都没回来。后来我找到了他,他死了,中毒死的,连妖怪都不敢吃他。我把他背回来,和祖父安葬在一起。” 周阳道:“你有这样凄惨的过去,更应该投靠我周家,做个官吏。你做了官,便可以避免更多的人像你一样。” “周老爷你错了,我向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卖惨求可怜,讨个官职干干。” 许应抬起头,目光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原因是村里人告诉我,人死得不明不白,会变成厉鬼。而我的好朋友蚖七告诉我,对着尸体解释显得多此一举。” 柳枝缓缓从他身后飞出。 “所以,我在杀你之前,向你解释清楚我为何杀你。” 许应转身,柳枝如一道青虹,贯穿周阳眉心。 无妄者,至诚也。 所谓无妄,至诚于心。 许应的作为,只是诚于心而敏于行,说要他死得瞑目,就要他死得瞑目。 周阳双目瞪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死不瞑目。 许应回头看了看他的神态,摇头道:“村里人多半是骗我的,我解释得这么清楚,他还是死不瞑目。以后还是杀过之后再解释,比较稳妥。” 这时,大钟从许应脑后飞出,道:“阿应,你知道你为何实力提升如此迅捷,能快速斩杀这么多傩师吗?” 许应不解。 “因为你是炼气士。” 大钟幽幽道,“你采气期已臻绝顶之境,见体内玄关,即将叩关而通天河。到那一步,掌握神通,才是真正的炼气士。” “这一步走出,你将不同于世人。” 第二十四章 吾道不孤 许应摇头道:“我并不想那么与众不同,我还是更喜欢与大家打成一片。” 大钟试探道:“你的打成一片,是字面上的打成一片,还是真的打成一片?” 他觉得这个少年的打成一片,好像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许应道:“泥丸秘藏必须要打开。我觉得,炼气士与傩师既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修炼体系,那么两个都修,岂不是并行不悖?既然如此,我两个都要。” 大钟呆住。 炼气士和傩师,不是应该分出高下优劣吗?岂有两个都要的道理? 而且,两个都要不会冲突吗? 许应走入秦岩洞,面色疑惑,思索道:“古怪,阴间入侵,附近地理大改,周县令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他离开之后没多久,突然山林中索索作响,许许多多只有尺许来高的青衣小人儿漫山遍野的跑来。 这些青衣小人儿身子纤薄,一身青碧色衣裳,头戴尖帽,足穿草鞋,一个个精明干练,走到一处便东张西望,四下搜寻。 这正是周家的傩术,草木皆兵术。 青衣小人儿便是以草木化作的兵人,被傩术赋予生命,用来刺杀或者探路。 周家的大傩甚至可以用这种傩术来制造一支大军,杀上战场,以绝对的数量淹没敌人。 突然,一个青衣小人儿不经意抬头,看到钉在山崖上的周阳,不由惊叫一声。其他青衣小人儿立刻蜂拥而来,众人叽叽咕咕,口中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堆叠在一起,攀爬山崖。 它们相互协作,将一口口宝剑拔下,托着周阳的尸体涌入山林之中。 到了傍晚,青衣小人儿带着周阳的尸体翻山越岭,来到仪林寺。仪林寺与吴望山原本很近,但奈河入侵,阴间与阳间碰撞,凭空多出许多大山大川,不但吴望山变成了无妄山,仪林寺也被送到四十里外。 两地之间,多为阴间领地,道路艰难,危险颇多,难以涉足。 那些青衣小人儿托着周阳尸体进入仪林寺,周一航老眼含泪,哆嗦着伸出手将周阳的双眼合上。 “不要有风,惊扰了我儿的鬼魂。”他吩咐四周的官吏,命人将门窗紧闭。 待到夜晚,奈河入侵,周阳的鬼魂飘飘荡荡,立在自己的尸体前,鬼魂的脚与尸体的脚相连。 原本,鬼魂肉眼不可见,但奈河入侵之后,干扰现实,到了夜晚鬼魂也可以看到。 周阳鬼魂叫道:“许应杀我,父亲为我报仇!” 周一航老泪纵横,哽咽道:“我儿放心。老父此去,无论如何都将斩杀此獠,用他的人头祭奠我儿!” 周阳怨气稍稍减弱,道:“寒风吹我好疼。” 周一航抹去眼泪,道:“我已经命人去造神像,待神像造成,为你贴上金箔,造个金身。待你头七过后,为父让零陵城的贱民供奉你,要不了几年,你便可以成为神灵!你我父子,又可以相见!” 周阳大哭,拜下。 周一航关上房门,面色阴沉,望向无妄山,低声道:“无妄者,灾变也。所谓无妄,灾祸变乱。许应,就算你有通天彻地之才,老夫也要取你性命,为我儿报仇!无妄这个名字,便意味着你灾变临头!” 无妄山脚下,许应见蚖七依旧在蜕变之中,于是溜出秦岩洞,去看奈河。 太阳落山时,奈河再度出现,浩荡奔流,一时间鬼气森森,无妄山中很多东西都跑了出来,漫山遍野飞来飞去。还有些东西从荒坟中爬出,呼朋唤友,饮酒作乐。 许应看到山脚下有一村镇,灯火通明,有大户人家设宴,款待宾客,心中诧异:“白天怎么没见这里有村镇?” 秦岩洞里没有食物,他一日三餐都是水里抓鱼,树上摘果,虽然能吃饱,但没有米面,总觉得肚子里空得慌。 他走上前去,镇民身上没有鬼气,很是热情,请他入席。镇里多俊男靓女,有老者做媒,要与他结亲,对象是个如花似玉的妹子,生得娇媚动人。 许应脸色通红,讷讷道:“我没有彩礼……” “何须彩礼?” 那长者捋着黑色胡须,笑道,“我若是要你彩礼,岂不是卖女儿?德行有亏。我胡家嫁女儿,向来是给男方彩礼的。你若是愿意,老夫愿在永州城的热闹街道,给你两间铺子一套宅院,外加纹银五百两。” 许应大是心动,去看胡家妹子,只觉女子愈发水灵动人,正要答应下来,忽只镇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一群狐媚,胆敢骗人类无知少年!真当无人能治你们吗?还不快滚!” 此言一出,顿时镇民们脸色大变,一个个脸上生出黄毛,纷纷化作妖狐,满地乱窜,躲入房屋中。 许应暗道一声可惜,心道:“若是能得两间铺子和一套宅院,再娶个漂亮狐女,我做个无知少年又有何妨?” 他好歹混了顿饱饭,向那些躲藏的妖狐躬身谢道:“多谢诸君款待。在下许应,无妄山妖王,大家都是邻居,不必紧张。” 一个妖狐从房子里出来,像人一样站起,躬身道:“原来是许妖王,恕罪,恕罪。我们是山间野狐,见许妖王斩杀敌人英姿勃发,因此想要攀门亲事。” “不知者无罪。若是老丈还想嫁女儿,我可以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 那老妖狐唯唯诺诺,不敢再提这事。 许应暗道一声可惜,走出镇子,循着那女子的声音而去,过了不久只见奈何边立着一口黑棺,长长的锁链垂到水岸边。 棺中少女坐在黑棺前,双手拢着膝盖,抬头望月。 许应仰头看去,一轮明月大如斗,挂在奈河的对岸。月光清幽,不似人间。 月光下,少女更美。 许应心里怦怦乱跳,悄悄呼唤两声钟爷,大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像是死掉了。然而这口大钟从前总是喋喋不休,催促许应修炼好让他窃取气血,把许应当成拉磨的驴子使唤。 “钟爷又豁达了。” 许应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躬身谢道:“多谢姑娘出言,否则我还看不出那是一群狐妖。” 棺中少女目光温润,落在他的脸上,声音也很是温柔,道:“你没有看出他们,是因为你还没有炼成天眼。目蕴神光,内观日月。意运如磨镜,三光聚眉心。就是天眼的诀窍。” 许应闻言,道:“目蕴神光,指的是神识,内观日月,指的是双眼,意运如磨境是神识如镜,三光是日月之光,还有一光是什么光?” 少女惊讶,道:“你的悟性很好啊。还有一光在你眉心凹处,名叫天光。你且聚精会神,神识处在日月之间,牢记一点,意运如磨境,便可开得天眼,看破妖魔变化。” 她一边说,许应一边做。 许应聚精会神,神识进入希夷之域,飘到日月之间,运转神识,不过片刻神识便被他打磨得如一面明镜。 突然,有光从天外照来,正是第三光的天光! 与此同时,他双眸张开,左眼右眼映照外物,也反映到希夷之域中,左右双眼映照的光芒落在神识镜面上,与天光接触,顿时发生异变! 许应迎着光看去,世界顿时不同! 只见,奈河的右岸出现一条阴间与阳间的交割线,就像是黑夜与白天相交的晨昏线一样。 阴间阳间这两个世界碰撞重叠的地方,还有一条巨大的裂痕,两个世界的空间和大地相互碰撞挤压,声势骇人! 许应和棺中少女此刻正在大裂缝的边缘! 裂缝在不断扩大! 那裂缝中传来巨大的声响,如牛如龙,像是怪物的吼声。许应向下看去,看到有庞大无比的滑腻躯干在裂缝中游动,若隐若现,仿佛有什么活着的巨物被困在地底,试图脱困! 只是每当他细看过去,看到的却只是鳞片状的巨大岩石。 他还能清晰的看到阴间的入侵,看到奈河中游荡的鬼魂! 许应心惊肉跳:“炼就天眼能看到鬼神,未必是一件好事。” 鬼魂保持着临死前的模样,有些鬼魂的死状太吓人,容易惊到自己的魂灵。 因此修炼天眼的人,不能经常打开天眼,除了容易招鬼之外,还容易惊扰到自己,使自己魂灵难安。 更为关键的是,动用天眼对神识的损耗太大。许应目前还不知道如何修炼神识,让神识变得更强,无法时时刻刻开启天眼。 他趁着神识还能坚持,向棺中少女看去,不由心头大震。 少女道:“你都看到了?” 许应点了点头,只见少女的身后竟然坐着另一个少女神人,有如山岳,坐镇空中,给人以无比广大之感! 那神人与少女模样仿佛,眉眼都是一样,但有一身灿灿神光,光芒耀眼! 从她体内映透而出的光芒竟然能够看出一根一根的,纤细如毫,长度不过尺许! 她的身体没有落地,身下有云气,漂浮在空中,看似广大无边,但是却不占任何空间。 她的身后有神光形成的飘带,没有系在身体上,而是飘荡在空中。 棺中少女有一种娇憨妩媚的气质,而身后的神人则尽显威严神圣,凛然不可亵渎! 许应压下心头震惊,询问道:“你身后的是什么?” “元神。将来你也会有。”少女道。 “我也会有?”许应又惊又喜。 “你现在是采气期,采太阳精气,以补体魄、魂魄和元气。待进入叩关期,打开尾闾玄关,开启炼气之门,通天河之路。再进一步便是交炼期,水火交炼,共筑丹鼎。之后二度叩关,开夹脊之关,添油加命,为自己增寿。” 少女不紧不慢道,“之后便是重楼期,飞越十二重楼。瑶池期,脱胎换骨,修得元神。神桥期飞渡神桥,再三叩关,叩玉枕天关,奉天承运。” 许应听得入神,道:“然后呢?” 少女道:“然后便是飞升成仙。不过,这条路已经断了。” 许应还在神往,闻言不由一怔:“断了?是怎么回事?” “被一个大恶人堵住了,绝了成仙的道路。” 少女眼中流露出一丝黯然,随即整理心情,望向夜色中的无妄山,道,“你可知无妄是什么意思?” 她不等许应回答,径自道:“无妄者,意外也。所谓无妄,不期而遇。我本以为天底下只有我这么一个炼气士,没想到又遇到了你。你我是同类。” 她脸上露出笑容,道:“没想到三千年后,居然还会有人走上炼气士这条道路。吾道不孤。” 她站在黑棺前,衣袂飘飘,道:“三千年前,我放船于奈河之上,三千年后,我在此地登船来。我那艘船,已经到了。” 她正说着,突然奈河水面波涛汹涌,巨浪翻滚,突然一艘楼船破水而出,跃出河面! 那艘楼船甲板上,数以百计的骷髅手持刀剑钩叉,正在争来斗去,却没料到这艘在水中航行了数千年的楼船会突然间出水,都是呆住。 少女挥袖一拂,冷声道:“你们这些鬼盗,胆敢占我宝船,还不快滚?” 她衣袖挥处,楼船上一众骷髅不由自主飞起,跌入奈河中。 少女身形飘然而起,落在船头,许应站在奈河岸边,只见楼船向自己这边汹涌驶来,甲板上还不断有奈河水倾泻而下,如瀑奔流,压迫感极强。 楼船顿住,少女从船头探出头来,笑道:“我今晚要做一件大事,还缺一个帮手。你我无妄相逢,便是有缘。你随我去做这件大事,你放心,天亮后我送你回来。” 许应纵身而起,落在船上,笑道:“什么事?” “送神。” 第二十五章 隐景潜化可长生 许应站在船头,向两岸望去,只见奈河两岸,山川不断震动,阴间还在入侵阳间,不断有新的山川从另一个世界涌现,挤压两岸原有的山川和土地,声势惊人! 楼船在水上疾驰,速度越来越快,两岸山川一晃而过,许应心中暗惊:“这艘船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能跑上百里!” 他到过的最远地方也就是百里之外,此刻在船上顿时有些忐忑:“她若是不送我回来,我还能认得路么?我还听说,有些人会卖小孩子……” 他的脑海中,大钟冷笑一声,心道:“这小子被妖女卖掉也不自知!妖女一定另有所图,不知道看中许应什么。” 许应不知它在想些什么,询问棺中少女,道:“何谓存想?” 大钟震怒:“臭小子,居然问我仇人不问我!你若是问我,我岂能不答?等一下,他好像问过我,我忘记说了,只告诉他如何内观。大意了,被妖女捷足先登。” 少女站在船头,身姿卓卓,道:“你不知何谓存想?是了,炼气士一脉到了你这一代已经极为式微,你不知也有谅可原。其实到了我这一代,已经有很多东西失传。大恶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她顿了顿,道:“存想是无中立象,以定神识。所谓无中立象,是以神识在虚无中存想一种大道之象,用以降服心猿,拴住意马。你在存想时,要无中生有,炼假成真,以此修炼法术神通,方能得道。” 许应听到这里,心中微动,道:“存想的修炼方法,好像与隐景有些类似。” 少女疑惑道:“什么隐景?” 许应将那卷《泥丸隐景炼气法》取出,道:“这门傩师功法中说,隐景就是大道之象,不过是采泥丸秘藏的力量炼制而成。隐景也是无中生有,炼假成真,可以炼成法术或者神通!” 他展开炼气法,却见一缕秀发落在展开的书页上,许应抬头看去,少女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正在侧头观看自己手中的《泥丸隐景炼气法》。 她的发丝垂下,落在许应的肩膀上。 她的肌肤雪白,颈部修长,与黑发相衬,更显白皙,不像被关了千年的老尸。 让许应意外的是,少女身上并没有尸臭气,相反有一种很好闻的淡淡香味儿,令他忍不住多嗅两下。 许应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有些心猿意马,慢慢地翻着书页,让她看得仔细。 少女很是认真,许应偷偷打量,只觉她的侧颜比正面还要好看一些,睫毛时不时眨一下,目如宝石,鼻尖秀气挺拔,嘴唇也如樱桃般粉红诱人。 许应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连忙挪开目光:“女鬼非但很有礼貌,还很好看。” 他毕竟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见到美丽的异性,便有些心猿意马,尽管这个异性可能是女鬼或者女僵尸。 许应脑海中,大钟暗自冷笑,心道:“臭小子不会存想,见到漂亮的女子便心猿意马,定力太差,只怕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话虽如此,它还是担心被那少女发现,钟口悄无声息的罩住那颗混沌圆卵,心道:“我罩在泥丸秘藏上,妖女便会以为我是个混沌蛋,不会发现我。” 那少女很快把《泥丸隐景炼气法》浏览一遍,合上经书,沉思片刻,道:“的确有些粗浅。这本书中的隐景是个残缺法门,修炼了便会误入歧途,平白损耗性命,极为阴损。你不要炼了。” “损耗性命?”许应心中悚然。 《泥丸隐景炼气法》是周家传给门生的功法,其中藏有这么大的破绽,周家岂能不知? “书中的破绽,肯定不是泥丸宫主人留下的。那么,只能是周家故意传授这种残缺法门给自己的门生!” 许应额头冒出冷汗,周家利用这些门生为自己卖命,又用这种功法来损耗门生的性命,其用心可谓歹毒! “如此一来,周家的傩法便不会外流,就算外流,传出去的也是速死的法门。周家用这种办法,维持自家的地位!”他心中暗道。 少女继续道:“书中的隐景虽然隐患极大,但隐景的理念极佳,甚至比炼气士的功法理念也不逊色。从这门粗浅功法来推断,隐景可能不仅用来炼成法术,更可能是一种潜化的法门。” 她微微蹙眉,有些不解,道:“炼气士的功法被淘汰了吗?可是,我不觉得隐景潜化,便能胜过炼气士的功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炼气士的灭绝?” 她被关了好几千年,对当今的一切都感觉陌生。 许应询问道:“姑娘,何谓隐景潜化?” 少女道:“从这篇功法来看,傩师修炼隐景的目的,是在自己体内炼成一个小仙界,最终潜化藏形于其中,达到长生不死的目的。只是这篇功法太浅显,没有讲清楚如何隐景潜化。” 许应双眼亮晶晶的,在体内炼成一个小仙界,潜化藏形,可以不死不灭? 那岂不就是仙人? 泥丸宫主人的传承,听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那么,隐景如何修炼呢?”许应压下心头的激动,问道。 少女有些不悦,淡淡道:“你我是同道中人,你的传承不比我弱,又何必去学隐景潜化?” 许应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我的传承这么强么?等一下,我哪来的传承?是太一导引功吗?” 他有些迷茫,太一导引功只有采气期的导引功,并无后续法门。 突然,楼船一路西去,行驶到下半夜,船速渐渐放慢。许应已经不知这艘船沿着奈河行驶了多远,想来最少有两三千里地。 “这里是怀化还是铜仁?不对,怀化就在永州西边,铜仁离这里也就几百里。” 他不知楼船驶到何处。他只是一个乡下少年,知道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永州附近的州郡。 许应向前看去,奈河在这里突然分流,形成一条条支流,像是树叶的脉络,四下散开,流向茫茫的黑暗。 支流所经过的河岸,鬼火点点,远远看去,方圆百十里到处都是鬼火,星罗棋布,宛如一片鬼蜮世界! 传闻,奈河会接引鬼魂进入阴间,免得鬼魂饱受风吹日晒。 人刚死的时候,魂魄离体化作鬼魂,稍有微风便会把撕开撕开,稍有阳光便会令其魂飞魄散。甚至连凡人身上的阳气,也会冲击鬼魂。 只有进入阴间,鬼魂们才算安全。 许应张望,可惜现在是深夜,看不太远。他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鬼火。 “此地为何有这么多鬼火?”他低声道。 楼船速度放慢,驶入奈河数以百计的支流中的主干道,两岸鬼火幽幽,隐约可以看到村庄城郭。 大概是晚上的缘故,看不到人烟。 少女打开立起的黑棺,掀开棺椁,在里面摸索片刻,从棺中取出一根长达两三丈的鞭子,交给许应,道:“你留在船上,待到楼船停下时,便将此船点燃。楼船燃烧之后,你提起这根鞭子,往天上抽,抽到力竭为止。” 许应打量鞭子,这是根普普通通的鞭子,用细麻绳编织而成,鞭梢处挂着一缕金黄色的尾毛,不知是什么动物尾巴上的毛发。 “这样就可以送走神灵?”许应疑惑道。 少女笑起来眼眸如月牙,很是勾人,道:“自然可以。” 许应长舒口气,笑道:“交给我,你大可放心。” 少女却不放心,道:“此船乃我三千年前所炼,凡火无法点燃,我再给你一朵火焰。” 她的身后,少女元神伸出右手,拇指和无名指的指头相触,指端有一朵微弱的火苗,送到许应面前。 许应不知该如何接下这朵火焰,那少女元神的右手却探入他的希夷之域中,拇指与无名指分开,那朵火苗便静静地漂浮在空中。 “这朵火焰是我寻到的纯阳异火,此火天地所成,可助你修行。” 少女下船,飘然而去,声音清脆,从远处传来,“你只需运炼神识,进入火焰,便可以控制火焰的进退。放火烧船之后,你炼化此火,以火中真阳淬炼肉身魂魄,可助你修成纯阳之体。” 她的身形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声音也越来越轻淡:“等半个时辰,你便放火,抽鞭,然后便可自行离开。此地凶险,不可久留,我事情办妥之后自会寻到你,将你送回无妄山!” 许应目送她远去,只觉身上暖洋洋的,那朵纯阳异火在他希夷之域中散发着阵阵阳气,竟然与雷音淬体、大日淬体有着类似的效果,可以淬炼肉身!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的元气从火焰中穿过,竟然变得越来越精纯! “连元气都可以淬炼!” 许应惊讶莫名莫名,试着淬炼神识。让他又惊又喜的是,神识竟然也得到了锻炼,变得更为坚韧纯粹! “若是能用此火把我肉身、神识和元气都淬炼一遍,我肯定实力大增!”许应站在船头,迎着奈河上的阴风,踌躇满志。 大钟从他脑后飞出,幽幽道:“阿应,你们俩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许应疑惑道:“孩子?什么孩子?” 大钟冷笑:“你与妖女卿卿我我,没有想过和她生孩子?” 许应脸色羞红,道:“岂可如此?而且孩子是怎么生的?” “就是用你的……打住!”大钟醒悟,连忙住口。 这时,许应看到奈河左岸,夜色中一个面带菜色的褴褛男子拄着木棍,艰难的从丛林里走出。 褴褛男子身后,丛林摇晃,又有几个衣衫破烂的老人和妇人走出,也是拄着木棍,艰难前行。 丛林里走出的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幼,拖家带口,相互搀扶,却都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借着奈河鬼火的光亮可以看到,他们衣裳破开的地方有触目惊心的脓疮,招来苍蝇围绕他们嗡嗡乱转。 许应顺着他们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浩浩荡荡的逃难人群宛如一条连绵数里的黑龙。 “他们是……”许应喃喃道。 大钟声音带着几分凝重,道:“他们是疫人,染上了瘟疫。” 许应向更远的地方看去,那里正是百里鬼火弥漫之地。疫人,应该便来自那里。 “他们来的地方,多半有洪灾、战争或者饥荒。”大钟声音低沉,道,“我孤悬在石山上已有三千年,这种事情见过很多次。” 它悬于石山荒庙中,数千年来见到了无数次洪灾、战争和饥荒,尸横遍野,无人掩埋,每当此时,便会滋生瘟疫。 楼船还在不紧不慢的往前驶去,越来越多的疫人出现在奈河两岸,山村、城郭,到处都是疫人。 疫人艰难前行,沿着河岸不知走往何处。 不断有人倒下,身体抽搐几下,便彻底没有了气息。 但其他人对此却视而不见,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他们目光呆滞,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 “阿应,这里应该便是奈河改道的源头。” 大钟沉声道,“有人为了在这里营救妖女,大开杀戒,制造疫病流行。阿应,这妖女此次让你帮她办事,肯定不怀好意,一定有所图谋!” 许应依旧站在船头,呆呆的看向那些疫人。 他炼成天眼,用天眼看这个世界,一切变得不同。 天空中,有粗大的肉红色触手漂浮,无声无息垂下。 这些肉色触手极为灵动,像是从另一个空间深处伸来,看不到源头。 它们来到那些疫人身后,分裂成许许多多的细微触手,插在这些面带菜色的人们的脓疮中,缓慢的蠕动,吮吸。 许应向远处看去,鬼火遍地,而在这些地方的天空,也有无数触手从另一个空间探出,从天而降,没入下方的黑暗中。 一条条肉红色触手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穿插交错,布满昏暗的天空,遮挡住夜晚的星辰。它们分裂成更多的触手,不断鼓起,缩小,再鼓起,再缩小,吮吸着疫人的生命力。 这幅画面,异常真实,又异常不真实。 这就是他的天眼所见到的景象! 许应艰难的挪动视线,喉结滚动一下:“天呐……” 他目光所及之处,整个昏暗不明的天空,完全被蠕动不休的红肉覆盖,望不到尽头。 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笼罩了天空,垂下无数肉色触手,探向西方之地的人们。 第二十六章 送瘟神 突然,许应只觉身上有些瘙痒,急忙挠了挠。 天空中的肉色触手还在不断的分裂,从空中舒展落下,寻到新的疫人,把触手插在他们身上,吮吸他们的生命力。 许应气血充沛,那些触手一时无法靠近。 他之所以感觉到瘙痒,是感同身受。 他看到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随着疫人的呼吸而进入他们体内,这些黑气无形之中侵蚀着他们的气血。 这丝丝缕缕的黑气进入他的希夷之域中,便被棺中少女给他的那朵火苗光芒一照,便自消散,并未影响到他。 “这些血色触手,到底是什么?”许应喃喃道。 “瘟神!” 大钟听到他的描述,语气凝重,道,“你看到的是掌控瘟疫天灾的天神!” “天神?” 许应打个冷战,他遭遇过不少神灵,甚至自己也杀了几尊神灵,但就算是最为强大的薛城隍,也远不能与弥漫天空的瘟神相提并论! “天神居住在天道世界之中,掌握天道,手持天理,不老,不死,不灭。” 大钟道,“天道世界高远莫测,天神等闲不会下界。瘟神怎么会跑下来?是了,一定是妖女的同党为了搭救妖女,血祭瘟神,造成了莫大死亡,引起奈河改道,阴间入侵!” 它冷笑道:“妖女果然没安好心!” 许应仰望天空,那些粗大触手的本体还在另一个世界之中,那个世界,便是大钟所说的天道世界吗? 楼船还在向前航行,距离棺中少女半个时辰的约定越来越近,许应望向岸边,两岸尸体堆积如山,那是疫人的尸体。有人在尸体下堆满木柴,放火焚烧。 火焰可达五六丈高,在黑夜中显得极为夺目。 不计其数的鬼火漂浮在尸山旁边,阴风吹过,鬼火中的鬼魂立刻饱受撕裂的痛苦,面目狰狞,身躯扭曲,发出阵阵呜咽声! 还有的鬼魂在火焰中挣扎,似乎焚烧他们的尸体,他们的魂魄也会有感觉一样,仿佛没有死透。 许应还看到不知是人是鬼的身影,正在一车一车的往外拉尸体,就堆在尸山旁边。 奈河岸边,隐约传来诵经声,许应循声看去,只见尸山旁有几个僧人正襟而坐,敲着木鱼,低声诵念往生咒。 那些僧人也长着烂疮,身上扎满了瘟神的触手。 这真的是棺中少女的同党所为吗? 大钟有些不安,催促道:“阿应,这里瘟疫之气越来越重,以你们的实力,要不了多久瘟疫之气便会腐蚀你的气血防御,瘟神便会吮吸你!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许应摇头道:“不行!君子言而有信,我答应了别人,岂可食言?” 大钟怒道:“召唤瘟神的人就是妖女同党,他们召唤瘟神的目的便是让奈河改道,冲击小石山,救出妖女!你还以为妖女是好人?” 它怒气勃发,喝道:“钟爷我才是好人!你们那晚躲在我的庙宇中,我见奈河改道,你们几个生灵即将死于奈河水中,这才出手保护你们。若非要护住你们性命,我岂会被妖女重创,岂会让妖女逃走?” 许应思索片刻,道:“钟爷,你对我有恩,我铭记在心,所以任由你窃取我的气血养伤。我是乡下人,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我们乡下人重恩义。棺中少女说她此行的目的为了送神,我觉得她并无恶意。” 大钟喝道:“妖女作恶多端才会被我主人禁锢,镇压在小石山。你看不出来她利用你?她甚至未曾告诉过你她叫什么名字,摆明就是想利用你,用完就扔!” 许应哈哈笑道:“许某一名不文,身无所长,有何值得利用之处?” 他运炼神识,神识进入那朵火苗中,控制这团纯阳异火飞出希夷之域,将楼阁点燃。 火势渐渐变大,比岸边的篝火堆还要旺盛明亮。 许应将纯阳异火收入希夷之域,从船上纵身跃起,落在岸边,取下缠在腰身上的鞭子。 大钟紧张道:“阿应,当心中了妖女之计,酿出泼天大祸!” 许应鼓荡元气,抡起鞭子,猛地一抖,按照棺中少女的吩咐,将空中抽去! “啪!” 他手中长鞭挥出,突然,那长鞭迎风便长,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粗! 这鞭子原本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鞭子,而此刻变粗变长,便浮现出无数先前看不到的细节。 从前看起来像是麻绳一样的编织物,此刻竟然显露出无数鳞片来,宛如无数条无头无尾的龙蟒缠绕在一起! 顷刻间,鞭长三四里,许应握住鞭子把柄,感受到长鞭的跃动,这种感觉,就仿佛自己正抓着无数条龙的龙筋,龙筋的另一端,神龙在不断跳跃! “啪!” 这一鞭,狠狠抽在天空中瘟神的身上,打得瘟神皮开肉绽! 天空炸开,血肉翻飞,瘟神大块大块的血肉掉落下来! 许应呆滞。 大钟也当了一声,抽搐一下,钟声暗哑。 许应心脏暂停跳动,棺中少女让他向天空抽鞭,他原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抽几鞭罢了,其中或许有送神的含义。毕竟民间有类似的风俗,闹瘟疫的时候,人们敲锣打鼓,放火烧船,期望能吓走瘟神。 他没想到的是,鞭势暴涨,竟然真的向那广大无边的瘟神抽去! 伴随着这一声鞭响的是呼啸的狂风,风助火势,那艘楼船的火势越来越猛,火焰点燃船体! 狂风呼啸中,燃火的楼船从河上飘起! 先前他曾去关注这艘船,此刻才来得及看清这艘船的细节。 只见楼船是朱红色船帮,金色船体,船的四壁,绘着古老的神图。 两侧的神图画的是凤凰衔木,筑巢点火,涅槃重生。 木船前端的图是朱雀图,一片大火。 木船后端图是祝融图,一尊面目狰狞丑陋的神站在火海中央。 楼船一边迎着狂风飞上天空,一边变得越来越大,船上的火势也越来越凶! 楼船越来越大,顺着风越来越高,烈火焚天。 突然,船壁上凤凰起飞,朱雀振翅,祝融御火,船上的大火弥漫,将天空烧得赤红一片! 天空中,瘟神触手被烧得滋啦滋啦的冒着油光,那些蠕动的莫大触手在火焰中扭曲,颤抖。 许应眼角跳动,他不但鞭打瘟神,还放火炙烤瘟神。 “棺中少女让我打到没有力气为止,我还要继续吗?” 许应想到这里,心中一横,猛地向后拉动长鞭,心道,“神灵老爷说我触犯天条,官老爷说我违反王法,无论阴间阳间,都没了我的活路!今日鞭打天神,也不过是天界没有我的活路罢了!许某有何惧哉?” 少年收鞭,肝胆中生出满腔豪情,挥鞭便向天上的瘟神抽去:“若是能化解这场大疫,那么鞭笞瘟神,又有何妨?瘟神,我送你一程!” 他用力收鞭,长达三四里的鞭子飞速缩小,来到他身边时只剩下三四丈长短。但随着他再度挥出,长鞭再度变得无比粗大,无数龙筋跃动,震得他手臂发麻! “啪!” 天空中雷霆交加,长鞭比先前更粗、更长,龙筋腾挪跳跃,带着无上威能,狠狠抽在一条条瘟神触手上,打得血肉横飞! 小山般大小的肉块,像是雨点一样从天空中坠落下来,天神血如瀑布般倾泻,化作滔滔血雨,将天地染红! 此国叫竺度,瘟疫爆发,十室九空,到处都是尸体,无人收尸。 竺度国万千傩师遍布各地,此刻纷纷仰起头,望向天空,各自露出惊骇的神色。 只见天空中一艘火船狂风中航行,火焰熊熊,火船周围,朱雀、祝融、凤凰等异象浮现,更是助长火势! 天空都被火船上奇异的火焰点燃,滋滋啦啦,凭空燃烧! 突然,一条长达十里的火鞭抽来,鞭子像是无数龙蛇首尾相扣,打在天空中,天空像是被抽裂,有巨大的碎块掉落下来! 甚至,天空被打出的裂缝处,有血浆如同瀑布般垂落下来! 竺度国一众傩师惊疑不定,天空流血,这种事情多有传说,记载于古籍或者口口相传的故事中,但亲眼见到则还是头一次! 他们看不到空中的瘟神,只能看到火船和火鞭,因此才有天空被点燃、打破和流血的异象。 但毕竟竺度国是大国,国中不乏有高人隐士,能够看到天空中的异象,然而越是能看到,心中便越是惊骇。 那根长长的鞭子,一鞭又一鞭,狠狠抽向瘟神,打得天空到处都是乱窜的雷霆,打得瘟神不断抽搐! 弥漫天空的纯阳异火将瘟神烧得流油,烧得扭曲,连同一道道鞭笞,让那瘟神触手不断收缩,向天道世界中挤去。 天空中,瘟神那无边无际的身体,竟然在慢慢缩小。 这尊不可一世的天神,竟然要被那火船和火鞭,撵回天道世界! 棺中少女静静地站在奈河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衣裙随风轻轻摆动、飘然,仿佛迎风飞去的仙子。 少女很是温和恬静,只是偶尔看向天空,内心并不平静。 终于,火船腾空,天空燃起大火,随即长鞭平地而起,如龙矫腾,抽向天空中的瘟神! 少女露出一丝笑容。 不过,这一鞭抽出,便没有了动静,第二鞭迟迟没有来到。 少女眼眸中的光芒黯淡下来,低声道:“这怪不得他。任何人看到如此惊骇的一幕,都很难继续下去……” 她刚想到这里,突然第二鞭冲天而起,带着熊熊纯阳异火的神鞭再度狠狠抽在瘟神身上,打得那瘟神触手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神鞭掀起狂风,吹动楼船,让火势连天,把瘟神无数触手烧得吱吱作响! 少女露出笑容,轻声道:“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炼气已经没落绝迹的今天,依旧敢于成为炼气士的人,果然与我一样,胆大包天!” 她眼睛亮晶晶的,注视着天空,低声道:“召唤瘟神,付出的代价不小,换做是我便绝不可能任人把瘟神送回天道世界。我肯定会出手,将那个送瘟神的人除掉!我倒要看看你们是谁!” 她目光闪动,这些人纵容瘟神杀人,让奈河改道,围攻小石山,将她从井底救出,之后便杳无音信。 她知道,这里必有图谋! “我辈炼气士,逆天修行,天尚且敢逆,又岂会被尔等宵小利用?” 她目视天空,突然眼睛一亮,只见火海下一个身影急速飞行,直奔火鞭扬起的方向而去! 那里,正是许应挥鞭的所在! “找到你了!” 少女身后,黑棺冲天,锁链飞舞,直奔那身影而去! “给我留下!” 火海之下,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霞光爆发! 许应还在挥舞长鞭,那根鞭子越来越长,威力也越来越强,打得天空血落如雨,至于那艘楼船,也化作熊熊火焰,将瘟神各处肢体纷纷点燃! 瘟神触手正在不断缩回天道世界,即将完全回到天道世界,就在此时,天空裂开,一根无比粗大的触手从天而降,自上而下,向那长鞭升起、许应所立之地碾去! 那根触手如同粗大的手指,像是瘟神动了真怒,要将敢于鞭笞火烧祂的人,直接原地摁死! 许应手中长鞭原本被火焰点燃,快要烧到手柄处,一直心惊肉跳,用天眼看到那根触手从天而降,顾不得许多,立刻丢掉火焰长鞭,撒腿狂奔,叫道:“钟爷快走!” 大钟受伤在身,行动没有那么迅捷,许应立刻折返回来,抓住钟鼻狂飙而去! 他们上空,空间不断炸裂,瘟神触手积压得四周破碎的空间中雷火滚滚,四下奔流。 “轰!” 一股无比恐怖的波动传来,掀起一阵飓风,将地面的一切连根拔起,无论树木、房屋还是山石,统统送上空中! 飓风中,还有一口大铜钟连翻带滚,撞来撞去,有时候撞在树上,有时候撞在山石上,不知飞往何处。 那铜钟内,一个少年躲在里面,四肢撑着钟壁免得跌落下来。 ————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摘自主.席的送瘟神,愿国泰民安,瘟神一去不回~ 第二十七章 鱼龙舞 不久之后,风势稍稍减弱,大钟从空中坠落,当当砸来砸去,滚动了几十丈这才停下。 许应从钟内滚了出来,两条腿还在颤抖,差点腿一软倒在地上。他急忙扶住大钟,才稳住身形。 混乱过后,一切安静下来。 许应歪歪扭扭的往前走,爬上一座小山丘,不由呆住,只见那根瘟神触手将他们刚才所立之地,直接打出一个方圆百丈的大坑,深不见底! 大坑中犹自冒着一道道白色烟气。 许应喘匀气息,大钟摇摇晃晃飞来,道:“阿应,瘟神多半惦记上你了,祂这次一击不中,肯定会隔三差五想起来,便给你来一下。” 许应打个寒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瘟神被送回天道世界,哪里能这么容易就下来?” 大钟道:“除非有人再度召唤瘟神。祂降临之后,立刻就会感应到你的气息,便会一指头戳来。” 许应哈哈大笑,以壮胆色,道:“召唤天神,颇为不易,我觉得短时间应该没有人再召唤瘟神了。” 大钟悠然道:“等到瘟神再度降临的时候,我的伤应该已经痊愈。” 许应眼睛一亮,满怀期待道:“你的伤势痊愈,就可以抵挡瘟神?” 大钟重重呸了一口:“我伤势痊愈,当然是离你这个瘟神远远的,让你这个混球被瘟神劈死!自从遇到你之后,我便没有好日子过,不是被妖女重伤,就是被神灵暴打,还要被你用来敲墙。现在又多了一笔瘟神血债!” 许应道:“我感觉到这些日子气血充沛,有冲关之势,多半快要突破,进入叩关期。” 大钟语气放缓,劝慰道:“你安心修炼,不要老想着瘟神报复,天塌下来有钟爷帮你顶着,钟爷个头高。那个,你突破之后,借我点气血疗伤……” 许应在山丘上坐下,调动天眼,望向这片陌生的土地,只见弥漫在天地间的黑色瘟疫之气渐渐消散,远处还有民众,身上瘟神触手尽去,只剩下疤痕,要不了多久便会疫病痊愈。 这片天地,也渐渐变得清明。 “这么说来,棺中少女的目的是送走瘟神,拯救世人。” 许应心中有些疑惑,少女被镇压在石山荒庙的枯井中,长达数千年,她不应该是穷凶极恶的魔头魔王吗? 魔头魔王,怎么会拯救世人? 倘若棺中少女是好人的话,那么镇压她的人是好是坏? 那么大钟是好是坏? 许应突然想到,自己先入为主认为大钟的主人是镇压邪魔的好人,但万一大钟的主人是坏蛋呢? “也有可能是一对坏蛋。”许应瞥了大钟一眼,心道。 他正在胡思乱想,大钟担心少女归来,于是悄悄的钻入他的后脑,躲在泥丸秘藏附近。 天空中雷霆不断,时不时有明亮的光芒照耀,贯穿天地,骇人至极。 许应隐隐有些不安,过了许久,突然天空中的异象消失无踪,又过片刻,一口黑棺飞来,落在他的面前。 许应仰头,便见少女从空中飘飘下落,轻轻落在自己面前。 “我已经将召唤瘟神之人重创,元神还在追踪他的下落,查看他背后有何目的,无暇亲自送你回去。” 少女打开黑棺,摸索片刻,从黑棺中取出两片树叶和一盆清水,将一片树叶放在水盆中,道,“你到了奈河边,便将这树叶放在水面上。你站在树叶上,把水盆放好,对着盆中的树叶吹气。记着,不要有外物干扰到盆中清水。我已经在盆中留下法术,可以送你回到无妄山。” 许应手捧这盆清水,捏着一片树叶,还待说话,突然身不由己飘飘而起,凌空而行,下一刻便来到奈何边。 他回头看去,那少女已经消失无踪。 许应定了定神,看了看手中的树叶。树叶是普通的枫叶,两片树叶尚且嫩着,并未变黄。 “这片枫叶,真的能带我回无妄山?” 许应将信将疑,将枫叶抛入奈河,只见这片枫叶落下时便在飞速变大,待落在河面上时,已经变成两三丈长短,叶梗向上翘起。 枫叶停在奈河中,纹丝不动。 许应小心翼翼探出脚,落在枫叶上,试探一下然后站了上去。 这片大枫叶漂浮于水面上,居然稳稳当当,并不会被奈河风浪所侵袭。 许应放下心来,捧着盆坐在枫叶上,对着盆里的枫叶吹了口气,心道:“她让我这样吹气就可以回到无妄山,到底是真是假?” 盆中的枫叶被他一口气吹得向前漂去,说来也怪,那盆不过尺许方圆,枫叶往前漂,却总也漂不到盆的边缘。 这小小的盆,竟似有无量空间! 许应正在看盆里的树叶,突然狂风骤起,从他身后吹来,将他座下的这片大枫叶吹得逆着奈河呼啸而行,顷刻间便逆流而上数十里! 许应惊疑不定,却见那股突然而来的狂风越来越微弱,大枫叶的速度也渐渐降下来。 他鬼使神差,再度鼓起腮又是一口气向盆中枫叶吹去,果然狂风再起,吹动奈河上的大枫叶,让大枫叶一路逆流,风驰电掣,向来路赶去! 许应惊叹连连,道:“不曾想世间还有这等法术,真是神乎其神!” 大钟从他后脑飞出,不屑道:“不过是折叠了空间而已,不值一提。” 许应伸手一根手指,试图去戳盆中的那片树叶,大钟慌忙道:“阿应,不要乱来!” 突然,他们头顶的天空雷声轰鸣,许应抬头看去,便见天空裂开,一根无比粗大的指头摩擦空气,迸发出滚滚雷火,从天外而来,向枫叶小船按下! 许应急忙顿住指头,那根天外而来的巨大手指也随之顿住。 许应收回指头,那根擎天柱子般的指头也随之向天外缩去,最终隐匿消失。 许应惊得一身冷汗。 大钟松了口气,道:“空间法术不是随便玩的,当心把自己玩死。你老实一点儿!” 许应老老实实坐在水盆前,待到枫叶小船速度慢了便吹一口气,为小船提速。 不过,他究竟是少年心态,悄悄伸出手指探入盆中,天外手指再现,探入苍穹。 “我的指头,好大!”许应惊叹。 他调整位置,让天外的指头避开河面,悠然自得的欣赏着自己的大指头。突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根指头撞在一座山头上,许应指头吃痛,急忙收手,只见自己的指端已经被撞破出血。 而在奈河左岸,一座山头炸开,乱石排空,飞到数十里外。 许应吓了一跳,不敢贪玩。 大钟见他吃瘪,不由乐得开怀大笑,当当作响。 枫叶小船东行千余里,来到一片荒凉之地,群山陡峭,奈河湍急,枫叶小船来到河湾处,水流放缓。忽然前方有亮光传来,却是一艘画舫,灯火通明,行于奈河之上。 河湾处,水面宽如海,西山上挂着一轮斗大的月亮,山峰显得比月亮小了很多。 许应暗赞,这阴间气象,颇有另一种美感。 “阿应,不是什么船都能行于奈河之上。” 大钟悄声道,“这艘画舫只怕来者不善。” 忽然,那画舫中有人声传来:“奈月,河面上风紧,把避风灯笼挂上去。” 女子的声音:“是,香公子。” 许应看去,只见一女子手提灯笼从画舫中走出,身姿婀娜,翘起脚尖将灯笼挂在檐下。 这灯笼挂起,突然大风止歇,枫叶小舟缓缓停下,漂在水面上。 许应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这时,画舫中那位“香公子”走出,远远望向许应,惊讶道:“竺度国鞭笞瘟神,将瘟神撵回天道世界的存在,竟然是个毛头小子。” 另一艘画舫驶来,画舫中一个美貌女子噗嗤笑道:“香公子,他被你的避风灯笼定住风势,便不知所措,分明就是一个雏儿。你这么大阵仗,请我前来帮忙,就是为了对付这样一个小辈?” 许应心中一沉:“糟糕!看来瘟神降临的背后,不止一个人。有人引走棺中少女,其他人则在河面上拦住我。” 许应咳嗽一声,壮着胆子道:“你们是何人?胆敢阻拦本座去路,好大胆子!你们比那瘟神如何?” 那美貌女子与香公子对视一眼,不禁笑出声来。 许应冷冷道:“瘟神我打得,你们我便打不得?速速退去,本座不与你们两个小辈计较。” 那美貌女子咯咯笑出声来,道:“这小鬼还在我们面前鼻孔里插葱,装大象。你的修为高低,我们一眼分明。香公子,是你出手还是我来?” 香公子手持折扇,哗啦一声展开,微微晃动,风流倜傥,笑道:“十三娘,擒住送瘟神之人也是一场大功劳。这个功劳,我让给你了。” 那美貌女子看向许应,突然心中微动,道:“往年都是掳来些俊俏白嫩的后生,这个皮肤黑的却没有尝过滋味儿……” 许应心中又惊又怒:“她要吃我!” 那美貌女子咯咯一笑,突然船上飞出两条红绫,在河面上飞舞,猛然间化作两条红龙,头大如小山,凶焰滔天! 为首那红龙咆哮一声,龙吟激荡群山,向枫叶小舟扑来。 许应不假思索,一根指头摁在面前的铜盆中,顿时天空中电闪雷鸣,雷火滚滚,一根肉色擎天巨柱从天而降,柱子周身缠绕着滚动的雷火,按在那红龙身上,如同按着一条蚯蚓,将那红龙从水面上一直按到奈河水底! 水面炸开,掀起百丈波涛,将两艘画舫和枫叶小舟都掀上空中。 香公子与美貌女子大惊失色,急忙各自稳住身形,美貌女子叫道:“他扮猪吃老虎,是个老阴逼,我们小觑了他!” 许应另一根指头与拇指圈起,屈指一弹。 天空中顿时有大拇指落下,与中指相扣,中指弹出,另一条红龙口喷鲜血,被一指弹飞,撞在附近的阴间山峦上,五脏俱裂,骨骼破碎,眼见时不能活了。 而被他碾在水底的那红龙,也被压得五脏六腑尽碎,血肉被奈河腐蚀干净,只剩下一堆枯骨。 许应不禁又惊又喜:“这铜盆,还有这个能力?” 美貌女子又惊又怒,厉喝一声,身后浮现层层洞天,大洞天套着小洞天,洞天外又有长河异象,道韵轰鸣! 她正要出手,许应连忙手放在铜盆中,再度屈指一弹,那根中指顿时冲破层层傩法神通,一切傩法神通,统统破灭,粗大无比的中指径自弹在那美貌女子身上。 画舫轰然炸开,那女子被打得口吐鲜血,头发散乱,倒退数里,轰然撞在一座大山上。 另一边香公子挥舞折扇,正要出手,突然只觉乌云压顶,急忙抬头看去,不由目眦决裂(眦,读zi)。 只见天穹之上,一只遮天大手带着无尽的烈焰,从天而降,向自己袭来! 他顾不得许多,立刻腾空而起,脚踏虚空,履空长奔,奋力逃亡。 那大手化作拳头,追了百十里,遥遥一拳打去,砸在他的身上。 香公子坠入山野之中,不知死活。 美貌女子哗啦一声炸开掩埋自己的山石,惊鸿般飞起,叫道:“十三娘眼拙,冒犯了黑脸前辈,还请恕罪!” “黑脸?” 许应怒不可遏,伸出食指,在铜盆里连连戳了几下,终于戳中那美貌女子,将她打得骨断筋折,口中吐血坠落在地。 许应身后,大钟早就看得呆了。 “看来这些年唯独没有长进的,就是我。” 它心中暗道,“妖女被我镇压了三千年,修为没有长进,但神通着实惊天动地。就算没有人出手营救她,她过些年也会击败我,自己脱困!” 它挂在石山荒庙中,沉睡数千年,荒度光阴。而棺中少女却还在精进,此消彼长,它发觉自己已经看不透棺中少女的神通了。 第二十八章 蚖七化形 香公子连滚带爬,逃出数十里,终于压制不住伤势,仰面倒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过了片刻,美貌女子十三娘一瘸一拐走来,口中咳血。 两大高手对视,均有些难堪。 “没想到此人修为莫测高深,我们栽了。” 香公子喘了口气,坐起身,道,“幸好我们跑得快,否则必死无疑。” 十三娘跌坐下来,道:“他的修为我看不出深浅,甚至是坐在那里,虚虚的点了几下,便将我们重创。难道是上古先秦时代的炼气士,故意扮做少年?” 她颇为羞愧,许应对付他们二人,连手都没有完全抬起来,他们便被打得半死不活,他们甚至都没看出来许应是怎么出手的! 香公子摇头:“我们搜寻上古炼气士,找了这么多年才在石山找到一个,这个上古炼气士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十三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奈河上,风停月朗,即便是往日热热闹闹的河中孤魂野鬼,也静悄悄的,除了许应,连个敢喘气的都没有。 许应重创两大高手,目光变得有些深邃悠远,仿佛自己也成了大高手。 过了片刻,少年才从得意忘形中清醒过来,心道:“我若是狂妄自大,很有可能会被人莫名其妙的干掉。就像很多捕蛇老手,自以为本事过人,一不小心中了一口蛇毒,便双腿一蹬鸟朝天了。” 不过,铜盆实在惊人,竟然将他这个小小的炼气士伪装成绝世高手,打得香公子与十三娘口喷鲜血狼狈而逃,让许应不禁对这个铜盆愈发喜爱。 “棺中少女把铜盆给我,可没说过要还给她。那么,我就不还了。” 少年心道,“这铜盆,或许是她送给我的定情信物,看在铜盆的份上,就算她是女鬼,我也就勉为其难……” 枫叶小舟一夜东行数千里,终于来到无妄山附近,突然天色明亮起来,清晨的阳光洒落,许应心知不妙,立刻抱住铜盆。 枫叶小船下,整条奈河突然消散,无影无踪,枫叶小船变成无依之落叶,从空中飘零坠落。 许应从空中坠落,虽然没有受伤,但铜盆的盆地却被磕破,出现一道裂缝,不住往外漏水! 许应心中大悲,急忙捧着盆撒腿狂奔,高声道:“胡家的,胡家的!借我一锭大银子!金子更好!” 那些狐妖居住在无妄山脚下的小镇里,此刻天刚朦朦亮,许多狐妖还未起床,却见许应捧着铜盆闯入镇中。 胡家长者走出来,慌忙道:“许妖王,此来所为何事?” 铜盆里的水已经将要流完,许应顾不得多说,见他手指上有个金戒指,便一把撸过来,丢进铜盆中。 水盆中的水已经见底,金戒指落入水中,发出啪嗒的声响。 许应急忙抬头上望,突然只见天穹裂开,一个巨大金环从天而降,直径约有三四里,从天外坠落下来。 “轰隆!” 剧烈的震荡传来,那三里金环破开大气层,带着熊熊火光,向无妄山砸来,惊得山中大小妖怪哭喊连天,四散而逃。 许应穷怕了,满怀期待仰望,却见那金环落下,却越来越小,先前还有两三里,很快缩小到百丈左右。 待来到无妄山,只剩下五六丈。 “铮!” 金环旋转着砸下,潜在山崖上。 许应跑过去,将金环从山崖上拔下来,金环只有四尺宽,但比金戒指大了不知多少,足有千斤! “我这辈子,不用努力了……”许应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看着破铜盆,盆中的水已经流尽,棺中少女的神通,也随着盆中水的流尽而消失。 许应往盆中丢了一颗小石子,只发出当的一声,天外并没有一座石山砸下来。 “可惜,此等宝物比传说中聚宝盆还要厉害不知多少倍,但就是太脆。” 许应颇为惋惜,不过能落得一个大金戒指,想来许大官人这辈子吃喝不愁了,彩礼也不再是问题。 大钟静静地飘在他的身后,心道:“臭小子以为铜盆是宝物,其实宝物不过是妖女的空间神通。不过能修成此等神通的往往是神仙之流,妖女居然炼就这等手段,非同小可。她此次脱困,可谓龙出浅滩。” 它突然想到,妖女不妖,反而会化解瘟神入侵,那么自己镇压妖女,岂不是罪过? “难道我是一个坏钟?” 它不由失魂落魄,喃喃道,“莫非我和主人才是恶人?不,主人光明磊落,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是恶人?多半是妖女伪善,故意蒙骗我们!” 许应把金戒指还给胡家长者,扛着大金环返回秦岩洞,却见洞口盘着一条大蛇。 那蛇头丈余宽,头上生角,两只角分叉,像是刚生出的鹿角,毛茸茸的,一黑一白两种颜色,还可以看到血管。 大蛇长约十多丈,在洞前盘了起来。鳞片如同明镜,迎着春日的阳光,泛着金红色的光彩。 蛇头抬起来,约有三四丈高,身缠浓烈的妖气,目光深邃,幽幽的注视着初升的太阳。 他正对着太阳呼吸吐纳,修炼导引功,吸气之时,庞大的身躯膨胀,鳞片摩擦,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阳光中无数光粒蜂拥而来,形成旋涡,纷纷攘攘落入大蛇口中。 大蛇体内可见有一轮.大日游走,光芒甚至透过鳞片,映照出来,可见五脏六腑。 那轮.大日,在短短片刻,便从咽喉来到尾尖,所过之处,身躯无不鼓起、膨胀,比农家存水的水缸还要粗两三圈。 大蛇呼气时,飞沙走石,口中毒气形成烟云,被阳光照成彩霞,升腾而起。 许应遇到过不少妖王妖神,无论气势还是妖气,都不如这巨蛇浓烈。 “你是……蚖七?”许应来到跟前,试探道。 巨蛇目光深邃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许应道:“毒性天下第七的蚖七?” 巨蛇张口,口中传出童音,有如三四岁童子,怒道:“我蜕变之前还是天下第五,蜕变之后怎么就是天下第七了?我而今少说也是天下前三!” 许应疑惑道:“蚖七,你不是要化形为人的么?怎么变成这样?” 巨蛇闭上嘴巴,目光深邃并不说话。 许应盯着他,过了半晌,巨蛇只得开口,口中传来清脆的童子音,道:“我也以为我会化形为人,我体内滋生化生之力,这是化形征兆。没想到我闭关之后,化生之力聚于后脑,然后就生出两只角来。” 许应也发现了,巨蛇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清脆如童,心道:“难怪他总是不说话。” 蚖七修为有成,这次闭关化形,不仅将象力牛魔拳修炼到第七重,修成妖王,而且还内观成功,练就神识,进入希夷之域,调理五气,五气朝元。 他这几日的修行成就,着实非同小可! 许应走到近前,道:“蚖七,让我看一看你这几日进境如何!” 他鼓荡气血,身后象王神体顿现,一拳击出,顿时风雷大作! 这几日,许应斩周阳,鞭瘟神,境遇非凡,这一拳固然是象力牛魔拳的精髓,但已有了很大不同。 他的拳意已经脱离牛魔的疯狂之意,反而多了几分剑道的凌厉和舒展。 蚖七同样鼓荡气血,身后形成丈余的象王神体,只是象王神体相比他那庞大的身躯,显得十分小巧。 他尾尖击出,以尾为拳,迎上许应的拳头。 他的尾尖有点顿,如同大秤砣,一拳打来,威势比许应丝毫不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嘭!” 拳尾碰撞,劲力爆发,气浪澎湃作响,许应衣衫猎猎,蚖七背后也激荡的飘扬起长长的鬃毛,如同一串羽毛状的旗帜。 许应这才注意到他的脑后还有一排飘扬的鬃毛,有点像羽毛,又有点像马的鬃毛,看起来软软的。 “难道是喝了那几口龙血的缘故,导致他未能变化成人?”许应心道。 他记得袁天罡曾说过,蚖七因为贪了几口龙血的缘故,为自己化形为人增添了几分阻碍。想来袁天罡指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蚖七以尾为拳,再度打来,许应以拳脚相对,一人一蛇气血激荡,一时间秦岩洞外飞沙走石。 突然,蚖七施展出白象甩鼻这一招,尾尖抽破空气,发出轰隆雷音,许应急忙躲避,没有硬接。 蚖七的这一尾扫在一块山石上,顿时山石崩裂,碎了一地。 这是蚖七威力最强的一招,尾尖超越声音,蕴藏的力量实在太强,许应轻易也不敢硬接,免得受伤。 “小七,象力牛魔拳已经不适合你了。”许应看了看巨蛇身后小巧的象首神人,道。 蚖七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象力牛魔拳与自己有些不协调,这门拳法凝结而成的象王神体,根本容纳他所有气血,反而限制了他的实力发挥。 “阿应,大钟呢?”蚖七问道。 许应向山下努了努嘴,道:“不知为何在那里发呆。他可能有心事,你去劝一劝。” 蚖七向山下游去,长达十多丈的身躯漫漫而行,压伏荆棘、草丛,挤得山林树木歪斜,让山林中群兽寂寂,众妖匍匐,不敢抬头。 蚖七无声无息的从群兽和众妖之间游过,来到大钟旁边,俯视这口大钟,过了片刻,方才道:“钟爷何故自怨自艾?” 大钟神识波动,道:“我不知自己是善是恶,一时有些情难自已……咦,原来是你!蚖七,你的声音怎么变成童子音了?” 蚖七又羞又怒,道:“阿应说你有心事,让我来劝你,你却羞辱我!你到底有何心事?” 大钟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番,蚖七毕竟书读得多,道:“你既然怀疑自己是坏蛋,何不去问那棺中女鬼?你与她说清状况,不就明白了,何须自己在这里自怨自艾?” 大钟哪里肯向棺中少女低头认错,冷笑道:“我奉主人之命镇压她,她就是坏人,我家主人绝不会有错。更何况我现在身负重伤,若是去见她,被她直接打死了岂不是冤枉?” 蚖七道:“就是怂呗。” 大钟大怒,压着巨蛇脑袋往地上撞去,叫道:“我怂?我只是受伤了而已!我若是好端端的,我会怕她?等我伤好了,我将亲自镇压她,把她塞回石山的古井里!” 蚖七尽管脑袋被撞出十几个血包,但还是不服,嚷嚷道:“当初你没受伤的时候,还不是被人家打成重伤,狼狈而逃?就算你治好了伤去寻仇,只会被人家打得更重!” 大钟怒不可遏:“死蛇,今日我老钟便要在这条奈河边上,送你去阴间!” “我们这会就在阴间,不用你送!” “臭蛇,我打死你!” “钟爷饶命!” 许应在秦岩洞前呼吸吐纳,修炼太一导引功,听见山下热闹,向山下看去,只见大钟与蚖七正在打闹,一会儿大钟摁着蚖七脑袋往地上撞,一会儿蚖七卷着大钟,试图把它勒爆,感情好极了。 “春日阳光正好。”许应面带笑容,内心平和,头顶阳光汇聚,渐渐形成半亩光田。 天气暖洋洋的,万物舒展。 周一航正向无妄山走来,远远望见这座巍峨山岳,面色阴沉。 这老者浑身伤病,两日来,他横穿四十里阴间,从仪林寺走到这里,遇到各种危险,遭遇阴间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总算活着来到了无妄山。 “阳儿,为父今日将割下许应之人头,放在你的祭坛上,作为你成神之后享用的第一个祭品!” 第二十九章 庙里 周一航来到无妄山脚下,正欲登山,突然心中警觉,只见一个土地神从泥土里钻出,头顶的帽子里还顶着块石头。 “土地神寻到这里,恐怕薛城隍和石龙子等人也不远了!” 他正要痛下杀手,除掉这个土地神,免得祂回去通风报信,突然石龙子等人的声音传来:“城隍爷,土地问过这附近的妖神和妖兽,见到许应就在此地出没。” 薛城隍的声音传来,道:“周老头呢?” “听土地说,周一航也到了附近。我们一路跟踪他来到这里,这老儿的草木皆兵术果然不凡,居然能寻到许应的藏身之地。” “是该好好谢谢他。等遇到了他,便送他一程罢。” “是。” 周一航心中凛然,悄悄隐去,心道:“我现在伤势还在,不宜与他们冲突,还是藏在暗处为妙。” 过了片刻,只见许许多多土地神从地底钻出,漫山遍野搜寻。 周一航心道:“就算许应藏在地底,恐怕都会被这些土地挖出来。不过,祂们想搜遍全山野颇为不易。” 突然,有土地叫道:“城隍爷,看天上!” 周一航急忙抬头望天,心神大震,只见无妄山的天空中有一片光田,大约半亩。所谓光田,是阳光中的太阳精气凝结,如禾苗一般金灿灿的栽种在空中,在空中承接清晨阳光,光彩夺目。 远远看去,便像是发光的禾田。 无妄山中的那片光田足有半亩大小,如此庞大的光田周一航与薛城隍别说没有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这光田下方,必是许应。此人修炼妖法,修为大进,因此出现妖神也无法展现的异象!” 周一航低声道,“这人,果然是修炼妖法的不世天才。杀了他可惜了,待会给他留个全尸。” 他飞速向那半亩光田赶去,与此同时,城隍薛灵府率领石龙子等神灵,也在赶往光田所罩之处。 光田下,许应催动太一导引功,体内元气越来越盛,元气被那朵纯阳异火淬炼,化作纯阳。 随着他修为提升,希夷之域中的黑暗不断向后退去,显露出更多的疆域。 这些新的疆域得到雷音淬炼,大日照耀,再加上元气化雨,雨水浇灌,变得生机勃勃,许应也只觉自己的气血越来越旺盛,体魄也越来越强。 他呼吸之间,掀起狂风卷起砂石,眼中也有半尺光芒吞吞吐吐,那是神识显现! 棺中少女将纯阳异火赠予他,修炼起来异常迅捷,甚至连神识也得到强化。 “打开这座玄关,会发生什么事?” 许应神识来到黑暗前,仰望这座人体玄关。 只见这座玄关屹立在天地间,一边是奔腾而下的天河,一边是瑰丽雄起的山脉,各自从天上而来! 只有打通这座横在天地间的门户,才能探索后面更为广阔的体内世界! “棺中少女说,傩师的隐景潜化法门是错的,走她的路才是对的。可是,和她一样的炼气士都消失了,炼气士的功法也被傩师的傩法所取代。” 许应心中默默道,“那么,傩法是正道,还是炼气是正道?” 傩法大行其道,炼气士的功法却变成了妖怪修炼的法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他鼓荡气血,凝聚精神,正欲推开玄关大门,突然大地剧烈震动,耳畔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许应立足不稳,连忙停止功法运转,稳住身形! 蚖七也被甩得连翻带滚,急忙尾巴卷住一块巨石,惊疑不定。 “阴间入侵不是发生在晚上吗?怎么白天也入侵?”大钟疑惑道。 许应站稳身形,循声看去,不由目瞪口呆,只见西边十里开外,大地震动,尘烟四起,群山之中,一轮太阳从尘埃中跃出! 阳光照耀,大放光明! 光芒中,一座巍巍山岳拔地而起,渐渐腾空,巨大的山体遮天蔽日,挂在天空中! 不断有巨大的石块从浮空的山岳上坠落,有的砸向大地,有的漂浮在空中。 许应呆呆的看着这场变故,迷茫的回头看向身后,那里是东方,另一轮太阳正自升起。两轮太阳,一东一西,交相辉映。 他耳边传来大钟的声音:“阿应,你又做了什么?” 许应喃喃道:“我什么都没做,这是我能做出的事?” “这可难说。” 大钟飘来,道,“我镇压小石山三千年来一向平平安安,什么怪事都没遇到过。自从遇到了你,第一晚就出事了,先是奈河改道,后是古井黑棺,我庙都被拆了!然后就是鞭打瘟神,路上还要被人追杀。现在,地底又跑出个太阳。每次案发现场都有你,你还说与你无关?” 许应闷哼一声,迈开脚步。 蚖七连忙跟上他,叫道:“阿应,你去哪里?钟爷说得对,你别再作案了!” 许应回头笑道:“这轮太阳与这座山峰,就在咱们无妄山附近,咱们作为无妄山两大妖王,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蚖七张望,道:“好像是水口庙的方向。” 他体型庞大,游动起来速度极快,叫道:“到我背上来,我载你过去!” 许应脚下轻轻一点,落在巨蛇的背上,大钟则紧随许应,他速度慢,跟不上巨蛇,索性钻入许应的脑海之中。 周一航、薛城隍等人正在登山,也发现这惊天动地的变化,不由得呆了。 薛城隍立刻道:“捉拿许应倒在其次,这轮.大日和这座仙山更加要紧!料想许应那小子也一定会过去,不如在那里将他成擒!” 周一航抬头望去,只见那半亩光田也在空中,直奔山下,看方向便是水口庙的方向。 “水口庙只有一座破庙,那里能冒出一轮太阳和一座仙山?” 他不禁茫然,立刻折向,率先一步赶往水口庙,心道,“许应也是往那里去,我先到一步,等他自投罗网!” 水口庙原本就在吴望山下,但阴间入侵以来,大地不断震动,两地之间相隔越来越远,而今水口庙已经远在十多里外。 蚖七载着许应一路前游,速度比许应全力奔跑也慢不了多少,有许多野兽与大妖纷纷向这边跑来,只有他们是逆行。 天空中,一块小楼般大小的石头从天而降,蚖七连忙躲避,石头砸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许应也是吓了一跳,仰头张望,只见头顶一片巨大的山岳阴影遮住了天空,忽然又有亮光传来,那是一轮太阳,从这座山岳的背面运行过来,照耀古朴巍峨的山体! 空中,不断有巨石从山体上落下,雨点一般,遍布天空。 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巨石倒也罢了,坠落下来的才吓人,稍有不慎被砸中,就是碎成肉泥的下场! 又有一块更大的石头从天而降,落在他们前方,吓得蚖七尖叫起来。 许应纵身落下,来到刚才坠落的那块大石头旁边,仔细查看,小声道:“古怪,这石头居然还长毛。钟爷,你见过这种情况吗?” 这块从空中坠落的大石头,长有类似毛发又类似触手的东西,像是无数头发揉在一起,搓成绳子,又乱糟糟的。 石头四壁便覆盖着这些东西,有的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有的像是苔藓布满石壁。 大钟飞出,用神识细细查看一番,道:“奇怪,这石头似石非石,似毛非毛,似肉非肉,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如此古怪的石头。 蚖七书读得最多,但也不认得这种石头。 突然,大地再度剧烈震动,十里开外的地方又有一座巍峨山岳拔地而起,渐渐腾空! 这座大山,山头倒悬,动静比刚才那座山岳更大,从地底升起时,火光和霞光从山体中迸发出来,极为耀眼! 同时,地底传来咻咻的怪响,像是弓弦绷断的声音,但是更加响亮,处在这声音中,整个人像是要被从中间撕裂一般! 许应突然察觉到地底传来一股奇异的剑气,脸色剧变,急忙纵身跃开,喝道:“蚖七,到我这边来!” 蚖七急忙游到他的身边,他们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裂开之处,地底有奇特的气流喷涌,仿佛剑气从地下向天空喷去,形成一道长达数十里的剑气墙! 剑气从蚖七蛇尾处擦过,蚖七只觉尾部一疼,回头看去,尾巴被削尖了许多,顿时痛得眼泪横流,心道:“我的尾巴尖之所以有点钝,是方便施展象力牛魔拳,现在被削尖了,只怕拳法威力大减。” 这道剑气墙越来越宽,越来越高,几乎与天空中的两座山岳齐平。 待到裂缝中的剑气释放干净,剑气墙才渐渐消失。 许应和蚖七惊疑不定,顺着这道大裂缝看去,只见裂缝极为平整,是一条笔直无比的线,裂缝的断面也平整得像是镜子一样! 仿佛真有无双巨人,手持擎天之剑,将大地劈开! “这世界,大抵是疯了。”蚖七喃喃道。 许应来到裂缝边,向下望去,只见裂缝不知有多深。 “这条裂缝中封存着一位剑道绝顶高手的剑气,被深埋在地底许多年,积郁不出。若非这次阴间入侵,阴间与阳间陆地碰撞,也不会将裂缝震开。” 许应感应藏于地底的剑气,依旧能感应到一些细碎的剑气在裂缝的千百丈深的地方,来回跳跃,交击碰撞,道,“可惜裂缝中蕴藏的剑气已经散发干净,无法细细参悟其中蕴藏的剑法神妙。” 蚖七也被深深震撼,道:“这一剑,比望乡台袁天罡的剑术还要强!” 许应尝试着感受剑意,可惜那绝世强者施展这一剑的时代距离现在太久远,而且随着大裂缝中的剑气散发,裂缝中蕴藏的剑意已经极为淡薄。 突然,他觉察到背后的剑匣在轻轻震动,仿佛匣中有什么活物在欢快的跳跃。 不仅如此,剑匣中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气和剑意渗透出来,与自己的神识相连! 他心中一喜,这剑匣是袁天罡的剑匣,里面藏有袁天罡的剑气,久而久之运炼成宝。 许应一直背着剑匣,但剑匣从未与他有过联系,没想到今日剑匣有灵,感应到从地底飞出的绝世剑气,竟然主动与他相互交感,助他去感悟大裂缝中隐藏的剑意剑气! 大钟也察觉到剑匣中的剑气和剑意,轻咦一声,道:“这个小辈前途无量,快要和我一样,觉醒灵智了!不坏,不坏!” 它语气傲然,显然它的成就要比剑匣高出许多,自认为是前辈。 许应一边细细感应大裂缝中的剑意,一边沿着裂缝向水口庙走去,越是接近水口庙,那裂缝中蕴藏的剑意便越是强烈,令剑匣中的剑气也兴奋雀跃! “快点赶往水口庙!” 许应远远望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官吏背着葫芦,正沿着大裂缝飞奔,其中一个官吏向其他官吏叫道,“这个太阳和两座仙山,是从水口庙的那座破庙里喷出来的!” “通知刺史大人了吗?” “通知了。不过刺史大人应该已经看到水口庙异象了!” 许应闻言,心头大震:“太阳和仙山,是从破庙里喷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去过水口庙,因为在水边有一座大庙而闻名,不过年久失修,而且没有神灵入住,早就断了香火破落了。 他还进去过这座破庙,与寻常的庙宇看起来并无多少区别,无非是凡夫俗子供奉神灵祈求庇佑的地方,破落后便沦为野狐黄鼠狼之流的栖身之所。 这座破庙,能喷出仙山和太阳? 第三十章 庙中乾坤 水口庙旁边有一个村落,此刻村落早已是一片狼藉,阴间新地的出现对这里影响很大,将这个村子撕得七零八落。 村子东边的几栋房屋出现在远处一座高高的断崖上,另外几栋房屋在断崖下,还有几栋房屋架在那道大裂缝上。 许应仰头看去,只见断崖极为平整,而在裂缝的对面还有一座断崖,两座山崖仿佛是一体的,被什么人劈开。 裂缝下便是万丈深渊,冷冷的风在裂缝中呜咽作响! 这里阴气极重,多出了许多阴间的群山,森然,冒着寒气,甚至有的山就是白骨堆叠而成! 山的顶端还有一颗巨大的头骨,看似人头,但是在庞大,头骨上还插着一个剑柄。 许应收回目光,现在是白天,若是到了夜晚,只怕这里便是魑魅魍魉的领地,不知多少鬼怪横行! 而水口庙,正坐落在大裂缝的中线上。 这座破庙的庙门中线,与大裂缝的中线,完全重叠! 许应看到这一幕,眼前顿时浮现出一道澎湃磅礴的剑气,劈开苍穹,撕裂大地,将一座大山劈成两半的情形! 来到这里,大裂缝中的剑意突然浓烈了数十倍,越是接近水口庙,剑意便越强! 许应甚至隐隐感应到,一道有如天外飞虹的剑光,似乎要刺破他的希夷之域! 来到这里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除了鬼神之外,还有许多傩师,有些官傩装束,有些则像是江湖流派。 “这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许应纳闷,询问一个看似江湖流派的傩师,那傩师告诉他,这里是新地,宝物颇多,又有奇珍异草,令人趋之若鹜。 还有傩师告诉他:“周家和阴庭都在捉拿一个名叫许应的要犯,听闻此人擅长破解妖族功法,消息不知怎么流传出去。几大世家都很重视,命人前来捉拿许应,碰碰运气。小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丁泉。” 那傩师见他身旁便是大得不可思议的巨蛇,心中惊惧,虽有怀疑却不敢多问。 破庙的门口悬在大裂缝的中央,虽然架在大裂缝的中央,但破庙却没有裂开。有人用傩术催化青藤搭成长桥,直通破庙的门户。 许应来到长桥上,见有人正在观看这道大裂缝,旁边摆着笔墨纸砚,甚至取出矩尺测量大裂缝,不知在做些什么。 许应走到跟前,那人是个年轻的公子,看起来只比许应大一两岁,皮肤白皙,个头与他差不多。 不过许应骨架宽大,大手大脚,给人一种粗野的感觉。而这个少年虽然身材很高,但骨架较小,眉眼耳鼻唇都显得精致许多。 他身着白衣,以青黛为襟边,绣着淡青色的螭龙纹,衣着淡雅,没有多余的饰品。 他身边还有一个老者,传统的下人装束,青衣布鞋,头发灰白,见许应和蚖七走近,露出警惕之色。 许应不以为意,目光落在水口庙上。站在庙外,依旧能看到庙中古旧的宫殿庙宇,还可以看到庙中几株大树,与他两年前来到这里时所见的并无不同。 但是,来到庙门前往里面看,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庙门中,两座巍峨山岳映入眼帘,山岳高耸,云雾缭绕,漂浮在天空中,如同画境。 青山后方,太阳高悬,明亮纯净,丝毫没有灼热感和刺眼感,围绕两座仙山运行! 许应无比错愕,这两座仙山与那轮太阳,竟然真的是从庙中升起的! 他甚至能看到,悬空的山岳四周有一片无形的光幕,仿佛世界的屏障,与外界隔开! 从这两座仙山上掉落的巨石,如果是落在屏障中,便会浮在空中,如果是落在屏障外,便会砸落下来! 也即是说,庙内庙外,是两个世界! “这是怎么做到的?”许应愕然。 蚖七喃喃道:“这世界,返祖了么?” 突然,破庙中的世界剧烈震动,庙外的大地也左右摇晃,破庙中第三座巍峨仙山,正自冉冉升起! 许应仰头打量这座升起的仙山,喃喃道:“这个世界,大抵是真的疯了。” 突然,他醒悟过来,失声道:“我明白了!庙门,是被那绝世剑道强者用剑气劈开的门户!这个门户,连接着另一个世界!我们看到的太阳和仙山,都是另一个世界之物!” “不要吵!”那青衣老仆低声威胁道。 许应不以为意,脑海中浮想联翩。 在遥远的过去,有绝世强者用自己的剑劈开山峰,裂开大地,打穿了另一个世界。后来,有人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处,建造了水口庙! 但不知为何,庙门后的世界被隐藏起来。有人大庙的附近建造了另一座大庙,直到阴间入侵,震破了封印,让这座大庙重现人世! 蚖七有些不信,询问道:“钟爷,有人能办到这些么?” 大钟尽管经历过古老的岁月,见证过上古炼气士的传奇,但也不太敢肯定,道:“理论上可以办得到。但是我自诞生以来,就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渡劫飞仙。” 它的声音有些黯然,道:“飞升这条路,已经被人堵死了,不可能有人再飞升……难道真的有人能够以剑道,突破了两界的屏障,平地飞升?” 蚖七道:“如果他飞升了,那么他所去的世界是什么世界?” 钟声悠然:“仙界。” “仙界?” 一人一蛇,悠然神往。 许应看大裂缝、断崖和庙门,明了这一剑的走势。 随着他与剑匣的感应,那天外飞虹般的一剑,剑意渐渐渗透,进入他的希夷之域。而匣中剑气也在欢欣鼓舞,跃动不休。 许应默默立在庙门前,久久未动,蚖七正打算上前询问,刚刚接近,忽然见到许应四周隐隐有无形的剑气在跃动。 他刚刚靠近一些,身上的鳞片便无声无息断了好几片! 蚖七心中一惊,不敢靠近。 突然,大钟震动一下,发出一声轻响,却是一道无形的剑气落在它的身上,将它敲响。 大钟顿觉奇异,这才留意到许应的希夷之域中,竟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一道天外飞虹般的剑光! “无师自通大道之象?”大钟吓了一大跳。 棺中少女对许应提及过存想与大道之象的关系,但没有详细讲解,也没有说过什么是大道之象,发现大道之象后该如何存想。 但没想到,许应居然在这道大裂缝前无师自通,存想出这里蕴藏的大道之象! 内观存想,是修炼的必经之路,许应可以说已经入门! “只是稍加点拨,他便做到了内观存想,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蜕变,一鸣惊人。” 大钟心道,“他的资质悟性,比我主人,似乎、似乎……” “小七,你有没有参悟出大道之象?”大钟神识传音,询问蚖七。 蚖七有些迷糊:“大什么象?” “大道之象,就是这大裂缝中蕴藏的剑道……算了,你歇着吧。” 大钟晃晃钟身,心道:“这小子和阿应一样,都见过袁天罡的剑,也来到过这条大裂缝,却什么都没感应到。可见有些人的脑子是脑子,有些人的脑子,只是叫做脑子。” 许应身上的剑意越来越盛,向四周弥漫,突然空中传来清脆的剑鸣,却是他溢出的剑气遇到了其他剑气,两种剑气在空中碰撞,发出剑鸣声。 那个秀气少年作画完毕,沉浸在感悟隐景之中,他的剑气滋长,两人的剑气碰撞,一个剑气狂野霸道,一个剑气绵绵悠长,有一股韧劲,暗藏杀机。 两人气机交感,剑气交织碰撞,愈发剧烈,仅仅是气息感应,便展现出剑道的攻伐进退之道。 只是他们二人都不自知,依旧沉浸在各自的感悟之中。 那青衣老仆见许应与少年的气机碰撞,担心少年被许应打断感悟,不由目露凶光,便欲出手将许应格杀。 但他随即看到少年的隐景在许应的压迫下不断巩固,参悟出更多的隐景变化,这才强自按捺住杀意。 “这个少年的悟性不错,居然与公子相抗衡。”他露出惊讶之色。 他能看得出,许应也在飞速进步之中,各种剑气攻伐有度,对大裂缝中蕴藏的剑道领悟越来越深。 “公子很久没有遇到可以与他棋逢对手的人物了。” 那青衣老仆惊疑不定,暗道,“难道这个少年是某个大世家栽培的年轻高手?他的衣着却不光鲜,多半是想扮做乡下少年,但这气质却彰显不俗,哪里是乡下少年所能拥有的气质?” 许应身穿布衣,但气质脱俗,有一种轩昂的器宇,眉宇间藏着的桀骜,像刀锋一样迸发! 他打死蒋家神之后,一路弑神杀官,破了心中对神灵和权威的迷信,言谈举止自有一种超凡气度。 就算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举止和言语,也可以看出其人的不凡。 “更何况,他还拥有这等神骏坐骑,可见来历非同小可。” 青衣老仆瞥了蚖七一眼,心道,“不过他与公子气机纠缠,若是无法分开,只怕必有死伤。到那时,不管他是何来历,我都要解决了他!” 许应与那少年的气机牵连越来越深,终于到了决生死的地步,青衣老仆目露凶光,正欲痛下杀手,突然只听一声钟响,两人的气机居然各自散开。 “他身边藏有高手!”青衣老仆心中一惊,额头冷汗津津。 许应听到钟声,知道是大钟震散两人交战的气机,只见那少年收拾画作,向庙中走去,连忙道:“兄台,在下许应,你叫什么名字?” 那清秀少年回头,彬彬有礼道:“在下元未央。”说罢,与青衣老仆走入水口庙。 “元未央。” 许应重复这个名字,向蚖七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尽得大道之象中的剑道,与他气机交锋,却看到了我未曾领悟的一面。此人很是了不起。” 他的希夷之域中,烙印着一道剑气,剑气极为明亮,正是他参悟出的大道之象。 若非与元未央气机交感,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剑气参悟到烙印希夷之域的程度! 蚖七催促道:“咱们在庙门口的这段时间,已经有很多人进庙了,再迟一些,只怕连地皮都被他们啃光了!” 这时,庙中有声音传来:“有仙人!庙里有仙人!” 许应连忙走入破庙,进门的一刹那,他只觉自己仿佛穿过了什么东西,但是却看不到。 许应仰头,看到天空中漂浮着的三座仙山,还有一块块浮空的巨石,如同项链上的珍珠,很有规律的漂在仙山周围。 有很多人在顺着巨石往上攀爬,要爬到天上的仙山去。 突然,大地剧烈震动,许应和蚖七立脚不稳,险些被抛飞! 许应连忙催动象力牛魔拳,如神象扎根,稳立不动。蚖七有样学样,却依旧难以稳住身形,但好在他比许应多了一条尾巴,缠住一株大树,免得被甩飞。 不远处,刚才进入破庙世界的神灵与傩师纷纷出手,青藤飞舞,根触破土而出,将被甩飞出去的人卷了回来。 众人正在惊疑不定时,地底震动愈发剧烈,大地越升越高,竟然又有一座仙山,从他们的脚底下拔地而起! 有人叫道:“我们升天了!怎么下去?” 说话之间,地底仙山终于完全破土而出,载着他们向天上飘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天空中飘荡的大石,那是先前两座仙山浮空时落下的山石,漂浮在空中,此刻这座仙山浮空,与那些大石碰撞,声势骇人! 仙山上的人们稳住身形尚且困难,哪里还有手段避开砸落的山石?顿时有不少神灵和傩师被山石击中,直接砸成肉泥! 还有人被滚动的山石碾压过去,血肉模糊! 更有甚者,立脚不稳,从仙山上滑落下去,只在空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叫到声嘶力竭,还未落地! 这座仙山腾空而起,越来越高,直上高空而去,山体也有许多大石脱落,从天空中坠落! 仙山终于稳定,许应全身筋肉紧绷,又自慢慢放松下来,转头看向蚖七,只见蚖七还抱着那株大树,这才松了口气。 许应向下看去,现在的他们,距离地面不知有多远。隐约间,甚至还能看到几个从仙山上掉落下去的身影。 那是没能站稳的傩师,估摸着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摔在地面上。 “这里庙中有庙,有仙人在庙中传道!”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真有仙人?” 许应又惊又喜,循声看去,果然看到四座仙山环绕着壮观恢弘一座大庙,正有许多人在天空中纵跃连连,踩着一块块浮空的巨石,向大庙而去。 “阿应,我们也赶过去!”蚖七兴奋道。 许应正要来到仙山边缘,踏上巨石,突然一个身穿紫黑绸缎的老者背着双手面色阴沉的出现在他面前。 “我儿死得好惨。”周一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许应心中一惊,随即镇定下来,道:“原来是周老爷子。令郎死得这么惨,老爷子何不下去陪陪他?我送你。” 第三十一章 破界 零陵城外,一辆车辇在一众侍卫的环绕下出城,向水庙口方向驶去。车辇极为华丽,上有金顶,顶上是金凤,四个檐角挂着金铃。 车体红漆描金,辕木尺许粗细,辇下四周各坐着一个侍卫,警觉地看向周围。前头拉车的是两尊妖王,牛首人身,高近两丈,筋躯狰狞,有着无边力气,走起路来妖风滚滚,鼻孔喷烟。 出城不过数里,突然车辇停下,有侍卫躬身道:“刺史大人,有零陵饥民拦路请愿。” 车辇中坐着的便是永州刺史,名叫周衡,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留着两缕胡须,从唇边垂下。 刺史周衡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只见路边一众面露菜色的饥民跪了十余里,一个个叫唤着“青天大老爷”,像鸭群遇到了主人一般。 刺史周衡问道:“他们要请什么愿?本官清正廉明,如果不是太过分,便允了他们。” 侍卫前去打探,回报道:“他们说缴不起赋税,吃不起饭,又有奈河为祸,新地侵扰良田,鬼魂肆虐,想请大人免今年的赋税。” “刁民!” 刺史周衡勃然大怒,气得额头青筋绽出,拍案喝道,“真真是一群刁民!他们一群种地的,种的就是粮食,居然还有脸说吃不起饭!就是不想缴赋税的托词!奈河入侵,鬼魂肆虐,鬼魂吃粮食么?真是不要脸!” 他站起身来,冷笑道:“再说了,没有钱,把你们闹市的房子租出去不就有钱了?把你们的马车拉出来跑活儿,不就有钱了?这群老农民放着闹市里的房子不租,放着自己养的马不去做事,跪在官老爷车马前讨饭,居然也有脸!” 他越说越气,怒道:“今天敢拦路免去赋税,明天就敢让官老爷发钱给他们!你给我传令下去,再挡住本官的去路,统统抄家,家产充公!” 那侍卫慌忙出去,命其他侍卫驱逐民众。过了片刻,十里饥民逃得一干二净。 刺史周衡笑道:“本官就见不得穷人,现在清爽了。这些刁民听到抄家,就慌忙跑路,可见家里还是有钱的。如果没钱,为何跑得这么快?” “大人英明!”众侍卫叹服。 车马继续启程,一路横冲直撞,烟尘滚滚,直奔水口庙。 水口庙中,周一航哈哈大笑,声音洪亮,震得许应气血浮动:“送我上路?” 周围其他来新地冒险的傩师多数也被震得立脚不稳,有人头晕眼花,脚下踩空,直接从仙山上摔下去,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周一航视而不见,笑声未落,这老者腰背一躬一挺,身躯暴涨,直接催动金刚不坏身,化作丈六之躯,遍体金光。 他的金刚不坏身炼到四臂,远胜周阳。周阳并未炼出四臂,只能算是初步涉猎金刚不坏身,但周一航却已经将金刚不坏身炼成! 他施展的是东君平天印,掌印之下,有烈火流动。 他的东君平天印造诣也远超其子周阳,许应曾经见过他与城隍薛灵府硬拼一记,仅仅一招,他便让薛城隍的金身受创! 当时,周一航练就魂肉一体,肉身与魂魄紧密如一,着实惊艳了许应,给许应一种不可战胜之感。 现在许应再看周一航施展出金刚不坏身和东君平天印,心中却生出另一种感觉:“他好像没有我记忆中的那么强。” 他调动棺中少女所传的天眼,观察周一航的肉身,以及东君平天印的招法,甚至连周一航的隐景,也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周一航体内,一尊四臂金刚与他紧紧贴合,如同一体,这尊四臂金刚便是他的隐景,是他调动泥丸秘藏之力存想而成。 在天眼的注视下,他可以观察到周一航的破绽。 周一航踏前一步,四掌次第拍出,掌力有云火相随,如旗帜般飘扬,掌力灵动,却蕴藏着莫大力量。 他如同一尊四臂太阳神,驱赶云火而行! 这一招便是东君平天印中的云旗委蛇。 许应顷刻间象力牛魔拳提升到极致,身后纯阳元气凝聚象王神体,一拳击出,雷音轰鸣,直击他的功法破绽! 与此同时,蚖七尾尖为拳,白象甩鼻,巨大的身躯甩动,宛如擎天之柱呼啸扫来。 “嘭!”“嘭!” 沉闷的暴击声传来,许应与周一航碰撞,身后的象王神体如遭重击,被狂风吹拂得气血如尘沙般向后散去! 象王神体是由气血组成,有元气和气化的血雾,气血如尘沙散去,就是神体被震散的征兆。 许应闷哼一声,四肢百骸震动,气血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翻涌不休,连退数步。 蚖七修为尚不如许应,身后的象王神体直接破灭! 这条巨蛇的骨骼哗啦啦震动,身后的龙鬃波浪般摇摆,险些被周一航这一击蕴藏的力量晃散身躯! 周一航气血被许应阻断,云旗委蛇这一招顿时难以为继,气血翻腾一下,随即被他镇住。 许应见状,顿知为何象王神体被破:“他的武道功法比我们高明太多!功法内藏隐景,出手之时配合了四臂天神的隐景!而我和蚖七修炼的象力牛魔拳,没有隐景支撑!” 隐景是大道之象,武道功法若是能与对应的隐景相配合,可以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如象力牛魔拳,若是能参悟象神作为隐景,便可以将这门武道拳法的威力提升到更强的层次。 在没有对等功法的情况下,就算许应能够寻到对方的破绽,也很难伤到对方。 “我虽然没有隐景,但我刚刚炼成一种大道之象!” 许应连退数步,突然停步耸肩,一道剑气从身后而来,迎着周一航斩下! 这一剑,如天外飞虹,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剑气剑意,侵袭周一航的意识! 周一航不假思索,双掌合拢,将这一道剑气夹住,另外双掌依旧向许应击去。 他双手夹住剑气之时,只觉剑气中力量暴涨,顾不得去击杀许应,另外两掌也急忙合拢,四掌合力,夹住这一剑。 许应猛然大步上前,趁他中门空虚,一指点在他的胸口,剑气爆发! “嗤!” 一道剑气穿透他的金刚不坏身,如同一根钢钉,刺入他的心窝! 但好在许应指端的剑气远不如大道之象那般恐怖,只进入他体内三寸,便被金刚不坏身挡住。 然而下一刻,许应十指翻飞,如暴雨打梨花,十指指端相继按在周一航身上各处穴位! 蚖七还未平复散乱的气血,见到这一幕,只觉浑身骨头都软了。 许应所施展的,正是捕蛇者的拆骨手法,他便是被许应拆散全身骨头,才被许应擒获。 而在周一航的感觉中,许应每一指落下,便像一根钢钉刺入自己的体内,截断他的气血流动。 他心中大恐:“这是什么手段?为何他能看出我的功法运行路径?” 他气血被截断,四手力量大减,头顶剑气突破他的四掌夹击,压着他的四条手臂,斩在他的头顶! 这正是许应在破庙门前,参悟出的剑道的大道之象! 大裂缝中蕴藏了一位绝世剑道强者的剑气剑意,虽然许应从未见过这等强者出手,却从残存的剑意中参悟出这飞虹一剑的精义。 这一剑遇强则强,倘若前方空无一物,断然没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想要将这一招剑道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必须有阻挡之物。 正是因为有一座阴间大山的阻挡,让那绝世剑客的剑意遇强则强,劈开大山,在断去山根时达到从未达到过的极限,超越了自我! 许应对战周一航也是如此,剑气遭遇周一航四臂阻拦,威力暴涨,直接碾压周一航的力量,斩在他的脑门上! 与此同时,蚖七再度甩尾,尾尖速度超越声音,鼓荡所有气血施展最强一击,啪的一声狠狠抽在周一航身上! “啪!” 这老者衣衫炸开,金刚不坏身被打得血淋漓,头顶也被一剑长驱直入,一直切到眉心! 周一航脑力受损,双眸变得浑浊,神智不清,浑浑噩噩。 许应发力,继续劈下去,然而剑气却始终难以再进一分一毫,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突然,他察觉到手中剑气突然剧烈震动,让他虎口裂开,急忙撒手后撤。 周一航脑袋里嵌着的剑气啪的一声炸开,许应钉入他体内的那些剑气长钉相继啪啪爆开。 许应心中一沉,他在招式上大破周一航,但修为差距太大,导致他就算招式占优,也不能斩杀周一航。 许应猛然长啸一声,催动太一导引功。 大钟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道:“阿应,叩关需要有大药辅佐,否则没有这么强大的气血冲关!你不要乱来!” 它话音刚落,突然只见天空陡然明亮起来,却是这破庙世界的阳光中无数光粒蜂拥而来,密度胜过外界十多倍! 光粒在刹那间形成半亩光田,亮度也是外界的十多倍! 光田之下,许应的气血暴增,大钟不禁骇然,许应便像是吃了叩关大药一般,气血激荡澎湃,向希夷之域中的那座黑铁门户冲去! “这里的太阳精气如此浓烈,是外界的十多倍,难道真是仙界?”大钟疑惑。 太阳精气浓烈到这种程度,有没有叩关大药也无所谓了。 “阿应,所谓叩关,主要在叩字,叩问玄关,感悟天地玄根,方可开启玄关。” 大钟飞速道,“有诗为证:先天一气叩关元,窅窅(yao)冥冥大药存。颠倒乾坤成泰象,往来离坎立玄根。你这不是正经炼气士的冲关法……嗯?” 许应体内气血呼啸奔腾,冲击之下,黑铁门户动摇震荡,两扇门户咯吱作响,向两旁分开! 他根本没有去感悟乾坤泰象,更别离坎玄根,直接以暴力强行冲击尾闾玄关! 这座玄关,竟有被冲开的迹象。 大钟呆滞,只见许应体内传来阵阵雷声,一团团长短约寸许的毫光,自他体内往外绽放。 甚至可以看到他的体内,一条散发毫光的大龙,如龙吸水,正自从上而下,向脊椎最下方的尾闾进攻,试图攻克玄关! 那座玄关,正是处在人体尾椎之处,名叫尾闾! 此关一开,通生死,晓阴阳,打开天河,承接天庭玉露,开通体内天山! 一重天山一重天,从此修炼便有了路径! 大钟吓了一跳,心道:“如果不是我窃取了他五成气血疗伤,他这次只怕一下子便将玄关冲开了!这是我的错,须得弥补。” 它也自催动自己的吐纳法门,大钟一吸一呼,形体变大变小,天空中半亩光田顿时变成方圆亩许! 许应的气血顿时为之暴涨,一声轰鸣,纯阳元气终于将那座黑铁玄关冲开! 滔滔天河水,滚滚东流去! 希夷之域中,从九天之上而来的天河之水,冲出玄关,浩浩荡荡进入希夷之域,流经下方的大陆,穿过山川,在高地形成飞瀑,在平原形成湖泊,让希夷之域,突然间变得无比生动多彩! 许应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天河的滋润下,元气滋长,从前的元气修为界限,荡然无存! 他的修为在飞速提升,气血远比先前浑厚精纯! 在这股越来越强的气血的支撑下,他希夷之域中那道天外飞虹般的剑气,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许应稳住后退之势,抬头看向伤口愈合的周一航,如看待宰猪狗,跃跃欲试:“钟爷,让我以全盛状态与他一搏。” 大钟迟疑一下,道:“当心。” 许应立刻感觉自己的气血还在不断提升,这是他自从遇到大钟以来,第一次气血恢复到巅峰! 突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一航,为何这么狼狈?” 第五座仙山冉冉升起,漂浮在远处,刺史周衡的车辇就停在山脚下,车帘打开,四周车窗撤去,周衡大腹便便的坐于车中,笑道,“这就是妖人许应?那个能解读妖族功法的许应?” 原本四周有很多人观战,闻言纷纷向许应看来,目光有些奇异。 周一航见到刺史周衡,心中凛然,唯恐他阻止自己杀掉许应为周阳报仇,立刻怒声咆哮,将金刚不坏身和东君平天印催发到极致,向许应冲去! 他要一举竟全功,将许应格杀,提许应之头祭奠周阳! 突然,天空中一道雪亮的剑气照耀,把四周树木的影子都照得不再存在! 剑气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剑啸声,咻的一声,一闪即没,消失无踪! 附近的山林中,许多树木的树叶此刻漂浮在空中! 这些树叶,突然齐齐裂开,仿佛有无形的剑气,将它们整齐的劈成两半! 每一片树叶都是如此,整整齐齐,没有半点误差! 树叶在风中飞舞,落地! 凉风习习,观战的几人甚至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仿佛有锋利无匹的剑,正指着自己,即将刺破自己的肌肤! 有人脸颊旁边,被风扬起的头发无声无息的从中央分开,像是无形的剑将之劈开。 一个少年站在纷纷扬扬的落叶中,少年前方,周一航恍如般的身躯从中线裂开,正自向两旁徐徐倒下! ————昨天宅猪突然之间感受不到任何快乐的情绪,内心低沉,找不到创作灵感,跟大家说声抱歉。调整了下心态,现在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