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 第一章 你好大的胆子! 清晨,皇城深处,冷宫内。 薄雾笼罩下,冷宫庭院中一片勃勃生机。月前刚种下的菜种已然抽出嫩芽,在院子里拼组出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色块。 菜地里,一身素衣江宁拔下菜地里的最后一棵草,勉强扶着腰板挺起身来,满脸笑意的打量着这冷宫中的一切。 这是她来到冷宫的第一个月。 一个月前,这冷宫还是阴森恐怖,满目荒芜,如今却已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娘娘,我已经摘好了,今日奴婢给您炒青菜吃!” 菜地另一边,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攥着一把青菜笑吟吟的对着江宁喊道。 那少女名为折柳,是江宁唯一的贴身丫鬟。 自从江宁入宫以来,折柳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也随着她一起入了冷宫,艰难求生。 此时的折柳正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梳着简单的发髻,不施粉黛的脸上被晨霜冻出了点点红晕,倒是平添了几分俏皮。 江宁一阵恍惚,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那少女手捧着一只肥硕的老鼠,眼冒绿光的跪倒在她面前,哭诉着这些天他们在冷宫的摆烂生活,已经把她多年的积蓄消耗殆尽,只能等死的画面。 她微微一笑,不管身在什么地方,日子终归是好了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折柳已经到了她面前,她动作娴熟的择着手上的青菜,有些忧虑的望着宫门的方向,“娘娘,您说,咱们真的能有肉吃吗?” 江宁拉着折柳来到檐下,随手搬了两块板等坐下,继续择菜,“我看,应该没什么问题,这点小事陆风还是可以靠得住的。” 尽管江宁这么说,折柳脸上的不安还是没有消磨半分。 那位名为陆风的男子,是禁卫军副统领,同样也是折柳在宫中的相好。 江宁主仆二人进入以来,得了陆风不少的帮助,也是依仗着这层关系,江宁才能在冷宫过得如此有滋有味, “可我还是——” 就在折柳话说了一半之时,冷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缝。 陆风从门缝里探进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即推开大门哼哧哼哧的跑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团硕大的物体。 “娘娘!我给您找来了!”陆风这么说着,但却是两步跑到了折柳面前,献宝似地将怀中的东西捧到折柳面前。 主仆二人垂头一看,只见陆风手中赫然捧着一只尖嘴绿羽的怪鸟。 “这是什么?” 陆风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在御膳房外边儿看到的,我看这鸡羽毛油亮,又出现在那样的地方,想必是什么罕见的佳肴!” 江宁打量着怪鸟尾端的翠绿色长羽,那长羽颜色鲜亮,上面点缀着大小不一的眼睛状纹理,看上去倒是个稀罕玩意儿。 她接过怪鸟掂了掂,无奈摇了摇头,“这鸟身上没多少肉,要是现在吃,倒是有些可惜了。”江宁随手朝着院内一块不曾开垦过的空地指了指,“我们先养一养,养肥了吃也不迟。” 话音刚落,陆风便要动身去围地做鸡圈。 “等一等。”江宁歪头打量着那只鸡,莫名的,她从那鸡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恐惧。 “你把这鸡抓好了,我拿这羽毛有重要的用途。” 陆风用力点头,江宁随即搁了手里的青菜开始拔鸡尾巴的毛。 整个过程中,怪鸡惨叫连连,折柳不忍直视,江宁心惊胆战。 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拔下来几根。 被拔了尾羽的怪鸟躺在陆风手里,嘴里发出点点嘶哑的叫声,奄奄一息。 陆风在院内修了一个鸡圈将怪鸡养了进去,而江宁则吩咐折柳找了一些制作首饰的工具,开始折腾那仅有的几根鸡羽。 接下来的几天,折柳每日都去喂养那怪鸡,什么稀奇古怪的鸡食都用遍了,那怪鸡就是不吃不喝。 直到第三天,那怪鸡已然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无奈之下,江宁只好找来陆风准备杀鸡炖汤。 三人架好铁锅烧水,又拿来了碗和砍刀。 陆风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拎着怪鸡,一只手拿着砍刀,颇显不安的吞了一口唾沫,“我等会砍下去的时候你们离远点,免得血溅到你们身上。” 主仆二人认真点头。 那怪鸡一脸生无可恋,显然已经放弃了抵抗。 “好、好!”陆风咬牙,将手上的菜刀高高扬起。 主仆二人表情沉痛的转过头去,那怪鸡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一阵骚动声从门口转来,一声闷响传来,殿门被撞开,几位身着侍卫服饰的人浩浩荡荡的闯进了冷宫。 为首的男人看了陆风一眼,面露些许惊讶之色,随即沉下脸,对着身后一挥手,“统统给我围起来!” 陆风两步上前,将主仆二人护在身后,“陈副将,不知你们这是——” “属下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找寻贵妃娘娘失踪的爱宠。” 江宁讪笑着上前摆手,“误会!哎呀都是误会!我们这里哪来的什么爱宠。” 陈副将伸手接过陆风手上奄奄一息的怪鸡,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娘娘,这便是贵妃娘娘的爱宠锦绣。” 不等众人反应,陈副将左右打量了一番身侧的砍刀和铁锅,“连人带刀,都给我带走!” —— 江宁三人被押送到一处宫殿中。 陈副将捧着缴获的怪鸡和刀,上前阐述着自己在冷宫的所见所闻。 折柳浑身颤抖不已,压低声音问,“娘娘,咱们可怎么办啊!” 江宁不吭声,只是微微抬头,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丫头,给我说说这宫中如今得势的分别是哪些人。” 折柳抽了抽鼻子,勉强使自己的平复下来,“如今这宫中最为尊贵的,自然是您的夫君,也就是当今圣上穆景昭。” 江宁目光一转,缓缓落在坐在殿内正中,一袭龙袍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正一边眉头紧蹙地听着陈副将汇报,一边神情鄙视的打量着江宁。 像是在打量街边一分钱一颗的大白菜。 这张脸勾起了江宁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她讪讪的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皇上如今刚登基不久,宫中的嫔妃也不多。加上您,拢共也就三位嫔妃,皇后娘娘是户部尚书的千金,性格温和纯良,而贵妃娘娘则是柳大将军的嫡女,性子泼辣爽利,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还没等江宁把话跟人对上号,她的思绪便被一声呵斥给打断。 “事已至此,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宁仰头望去,只见那一身红装的美人正满脸恨意的瞪着她。 那奄奄一息的怪鸟正抽搐着躺在美人怀中。 美艳无双的贵妃娘娘一脸怜爱地爱抚着,瞬间泪如雨下,娇躯一歪,靠进了穆景昭怀里。 “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孔雀可是您特地赏赐给臣妾的,臣妾一直爱惜不已,好吃好喝的照顾它,没想到——” 柳贵妃媚眼一横,“没想到它居然被奸人掳去!宁妃进宫一日便敢惊扰您,如今被打入冷宫依旧不安分,若是不重罚,后患无穷啊!” 穆景昭斜眼瞥江宁,“宁妃,你有什么可说的。” 江宁立刻俯身,泪如雨下,“皇上,我冤枉啊!我只是身在冷宫,生活困苦,那日偶然瞥见这怪鸡立在冷宫外,想着终于可以沾点荤腥——” 不等穆景昭说话,柳锦馥尖刻的声音再度响起,“生活困苦?本宫看你每日在宫内妖言惑众,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柳锦馥说的,便是江宁在冷宫走投无路,被迫说书赚钱一事。 为了让自己的故事听起来生动曲折,江宁在其中杜撰了不少自己和穆景昭坎坷离奇的爱情故事。 “戕害爱宠以下犯上,这是其一,妖言惑众辱没皇上,这是其二。”柳锦馥眼睛一扫,缓缓落在折柳身侧的陆风身上。 她勾唇一笑,“勾结侍卫私相授受,这是其三。” “宁妃,你真是胆大包天!” 江宁心跳不已,“我、我是有苦衷的!” “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苦衷。” “皇——” “皇上!” 陆风的话刚刚冒头,便被折柳打断,而江宁更快一步,跪着挪到了柳锦馥面前。 “其实、其实我仰慕贵妃娘娘已久!” 江宁一句话说出口,周遭瞬间陷入了死寂。 “我久闻贵妃娘娘姿容倾城,是天下第一美人,那日我看着那孔雀立在冷宫门口,尾羽光滑水亮,便想着要做一个稀罕宝物赠予贵妃娘娘。” 江宁从怀中摸出昨日刚做好的孔雀羽钗子递到柳锦馥面前,“娘娘,这是我亲手所做!” 柳锦馥狐疑的忘了江宁一眼,随即接过江宁手上的钗子看了一眼,神情缓和不少。 就在江宁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你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本宫就会原谅你!” “宁妃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贵妃不要为区区一个畜生失了分寸才是。” “皇后娘娘说得轻巧,不是你的宠物你自然不心疼。” “本宫那里还有好些孔雀,若是贵妃喜欢,本宫可以尽数送你。” 柳锦馥不依不饶,转头望向穆景昭,“皇上——” “请皇上看在宁妃母家的份上放宁妃一马。” 第二章 合作关系 皇后的一番话,似乎是触发了什么特定的记忆机关一般。 殿内的所有人打量那跪倒在殿内的娇小少女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畏。 对啊,那再怎么都是丞相江清远家的嫡女,皇上就算看江清远几分薄面,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穆景昭轻咳了两声,“皇后所言极是,宁妃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若是要严加苛责,反而显得咱们有些不通情达理了。”他转头望向柳锦馥,笑容略带歉意地伸手在柳锦馥肩上握了握,“锦绣发生这样的事情,朕也很难过,事后朕一定加倍补偿你,可好?” 言尽于此,柳锦馥也不好再闹下去,只得略微抽动着肩膀点点头。 “好了,大家都退下吧。” 四周的人开始散去,江宁闻声拉了折柳准备离开。 “宁妃,你留下。” ———— 穆景昭把江宁带到了一处偏殿,又遣散了下人,吩咐江宁关好门窗。 门窗紧闭的房间内,江宁和穆景昭穆无声的对峙着。 袅袅的轻烟不断从一旁的香炉中升起,消散在空气中,又被她吸入鼻腔。 这本是宫中的贵人用来宁神养息的香气,但此刻的这股子香气非但没有让江宁觉察到半分安宁,反倒是勾起了她些许不美好的回忆。 许是见她走神,穆景昭上前一步,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不料江宁却像是惊弓之鸟般飞速弹开。 “放心,朕今天来找你,是要谈要紧事。” 江宁看着他的眼神余悸未平,尽管如此,她还是寻了一个距穆景昭较远的方凳坐下,“什么事?” 穆景昭见她这个反应,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同她一起落了座。 穆景昭指节轻叩桌面,“朕也不多说废话了,朕希望可以和你合作。” “合作?” 空气中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吸气声,“简单来说就是,朕希望你可以,杀了朕。” 江宁抬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穆景昭一双有些忐忑不安的眼睛。 莫名的,她想到了自己丞相之女的身份,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于是,江宁非常诚恳的对穆景昭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有病您就去看太医。” 穆景昭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瞪她。 莫名的,江宁感觉一阵帝王之气如潮水般朝她涌来,江宁脚下一软,从椅子上滑下,跪倒在穆景昭面前。 “小人知错,小人罪该万死!”江宁伏在地面,点头如捣蒜。 见她如此,穆景昭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些,“你可还记得,你新婚当夜对朕说的话?” 那颤抖如鸡崽的少女身子猛地一颤,迟疑抬头,“皇上相信小人说的话了?” 穆景昭不置可否,“以江家这样的门第,教出来的女儿不可能会杀鸡、种地、拧钗子。”他微微一顿,起身,朝着江宁踱步而来,“你在冷宫说的书朕日日都去听。”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猝不及防的凑到江宁面前,那一刻,她仿佛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零碎的片段在江宁的脑海中交替闪过。 “我跟皇上啊,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皇上见我的第一面,便吵着闹着要我做他的妻子。” “那年上元节灯会,红灯万里,尚且年幼的我攀上城墙,不慎跌落。是皇上不畏生死,以身为盾,将我护在怀里,那一刻,我决心非他不嫁。” “那年我方才及笄,为了皇上洗手作羹汤,险些烧了厨房,皇上面不改色的吃下了一整桌焦黑的饭食,却在看到我手上的烫伤时红了眼眶。” …… 过往自己在众宫人面前所放的厥词铺天盖地的朝着江宁袭来,头昏脑胀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眼看着穆景昭的脸越来越近,江宁心中忽然了然了一切。 这所谓的合作不过是皇上想让她为此前不知轻重的冒犯之举付出代价。 她看着穆景昭越来越近的脸,浑身颤抖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小人知道错了皇上,小人再也不敢私自编排皇上了。” 穆景昭没说话,只是在她身前不远处蹲下身子,他看着江宁,将手揣进怀里。 江宁颤抖后退,惊恐地瞪大眼睛,难道,他是想杀人灭口? 她双手护着脑袋,艰难缩成一团,意料中的刀子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有些迟疑的睁开眼,江宁看到穆景昭摊开的掌心中正安然躺着一颗硕大的金锭子。 “你言语中故事发生的场景,大多发生在民间,据我所知,江清远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只靠杜撰,不可能杜撰出如此生动的画面。” 江宁却仿佛再也听不进去穆景昭的话了,她死死的盯着穆景昭手中那颗闪闪发光的金锭子。 “朕后面找人去调查过你所说的一切,确有其事。” 穆景昭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手掌猛然收拢,像是把江宁的整个命运都握在了手里。 “朕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 一个月前,帝都,北街一处不起眼的墙角边。 数十位年龄各异,衣着不一的居民端着瓜子和茶水,坐在排列整齐的矮板凳上,正聚精会神的望着墙角的位置。 人群深处,身着素色麻衣的少女——江宁,清了清嗓子,神情紧张地对着众人开口,“只见那贼人手持长枪发出一声厉喝,长枪直朝着女将军门面刺去,枪头破空,发出一阵尖声利响,在空中卷起一阵气流,激得女将军发丝飞扬。” 众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就连人群末端嗑瓜子嗑得最起劲的老伯都捻着手上的已经空掉的瓜子壳,屏住了呼吸。 “然而,枪锋却在女将军额前将将一寸时骤然停下,贼人大惊,抬头朝着女将军望去,只见——” 众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伸长脖子朝着江宁的方向望去。 而江宁,此时却是安静的闭上了嘴巴,端起手边的茶水灌下去一大口,便不再说话了。 “只见什么?”前排的少女愤然起身,掏出一枚铜钱丢在了江宁身前的竹盘里。 随着抗议声不断响起,座位上的听众纷纷起身,不情不愿的掏出铜钱放进江宁面前的竹盘中。 “只见什么啊?” “好姑娘,你就把后面一点说了吧,就一点。” 随着哀叫声不断响起,人群的情绪不断变得激昂、愤慨。 更有甚者,拽着江宁的衣角开始哀求。 然而即便如此,江宁也只是淡淡一笑,毅然决然的落了板。 不再理会唉声叹气的听众,江宁乐颠乐颠的收拾着行头准备退场。 “明日同一时间,我就在这儿和大家再会。” 江宁小心翼翼的装好银子,活动了一番酸痛的四肢,对着听众摆摆手,朝着身后的巷子走去。 江宁把玩着手里鼓囊囊的钱袋行走在巷子中,这个时辰,她一般会去巷子深处的一家馄饨摊吃完热馄饨。 天色将晚,巷子上的一小块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得浓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食物香气弥漫了整条巷子,偶尔有零星几个收摊的小贩挑着扁担匆匆而过。 江宁面露欣喜朝着转角处快步走去,就在她转入拐角的一刹那,她听到一声闷响从自己的后脑勺传来,而后,她没有了意识。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头上的闷痛还没有完全褪去。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江宁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揉一揉自己钝痛的后脑勺,却恍然惊觉,自己的手脚动弹不得。 火辣辣的刺痛感嵌入她的手腕,江宁垂头一看,只见她的手脚正被手指粗细的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 准确来说,是她的全身都被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 江宁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这绳子完全没有松开的余地。 她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呼叫,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麻布塞了个严严实实。 江宁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很快,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是被绑架了。 但是江宁想不通的是,她,只不过是街边一个靠说书生存的小百姓,没钱没势,没色没貌,绑架她的那人如此大费周折,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垂下头去,努力调整着呼吸,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慌张,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绑架的不同寻常之处。 眼前虽然有布块阻碍了视线,但是她隐约能从布料透出的细微光亮判断出,这是一块红布。 而她此时身上所穿,正说一件绣工考究的红嫁衣。 脚下的地面摇晃不定,耳边的欢呼声唢呐声不绝于耳。 江宁猛地一震,她忽然惊觉,她是在花轿上。 她是在被送亲的队伍里。 她仔细梳理着昏迷之前的记忆,想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任凭她怎么回忆,都找不到跟这场绑架的有关的任何讯息。 无奈之下,江宁猛地一歪身子,朝着一旁倒去。 尽管如此,她头上的盖头却还是结结实实的在她头上,只能漏出些许红色的光亮。 就在江宁躺在轿子里一筹莫展之时,花轿渐停、落地。 花轿的帘子被缓缓掀开。 第三章 废妃得势 红盖头阻碍着江宁的视线,从红布的缝隙中看去,她只能看见绣着金菊的红布鞋缓缓朝着她靠近。 那红布鞋在江宁身前不远处,“哎呀,没事没事,姑娘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身子歪下去磕到了脑袋。”江宁从声音里判断出,来人大概是个老嬷嬷。 老嬷嬷伸手扶起她,“姑娘正跟我闹脾气呢,我哄哄她。” 江宁被惊得浑身一颤,努力挣扎着想要挣脱老嬷嬷的束缚。 那老嬷嬷扶着江宁胳膊的手猛地收紧,皮肉上传来的刺痛惊得江宁龇牙咧嘴,无奈嘴巴被破布塞着,只能发出“嗯嗯”的几声响。 就在她竭力挣扎之时,寒光一闪,一把雪白的匕首抵上了江宁的脖子 “我若是你,我就老实点。”那老嬷嬷语气沉沉,惹得江宁身上寒气直冒,“你现在在我手上,懂事点,我可以留你一条命,明不明白?” 江宁点头不止,老嬷嬷转身出了花轿。 送亲的队伍继续向前,队伍不知道走了多久,逐渐从人声鼎沸转为安宁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落地,老嬷嬷给江宁解了束缚,扶着她下了花轿,走了一条很长的路。 一路上,老嬷嬷跟江宁说了很多话。 大致的内容便是,给她五万两的银子,刺杀今晚的新郎,若是江宁不愿意,那便是死路一条。 江宁没得选,只能先应下,日后再想对策。 老嬷嬷似乎对江宁的表现非常满意,将一把匕首交予江宁,便把她交到了另一个年轻丫鬟手上。 江宁蒙着盖头,不知自已身在何处,在老嬷嬷的恐吓之后,她也不再敢轻举妄动,于是,她便乖顺的被带进了洞房。 她独自一人在洞房里待了很久,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烛火跳动的影子在她的脚上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外尖声尖气的“皇上驾到——”的呼喝,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是被送入了宫里。 而自己要嫁的,便是当今圣上。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重而舒缓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江宁明白,今晚要刺杀的目标,正在朝着她靠近。 所幸,对方没有对她说多少话,便直接掀开了她的盖头。 她看着对方身上绣工考究的金龙纹样,几乎就要热泪盈眶。她也实在是想不到,这个世界上,除了皇上,谁还能给她主持公道。 内心的迫切让她暂时的忘却了心中的恐惧,她下意识的就想去抓对方的衣领,说出自己的遭遇。 无奈长时间的捆绑让江宁早已四肢无力,她只是往前一迎,便整个人栽倒在皇上脚边。 江宁毫不犹豫,一把便抱上了皇上——穆景昭的大腿。 不顾穆景昭的挣扎,江宁抱着他的大腿对他诉说了自己这几天的遭遇。 情到深处,江宁捧着那老嬷嬷塞给她的匕首,痛哭着保证自己对皇上忠心不二。 然后,她便被穆景昭当作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丢出了宫殿。 随后,她不曾谋面的倒霉丫鬟折柳也被丢出了宫殿。 主仆二人被马不停蹄的送进了冷宫。 江宁一开始在冷宫也还算乐得轻松自在。 她原本在宫外说书,朝九晚五,风雨无阻。好不容易得闲偷懒,她求之不得,于是日日躺平摆烂,只当是白捡了一个长假期。 反正宫中不愁吃喝,条件不错。 直到某一天,走投无路的折柳捧着一只老鼠,差点在江宁面前生吞下去。 江宁这才幡然醒悟,她在冷宫中的安逸生活,是折柳无私的牺牲换来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毕竟折柳也算是被她所连累。 于是她决定重操旧业,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和折柳。 但身在冷宫,总是行动不便,于是江宁让折柳的相好陆风,想办法把宫人吸引到了此处。 而她和折柳,则在冷宫的墙角下凿了一个大窟窿,开始对着窟窿外的宫人说书。 江宁左思右想,觉得当下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便是宫中主子们的八卦,尤其是前不久她被打入冷宫一事。 于是,她对着众人诉说了她和穆景昭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惹得无数宫人在墙角潸然泪下。 江宁靠着说书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说,还成功的让众人相信了她和穆景昭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而她之所以身在冷宫,是因为其中有无法言说的误会和苦衷。 她走出冷宫,一朝成为宠妃,只是时间问题。 即使宫人们对江宁口中曲折离奇的故事心存怀疑,但是这种怀疑很便烟消云散。 所有的不合理,都在江宁“丞相嫡女”的身份下变得合理。 于是,大家都非常乐意送江宁一个顺水人情。 毕竟若是她一朝得势,提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若是不得势,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江宁便就这样在冷宫生存了下来。 —— 此刻,霜华殿中。 江宁惊疑不已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最终,她还是在不可撼动的皇权下屈服了。 “皇上想让小人做什么?” 穆景昭嘴角勾勒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杀了朕。” 他不由分说的将手里的金锭子塞进江宁的手里,“那贼人不是用五万两银子买朕的性命吗?”随即他瞬间起身,“那朕便用十万两金子将朕的命买回来。” 江宁有点发愣,她怔怔的望着手里沉甸甸的金锭子,人生头一次,她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担忧。 似乎是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失言,穆景昭讪讪的收手,重新落了座。 “小人…”江宁张了张嘴,她本来想问,自己有没有选择的余地。 话到嘴边,又觉得稍显多余,“皇上希望小人怎么做?” 听到她这么问,穆景昭坐直了身子,正声说道,“就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刺杀我。” 江宁原本想要辩解那并不是自己和别人的计划,但话到嘴边,又被憋了回去。 “无论你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朕只给你五次机会。”他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若是成功,朕将许诺的报酬给你,若是失败…” 后半句话被穆景昭咽了下去,其实也不必说,江宁也可以大概猜到是什么。 “第一次,便在本月的十五吧。” “若是小人被当作刺客抓捕呢?” “朕会赦免你无罪。” “若是小人刺杀成功了呢?” “朕会留下遗诏完成许诺。” 江宁思索了片刻,却还是没有问出什么实际的问题,两人就在这宫殿中无声对峙着。 末了,穆景昭缓缓开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宁咬咬牙,跪直了身子,“小人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她望向穆景昭,声音不卑不亢,“事成之后,皇上可以还小人自由。” 穆景昭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他怔怔的望着江宁,良久,最终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谢皇上。” 她郑重其事的对穆景昭磕了个头,随即起身告辞,“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小人先告辞了。” “改一下自称。” 江宁脚下一顿,“臣妾告退。” 她想了想,“臣妾的说书还可以继续吗?” “可以。”穆景昭声音很轻,“把朕的形象说得正面些。” 她点头,给穆景昭关上了门。 江宁把玩着手上的金锭子,踏着夕阳朝着冷宫走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被绑架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任是江宁想破脑袋的没想明白,若是对方真的想要取穆景昭的性命,为什么会选择她来代替丞相千金出嫁? 自己本只是街边的一个说书女,柔弱无力无才无貌,跟丞相府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明明会有千万个更好的选择来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但为何,偏偏是她? 江宁还没走到冷宫,便看到墙角围了乌泱泱的一群宫人。 一位绿衣宫女瞧见她,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宁妃娘娘回来啦——” 人群纷纷转身望她,对她传来或好奇或关切的眼神。 不过江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一下子把她砸了个晕头转向,她现在只想倒头睡一觉,顾不得其他。 于是她有气无力的对着众人摆摆手,“今日本宫有些累了,就不说书了,辛苦大家苦等一场,明日本宫多说半个时辰。” 然而人群不仅没有因她的话而散开,反倒是眼中的惊奇之色越积越深。 江宁不解,转身顺着众人的方向望去,只见长街转角处,一个红鼻子的老太监,正气喘吁吁的朝着她跑来。 见江宁转头,老太监大喜,对着江宁挥挥手,“娘娘!您走得也忒快了些,奴才跟了您一路,愣是没追上!” 老太监跑到江宁面前停下,他笑容谄媚,“娘娘,您终于熬出头了啊!”说罢,他清了清嗓子,停止腰板,从怀中抽出一卷卷轴,不紧不慢的展开,尖声尖气的扬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江宁闻声下跪,身后的宫人更是不约而同的跪倒了一片。 “宁妃江氏,品行端正,德行兼备,特许其恢复嫔妃位份、称号,迁出冷宫,移居明月楼——”而后,老太监又宣读了一堆零零碎碎的赏赐,但是江宁也没太听进去。 末了,江宁叩头,却并未接旨,只是仰头说道:“麻烦公公回皇上话,本宫不愿迁居。” 第四章 理想的生活 令江宁没有想到的是,那公公了然一笑,“此事皇上早已经跟老奴说过了,若是娘娘喜欢,那便住这里也无妨。” 话已至此,江宁也没有什么话所说,于是她接了圣旨,目送着公公离开。 就在公公的背影离开宫道转角处的一刹那,身侧的宫人们蜂拥而至,将江宁围了个严严实实。 “娘娘,您的好日子终于来了啊,您可千万不要忘了奴婢啊!” “娘娘,这冷宫住着多难受啊,您就不要跟皇上闹别扭,原谅他吧。” “娘娘,您以后还说书吗?” “娘娘——” 蜂拥而至的宫人险些把江宁挤得喘不过气来,她身子本就娇小,被人这么一挤,简直是要完全被淹没了去。 “让一让,让一让,不要挤着咱娘娘了!” 江宁闻声望去,虽然发出呼喝声的是折柳,但实际上拨开人群向她走来的人,是陆风。 陆风长臂一伸,勉强在宫人间为江宁开辟出一小块空间,折柳从他身后走出,上前接过江宁手里的赏赐,护着二人走进冷宫。 折柳挽着江宁,笑容灿烂,夕阳西下,暖橘色的阳光落在她颇具肉感的脸上,使其看上去像极了一颗熟透了的橘子。 “娘娘,奴婢从跟着您的那天起,就笃定奴婢一定没有跟错人。” 折柳蹦蹦跳跳的往前,拽得江宁的手臂左右摇晃,让江宁觉得自己好似随时都会跟着她轻盈的步子而飘进云端一般。 “现在啊,我们的菜园子也开辟好了,家禽业很快有的。”折柳打量着冷宫中的一切,眼神中是不带丝毫掩饰的自豪。 陆风引着二人走到宫殿门口,笑容满面的对着二人开口,“咱们到啦。” 折柳在夕阳里仰头看他,声音也像是迷醉在这暮色中了,“要是能这样一辈子,好像也不错啊。” 江宁没有回答,她仰头,只见一只麻雀从檐角腾跃而起,扇动着翅膀一头扎进了夕阳里。 另一边,养心殿中,穆景昭左右张望着,反复确认了自己殿内没有人之后,从手边的琉璃碗里飞速的抓起一颗蜜枣,塞进嘴里。 他心满意足的咀嚼着嘴里的蜜枣,原本淡漠疏离的神情逐渐在那一点甜蜜中舒展开来。 一颗枣入了腹部,穆景昭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巴,又拢起袖子朝着琉璃碗伸出手去。 就在这是,养心殿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那开门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穆景昭闻声抬头,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进了养心殿,来到了穆景昭的面前。 穆景昭手一颤,手里的甜枣滚落在地。 来人正是侍卫统领林徵, 林徵来到穆景昭身前,对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拜见皇上。” “林徵?”穆景昭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衣男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朕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下次再进朕的宫殿提前发出点动静,不要突然出现!” 穆景昭一句话说完,对着林徵抬了抬下巴。 林徵抿了抿嘴唇,直起身来,没有正面回应穆景昭,只是低头,把目光落在自己脚边的那颗蜜枣上。 “皇上又偷吃甜食了。” 穆景昭别过脸去,不看他,欲盖弥彰的干咳了两声,“朕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根据皇上给臣的线索,臣找到了新婚当夜的那位老嬷嬷的下落。” 这样的一句话让穆景昭瞬间坐直了身子。 “如何?” “那老嬷嬷被吊死在城南郊区的一片林子里,臣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去多时了,臣查看尸体,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吊死?”笑死 “准确来说,是被人勒死之后做出上吊的假象,让其毙命的是一根普通的麻绳,她的脚上,还穿着娘娘所说的那双绣有金菊的红布鞋。” “可有找到凶手的线索?” “没有,那片林子少有人往来,况且前些日子多雨,就算有什么证据也早已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随着两人的对话,穆景昭的神情愈发的凝重。 他伸手,拧了拧自己紧蹙的眉头,却久久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那,丞相府那边呢?” “臣在丞相府门口附近蹲守了整整十日,这十日内,丞相府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府内的人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穆景昭思索了片刻,“朕记得,那老嬷嬷是不是宁妃母家的陪嫁来着?” 林徵没有回答。 “会不会是丞相府自导自演出了这么一出戏…但如此大费周折,究竟有何用意?” 穆景昭扶着额头,一脸头痛的模样, 他下意识的伸手,从一旁的琉璃碗里抓了一大把蜜枣塞进嘴里,把他原本精致立体的脸颊撑得鼓鼓囊囊。他却恍然未觉,一边艰难的咀嚼着自己口中的蜜枣,一边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着。 林徵也不再出言打搅,只是静静地等在一旁。 终于,穆景昭艰难的把嘴里的蜜枣吞了下期,他对着林徵摆摆手,“你去帮朕调查下宁妃的来历。” 他歪着脑袋略微思索了一番,“朕记得她说过,她本是北街墙角处一位不起眼的说书摊贩,应该很好找。” “是。” 林徵方才应下,便身子一闪,出了养心殿。 ——— 江宁的日子依旧如往常一般的过着,说书、种地、吃饭、睡觉。 她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因为穆景昭那突如其来的“恩宠”而改变分毫,自从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穆景昭,那日的筹谋和计划都像是一场无厘头的梦境。 但冷宫的生活,倒真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陆风当初为了豢养孔雀而的鸡圈里,早已养满了鸡鸭。 也因此,陆风的工作除了每日的耕地灌溉之外,还多了时不时的杀鸡砍柴。 有时候江宁望着他和折柳一人干活一人擦汗的景象,也会没的由来的理解折柳口中对生活的向往。 一日,陆风趁着折柳去打水的功夫,丢了锄头来和江宁闲谈。 陆风抓着头发,满脸的羞赧,“娘娘啊,我想问你一个事儿。” 江宁随手扯了一条毛巾递给他,继续磕自己的瓜子,“你说。” 壮硕的汉子涨红了脸,“那个、您那个孔雀羽钗子还有吗?” 第五章 发财了! 江宁一惊,连忙给陆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不要命啦,这个东西还敢提?” 陆风神情莫名,似乎难以理解江宁眼中的慌张,他瘪了瘪嘴巴,最终还是从齿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来,“可是我只是想…” 一边,折柳从屋子里端了一碗水来,她小跑着走到原本陆风耕地的地方,左右张望了片刻,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江宁和陆风身上。 “你们两个聊什么呐?” 见到折柳,江宁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我们只是…” 陆风方才开口,剩下的半句话便被江宁堵了回去,“折柳丫头,你快来管管他,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折柳走到两人面前,随手将手中的一碗水递到陆风手上,“怎么回事?” “其实真的没什么。”陆风接过了水,对着折柳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想要喝下去的意思。 然而陆风这样的回答并没有抚平折柳的困惑,反倒是把她的好奇心又激发了些许。 “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有事瞒着我?” 眼看着两人又要斗起嘴来,江宁连忙开口,阻止二人继续争论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方才陆风问了我一些孔雀羽钗子的事情。” “孔雀羽钗子?”折柳狐疑的看了陆风一眼。 而陆风却有些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捧着手中的那碗水心不在焉的喝着。 “你说说这,多不懂事,上次咱们还因为这个孔雀羽钗子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居然还敢提?” “你是想要把这钗子送给别的女人?”折柳两步上前,直勾勾的逼视着陆风。 原本两人身高差距极大,折柳站直了身子也不过到陆风肩膀的位置。而此刻,折柳笔挺着腰板的气势几乎把陆风压得哆哆嗦嗦的直不起腰来。 陆风急切仰头,嘴里的水还没来得及喝下去,被硬生生的呛了一口,“咳、咳还能有谁,就是给你的!” “那你刚才这么做贼心虚。” 陆风双颊被呛得通红,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解释,“我、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江宁翻了一个白眼,心知这二人间的矛盾根本用不着自己调和,最终也会重归于好相亲相爱。 于是,她干脆抓了把瓜子准备看戏。 然而那剧情却并不像江宁想象中的那样发展,两人的争执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原本争锋相对的二人就在那一瞬间,一齐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宁。 她嗑瓜子的动作一怔,目光扫过同样欲言又止的二人,“干嘛?” “娘娘,其实臣是想要拜托您做一个孔雀羽钗子送给折柳。”陆风艰难的顺了顺气,脸色和缓了许多,“臣会付钱的,臣记得上次您拔了好几根孔雀羽留着…” 江宁恨铁不成钢,“本宫不是不愿意,你们也知道,上次我们三个差点因为那孔雀钗子丢了性命!”她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冷颤,“本宫可没有那么多命可以丢。” “不、不是的娘娘…”陆风结结巴巴的想要跟她解释,却还是难以吐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娘娘,您有所不知。”折柳及时的解了围,她拿出手帕递给陆风,上前一步对着江宁解释道,“现在这孔雀羽钗子可是宫中女眷最心仪的饰品。” “可是…” “自从那次您将孔雀羽钗子赠予柳贵妃之后,她日日都戴着,如今宫中女眷都把它当作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江宁微微一怔,她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折柳的话,生怕自己一个字没听明白就会错了意,“柳贵妃,日日都戴着?” “是啊娘娘,您在那件事之后重新得宠,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那孔雀羽钗子是吉祥和好运的象征,更有甚者,认为…把此钗子送给了心仪之人,爱情便会圆满。” 折柳的一番话,听得江宁目瞪口呆。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说书了那么久却收效甚微,而这下,却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如今,这孔雀羽钗子大概值多少银子?” 折柳扶着下巴,“这个奴婢还真的不知道,毕竟除了贵妃娘娘以外,还无一人真正得到过。” 她神情认真,“不过,奴婢觉得,起码值五十两银子。” “什、什么?”江宁手上的瓜子哆哆嗦嗦的散落一地,“五十两?这一根钗子就够本宫养好多只鸡了!” 见到她这个样子,折柳无奈的撇撇嘴,“这可是您亲手所做,而且,宫中只此一根,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都不为过!” 江宁双眼发亮,她眼中的折柳幻化成了财神爷的模样,而那财神爷,正不断的把沉甸甸的金子砸向她。 “那我岂不是,发财了!”江宁心中想着,如果情况真的如折柳所说的一致,那么她只需要多做一些孔雀钗子便可以发一笔大财,自己也不用再跟那个恶毒皇帝合作了。 “丫头啊,我的好丫头。”她兴奋不已的拍桌而起,简直要克制不住的上前抱着折柳亲上一大口。 “但是娘娘啊,您还有孔雀羽吗?” 折柳的一番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朝着江宁从头到脚的泼下来。 她已经没有孔雀羽了。 江宁颓然跌坐在位置上,那日她从霜华宫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把那仅剩的几根孔雀羽毁尸灭迹了。 那时的江宁笃定那东西留着只是个祸患,在点火的时候并无半分犹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几根孔雀羽便化为飞灰。 她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这种到手的财富不翼而飞的感觉,比杀了她还让她觉得难受。 “不,这宫中如此之大,肯定还能找到其他的孔雀!” “据我所知,宫内所有的孔雀都被皇后赏赐给了贵妃娘娘。” 一瞬间,江宁觉得自己浑身彻底的从发梢凉到了心底。 恍惚间,她好像还能看到那位角色美人咄咄逼人的模样。 要是她去请求美人,无异于羊入虎口。 江宁神情恍惚,五千两银子,那可是五千两银子。 多几个五千两,那便是十万两,有了这十万两银子,她便再也不用受穆景昭差遣。 江宁一咬牙,猛地拍桌起身,“本宫豁出去了!” 她转头望向陆风,眼中有一抹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别忘了你与本宫的约定。” 说罢,江宁转身朝着冷宫门口走去,那瘦小的背影里透着几分赴死般的决绝。 第六章 从长计议 即使江宁一路上都在反反复复的念叨着那唾手可得的五千两,但当她真正走到霜华殿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心里有些发怵。 门口那雕刻精美的木质匾额前几日方才见证了她的九死一生,如今她又涉足此处,心中倒是莫名有些感慨。 江宁望着那匾额哀叹,心道,这霜华殿难道就是她的阎罗殿? 许是见她驻足于此,门口的太监弯着腰,趋步走到江宁面前,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娘娘您可是来找贵妃娘娘又什么要事?” 她有些心虚的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一个劲的摆手,“哈,当然不是,本宫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江宁一边故作轻松的往前走,一边止不住的朝着霜华殿敞开的大门里望去。 主殿门口挂着纯白的纱幔,看不见里面是怎样的景象,两位穿着考究的宫女立侍门口,安静得宛若两块人形雕塑。 她没有看到柳锦馥得影子,同样也没有看到孔雀的影子。 江宁一下子犯了难,目测这霜华殿的规模起码是冷宫的三倍有余,那么大的宫殿,要怎么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找到孔雀的所在之处,然后巧妙的从孔雀的尾巴上拔下几根羽毛又不被发现? 许是见江宁神情犹豫,那小太监始终挂着讨好的笑容跟在她身侧,“娘娘您…” 江宁看了这小太监半天,愣是没有把他与自己印象中的任何一个宫人对上号。 但她还是随口胡诌了一句,“本宫是看你最近都没来听本宫说书,心里念叨着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要紧事,想来问一句。” 江宁嘴唇紧抿,瞪大眼睛观察着这太监脸上的表情。 只见太监微微一怔,随即面露欣喜之色,一个劲的对着江宁点头哈腰,“难为娘娘挂念了。”小太监抓了抓头发,面露了些许羞赧之色,“其实奴才也只是去了两次而已,贵妃娘娘管得紧,奴才不敢…” 听到这样一句话,她终于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来,“见你没有什么大碍,本宫就放心了。” 小太监笑容满面,“奴才哪会有什么事啊,这霜华宫有吃有喝,贵妃娘娘也没有亏待奴才。” 江宁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本宫是担心那孔雀一事牵连到你…”她左右张望了一眼,神情凝重的上前,压低嗓子凑到小太监耳边,“上次贵妃娘娘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小太监的手掌在江宁的袖管上轻轻拍了拍,“娘娘您可放心,贵妃娘娘并未跟奴才们发脾气,不仅如此,贵妃娘娘更是喜欢极了您做的孔雀羽钗子…” 听到这么一句话,江宁心中瞬间多了几分底气,若是贵妃娘娘对孔雀羽钗子的喜爱真的如这小太监和折柳,那么这卖钗子的生意就不愁赚不到钱了。 毕竟,这世间的少女有谁没有幻想着自己被赋予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嫁与真龙之子呢? 哪怕梦想无法实现,有那么一个心理寄托也不错! 江宁这么想着,轻轻的咬了咬下唇,这可是送上门的财富,不要白不要! “这样…”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那只叫锦绣的孔雀可还好?“ 小太监垂眸叹气,“那孔雀回来之后便郁郁寡欢,最终活活饿死了。”许是怕江宁难过,小太监话锋一转,“不过皇后娘娘送来的那些孔雀都还在这霜华宫后院好好的养着呢!娘娘大可不必介怀。” 江宁欣喜若狂,饶是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得知孔雀的下落居然如此的容易。 她又跟小太监闲聊了几句,便欣喜若狂的踏上了前去找寻孔雀的道路。 按照小太监的指引,江宁绕到了霜华殿的后方,此处比邻着御花园的一片竹林,倒是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江宁行走在竹林与红墙之间那不过三尺宽的缝隙中艰难前行,她小心翼翼的弯着身子,用手臂一点一点的拨开竹叶,却还是难免有野蛮生长的竹叶刮过她娇嫩的脸蛋,刺得双颊火辣辣的疼。 她一路走,一路小心的用耳朵贴着红墙的墙壁仔细听着。 终于,在她走到宫殿正后方之时,听到一声尖细的孔雀叫声。 江宁脚步猛地一顿,连忙把自己的耳朵贴在墙面上,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听错了。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更清晰的一声孔雀叫声,那叫声很响,刺得江宁耳朵有点发疼。 她几乎可以肯定,孔雀跟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江宁面带笑容仰头朝着面前的红墙望去。 就在她仰头的那一霎那,笑容瞬间消失在了脸上。 这宫墙为了抵御刺客,保障后妃的安危,修得极高、极厚,若不是身负绝学,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攀过这高墙。 而江宁,身得娇小不说,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要想翻墙进入,简直是难如登天。 挖地洞是绝无可能,从正门进入更是无异于上赶着送死,那或许… 她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试图从这杂乱无章的竹林里找到一些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工具。 那竹子不过茶杯粗细,正值春日,不少嫩笋从地面破土而出,连带着竹林都带着几分青涩的翠绿。 江宁选了一根看上去最为粗壮是竹子,那竹子猛地一晃,被她扯得完全折了腰。 她心中一跳,不敢去想自己要是踩上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又在这竹林中逗留了半天,江宁还是没有半点头绪。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从长计议。 不过江宁向来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她心中百般衡量之后,还是觉得跟美人打交道,比为那狗皇帝卖命要快乐得多。 于是江宁麻烦陆风帮自己做了一个宫墙高的梯子,又把那梯子拆成了一堆可以简易拼装的木棍。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江宁抱着那一堆看上去像是柴火一样的梯子,踏上了前往霜华宫的道路。 一路上,不少有宫女太监对江宁投来惊异的目光。 不过这些个太监宫女,心中都早已知晓了这位娘娘的特立独行,大晚上抱着一堆柴火走在路上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毕竟,皇上都没有什么意见,这些下人又能如何? 于是,江宁便这么顺顺利利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梯子来到了霜华宫后。 第七章 我已等候多时 深夜,带着寒气的薄雾笼罩在皇宫上空,整个皇宫安睡在夜色中,只余了零星的几盏夜灯发出微弱的灯光。 宫道中,打更人鼻子冻得通红,握着木槌的手颤抖不已。 尽管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但还是奈何不了这一股子倒春寒。他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有气无力的落槌,打更的脆响响彻皇宫内院,激起阵阵回音。 此时,霜华殿墙角,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她揉了揉被冻得有些发疼的鼻子,捡起手边的木棍,哆哆嗦嗦的朝着那已然完成了一大半的梯子拼去。 明月高挂,银白的月光穿过竹林,落了影影绰绰的一片竹影在江宁身上。夜风拂过,竹影摇晃,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打更声从远处的宫道中传来,在这寂静的夜中略显孤寂。 此时的江宁正潜心拼装着自己的梯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夜风寒导致她手抖的缘故,原本只剩下一节的梯子,她拼了半天也无法拼组牢固。 江宁再次的拿起那一块木棍,朝着拼组中的梯子靠近,就在她将要嵌入之时,月光瞬间隐匿了下去。 她摸着原先的轨迹,朝着梯子嵌去,无奈,她握着木棍的手在那短短的距离中偏移,木棍擦着缝隙落了空。 周遭一片漆黑,她仰头望天,只见一大团乌云将月亮挡了个严严实实。 江宁无声哀叹,凭着感觉在黑夜里摸摸索索了半天,却还是无法嵌入。 终于,她不再固执,准备拿出自己的火折子辅助照明。 无奈,她漫无目的地在自己身边的地面上摸索了半天,却还是不见火折子的下落。 江宁仔细回忆了半天,她分明清楚的记得,在夜色尚且晴朗的时候,她还记得火折子的下落,可如今,她徇着记忆摸索,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夜风扰得竹叶沙沙作响,她被冻得鼻子发痒,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江宁颓然跌坐在地面上。 困意来袭,江宁随手丢了手里的木棍,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用力搓了搓麻木的手,继续思考着对策。 突然,一片微弱的暖光从宫墙内映来,照亮了江宁脚边的一小片枯叶。 所有的困倦瞬间一扫而光,江宁猛地起身,徇着光线的源头望去,只见那霜华宫的高墙内,亮起了一片微弱的光亮。 寒冷和困倦迫使着江宁不再多想,她提着精神一鼓作气的将最后一个零件嵌入了梯子内。 她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脱力的跌坐在地面上。 跌落的一瞬间,江宁猛然发现自己的腿下似乎正压着一个异物。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去,将异物拿起,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发现这正是她找寻许久无果的火折子。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哀叹自己想要赚到那五千两银子当真是不易。 霜华殿的灯光瞬间熄灭,江宁双手握拳,用力的在已然麻木的腿上捶了两下,使那麻木感消散了些许。 她撑着墙面起身,摸黑将梯子架在了墙面上。 许是因为这地面不太平整的缘故,江宁攀爬的过程中摇摇晃晃,江宁几次险些跌落下去。 她艰难的踏上了最后一节梯子,右手摸索着抓上了宫墙顶部,握紧,借着又把另一只手伸向宫墙。 江宁双手一用力,双脚脱离梯子,艰难踩在了宫墙顶部。 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整个人跪坐在腿上,十指艰难的扣着宫墙的缝隙,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 霜华殿内漆黑一片,仿佛整个宫殿都早已陷入安睡多时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宁甚至有些怀疑那不久前的一片灯光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她的幻想。 她望着这熟睡中的宫殿,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事情。 霜华殿内,压根没有人接应自己,她要进入霜华宫,只能直接往里跳。 而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跳下去的地方究竟是一片草坪还是一口枯井抑或是一片尖利的篱笆。 她竭力的往下望去,却还是没能看出半点所以然来。 “五千两、五千两、五千两…”江宁自我鼓励般的碎碎念着,她的双腿已经被她压麻了,要是她继续拖延,最终还是要掉下去。 她只能赌一赌运气。 江宁变跪为蹲,脚下一蹬,便要朝着宫内跳去。 无奈她双腿麻木,使不上劲,整个人从宫墙跌落下去。 她正面向上的落在了一片松软的草地上,一阵闷痛从江宁的脊背袭来,她扶着脊背,整个人蜷成一团。 迷迷糊糊间,她发现月亮突破云层重新出现在夜空中。 承载着江宁所有希望的月光重新倾洒在她身上。 她扶着闷痛的脊背勉强起身,一抬头,便看到身侧的篱笆圈起的一个小园子里,一只孔雀正歪着脑袋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她。 所有的疼痛和严寒都在江宁看到那只孔雀的瞬间烟消云散。 她扶着脊背起身,抓着篱笆就准备朝着孔雀园里爬去。 “你终于来了,本宫已经等候你多时了。”远远的,一声清越的女声朝着江宁传来,那女声不带丝毫感情,甚至比这深夜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江宁浑身一僵,她原本抓着篱笆的手讪讪的收回。 “贵妃娘娘晚上好。”她心脏狂跳不已,却还是转身,望向柳锦馥。 此时的柳锦馥身着一身丝质的纯白色里衣,端坐在檐下。 而她的右手边,正放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长鞭。 然而江宁甚至无暇去顾及那一根长鞭究竟是何用处,是否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怔怔地看着柳锦馥,看着月光从她如瀑的不带任何点缀的黑发上流淌而下,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银白。 她双眸微阖,月光映衬得她素白的脸愈发的莹润如玉,她就那样与月色融为一体,却又比那明月还要美上几分。 江宁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夜风呼啸,肆无忌惮的灌进柳锦馥的衣袖中,显得她整个身子愈发的轻盈瘦削。 莫名的,江宁甚至产生了一种她随时可能会奔月而去的错觉。 “宁妃深夜造访我霜华殿,可有什么要事?” 第八章 赚钱是为了理想 江宁静静的望着柳锦馥,半晌,却还是没有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并非是她在绞尽脑汁的在为自己深夜翻墙一事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是这眼前的一切,实在是过于不真实。 柳锦馥依旧是在檐下静静的端坐着,浓郁的夜色与她纯白的里衣融为一体,勾勒出了一幅线条柔和的水墨画。 江宁有一阵恍惚,自己面前这个娟美如画的易碎美人和初遇时那位浓艳如画的倾城皇妃,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柳锦馥? 夜色渐深,檐角上那一片薄雾愈发浓郁了些。 江宁的体温似乎是随着空气中那一抹浅浅淡淡的雾气飘散在了空气中。她已然被冻得全无知觉。 柳锦馥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紧,那长鞭被她攥进了掌心。 “本宫在问你话!” 长鞭被瞬间挥出,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庭院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声脆响瞬间在空间炸裂开,生生将江宁拖回了现实。 她忽然记起那日因为孔雀羽被问责之时,折柳所说的一句话。 贵妃娘娘,性格泼辣爽利。 泼辣。 爽利。 柳锦馥身侧的石柱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手指粗细的鞭痕。 那鞭痕极深,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石柱。每一道痕迹皆是墙皮翻飞,痕迹深处,几乎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墙砖的颜色。 她看着柳锦馥那素白纤细的手,心中不免有些困惑,难道说,那些鞭痕,当真是柳锦馥的杰作? 周遭依旧是一片寂静,那一声尖利的脆响似乎没有扰到霜华宫的安宁。 她咬咬牙,勉强把嘴里的颤抖之意强压了下去,“臣妾是为了那孔雀羽。” 柳锦馥歪了歪脑袋,表情有些许困惑。 “孔雀羽?” “没错。”她双手抱臂,不断的用掌心搓着胳膊,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获取一些温度。 “为何?” “臣妾听闻宫人盛爱孔雀羽钗子,一钗难求,而宫中的孔雀只在娘娘宫中。” “你拿孔雀羽钗子作甚?” 江宁艰难的哈出一口白气,搓着胳膊的速度更快了些。 她望着柳锦馥,实在是止不住的好奇,对方究竟是怎么在这样的夜晚里丝毫不被寒冷所侵扰的? “赚钱。” “赚钱?”柳锦馥发出一声轻笑,“你即是江清远的女儿,又是皇上的妃子,你会缺钱?” 江宁的话中颤抖之意更甚,“那是旁人的钱,并非臣妾自己的,只有臣妾自己的钱,才真正属于自己。” “想不到江清远家这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还能有这样的骨气。”柳锦馥赞了一句,“你拿那么多钱作甚?” “实现臣妾的梦想。”不再给柳锦馥追问的机会,江宁急急的继续说了下去,“臣妾从小的愿望便是在山野乡下有自己的房子,自给自足,平淡安乐的过完一生。” 她哆哆嗦嗦的说完,却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嘲讽。 “梦想?”柳锦馥轻声说着,似乎是在咀嚼品味着这个词。 柳锦馥静默了片刻,对着屋内唤了一声,“梦吟——”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红衣的宫女便提着灯笼从柳锦馥身后的屋内走了出来,她衣着整齐,像是在屋内时刻等待着柳锦馥的召唤一般。 “娘娘有何吩咐?”那位被唤为梦吟的宫女在柳锦馥身侧行了一个礼。 灯笼的暖光映在柳锦馥的脸上,那一抹暖色的光亮不仅没有给她的脸添上半分生机,反倒是让她看上去更为苍白易碎了些。 “给宁妃倒盏热茶,披件斗篷。” “是。”梦吟行了个礼,将手上的灯笼留给了柳锦馥,自己则转身就要进入屋内。 “等一等。”柳锦馥再度开口,“去找两个太监拔一些孔雀羽,叮嘱他们小心些,若是伤了孔雀,我定要他们好看!” “是。”梦吟转身进屋。 江宁望着柳锦馥,实在是不明白对方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她潜意识里提醒着自己,应该对这反常的一切心存防备。 但是每当她望向柳锦馥那清冷如玉的脸颊时,又很难去恶意揣测她。 江宁对自己的肤浅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 屋内有暖光映了出来,那位叫梦吟的宫女提了茶水和斗篷出来,快步跑到江宁身侧。 “这更深露重的,娘娘要当心着凉才是。”梦吟对着江宁甜甜一笑,随即将那绣有木兰花样的红色斗篷给江宁披上,又给江宁倒上了一盏热茶,“娘娘先暖暖手,小心烫。” 一阵温和的暖意从四面八方向江宁袭来,让她几近恍惚的精神又清明了些许。 “娘娘且先坐在这里吧。”梦吟拿出一个厚布包裹的蒲团放在江宁身侧,“我们家娘娘不喜欢旁人跟她坐在一起。” 她点点头表示体谅,越过梦吟,她看了一眼檐下身着单衣的柳锦馥。 “你们家娘娘她…”江宁有些迟疑的开口,“她不冷吗?” “娘娘向来不怕冷。”梦吟别过头去,对着远处喊了一声,“你们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没看见娘娘等着吗!” 江宁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梦吟的话生生打断,她徇着梦吟目光的方向转头望去,只见两位小太监正打着呵欠向她跑来。 其中一位小太监路过之时,面露惊奇,“娘娘!果然是您!” 她看了那小太监一眼,便瞬间认出他正是前几日自己在霜华殿门口遇见的人。 “是奴才啊,我是小元子啊!奴才前几日见您在霜华殿外,便猜到您一定会来拜访贵妃娘娘!果不其然!” 就在她不知如何回答之时,梦吟在小元子胳膊上撞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娘娘在那看着。” 小元子转头朝着柳锦馥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瞬间讪讪的缩回脑袋,再不敢多言。 梦吟挑灯,跟着两位小太监进了孔雀园。 江宁就着梦吟给她的那个蒲团坐下,她双手捧着那小小的茶盏,隔着迷蒙的雾气打量着霜华殿的一切。 跟柳锦馥的雍容华贵截然不同的是,整个霜华殿的布置简单得出奇。 在这春日里,花园里甚至没有一点艳丽的色彩存在。 这院子的装点,除了墙角那一排翠竹之外,也就只剩下自己身下的这片草坪了。 她抿了一小口茶水,有些迟疑端着茶杯,朝着柳锦馥的方向走去。 江宁用茶杯给手上的茶盏添了一杯茶,递到了柳锦馥面前,“娘娘,喝茶。” 柳锦馥如梦方醒的仰头看她,神情看不出悲喜。 第九章 钗子拍卖会(一) 柳锦馥抬头打量着她,淡漠如水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热茶腾腾而起的水汽在她的眼睫上蒙上了一层白雾,连带着她冰冷的目光都柔和了一些。 “你就给本宫用你用过的杯子?”媚眼横扫了一眼江宁端着的茶水,目光中道也没有多少嫌弃。 “那…我再重新拿一个杯子。”江宁说罢就要转头进入屋内。 “不必了。”柳锦馥再无多言,江宁也不再固执,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 三位宫人在孔雀园里忙忙碌碌,那些孔雀深夜被骤然唤醒,像是怀了好盛的怒火,啼叫着在园中乱窜。 江宁和柳锦馥相对静默着,再也没有了多大话语。 体温的回暖也给她带来了浓重的困顿之意,江宁拢了拢身上厚斗篷,忍无可忍打出一个呵欠。 柳锦馥垂下眼睫,“那孔雀钗子能值多少钱,值得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能有一些是一些。”江宁抿唇一笑,“其实臣妾也想过您会不会因此迁怒臣妾,但心中总觉得您不是那样的人。” 柳锦馥低头轻笑,“你可是江清远的嫡亲女,这宫中除了皇上,谁还敢迁怒你?” 江宁一愣,她分明记得,在不久之前,自己因孔雀一事差点丢了性命。 而当初要求严厉处罚自己的,正是这位贵妃娘娘。 若是江丞相的势力当真是如她所说,那么,当初她又何必为了一只孔雀来惹这么大的麻烦? 还是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江宁瞪大了眼睛,正要继续追问下去。 “娘娘您…” “二位娘娘。”那位名为小元子的太监双手捧着一把孔雀羽呈到江宁和柳锦馥面前,“刚拔下来的孔雀羽。” 梦吟上前,接过那一把孔雀羽,站到了柳锦馥身边。 江宁打量着那孔雀羽,只见那纤长的尾羽在微弱灯光下熠熠生辉,发出诱人的光泽。 “奴才啊在拔这尾羽的时候格外小心,没有伤到一只孔雀,保证娘娘您们啊,需要的时候随时都有!” 那小太监一个劲点头哈腰的讨赏,柳锦馥却像是丝毫提不起兴趣的冷声吩咐了一句,“先下去吧。” 眼见着那小太监丧气的垂头,江宁连忙抓了一把碎银子塞进他手里,“你们下去分,辛苦了。” 那太监双眼一亮,却怯生生的转头望向了柳锦馥,直到柳锦馥点头,他收了银子退下。 “娘娘,这是我家娘娘给您的。”梦吟将孔雀羽交到江宁手上,又接过她手上的茶杯和茶壶便转身离开。 江宁捧着手上的孔雀羽,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她思索了片刻,强忍着心痛,把怀中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一块金锭子递到柳锦馥面前。 柳锦馥神情不耐,“你以为本宫缺这点钱?” 江宁嘴角抽了抽,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她有些心梗。 “臣妾不知该如何感谢娘娘。” 柳锦馥微微勾唇,眼中露出了些许狡黠之意。 莫名的,江宁产生了一种,她对这句话已经等候多时的错觉。 “从明日起,你便来霜华殿给本宫说书吧。” 江宁一愣,随即明白了柳锦馥应该只是觉得这宫中的日子过于无聊。 她心中惦记着自己和穆景昭的约定,“臣妾能否十五之后再来。” 柳锦馥微微抬了抬下巴。 “臣妾告退。”江宁用胳膊夹着孔雀羽,伸手去解身上斗篷。 “洗干净了再还。” 江宁不再坚持,告辞离开。 —— 她方才拐过那转角处,便看到冷宫门口,一盏灯笼孤零零的亮着。 折柳提着灯笼,静静的站在冷宫门口。 她心情极好,远远的对着折柳挥了挥手,“丫头,我回来啦!” 折柳提着灯笼朝着她跑来,“娘娘啊,您大晚上去哪里了!可把奴婢急坏了!” 她声音急切,隐约透着几分浓重的鼻音。 江宁微微一怔,仔细打量着面前折柳的脸,只见她眼眶微红,脸上还残存着些许泪痕。 “我方才起床去茅房,心想着这天冷,我怕您晚上踢被子着凉,所以我就想去您房间看看。结果我发现房间里没人,我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折柳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喉咙里的哽咽随着她的话语声不断浓重。 灯火映照得她眼角的泪珠闪闪发亮。 江宁心头一热,在折柳肩上用力握了一握,“你看,本宫不是好好的吗?我今晚有要事,不方便跟你说。” 折柳在眼睛上用力的揉了揉,“再要紧也不能这么一声不吭的出去。” “好好好。”江宁拽着折柳朝着屋内走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开口,“我跟你说啊,折柳丫头,咱们这下发大财了。” 她这么说着,一把抽出手里的孔雀羽,“你看这一大把,够咱们做一大堆钗子了。到时候咱们吃穿不愁,你也有嫁妆了。” 折柳脸颊微红,她提起灯笼,借着光亮打量了一下江宁面前的孔雀羽,随即,她瞪大眼睛,“娘娘!您去霜华殿偷东西了?!” “不是偷,我晚些再跟你解释。”江宁踏进门槛,“折柳丫头。”她表情神秘,“本宫深夜外出一事,你可有告诉别人?” 折柳吸了吸鼻子,一个劲的摇头,“此事事关重大,奴婢不敢乱说。” 江宁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随手拉上了冷宫的门,“快去睡觉吧,本宫困死了。” 第二天,江宁找了折柳和陆风一起来动手拧钗子。 其实这孔雀羽钗子做着倒也不难,但毕竟是要做生意,总是不能做千篇一律的样式。 江宁不懂这宫中贵人的喜好,于是找来了折柳做参谋。 而陆风,则负责做些体力活。 折柳正在屋内准备着钗子所需的宝石珠翠,江宁而陆风在院子里绕桌而坐,等待着折柳。 百无聊赖间,陆风拿出了折柳绘制的图纸开始尝试着拧钗子,江宁则在一旁嗑着瓜子。 “娘娘。”陆风拿着镊子用力一拧,神神秘秘的望了一眼殿门的方向,“现在孔雀羽也有了,您可以卖完一份了吗?” 江宁嗑瓜子动作未停,她打量着面前的陆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她把手里的半把瓜子放下,拍了拍手,“你真的很想要?” 陆风点头如捣蒜。 “那要看你的诚意。”江宁嘴角勾勒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陆风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臣明白的!”他如此说着,伸手就要去摸自己的钱袋,“我有钱!娘娘,您要多少,我给钱不要太贵了就行,臣还要留着银子给折柳当聘礼。” 江宁连忙摁住他找银子的手,“我只是需要你帮本宫一个忙。” “什么忙?”陆风一脸狐疑。 “过两日本宫会在冷宫拍卖这个孔雀羽钗子,届时你来竞价,若是你能把这钗子的价格喊上一万两,本宫便免费送你。” 陆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消化着江宁的话,良久,他用力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但娘娘你这,是何用意啊?” 江宁无奈,重新抓了把瓜子磕了起来,见陆风一脸好奇,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叹道,“本宫现有些怀疑,把折柳丫头交到你手上,究竟算不算个好决定。” 第十章 钗子拍卖会(二) 陆风一愣,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最终也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江宁再次咬开了嘴里的一个瓜子壳,眼见着陆风浓黑的眉毛耷拉了下去,神情透着难以言喻的滑稽,“好了,其实本宫的意思是…” 就在江宁方才说出两个字之时,折柳气鼓鼓的端着一盘子珠翠扔在了两人面前的矮桌前。 盘子里的珠翠随着碰撞的幅度猛地一颠簸,几颗珍珠从边缘滑出,滚落在地上。 江宁手一抖,把手上的瓜子丢下,眼看着折柳在矮桌间搬了椅子坐下,脸上隐含着几分怒气。 “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陆风已然把地上的珍珠捡起来了,他仔细吹掉了上面的灰尘,将珍珠搁进了盘子里。 “自己说吧。” 江宁莫名有些心虚,她伸出右手,漫不经心的在竹盘中拨了拨,“我昨夜,翻墙去柳贵妃宫里索要了一些孔雀羽毛。” “什么?!”陆风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打量着江宁。 “娘娘,奴婢知道自己不该以下犯上,但是上次您也见识过柳贵妃的脾气!”折柳转头颇为激动的开口。 她眼眶边那一块眼泪留下的红晕没有完全消散,反倒是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更红了几分。 江宁随手拨着面前的珠翠,有些迟疑的开口,“其实我觉得,柳贵妃或许不像看上去那么泼辣。” “这还不泼辣?!您知不知道!上次一位小太监就是因为得罪了她,被生生的打断了腿!还不止!” 随着折柳的音调不断拔高,她眼眶边的那一片红晕也扩散到了她的整个脸颊。 眼看着折柳情绪愈发的激动,陆风及时的把手摁在了她的肩上,沉声说道,“折柳,这是在后宫。” 折柳剧烈起伏的胸口似乎就因为陆风这一个动作慢慢平复了下来。 “咱们听听娘娘怎么说。” 江宁颇为感激的看了一眼陆风。她一边用手挑选着珠子,一边跟二人讲述了昨夜自己的所见所闻。 折柳的情绪就在她的讲述中逐渐平复了下来,她手托着脸颊,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您是说,您深夜去霜华殿抓孔雀被贵妃娘娘抓了个正着,她不仅没有责怪您,反而把孔雀羽送给了您?” 江宁点点头,补充了一句,“还给了我热茶和斗篷取暖。” “阴谋!”折柳咬咬牙,“这一定是阴谋!她一定是想对您不利!” 江宁攥了一颗珍珠在手里,慢慢用指腹摩挲着,“本宫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 “她一定是想拉拢江丞相。”折柳这句话说出口,又自我怀疑的摇摇头,“一定是想离间你和皇上的关系。” 江宁忽然有些不愿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她昨夜在霜华殿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怎么都想明白,而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 那就是,她去霜华殿蹲点那么多天,居然从来没有在霜华殿见到过穆景昭的踪迹。 甚至,从她进宫那么长时间,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穆景昭深夜留宿哪个妃子宫中。 原本她还以为是因为身在冷宫消息闭塞才会这样,可如今,这宫中的宫人她已经认了个七七八八,大家私下闲聊她也听了不少。 但关于穆景昭宠幸妃子的消息,她当真从未听说过。 “本宫忽然想到一件事。”江宁歪着脑袋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为什么,我都进宫那么长时间,却从来没听过皇上他…哪个妃子的消息?” 折柳微微一愣,随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而陆风,则是瞬间红了脸。 “娘娘,您家的皇上,您还不了解他吗?” 一些很难以启齿的原因在江宁脑海中升起。 嫔妃稀少、膝下无子、从不宠幸…这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那一个缘由似乎是呼之欲出。 “难道他…”江宁有些艰难的说出那一句,“不举?” 折柳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咳、咳、咳娘娘,您真的很明白要怎么气死皇上。” 陆风无奈,他一边拍着折柳的后背帮她顺其,一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跟江宁解释着,“皇上向来勤政爱民,不沉溺女色。” 江宁忽然觉得有点惋惜,在她发现这皇宫内的生活并不像是话本子里那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时。 江宁目光扫过珠翠,又攥了一颗红玛瑙在手中,“真厉害啊,换我肯定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折柳笑得更大声了,前仰后合得完全忘记了昨夜江宁发生的事情。 江宁奸计得逞,不再多说,闷头拧着钗子。 三个人做事自然比江宁一个人要快很多。 也就一上午的功夫,江宁三人便拧好了一堆钗子。 江宁吩咐折柳去找了个木质托盘,将做好的钗子放进托盘里, 阳光下,色泽艳丽的珠宝和孔雀羽独特的纹理交相辉映,迸发出一种兼具典雅、华贵及异域风情的美感。 甚至让江宁这一个向来不爱打扮自己的女人都不免为之心动。 她随手拨弄了一下托盘里的钗子,选出了一支递给折柳,“就这支了,你找个好看的盒子装起来,这就是本宫明日要卖的钗子。” 折柳接过那钗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娘娘眼光真好,这钗子当真是这里面最好看的一支。” 折柳的目光在钗子上游移,眼中上没有丝毫掩饰的欣赏和渴望。 她有些怜惜的抚弄了一下钗子上的孔雀羽,垂下眼,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转身便要去屋子里找盒子。 方才走出去一步,折柳回头,“娘娘,咱们做了那么多,您怎么就卖这一支啊。” 江宁笑吟吟的将托盘里的钗子端走,小心翼翼的给其盖上了一块绸布,“明日你便知道了。” “这也卖关子。”折柳低声嘟哝了几句,随即捧着钗子进入屋里。 做好了钗子,江宁开始着手准备接下来的事情。 破天荒的,她换上了一件新衣服,又化了一个淡妆,作准备。 江宁吩咐陆风将她平时说书用的座椅搬到了冷宫大门口,又准备了比平时多一倍多茶水和零嘴。 “娘娘,您看这样写可以吗?” 江宁闻声朝着折柳的方向走去,只见折柳伏在桌前,提着笔,桌案上的红纸上赫然写着,“今日说书改在冷宫正门口进行,同一时间与您与您不见不散。” 江宁歪着脑袋想了想,接过笔,在下面补充了一句,“今日有重磅好礼相送,还请奔走相告。” 她拿起红纸,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就对了。” “娘娘您的字真好看啊。” 江宁笑了笑,没有说话,带着折柳将这张纸贴在了以往说书用的大窟窿上。 第十一章 钗子拍卖会(三) 申时,是江宁每日说书的时候。 往往每到这个时辰,来自后宫各院的宫人们便会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冷宫墙角的那个大窟窿下,开始等待着江宁说书。 江宁每日只说半个时辰的书,说的都是她和穆景昭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中途休息一盏茶的功夫。 江宁一开始说书也不收钱,人多人少她都照样说她的,日日如此,风雨无阻。 久而久之,宫外的宫人越来越多,人们开始自发的抬起小板凳,带着着瓜子点心。 各宫各院的宫人或多或少都来听过江宁说书。 许是大家感喟于她的敬业精神,开始自发的从窟窿外给江宁丢一点银子进来当酬劳。 钱赚多了,江宁就开始给宫人们准备一些茶水点心什么的。 这么一来,在冷宫外听江宁说书已经成了宫人间普遍流行的一种娱乐消遣方式了,毕竟,能有这么一个时候,堂而皇之谈论各宫主子们的八卦,何乐而不为呢? 今日,江宁特地提前了半个时辰准备,为的,就是这至关重要的钗子拍卖会。 早在半个小时前,她确保万无一失,又一次委托陆风把消息传播出去了。 此刻,江宁端坐在庭院正中央,专心致志的卖力背诵着今天她要说书的内容,这一段内容在她心中已经反复背诵了上百遍。 她的手边,一个雕刻精细的木匣子里正装着那支用来拍卖的孔雀羽钗子。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方才初春的天气,阳光谈不上毒辣,不过折柳还是为她撑了一把伞在身边,说是为了让她的皮肤保持雪白,好讨皇上的喜欢。 江宁并不在乎狗皇帝喜欢皮肤白还是皮肤黑的姑娘,反正折柳喜欢,她也就随她去了。 此时,折柳和陆风分别搬了一块小板凳坐在观众席的一排的最右边和第二排的最左边。 这是江宁的安排。 随着时间的推移,宫门口的观众越来越多,江宁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下去一大口,勉强将口中的焦躁不安吞了下去。 分明已经跟这群宫人说了无数次的书,可今日,她却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焦虑。 说书还不曾开始,人群中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了。 “娘娘,您说的重磅好礼究竟是什么啊?奴婢实在是好奇,活没干完呢就来了。”前排,一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托着下巴满脸期待的问道。 “不会是——”在她身后,另一位黄衣宫女满脸期待的拍手,“我知道了,您不会请了皇上来为我们说书吧。” 黄衣宫女的话使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试图在冷宫中找寻到皇上所在的踪迹。 江宁一口茶水还没吞下去,差点被宫女的那一句话刺激得喷出来。 呵,那个狗皇帝哪会屈尊做这种事情,倒是真的感想。江宁暗自腹诽。 讨论还在七嘴八舌的进行着,江宁打量着讨论热烈的人群,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娘娘,申时了。”人群中折柳低声提醒了一句。 江宁清了清嗓子,将手里的茶盏放下,瞬间落了板。 把宫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宫人瞬间安静了下来,纷纷目不转睛的扭头望向江宁。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我与皇上第一次约会,那时我并不知的他的身份是帝王,他也不知我竟是丞相府的千金。” “我和皇上怀揣着和世俗顽强对抗的决心,来到了城外的一片湖边,决定让那湖水见证我们的爱情。” “皇上曾对我说,这万里飘雪的美景之下,世间万事万物都会变成一片雪白。唯有这湖水终年不冻,像极了我们坚定不移的爱情,不论外界如何,我们始终如一,紧紧相依。” 江宁及时的隐匿了声音,她随口抓起一块蜜枣,细细的品尝着,观察宫人的反应。 人群中,几位宫女面露憧憬,似乎也随着江宁在那漫天飞雪中见证了这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 而那写太监们,则有些焦急的等待着剧情的进展。 当然还是有一些例外,比如陆风和折柳,这两个人便是一脸无奈的表情。 “那日午后,我和皇上漫步到河边,那河边白雾茫茫,树林银装素裹,美极了,但是令我和皇上没想到的是,那湖水,偏偏结了冰。” 众人面露惋惜,似乎是在感慨这一段不被上天祝福的爱情。 “我当即泪如雨下,哀叹这命运的不公。我深知自己身为丞相府的嫡女,肩负着家族兴衰的伟大使命,注定身不由己。而我面前深爱之人,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茶叶商人,我们注定没有结局。” 江宁随手抓起自己准备好的丝巾,装模作样的在眼下擦拭了两下,还配合着发出了几声啜泣。 台下的折柳和陆风看得目瞪口呆,因为,这已经是他们听到过的第五个版本的江宁和穆景昭初次约会了。 从沙漠到水乡,从酒楼到深山,每隔一段时间,故事发生的场景都会变化一次,每一次都是第一次。 以至于两人都开始怀疑,他们究竟是有几个皇上。 “但是皇上却说,他不信天亦不认命,他便是天,他要向上天证明,哪怕无人祝福,他也要坚定不移的跟我在一起!说罢他便径直跳进了结冰的湖水里。” 那几位红了眼眶的宫女瞬间泪如雨下,她们低声啜泣着,感喟穆景昭着感天动地的真心。 “不料这方才结冰了一天的湖水,冰面尚薄,皇上这一跳,便直接把冰面砸了一个大窟窿,皇上直愣愣的跌入湖水里。” “彼时正值寒冬,湖水冰冷刺骨,而我又实在不会游泳,只能在湖边着急哭泣。而皇上虽然会游泳,却因为身上厚衣服实在沉重,而不断下沉。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在水中挣扎,下沉,逐渐没了声音。” 又是一阵停顿,江宁拿着茶水喝了一大口,眼看着台下的宫女太监们纷纷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宁的方向,仿佛都忘记了呼吸。 这时,原本一脸不屑的嗑着瓜子的陆风和折柳,动作瞬间僵在了原地,手上的瓜子也在不经意中跌落在地。 江宁倒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前。 “就在这时一阵绿光从湖底腾腾而起,那一抹绿光在窟窿的上凝聚成一片浓郁的雾气,而昏迷不醒的皇上,则赫然躺在那团雾气之上!” 第十一章 钗子拍卖会(四) 似乎是受到江宁的感染,人群中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折柳听的是目瞪口呆,她有些慌乱的望着周遭一脸陶醉的同伴,一时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直到,她终于瞥到人群中跟她一样目瞪口呆的陆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这并不是她自己的问题。 作为一个说书的老人,江宁向来是很明白该怎么吊观众的胃口的。 于是她就在这众人皆是如痴如醉的时候,及时的打了板,“我且中场休息一会,大家随意安排时间。” 话音刚落,江宁便爽快麻利的落了板。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众人如释重负的抬头,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不久前的内容。 江宁观察着台下的观众的反应,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剧情越是荒诞曲折,观众便越是喜欢。 下午时分,太阳不断西移,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原先折柳给她撑的那把伞,便已经完全挡不住阳光了。 折柳忘了她一眼,随即从观众席上起身,走到台上来为江宁挪伞。 对于这种事情,折柳向来上心。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命运始终紧紧的跟江宁绑在一起,而要想在皇宫内院中要想拥有舒适的生活,便必须倚仗皇上。 虽然她这个主子向来是恃宠而骄,表面上不把皇上当多大一回事。但她还是始终觉得君心难测,还是要谨慎些好。 折柳一边挪伞,一边仔细观测着那伞留下的影子是否能完全盖住江宁的脸。 江宁的脸蛋其实也还算得上白皙。 她在北街风雨无阻的说书了好几年,自己也懒得撑伞,日日都那么晒着。 到了盛夏时分,被晒得皮肤发红发痛是很寻常的事情,尽管如此,她的皮肤却还是没有被晒黑丝毫。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一原因,宫人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身为丞相嫡女的古怪行事。 折柳好不容易终于给江宁撑好了伞,她转头望去,只见江宁浑身瘫软的躺倒在椅子上,眼睛微眯,有气无力的用手为自己扇着风。 许是因为她今日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她白皙如雪的脸上透出了一片浅淡的红晕。 折柳无奈叹气,她走进屋里,拿了一把团扇出来,走到江宁身边开始扇扇子。 许是感受到耳边的风,江宁微微睁眼,她看到身侧的折柳,微微一笑。 “辛苦你了丫头。”江宁安心的把手放下。 折柳撇撇嘴,随手在江宁的手边抓了一块甜枣塞进嘴里。 说书前准备的一大盘甜枣,到现在也还是满满当当的。 “您又不喜欢甜枣,干嘛每次都准备那么多。”嘴里的甜枣让折柳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唉。”江宁虽然叹着气,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半点忧虑之色,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手自然的搁在小腹,一手漫不经心的敲着手边装着钗子的木盒。 那嘴角的一抹甜蜜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是不是正在做什么飞黄腾达的美梦。 “你不懂啊折柳丫头,我原以为这皇宫内院定是集齐了世间的所有美味,却不想,这里居然连冰糖葫芦都没有。”江宁嘴上依旧微笑着,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惋惜。 “冰糖葫芦——那才是人间美味啊。本宫吃不到糖葫芦,也就只能将就着解解馋了。” 江宁摸了摸肚子,轻声感慨着,“这内务府要是懂事送我些山楂就好了。”她语气微顿,“或者说,给我几颗种子也行。” 江宁在这宫中向来是没有什么多的要求,别人给什么,她便要什么,从不主动请求旁人给予什么。 “冰糖葫芦是何物?”江宁忽然直起身子,转头,一脸怜惜的望着折柳,良久,她有些惋惜的安慰道,“本宫有机会一定为你在院内种几棵山楂树。” 折柳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 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过问江宁口中的冰糖葫芦究竟是什么绝世美味。 折柳艰难的把嘴里的甜枣吞下去,压低声音凑到江宁耳边,“娘娘,您今日的故事是在书上抄来的吧。” 这么一句话,仿佛瞬间把江宁身上的困顿都吹散了去,“什么话!那分明就是本宫原创的!” 一句话刚出口,江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无异于变相的承认了自己是在胡编乱造。 “娘娘啊。”折柳的声音颇为语重心长,“您这样很容易适得其反啊。” “娘娘,时候到了。” 江宁刚想出言反驳,便被陆风的一句提醒生生的堵了回去。 她正襟危坐,对着折柳摆摆手,端起茶水猛喝了一口准备说书。 折柳不情不愿的收好扇子,又从江宁面前的桌子上抓了好大一把的甜枣塞进嘴里,鼓囊着嘴巴对着陆风翻了好大的一个白眼。 人群重新安静了下去,江宁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我见皇上如此,心急如焚,连忙奔上前去,想要查看皇上的情况如何,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这湖水表面的冰面只有薄薄的一层而已。” “我踏上冰面的那一霎那,却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的径直掉进湖水里,相反,那湖面的薄冰却像是突然变得坚不可摧。我喜出望外,朝着皇上的方向跑去,可无论我怎么跑,我也只能远远的看着皇上在我面前不远不近,无法触及的地方。” 此时,台下的人仿佛再也顾不上别的了,不再喝茶嗑瓜子,又有甚者甚至是暂时的屏住了呼吸,只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东西。 “就在我仓皇失措之时,一股青绿色的浓烟从那硕大的冰窟窿里升起,那浓烟不断扩散,很快便蔓延到了湖面的每个角落。天地混沌,暮色昏暗,世间仿佛只剩下了我和皇上两人。” “我张口呼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话来,浓郁的恐惧一下子包裹了我,这林子里有妖邪存在的流言向来不少,我以为我跟皇上定是被妖邪缠上无法脱身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自己尽力的从恐慌中恢复过来。 “就在这时,皇上身体的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清白光芒的圆球,那圆球极大,跟本宫这殿门差不多大小。本宫被吓得失了神,等回过神来之时,圆球已然落到了皇上身侧。” 第十二章 钗子拍卖会(五) “青光大盛之下,那颗巨型圆球瞬间幻化为鸟雀形象。那鸟雀约莫两人高,通体雪白,尾有长羽,长羽生有奇特的眼状纹理。纹理周遭散发着点点光芒,如星河般不断流淌。” “我目瞪口呆,被眼前的奇异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世间万物冰雪消融,繁花似锦,满目翠绿,宛若仙境。” “许是见我形容痴呆,那仙鸟口吐人言,声音空灵。言语间告诉我,我跟皇上本是三生怨侣,到了今世,我们若是还要执意相守,结局必定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江宁话音减弱,这么一番话早已在她的心中排演了千遍万遍。 几年的说书时光,让她十分明了,每一字每一句改用怎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音调,什么的样的表情说出。 譬如这时,她便要停下来,和众人一起感慨上天不公,抒发心中不甘。 江宁煞有介事的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略带着几分啜泣声的,继续开口。 “就在我心如死灰之时,那巨鸟翅膀一挥,周遭草木瞬间枯萎凋零,化作一片草绿色光点朝着皇上飘去,将皇上的身体尽数包裹。” “我心中害怕及了,哆哆嗦嗦的质问它要对皇上做什么,令我没想到的是,那神鸟继续开口,说它本是观音娘娘的坐骑。观音娘娘被我和皇上的感情所打动,特地派它下凡挽救皇上的性命,而观音娘娘则亲自前去找寻月老,成全我们这段姻缘。” 江宁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台下折柳神情莫名的磕着手上的瓜子,不过一小会的功夫,她手上的瓜子已经见了底。 “不是吧,这么扯的鬼话真的会有人相信啊?”折柳低声嘟囔着。 眼看着最后一颗瓜子下了肚,折柳左右张望着,见身侧众人神情皆是或陶醉或啜泣的模样,她表情愈发的不解。 她犹豫了一下,从身侧一位神情呆滞黄衣宫女的手上端过那丝毫不曾动过的瓜子。 那黄衣宫女宫女如梦方醒,捂着脸低声啜泣着。 折柳心知江宁吊宫人胃口的本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啧啧感慨着。 “怪不得娘娘老说我们宫中人的银子好骗。”折柳喃喃自语着,下意识的转头望向陆风的方向,试图找到些许共鸣。 不料,陆风却也是眼含热泪,满脸陶醉的望着她。 折柳心道不好,若是陆风拍下那孔雀羽,那可是五千两,五千,两。 光是想,她都一阵头晕眼花。 此刻的江宁显然觉察不到人群中折柳细微的情绪波动,她神情陶醉,继续说了下去。 “那光点在皇上身上不断凝实,最终消散。而那仙鸟,也随着光点一齐消散了。离开前,它留下一句,从此以后,我们爱情中的阻碍将被上苍所保佑,我们将恩爱相依,生生世世。” “周遭的一切异象都随着仙鸟的消失的消失而褪去,又变成了银装素裹的雪地景象,皇上闭着眼睛,躺在岸边,身上没有丝毫被水浸湿的迹象,唯有那湖中的的冰窟窿,彰显着不久前的一切并非梦境。” “皇上缓缓苏醒,紧紧拥抱着我,讲述了不久之前他在睡梦中瞧见了观音菩萨,而菩萨则告诉他,我们的爱情再无阻碍。” “我和皇上的在河边紧紧相拥了决心一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就在我们回去之时,我们在路途中偶遇了一只怪鸟,那怪鸟与不久前我所瞧见的那只仙鸟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怪鸟通体青绿,只有寻常家禽大小。” “我和皇上颇感惊奇,认为这怪鸟便是不久前那仙鸟的化身,想要亲自表达谢意。” “不料,就在我们二人靠近之时,那神鸟瞬间消失不见,只余了几根带着青绿色眼睛形状的长羽,孤零零的躺在雪地里。” 江宁指尖漫不经心的敲击着装有孔雀羽叉子的木盒,笑容更深。 “我和皇上小心收好了钗子,从此以后,那孔雀羽钗子,便成了我和皇上至死不渝爱情的象征。” “嘭!”不等众人反应,江宁及时打了板。 她原本虚放在木盒之上的手猛然一紧,似乎是要迫不及待的跟人宣布这个消息。 “好了,今天的说书便到此结束了。” 江宁紧握着手上的木盒子,长舒了一口气,内心却还是没有从紧张中舒缓出来半分。 她身子瞬间绷紧,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下的众人,连呼吸都舒缓了几分。 台下的宫人如梦方醒的回过神来,却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人群中一片哗然,叽叽喳喳的开口讨论着。 “娘娘,您后来有没有发现那孔雀羽有什么神奇之处呢?” “娘娘,那孔雀羽还在吗?能不能拿来给奴婢看看?” “娘娘,您说的重磅好礼究竟是什么啊,奴婢可是特地为此而来。” “娘娘,您赠予贵妃娘娘那支钗子不会就是——娘娘真是心胸宽广,怪不得贵妃娘娘日日都戴着。”这句话是折柳说的。 随着话音落下,人群瞬间燃起了一阵更为激烈的讨论。 江宁心满意足的对着折柳点了点头,随即,握着手上的木盒子起身。 “咳咳,大家稍安勿躁。” 随着江宁一句话出口,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折柳前些日子都跟本宫说了,大家对我赠予贵妃娘娘的那支孔雀钗子充满了好奇。” 江宁微微一笑,将装有孔雀羽钗子的木盒搁在掌心。 “本宫今日,便将这钗子的由来原原本本的告诉大家。” 江宁对着人群中的陆风挤了挤眼睛,陆风心领神会,连忙开口喊道。 “若是能拥有那孔雀羽,想来也会得到神的祝福。” 人群中瞬间有了应和。 “是啊是啊,这么珍贵的钗子,就是千金也不过分。” “要是有了那钗子,娇娇她一定会跟我重归于好的!” “小雨一定会接受我的爱意!” “我一定会飞黄腾达!” “我会美艳无双!” “我会——” 就在大家激烈讨论之时,江宁及时落板,打断了一切。 在她的手上,木匣大敞,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孔雀羽钗子。 第十三章 钗子拍卖会(六) 正值傍晚,暖橘色阳光穿透伞檐的阻碍,落在那孔雀羽钗子之上,在钗子上留下了点点细碎的光亮。 宫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江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婉笑容,“本宫深知大家内心的渴求,于是特地去贵妃娘娘处,求取了孔雀羽,亲手制成了这支钗子。” 眼见人群依旧是神情痴迷的望着她手上的钗子,江宁温婉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她手指一拨,“嘭”的一声闷响后,盒子应声关上。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般的仰头看她。 “娘娘啊,您这只有一支钗子,咱们这儿这么多人,可怎么分啊?”人群中,一位身着黄衣的宫女满脸苦恼的开口问道。 “这娘娘亲手做的钗子,奴婢可不敢戴啊。”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佝偻着身子,缩回脑袋。 “娘娘亲手所做,那岂不是价值连城!”一位老太监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句话一出,在座的众人瞬间捂住了钱袋,一脸肉痛的样子。 江宁对着人群中眨了眨眼睛,折柳瞬间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她脖子一缩,尖声尖气的开口,“娘娘亲自去贵妃娘娘处求取的孔雀羽,咱们可不能辜负娘娘的心意啊!” 陆风连忙点头应和,“是啊是啊,这可不是一跟普通的钗子,这可是承载着观音娘娘祝福的钗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抹红晕迅速爬上了陆风的脸颊,瞬间染红了他的耳郭和脖子。 他声音低了几分,“要是我有了这个钗子,折柳说不定就愿意嫁给我了。” 折柳微微一怔,她下意识的朝着陆风的方向望去,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越过人群相撞,电光火石间。 折柳迅速缩回脑袋,低下头,嘴角浮上一抹娇羞的笑意, 很快,人群的嘈杂声将那对暗送秋波的情侣淹没了过去。 江宁适时的落板,“本宫明白大家心中所求,明日,同一时间,本宫将和大家一同在这里,竞拍这支钗子。” 黄衣宫女有些不解的抓了抓脸颊,“竞拍为何物?” “简单来说,就是由大家自由出价买这支钗子,价高者得。”她歪着脑袋微微一笑,“起拍价,一两银子。” 此时,折柳已经从那被表白的娇羞中恢复了过来,她双手托脸,满脸期待的看着江宁。 “哇塞,娘娘真是体恤下人,如此低的价格,怕是那钗子上的珠翠都不止这点银子。” “是啊是啊,就算再翻个十倍,也完全可以接受。”人群中连忙传来应和。 “娘娘当真是体恤下人。” “有娘娘这样的主子,真是奴婢的福气。” “我得回去准备好银子还行。” “多谢娘娘。” “多谢娘娘——” 江宁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手握着木盒,对着下人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就先散了吧。” 工人们似乎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是趁着干活的空当出来凑热闹,连忙急匆匆的往回赶。 人尽散去,杯盘狼藉,陆风开始很自觉的提起扫帚清理地面,折柳则开始在江宁身侧清理她留下的瓜子壳。 “娘娘,奴婢不太明白。” 此时的江宁正哼着小曲,正在收拾宫人坐过的矮凳。 “嗯?” “今日您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钗子的卖了呢?” 江宁将手上的矮凳叠好,伸手摸了摸被揣在怀里的木盒子,心满意足的笑笑。 不出意外的话,她今晚应该会抱着这钗子入梦。 “真正有钱的人还没有来。” 她如是说。 —— 第二日。 冷宫门口,墙角。 陆风正一个劲的想要朝着冷宫的大门走去,无奈他怎么往前,身前的折柳都不肯让开半分。 这身高八尺的壮硕男儿在这娇小少女面前愣是没了办法,他硬闯不过,只能低声哀求。 “你就让我进去吧,娘娘还在里面等着呢。” 却不料,折柳一脸油盐不进的模样,张开双臂怎么都不肯退让半分。 “我说得很清楚了,你把身上的钱袋子交给我,我就放你过去。” 陆风无奈,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却依旧好声好气的对折柳说道 “不是我不愿给你,只是我现在月奉不高,我怕你嫌弃我,等我多攒些一并给你,可好?” 折柳双手抱胸,神情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的争执还在继续,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冷宫正门口,江宁正手握着一个门口,靠着门框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拉扯。 巴掌大的苹果,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一大半。 在冷宫久了,她倒是对折柳二人的打情骂俏见惯不怪,甚至觉得就这么看着打发时间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说书的时候还没到,便不断有宫人端着椅子和茶水来到冷宫门口。 也就江宁吃半个苹果的功夫,冷宫前的庭院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江宁狠狠的啃下去了最后的一大口苹果,拿着苹果核朝着折柳二人的方向走去。 在赚钱面前,天大的事情都得先放在一边。 她走到折柳身后约莫一臂远的位置站定了,歪着脑袋思考怎么开口。 此时的折柳已经放弃了沟通,正一个劲的拽着陆风的钱袋往身边拽。 而陆风则因担心自己反抗间不小心伤了折柳,一个劲儿的捂着钱袋,面容扭曲。 “好了长风,给她吧。” 听到这么一番话,两人拉扯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一齐转头看向身后的江宁。 折柳讪讪一笑,神情有几分尴尬,“娘娘您怎么在这啊。” “你们两个闹腾的动静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江宁无奈谈气,“这宫内那么多客人你们不管,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面前吵架,等会别人私底下不知道怎么说。” 折柳迅速垂下头去,一张脸红了又青。 “好了,陆风,你就给她吧。”她把玩着手上的苹果核,“本宫相信折柳丫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陆风一脸焦急,“可是娘娘!” “你相信本宫。” 江宁不再多言,陆风闻声解下腰间的钱袋,递到折柳面前,“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陆风的声音细若蚊蝇,恰好落到了在场的三人耳中。 江宁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她拿着苹果核,转身就要离开。 一转头,却跟一个高大的身影撞了满怀。 她抬头,却见穆景昭正脸色阴沉看着她。 江宁脑子还没运转,嘴巴却已经先发出了声音,“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 语气极尽阴阳怪气。 穆景昭不怒反笑,他的目光落在江宁手里的苹果核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宁妃,你就是这么欢迎朕的?” 第十四章 钗子拍卖会(七) 江宁顺着穆景昭的视线望去,只见穆景昭龙袍上,那灵气活现的金龙脸被苹果核印上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心里猛地一跳,这皇上的衣物,想必是价值连城,她可赔不起。 趁着穆景昭还没开口,她连忙讪笑着上前,欲盖弥彰的捂住金龙上斑驳的印记。 “皇上您啊!还是那么调皮,知道您想臣妾,但也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朝臣妾身上撞呀!” 江宁扬声喝道,声音高亢得几乎收足以能让宫内的所有的人听见。 穆景昭受了个窝囊气,正要出言发作,却不料,原本屋内端坐闲谈的人群纷纷不约而同的朝着门外的涌来。 “参见皇上。”工人们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这么的一个变故,倒是把穆景昭嘴边的气生生的堵了回去。 “免礼吧。”穆景昭脸色依旧难看。 江宁两步走到穆景昭身前,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皇上心系各位为维系内廷和睦而付出良多,特地前来冷宫,同大家一齐参加拍卖,聆听大家所想所愿!” 她情绪激昂的说出了一长段话,却迟迟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 她面前的宫人始终伏着身子跪倒在地,不发一眼。 画面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目睹了这一切的江宁无声叹息。 像穆景昭这样能提出花钱买自己性命的蠢皇帝,想来肯定也不知该怎么跟下人维系关系。 但换一种思路,他都能蠢到花钱买自己的命。 那,骗他的钱肯定也非常容易。 想到这里,江宁瞬间豁然开朗。 她笑容满面,继续卯足了劲儿开始拍马屁,“皇上聆听民意,体恤下人,实在是难得的明君啊!能有这样的皇上,是本宫的荣幸,是大家的荣幸,也是国家的荣幸!” 江宁话音落下,伸手开始鼓掌。 无奈,她手上还拿着刚吃完不久的苹果核,动作不便,发不出声音。 人群依旧是一片寂静。 江宁转头望向折柳的方向,用口型说道:“快——鼓——掌——” 折柳心领神会,立刻起身鼓掌,高声应和。 “有这样的皇上,是奴婢们的福气,也是国家的福气!” 人群中掌声如雷,宫人们齐声应和,“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响起,江宁心满意足的笑笑,随即小心翼翼的转头望向自己身后的穆景昭。 眼见穆景昭脸上冰雪消融,再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污渍。 果然啊。江宁暗赞自己机智,这人哄高兴了,银子不自然而然不就来了嘛。 “罢了。”穆景昭清了清嗓子,扬声开口,声音清朗,“免礼。大家不必拘束,跟平时一般便可。” 人群瞬间寂静无声。 “皇上您里面请!” 随着江宁的一句话,人群自动的为穆景昭让开一条道路。 在江宁的带领下,穆景昭踱步进入冷宫中。 人群后,折柳和陆风连忙跟上。 “皇上怎么会来?” 折柳一脸不解,她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她突然想到了昨日江宁说的话。 “原来这就是娘娘说的真正有钱的人。” 江宁把穆景昭引到人群前,随手抓了一块空板凳放在穆景昭身侧。 “皇上,请坐。” 穆景昭脸上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他看着身侧那矮小的,光秃秃的板凳,眼皮一跳。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真龙天子,什么时候坐过这种矮板凳? 眼看着穆景昭迟迟不动,江宁压低声音开口,“做戏当然要做全套,皇上您可是体恤下人的贤明之君。” 穆景昭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落了座。 穆景昭身材高大,整个人委屈在一个小小的木板凳上,看上去可怜中又透着几分滑稽。 “你为何一直拿着这个苹果核?” 穆景昭仰头看她,他的视线正好对着江宁手上那个光秃秃的苹果核。 那苹果核表面上出现了点点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看上去实在是不太雅观。 “这冷宫的卫生环境,肯定要臣妾去维护,不乱扔垃圾这是最基础的。” “为何不请人来扫?” “请人要花费多少的人力财力啊,还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江宁看着他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奈,明明是学识渊博的皇上,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不过很快,江宁心下便了然了。 穆景昭这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自然不用他自己亲自去操心。 他只需吩咐管好宫内卫生,明白这宫内永远干净整洁,便是了。 江宁不再跟他啰嗦,走到一旁去丢了手上苹果核,准备不久前的拍卖。 宫人们在穆景昭落座之后开始陆陆续续的归位,时不时又有新的宫人说笑着走进来,却又在见到人群前那笔挺的身影时安静的闭上了嘴。 江宁在自己的椅子上落了座,安静的等候着观众的到来。 彼时的穆景昭,依旧艰难的蜷缩在那小小的一方木凳上,坐立难安。 莫名的,她心中扬起了一声大仇得报的爽快。 江宁望了望天色,心中明白时辰已到。 她端起一旁的茶水灌下去一大口,清了清嗓子,随即果断的落了板。 “昨日,本宫已经告知了孔雀羽钗子的由来,以及今日拍卖一事。” 她拿起手边的孔雀羽钗子,掀开盖子,搁在一旁。 “想必大家心中都有了理想的价格。”江宁目光扫过宫内众人身侧鼓囊囊的一个又一个钱袋,脸上笑容更甚。 “话不多说,咱们这就开始吧。” 江宁果断的落板,“起拍价,一两银子。” 然而,此刻宫人们摄于穆景昭的压力,再也没有了昨日的激动和雀跃。 “起拍价,一两银子。”江宁再度重复了一遍。 工人们面面相觑着,却迟迟不敢出价。 “十两。”人群最后,陆风低声应了一句。 众人纷纷回头朝着陆风望去,陆风被这么多目光盯得双脸通红,尴尬的缩回了脖子。 而折柳,在对上陆风的脸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些许娇羞之意。 江宁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继续笑容满面的开口。 “陆风,出价十两,有没有更高的?” 第十五章 钗子拍卖会(八) 众人打量着皇上,见他依旧端坐着,没有任何表态,于是,又一黄衣宫女试探着开口。 “十五两。”又是一位黄衣宫女怯生生开口。 “二十两。”人群逐渐活跃起来,压抑的氛围一扫而光。 “二十五两。” “三十两!” 江宁一边笑容满面的看着众人竞价,一边看着桌面上的钗子,顿时心花怒放。 随着竞价的不断抬高,场上的价格一路被喊上了五百两。 这个过程中,穆景昭始终端坐着,目光时不时的打量着桌面上的孔雀羽钗子,一言不发。 参与竞价的,一共只剩下了两人,一位是陆风,而另一位,江宁记得好像是皇后宫中的人。 “五百零五两!” 陆风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折柳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收缴了陆风的所有银子,他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钱? “六百两!”价格又一次的拔高。 人群中,那位一身青衣的宫女,神情悠然的喊出了价格。 江宁几乎可以笃定,她实际带的钱,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周遭退出竞价的宫人纷纷看起了热闹,低声议论着,没想到皇后娘娘向来质朴,竟也对这孔雀羽钗子情有独钟。 唯独只有折柳,在陆风不断抬高的喊价中几近昏厥。 “七百两!”陆风再次举起手。 折柳甚至开始掐自己的人中。 那青衣宫女像是已经丧失了耐心,只是浅浅的喊了一声,“五千两。” 人群瞬间鸦雀无声,甚至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宫内的人虽然向来是不缺钱花的,但五千两,也实在是宫内很多底层宫人一生都不敢肖想的一笔巨款。 江宁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酸了。 那些什么深夜爬墙、风吹日晒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六、六——”陆风刚刚开口说出了一个字,就被人生生堵了回去。 实在是不忍看着自己心上人倾家荡产的折柳,忍无可忍的冲到了陆风身侧,一把捂住了陆风的嘴。 “我已知晓了你的心意,不要再花冤枉钱了!” 在折柳的威胁之下,陆风挣扎的动作逐渐平息。 那青衣宫女的看着扭在一起的折柳和陆风,胜券在握的微微一笑。 江宁不再去管陆风两人,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笑僵了的脸,站起身,伸手捧起桌上的孔雀羽钗子。 “这支孔雀羽钗子,是本宫亲自所制,承载了菩萨祝福和我与皇上的爱情。” 江宁做贼心虚的瞥了穆景昭一眼,见他神情没有半点异样,这才继续开口。 “现在已经拍到了五千两银子,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她扫视着台下,众人皆是捂紧了腰间的钱袋,怯生生的低下头去。 人群陷入了静默。 “五千两一次——” “五千两两次——” “还有没有人愿意用更高的价格拍下这根钗子的?能带来福运的钗子哟——” 然而不管江宁怎么说,宫人们却都是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江宁心知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宫人们承受能力的范围,也不再坚持。 “五千两三次——” 江宁高高扬起木板。 “一万两。”人群中,一声的不怒自威的声音云淡风轻的响起,硬生生的将江宁将要落下的手卡在了原地。 “哈哈哈哈好!”江宁觉得自己腰都腰笑断了,她扶着椅子艰难坐下,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 声音源头,只见穆景昭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那青衣宫女循声望去,目光在触及穆景昭的身影之时,讪讪的低下了头,不再开口。 江宁愣了一下,随即想也不想,果断的落板,生怕穆景昭突然反悔。 “让咱们恭喜皇上,以一万两的价格拍下了这支孔雀羽钗子!” 人群中想起了如雷的掌声,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感慨着穆景昭对江宁的宠爱。 她双手捧着木盒,走到穆景昭面前,蹲下身子,将手上的钗子捧到穆景昭面前。 “恭喜您啊,皇上。” 穆景昭伸手,把木匣子收好。 江宁一把抓住穆景昭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生生的拽起,面向宫人站定了。 “大家一齐恭喜皇上!” 掌声如雷,人群前,江宁和穆景昭并肩而立,像极了一对壁人。 江宁赞赏的对着折柳和陆风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皇上体恤下人,本宫为感谢皇上的一番好意,特地将本日拍卖所得的银子中,抽出一千两来分给大家当赏钱!”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 众人齐刷刷的下跪,呼声滔天,“多谢皇上,多谢娘娘!” 江宁压下声音,撞了撞穆景昭的胳膊,“一万两银子,买宫中众人的臣服和爱戴,还附赠你一根钗子。” 她歪头一笑,笑容明媚而又灿烂,“怎么样,不亏吧?” 穆景昭对着她挑挑眉,那眉眼间像是有千言万语。 但此时处于极乐中的江宁也不愿去细想,“记得把银子给我哈!你可是皇上,一言九鼎!” 她一句话说完,重新走到了位置上坐下。 她端起茶水,勉强将满腔的狂喜吞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这样吧。”江宁高高扬起木板,正要落下。 就在这时,穆景昭板凳上起身,手持孔雀羽钗子,缓步朝着江宁走来。 她举着木板的手瞬间僵在原地,而原本喧闹不已的人群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眼看着穆景昭一步步的朝着自己靠近,江宁心中暗道不好。 难道说,他是反悔了,要把一万两银子收回去? 江宁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一经出售不退不换哈!” 穆景昭没有回答,依旧是缓步上前,他打开木匣,递到江宁面前。 “朕眼见爱妃生活生活清苦,心痛不已,朕实在不忍。今日我买下这钗子,赠予爱妃,只愿爱妃展颜一笑。” 穆景昭骨节分明的手探入木盒,取出钗子捻在指尖。 “可否让朕亲手为爱妃戴上钗子?” 穆景昭拿着钗子的手缓缓朝着江宁靠近,他表情认真而慎重,像是在做天下第一要紧的事情。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穆景昭那英气逼人的脸,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 她再也无暇去顾及宫人怎么想怎么看。 那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凑到了江宁的发间,她甚至都感受到了穆景昭指尖的温度。 江宁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你休想!我绝不可能用双倍的价钱把这东西买回去!” 第十四章 试探 穆景昭为江宁戴钗子的手瞬间僵在原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宁那张正经得不像话的脸,手握钗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你以为…”穆景昭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朕缺这两万两?” 江宁看着他握着钗子的手,艰难的吞了个唾沫,那钗子就在她额角的高度,只要穆景昭手一抖,就能正正的插入她的太阳穴。 “可是我缺呀!”她欲哭无泪,艰难朝后躲了躲。 两人颇有默契的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宫人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也看不到两人的表情,自然而然的把这刻的僵持当作了他们双方的互诉衷情。 “不要给朕难堪。”穆景昭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握着钗子的手指节发白。 江宁心领神会,勉强压下话语中的颤抖,扬声开口,“讨厌啦,干嘛在大家面前这么肉麻!” 人群中发出了零星几声压抑的呼气声,穆景昭脸色终于稍稍的缓和了些。 他握着钗子,指尖顺着江宁的发丝划过江宁的耳郭,这细微的触感让江宁止不住的浑身一颤。 那指尖拨动的动作带动了一丝柔软的微风,从江宁的耳边一路刮到了她的脖颈间。 她活了十八年,头一次跟男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眼看着穆景昭那英气逼人的脸近在咫尺,她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但穆景昭的手指停留在她脖子的位置,只要他想,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拧碎自己的脖子。 她身体绷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但,令江宁没想到的是,穆景昭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他们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神情凝固的,站着。 围观的宫人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期待变为乏味,更有甚者,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江宁无奈的看着穆景昭,长时间的僵持让她发现了一个她非常不愿承认的事实,穆景昭,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人戴钗子。 “皇上,我看要不…我自己来?” 她试探性的说出那句话,穆景昭没有回应,只是浅浅的移开了定格在江宁脖颈间的目光。 他没有搭腔,江宁心里只当他默认了。 毕竟,再这么下去,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于是,她抬手朝着穆景昭握着钗子的方向伸去,在脖子之前的位置,划过他的手,成功的握到了那根细细的,带着体温的金钗。 穆景昭的手指尖温润如玉,皮肤滑腻得甚至比江宁一介女子的手还要细腻几分。 她用力往外一拽,穆景昭握着钗子的手却丝毫未动。 她心中无奈,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皇上的性格怎么如此的古怪。 就在她试图放弃,准备挪开之时,穆景昭瞬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江宁往后一挣,却于事无补。 穆景昭的常年习武,力量大得惊人,让她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你带着我。”他声音很轻,随着话语而弥漫开的吐息扰得江宁的脸颊微微发痒。 她反抗不得,只得认命的驱动着两人的手朝着后颈的方向而去。 她的常年风吹日晒,吃食简单又寡淡,整个人身材纤瘦就不说了,头发更是又干又黄。 莫名的,她生出一种很自惭形秽的想法来。 或许是因为这是她人生中头一次男性束发,不管对方是谁,她总是希望这个事情更加风花雪月一些。 许是因为看到江宁微微发红的双颊,穆景昭的动作微微轻柔了一下,他成功的在江宁的带领下,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傍晚时分,夕阳穿过积云将将照亮了后宫的一角,暖橘色的夕阳照亮了江宁粉白的,少女的脸。那一片暖橘色在她的眉眼发梢间凝聚成了一个细小的光点,连带着她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孔雀羽钗子已经成功的嵌入了她的发间,穆景昭依旧直直的站着,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没有去管在座的宫人们脸上或惊喜或新奇的表情,江宁轻咳了两声,“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散了,我们明天再见。” 人群散去,杯盘狼藉。 陆风和折柳二人开始很自然而然的打扫着冷宫的卫生。 江宁仓皇逃离,开始跟着而人一起打扫这一地的狼藉。 而穆景昭则就在江宁的位置上落了座,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他看着江宁忙忙碌碌的动作,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发间的孔雀羽钗子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江宁倒是很快从跟人亲密接触的不适中恢复了过来,她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清扫着散落了一地的瓜子壳,尽可能不让自己遗漏一个。 觉察到穆景昭看她的目光,她时不时的朝着对方扫一眼,看他一脸悠然自得,心中止不住的窝火。 不过她虽胆大包天,但也不会傻到指使皇上来给她打扫冷宫的卫生。 很快,卫生打扫完了,只剩下穆景昭所在的位置还是一片狼藉。 折柳早就找借口和陆风一起离开,在场的只剩下江宁和穆景昭两个人。 “皇上可还有什么事?”江宁用手将桌面上的瓜子壳拨弄到一起,抓进手里。 穆景昭这才如梦方醒的看她,“怎么,朕都花了一万两银子了,连顿饭都不愿给朕吃?” “自然不是。”她挂着官方的笑容,“皇上想吃多少餐都没问题,只是…” 她把抓着瓜子壳的手摊开给穆景昭看了看,“臣妾要打扫卫生。” 穆景昭没有搭腔,只是无声的从位置上起身。 “朕再多给你派点下人。”他站在江宁身侧安静的打量着她发间的孔雀羽钗子,“身在妃位却只有一个下人,像什么话?” 江宁没有抬头,只是把穆景昭身侧的椅子搬开,“臣妾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和要求。” “你是朕的妃子,关乎着朕的颜面。”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整理着桌面,“臣妾不是皇上的妃子,皇上真正的妃子,是丞相千金,臣妾只是皇上的一个合作伙伴而已。” 穆景昭没有搭腔,江宁也不再说话。 她安静的整理好了一切,这才走到穆景昭面前,“饭快好了。”她朝着膳房的方向忘了一眼,“臣妾后宫的食物向来简单,希望皇上不要嫌弃。” 穆景昭抬头打量着冷宫的一切,“这冷宫倒是被你打理得别有一番味道。” 她没有搭话,只是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迎着穆景昭向里。 第十五章 桃源宫 穆景昭缓步跟着江宁朝着正殿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左右打量着冷宫内的一切。 他那始终淡漠如水的目光在触及院内种有各式各样的蔬菜的菜地时不断柔软。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晾晒的一件浅紫色斗篷上。 他促狭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与柳贵妃的关系似乎比朕想象中的要好。” 江宁没有回头,只是一抬脚,踏上了台阶,“皇上何出此言?” “这皇宫内院,也就只有她,会穿木兰纹样的衣服。” 江宁漫不经心的想着,看来这皇上和后妃间的关系,并不像折柳陆风二人所说的那般淡漠疏远。 不过也就一闪而过的念头,她抬脚,跨入了正殿。 “前几日夜里,臣妾路过霜华殿之时,娘娘见臣妾衣物单薄,心疼臣妾。” 她走到屋内正中的一张圆桌间,伸手从桌下拉出一把椅子,又很自觉的弯腰退到一边。 “那倒是稀奇得很。”穆景昭落了座,“柳贵妃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 江宁提起桌面的茶壶,掂了掂,又随手从桌上的木质托盘里拿起一个茶杯,为穆景昭倒了一杯茶。 “皇上今日特地前来,就是来关心臣妾这个的?” 江宁在穆景昭身侧落了座。 傍晚时分,太阳早已被那层层叠叠的云彩给掩盖了下去,暮色四合,浓郁的天色已然无力照亮整个宫殿,沉沉的日光落在穆景昭的侧脸上,衬得他整张脸愈发的晦暗不明。 膳房的方向传来阵阵金属碰撞的声响,与热油的滋啦声混合一气。 折柳豪放的声音正指使着陆风干一些活计,她声音急切,又无奈的喊着陆风的名字,又在陆风的嘘声中压了下去。 食物敦厚的香气和清越的茶香在空气互相裹挟博弈,最后,不分输赢的弥漫了整个屋子。 穆景昭低头抿了一口茶,茶水腾腾而上的热气在他的眼睫上凝聚出了点点晶莹的水珠,他转头望向身侧的江宁,目光在触及她脸上静美的笑容时微微一怔。 他缓缓移开目光,转头望向江宁所望的方向,脸上逐渐浮现出和她雷同的笑意。 “你在宫外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是。”江宁垂下眼,睫毛的阴影在她的眼下留下了一片鸦羽般的阴影,“也不是。” 穆景昭微微侧头,却也没有看她。 “臣妾无亲无故,在宫外始终独自生活。”她为自己掺了一杯茶,却没有半点喝的意思,只是任由那茶水氤氲了她的双眼,“一个人嘛,生活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能吃饱穿暖便是最大的奢求。” 穆景昭没有说话,他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后背随着呼气的声响而起伏着。 似乎是没有继续谈论下去这个话题的意思,良久,穆景昭终于再次开口,“朕前些日子派人去调查了你说的那位老嬷嬷。” 江宁猛地抬眼,“怎么样?” “她被吊死在城外的一处山林里,被我的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了,连夜的大雨抹掉了一切痕迹。” 江宁握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 穆景昭指腹浅浅的滑过茶杯边缘,“朕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刺杀一事,认为不管事实如何,幕后黑手的目标都是朕。” 他就这么平静的说着,神情没有半点波澜。 “朕不确定这宫内有多少人一直盯着你,等着你完成刺杀,抑或是,等你再无利用价值。” 江宁心中猛地一跳,她听出了穆景昭的话外之音。 如果她像那位老嬷嬷一样,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留着她的性命也只是一个隐患。 所以,很难保证,对方会不会直接斩草除根。 而能证明计划在顺利推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唯一办法,便是她和穆景昭之间愈发紧密的联系。 她望向穆景昭,忽然了然了一切。 他之所以这么费劲心思的和她演出这么一场戏,目的就是让这宫中的耳目知道她的刺杀计划在顺利进行。 不管他这么做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但至少,他都间接的保住了江宁的性命。 “多谢皇上。”她低头喝了一小口茶水,缓缓吞下,“臣妾明白,臣妾不会因此忘了自己的身份。” 膳房内,折柳炒菜的声音逐渐隐匿了下去,穆景昭脸颊微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两人陷入了一种颇为默契的沉默。 天色渐暗,江宁起身在桌面点上一盏灯,屋内又重新亮了起来。 折柳不断的将炒好的菜端上桌面,又快步离开。 江宁望着桌面上那比平时要丰盛许多的食物,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平时说书多了,自然是从话本里见识过宫内繁冗的规矩。 她平时在自己宫里也就算了,她自己是老大,没人敢用什么条条框框去束缚她。 但是如今,在她面前的是皇上。 江宁仔细追忆着自己曾经在话本里面看过的后妃给皇上布菜的桥段, 良久,她终于艰难的扯扯嘴角,语气生涩的对着穆景昭开口。 “皇上,您快趁热吃,这都是我们亲手种的菜,折柳丫头的手艺也还凑合。” 穆景昭看着自己面前碗里静静地躺着的一颗青菜。 终于,他夹起尝了一口。 江宁打量了他半天,愣是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江宁暗叹,当这天潢贵胄实在是不容易,什么情绪都要藏于心底。 她自然是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于是也没有多说,只是闷头开始吃饭。 两人相对无言的吃完了一餐。 等到二人吃完了饭,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去。 江宁和穆景昭二人并排着往外。 今日穆景昭没有带下人,她很自然而然的承担起了送穆景昭的任务。 二人在冷宫门口站定,穆景昭转头向她,“朕是来提醒你,不要忘记跟朕的约定。”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十五日。” 江宁用力点头,这性命攸关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忘记。 穆景昭仰头,望向冷宫空荡荡的门檐。 “这宫殿,总不能一直叫冷宫。”他侧头思索了一番,“要不就叫’桃源宫‘吧,你看如何?” “好。”其实不管叫什么,在江宁心中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穆景昭点点头,转身离开,在桃源宫墙角的阴影里,等候了多时的下人连忙迎上,簇拥着穆景昭朝外走去。 第十六章 奖励 第二日一大早,江宁便差使折柳去了御膳房,想要去讨些山楂和糖来做些冰糖葫芦。 这是江宁还在宫外时养成的一点习惯。 每遇到一次客人的大额打赏,她都将这视为自己的幸运之财。 所以,她每每如此便会为这突如其来的幸运而庆祝一下。 若是在宫外,她便会去北街最出名的酒楼给自己点上爱吃的三荤一素,慢条斯理的吃完这一顿。 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专属于自己的一顿饭的时间。 但是如今,她身在宫中,好吃好喝的自然是不缺。 于是,她只能借机去实现自己一个愿望了。 所以她决定给自己做一串冰糖葫芦。 江宁坐在桌边,凭着记忆在纸上写下了她之前求得的配方。 晨露带着些许的泥土的芬芳飘进屋内,不远处传来了锄头耕地的声音。 江宁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起身走到一旁,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握在手里,走出了殿门。 江宁在檐下站定了。 不远处,陆风正在耕着地。 他得趁着早上的一点空闲时间,把农活做完,自己还要负责禁卫军的统帅工作。 他弓着腰,穿着简单的布衣,双手握着锄头,袖管被高高卷起到胳膊肘的位置。 随着锄头不断的扬起和落下,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青筋跳动,汗水随着他的额角淌到鼻尖,又悄无声息的滴落在地。 江宁安静的靠着门框,握着木匣的手微微收紧。 此时正值初春,正式播种的季节,陆风每日两处奔波,干完禁卫军的活计又来挑灯种地,没有半点怨言。 江宁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愧疚。 最后一锄头落下,整块地已经松土完成。 陆风随手用袖管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直起腰,看着正殿的方向。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折柳来为他送上一盏茶。 江宁无奈笑笑,她朝着陆风挥了挥手,扬声说道:“折柳丫头帮我办事去了,你休整一下过来,本宫找你有事。” “是。”陆风应了一声,随即拿着锄头走到了陈列农具的地方,将手上的锄头放好,来到江宁身前。 “娘娘,您找我什么事?” 江宁笑笑,也不着急,只是领着陆风进入屋内,在桌边落了座。 “本宫看了看,时候还早,你先喝杯茶歇息一下,不着急。” 陆风闻言点头,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低头喝了起来,喝茶间,他无意间看到了桌面上江宁写下的冰糖葫芦的配方。 “娘娘这是要做甜食?” “嗯。”江宁轻声应道,“这是民间很常见的甜食。” 陆风一盏茶下了肚,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整盏,他望着桌面上的配方,忽然笑了。 “为何露出这样的笑容?”江宁有几分不解。 “臣是羡慕娘娘与皇上的感情,感喟于娘娘堂堂丞相千金,竟也会做甜食来讨皇上的欢心。” 江宁止不住的做了个白眼。 她实在是不太懂这后宫之人的逻辑,仿佛一举一动都是围绕着狗皇帝的喜恶进行一般。 “臣不是那个意思。”陆风有些尴尬的放下茶盏,伸手抓了抓头发,“臣只是一看这个就联想到皇上爱吃甜食,所以会那么说。” “皇上爱吃甜食。”江宁低声嘀咕了一声。 她倒是有些意外,穆景昭这么淡漠无情的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喜好。 “是。”陆风浅浅一笑,“臣也是听林统领所说,林统领和皇上从小一齐长大,关系极好,想来不会有错。” 江宁不愿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于是,她将手上的木盒推到陆风面前。 “打开看看吧,这是本宫答应你的。” 陆风表情狐疑的打开面前的木盒,木盒里,赫然躺着一根被软布包着的孔雀羽钗子。 他神情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江宁一眼,眼神逐渐从困惑转为恍然大悟。 “所以娘娘您让我拍卖竞价,是为了让臣表明对折柳的心意?” 江宁终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能让陆风这样的人开窍,实在是不容易。 “心意这种东西,重在表达,而不是一定要在上面砸多少银子。”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陆风手边的木盒,“收下吧,等会折柳丫头就要回来了。” 陆风紧握着手上的木盒,指尖微微泛白,良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江宁面前。 “娘娘大恩大德,陆风没齿难忘。” 陆风这么一跪,倒是让江宁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她连忙起身,弯下腰去试图将陆风扶起。 “快起身快起身!你也帮本宫赚了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呢!” 陆风却还是执意跪倒在地,“娘娘身为天之娇女,却以平等之心对待臣民,处处为臣民着想。若不是娘娘想出说书的法子赚钱,臣当真不知该如何解除折柳的困境。” 陆风的一番话,倒是让江宁无端的回忆起了刚入宫的那段时日,她和折柳在冷宫相依为命的艰难时光。 没得由来的,她鼻子一酸。 “说什么下人不下人的。”她双手一用力,将陆风从地上拽了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 眼看着陆风又要继续煽情,江宁及时出言制止。 “好了,马上折柳丫头要回来了,要是她来看到这么一幕,你可不好解释。” 江宁和陆风二人实在是了解极了折柳的脾气,要是她回来看到了这么一幕,一定会觉得自己被江宁和陆风二人联手戏耍,发好大的一通脾气。 陆风刚到嘴边的话被生生的堵了回去,犹豫片刻,他才终于收好木木盒,轻声开口,“多谢娘娘。” 陆风刚起身,折柳便抱着讨要来山楂和糖哼着歌进入了冷宫。 “娘娘,您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找好啦。”远远的,她朝着江宁挥了挥手。 江宁用手肘撞了撞陆风,随即笑着朝折柳迎了上去。 “您看看,怎么样?”江宁闻声望去,只见那竹筐里躺着许多个新鲜饱满的糖葫芦,看上去很是诱人。 “那膳房的人啊,一听说是咱们宫里人要的,一定要我们先挑,您看看我挑的怎么样?” 她随手一指,让折柳放在一旁的桌面上,随即撞了撞陆风,把他推向折柳。 第十七章 用心 陆风握着钗子,小心翼翼的拉着折柳朝着屋外走去。 而江宁,独自一人,端着竹盘,拿着配方进入了膳房。 她动作熟稔的将山楂放进金属盆中,用盐浸泡着,又将每一个山楂小心翼翼的清洗干净了,放进白磁盘里,准备串山楂串。 江宁方才摆好山楂,准备伸手去那竹签。 一伸手,触及到的却是金属质的细签。 江宁瞬间明白了,这也是折柳寻竹签而不得的结果。 果然这宫内遍地都是金银财宝,江宁暗叹。 她拿起长签,开始串山楂。 这山楂果皮厚实,表面光滑,长签不易扎透,江宁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串好。 串好的山楂串被码放整齐的放在白磁盘上,那圆润饱满的山楂果在白瓷瓶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红润透亮。 江宁望着那码放整齐的葫芦串,那一瞬间,江宁仿佛便感觉到自己的牙齿穿透那薄脆清甜的糖衣,将绵软酸甜的山楂肉剥露在外的美妙口感。 她感觉自己的口腔内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瞬间激活,唾液随着那一瞬微妙的刺激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充盈了她的整个口腔。 江宁强行把嘴里的唾液吞了下去,又快走到一旁动作熟稔的开始生火。 生火这活计对江宁来说算不上什么难度,只是她之前找那个摊贩取经的时候,对方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控制火候,不然熬出来的糖发苦。 于是她进进出出折腾了半天从柴火,总算是烧到了一个适当的大小。 滚烫的热气从铁锅内腾腾而起,江宁伸手探了一下温度,毫不犹豫的端起自己准备好的水倒进锅里,又把折柳带回来的糖倒进,又从一旁抽出铁勺贴着锅边开始迅速搅动着。 绵糖受热,很快融化成粘稠的液体,随着沸腾不断的冒出大小不一的气泡。 一股浓郁的甜香气从锅中腾腾而起,江宁仰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一个角落里,陆风脸颊通红,小心翼翼的捻着钗子正朝着折柳的发上送去。 折柳笑得腼腆又灿烂。 江宁嘴角也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握着铁勺的手微微发僵。 她犹豫了一下,换了个手开始继续搅拌。 锅里糖浆上里的气泡逐渐变得硕大粘稠。 江宁想了想,用筷子沾了一点糖浆,放进冷水中。 糖浆遇冷,瞬间凝结成形状不规则的硬块。 江宁有些惋惜的看着碗,将糖块从水里夹出,她一口要咬下去,糖块瞬间发出一声脆响,在她的唇齿间碎裂开,甜香瞬间席卷了江宁的整个口腔。 她起身,将灶台里的余火熄灭,又取了一块平整的砧板放在灶台上。 取了几串山楂串,麻烦整齐的放在砧板上,又用大铁勺舀了一大勺糖浆,自上而下均匀的浇在了山楂串的表面。 “娘娘,您在做什么呀!”折柳飞快的从屋外冲了进来,满脸好奇的朝着锅内看来看去。 江宁微微一笑,一转头就看到了她发髻间的孔雀羽钗子。 “做糖葫芦呢。”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葫芦串上的冰糖皮不断变得凝实透亮。 “这个孔雀羽钗子戴在你头上真好看。” 江宁由衷的夸了一句,她看着折柳,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跟折柳像是两个生在贫困人家里相依为命的亲姐妹。 折柳脸颊微红,脸含笑意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孔雀羽钗子。 “娘娘您可真坏。”折柳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却没有透出半分责备的意思。 她身子一歪,整个人靠在江宁身上,那姿态像极了一个撒娇中的孩子。 “您直接让陆风给奴婢不就好了,非要让陆风参加拍卖让奴婢心惊胆战。” 江宁从桌面上拿起一串糖葫芦,递到折柳手上。 “要是这样的话,你怎么能知道陆风对你的一片真心呢?” 折柳仰着脑袋看了看手上冰糖葫芦串,面露好奇。 “原来这就是娘娘您说的冰糖葫芦。”她望着手里的葫芦串,眼中露出一片惊异,“真好看。” 折柳有些迟疑的将冰糖葫芦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一声脆响瞬间响起。 她咬着那一颗山楂球,将它从长签上剥离。 那颗山楂球在她的侧脸撑起了一个鼓囊囊的圆球。 “太好吃了吧!”折柳瞬间眉开眼笑,闭着眼睛满脸陶醉的咀嚼着口中的糖葫芦。 “娘娘您快吃!快吃!您也太厉害了!”折柳将糖葫芦送到江宁嘴边。 江宁凑上去咬了一口,牙齿穿透糖衣的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人生已经没有了遗憾。 一整串的糖葫芦,三两下的功夫就已经成了一个空签。 折柳搂着她的腰,一个劲的撒着娇,笑容满面的感慨如果这样的生活能过下去一辈子该有多好。 也就一会儿,那所有的山楂串已经全部被江宁制成了冰糖葫芦。 折柳乐颠乐颠的拿着一串糖葫芦就要朝着屋外跑去。 “等一下。”江宁及时喊了一声,制止了她。 折柳就要跨出去的腿停在原地,江宁把自己早已盛好的一盘冰糖葫芦递到折柳面前。 “你把这一盘给皇上送去。” 折柳愣了愣,随即满脸欣喜的捧着过江宁手上的冰糖葫芦,“娘娘您终于开窍啦!” 江宁赞成的点了点头,这穆景昭财大气粗,可是她最大的客户,当然得好好巴结。 “我就说嘛,咱们女人啊,还是要找个贴心的男人安稳度过一生才是最好的归宿,你看看我,遇到了陆风,多幸福啊。” “快走吧。”江宁不再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兀自点了点头,劝她离开。 ———— 另一边,御书房中,穆景昭正在低头批阅着奏折。 “皇上,这是宁妃娘娘宫中的宫女折柳送来的。”红鼻子老太监李梓年端着糖葫芦小步跑到穆景昭身侧,低声通报了一声。 穆景昭手一顿,抬头,正对上那一盘红亮剔透的冰糖葫芦,他喃喃自语般的确认了一句,“宁妃?” “正是宁妃娘娘,娘娘可真是有心了。” 穆景昭有些迟疑的拿起一串糖葫芦,送到嘴边咬下,一瞬间,他那因为处理公务而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 他再也没有多言,接连不断的咬着糖葫芦,一眨眼的功夫就吃下了一整串。 “没想到宁妃还有这样的手艺。”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她是如何知道朕喜欢甜食的?” “宁妃娘娘殿外人来人往,要想知道皇上的喜好并不难。” 穆景昭两指捻着长签慢慢转动,“所以,她是专门去向工人打听了朕的喜好?” 李梓年笑容灿烂,“奴才便说宁妃娘娘当真是有心。” 第十八章 皇帝刺杀计划(一) 剩下的日子,江宁试着将冰糖葫芦免费赠送给几位听书的宫人,收到了宫人的一致好评。 限量供应结束之后,宫人开始自发的要求购买冰糖葫芦。 江宁又靠着冰糖葫芦狠狠的赚了一大笔钱。 除此之外,她一口气给自己准备了几大串冰糖葫芦吃了个够,过足了嘴瘾。 然后,她成功的把自己折腾得牙齿酸痛,连咬豆腐都成困难。 江宁花了两天的功夫,终于让自己的牙齿恢复了正常,同时日子,也兜兜转转到了十五。 这一天,折柳专门找江宁申请了一天的假期,精心打扮之后准备去赴陆风的赏月之约。 而江宁,冥思苦想了大半天,也没想没明白要怎么刺杀。 她活了十八年,遵纪守法,兢兢业业,违法乱纪的事情一个都没干过,更别说刺杀别人了。 时间一转就到了下午,折柳已经打扮结束,欢天喜地的捧着一串冰糖葫芦就要出门。 江宁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满脸愁容的扫过折柳手里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下毒。 江宁灵光一闪,猛地起身,把正要出门的折柳吓了一大跳。 “娘娘,您怎么了?” “丫头,我得需要你给我办点事儿。”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时间已晚,要是现在做饭肯定是来不及,“你去膳房给我找点现做好的食物回来,多拿点。” “娘娘您这是要?” 江宁不再多言,只是伸手指了指檐角露出的一小块天空。 “你要是再继续耽误功夫,耽误了约会我可不负责。” 不出江宁所料的,这句话对折柳颇为受用,她拿着手上的冰糖葫芦,瞬间跑出了冷宫的门。 “我这就去!” 看着折柳的身影消失再冷宫门口,江宁想了想,转身出了冷宫,方才走出去两步,她又返回冷宫。 从抽屉里摸出那支自己几乎在没有碰过的孔雀羽钗子,别在发间,走向了太医院。 江宁有些忐忑的坐在太医院里,想到下毒,她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医院。 太医院倒是来了,但是真正麻烦的事,在这内宫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拿到毒药,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娘娘可是身子有何不适?”那蓄着山羊胡须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医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打量江宁,似乎想从她白白胖胖的脸上找出几分病态。 江宁摸着自己日渐圆润的小腹,莫名有些心虚的别过脸去,勉强用手背托着额头,“本宫最近心虚难安,夜里怎么也无法入睡。” 老太医捻着胡须,提笔写了几句。 “能否让微臣为您把把脉?” 她心中一紧,脑海中浮现出新婚当夜穆景昭把她丢出宫殿时的丑恶嘴脸。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我一直身居冷宫,冷宫嘛,总是不太干净。什么蛇虫鼠蚁都在里面作窝,一到了夜里便吵个不停,本宫被吵得彻夜不眠,精神衰竭…” 老太医微微点头,提笔便要朝着纸上写去,「我为娘娘开一副安神的方子…」 她连忙将他的手摁住,「不不不,本宫的意思是让你给我点老鼠药。」 「老鼠药?」老太医嘴角一抽,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 「本宫是想着,不管如何宁神,总是治标不治本,还是要铲除鼠患才能在根源上解决问题。」 江宁脑海中逐渐浮现出穆景昭轻蔑而鄙视的眼神,而后,他便跪倒在她面前,声嘶力竭的求她放过。 念及于此,她嘴角勾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 太医目瞪口呆的看了她半晌,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迅速起身递了一包药给她。 “娘娘,这鼠药药性温和,若是您要铲除鼠患,将它与等量饭食的混在一起便可。” 江宁接过那油纸包裹好的,满满当当的一整包老鼠药。 “娘娘不必担心,这鼠药人吃下去一点也没关系,注意叮嘱工人小心,放在老鼠常出入的地方便是。” 时间紧迫,江宁不再多说,只匆忙道谢便拿着药离开。 —— 此时,被穆景昭派出调查江宁底细的禁卫军统领林徵正巧回宫复命。 说是林徵是禁卫军统领,不如说他是皇上的贴身暗卫。 他和皇上一齐长大,贴身保护皇上的安全,为皇上调查一些不便直接出手的事情。 而宫中的治安问题,一般都由陆风全权负责。 所以,宫中众人对他的行踪不定早已习以为常。 林徵径直朝着御书房走去,一般这个时辰,穆景昭都在御书房批折子。 他一袭统领装扮,长发被高高束起,浓郁的眉毛之下,一双鹰眼锐利而有神。 见他走过,宫道上的宫人连连躬身,退到一旁。偶有两名宫女在看到他时,微微发红的脸上露出一片没有丝毫掩饰的惊喜。 这深宫寂寞,这正值大好年华的宫女们自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开始寻觅如意郎君。 而这些训练有素,高大威武的禁卫军,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穆景昭性情冷淡,身边又有柳锦馥这样的狠角色。 陆风早已和折柳私定终身,对折柳死心塌地,其他人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 唯有林徵孤身一人,又是前朝烈士林将军的独生子,家境显赫、相貌堂堂,洁身自好,所以宫女们的眼光,就纷纷瞄准了林徵。 于是林徵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后宫众宫女的梦中情人。 无奈这林徵向来性格古板,刚正不阿,心中除了职责再无其他。 宫女们不管怎么跟他示好,他都无动于衷,让这些宫女们又爱又恨。 尽管如此,这些宫女们还是前赴后继的对林徵表达爱意。 林徵身子笔挺的快速行走在宫道上,周遭的宫女们脸颊通红,一边弯腰后退,一边又下意识的朝着林徵前行的方向挪去。 然而,不管这些宫女怎么的暗送秋波,林徵都像是自带了一层屏障般的将一切隔绝在外。 他表情淡漠,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的朝宫道的转角处走去。 他刚转过,便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身材娇小的,一身素衣的身影,她手拿着药包,面带笑容的从太医院走出。 几乎不需要仔细观察的,林徵一眼就看到了江宁眼下,那一粒小小的,微微凸起的痣。 那颗痣长在她右眼眼尾处,颜色很浅,看上去晶莹剔透,像是个颗生在她皮肉中的泪滴。 林徵眸光闪烁,眼中暗流涌动。 江宁走出太医院,朝着御书房走去。 林徵来不及多想,连忙快步跟上。 第十九章 皇帝刺杀计划(二) 江宁掂着手上一大包老鼠药,乐颠乐颠的走在宫道上。 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一个身着禁军服饰的陌生男子,正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她掐着指头算了算时辰,这个时候折柳应该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准备好了菜品,跟陆风约会去了。 她赶到的时候御书房的门大敞着,那守在门口的老太监李梓年见了她,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扯着嗓子作势就要给穆景昭通报。 她连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越过李梓年两步跳进御书房里。 穆景昭低头写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个人进了屋子。 李梓年似乎是害怕被穆景昭责备,冒着脑袋一个劲的向里望着。 江宁掐着嗓子,娇声娇气的开口,“皇上,您可想死臣妾了~” 这么说着,她两步跳到穆景昭身侧,手撑着书桌,笑容谄媚的盯着他。 李梓年想说的话被眼前的这一幕生生的堵了回去,他支棱着的脑袋向后一缩,瞬间退出了御书房,还贴心的给江宁两人带上了门。 穆景昭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一大团墨迹在纸上晕开。 他一脸烦躁的抬头看她,目光在触及江宁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的时候又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宁随手在穆景昭桌面的白瓷盘里抓起一串糖葫芦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提醒,“今天可是十五啊!您答应了臣妾要和臣妾一起赏月的啊!” 穆景昭打量了她半天,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他看着江宁,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开口发出吃饭的邀请,却不料他的笑容瞬间垮在脸上,“朕没说过。” 江宁不依不饶的盯着他,要是没有不久前的提醒,她或许会勉为其难的信一下穆景昭的鬼话。 “哎呀皇上~”江宁伸出两根指头,捻着穆景昭的衣服一个劲的拉拽着,“臣妾好酒好菜都准备好了,您莫要辜负臣妾的一番好意!” “你做的菜能吃?”穆景昭斜瞥了她一眼。 江宁咬牙切齿,心中暗骂,当时这个狗皇帝来她宫中蹭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是卑鄙无耻!明明是他要求的合作,到了关键时刻,居然玩起了装傻充愣这一套! 没等江宁继续说话,穆景昭便起身,“没事别来给朕捣乱,朕今晚还有要事。” 眼看着穆景昭的手便要推向御书房的门,江宁牙一咬,随手将手上的糖葫芦串丢掉,这可事关她的性命,不敢开玩笑。 “皇上!” 穆景昭一脸不耐,“你又——”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她手脚并用的趴在了他的背上,动作滑稽得像只蛤蟆。 他身子一样,恼怒更甚,努力后仰,试图把江宁从后背颠下去。 江宁手臂一勾,死死的勒住了他的脖子,凑到穆景昭耳边沉声开口,“既然要合作,那就好好配合,不然咱俩一个都别想好过。” 话刚出口,一股由衷的懊悔便从她的心中腾腾而起。 她错了,错得离谱。 当真是在民间混久了,都记不得自己几斤几两重了,这可是皇上!权力滔天的皇上! 就算他不守约定、视自己的生死如游戏又如何? 她居然敢威胁他? 就在我她以为穆景昭就要抓着她的脖子再次把她丢出屋子送去软禁的时候。 她笑容灿烂,动作轻柔地在她手上拍了拍,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都怪朕一时疏忽,倒是把和宁儿的约定忘了,怪朕怪朕,朕这就给宁儿赔礼道歉。” 江宁浑身一颤,惊得差点从背上掉下来。 穆景昭手腕扶着我的大腿向上托了托,「抓紧了,别摔着自己,朕心疼。」 说罢,他背着她走出了御书房。 这人是不是撞邪了? 穆景昭背着她径直走向了冷宫。 一路上,她又哭又闹又苦苦哀求,几番挣扎着试图让他把自己放下,无奈他始终装聋作哑的不回应,加之他力气实在是大得惊人,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无数熟悉的宫人朝着她投来惊奇又不怀好意的笑容。 而往往在这时,他还会用一种音量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语气对她说。 “朕知道错了,朕这就去陪你,你就原谅朕吧,好不好?” 江宁尴尬的笑着跟他们打完一个又一个的招呼,只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终于,她认命了,乖乖趴在穆景昭的背上看着他平静的半张侧脸。 忽然,她心中升起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不会是自己刚刚惹怒了他,他想把自己带到个人少的地方偷偷干掉吧? 仿佛过了百万年之后,两人终于到了冷宫。 冷宫里空无一人,折柳早就出去跟情人相会去了。 江宁如释重负的从他背上跳下来,「臣妾这就去给您准备晚膳,臣妾可是做了整整一下午!」 穆景昭打量着冷宫中的一切,没有答话。 江宁早就习惯了他这古怪性格,也不管他,转身就朝着厨房走去。 转身的一霎那,她惊奇的发现,穆景昭金灿灿的龙袍上,正赫然印着两个灰扑扑的脚印,一左一右,正巧印在穆景昭的两边屁股上。 她呼吸一滞,立刻闪身进了厨房。 厨房的灶台上,大大小小的锅碗盛满了各式的菜品,煎炒煮炸,应有尽有,色香味俱全,皆是向上冒着腾腾的热气。 江宁心中暗赞,别的不说,折柳这丫头做事是真靠谱。 左右搜寻了一番,她把目标放在了一锅鸡汤上,那鸡汤色泽金黄,看上去十分诱人。 她走上前去,毫不犹豫的掏出怀中的老鼠药,朝汤里倒了一点,用勺子搅了搅。 很好,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按照太医的说法,这样的剂应该完全不能致人于死地。 她转头朝着门外望去,这个角度看不到穆景昭在做什么,倒是恰好能瞥见前两天穆景昭送来的那只绿羽鹦鹉。那鹦鹉似乎有些不安,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扰得笼子左摇右晃。 她咬咬牙,随即端起一旁的白灼菜心,笑容满面的对外喊道,「菜来啦——」 很快,厅内的圆桌就被各色的菜品所填满。 那一锅下了老鼠药的鸡汤,被江宁放在了桌子正中间。 第二十章 皇帝刺杀计划(三) 穆景昭打量着这满桌子的菜品,看上去兴致颇丰。 她在穆景昭身侧落了座,却迟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此时,天色渐晚,烛火摇晃,食物香气灌满了整个屋子。 殿内门窗紧闭,江宁不敢去看穆景昭笑容满面的脸,只是浑身绷直着身子,满脸无措。 桌上的鸡汤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油层,食物腾腾而上的温度在这凝滞的空气中不断消散。 穆景昭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她身侧,也不动筷。 江宁觉得自己的思绪好像随着这屋内四散的食物香气一起纠缠在空气中,让她莫名有些头晕脑胀。 她浑身紧绷,双手微微颤抖,脸颊因为憋闷的空气而微微发烫。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思绪开始混乱,记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自己究竟在鸡汤里加了多少老鼠药,那些老鼠药究竟是不是致死量,以及那个老太医究竟对她叮嘱了些什么。 屋内笼中的鹦鹉,似乎也意识到了大祸将至,哀叫着在笼中不断飞跳,扰得笼子左右摇摆,发出一声又一声刺响。 扰得人心绪不宁。 她头昏脑胀,口干舌燥,挣扎了半天之后,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起身,一把推开了窗户。 冷风瞬间灌进冷宫,吹散了屋内一切的沉闷和压抑。 吹得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隐约的,她觉得在黑洞洞的窗口外,有一双眼睛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不过江宁这个时候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了,她转身,重新坐回了穆景昭身边。 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起身为自己盛了一碗鸡汤。 她大脑一片混乱,双手颤抖着几次都险些把鸡汤泼洒出去。 她早已经完全想不到,那碗鸡汤里已经被她加了足量的老鼠药。 此刻,现在,她只觉得自己需要喝下去什么东西,强压下她心中的不安,嘴里的口干舌燥。 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把自己手上的汤,送到了穆景昭面前。 “先喝口汤润润喉吧,皇上。”她艰难的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穆景昭似乎也觉察到她的不安和局促,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点点头,便低头,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鸡汤,朝着嘴边送去。 就在这时,一粒微不可见的石子,披着月光,从窗户外,以破风之势,直直的撞上了鹦鹉笼子。 鹦鹉笼子在空中猛地摇晃了一下,应声落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笼中的鹦鹉似乎完全没料想到这样的变故,发出一声尖利嚎叫,挣扎着想要挣开笼子的束缚。 鹦鹉羽毛飘落一地。 江宁和穆景昭两人握着勺子手,几乎是同时颤抖了一下,勺子脱手,鸡汤泼洒出来,洒落在桌面上,留下了一片斑驳的污渍。 江宁无暇顾及那么多,只是重新颤抖着双手,从一旁的餐具盘里拿出两个新汤匙,一个递给了穆景昭,一个放进了自己碗里。 她笑容牵强,整个人魂不守舍,“应该是这个笼子质量不太好,后面再换个新笼子就好。” 她心不在焉,无暇去看穆景昭的脸,也无暇去顾及这碗鸡汤是不是已经凉透了。 她哆哆嗦嗦的舀了一勺鸡汤,朝着嘴边送来,漫不经心的吹着。 许是因为吹的力气过猛,勺子里油脂已经完全凝固的汤朝着她吹拂的方向泼洒出去,尽数的洒落在她面前的碗里。 一眨眼的功夫,勺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黄澄澄的油脂, 但她还是恍若未闻的,把汤勺朝着嘴边送去。 又是一颗石子,伴随着一声利响,穿过窗户,直直的打在了江宁手里的瓷勺上。 瓷勺发出一声脆响,瞬间支离破碎。 “啊——” 江宁发出一声尖叫,瞬间从位置上弹跳开。 此时的桌面上,已经散落了一片破碎的瓷勺碎片。 而那块小石头,正落在江宁的脚边。 穆景昭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仰头朝着窗外望去。 此时正值十五,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洒落在冷宫的每个角落,让冷宫宛若白昼。 但他,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他,发现了江宁脚边,那颗小小的,宫中随处可见的小石块。 江宁依旧惊魂未定,她望着桌面上的一片狼籍,似乎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穆景昭有些不忍,他缓缓起身,走到江宁身侧,掌心覆在她的肩上,用力一握。 “宁妃。”他嘴唇蠕动,似乎是在斟酌着自己的话语,“要不咱们今天,还是先不吃了吧。” 他轻轻的在江宁肩上拍了拍,试图将她身上的颤抖之意压下去。 “老祖宗说过的,当你做一切事情上天都在不停阻挠的话,那说明上天是在告诫你及时停止,不要再继续下去。” 他每一个字的吐露都显得异常艰难。 穆景昭有些恍惚,他每天上朝面对着朝中众臣铺天盖地的问题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 但是为什么到了江宁这里,忽然就变得笨嘴拙舌了呢。 但令穆景昭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非但没有安抚到江宁,反倒是激起了江宁心中深处的某种不屈的坚韧。 她脸色苍白,艰难的咬着下唇,拼命的摇头。 “不,我不相信。”她竭力的呼出一口气,努力的平息下她心中的颤抖。 “我从不相信什么老天的旨意。”她缓缓的拨开穆景昭的手,一步一步的重新走到了餐桌边。 她望着那一桌已经凉透了的美味佳肴,眼中闪过了一丝几乎狠戾的决绝,“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江宁重新在餐桌边落座,穆景昭怔怔的看着她做出的一切,江宁掌心传来的一片刺骨的冰冷让他有些心惊。 等他再度抬头之时,江宁已经清理好了桌面上的一片狼籍,重新在她和穆景昭的位置上摆放好了崭新的餐具。 于是他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 江宁重新盛了一碗鸡汤,递到了穆景昭的面前,这一次,她的手不再颤抖。 “皇上,吃饭吧。” 她望着穆景昭,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穆景昭静静的打量着江宁坚定的侧脸,犹豫了片刻,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已经冷透了的鸡汤,朝着嘴边送去。 第二十一章 皇帝刺杀计划(四) “皇上!” 随着男子一声粗犷有力的呼唤声,宫殿大门从外而内被撞开。 数十名禁军在陈副将的带领下瞬间涌入宫殿,呈包围之势,将饭桌围了个严严实实。 穆景昭看着眼前的一切,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把手中还不曾沾到嘴唇的勺子重新放进碗里。 “何事?” 陈副将两步上前,躬身对穆景昭和江宁行了个礼,“恕臣冒昧,臣听闻娘娘宫中受鼠患困扰已久,担心皇上和娘娘被这畜生惊扰,所以擅作主张的带人来除鼠患。” 穆景昭对这个说法感到有些莫名,他了解自己宫中的禁卫绝对不是如此鲁莽冲动的人。 那丢石子的手法他再熟悉不过,在第一个石子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这出自谁人之手。 他相信对方一定是发现这桌饭食暗藏端倪所以才暗中阻止。 但是,为什么又不是他亲自领军制止? 穆景昭有些想不明白。 尽管如此,他还是为这一场闹剧及时被阻断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望向江宁,似乎是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 但令穆景昭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江宁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直愣愣的坐在原位,目光呆滞,表情麻木。 而她那苍白的嘴唇上,则沾上了些许油渍,零星的几块凝固的油脂颗粒物,黏在她的嘴唇上。 而她面前的碗,早已空了。 穆景昭瞪大了眼睛,连忙伸手去拉她。 “宁妃,快起来,陈副将要为你铲除宫中鼠患,咱们先让一下。” 穆景昭这么一拽,终于回过神来。 早在禁卫军进入冷宫之前,她便一心只想把喝点东西把心中的不安压下去。 那时候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却了那鸡汤里被掺了老鼠药一事,也忘却了那碗汤早已冷透。 她就这么双手捧着汤,囫囵吞了下去。 那冰冷又带着油脂颗粒的口感瞬间唤醒了她。 同时,也唤醒了那鸡汤与老鼠药的相关记忆。 只是,一切都晚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鸡汤顺着她的咽喉滑下的奇异感觉。 那一股凉意直达她的胃中,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江宁愣住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应该想办法把这个东西即时吐出来。 那股凉意的催动下,她身上冷汗直冒,所有感官一下子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心跳如雷,似乎在及时的等待着那一刻审判的到来。 但过去许久,她还是没有察觉到腹中有半点异样,直到穆景昭伸手拉拽,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好、好!”她起身,和穆景昭一起退到一边。 不仅是江宁在关注着自己,穆景昭的注意力也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他自然是知道江宁今天特地请他来吃饭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原先也以为那毒药肯定是被加在了那鸡汤里,但是看江宁那么果断的把鸡汤喝下去,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穆景昭看着江宁那沾着油脂颗粒的嘴唇,有些不忍的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嘴巴。” 江宁一愣,她连忙转身,拿出手帕开始擦嘴。 穆景昭清了清嗓子,对着陈副将抬了抬下巴,“那劳烦你们了。” “是。”陈副将拱手领命,又对着自己的属下扬声开口,“你们!都给我好好,仔细的清理,要是漏了一个我拿你们是问!” “属下领命!”众人齐声应喝,立刻有序的从正殿散开,朝着冷宫的四处奔去。 而那陈副将,则独自一人留在了正殿里,以餐桌为中心,向着四周开始搜寻。 不知是不是陈副将实在是不擅长捕捉的老鼠的缘故,他一次次躬身力行的朝着餐桌底钻去,又一次次的因为餐桌底错综复杂的木条而阻拦步伐,撞的餐桌左右摇晃。 又一次,他钻出餐桌,脑袋一不小心撞上了桌脚,陈副将探出脑袋,脖子一伸,后颈处恰巧卡在了桌边的位置。 撞击的力道推得桌面一斜,边缘的几盘菜品顺着桌边滑去,扯得桌布生出了一大片如扇面般的褶皱。 桌边的几个碗碟滑倒在地,瓷器落地,发生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菜品洒落了一地。 陈副将揉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穆景昭和江宁笑笑。 “皇上、娘娘,臣听说这老鼠啊可机灵了,哪儿有好吃的那鼻子一闻就闻到了,所以臣想多看看桌边的位置。” 穆景昭和江宁没有多说什么,各怀心思的看着这一切。 陈副将于是也不说话了,只是站在桌边活动了一下脖子。 他打量着餐桌的周遭,只见那饭菜撒倒的方向,桌布被餐盘拉扯得已然拖地。 陈副将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终于重新钻进了桌下。 他慢慢挪到那桌布垂地的方向,伸手将桌布的一角扯起,卡在自己靴子间的缝隙上。 “皇上!娘娘!这块地方臣看没什么问题,臣再检查一下其他地方。” 陈副将这么说着,他从桌底钻出,桌布在他靴子的拉扯下不断的绷直。 他却像是无知无觉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随着拉扯大动作,桌布不断脱离桌面,连带着桌面上的碗碟餐具一起散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断响起,碗碟碎片、饭菜、汤水混合一气,在地上留下了一片狼籍,而那桌面上,只剩下了一小块桌布还在垂死挣扎。 这时,陈副将才像是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般的瞪大眼睛,将桌布从自己的靴子上扯下。 他两步走到江宁和穆景昭面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不断磕着头。 “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臣没有注意到桌布卡在靴子上,毁了皇上和娘娘的晚餐,臣惭愧不已!请皇上责罚!” 此时,穆景昭和江宁已经无暇顾及陈副将搞出的骚乱了。 因为早在那所有餐食尽数落地的那一刻,他们的注意力就已经完全被那食物方向腾腾而起的一片黑烟所吸引。 “哧哧”的声响伴随着一阵刺鼻的气息在屋内弥漫开。 食物一片狼籍的地面上,一块被打碎的砂锅里,那原本焦香肥美的红烧肉上正随着哧哧的响声不断的向外冒着细密的泡泡。 江宁浑身发冷,脸颊煞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剧毒。 她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肯定,那份红烧肉,她从未动过。 那么,下毒的是谁? 陈副将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有些迟疑的抬头,下意识的朝着红烧肉的方向望去。 “跪好了!” 穆景昭一声低喝,陈副将瞬间跪直了身子,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上、娘娘,属下都抓好了——”禁卫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二十二章 皇帝刺杀计划(五) 眼看着禁卫军越走越近,穆景昭两步上前,拽着桌布用力一掀,桌布飘然落地,正正的盖在那团焦黑的红烧肉上。 “真没想到啊,这冷宫里居然真的有那么多老鼠,娘娘啊,真是委屈您了。” 一位禁军拎着一只肥硕老鼠进入屋内,那老鼠细长的尾巴被年轻禁军两个指头紧紧攥着,它短小的四爪不断的在空中挣扎着,发出“吱吱”的叫声。 陆陆续续不断有禁军步入屋内,一位禁军率先开口,“这什么味道啊这么难闻!” “这里怎么变成了这样?” 进入屋内的禁军越来越多,踏进屋内的禁军们看到自己的头儿跪在穆景昭面前,心中也大概明白了大事不妙,于是也同他一般,跪倒在地。 很快,屋内就跪满了一地的禁卫军。 穆景昭站在那一地狼藉之前,他脸色沉沉,又恢复了平日那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们谁也不能透露出去半分。”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禁卫军,“若是朕听到关于今晚的一切流言,一律格杀勿论。” 他语气缓慢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宛若千斤巨石般压在了在场每个禁军的身上。 禁军们颤抖着伏倒一地,抖如筛糠。 “是!臣万万不敢!” “退下吧。” “是。” 随着一声应答,禁卫军尽数退下,屋内只剩下了穆景昭和江宁两个人。 穆景昭快步走到门窗边,一把推开了所有的门窗,冷风灌入,那股刺鼻的气味终于缓缓消散在了空中。 “皇上——”江宁竭力的呼出一口气,努力的把心中的恐慌和不安压了下去,“那、那不是臣妾准备的东西。” 穆景昭转头看她,目光沉沉,良久,他缓缓开口,“你在这等朕一会儿,我有点要事处理。” 江宁有些木然的点点头。 “地上的东西你先别碰,朕等会找人整理。”他迈步朝着门外走去,方才走到门边,他又回头看向江宁,“这是你跟朕的约定,要是那毒药当真是你下的,朕也不会责罚你。” 他长了张嘴,似乎是在调整着自己的语气,半晌,他终于抿唇给了江宁一个微笑,“不要担心,等会朕会让陈副将派人守在门口。” 最后一个字落了地,穆景昭才终于抬脚,朝着门外走去。 屋内只剩下了江宁一个人,她呆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那被桌布蒙住的红烧肉早已没有冒黑烟了,只是那细微的哧哧声,仿佛还萦绕在她的耳边。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那鹦鹉笼子边上,将鹦鹉笼子捧起。 里面那只绿羽鹦鹉的羽毛散落在四周,许是因为挣扎得过于激烈,它右边翅膀的顶端甚至缺了小小的一块。 露出了里面泛红的皮肤。 江宁把笼子放在桌面上,有些怜惜的摸了摸笼子。 但让她没想到的时,过度惊吓下的鹦鹉,扑腾着在她的掌心啄了一下。 一阵刺痛传来,江宁的手瞬间抽回,她无奈的笑笑,捧着鸟笼来到了窗边,拉下了开关。 鹦鹉扑腾着扎入黑夜,再无踪迹。 月光肆无忌惮的洒在江宁脸上,她抬头望着月亮,思维逐渐在夜风中变得清晰。 穆景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彻查到底。 到时候她如果要自保,一定要如实的说出自己曾去拿过老鼠药的事情。 只是这么一来… 江宁托着下巴思索着,忽而她垂头,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医受到牵连。” 她站直了身子,转身朝着冷宫后门走去。 ———— 另一边,御花园,锦鲤池边的凉亭上。 月影绰绰,照亮了亭子,在湖面上留下了两个相对而立的倒影。 “那石子,是你扔的吧,阿徵。”微风吹拂湖面,扰得人影散乱。 林徵拱手,“是,臣今日回宫复命之时,正瞧见娘娘拿着老鼠药包朝着御书房走去,心中觉得不妥,所以一路跟着,目睹了一切。” 穆景昭微微点头,斟酌着开口,“你可知,我们今晚的饭食中被下了剧毒。” “剧毒?”林徵有些愕然。 穆景昭重重点头,“是一锅红烧肉。” 林徵连连摇头,“不可能,从娘娘走出御膳房开始,我就一直跟着她,我亲眼看着她把老鼠药加入了那锅鸡汤里,除此之外,其他的菜品她一点也没动过。” 不知是不是夜色过冷,林徵的话语甚至有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 “臣亲自去跟张太医确认过,娘娘确实只拿走了一包药性温和的老鼠药无疑。” 穆景昭缓缓踱步,走到凉亭边,低头俯瞰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月色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朕知道那不是宁妃的手笔。” 微风拂过,穆景昭的身影随波而散。 “红烧肉,朕最喜欢的菜品,朕每次用饭前都会先吃两块,这是只有朕最亲近之人才知道的习惯。” 风力渐消,湖面重归平静,穆景昭凝重的脸在湖面逐渐清晰。 “你说,会是谁?” 他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像是喃喃自语般的问了一句。 “臣不知。” 夜色朦胧,浅淡的雾气缓缓笼上穆景昭的倒影,停在了他的脸上。 “不,不对,或许宁妃可以知道” 那晾晒在冷宫角落的,浅紫色木兰纹样的斗篷在穆景昭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等林徵开口询问,他又自顾自的开口说了下去,“柳贵妃。” 林徵一片愕然,他不明白江宁究竟跟柳锦馥有什么联系,于是便没有擅作主张的开口,只静静的等着穆景昭说下去。 “会不会是这样,江清远和柳钺相互勾结,江清远找了一个傀儡来降低朕的戒心,而宫内的柳贵妃则起辅助作用。”话刚说到一半,穆景昭便自我否认般的摇摇头,“不,柳贵妃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嗯。”林徵浅浅的应了一声,“若是贵妃对您不满,她会直接提起武器冲到您面前。” 林徵的话似乎是勾起了穆景昭某些不妙的回忆一般的,他眉头越来越紧,“阿徵,失言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你帮我留意着贵妃和宁妃二人的往来。” “是。” 穆景昭拧了拧眉心,神情稍有缓和,“宁妃的背景你调查得怎么样了?” “颇有收获。” “哦?”穆景昭眉毛一挑,“晚些再说,宁妃误食了鼠药,朕去看看她如何了。” 这么说着,穆景昭转头迈出了凉亭,在他身后,凉亭里早已没有了林徵的身影。 第二十三章 前尘往事 深夜,御花园中的一段小径上。江宁方才从太医院出来,正扶着腰慢吞吞的朝着冷宫赶。 许是因为不久前赶时间跑得太着急的缘故,她觉得今天前所未有的疲惫,头晕眼花,腹部闷痛。 不久前,她刚刚从那位给她老鼠药的太医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那老鼠药就算摄入适量也没关系,多喝水尽快排出,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所以,江宁压根不觉得她此刻的疲惫和老鼠药有半点关系。 更深露重,她大口大口的喘出的粗气在她面前形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虽是疲惫,但是她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不久前,她百般叮嘱了那位给她老鼠药的老太医,让他在有人询问的时候把责任推到她身上,只要她再咬牙不承认,就没人能定老太医的罪。 江宁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她一转,走到了竹林边。 “站住!” 白光一闪,男子沉声的低喝有些突兀的响起,江宁脚下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江宁瞬间屏住呼吸,一柄长剑从竹林中伸出,正顶在她脖颈之前,只要她再晚停下一步,那柄长剑便会毫无阻碍的嵌入她的脖子。 夜风拂过,竹影摇晃,在月光的笼罩之下,江宁隐约可以看到那竹林中,手持长剑的高大身影。 她浑身冷汗,夜风的吹拂让她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江宁竭力的让自己的心绪平息下来。 现在正值夜里,这块地方甚少有人涉足,所以,如果她大声呼救,那么极大可能性,她会在被人发现之前,被杀。 她深呼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是江清远的女儿,也是皇上的妃子,在宫中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杀人,你的主子是想跟我一起陪葬吗?” 许是因为夜风过冷,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么说对对方究竟有多少威慑力。 但是,她暂时也就只能想到那么多了。 她等了许久,对方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最终,他像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缓步踏出竹林,收了手上的剑。 月色如水,银白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洒在对方的脸上。 江宁缓缓抬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仿佛瞬间唤醒了她来自前生的记忆般,肆无忌惮的撞进了她眼里。 她呼吸一滞,尘封的记忆劈头盖脸的朝她砸来,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而她面前的林徵则是始终僵直的站着,满脸无措。 “大人今日的见面礼让本宫受宠若惊。”慌乱之后,她整个人透出一种几近凛冽的冷静,“所以,今日大人来,就是为了告诉本宫,我的性命始终还是握在你掌心?” 林徵看着她那双淡漠得让人心惊的眼睛,他那始终波澜不惊的脸,甚至是泛起了一片少年人特有的无措和茫然。 “臣并无此意。”林徵淡淡的别过脸去,他甚至是不敢这么直视江宁的眼睛, “臣只是今日恰巧目睹娘娘去太医院所做。”林徵的声音甚至像是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辈,“臣是希望娘娘不要一错再错。” 江宁想着,脑海中所有的疑点好像都瞬间找到了答案。 “所以,是你一路跟着我,是你打碎了本宫的勺子,也是你,派人以铲除鼠患为由闯入了冷宫?” “是。” 就在这么一瞬间,江宁心中瞬间明白了自己眼前这人的身份。 江宁怒极反笑,她毫无保留的死死瞪着林徵,“你要是真的为了你主子好,你就应该把今日真正下毒之人找出来,而不是一直盯着本宫。” “臣只是想——” “本宫不在乎你怎么想,本宫与你,从不是一路人,以后也不会是一路人。” 话音刚落,江宁便转身,朝着冷宫走去。 在她身后,林徵依旧呆呆的站着,朦胧月色,给那道身影笼罩了一片说不出的落寞。 不知是不是受了林徵的影响,江宁深觉自己和他分别之后,身上的那股子不适加重了些。 等她走到冷宫之时,她已经整个人蜷成了虾米状,整张脸透出一种骇人的惨白。 她方才走到冷宫门口,穆景昭便直直的迎上来,“你上哪去了,朕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跑!” 江宁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穆景昭伸手去拽她,江宁身子猛地一歪,险些跌倒。 “你怎么了?宁妃!”穆景昭满脸无措的搀扶她,“快去叫太医!” 江宁浑身发软,早已没有了行走的力气,穆景昭不得已,只能搀着她,试图把她放在自己背上。 但,就在穆景昭搀扶着她的那一瞬,她腹中那一片翻江倒海之意陡然剧烈,她弯腰,呕吐了起来。 而穆景昭躲闪不及,龙袍的衣角上留下了狰狞的一大片污渍。 穆景昭一边帮她拍着后背,一边表情扭曲的竭力克制着自己心中杀人的冲动。 那张英气逼人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黑。 堪称精彩纷呈。 江宁吐过了,忐忑不已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满目疮痍的衣角。 她死死盯着那衣服上精美的绣工和光泽,暗自盘算着自己该赔多少银子。 最后的估算结果让江宁心死,于是她就这么僵着身子,保持着原本动作不敢抬头。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穆景昭的拳头和脚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甚至连责骂都没有。 他再度弯腰,把江宁搀到了自己背上,将她背进了冷宫。 她在穆景昭背上晕晕乎乎的想,还好自己晚上喝了一口汤,不然一定会出大事。 穆景昭肯这么对她,一定是因为憋着什么坏心思,等着秋后算账。 他一定不会那么好心,一定不会。 这么想着,江宁把自己的脸狠狠的朝着穆景昭的衣服蹭去。 穆景昭把她背入寝宫,接了热水帮她把脸擦干净了,转身退到了门口,背对着江宁。 “你且把衣服换下来,朕不看。” 她换好衣服,被穆景昭扶到床上。 温暖舒适的触感终于让江宁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 不一会,她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三章 异样 穆景昭坐在床边,他垂眸,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江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残存着些许的汗水,柳叶弯眉紧蹙着,似乎是在做什么噩梦。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那被子是最普通的棉布质地,灰扑扑的色彩如同这年久失修的冷宫一般,给人一种陈旧的破败感。 穆景昭重新在凳子上坐下,几乎是目光不经意的一扫,他就看到了她发间的孔雀羽钗子。 那孔雀羽钗子歪歪扭扭别在她凌乱的发间,似乎是下一秒就会摆脱那青丝的束缚,跌落床边。 穆景昭想了想,伸手,将她发间的钗子取下,攥在手里。 其实他在给江宁解禁之后,就赏赐她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 可是这冷宫却还是原本的模样,没有半点的改变。 他托着下巴,有些出神看着江宁眼下那颗小小的肉痣。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少女了。 “咚咚——”门外响起了一声叩门声,随即,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穆景昭闻声望去,只见李梓年从门口探出了一个脑袋,低声对他喊了一句,“皇上——” 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梓年随即闭嘴。 李梓年的目光落在床上熟睡中的江宁上,他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 他抱着一件崭新的衣物,快步走到穆景昭身侧,“皇上,你吩咐我的衣物我已经拿来了。” 穆景昭瞥了那衣物一眼,随即起身,张开双臂,李梓年连忙来到他身侧,为他解解衣带。 穆景昭看着衣物从自己的身上剥离,目光不自觉的瞥到自己右肩位置,一块颜色较深的污渍。 他脸色渐沉,想到了他背江宁进入冷宫之时,她的脑袋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时那种柔软又微微发痒的奇妙触感。 那时,他甚至是天真的以为江宁是在撒娇。 随着衣物的剥离,穆景昭看到了衣服上的污渍,还有位于他屁股位置上的两个清晰的脚印。 他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娘娘啊,我回来啦——”折柳哼着小曲,满面红光的推门而入,就在她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她看到了穆景昭那张阴沉可怕的脸。 折柳浑身一颤,连忙退出了屋子。 “不好意思,打扰了皇上和娘娘,奴婢该死。” 穆景昭着太监点点头,示意他让折柳离开。 太监出了宫殿,他自己的衣物穿戴整齐。 再回头望向江宁的时候,他眼中的那一丝柔软已经荡然无存,他歪着脑袋,像是在想着什么鬼主意。 李梓年抱着衣物就要离开,却被穆景昭及时制止,那脏兮兮的龙袍被放在一旁。 李梓年方才开门,还没踏出步子,就转头望向穆景昭,沉声开口,“皇上,张太医来了。” 穆景昭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进去吧。”张太医闻声提着药箱进了殿内。 张太医给江宁把了个脉,便提着药箱和穆景昭一起出了门。 两人一起踱步来到庭院中。 “宁妃怎么样了?” 张太医弓着身子,下巴的胡须随着点头的动作不断抖动。 “娘娘没什么大碍,她会如此,只是因为喝了老鼠药又吃了凉的东西,再加上奔跑,刺激了脾胃,稍微休息,多喝点温水,慢慢就可恢复。” 穆景昭长吁了一口气,随即,他有些莫名的转头看向张太医,“奔跑。” 张太医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娘娘心善,特地跑来叮嘱臣,若是皇上调查,把责任全推给她。” 穆景昭阴沉的表情终于松动,他下意识的朝着寝殿的方向,目光柔软。 “只不过。”张太医的声音再度唤回了穆景昭的思绪。 “臣不能保证娘娘在汤里加了多少药,具体情况还要观察后才能得知。” 穆景昭微微颔首,“朕会在这里守着她,你先退下。” 老太医应声后告辞。 穆景昭唤了折柳来照顾江宁,而他自己,则出了冷宫。 —— 夜晚,锦鲤池边凉亭上。 穆景昭神情有些倦怠的坐在石桌边,而林徵,则立在他的面前。 “说吧。” 林徵似乎还没有从御花园中自己与江宁的邂逅中缓过神来,他看着穆景昭,嘴唇微动,有些迟疑的开口。 “娘娘她,本是帝都街边的一个小流浪儿,孤苦无依,几乎流入风场所,好在娘娘命大,逃了出来。” “许是因为看她可怜,一位老乞丐收留了她,把她当孙女抚养,他们二人就住在皇城南边的破庙里。” “那位老乞丐教娘娘乞讨,他们二人就开始了一起乞讨流浪的生活,直到有一次,那老乞丐惹怒了街边一个小捕快,被痛打了一顿,连带娘娘也跟着遭殃。那老乞丐拼死保住了娘娘,自己却丢了性命。” “而后娘娘又成了孤身一人,她一无所有,但又不愿乞讨,于是只能凭着说书来赚一些碎银子,勉强度日。” “在她说书的这些年里,也曾遇到被驱赶,被打骂,被” “娘娘在说书的这些年里,生活很单一,每日早出晚归,除了偶尔去酒楼吃顿好菜以外,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也甚少听见娘娘和其他人有什么亲密的联系。” 穆景昭托着下巴,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江宁那瘦削单薄又异常倔强的背影。 “在此之前呢?” 林徵神情有一瞬的躲闪,但是也就只有那一瞬,就被着朦胧的月色给遮掩了过去。 他最终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无人知晓。” “那,她是多少年前开始出现在这里的。” 林徵有些不自然的抿唇,他缓缓别过头去,望向湖面两人相对的倒影,“约莫十年前吧。”他有些迟疑的补充了一句,“似乎大家也不太确定。” “十年。”穆景昭声音沉沉的说出这两个字,像是压了千斤力气。 这一段时间,无论是压在哪一个人身上,都是长到足以压垮那人一生的经历。 可是江宁,她一个女孩,孤苦无依的过了那么久漂泊不定的生活,却依旧坚定勇敢的面对一切。 穆景昭忽然觉得有一股腾腾的暖流从自己的心口升起,蔓延到他的鼻腔,让其有些微微发痒。 “朕还是不明白。”他强压下一切异样,“若是要刺杀,没有道理去找一个街边籍籍无名到说书女。” 第二十四章 噩梦 林徵抿唇,有些艰难的从齿缝中吐出那个昭然若揭又让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没有人会在意街边的一个说书女是死是活。”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她没有背景,就算是卷入了斗争漩涡也可以随意牺牲。” 林徵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两人都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良久,穆景昭重重的叹出一口气,“这些日子,你先留在宫中,帮我多盯着宁妃。”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务必保障她的安全。” “是。” 林徵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朕先去看看宁妃。” “皇上?” 穆景昭闻声回头。 “那红烧肉中的剧毒一事该如何处理?” “先按兵不动,等幕后黑手放松警惕之后再做调查。” “是。” —— 江宁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滔天大火,将她印象中被称为家的地方化为灰烬。 她梦见自己的爹娘了无生息的躺在血泊里,身体已经凉透了,却还是倔强的瞪大了眼睛。 她梦见自己尚且年幼的妹妹,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肚子,一边竭力的把她往外推,哭喊着让她快逃。 她梦见那人一袭黑衣,站在火光中,眉头紧蹙,手上还沾着血迹。 他抬头,那张脸和林徵的完美重叠在一起。 江宁瞬间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呼吸,额头冷汗直流。 “做噩梦了?” 穆景昭拿着一根糖葫芦,正大口大口的嚼着,嘴里饱含着的食物让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许是见江宁看他,他连忙把手上的糖葫芦放回碗中,却还是被江宁抓了个正着。 他的身侧,散落了一地的糖葫芦签,而他身侧那个江宁原本拿来装糖葫芦的白瓷盘,已经空了。 江宁见他,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她扯了被子,重新躺下去,竭力的想把自己心中的恐慌和不安压下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江宁微微点头,随即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那就好。”穆景昭把嘴里的糖葫芦吞下去,轻轻点了点头,“按张太医的说法,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 江宁下意识的点头,又瞬间瞪大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张太医,他来过了?” “是啊。”穆景昭随手把糖葫芦的长签放在一旁,他看着江宁,眼中闪过一瞬的狡黠。 但下一秒,又在触及江宁那双无措的眼睛的时候生出了几分不忍。 “他叮嘱你好好休息,多喝点水,要是没什么异样就没事了。” “还有呢,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没有了,太医什么都没说。” 江宁神情终于恢复平静,她目光淡淡的扫过面前的穆景昭,以及散落一地的冰糖葫芦串。 像是偷吃食物被抓到的小孩一般,穆景昭有些尴尬的笑笑,“朕晚上闹腾了一宿,实在是没吃什么东西,但又恰好看见你屋子里有冰糖葫芦.....” 江宁双手抱胸,“一串十两。” 穆景昭“腾”地一下,从位置上瞬间坐起,“这样的话,那朕给你算算账。” 他快步走到自己换下的那身脏衣服边,“赔朕的衣服!” 江宁有些做贼心虚的别过脸去,然而嘴上却还是没有放弃辩驳,“我又不是故意的!” 穆景昭满脸嫌弃的找了一块布料干净的地方,捻着衣服拎起,他拉扯了一下衣服,把肩膀上那块江宁蹭上去的污渍展开。 “这就是你说的‘不是故意’?” 江宁哑口无言。 穆景昭手一抖,展开衣服,露出上面两个清晰可辨的脚印。 “这就是你的‘不是故意’?” 见江宁再也说不出话来,穆景昭双手抱胸,横扫了她一眼。 “朕这件衣服,可是专门去苏州请了十位绣娘,花了三天三夜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说吧,你想怎么赔我?” 江宁她向来不懂布料,但是她很清楚,就穆景昭手上的那块布,比她身上的皮还值钱。 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视死如归的头一仰,“你掐死我吧!” “朕掐死你?”穆景昭随手搁了衣服,缓步重新走到江宁面前,“朕不掐死你,朕要侮辱你,折磨你,一点一点让你生不如死。” 江宁瞪大眼睛,她看着朝自己一步步靠近的穆景昭,心中暗叹这狗皇帝真的是个变态啊。 眼看着穆景昭就要走到她的床边,她就要张嘴呼救的时候,两人的腹中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象征饥饿的哀叫声。 穆景昭前进的步子僵在了原地,江宁呼喊的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这一瞬间的失利似乎是瞬间抽走了穆景昭的力气一般的,他颓然落座,“给朕把衣服洗了,必须亲手洗。” 江宁点头如捣蒜,“好好。” “今日的糖葫芦不许收钱,也不许跟旁人说。” “好好。” 穆景昭横扫了她一眼,“好了,起来吃饭了。朕吩咐折柳准备了一些饭菜,在膳房温着,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 听到这么一句话,江宁瞬间心情舒畅的从床上坐起,准备穿鞋。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的抬头望向穆景昭。 “既然有饭菜,那你为什么要吃我的糖葫芦饱腹。” 穆景昭不回答,他抬腿,作势就要朝着那件脏衣服走去。 “好好好我不说了。”江宁瞬间闭了嘴。 江宁和穆景昭绕桌而坐,折柳把一份又一份的饭菜呈了上来。 许是因为时间紧凑的缘故,那桌上的菜色简单,几乎都是江宁院中自己的种的蔬菜,很新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穆景昭在的缘故,折柳在上菜的过程中十分沉默,只是偶尔在穆景昭看不见的时候,给她一个“你真牛”的眼神。 一会儿,菜品便摆满了整个屋子,穆景昭似乎早已经被饿坏了,他迫不及待的提起筷子,夹起一块土豆丝朝着嘴中送去。 也就他咬下的一瞬,穆景昭瞬间捂住脸,疼得龇牙咧嘴。 江宁一个没忍住,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报应,这就是报应!” 等穆景昭回过神来,江宁还没及时收住。 穆景昭脸色一变,他朝着江宁伸出手去。 江宁脖子一缩,但那意料之中的巴掌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好了,吃饭了。” 第二十五章 泪水的结晶 两人相对无言的吃完饭,穆景昭穿了衣服,准备离开。 此时,夜已经深了。两人在言谈间已经是哈欠连天。最后,终于放弃了闲谈,相对无言的吃完了一餐。 穆景昭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江宁脸上那颗肉痣上,思绪恍惚间,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母后给他讲过的一个传说。 母后说,每一颗生长在人身上的痣,都有其独特的含义。 譬如他的父皇,脚踏七星,那便是真龙天子的象征,而眼下的肉痣,则是无数泪水凝聚而成的结晶。 而此刻江宁却丝毫不知道穆景昭心中所想,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于是她笑容灿烂,一个劲的给穆景昭摇着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这个活祖宗赶送走。 但是她不知情的是,在她给穆景昭招手的那一瞬间,穆景昭在她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如野草般的生命力。 这样的瞬间,给穆景昭的内心留下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就这么呆呆的望着江宁,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你,早些休息,这些天朕派了人来保护你,不用担心。” 江宁依旧保持着那灿烂得不行的笑容一个劲的对着穆景昭挥手。 “要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记得一定要去找太医。”‘ 江宁依旧灿烂的笑着,止不住点头。 “那个事情你且不要出调查,以免打草惊蛇。” 江宁点头如捣蒜,她觉得自己的脸都笑酸了。 “那朕走了。” 江宁点点头,一心恨不得将穆景昭一脚踢出冷宫。 “记得给朕洗衣服。” 她已笑不出来了,只对他一个劲儿的摆着手。 穆景昭终于离开,她眼疾手快的关上门,重新躺回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摸一样的梦境,熊熊燃烧的大火,死不瞑目的父母,声嘶力竭的妹妹,还有满手鲜血的那个人。 第二天,江宁一觉便睡到了中午,她方才醒来,折柳便满脸期待的来向她八卦昨夜的相关事宜。 “娘娘啊,昨夜你跟皇上赏月开心吗?” “娘娘啊,皇上昨天半夜怎么忽然离开了,他为什么不在这里留宿呢?” “娘娘啊,咱们宫外面怎么多了那么多禁卫军把守呀,您是不是跟皇上闹别扭了?” “娘娘啊,您为什么会让皇上昨夜来赏月呢,您是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吗?” …… 一个又一个问题劈头盖脸的朝着江宁砸来,让本身睡眠不足浑身不适的江宁愈发的头晕脑胀。 她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低头喝了一口清粥。 她漫不经心的喝着粥,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的随口说着,“开心啊。” “因为本宫想欲擒故纵。” “因为皇上担心本宫安危。” “因为我想皇上了。” ….. 她几乎是没费半点心思就编出来一堆瞎话。 “等等,什么规矩?” 折柳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娘娘您不知道吗?皇上每个月十五都会去皇后娘娘宫中,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规定。” 江宁心脏猛地一跳,天啊,她可真行,她来这后宫也就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贵妃对她横眉冷对,皇上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禁卫军首领对她刀剑相向,这下好了,她连皇后都得罪了。 “折柳丫头。”她有些慌的唤了折柳一声,“你去从本宫的盒子里取出一支孔雀羽钗子来,晚些本宫要去拜访贵妃娘娘。” 折柳连忙称是,接着从位置上起身,很快便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装好孔雀羽钗子,送到江宁手边。 她收好孔雀羽钗子,刚要起身梳洗,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不行,本宫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对着折柳摆摆手,“准备好说书的台子,本宫要说书。” 折柳一愣,她可不敢忘记穆景昭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照顾好江宁的身体。 “娘娘,您身子不适,还是多修养才是。” “快去,不听本宫的话了是不是?” 江宁话说出了口,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 从没听到过她如此生硬语的折柳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走出了殿门,不再多话。 —— 申时,又到了江宁每日说书的日子。 许是因为昨夜穆景昭在江宁宫中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宫闱,所以今日来看热闹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 彻夜的疲惫让江宁无心去管众人的八卦,也同样没有心思为自己辩驳。 她就那么在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清清嗓子开始说书。 “那是本宫与皇上第一次分开,那时的皇上还是太子,他奉命来到民间治理水患,而本宫离家出走在江边自立门户,隐居种田。” “那一年,漓江水患严重,本宫种的农田也在严重的水患下损失惨重,颗粒无收,只得不停变卖从屋中带来的首饰勉强度日。” “本宫倚仗着自己显赫的家世尚且课哟勉强度日,但那在江边扎根的百姓可谓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痛不欲生。” “本宫竭尽全力的设粥棚,帮助百姓,却只是杯水车薪。后来,皇上来了,他成了大家所有的希望,包括我的。” “那时的皇上尚且年轻,正是敢拼敢做的年纪,他一来,便大手一挥,决定在漓江修建一个堤坝。” “这本是一个好事,但,皇上想要修建堤坝,就必须占用农田。而本宫房子所在的位置,正是皇上眼中修建堤坝的绝佳位置。” “皇上找到我,告诉我,我应该为了大局,为了黎明百姓着想,放弃我的房子。可是我不肯,因为那房子凝聚了我有的心血和精力,我不愿放弃,可是皇上却说我不识大体,自私自利。” “我们二人僵持不下,最终,皇上派人推倒了我的房子,强占了我的耕地,杀光了我的家畜。从那一刻,我便发誓,我一定要与他势不两立。” 这一次说书,江宁再也没有顾及观众的情绪和表达,她像是在宣泄着什么似的一口气酣畅淋漓的说完了一切。 她抬头望向观众席,眼中还残存着几分没来得及收敛的戾气。 只是一抬头,她便看到冷宫门口,人群之后,林徵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神情悲悯。 第二十六章 别有深意 然而,这听书的众人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发泄般的故事。 他们今天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上的事情前来听书,目的就是想要窥探江宁昨天夜里跟穆景昭相处任何。 而且宫中的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每月十五都要去皇后娘娘宫里,这是宫中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自古以来向来如此。 但这个规定,就在昨天夜里,被这个身在冷宫养鸡种菜的娘娘给亲手打破了。 虽然众人也十分不解,江宁这个看上去如此淡泊的性子,为什么非要在这个事情上去跟皇后争个高低。 不过,这都不是这些太监宫女们应该关心的问题。 这宫中风平浪静多年,皇后和贵妃娘娘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容易有了个新人来打破这个局面,给大家新热闹看,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这种事情,要是运气足够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皇后娘娘和宁妃娘娘争宠争得你死我活的模样,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江宁话音刚落,台下的人便不约而同的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 “娘娘啊,咱们皇上这么好的人,是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是啊,难不成,娘娘您昨晚跟皇上吵架啦?怪不得皇上昨儿个夜里就离开了。” “娘娘您要不讲讲您跟皇上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奴婢们爱听。” “是啊。” “是啊。” ...... 一声又一声的应和及时响起,劈头盖脸的朝着江宁砸来,这一次,连在观众席内的陆风和折柳都没有搭腔,只是同样一脸茫然的看着江宁。 江宁感觉自己有些累了,她随意的摆摆手,“今日就这样吧,大家都散了,本宫累了,今日就不收钱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又吵成一团。 江宁不再说话,她淡淡的别开脸去,也不再跟林徵对视。 最终,那宫人们似乎也累了,不再挣扎,认命的离开。 很快,冷宫里就只剩下了江宁、陆风、折柳,以及林徵四人。 折柳和陆风两人各占了位置中的一个对角坐着,没有江宁的吩咐,他们二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一脸茫然无措的呆坐在原地。 “好了,折柳、陆风你们先散了吧,这东西本宫自己晚些收拾。” 虽然依旧是不解,但是陆风和折柳还是很乖顺的点点头,起身离开。 冷宫内就只剩下了林徵和江宁两个人,隔着冷宫大门遥遥相望。 江宁深呼一口气,缓步朝着林徵走去。 江宁垂着头,自然不会看到,林徵望向她的眼中,那一片恍如隔世般的眷恋。 傍晚的余晖落肆无忌惮的落在江宁微微泛黄的头发上,给她的发顶染上了一片绒绒的光晕,而江宁,就像是被这光晕融为了一体。 直到江宁仰头,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之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 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金锭子,摊开双手,递到江宁面前。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徵手中的金锭子,那金属折射出的光芒落在林徵的掌心,深深嵌入了林徵掌心的纹理中。 江宁一晃神,那纹理中的金色光泽瞬间转变成了浓郁的血红色,那一抹血红凝视成了液体,顺着林徵的掌心流淌下来。 她并没有伸手去接。 许是见她走神,林徵轻声开口。 “娘娘如此大张旗鼓的把我吸引到此处,有何用意?” 江宁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本宫只想要一个真相。” —— 另一边,御书房内,李梓年捧着一张薄纸呈到穆景昭的面前。 “皇上,根据张太医的说法,那红烧肉中的毒素名为相思子,与红豆颇为相似,其种子有剧毒,常被人磨成粉末使用。若是摄入一定剂量,必死无疑。” 穆景昭原本要去抓桌面上芝麻丸的手,就在听到李梓年的话时,讪讪的抽回。 “酷似红豆?”他喃喃自语般的反问了一句。 “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说的便是此物。’” 穆景昭轻笑出声,“这人倒是机灵,到时候随便找了个御膳房的厨子,说是把相思子误以为是普通红豆,也便摆脱嫌疑了。” 李梓年躬身,“据张太医所说,近期没有任何人找他拿过这东西。”他小心翼翼的瞥了穆景昭一眼,有些战栗着开口,“应该是跟宁妃娘娘没有关系。” 穆景昭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他大概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江宁也就入宫了那么短的时间,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取宫中如此多人的信赖。 “你也觉得宁妃是无辜的?” 李梓年又把手上的纸往前递了递,“这便是宁妃娘娘宫中传来的消息。” 穆景昭斜眼瞥了一眼,扫过那纸张。 只见上面写着排列不一的好些个名字,包括对方任什么职位,在什么宫什么院。 上面洋洋洒洒的写着数十个院,各宫各院的人都有。 “这都是送入冷宫过程中接触过食物的人。” 穆景昭眉头紧蹙,十分头痛。 要是按照这个名单调查下去,怕是还没有调查出幕后黑手,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许是看他头痛,李梓年安慰似的说了一句,“娘娘颇受下人爱戴。” 然而,却还是没有达到半分安慰的效果。 “先这样吧。”穆景昭随手将那张薄纸放在一边,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抓芝麻丸,他的目光定格在那黑亮圆润的芝麻丸上,眼中却逐渐浮现出江宁那微微发黄发干的头发。 以及,那张倔强的脸。 “把这芝麻丸给宁妃送去。”穆景昭大手一挥。 “是。”李梓年连忙捧着瓷盘,“皇上最近似乎对宁妃娘娘颇为关怀。” 穆景昭微微一怔,他微微侧头,像是在问李梓年,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吗?” “是啊。” 穆景昭一晃神,直到李梓年这么一说,他好像这才意识到,从昨晚林徵跟他说出那席话之后,江宁那张倔强的脸,总是不经意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忧心的是下毒之事,直到李梓年这么一说,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忧心的是江宁。 “许是因为朕觉得愧对于她吧。”穆景昭不知道是在说给李梓年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隐约觉得,他好像把江宁过往的一切不幸遭遇都当成了自己的罪过。 他身为君主,应该造福百姓,而像江宁的遭遇,便是扇在他脸上的一个响亮的耳光。 铿锵有力的痛斥了他身为君主的无能。 “罢了,朕自己去吧。”这么想着,他唤回了李梓年,把那一盘芝麻丸端在了手里。 第二十七章 无能为力 傍晚,冷宫中,林徵和江宁隔着冷宫大门相对而立。 自从穆景昭向外叮嘱了要对江宁严加保护之后,冷宫宫墙之外,日常都守着以林徵为守的禁卫军。 林徵立在门外,身边驻守的禁军皆是被江宁铿锵有力的声音引得侧门。 两人微微的侧身引起了林徵的注意,他压低声音,凑到江宁耳边低声开口。 “娘娘,此事不宜声张。” 江宁一怔,随即心领神会的领着林徵进入院内。 两人在一片菜地边站定,这是江宁前段时间刚种的包菜,包菜里层的叶片微微卷曲,在中心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包包,再过几日就能完全成熟。 林徵望着自己脚边鲜嫩欲滴的包菜,目光缓缓包菜地移开,投向冷宫的各个角落。 他脸上脸上露出了几分丝毫不加掩饰的敬佩和赞扬。 然而,江宁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表情,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暇去关心其他。 “统领大人,本宫需要一个真相。”她目光淡然,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娘娘。”林徵的语气渐沉,脸上的那一抹欣喜逐渐隐匿,“臣不知真相,亦不敢妄言。” 这一句话,像是瞬间消磨掉了江宁所有的耐心和好脾气,她转过身,从和林徵并肩而立转为相对而立。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臣不知。” 江宁不依不饶,语气中逐渐有了咄咄逼人之势,“所以统领大人是觉得,反正已经三年时间过去,只要你一句不知,就可抵消掉你所犯下的一切罪孽吗?” 面对江宁如此强硬的反应,林徵短暂的惊愕之后,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更深的悲悯。 江宁痛恨极了这样的表情。 每当他用这个表情看着她,她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刽子手牲畜的怜悯,是居高临下的,带有贬义的。 她怒火渐生,两步上前,脚尖几乎和林徵的脚尖相抵,仰头逼视着林徵,心中早已忘记了后妃和侍卫之间应该保持分寸一事。 “为什么不敢看我,哦?难道你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手上沾着我家府上下两百三十口人的性命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吗?” 林徵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别过脸去,避免跟她对视,“娘娘,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林徵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心脏上的那一片钝痛强压下去,“这些年臣也一直在调查,一直想要查明当年的真相,但……是臣无能。” 江宁笑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查不到吗?好,我告诉你真相。”她眼中逐渐染上了一片猩红,“当年,刚登基的皇上,想要稳固城邦,向百姓展现自己的才能,所以,他下令大刀阔斧的改革,实行盐铁官营,想借此机会将我父亲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产业收归国有。” “他明面上广发布告,通知所有盐商,将产业收归国有之后,不仅可以继续在当地经营,而且可以得到一笔很客观的补偿。” 江宁一字一句说着,她每吐出一个字,脸上都流露出没有丝毫掩饰的痛恨。 “但我们都没有想到,这只是他笼络人心欺瞒百姓的一种手段而已。他真正目的,是想把全国管理盐铁生意的人都变成自己心腹,由此做到真正的官营。” “所以…” “所以…” 江宁声音一颤,眼泪随滑下,有一滴正巧落在她眼下那一颗小小的肉痣上,像是跟其融为一体。 “所以,他暗地里派你,屠我全家满门,制造出被仇家报仇的假象,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又装作自己一副贤明君主的模样来做自己的皇上。” “你觉得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就会痛哭流涕的感激你们吗?不,我就要时时刻刻的提醒你,提醒你们你们身上背负的两百三十条人命,你们这辈子都休想心安!” 江宁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一句话,她粉白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尽管如此,她的脊背和脖子还是倔强的梗着,没有半分的退缩和让步。 “你,还有穆景昭,你们两个人,你们都是刽子手,你们要下十八层地狱!”她咬牙切齿的诅咒着,“你不要以为你们伪装出什么绑架刺杀的拙劣戏码,我就不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控制我,让我悄无声息的死在宫中彻底抹去你们当年所做的一切。” 她像是发泄一般一气呵成的吐露出所有,一字一句都在控诉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的一切。 江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每呼出一口气,她都觉得早春的冷风肆无忌惮的灌入了她的喉咙,刺激得她的嗓子又干又疼。 她鄙视着林徵,始终鄙视着林徵,似乎是想要从林徵的脸上找到一些意料之中的懊悔或者嘲讽之类的情绪。 但是,并没有。 林徵始终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眼眶微红,那双鹰眼般锐利的眼中是足以沉溺一切的心疼和悲伤。 “娘娘。”林徵的声音微微颤抖,他重重的的呼出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您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真的是皇上想屠杀您全家,为何又会放过您,为何又偏要把您带回宫中养虎为患。”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去做这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语速很慢很慢,尽管如此,却还是没有消解掉他话语中的颤抖之意。 他望着江宁,那张平日里如铁石一般冰冷坚毅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像是随时会被摧毁一半的哀伤。 江宁一怔。 “您有没有想过,若是皇上当真是为了您家里的食盐生意,那为什么天下盐商千万,遭灭顶之灾的,只有您家所在的漓县的盐商。” 这短短的两句话,像是瞬间摧毁了江宁所有的倔强和心防。 她的脖子缓缓的垂了下去,单薄的肩膀剧烈的抽动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真相,你告诉我好不好?” 随着她这个弯腰的动作,她的发顶恰如其分的蹭到了林徵的肩膀上。 那种温软,又微微发麻的微妙触感让林徵瞬间僵直了身子。 良久,林徵终于犹豫的抬手,覆上江宁的肩膀,“臣当年赶到之时,那作恶之人早已没有了踪迹,事情过去那么久,早已没有了人证物证…” 江宁还在断断续续的啜泣着,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冷宫外,宫道上,穆景昭端着芝麻丸向着冷宫走来。 “皇上!”驻守在冷宫门口的所有侍卫都一齐弯腰行李。 “娘娘在吗?”穆景昭问了一句,禁卫军却都是面面相觑,欲言又止,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穆景昭倒也不介意,跟江宁在一起久了,他发现自己也变得不太在乎那些条框规矩。 他两步上前,走到大门边,便瞬间看到了站在了院内墙角的林徵,以及靠在他怀中啜泣的女子。 穆景昭停下脚步,从盘子里拿出一颗芝麻丸塞进嘴里,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转身,返回了御书房。 冷宫里,林徵和江宁的闹剧还在继续。 “若是你查不到,那本宫自己查!”江宁低吼出一句话,转身进入了殿中,再也没有多看林徵一眼。 第二十八章 灭顶之灾 冷宫外,穆景昭手捧着芝麻丸,缓步朝着冷宫走来。 冷宫外驻扎的禁卫军都在见到穆景昭之时行礼问好,“皇上。” 穆景昭神情淡漠的扬了扬下巴,他来这里的一眼便瞬间注意到了冷宫不同以往的冷清。 这个时辰若是放在往日里,应该是江宁说书的日子。 而今日,却寂静无人。 甚至,连原本应该在禁卫军群体里的林徵都不见去向。 难道是… 出了什么意外? “娘娘呢?” 回皇上的话,娘娘正在冷宫内。”分明是很寻常的回话,穆景昭却感觉自己像是从那些回话的禁军脸上看出了什么别样的不安。 他不再多问,抬腿踏上台阶。 他方才走到门口,便看到了墙角的位置,挑着扁担朝着包菜地哼哧哼哧走去的林徵。 而不远处,江宁正坐在檐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林徵,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眉开眼笑的吃着。 穆景昭脚下一顿,他从盘中拿出一颗芝麻丸,放进嘴里一口咬下,随即转身离开冷宫。 江宁一边嚼着嘴里的糖葫芦,一边乐颠乐颠的看着林徵挑粪,她心中暗叹,自己实在是聪明绝顶,居然可以通过这样一个绝妙的方法来替自己又获得一个免费劳动力。 至少现在,这些活是不怕没人干了。 许是因为自身武艺颇为高强的缘故,林徵挑起大粪来看上去不费丝毫的力气。 他干活相当投入,很快便装满了两个桶,把扁担架在自己的肩上,健步如飞的跑到菜地边。 像是不费吹灰之力。 江宁看着他,思绪像是飞了很远。 那是三年前,她还叫蒋乐吟的时候。 她的父亲是漓县最有名的盐商,而她的娘,则是苏州有名的绣娘。 年少时江宁家庭富足,父母恩爱,妹妹懂事,她方才十五便在父亲的熏陶颇有经商头脑。 父亲知道了她的想法,也从不像寻常人一般遏制她的想法,抹杀她的愿望。 反倒是鼓励她,支持她尝试去努力。 江宁年方二八,便可与买家你来我往的拉扯上百个回合,最终让对方心甘情愿的接受更低的价格。 她是父母的骄傲,妹妹的榜样,也是府上众人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那时的江宁,洒脱肆意,敢想敢做,性格中少了女子的那份温婉贤德,却多了男子的英勇果决。 她满怀热忱,看书写字,努力学习经商,只希望有朝一日,等父母老去,自己可以撑起家业,给妹妹家人一个安稳舒适的家。 直到有天,新帝登基,皇上发布布告,宣布要将全国的所有盐矿连带着制盐、贩盐一起收归国有。 她记得那天是自己先看到了那个布告,于是怀着忐忑不安,以为大祸将至的想法,回到了家中,和父亲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原本以为父亲会伤心,会难过。 但她没想到的是,父亲温和一笑,告诉她,这是皇上为国为民的决策,他们身为百姓,应该相信皇上,支持皇上。 皇上会让他们继续制盐晒盐,漓江的盐,还是在她家手里。 这一切不会变。 江宁瞬间明白,他们会继续制盐,只是一切都要为皇上为官府服务,她再也不用去跟买家谈价,也不用去运送食盐。 她虽不满,但是还是相信父亲的话不会有错。 娘亲曾告诉过她,在遇到大事之时,相信自己夫君、父亲永远不会有任何的错误,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于是,她不再有怨言,开始着手处理订单之事。 她家的盐会运往全国各地销售,因此,跟各地的豪绅贵族都颇有往来。 其中不乏因信任而一口气跟江宁家中签订几年合约的豪绅。 如今盐业归国,这订单无法实现,于是就只能一家家的去终止订单,赔偿损失。 江宁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三月中旬,一个大晴天。 产业归国的日期赫然到了眼前,而还未顺利解决订单还积压成山。 为解决父亲的负担,她主动提出了为父亲排忧解难,出门跟人商谈解约之事。 她记得那天的买家格外难缠,她好说歹说跟对方谈了两个时辰,对方才终于放弃让他们赔偿损失。 即使累得身心俱疲,江宁扔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和骄傲。 因为她,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当她满心欢喜的拿着解约书走到屋子不远处的时候,却看到了滚滚浓烟,从房子的方向不断升起。 她心中不妙,连忙跑回家。 入目的,却是大火滔天,横尸遍野的景象。 那股血腥味很浓,浓郁得像是侵入了江宁的五脏六肺。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始终觉得那股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怎么都挥之不去。 那时的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应该哭泣。她就在那庭院中麻木又心怀期待翻找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看着那些自己熟悉到不行的脸,变得面目全非,面的了无生机。 那所有的人,都被一剑贯穿了胸口,瞬间毙命。 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怜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她只知道自己应该翻下去,只要她努力,她的父母就一定会有生存希望。 终于,她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那两具依旧仅紧紧相拥的身体。 母亲和父亲正正的躺倒在书房的正中央,父亲死死的搂着母亲的身体,任由她把脸埋入怀里,就像平时他惹母亲生气时一般,没有半点区别。 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两人翻转过来,一样的伤口,一样的从胸口贯穿而入的方式。 母亲脑袋紧紧的埋在父亲的怀里,而父亲,则死死的搂着她的肩膀,嘴角甚至还带有几分宽慰的笑意。 不用她细细去想,她都可以猜到父亲当时会说什么。 他一定会说,夫人,别怕。 夫人,我在这里,不怕。 父亲那一抹笑意似乎瞬间击溃了乐吟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伏在父母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乐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哭声,从屋内的一个角落传来。 第二十九章 冤案 她寻着身影的源头缓缓走去,希望自己可以在这一片废墟中找到一丝残存的希望。 江宁几乎是没费半分力气就判断出了那是自己妹妹的声音。 因为每一次,小铃伤心难过的时候,永远都会这样捂着嘴巴,只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啜泣。 她走到一张正烟熏得焦黑的长桌边,掀开桌布,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妹妹那双满含热泪的,惊恐不已的眼睛。 “姐姐!”小铃瞬间瞪大眼睛,短暂的惊喜之后她的眼中浮现出更为剧烈的恐惧和无措,“快走,姐姐,快走,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要走我们一起走!”江宁半跪在地面上,试图将小铃从桌底拉出,然而,等她伸手去拉拽妹妹的时候,才发现,妹妹的胸口上,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正在向外汩汩的冒着鲜血。 那肆意流淌的鲜血在地上蔓延开了一大片,边缘甚至都在烈火的烘烤之下微微发干了。 许是因为那人在刺向小铃的时候不小心偏离了心脏的位置,才让小铃勉强存活,江宁这么想。 所幸,这张桌子在紧挨着墙面的位置,虽然挂着桌布,但从屋外蔓延而来的大火尚且没有波及。 所以,她应该还能争取时间把小铃救出来。 江宁伸手去小心扶着小铃,试图在不触及她伤口的同时把她拉出。 “姐姐。”小铃泪如雨下,双颊被烈火烤得通红,而嘴唇却浮现出一片惨白,“你快走,不要管我。再不走来不及了!” 屋内烈火燃烧得越来越烈,滚滚浓烟从四面八方翻滚而来,不断朝着江宁和小铃的脸颊扑去。 因为双手扶着小林,所以江宁无暇顾及那扑面而来的浓烟,浓烟从江宁的口鼻间涌入,江宁低头咳嗽不止。 一波又一波的热浪不断朝着两人扑来,两人双颊皆是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紫色,汗水不断从江宁的脸颊滑下,瞬间滴入地面,发出“滋”的一声响,瞬间消失不见。 烈火几乎充斥了整个屋子,在大祸临头之时,那墙角边的一张小桌也无法独善其身,很快,那桌子上的桌布被引燃。 火势瞬间席卷了整个桌面,跳动的火光朝着江宁的脸瞬间扑来。 滚烫的触觉让江宁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跌坐在地。 尚且年幼的小铃受到惊吓,忍不住的号啕大哭起来。 这一声大哭像是瞬间给了江宁无穷无尽的勇气。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朝着那燃烧的桌面的扑去,“小铃,不怕,姐姐马上就来救你。” “姐姐!姐姐不要!快走!”小铃一声又一声的哭嚎向她涌来,江宁眼眶发红,脸上有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姐姐一定会带你出去。”她再度朝着小铃跑去,那岌岌可危的房梁瞬间砸下,落在那熊熊燃烧着大火的桌面上,瞬间压垮了桌面。 也压垮了江宁。 她最后一丝的,想要坚持下去的希望,破灭了。 江宁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她闭着眼睛,不愿去看火光蔓延上父母妹妹的脸。 她清晰的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烈火正把她团团为主,灼烧的滚烫之后,是一股几近安心的温暖和明亮。 她好像觉得自己变得轻快明朗了起来,好像很快就能随着这一抹轻快和明亮,跟父母妹妹重逢。 林徵就是在这个时候破门而入的。 他庭院寻找许久,原本都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活口。 直到他听到了江宁声嘶力竭的哭泣声。 随着一声闷响,一个黑色的身影瞬间破门而入,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找到了站在火光中哭泣的江宁。 不由分说的,林徵抱着江宁跑出了蒋宅。 后来的事情,江宁都记不太清了。 她记不得林徵究竟有没有带她离开,有没有给她盘缠,有没有跟她说些什么。 但是,林徵的脸,却死死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如那片滔天大火一起,成为了她对那段记忆最深的印象。 江宁也曾怀疑过,那天林徵究竟为什么会在那么恰到好处的时间闯入蒋宅,又那么恰到好处的找到她,救下她。 她不太能分辨清晰,但是,最能说服她的,依旧是,林徵其实是凶手之一,因为担心留下活口所以才会去而复返。 而他救下自己,则是因为良心未泯,短暂的同情。 江宁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是错。 但是,她却因为自己一个固执己见的判断而撑下了无数的困难险阻。 后来她离开了漓县,流浪过,乞讨过,极度险些丧命,一路风餐露宿兜兜转转来到了皇城,成为了北街的一个说书女。 无数次,无数次她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时候,林徵的脸总会出现在她面前,撑着她不懈走下去。 当然,那桩惨案也接受过调查。 那个调查的人经过了七天就草草收案,调查结果说是蒋家的对家肆意报复,推出几个无名无姓的小喽啰来顶了罪,杀了脑袋。 于是,蒋家堆积如山的合约和订单,就在一夜之内解决,漓县盐业顺利收归国有,曾经响彻全国的漓江盐商,彻底销声匿迹。 再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忘记了那场惨案,忘记了那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而留下的,也只有大家对皇上的歌颂和赞扬。 “娘娘,您想什么呢!”折柳一声清脆的呼唤瞬间把江宁从回忆中唤醒,她小心翼翼的瞥了再角落里灌溉着菜地的林徵一眼,面露惊恐,“娘娘啊,您这么可以使唤林统领干这种粗活!”她压低声音,“他可是皇上的人!” 江宁望着林徵一眼,不出她所料,林徵武艺高强,做这种事情显得格外的游刃有余。 “林统领说他在外面站岗累了,想要进来活动活动一下,于是本宫就勉强让他这个门外汉来帮帮本宫了!” 江宁一副别人看不透她良苦用心的痛心表情,“这叫忆苦思甜,你懂什么。” 她仰头望了望天色,“好了,你先去准备晚膳,等会要留林统领下来吃晚膳,做丰盛一点。” 折柳表情莫名,但还是点点头。进了膳房。 第三十章 召见 炊烟从膳房的烟囱上袅袅升起,江宁闭了闭眼睛,安静的看着林徵浇水。 一股泥土混合肥料的味道缓缓飘来,江宁倒也不觉得难闻,反倒是觉得这样的气息让人心安。 好像真的能感受到那肥料给土壤带来的肥力滋养得种子蓬勃生长的模样。 林徵干活很利索,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扛着锄头,擦着汗水来到江宁身边。 “娘娘,臣做好了。”他面不改色,脸上没有劳作后应有的半点疲惫和无力。 “好。”她微笑着起身,“进屋吃饭吧。” 晚膳折柳做得很丰盛,她甚至为林徵专门杀了一只鸡。 三人绕桌而坐,气氛很是凝重。 对于林徵这样的人,折柳所知道的也只是他是皇上的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无知带来的是恐惧。 折柳呆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又放下,一脸欲言又止。 要是换做以往,她早就夹起桌面上的鸡腿开始毫无形象的啃了起来。 三人相对而坐,许久都没有一个人动筷。 “陆风呢?今天怎么没来?”江宁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折柳有些尴尬的瞥了林徵一眼,事实可能是因为林徵此刻在冷宫用膳,而驻守冷宫外的禁卫军群龙无首,所以陆风不得已只能自己顶上。 “他今日活儿有点忙,抽不吃时间。”她想了想,说出了一个折衷又不的罪人的说法。 “好。”江宁一脸兴奋的搓了搓手,“那咱们先吃吧。” 江宁不是个乐天派,但是她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事情,总是会好好吃上一顿饭。 而她的坏心情,总会随着那顿饭的下肚而荡然无存。 “林统领!”江宁正要动筷,陆风便急吼吼的从屋外跑来,径直跑进了冷宫。 江宁止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将手上的筷子放下。 陆风看到江宁的白眼,止不住的缩了缩脖子,“林统领,皇上有请。” 林徵微微一怔,随即起身,给江宁拱了拱手,“恕臣不敬。” 江宁微微点头,不再说话,她方才夹着东西送到嘴边又有点迟疑的放回。 “本宫送你出去。” 陆风微微一怔,随即很识趣的退下。 江宁和林徵两人漫步行走在冷宫庭院中,冷宫占地不广,这一段路一眨眼就走了一半的距离。 “娘娘可是有什么事要跟臣说。” 江宁脚下一顿,回头看他,“皇上可知本宫的真实身份。” “皇上一概不知。” 江宁微微点头,不再搭腔,站在冷宫门边,目送林徵离开。 她转头进了屋里,不管怎么说,吃饭的事情可不能耽搁,这事情在江宁眼中,可是除了赚钱以外第二重要的事情。 她返回殿中,方才落座,折柳便一脸疑惑的转头望她,“娘娘,您今日不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吗?” 江宁勉强咬下一口鸡腿,咽下,表情微怔,随即恢复如常。 果然,只要一忙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完全抛之脑后。 不过,江宁也不甚在意,事已至此,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先吃一口饭。 “对,本宫吃了饭,晚点再去。” 她话刚说完便捧着那根鸡腿笑容满面的啃了起来。 “娘娘——”江宁咀嚼的动作一怔,因为她听到了一声颇为陌生的宫女呼唤。 这在冷宫中可以说是颇为稀奇,稀奇到可以把江宁从全身心的入食中暂时的拉回。 一位青衣宫女小跑着进入冷宫,来到江宁面前,“奴婢凌月,是皇后娘娘宫中下人。” 凌月一句话说完,却许久没有得到江宁的回应,她不解,试探性的抬头。 却见江宁正捧着一个鸡腿大口大口的啃着,两下的功夫,拳头大小的鸡腿瞬间便见了底。 凌月目瞪口呆,她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服侍过无数主子用膳,但能吃得如此狼吞虎咽全无形象的估计也就只有江宁一个。 “好了,你说吧!”江宁把那根已经被啃光的鸡腿骨头放在一边,她随手抹了抹嘴角,端着一碗汤把嘴里的鸡腿肉送下去。 凌月呆愣了半天,显然,江宁这样的作为把她惊得连自己来这里的正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愣了愣,勉强把嘴巴合上,“皇、皇、皇后娘娘请您到宫中一叙。” 这下,呆愣的人换成了江宁。 她脑袋飞速运转,实在是想不到除了自己不小心破坏了皇上和皇后的十五夜宴之外,自己和皇后究竟还有什么交集。 很快,江宁便得出了一个让她很悲伤的结果。 那便是。 这是一场鸿门宴。 她随手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动作优雅端庄得仿佛跟不久之前那个狼吞虎咽的女人毫无联系,“好,本宫稍稍便去。” 似乎是怕江宁反悔,凌月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立在桌边。 江宁本想趁着这个时候多吃几口饭,但林月的目光就这样让江宁瞬间没有了吃饭的兴趣。 她放下筷子,对着凌月摆了摆手,从一旁拿出孔雀羽钗子,收好,、】认命的叹了口气,“本宫这就去。” 一路上,江宁脑补了自己曾经在话本里面见过的无数的女人尔虞我诈,斗得死去活来的画面。 但是,不管她怎么脑补,她都觉得自己对上皇后娘娘肯定是毫无胜算。 听闻这皇后娘娘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典型的名门闺秀,皇后的不二人选。 她善待下人,体恤君主,大家敬她爱她,都为能有这么贤德的皇后而倍感自豪。 但江宁在想到她的时候,却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 这种不自在,可能是源于未知,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江宁说不清。 “凌月姑娘,您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找我吗?” 凌月笑而不语。 “是不是因为昨夜之事?” 凌月笑而不语。 “皇后娘娘是不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 凌月笑而不语。 于是江宁不再说话了,她就这么闷着头跟着凌月不断往前。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江宁身上已经是冷汗涔涔,心跳如雷。 方才走到沈清蓉所在的长乐宫,便闻见一阵袅袅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让江宁忐忑的内心瞬间平静了许多。 第三十一章 规矩 方才进入长乐宫宫门,便见两名太监立侍左右,姿态恭敬。 见了江宁,两人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响亮的问候道:“宁妃娘娘吉祥——” 江宁久不出冷宫,倒是有些不太适应众人都对她恭敬有礼的模样。 两个太监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江宁吓得猛地一哆嗦,她望着这两人,尴尬的笑着,有些不自然的摆摆手,“免礼、免礼,不客气。” 那两位太监甚至没有斜眼看她一眼,只是兀自站直了身子,又重新恢复到了当初那恭敬却毫无生气的模样。 江宁莫名有些尴尬,她不自然的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凌月,却不料,对方的脸上同样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江宁的错觉。 于是她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学着旁人的模样,收敛笑意,闷头朝着冷宫中走去。 长乐宫装潢得简单又雅致,空旷的庭院中,颜色淡雅的时令鲜花相得益彰,倒是与皇后向来为人所称道的美名如出一辙。 作为皇后居住的宫殿,长乐宫自然是比冷宫大了不少。 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倒是让江宁觉得自己像是走过了半生一般的漫长。 随着江宁不断的前进,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愈发的浓郁了一些。 江宁闻自己宫中寻常的花果香闻惯了,这样的味道倒是让她有些难言的不适。 浓郁的气味让江宁一阵头晕,她鼻子一阵发痒,忍无可忍的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喷嚏刚打出去,江宁便颇觉得有些冒犯的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的轻笑了两声。 “本宫有些闻不惯——” 凌月颇为宽慰的笑笑,“我们家娘娘喜欢诵经礼佛,她总说,身在深宫中,内心平和比什么都重要。” 江宁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心中暗自感叹,不愧是能做后宫之主的人,格局就是跟自己不一样。 随着两人走到正殿门口,一身淡金色素衫的沈清蓉从殿内缓步走来。 她看见江宁,脸上露出一个浅淡又恰到好处的微笑,“你来了。” 江宁不自然的吞了一口唾沫,她努力的思考着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来跟沈清蓉交流。 “皇、皇后——” 娘娘两个字还没顺利吐出来,沈清蓉便率先开了口。 “你来得正好,过来陪本宫用膳吧。”沈清蓉笑容温婉,给江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宁自然是知道两人身份的悬殊,即使她心中万般的不自在,但时间她还是点头如捣蒜,跟着沈清蓉进了宫殿。 “你进宫那么长时间,本宫还没来得及同你正式见面,颇为遗憾,今日本宫想着这月半之夜,月色正好,想邀宁妃一同赏月。” 三人一起进了宫殿,沈清蓉率先在正位上坐下,她微笑着跟江宁点头示意,江宁犹豫片刻,也紧跟着落了座。 “能跟皇后娘娘一同赏月,是臣妾的荣幸。” 江宁学着沈清蓉的模样,也回以她一个温和又疏离的笑容。 此时,天色渐晚,大门外的天空呈现出一小块浓郁的深蓝色,而那皎洁明亮的圆月,正挂在那深蓝之处。 凌月立侍一旁,开始动手拿起碗勺为沈清蓉舀汤。 江宁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站着这样的一个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手便要去拉凌月坐下。 但她方才伸出手,沈清蓉便瞬间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些个宫女的存在,便是为了服侍主子,若是宁妃连他们的本职工作都要剥夺,那这些宫人存在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江宁讪讪的收回手。 沈清蓉短短的几句话,倒是让江宁读出了许多深层的意思。 那一瞬间,江宁好像瞬间意识到了,皇后今天这么大费周折的请自己来吃晚膳的用意了。 不过是想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坏了宫中的规矩罢了。 江宁暗叹,她入宫那么长时间,合规矩不合规矩的事情全都做了个遍。 如今皇后偏要在十五第二天,找她谈话。 看来,自己十五那日的用膳,当真是得罪皇后得不轻。 江宁顺手接过凌月给她的鸡汤,用汤匙舀了一勺,放在嘴边缓缓吞下。 她一边漫不经心的喝着鸡汤,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后喝汤的动作。 沈清蓉喝汤的姿势颇为优雅,她端着汤勺,身板挺直,两个指头小心的捻着汤勺,小拇指翘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缓缓的朝着嘴唇送去。 江宁闷头,两口喝下去了一整碗的鸡汤。 这汤究竟是什么味道,她倒是有些喝不出来。 但她几乎是可以肯定,自己今晚一时半会应该是难以脱身了。 另一边,养心殿中。 穆景昭双手背在身后,闷头,步子不急不缓的在养心殿中来回走动着。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长期以来大量摄入甜点的习惯让穆景昭牙齿损坏严重,宫中所有的太医无一不是苦口婆心,孜孜不倦的劝诫穆景昭克制食用甜点,并严肃又认真的为他列举了长期食用甜点的害处。 穆景昭深以为然,却屡教不改。 但太医却还是秉承着应该为皇上身体健康负责的信念,孜孜不倦的盯着他。 但,他们却又没办法时时刻刻的盯着穆景昭。 所以,他们判断穆景昭有没有吃甜食的标准,便成了看他的体型变化。 这么一来,穆景昭不仅没有戒掉甜食,反倒是养成了锻炼身体的好习惯。 他时时刻刻的关注着自己的体重,生怕被那些多事的太医看出破绽来。 “皇上。”林徵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借着微弱的日光,穆景昭可以看到窗户上林徵高大的身影。 “进。”穆景昭的步子猛然一顿,他深呼一口气,站直身子,转向房门的方向。 林徵推门而进,他这些日子常驻宫中,自然不用在乎自己的行踪会不会被人注意。 “皇上有何吩咐。”林徵微微弯腰,对穆景昭行了个礼。 林徵进入宫殿的动作带动了一阵微风,那阵风裹挟着江宁院子里特有的肥料气息直朝着穆景昭扑去。 几乎是一瞬间,穆景昭捂住鼻子,神情痛苦。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第三十二章 试探 林徵没有搭腔,他微微垂头,脸颊上瞬间浮上一片浅淡的红晕。 他垂头下去的视线,正巧可以看到自己鞋子边缘沾的点点泥痕。 看到了林徵这样的反应,穆景昭瞬间笑得像个大尾巴狼。 他向一旁踱了两步,随意在一旁的软凳上落了座,“阿徵啊,阿徵,朕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林徵心中猛地一跳,隐约的,他觉得穆景昭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 “今日冷宫那边给朕传来消息称——”穆景昭随手从桌面上拿起一颗芝麻丸,朝着嘴边送去。 那芝麻丸只比山楂大一些,通体圆润,表面上还能看到粒粒分明的,香气浓郁的芝麻粒。 这是唯一得到太医许可的,可以随意摄入的甜点。 其实也算不得甜点,因为里面没有加入任何糖分,吃的,只是芝麻的那股子焦香味。 太医曾言,这芝麻丸吃了对头发好,规劝穆景昭要多多食用。 莫名的,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江宁那一头微微发黄的头发。 思绪像是被瞬间打开了一个闸口。 穆景昭看着林徵脚下留下的点点泥土,脑中不自觉的回忆其不久之前,他在冷宫看到的一幕。 江宁笑容温和的坐在冷宫檐下,一脸欣慰的看着正在劳作中的林徵。 那画面,美好得有些不像话。 他忽然没有了吃东西的性质,于是随手把手上的芝麻丸重新放在一边。 “阿徵,你这么可怎么跟陆风交代?”穆景昭微微侧头,看向林徵。 意料之中的盘问没有到来,林徵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但很快更深的迷惑又浮上他的心头。 “陆风?” 穆景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虽说宫中向来对这男女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也不能连自己好兄弟的女人都觊觎呀!” 这一番话听得林徵云里雾里,他仔细回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弯腰,“臣不曾跟折柳姑娘有任何特殊的举止。” “噢?”穆景昭忽然笑了起来,他托着脑袋,一片困惑。 “来通报的人跟朕说的是,看到你与冷宫中的一位女子交往过密。这冷宫内,总共也就那么两名女子,若不是折柳的话...” 穆景昭恍然大悟般的拍手,“那就是,宁妃?” 林徵一惊,瞬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不敢,只是宁妃娘娘告知臣,这些体力活干着颇有些麻烦,所以臣才提出要帮娘娘灌溉。” 穆景昭其实也不是不相信林徵。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林徵的为人,他心中自然清楚,林徵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背叛君上的事情。 而宁妃这个人,也确实颇为擅长让人免费为她打工卖命。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的,脑海中总是反反复复的回想起不自己在冷宫中看到的那一幕。 而每一次画面的呈现,都带着一股子无名怒火,从穆景昭的心口熊熊而起。 这样的感觉让他颇感不适,只想随便抓着一个由头,把它发泄出去。 “好了。”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穆景昭抬了抬下巴,“快快请起。” 他目光不自觉的瞥向自己身侧的那一盘芝麻丸,伸手将它推远了些。 “这些日子,冷宫可有何异动?” 林徵松了一口气,终于缓步从地上站起身来。 “回皇上,并无。娘娘的生活跟日常并无差别,也甚少跟人有亲密往来。” “再也没有去见过柳贵妃?” “没有。” 穆景昭点点头,“皇后那边呢?” “没有。” 穆景昭摸了摸下巴,神情有些不解,“不应该。” 林徵听不明白穆景昭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微微仰头,开口问道,“其实臣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娘娘为何回选在十五日这个日子来请皇上去用膳。”林徵想了想,又补充着说了一句,“这么做可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不像是宁妃娘娘的安排。” “这是朕的安排。” “皇上的安排?”林徵脸上的困惑愈深。 “朕在等一出好戏。”穆景昭微微点头,脸上写满了期待,“前所未有的好戏。” 听不懂穆景昭所说,林徵干脆便不再搭话了,两人相对无言的对视着。 方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梓年满脸惊恐小跑着来到养心殿门口,“皇上!皇上不好了!” 穆景昭笑容渐深,神情却依旧自若,他扬声对着窗外喊了一句,“进。” 李梓年匆匆忙忙的跑进店内,瞬间冲到了穆景昭面前,跪下,“那下毒的贼人找到了!” 林徵面露惊讶,倒是穆景昭,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人呢,押上来吧。” 李梓年脸颊微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人已经死了。” 穆景昭眉头一皱,瞬间坐直了身子。 “死了?你把这个事情原原本本给朕说一遍。” “是、是!” 李梓年浑身颤抖不已,很显然,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穆景昭登基这三年以来,对下人向来都是以礼相待,这宫中娘娘又不喜争斗,彼此安好。 唯有一个柳贵妃,性子虽然泼辣了些,但她向来也行事有分寸,从来不会闹出人命。 这人命关天的事儿,在后宫中,可以说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 李梓年开始絮絮叨叨的开口说起,“奴才按照您的吩咐,一直私下调查关于十五夜宴一事,收效始终甚微。直到今日,奴才打算放弃御膳房,顺着你给我的名单各宫调查。” “就在奴才准备离开之时,几粒相思子忽然一位正在院中打扫的宫女衣服里掉落。” “奴才想着,要是那人真是凶手,应该不会如此马虎,于是就准备上前询问两句。不料那宫女见了奴才,瞬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撒腿就跑。” “奴才连忙追上,皇上您也知道,奴才腿脚向来不太利索,这事发又过于突然,所以愣是追了那宫女好一会。” “最终,在禁卫军的帮助下,奴才终于将宫女拿下。但、但是...” 李梓年身上的颤抖之意愈深。 “但,那宫女就瞬间喊了一句,此事都是她一人所为,跟任何人无关,便咬舌自尽了。” 第三十三章 长乐宫外 林徵和穆景昭表情凝重,此时此刻你,他们二人再也没有了相互试探说笑的心情。 李梓年站在原地,浑身颤颤巍巍得不像话,几乎是要哆哆嗦嗦的扑倒在地。 穆景昭眉头紧蹙,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一切事情的发生,真的可以巧合到这种地步。 偏偏是在李梓年调查途中,偏偏是在他准备去下一个地方之时。 比起李梓年调查得当,这个宫女的出现,更像是害怕被错过而及时的跳出自爆,只怕李梓年发现不了她。 “你方才说那宫女逃跑,她朝着哪个方向在逃?” 李梓年终究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颤颤巍巍的伏倒在地面,不敢再去看穆景昭的眼睛。 “回皇上,是长乐宫。” “皇后宫中?”穆景昭眉头愈加深,“带朕去看看。” “是、是!”李梓年连连点头,起身,领着穆景昭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抛开有人事先指使的可能性,一个人在收到威胁之时,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朝着可以保护自己的人跑去。 如此清晰的路线,如此明朗的证据,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把线索引导了皇后头上。 然而,此时的皇后沈清蓉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长乐宫外不足五百米处,发生了一场命案。 此时此刻,她最终要的任务,便是照顾好自己的客人——江宁用膳,其他的,便都稍到脑后了。 沈清蓉是非常正统的大家闺秀,在用膳的过程中时刻谨记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从头至尾不发一言。 而且,最让江宁觉得拘谨的是,她和沈清蓉共同用膳那么久,她几乎没有从沈清蓉的用膳习惯中感受到对方的半点喜好。 凌月为她布什么菜,她便把什么放进嘴里。 好像不管是吃什么都对她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让平时吃饭的时候没有人陪她聊两句,她就怎么都吃不下去的江宁有些不适应。 她虽不喜欢,但是对沈清蓉这些严于律己的大家闺秀,还是心怀尊重。 于是她也破天荒的乖顺,闷头吃着自己面前的饭菜。 不知是气氛过于压抑,还是这浓郁的檀香味熏得江宁感官迟钝,她感觉自己像是不管吃什么都品不出个中滋味。 这种体会让江宁很悲伤。 她开始疯狂想念自己的大鸡腿。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银白的月光肆无忌惮的倾泻在屋内,照亮了正殿门口的一小块地面。 屋内檀香弥漫,袅袅的烟气与如水的月光纠缠在空气里,形成了一片朦胧的薄纱,横亘在江宁和沈清蓉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乐宫外由远及近的传来,江宁吃饭的动作一怔,在冷宫隔墙说书的经历让她对这样的脚步声颇为敏感,以往,她都这么来判断自己有没有听众。 “怎么了?今日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许是觉察到她的异常,沈清蓉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轻声开口。 江宁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发现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阵脚步声。 于是摇摇头,“没有,娘娘宫内的食物很可口。” 似乎是终于看出了江宁的拘谨和局促,沈清蓉随手搁了手上的筷子和碗,擦了擦嘴角,笑容温和的开口道:“本宫常听宫中人提起你,说你活泼开朗,爽直健谈,今日可是因为本宫过于古板,让宁妃有些不适应了?” 然而,江宁却丝毫没有听进去申请入方才说了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被长乐宫大敞着的门口外边的景象所吸引。 大门外,无数宫人挑着灯笼,从外边匆匆而过,人群中央,似乎还有穆景昭和林徵。 看着众人脸上焦急的神态,江宁几乎都不怀疑,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宁妃?” 沈清蓉如清泉般柔和的声音唤回了江宁的思绪,她回头望向沈清蓉,却见对方脸上依旧是一片淡然的温和,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其实不只是看她自己,可以说,长乐宫内的所有人,都依旧如常,没有被外面的喧嚷影响半分。 那扇大敞着的大门,似乎就在无声中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开了长乐宫内外的一切。 江宁欲言又止,最终,她浅薄的自制力还是抵不过她看热闹的好奇心。 她眨了眨眼睛,对沈清蓉好奇问道:“娘娘,您没有听见外面的吵闹声吗?” 沈清蓉依旧是一脸寻常,“听到了。”她继续慢条斯理的擦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嘴巴,“外界的事情与本宫何干?既然在做一件事情,就应该专心把一件事情做好,其他的,都不是本宫该关心的事情。” 江宁瞬间醍醐灌顶,她看着沈清蓉优雅擦拭着嘴唇的动作,心中感慨,能成为皇后的女人果然不简单。 “想去看?” 似乎是觉察到江宁的心思,沈清蓉开口问了一句。 “嗯嗯。”江宁点头如捣蒜。 “好,那咱们去看看吧。”沈清蓉率先起身,玉手一抬,被身侧的凌月搀住,两人步履缓慢的朝着殿外走去。 江宁放下碗,连忙追上。 一路上沈清蓉的步子始终不紧不慢,姿态优雅。 这让江宁又着急又无奈。 要是她一个人,她马上就能两步冲出去。 但,这是在皇后宫中,还是不能太不守规矩。 于是,江宁就这么一边步履缓慢的跟着二人往外,一边望着那高高的红墙暗自感慨,要是他们几个再慢一些,估计连热闹都没得看了。 江宁叹出一口气,随着沈清蓉走出了长乐宫大门。 此刻,长乐宫外不远处,禁卫军手持长剑,呈包围之势,正面向外,将那一小块区域围了个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分明其中是何情况。 区域内,隐约有微弱的灯笼光从其中透出,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谈话声响,让人不免得怀疑,其中是不是正在进行着什么秘密行动。 见到江宁和沈清蓉携手而来,众禁军连忙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宁妃娘娘。” 沈清蓉微微抬了抬下巴,以作回应,而江宁则是一个劲的摆着手,笑容很灿烂。 第三十四章 栽赃嫁祸 禁卫军的这一声问候,让那一小块区域内的谈话声瞬间戛然而止,随即,一位禁卫军让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穆景昭挑着灯笼,从那缺口中走出。 他望着江宁,又打量了一番她身侧的沈清蓉。 沈清蓉和江宁躬身对着穆景昭行了个礼。 穆景昭状似随意的摆了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何是你们两人?” 还没等江宁回应,沈清蓉便率先开了口,“是臣妾邀请宁妃来长乐宫中共用晚膳,宁妃说听到这宫外有什么动静,想要来看看热闹,臣妾便随她来了。” 手中跳动的烛火映得穆景昭的脸晦暗不明,他微微点头,没有多言。 江宁见到穆景昭,倒是一下子忘了规矩,她两步上前,走到穆景昭身边,压低声音开口道:“皇上,发生何事了啊?臣妾能看看吗?” 穆景昭没有回答,她只当对方是默许,自顾自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 “不准看!”还没等江宁完全靠近,穆景昭便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往后一拉,把江宁生生拽了回来。 江宁没得由来的被拉拽了一把,跌撞了两下,险些没站稳。 她双手叉腰,一脸无语的看着穆景昭。 明明刚刚默许自己可以上前观看的人也是他,把自己生生拦回来的也是他。 “听话。”穆景昭语气像是哄小孩一般的对江宁开口说道。 然而,穆景昭的这一举止并没有打消掉江宁想要凑热闹的心情,反倒是让她的好奇心更加浓重了些。 “给我看一眼吧,皇上。”她做出央求的模样,“不然我今生会对此念念不忘,来世喝了孟婆汤也会耿耿于怀。” 江宁实在也算不上什么难缠的人,但是,今日这一事实在是把她的好奇心激发到了极致里。 若是她不能得知,一定会日思夜想,欲罢不能。 穆景昭无奈,却还是不看她。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李梓年捧着一叠纱幔,小步跑到了穆景昭和江宁身边,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看上去资历尚浅的小太监。 “皇上,纱幔来了。” 穆景昭略微点点头,以表同意。 “去,去,把这个围上,一定要没人得清楚里边儿才行!” 李梓年尖声尖气的命令了一声,随即,他身后的小太监开始闻声而动,一人拉着一块纱幔,呈包裹之势,将那些禁卫军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块块长缦皆为拖地的长度,呈块状将那一小片区域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此刻,那紧紧包围的禁卫军终于散开,露出了里面,仔细翻看着一个躺在地面上宫女尸体的林徵。 隔着纱曼,江宁并不能判断那个宫女是死是活,在她眼里,看到的便是林徵蹲在地上,正拿着一位躺倒在地面上的宫女的手掌自己查看着。 天色已晚,林徵身边只有一盏灯笼还在勉强照明。 再加上纱曼的掩盖,更是让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情形。 江宁以为是那宫女身体不适,昏迷在地,想着林徵一个大男人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方便,于是走上前去,准备搭个便手。 她走上前去,掀开纱曼,随即便露出了那宫女一张全无血色的脸,以及嘴角那一抹殷红的血迹。 江宁一惊,随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穆景昭长臂一揽,一把将江宁整个人搂在怀里,“我就说了,不要看,你不听吧。” 过度惊吓下的江宁早已没有心思去跟他计较什么,她浑身冷汗,艰难的别过脸去,不去看纱曼的方向。 “发生何事?”沈清蓉见江宁如此,也上前掀开纱曼,踉跄两步退到穆景昭身边。 然而,却没有人及时的揽住她的肩膀。 “这后宫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沈清蓉眉头紧蹙。 这么一句话像是瞬间提醒了江宁,此事还有其他人在场,她瞬间睁开了穆景昭的怀抱,重新站在了他身侧。 怀中瞬间落空的穆景昭动作一怔,随即挽尊似得拍了拍怀中的空气,收回了手。 穆景昭没有说话,目光却是始终定格在沈清蓉的身上。 许是觉察到了穆景昭的眼光,沈清蓉躬身,对他行了个礼。 “宫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臣妾失责,臣妾一定彻查此事,给皇上一个交代。” 穆景昭点点头,目光从沈清蓉脸上移开。 不出穆景昭意料的,他没有从沈清蓉的脸上看出半点异样的情绪。 此时,林徵查看完了那尸首,掀开纱曼来到了穆景昭身前,“皇上,尸体已检查完毕。” 他微微仰头,示意林徵继续说下去。 “现在初步可以断定,死因确实是咬舌自尽,这位宫女是御膳房内负责打杂的茯苓,入宫仅一年,为人本分老实,平时沉默寡言没有任何特殊的家世背景,也没有仇敌。” “臣方才在这宫女的身上搜到了这个东西。” 林徵把手摊开,掌心里正安静的躺着一小把前深红色的小果子,看上去跟平时可食用的红豆没有很大的差别。 “根据调查证实,该宫女确实曾经在折柳姑娘来的拿膳食的时候掀开过盖子查看。” “至于别的什么,还要进一步商榷。” 穆景昭微微点头,他来到这里之前,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行动,就算他们再怎么卖力调查,也不可能调查出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皇后怎么看?” 沈清蓉的腰瞬间又弯下去了几分,“本宫不知发生何事,但这一切,一定是本宫的失职,还请皇上给本宫一点时间,本宫一定彻查此事!” 穆景昭一片哑然,丝毫不出他所料的,沈清蓉的说辞还是那般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破绽。 “这宫女出事之前,曾一直说,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不要责怪皇后娘娘,皇后,对此你怎么看?” 此话刚落,江宁便瞪大了眼睛。 她虽然惊讶,但也并不是一个蠢蛋。 这明显就是栽赃嫁祸,把一切的线索都刻意引向沈清蓉。 沈清蓉表情微微一愣,但随即,她还是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这一切都是臣妾的失职,请皇上给臣时间查明一切。” 做足了一个皇后该有的气度和本分。 江宁暗自感慨,果然皇后还是皇后,要是自己被栽赃的话,一定会马上哭闹着求饶。 穆景昭的目光终于从她的身上移开,“好,朕便给你三日时间。” 第三十五章 宁可错杀一百 “若是三日之后,你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 穆景昭的话落在那个字上,便悄无声息的隐匿了下去。 沈清蓉的神色依旧如常,她躬身行礼,“臣妾一定会彻查到底,若是不能让皇上满意,任凭皇上责罚。” 就在两人谈话陷入僵局之时,江宁却始终怔怔的站在穆景昭身边,表情有些木讷。 她还没有从看到茯苓身体的那一瞬间惊吓中缓过神来。 自从她目睹自己的父母族人惨死之后,她便对尸体产生了一种没得由来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反倒是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很多年。 夜风徐徐,吹拂纱幔摇晃,那左右摇摆的幅度让江宁有些头晕眼花。 许是因为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林徵慢慢踱步到了她身前,挡住了她望向纱幔的目光。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心中登时好受了一些。 江宁颇为感激的抬头看了林徵一眼,却不料,她一抬头,便跟穆景昭探寻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穆景昭看了一眼林徵,目光又缓缓挪到了江宁苍白的嘴唇上,眼中思绪泛滥。 终于,他对着在场的众人发出一声轻咳,“那便有劳皇后了。” 等到沈清蓉肯定的回应之后,他又继续开口吩咐,“阿徵,把尸体处理一下。又转头望向江宁,“朕送你回去。” “是。”众人各自领命,开始四散而开。 江宁在穆景昭的护送下回到冷宫之时,折柳已经在门口等候她已久。 “我的娘娘啊,您终于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折柳立刻迎上去,环绕着她的周身,仔细检查了没有任何异样之后,她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拉着江宁朝着殿中走去。 直到这时,她才看到站在江宁身后的穆景昭,连忙躬身行礼,“皇上吉祥。” “免礼。”穆景昭声音很轻,“你先退下。” 折柳连连点头,退出了正殿,只留下了穆景昭和江宁两个人。 两人围着桌边坐下,穆景昭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江宁身前。 她接过,双手捧着,却并没有半点要喝的意思,那氤氲的雾气在她的眼睫上凝结成点点水珠,但那惨白的脸色,却没有因为着水汽的沁润而舒缓些。 “那咬舌自尽的宫女,正是昨夜里给红烧肉里加入相思子的人。” 江宁似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微微抬眼,“有何依据?” “今日李梓年前去调查的时候,她身上的相思子不小心掉出,正巧杯李梓年看到。” 她微微一怔,神情有些无奈的发出一声轻笑,“臣妾这么蠢笨粗心的人,都知道在做过坏事之后一定要毁尸灭迹,这个试图弑君的人会不知道?” 穆景昭微微点头,对江宁的说法表示赞成,随即,他端着茶水凑到唇边,“李梓年来回报时跟朕说,那宫女刚露出马脚之时便发疯似的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跑去,临到死前还在叫皇后。” 江宁微微摇头,她实在是不相信,这个这么长时间里都没办法让穆景昭找到半点把柄的罪魁祸首,会做出这么漏洞百出的事情。 “不像是皇后娘娘所为。” “朕也相信,皇后绝不会做出这么蠢笨的事情。” 江宁眉头微微蹙起,“但是还有一个我想不明白的事情。” 穆景昭喝了一口茶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幕后之人,会在那么快的时间内得知我去了长乐宫,急着利用我给皇后制造出不在场的证据。” 穆景昭微微一怔,很显然,他其实也很想到过这个问题,但却还是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十五之夜刺杀一事,真正知道实情的,也就只有江宁、穆景昭、林徵以及那幕后主使之人罢了。 如果说那幕后主使之人是想要通过这个方式,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皇后身上的话,他又为何能恰到好处的踩到江宁去皇后宫中用膳的时间? 这样的做法,就像是一边栽赃嫁祸,一边又在为她开脱。 自相矛盾得让人捉摸不透。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江宁有些迟疑的开口道。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连江宁自己甚至都不是很相信。 “或者是,那幕后主使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人?” 她试着分析了两句,实在是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头疼。 她虽擅长经商,但也只是一些简单的利益往来和数字计算,这种东西的考虑,实在是有些超过大脑承受的范围了。 在江宁说话的过程中,穆景昭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他今日专程陪江宁回来,一是担心江宁被人盯上出了意外,二是因为在事情没有确切的结论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身在帝位,让穆景昭形成了内敛多疑的性格。 关于刺杀一事,事关国家与社稷。 哪怕是错杀一万,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 穆景昭看了许久,他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这些天你多小心。” 江宁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她揉了揉太阳穴,但那头疼,却还是没有舒缓半分。 “皇上为何会将这件事交予皇后去调查。”她像是喃喃自语般的问了一句,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回答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你还是怀疑皇后娘娘。” 原本多云的夜空骤然降下一道闪电,照亮了那一小片天空,也照亮了穆景昭表情沉沉的脸。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谁都有可能。”他微微一顿,起身,望向窗外,“朕倒是想要看看,皇后会如何处理此事。”‘ 此时,夜风呼啸,夜风裹挟着枯叶从那大敞着的窗户灌进屋内,在那一小片地面上留下了一片狼籍。 风中有了新鲜的泥土香气,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预示着一场暴雨来袭。 江宁看着穆景昭线条分明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当皇上可真辛苦。” 正在伸手关窗的穆景昭动作一僵,这么多年,他听过太多的声音。 有人骂皇帝无能,有人羡慕皇帝权力滔天,却从没有人去设身处地的感慨一句,当皇帝有多辛苦。 他怔怔的望向江宁,试图从江宁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出几分谄媚的讨好。 然而,江宁那双大眼睛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澄澈透明。 穆景昭别过脸去,他甚至有些为自己对江宁的怀疑而感到自惭形秽。 不过,江宁可没有想到那么多。 她的直线条思维没办法构成“穆景昭送自己回来是因为怀疑自己”这样的观点。 第三十六章 至死地而后生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天空滚过一阵闷雷声。穆景昭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关上窗户。 “那我先回去了,照顾好自己。” 江宁点点头,很显然,她觉察不到穆景昭那么多的情感变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只觉得自己今天被迫接受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过量。 大脑的过度运转使得她整个人陷入一种很极端的疲惫之中。 她只想快点送走自己面前的这位活祖宗,洗洗准备休息。 听到穆景昭的话,江宁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起身,小步跑着将穆景昭送到门口。 那一脸急切的样子,甚至是想要一脚把穆景昭踢出去。 眼看着穆景昭踏出门槛,江宁满脸开心的准备关门,他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的回头,目不转睛的望向她。 “还有一件事。” 江宁脚步一顿,身子差点因为惯性撞到穆景昭。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内心开始盘算着自己一脚究竟要踢到穆景昭哪里,才能很轻松的把他踢出去。 “你宫中很缺人吗?” “不缺啊。”她以为穆景昭又起了想要在她的宫中安插人手的想法,于是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臣妾宫中有那么多人完全足够了。” “那你为何要借朕的禁卫军为你干活。” “哎呀,陆风嘛。”江宁摆摆手,对穆景昭一副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哪是借,他是折柳的相好,也算一半的冷宫人。” “朕说的不是陆风。” 江宁瞬间心中咯噔了一声,神情流露出一丝不自然。 在没有确保穆景昭是不是灭自己满门的仇人之前,她觉得还是不要让对方知道自己跟林徵相识的事情。 “哎呀,那天是因为我正要灌溉,陆风和折柳又不在,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肯定要找个人来帮帮忙。” 江宁打着哈哈,试图把这个事情敷衍过去。 穆景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下次要是还需要人,来找朕便是。” 穆景昭说完,他便开始后悔了,他几乎完全不怀疑,这个女人真的敢差使自己,让自己为她除草耕地。 一个灿烂的笑容在江宁的脸上缓缓浮现,穆景昭的话想是化作了无数价值连城的金锭子,劈头盖脸的朝着江宁砸来。 就那短短一瞬的功夫,江宁脑子里浮现出了成千上万个赚钱的点子,可以把穆景昭耕田一事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没等穆景昭来得及反悔,她连忙在穆景昭手上拍了一下,“成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穆景昭原本很想骂人,却又在看到她脸上那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时慢慢憋了回去。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那朕先走了。” 穆景昭方才踏出殿门,江宁便瞬间回忆起了,今日自己去找沈清蓉的真实目的。 “皇上,等一下。”她两步上前,从怀里掏出孔雀羽钗子,交到穆景昭手上,“这是臣妾本来打算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你到时候要是冤枉了她惹她不高兴了,记得把这个给她。” 穆景昭没有带开盒子,只是有些迟疑的看了江宁一眼。 江宁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无邪。 穆景昭点点头,抬腿迈出了殿门。 江宁灿烂摆手,送别了穆景昭,她洗漱好,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另一边,长乐宫内。 沈清蓉坐在榻上,双眼微阖,神情淡然,她手上握着一串小小的,檀香木制成的念珠,不紧不慢的在手中拨弄着,念珠相互撞击发出一阵很有节奏的“啪嗒、啪嗒”的闷响。在她身侧,凌月乖顺的站着,一脸忿忿。 “皇上这是摆明了要让您难堪啊娘娘。”凌月忿忿不平的开口说道。 她从小便跟在沈清蓉身边,沈清蓉什么品行,她比谁都清楚。 她知道沈清蓉为了当好这个皇后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精力,所以,她对穆景昭这种为了试探而置沈清蓉于困境的行为颇为不满。 “这一切的线索都指向本宫,皇上怀疑本宫,质疑本宫,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沈清蓉一脸淡漠,平日里她脸上那一抹始终存在的温婉笑意早已不见踪影。 一道闪电瞬间照亮半边天空,映得沈清蓉脸色苍白,雷声滚滚,骤雨如鼓点般落下,泥土沁润的芬芳飘入殿内,把屋内那一片檀香的气息完全盖过。 凌月脸上有些不解,“既然这样,您为何要这么做?” 沈清蓉温和的笑笑,“皇上疑心太重,他这么怀疑,早晚都会怀疑到本宫身上来,倒不如本宫掌握主动权,先接机摆脱嫌疑。” 她用力拨过最后一颗念珠,念珠撞击发出一声脆响,随即,一阵闷雷滚滚而过。 “一来摆脱他对本宫的怀疑,二来拖延时间为父亲转移一下皇上的注意力,一举两得。” 沈清蓉话音刚落,凌月脸上那一片愤然已经彻底消失殆尽。 她看着沈清蓉,脸上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 尽管她相信沈清蓉的智慧和能力,但在她眼中,处理这样的事情还是像走钢丝一般的艰难。 “那娘娘,咱们应该怎么做?” “查。”沈清蓉随意的把手上的念珠放在桌面上,“彻彻底底的查,把动静弄得越大越好,一定要让皇上感受到本宫的气愤,那种自尊心被践踏的气愤。” “是。”凌月点头应下,“明日起,奴婢就从茯苓身边的人开始,进行彻彻底底的调查。” “娘娘您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结果。” 窗外大雨倾盆,哗哗的雨声肆无忌惮的将凌月和沈清蓉谈话的掩盖过去,像是在为主仆二人打着掩护。 “最终还是查到本宫宫里来,是一个本宫宫中的老人受人指使不得已所作,找到之时,她已经畏罪自杀。” “是。”凌月向来不会去质疑主子的决定,身为沈清蓉最忠实的奴才,无条件的遵循沈清蓉的一切的吩咐,才是她的本职工作。 “娘娘是想扰乱皇上的思想,让他觉得宫中处处是眼线?” 沈清蓉微微点头,她望着窗外倾盆的大雨,“有时候,男人的愧疚,也是一件武器。” “那宁妃娘娘?” 她依旧望着那一片雨幕,没有回头,“先不要管她那边。”她语气一顿,缓缓叹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我还挺喜欢那个小丫头,可惜了。” 凌月没有搭腔,只是随着沈清蓉目光的方向望到了窗外。 第三十七章 情同姐妹 深夜,冷宫中,江宁正在榻上熟睡,她眉头紧蹙,表情痛苦,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是那场滔天的大火,还是那片猩红的血泊,还是妹妹那一声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又一次,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猝不及防的闯进了她的梦里。 窗外大雨倾盆,如鼓点般的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那雨声甚至像是穿透了门窗“啪嗒”一声,滴在了地面上。 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一小片天空,也照亮了江宁熟睡的脸。 一整响雷瞬间在天边炸开,江宁瞪大眼睛,瞬间从床上坐起,蜷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哈、哈....” 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江宁怔怔的盯着黑漆漆的屋内,又是一道闪电劈过,江宁脑海中浮现出死去的茯苓脸上那张苍白的脸。 她摊开收掌,慢慢的捂住脸颊。 “娘娘,娘娘您还好吗?” 门外传来了折柳的轻声询问,江宁勉强吞了一口唾沫,让自己干涩的喉咙略微舒适了一些。 “我还好。” 折柳推开房门进入屋里,她随手将手上的灯笼放在桌上,“奴婢就说,这么响的一声雷,您肯定睡不好,奴婢果然是料事如神。” 折柳两步走到江宁的床边,落了座,门外大雨倾盆,她的衣角还沾了点点水渍。 江宁转头望向她,勉强把自己心中的不适压下,“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 看到江宁惨白脸色的那一瞬间,折柳面露了几分心疼,“娘娘,您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了?” 折柳如此说着,伸手就要去擦江宁额角的汗水。 就在她手触及江宁额角的一霎那,江宁瞬间被那刺骨的寒意惊得一颤,她连忙往里挪了挪身子,抓着折柳的手瞬间揣进被窝。 “你这个丫头,那么冷的天,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穿点衣服。” 这么说着,她又伸手去探了探折柳的脸颊,又被那样的温度惊了一下。 江宁叹了一口气,连忙掀开被子把折柳裹了进去,“你今晚就在本宫这儿睡吧,来来回回着凉了就不好了。” 江宁一边像个老母亲一般碎碎的念着,一边拉扯着折柳身上的被子,将折柳整个人裹得像个粽子一般的严严实实。 折柳双眼微红,声音里有了哭腔,“娘娘,您对奴婢真好。” 江宁一怔,她倒也不觉得自己对折柳的关心有什么特别。 在江宁这个人简单又朴素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别人对她好,那么她就一定会对别人好,至于别的什么,都不是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那是因为你也对我好。” 江宁声音很轻,像是在哄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折柳深知江宁的脾气,自然也不会扭捏,于是便立刻脱了鞋,拉扯着鞋子朝着江宁的身上盖去。 和其他贵人不同,江宁的被子是非常普通的棉被,灰扑扑的被套上被磨出了几块大小不一的泛白痕迹,被芯结成了紧实的块状,抖半天也整理不齐整。 明明是身为主子,但是她房间内的配置,甚至还比不上作为宫女的折柳。 折柳拽着被子挪到里侧,这么又硬又冷的被子她实在觉得不该是江宁该盖的东西,她撇撇嘴,颇有些怨言的开口,“娘娘您这个被子,真的该换了,不知道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没有去管折柳的埋怨,江宁缓缓躺下,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头顶上的那一小块屋顶,“我不省钱到时候拿什么给你做嫁妆?” 江宁语气很平常,她吐露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甚至像是没有用半分钟思考的时间。 折柳微微一怔,她看着江宁那张漫不经心的,正在望着屋顶发呆的眼睛。 也就那么一瞬间,她决定了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江宁,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 当然,江宁完全感受不到折柳此刻翻涌的思绪,她静静的听着屋外的雨声,思绪像是飘了很远。 “丫头,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总会想起我的妹妹。”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很多时候,她都会幻想,要是小铃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每一次,她看着折柳开心快乐的时候,她脑海中对小铃长大成人之后的幻想都会变得具象化。 “妹妹?”折柳拉了被子盖上,“奴婢没有听说过丞相大人有别的女儿啊。” 江宁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皇上公布的重大决策,应该都会有档案留存吧。” 折柳不太明白江宁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身为奴才,她也不需要问那么多。 “对,这些档案一般放在藏卷阁内,皇上的御书房内也存了好一些。” 折柳扯着被子盖过脸,暴雨天气,这棉被上似乎都浸润了点点水汽,折柳微微皱眉,又重新把被子从脸上拉了下去。 “御书房...” 江宁的声音渐弱,最终被窗外那喧嚣的雨声彻底掩盖了过去。 “娘娘,您问这个干什么?” 折柳开口问道,然而,她等候许久,却还是没有听到江宁的回答。 折柳朝着江宁的方向望去,却见她已经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江宁是被折柳埋怨的声音吵醒的,那声音断断续续,宛若一跟细丝缓缓的穿进了江宁的大脑。 “就算是冷宫也不至于漏水漏成这样吧,怎么能让的咱们娘娘受这样的委屈。” 江宁的思绪被折柳的声音拉回,她缓缓睁眼,彻底醒了过来。 雨后初晴,明媚又洁净的阳光慷慨的洒进殿内,给这破败的冷宫平添了几分生机。 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踩着鞋子朝着折柳声音的方向走去。 此时,折柳正趴在地面上,一边卖力的擦着地面的的一大片水渍,一边神情不满的碎碎念着。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光点落在折柳的头顶,江宁顺着光点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错位瓦片的缝隙里一小块湛蓝的天空。 许是觉察到她的动静,折柳起身,“应该是昨夜的大雨,将这片瓦片冲刷得移了位,奴婢等会去找陆风来修。” 折柳话音刚落,一颗硕大的水珠便顺着缝隙落下“啪嗒”一声落在了折柳的额头。 “啊!”折柳发出一身惊叫。 江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十八章 调查 下午,陆风正在屋顶上翻着瓦片,江宁已经摆好了东西,准备开始说书。 长时间的说书经验让江宁十分了解,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人们更愿意找一个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来打发漫长的午后时光。 所以,这就是摆在江宁面前的,绝佳的赚钱时机。 然而今天,江宁左等右等,还是没有一个人前来。 她观察了一番天色,确定此刻已经过了申时,但冷宫门口,还是只有零星的几名驻守的禁卫军在站岗。 至于其他的宫人,她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看见。 “难道是因为本宫上次说的故事让他们丧失了兴趣?”江宁咬下手上的一串糖葫芦,喃喃自语般的自问了一句,但随即,她又自我否认般的摇了摇头,“就算是丧失了兴趣,那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 江宁把嘴里的冰糖葫芦咽下,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应该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想着,江宁随即起身,缓步走到冷宫门口,她贴着门框,朝外伸出一个脑袋,左右张望两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你们知道,今日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吗?”江宁随手戳了戳自己身侧的禁卫军,却不料对方没有丝毫反应。 画面僵持了片刻,江宁倍感无趣,转身进了殿内。 “娘娘,听说皇后娘娘今日正在大肆调查后宫,调查昨日茯苓死亡一事,如今大家风声鹤唳,哪还有什么心思听书。” 折柳颇为无奈的撇了撇嘴,她对江宁这敬业精神实在是有些无奈。 她点点头,转头望向屋顶正在专心翻着瓦片的陆风。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江宁脑中缓缓形成。 现在宫中众人都在为了茯苓的事情费心费力,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丫头,我出去一趟。” 江宁这么想着,转身就要朝着殿外走去。 “不是啊娘娘,茯苓昨夜才出出事,多可怕啊,您不要乱跑!” 然而江宁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她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真相,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如杂草一般疯涨。 而穆景昭,可能就是她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我去给皇上修屋顶,万一御书房漏水了怎么办?” 还没等折柳反应过来,江宁便已经走出了冷宫大门。 “不是,娘娘啊,皇上的御书房怎么可能漏水?就算是漏水,也不会让您去修啊!” 折柳连忙追上准备阻止,然而江宁的身影却早已经消失不见。 江宁熟门熟路的去了趟太医院,又在霜华宫外墙角的竹林里,找到了不久之前她藏在竹林里的梯子。 上次她来霜华殿爬墙,因为怕麻烦,就顺便把梯子放在了竹林里。 那个时候的江宁,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再一次的用这个东西来爬墙。 江宁抱着梯子行走在宫道上,此时,宫中各殿正因为皇后的调查而一团乱麻,根本没人在意江宁此刻的所作所为。 于是她非常顺利成章的走到了御书房后侧。 虽然江宁常说穆景昭是个狗皇帝,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处理政务实在是勤勉刻苦,兢兢业业。 除了每日很必须的行程之外,穆景昭几乎每时每刻都留在御书房内。 当然这也意味着,如果江宁想要进入御书房翻阅卷宗的话,就必须承担随时可能被穆景昭发现的风险。 而她现在,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避过所有人的目光,确认穆景昭是否在御书房。 江宁从善如流的搭好梯子,把梯子搭在御书房的房檐上。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一小包药剂,随即,步履缓慢的踩上了梯子。 很快,江宁便攀上了屋顶。 此时,雨后初晴,阳光正好,屋顶上还残存着些许昨夜留下的水珠,暖金色的阳光照在御书房的琉璃瓦上,被那点点的水珠揉碎了,折射出点点耀眼的光线,刺得江宁一阵目眩。 这屋顶的瓦片排布统一而有序,江宁看了许久,实在是没办法判断出哪里才最好的落脚点。 她伏在屋顶的瓦片上,尽量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江宁摸索了许久,终于在屋顶找到了一片略微松动的瓦片。 她用指头扣着缝隙用力一掰,终于勉强在瓦片中间拨开了一块指头宽的缝隙。 阳光穿透缝隙落到穆景昭手中的书页上。 他眉头微蹙,微微侧脸,随即神情又恢复如常。 江宁整个人伏在屋顶。眼睛贴着那狭小的缝隙尽力朝里望去。 终于,她看到了殿内那一列列排列整齐的书架,以及,正在专心看书的穆景昭。 江宁心中咯噔了一下,那么,这就意味着,如果自己现在进去,不管怎样都会被穆景昭发现。 她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做了另外的打算,但看来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江宁扶着瓦片起身,小心翼翼的朝着梯子的方向走去。 不料,江宁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了屋顶的瓦片上。 巨大的冲击力惹得屋顶发出“咔嚓”的一声脆响,江宁深觉大事不妙,她手撑着屋顶挣扎着就要爬起,却不料,她手撑着的一小片瓦片猛地向下一塌,一整片落进了御书房。 正在看书的穆景昭瞬间从位置上站起,他面露惊恐,抬头朝着屋顶望去。 只见自己头顶不远处,那瓦片塌陷的地方,一只女人的手正从屋顶探入,无力的在空气中挣扎着。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做些什么,又是一大片瓦片从屋顶塌陷落下,露出了江宁那张尴尬无措却又还是保持着微笑的脸。 觉察到穆景昭的目光,江宁有些尴尬的笑笑,却还是倔强的为自己照着开脱。 “皇上下午好啊,昨夜那么大的雨您还睡得好吗?臣妾担心您的御书房漏雨,所以专门来给您修屋顶来了。” 穆景昭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知道朕御书房的屋顶值多少银子吗?” 这下江宁彻底笑不出来了,她用力摆了摆手,正想为自己出言辩解。 不料,她手臂摆动的幅度撞得那块本就岌岌可危的屋顶灰屑直掉。 “别动!” 穆景昭急急的低喝了一声,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江宁整个人连带着那一片屋顶从御书房上空脱落,直直的朝着穆景昭身侧不远处落去。 只要他一伸手,他就能的接住下落中的江宁,解救她于危难之中。 然而,就在他看着江宁以及那片屋顶向下砸来的时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往后一跳,险险的避开了落下的一切。 随着稀里哗啦的一阵声响,江宁整个人带着那一小片屋顶,直直的砸在穆景昭的书桌上。 御书房内尘土飞扬,屋顶的阳光肆无忌惮照进殿内。 第三十九章 女将军的传说 江宁被这一摔彻底搞蒙了,她保持着趴在桌面上的位置,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 零碎的尘土在她的面前飞舞,她的眼睛被迷得几乎无法睁开。 她伸手勉强撑着桌面,试图让自己翻个身。 不料,她手上方才使上了一点的力气,那阵剧烈的疼痛便瞬间把她击溃倒下。 “哎哟——”江宁痛苦的发出了一声低吟,她放弃了挣扎,有气无力的垂下脑袋,直愣愣的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穆景昭挥了挥手,勉强拨开自己的眼前飞舞的沙土,试探性的走到桌边。 “你没事吧?” 这样的一句话倒是瞬间把江宁唤醒,她清楚的记得,刚刚明明正坐在桌边看书的穆景昭,就在自己下落的时候仓皇躲开了。 穆景昭武艺何其高强,他单手就能直接把自己拎起来丢出去。 只要他想,他轻而易举就能把自己接住。 但是,他没有。 江宁梗着脖子,竭力的支起脑袋,死死的瞪着穆景昭,这样的姿势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愤怒的王八。 尽管如此,穆景昭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她,于是他手扶膝盖,弯下腰。 让穆景昭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弯腰的一瞬,江宁两只手瞬间死死的拽住他的衣领。 她咬牙切齿,表情狰狞,“穆景昭你不是——” “人”这个字还没落嘴,数名禁卫军瞬间在林徵的带领下破门而入,禁卫军们站在门口看着这屋内的一切,神情呆愣,不知所措。 “皇上,这...”林徵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屋内的景象。 穆景昭抬眼,看了一眼人群之前的林徵,他瞬间一把搂住江宁的肩膀,将她的脑袋瞬间摁进怀里。 “无事,我跟宁妃在这玩闹罢了。” 众人嘴角一抽,仰头望着那缺了一个大窟窿的屋顶,已经满地的废墟,心中对“玩闹”二字有了新的认知。 林徵淡淡的别过脸去,“那臣先退下。”说罢,他带着禁卫军离开。 江宁身子一闪,躲开穆景昭的束缚,她连连后退,身子不小心撞到了桌面上的一叠糖霜花生。 她脸色一亮,抓着花生就要往嘴里送。 “你干什么?” 穆景昭两步上前,作势就要去抢她的东西。 “我吃你一颗花生怎么了?你吃我那么多糖葫芦我都没说什么!” 然而,穆景昭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一把抢过江宁手上的花生塞进嘴里,一边大口咀嚼,一边洋洋得意的炫耀,“因为朕是皇帝,你不是。” 而此刻,江宁却再也没有了跟他说笑的心情,她直愣愣的盯着穆景昭正在大口咀嚼的嘴巴,嘴上念念有词,“五、四、三......” 直到“一”这个字落了嘴,穆景昭身体摇晃,应声倒下。 这一瞬间,江宁身上的疲软模样瞬间一扫而光,她身体灵活一翻,跳下桌子。 她在民间底层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身上磕磕碰碰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在磨练中变得皮糙肉厚耐摔耐打了。 江宁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穆景昭身边,弯下腰,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 此时穆景昭正陷入昏迷之中,嘴角还沾着点点花生上的糖霜。 江宁迟疑了片刻,抬脚,踢了踢穆景昭的胳膊。 只见他身子死气沉沉,一动不动。 她心中大喜,又对着他的胳膊连踢了几下,直到他肩膀上布满了脚印,她这才心满意足的迈开步子,走进书架间隙中。 江宁踱步在御书房中,这御书房颇为宽敞,甚至比她冷宫内所有的宫殿加起来还要大。 满目的书架排列整齐的填满了整个房间,而每一个书架,皆是被各色的书卷添了个满满当当。 江宁一边左右打量着这御书房内的一切,一边歪着脑袋想,要是自己把这里面罗列的那么多机密全部改写成自己的说书素材,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江宁这么想着,心中暗下决定,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让穆景昭许可自己自由进入御书房。 就算没办法把所有的书籍收走,那起码能记到多少就能赚到多少。 所幸,这御书房中的书籍虽然繁多但是井然有序。 没过一会儿,江宁便顺着那书架上的指引,顺理成章的找到了陈列着穆景昭登帝以来的大事纪书册。 穆景昭登基不过三年时间,那书本算不上很厚,书页整齐妥帖,上面像是还残余了些许墨香的味道。 江宁小心翼翼的捧着书册,分明只是薄薄的一本,在她的手中却像重若千钧。 虽然,她心中也确实很清楚的知道,仅仅只是这一本图册,完全不足以揭开当年的一切真相。 但是,这却是她开始调查的一大步进步。 江宁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书本翻开。 方才翻了两页,她就被这么一则记录吸引了目光。 “昭元元年三月,征兵之际,****之女(被涂掉,模糊不清)***(被涂掉,模糊不清),女扮男装,瞒天过海,成为***(被涂掉,模糊不清)麾下一将。昭和元年五月,西北战乱频发,在与辽北的生死一战中,***(被涂掉,模糊不清)决策失误,我方伤亡惨重。将领**(被涂掉,模糊不清)被俘,生死不明,陷入困境。该女子亲率百名士兵,在敌方上万名士兵中杀出重围,成功救出将领**。昭和元年六月,将领**心系该女子过人才能,委以重任,该女子节节高升。昭和元年八月,北方叛乱,该女子亲率数千骑兵亲平北方战乱,深受百姓爱戴。……..昭和二年十月,该女子战功赫赫,获封将军,成为建国记录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昭和三年二月,该女子战功赫赫,深得****(被涂掉,模糊不清)赏识,****(被涂掉,模糊不清)亲往军营,只为见该女子一面。二人相见,****(被涂掉,模糊不清)发现该女子正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女儿**至此,该女子官爵被废,从此销声匿迹。” 江宁暗自感慨,她在民间说过成百上千次女将军的故事,但是她怎么也没想过,这个女子,居然真实存在。 江宁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她感觉一股刺骨的凉意正在悄然向她靠近。 她浑身一哆嗦,小心翼翼的回过头,便瞧见,原本该处于昏睡中的穆景昭,整站在她身后,脸色阴沉的盯着她。 第四十章 女将军的传说(二) “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宁绷直着脊背,浑身僵直得不知所措。 穆景昭耐心渐消,他伸手,一把抽走了江宁手上的书,随意的扫了一眼她方才翻到的书页。 “女将军?”穆景昭狐疑的看着她,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微妙,“你看这个干什么?” 江宁皮笑肉不笑,心中只暗自庆幸,还好她翻到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还不是你。”江宁两眼一板,心中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下手为强,“你只告诉我要刺杀,旁的东西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刺杀着刺杀着命差点都没了,我要是死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穆景昭一愣,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居然会有那么一天,会被一个街边的说书女逼问。 “我怎么…” “你怎么?你还好意思问你怎么?”江宁恶狠狠的一把抽过穆景昭手上的书本,随手插在了书架中的缝隙中。 “单反稍微用脑子来想一想,也能想到那幕后主使不过是图这江山社稷,想要把你取而代之。”江宁一步步向前,逼得穆景昭连连后退,“若是我连朝中有哪些人都不知道,那我还怎么查明真相?” “难道你就像让我和你一样等死?” 穆景昭在这步步紧逼下,一步步退到了书架之外,他不小心踩到了那散落一地的破瓦片,脚下一打滑,那屋顶的刺眼阳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他的脸上。 一阵目眩之后,穆景昭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深沉,“所以,这就是你用迷药迷晕朕,还掀了朕的屋顶的理由?” 江宁眼见着穆景昭又要像自己讨债,心里想着,反正他已经记不起来那书本上的事情了,于是她身子一歪,连忙扶着腰惊呼出声。 “哎哟,好痛——” 她声音凄然,穆景昭却无动于终,只是始终目光淡然的看着她。 眼看着穆景昭不吃这一套,她连忙蓄力,身子又歪下去半分,“呜呜呜,皇上,臣妾的腰要断掉了。” 穆景昭正想对着她出言嘲讽,一转头便见江宁那张极具肉感的小脸正可怜巴巴的皱成一团,而她那双黑葡萄般纯洁无暇的大眼睛,此时正蓄满了泪水。 他神情有些无奈,最终还是弯下身,把江宁扶到了那碎瓦不曾波及的一块板凳上,两人相对无言。 江宁以一种颇为古怪的姿势趴在软椅上,她扭着腰,尽可能的把屁股和腰全都悬在空中,而胳膊则是托着下巴,楚楚可怜的死死的盯着穆景昭。 “你怎么…” “呜呜呜…” “你那个…” “疼死我啦…” 穆景昭每次方才一开口,便被江宁江宁那双满含热泪,楚楚可怜的眼睛,生生的堵回去。 反复几次,他便安静的闭嘴了。 穆景昭从小便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他不用担心争储,不用面对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一切他想要的,都是唾手可得。 这二十多年来,他几乎没有在任何事情上吃过瘪,受过挫。 直到他遇见了江宁。 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原来可以存在着那么多无法预料的意外和惊喜。 她荒诞、灵动、出乎意料又让人不知所措。 她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举动,都能给予穆景昭无穷无尽的,难以预见的惊喜。 这个时候穆景昭好像才恍然惊觉,原来生活,可以具备那么多的可能性。 “所以,你爬上朕的屋顶,是想从上面掉下来……”穆景昭望着御书房那残破不堪的屋顶,有些艰难的吐出那个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猜测,“把朕砸死?” 江宁一愣,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穆景昭居然会说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是啊。”她笑得几乎可以用天真无邪来形容,“而且臣妾事先跟下人们说了,臣妾来到这里是为了给皇上修屋顶,不小心掉下来砸到皇上也不是臣妾的过错。” 穆景昭看着她,笑容逐渐凝固在了脸上。 这么荒诞又没有逻辑的理由,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说出来,他都不会相信。 但是它偏偏是江宁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他信了。 他暗骂自己,居然真的会被那个女人人畜无害的外表给欺骗了,这么毫无逻辑的鬼话,他居然没有丝毫怀疑。 但是,他偏偏,就是被骗得心甘情愿。 他在内心斗争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有些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了几个字,“朕该多谢你把朕的命看得如此之重。” 重到甚至愿意以命换一命。 “不客气,应该的。”江宁的笑容依旧是天真无邪。 穆景昭又是一阵心梗,他强压着想要把江宁从屋子内丢出去的冲动不去看她的眼睛。 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的继续开口,“那人究竟是多想不通才会派你这样的人来刺杀朕。” “说实话,臣妾也没想通。” 穆景昭又被梗了一下,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江宁思绪纷乱,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看到的那篇文字。 那位传奇的女将军。 出身将门世家的女子,因心怀远大抱负而隐瞒自己的女子之身,参与征兵。在入伍期间战功赫赫,节节高升,成为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因为其出色表现,深受赏识,最终因为面见自己父亲之时身份被揭穿,从此失去一切,销声匿迹。 江宁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不知道是在为女将军惋惜,还是在为这个国家。 “叹什么气?” “皇上啊。”江宁眉头紧蹙,有些迟疑的开口,“刚刚那则关于女将军的记录,可是真的?” 穆景昭目光似有躲闪,最终,他却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江宁的问题,“你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江宁托着下巴,目光悠悠的望着屋顶上那缺掉的一大块口子,此时,那大窟窿不平整的边缘上正时不时滴下两滴未干的雨水,以及破碎的瓦砾。 “臣妾之前在北街说书之时,最常说的,便是这女将军的传说。市民爱爱听女将军的传说,却从未将其当真过,臣妾也是。” “为何?” “因为。”江宁瞬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她吞了一口唾沫,那干涩不减反增。 又是一滴水滴从那瓦砾边缘滴下,落在地面,溅起点点水光。 江宁觉得自己的心随之颤了一下。 “因为,臣妾很难去想,在这个国家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的下场该是多么惨烈。” 第四十一章 波澜 恭国法令有载:凡身为女子者,不得进入私塾学习,不得参与任何科考活动,凡违反者,处以斩刑,违反者包庇者同罪。女子不得为官、不得参军,凡违反者,处以斩刑,情节严重者,处以绞刑,违反者与包庇者同罪。 而就女将军的情况来讲,应该是最为严重的那一档。 若是这个人真实存在,那么,她的下场,只会是连一个全尸都无法留下。 所以,世人皆是对女将军的传说加以称道,却并无一人敢去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或者是,不愿相信。 在这个向来以男尊女卑为传统的国家里,大家似乎都在隐隐期待着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来改变这一切,但是又恐惧着那个人的出现可能带来的一切连锁反应。 男人们担心自己的权益被剥弱,女人们担心自己被那灾祸所波及。 人们在喟叹着那个女将军的勇敢和传奇的同时,却又急切的想要与其划清界限,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国家的忠心。 所以,当那个宁愿自己被饿到忍不住生吞老鼠,也不愿为自己的恋人添麻烦的折柳,被江宁调教成无法无天的疯丫头之后,便成为了宫中所有女子艳羡的对象,但,她也从此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而在不算遥远的三年之前,恭国的法令还不像今天如此严苛,那时的江宁凭借着父母的宠爱和自己超强的能力,成为了她所知的所有人里唯一的一位女继承人。 同时,她和妹妹也是的极少数有先生教习过的女子。 当时的江宁尚且年幼,她并不明白,自己所短暂拥有的一切,便是绝大多数女子此生都不敢肖想的梦想。 为了不辜负父母和家族的期望,她拼命的学习经商,努力的为继承家业而做着准备。 也因此,她从小到大受尽了旁人异样的目光,也从未有过一个真心的朋友。 旁人表面上称赞她,仰视她,却又在背地里对她嗤之以鼻,笑叹江宁父母愚蠢至极。 毕竟,身为女子,就算再怎么能干,聪明,也终归是要嫁与他人相夫教子的。 而到了那个时候,她所继承的家业,便都会随着她的出嫁而拱手送给她的夫家。 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愚蠢至极的做法。 所幸,江宁的父母并不在意。 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看,他们都始终给予江宁最大的鼓励和认可。 后来江宁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她受尽了侮辱和委屈,却还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聪慧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江宁才明白了自己父母的良苦用心。 江宁刚开始说书的时候什么都讲,听众喜欢听什么,她便说什么。 直到有一次,她偶然间得知了女将军的传说,她在感慨那位女子的勇敢之时,却又为她的生不逢时而叹息。 于是,从那之后,她说书的内容便成为了千篇一律的女将军的传说。 她反反复复的讲着那个女子的传说,讲着讲着,逐渐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说对方还是在说自己。 她是自己,是更勇敢的自己,自己也是她,是更幸运的她。 江宁不知那传说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她心中却始终固执的认为,女将军的传奇不该被忘记,也不能被忘记。 穆景昭轻抿着唇,身为恭国的皇帝,一切规则的制定者。 江宁的那一番话,无疑是在轻轻的拨弄着那根名为“权威”的弦。 “存在又如何,不存在又如何?”穆景昭的表情有些难看,很显然,他并不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朕的国家,并不会因为少了这个女子而灭亡,也不会因为这个女子的存在而更为繁荣昌盛。” 江宁正要开口辩驳,却又在看到穆景昭那阴沉恐怖的表情之时,生生的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毕竟,她要是因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而被穆景昭要求赔偿屋顶,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于是江宁安静的闭上了嘴。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穆景昭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如今朝中最为得势的大臣,分别是柳贵妃的父亲大将军柳钺、皇后的父亲户部尚书沈同,以及你——”穆景昭微微一顿,“丞相,江清远,三人分别代表三股势力,始终相互制衡。” “这三位大臣,皆是同先帝一起打下江山的前朝老臣。柳钺手握兵权,威名赫赫,几十年来从无败绩,攘外安内,功不可没。” “沈同,手握各地经济命脉,多年来大兴改革,为国为民,为恭国经济的繁荣昌盛打下了结实的基础,也是因为他,国家富庶,百姓安乐。” “江清远,就更不用说了,身为丞相,统筹管理着一切,是朕最为得力的助手。” “毫不夸张的说,没有这三个人,便没有恭国的今天。” 江宁托着下巴仔细的听着,她一边听着穆景昭的话,一边胡乱着想着。 “所以,这后宫中的三位后妃,便是你拉拢大臣的手段?” 穆景昭一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你可知,你今日所说所做,便够你死上千次万次了。” 江宁一怔,她双腿一软,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要朝着地面跪去。 奈何她腰部疼得厉害,还没跪下去,就被这刺骨的疼痛惊得哀嚎出声,“痛——” 穆景昭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许,其实,他的真实目的,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碍于他皇上的身份而不敢多言。 那些自私的、不堪的、虚伪的一切,都被穆景昭、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隐瞒埋藏。 没有人敢揭示他不堪的一面,包括他自己。 而如今,被江宁这么简单直白的说出口,反倒是让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至少,在这时,他不用别扭又冠冕堂皇的装出一副好丈夫、好君主的模样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爱情。 江宁没有继续追问穆景昭,她揉着自己酸疼的腰部,目光悠悠的望向屋顶那块缺口里露出的一小片蓝蓝的天空。 “一定很辛苦吧。”她眉头微蹙。 穆景昭一愣。 “若是连自己真正所想所爱都无法得到的话,那就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何意义呢?” 她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对穆景昭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又是一滴晶莹的雨滴从瓦砾上滴落,落在御书房的地面的那一小片水渍上,激起片片涟漪,又很快平息。 而穆景昭心中的那一片涟漪,却再也没有消散过。 第四十二章 三足鼎立 穆景昭眉眼低垂的静默了片刻,良久,他终于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来。 “但所幸,这朝中的三人,就如同朕后宫内的三名妃子一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江宁略微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如今前朝形成了这般三足鼎立的格局,不管是哪一方,单拎出来,都是权势惊人。 但好在如此相互制衡,三足鼎立,倒算得上稳定和睦。 “如你所见,朕登基不过三年时间。在登上帝位之前,朕始终都是恭国唯一的太子以及皇位继承人,坐上这个位子自然是水到渠成、理所应当。” “但,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朝中的这三名重臣跟随着先帝一步步在马匹上打下江山,对朕这个文不成武不就对二世祖自然是嗤之以鼻。” 江宁这么听着,大致上明白了一切。 那三名老老臣,跟随着先帝一步步打下江山,经历过刀尖舔血、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自然是看不上不费半点力气就轻而易举继承了一切的穆景昭。 而穆景昭要想坐稳皇帝这一个位置,拉拢三位大臣,让其为自己所用,方为上上策。 所以,穆景昭选择了最为直接,也最为蠢笨的方式——将他们的女儿全都纳入后宫。 但如今看来,这效果并未达到穆景昭预期所想。 “若单单从臣妾为江丞相千金出嫁一事来看的话,对方的目的倒不像是皇上。”江宁托着脸,有些迟疑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么长的时间里,始终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一定要选择自己来进行刺杀一事。 或许只是纯粹的觉得自己身份卑贱,可以被轻易舍弃。 但为何偏偏是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同样身份卑贱却武艺高强的人。 江宁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对方让自己入宫的真实目的并非刺杀,而是栽赃嫁祸。 她才进宫几天,便被穆景昭轻而易举的识破真实身份并非丞相千金。 要是穆景昭稍稍追究一下,很轻而易举就能揭示丞相千金逃婚的事实。 而逃婚,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到了那个时候,江清远就算是有有成百上千张嘴,也难说清自己的冤情。 毕竟,就算他一口咬定这替嫁的说书女便是自己的亲身女儿,那她也是一个胆大包天,妄图刺杀皇上的刺客。 无论哪条罪名,江清远都难逃一死。 “朕知道。”穆景昭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若是江清远当真蠢到相信你能杀了朕的话。那朕倒是放心了。” 江宁并不在意穆景昭口中的言语讥讽,此事关系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她可不敢拿此事开玩笑。 她在宫内努力赚钱那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够离开这里,过上理想的生活。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得活着。 “那么至少,我们可以暂时排除丞相大人的可能性。”江宁轻抿嘴唇,缓缓开口,“就目前看来,这一切,直接损伤的都是丞相的利益。” 穆景昭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江宁的说法。 江宁食指指尖缓缓随着她的蔓延的思绪不断在桌面上呈直线轻点着,随即,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 “但臣妾实在是有点不明白。”她收回手,有些倦怠的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若那人的目的并非皇上,而是丞相的话,那又为何要在威胁臣妾刺杀的时候又给皇上下毒?” 穆景昭沉吟了片刻,“说是想要一石二鸟也无不可。” “或者是,其中牵扯的并非只有一股势力?” 这漫长的推理让江宁愈发的头疼了,她索性自暴自弃的趴倒在桌面上,瞪着一双眼睛,像是在跟谁怄着气。 穆景昭被她这滑稽的表情给逗笑了,他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摸摸她那头发茸茸的发顶的冲动。 于是他便就真的这么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却又在将要碰到江宁头顶的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妥。 所以,他就那么顺势,轻轻的在江宁的脑袋上拍了一把。 被这一巴掌拍得莫名的江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但她也没有因此而发脾气,只当是穆景昭提醒她打起精神来。 于是她勉强撑起身子,继续开口道:“臣妾认为,目前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原本的丞相小姐的下落。” “若是要对付江丞相,这下落不明的丞相小姐无疑是一个利器,不管是证明丞相谋反,还是逃婚,都是最为有力的证据。而且,不论怎么说,对方都没有理由将其直接抹杀。” 在江宁说话的过程中,穆景昭始终紧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屋内长久的静默让江宁有些不自在。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让穆景昭不适。 就在她满心忐忑之时,穆景昭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你能不能走?不能的话朕差人送你回桃源宫。” 江宁勉强扶着腰肢,向外一扭,也就那么一瞬,她疼得龇牙咧嘴。 “来人——”穆景昭朝着殿外喝了一声。 “臣在。”林徵推门而入,他目光不自觉的瞥了趴在软椅上龇牙咧嘴的江宁,随即又淡淡的移开。 “准备一台轿辇送宁妃回去,顺便找些人来,帮朕整理卷轴,全部搬到桃园宫去。” “是。”林徵点头领命。 “你把卷轴送给我干什么?”江宁惊恐的瞪大眼睛,她当人不相信穆景昭会好心的把所有的卷轴送去任她查阅。 “送你?”穆景昭瞥了她一眼,“你敢要?” 穆景昭两步上前,弯下腰,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你把朕的御书房拆了,朕总得找个地方看书,我看你的桃园宫很不错。” “我不同意!”江宁用力挣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下软凳,还好穆景昭眼疾手快,先一步接住了她。 “要是有你这么一尊大佛在桃园宫内,我还怎么做生意?” 穆景昭面不改色,将她扶正,坐在软凳上,“那咱们还是来谈谈赔偿的问题吧,朕这屋顶的瓦片啊……” “臣妾的意思是,要是有皇上的陪伴,大家一定会更加开心。” 穆景昭笑得像个大尾巴狼,他弯下腰,直视着江宁的眼睛,“你在流浪之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四十三章 您终于开窍啦! 这一次再被穆景昭恐吓,江宁显然比以往淡定得多。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穆景昭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那么他肯定不会那么放心的跟自己讲那么多东西。 于是她神情泰然,“我也记不得了。”她微微仰头,像是追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我所有的记忆只剩下了开始流浪这几年的了,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愿想起?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你——” 穆景昭方才说出了两个字,门外便传来了林徵的说话声,“皇上,轿辇已备好。” “能起来吗?”穆景昭看向她腰间的目光不无担忧。 江宁思绪纷乱的想着。 要是自己告诉他自己可以走,那么就等于说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是在装病,但是如果自己说不能走,那么万一穆景昭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起自己,那么尴尬的,也还是自己,所以…… 穆景昭没有给她那么多犹豫的时间,两步上前,打横将她抱起。 江宁的身体瞬间腾空,她身子一歪,险些跌倒在地,情急之下,她只能双手搂着穆景昭的脖子勉强求得稳定。 “朕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江宁闻声抬头,便看见了穆景昭嘴角微微上扬的好看弧度。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急忙移开目光,心不在焉的暗骂这个人实在是自作多情到让人咂舌。 穆景昭将江宁送到门口备好的轿辇上放好,又像是颇不放心的转头面向林徵,手搭上了林徵的胳膊,对着林徵轻声叮嘱了一句,“照顾好宁妃。” 最后一个音调方才落下,林徵感觉自己肩膀上穆景昭的力道猛然一紧。 他不解抬头,对上的依旧是穆景昭毫无异常的笑容。 江宁就这么被轿子晃晃悠悠的送回了冷宫,一路上,她目睹了各宫各院一片混乱嘈杂的景象,心中明白是皇后正在调查茯苓自杀一案。 虽然心中好奇到了极点,江宁却还是不敢要求下去看个热闹,毕竟这一支队伍都是穆景昭的人。 “娘娘,您回来了!”方才走到冷宫门口,折柳便满脸笑容的凑上前来。 然而,她迎上的却并不是江宁,而是林徵。 “林统领,我家娘娘没闯什么祸吧?” 林徵走到她身前,有些迟疑的伸手,半晌,却都不知该落在什么地方。 没等林徵回应,江宁面子上便已经挂不住了。 毕竟,这在场的所有人,可都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单身男子。 万一她跟其中哪一个发展出了一段禁断爱情,到时候离了皇宫,自己有钱有自由有爱情,人生赢家啊! “你这个死丫头你向着谁呢?啊?什么叫本宫闯什么祸?本宫给你丢人了?” 然而,折柳却没有注意江宁的辱骂,她的目光绕过江宁,落到了她身后那群正在搬着书架的太监身上。 “娘、娘娘您,您把皇上的御书房偷来了?” 这次江宁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她一边扶额,一边期盼着这些青年男子能忘记自己的长相如何。 “皇上御书房受损,书籍苦于安放,于是想要暂时置放于冷宫。”林徵轻声为她开口辩解着。 折柳看向那书架的目光呆滞了两秒,她像是反复咀嚼了片刻林徵的话,随即投以江宁一个赞赏的笑容。 那个笑容像极了妈妈桑看着自家的闺女终于开窍,转变誓死顽抗的强硬态度,转为主动迎合客人一般。 江宁从那个笑容里接收到的信息便是:好啊娘娘您,闷声发大财啊,这一下搞定了皇上,咱们不就飞黄腾达了? “来来来,里边请,大家跟着我啊!”折柳喜笑颜开的带着那些搬着书架的太监朝里走去,完全忘记了自己这里还有一个行动不能自理的主子的存在。 江宁死死的瞪着折柳,等着秋后算帐的同时,又暗自庆幸着她没有把自己的寝宫贡献出去。 “让臣搀扶娘娘回宫吧。”江宁回过神来,只见林徵的手腕正横在自己面前。 江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搭上了林徵的手腕,在他的搀扶之下,下了轿。 “其实本宫平时不这样的。”她低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心中祈祷着自己隐藏的姻缘不要因此偷偷溜走。 然而,她声音实在是太小,真正听见的,也就只有林徵一人而已。 两人身高之差何其之大,林徵整个人弯着腰,失去了往日里挺拔自傲的模样,一步化为三步,小心翼翼的跟着江宁的步伐往前。 江宁不知道的是,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宫中,禁卫军统领的地位是仅次于皇上与后妃的存在,根本无人敢使唤差遣。 尤其是像林徵这样,家世显赫又身为皇上亲信的人,就算是皇后沈清蓉也不敢这么使唤他。 “娘娘今日冒险进入御书房可是为了查阅卷轴?”林徵扶着江宁慢慢朝着屋内走去,“娘娘就是要调查,也应该把自己的身体放在此事之前。” 江宁倒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微微叹气。 “本宫别无他法。” 林徵的步子一顿,这让正在一瘸一拐上前的江宁猛地一趔趄,险些摔倒。 林徵手上的动作猛地一收,江宁整个身子不偏不倚的倒在他的手腕上,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 江宁挣扎着起身,“不好意思啊。”她抬头,有些抱歉的投以林徵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却惊奇的发现,林徵的脸颊脖颈,正透出一片惊人的绯红色。 他愣在原地,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咳咳。”林徵轻咳了两声,神情恢复如常,“没有提前告知娘娘,是臣的失职。” 没等江宁继续开口客套,林徵便从怀中掏出一根骨哨,塞进江宁手中。 “若是娘娘需要,便可吹响这个口哨,只要臣听见,便会马上出现。”觉察到自己的手正和江宁的手紧紧贴合,林徵触电似的将手收回,“臣愿祝娘娘一臂之力。” 江宁想不明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无奈,林徵的神情实在是过于真诚,于是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林徵神情黯然,“当年未能保护好娘娘一家,是臣的失职。” “朕,来了——”就在江宁要继续开口之时,冷宫门口传来了穆景昭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第四十四章 朕绿了? 不久前,穆景昭方才在太监的簇拥之下走进了冷宫。 这御书房中的书卷至关重要,他必须紧盯着下人,不能有任何纰漏。 然而就在他好不容易盯着下人整理好一切进入冷宫之时,入目的,却是林徵搀扶着江宁往里走的画面。 他与林徵一起长大,两人的身份名为君臣,实为朋友。 在这皇宫之中,林徵可以说几乎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再加上他本就是前朝重臣之子,性情高傲,有时就算是穆景昭也奈何不了他。 而如今,他却像是一个奴才一般,搀扶着江宁往殿中走去,甚至,再江宁将要倒下的一瞬,他直接用手腕相接。 两人的皮肤可以说是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冷宫内人来人往,众侍卫、太监纷纷在折柳的指挥之下匆忙搬着书架,无人在意这边孤身一人的穆景昭。 忽然间,他感觉一股滔天怒火从自己的心中腾腾而起。 “皇上,要不咱先去正殿歇息一下?” 李梓年躬身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然而,穆景昭却只是呆立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厉害。 “皇上?” 穆景昭死死的盯着殿门口的江宁和林徵,看着林徵正把什么东西放进了江宁的手中,两人正紧紧相依,窃窃私语。 他身侧的李梓年颇感大事不妙的轻咳了两声,随即对着穆景昭开口道:“皇上,娘娘摔伤了身子,林统领体恤主子是好事啊。” 穆景昭眉头微皱,“体恤主子?朕怎么不见他体恤体恤我?” 李梓年不再说话了,他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避到了穆景昭身后,生怕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发怒而误伤。 殿内的人依旧在来来往往的搬运着书架,穆景昭两步上前,对着那互相搀扶的两人低声喊了一声。 “朕,来了——” 殿内行色匆匆的人瞬间顿住脚步,动作整齐划一的跪下行礼。 “皇上吉祥。” 而林徵搀扶着江宁的手也触电般的瞬间抽回。 莫名的,江宁有了一种自己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林徵两步上前,对穆景昭躬身行礼,“皇上。” 穆景昭的脸色依旧难看,他的目光扫过林徵,又扫过一边的江宁。 “朕倒是没看出来,朕的宁妃实在是对属下爱护有加,这不,连朕这向来居高自傲的禁军统领也能给你当奴才使唤。” 林徵一怔,随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恕臣唐突,娘娘方才从房梁上跌落,身子不适——” 事已至此,江宁也没得选了,她连忙身子一歪,扶着腰“哎哟——”的哀嚎了一声。 穆景昭胸膛剧烈起伏着,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他是指责二人也不是,不指责也不是。 “你们还不知罪!”穆景昭扫视了跪倒一地的下人一眼,随即沉声低喝了一声,“服侍娘娘,本是你们这些奴才的指责,可你们,却让朕的御前侍卫替你们卖力,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奴才知罪!” 众人瞬间伏倒在地,连连磕头。 唯有在一边执着装病的江宁,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跪下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满脸写着无措。 她保持着朝着一旁弯着腰的动作,整个人宛若一座凝固多时的雕塑。 “下不为例。”穆景昭瞥了跪倒在地的众人一眼,挺直腰板,缓步从人群中走出。 眼看着穆景昭缓步朝着自己走来,那如潮水般的帝王之气朝着江宁扭来,江宁脚下一软,条件反射的就想下跪。 然而,长时间歪着身子的动作让她骨头发僵,条件反射的动作猝不及防的让她的腰部一扭,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有那么一瞬间,江宁觉得自己的腰大概是断了。 “啊——” 一声哀嚎之后,她浑身脱力的朝着地上扑去。 就在江宁以为自己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的时候。 穆景昭两步上前,一把勾住江宁的腰,将她拎进了殿内。 方才放下书架从殿内走出的众太监,在看到二人这一幕之时,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和差异,随即,又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去。 被众人目光一遍遍打量过的江宁,生无可恋的挣扎了两下,最终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这么一来,她可怎么在禁卫军里找一位如意郎君啊。 穆景昭把她拎到正殿上的一处软椅上放下,目光阴沉的扫过她扶着腰的手,以及那疼得包满了热泪的双眼。 “行了,别装了。”穆景昭瞥了她一眼,神情中有几分不屑,“现在这里没有别人。” 江宁捂着腰,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于是她索性别过脸去,不看他。 她一边握着拳头,勉强的锤着自己的腰部的骨头,一边感慨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连骨头都变脆了,以后还是要小心点才行。 “你跟阿徵,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江宁锤着腰部的手一顿,“那日我们被下毒之后,你派他来驻守冷宫的那天。” “那便奇怪了,朕跟阿徵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对哪个人如此上心。” 江宁默了默,暗道穆景昭真是脑子有问题,明明是他叮嘱林徵要好好照顾自己,人家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他却又嫌弃别人过于用心。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挂着笑容对着穆景昭温和的笑着,毕竟,她现在腰伤成这样,要是穆景昭再给她两下,她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林统领是奉皇上之命来保护臣妾的,他重视皇上的命令是因为在乎皇上,跟臣妾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穆景昭梗了一下,明明是林徵和江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难堪,这下反倒是成了他不知好歹了? “后妃跟其他男人保持距离是最基本的守则,这还要朕来教你?” 江宁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你的妃子,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穆景昭脸恼怒之意更甚,他双颊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你可是朕…..” “皇上——”李梓年小跑着冲进冷宫,打断了穆景昭的话。 他两步扑倒在穆景昭身前,脑袋上的帽子歪向一边,满脸的惶恐和狼狈。 穆景昭皱眉,“着急忙慌的成何体统,说,什么事。” “皇、皇、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两人吵起来了!” “吵起来又如何?”穆景昭不以为意。 “皇后娘娘申请搜查霜华宫未果,准备硬闯了!” 穆景昭瞬间坐直了身子,满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带朕过去。” “等一下——” 就在主仆二人准备向着屋外走去之时,江宁骤然开口。 穆景昭回头,只见趴在软凳上的江宁双眼放光,满眼写着准备看好戏的期待。 第四十五章 骑虎难下 穆景昭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认命的抱着江宁走向了霜华宫。 霜华宫外,皇后沈清蓉带着几名宫女太监正立于宫门紧闭的霜华宫台阶之下。 宫门口,凌月正握着拳头,“邦邦”的不断砸向那紧闭着的红色大门。 “贵妃娘娘,娘娘,请您开开门。” “贵妃娘娘,奴婢也知道您不喜人打扰,但我们家娘娘也是奉皇上之命,娘娘何苦让人难堪呢?” “贵妃娘娘,您要是再不开门,奴婢可就要硬闯了!” 然而不管凌月怎么软磨硬泡威逼利诱,那紧闭的红色大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难得的晴天,皇城上那一小片的天空湛蓝深远,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倾洒在这深红的院墙之上,落在沈清蓉的微微苍白的脸上。 虽然只是在初春里,但那阳光之中也隐约有了几分炎热之意。长时间的等待让沈清蓉的额角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姿态端庄的站着,脸上始终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沈清蓉脸颊微红,她额角的碎发紧贴在她汗水密布的额前,难言的狼狈。 见她如此,身侧的黄衣宫女连忙拿起手绢凑上前去帮她擦拭额上的汗水,脸上满是心疼之意。 “娘娘,那柳贵妃也太欺负人了,不过是一介莽夫之女,有什么值得傲气的!娘娘一国之母,万金之躯,其实她能够辱没践踏的!” “失言了。”沈清蓉目光淡淡一扫,那黄衣宫女动作一颤,随即躬身退后。 “凌月。” “是。” 凌月手上砸门的动作猛然停下,“贵妃娘娘,咱们娘娘奉命行事,若是您执意阻挠,咱们娘娘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包含。” 话音刚落,凌月转头,对着沈清蓉身侧的太监用力的点了点头。 “是!”太监们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动作整齐划一的涌向霜华殿门口。 “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撞过去。” “是。” “一、二、三——” 话音刚落,一行小太监便动作整齐的朝着霜华宫大门撞去。 众人的身体猛然撞上霜华殿的大门,紧闭的霜华宫大门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红色的大门猛地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打开。 “一、二——” “住手。” 众人动作一顿,转头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穆景昭身姿笔挺的站在宫道之上,而他身上,还挂着一个江宁。 帝王身份带来的威压使得众人再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连忙躬身行礼,“皇上吉祥。” “皇后。”穆景昭背着江宁来到沈清蓉面前,“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清蓉起身,神情依旧如常,“臣妾奉皇上之命调查茯苓身死一案,得知茯苓身死前与柳贵妃宫中的梦吟私交甚密,所以前来调查。” “朕是让你调查,并非让你来闯宫。” 沈清蓉的神情依旧是不卑不亢,“柳贵妃避而不见,臣妾别无选择。” 穆景昭脸色一僵,如今,他算是把自己置于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若是无动于衷,那打的便是皇后的脸,若是他上去敲门,那打的便是柳锦馥的脸。 江宁趴在穆景昭背上,思绪纷乱,心中暗叹这果然是一场大戏,不枉自己伤成这样也一定要“那个。”她斟酌着开口,“皇上啊,您看,我派人去把我的梯子给您搬来,您翻墙进去,从宫内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您看怎么样?” 穆景昭转头瞥了江宁一眼,神情颇不太友善。 然而,江宁却依旧无知无觉的继续喋喋不休着,“我跟您说啊,冷宫后面便是一片竹林,您从那里跳进去,就是一片草地,就算是掉下去没人接应身上也不会疼,我那个梯子啊牢固又轻便,我买您一架,只要一千两,是不是很划算?” “真是个好主意。”穆景昭连连点头“但是你这个形容不像是自己臆想出来,倒像是你亲身实践过?” 江宁连忙捂嘴,但却还是不死心,“这一码归一码,但是这生意咱们还是可以谈的。” “朕晚点再跟你算账。”穆景昭这么说着,随即一把抓住江宁的后衣领,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 “去敲门。”他随手把江宁往门口一放。 江宁勾着身子,鬼鬼祟祟的瞥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所幸,在场的所有人都下垂着眼,并没有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宁深呼了一口气,心中早已把穆景昭的祖伤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 良久,她还是握着拳头,敲了敲宫门,“臣妾宁妃,前来拜访贵妃娘娘。” 宫门内静默了片刻,随即一阵脚步声传来,霜华宫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宫门被拉开,梦吟快步从屋内走出。 她面对着江宁。笑容温和,“有劳各位等候多时,我家娘娘身子不适,请进吧。” 说罢,梦吟对着众人做了一个邀请姿势,领着众人的走进屋内。 “来吧。”穆景昭走到江宁面前,把手腕伸到她面前,“辛苦了。” 江宁咬牙搭上手,你不是人。“ 穆景昭搂着她往里,“不客气。” 再一次进入霜华宫,对江宁而言,却是跟上次截然不同的体验。 霜华宫内装点简单,硕大的院落内只有简单的几片草地以及树木,唯一不同色彩,便是檐下的几株吊兰正傲然盛开着。 整个宫殿,显露出一片比冷宫更为寂寥的空旷。 正殿门大敞着,门上纯白的纱幔摇曳,隐约映出了正殿中央端坐着的柳锦馥的身影。 “娘娘,人已经带到了。”凌月走到正殿门口,躬身对着纱幔内朦胧的身影行了一个礼。 “你们今日来,不就是想查本宫吗?”柳锦馥声音清冷,“查吧。” 沈清蓉转头,对下人示意点了点头,宫人们开始四散开来,涌向殿内的每个角落。 “你们要干什么!” “贵妃娘娘宫中岂容你们放肆!” 一阵阵喧闹声、瓷器破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江宁闭了闭眼睛,忽然又觉得腰有点疼了。 “进来坐吧。” 穆景昭挺直身子,率先抬脚朝着殿内走去,顺便还带着在一旁锤着自己腰板的江宁。 第四十六章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江宁瞥了穆景昭一眼,用眼神示意他。 穆景昭叹了一口气,认命的伸出手腕送到江宁面前,示意她搀扶。 她嘴角上扬起了一个有些傲慢的弧度,下巴抬了抬,向上拨了拨衣袖,手指的不紧不慢的搭上了穆景昭的手腕。 “走吧。”她的笑容骄而不矜,倒是将大小姐的气度拿捏得像模像样。 穆景昭嘴角勉强扯出一个还算客气的笑容,只是他那骇人的眼神,倒是颇有一种想把江宁丢进屋里独自面对这场后妃之争的架势。 好歹是恭国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帝,穆景昭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母亲身子骨不算好,又加之父亲常年顾着自己的千秋霸业,所以,父母直到了三十四岁的年纪才有了穆景昭这个独子。 穆景昭从小,便是恭国唯一的太子。 大臣下人对其卑躬屈膝,父母亲更是对其极尽的宠爱。 他活了那么大的岁数,还不曾有人敢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然而,就算心中再怎么不平,他还是认命的领着江宁进入了殿内。 毕竟,是他把江宁推出去敲门不仁不义在先,怎么说都是他理亏。 两人拨开帘子便看见了坐在殿内正中央一身华服的柳锦馥。 今日她又换上了一身红装,长眉入鬓,肤白胜雪,唇红齿白。 江宁呆呆的望着端坐在殿内的柳锦馥,大脑又不受控制的脱了弦。 她也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每一次,当柳锦馥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好像总是下意识的觉得眼前的画面不是自己能在现实世界中所见。 于是整个人便随着那种不真切的感觉飘飘然的一头栽进了云端里。 “你这是怎的了?” “朕只是…” “本宫可记不得你是这么娇气的人。” 穆景昭讪讪的闭了嘴。 江宁扶着自己的腰,笑容里呈现出了几分罕见的腼腆之色,“臣妾只是去帮皇上修屋顶,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去了。” 柳锦馥微微一怔,随即捂嘴大笑起来,“你这丫头还真是有趣,来我身边坐。” 江宁自然是不敢违抗美人的命令的,她摆脱了穆景昭的搀扶,托着腰歪着身子漫步走到柳锦馥身边坐下。 而一旁遇冷的穆景昭,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也走到一旁落了座。 她方才落了座,柳锦馥便凑到她耳边低声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江宁有些错愕,这些日子里皇后娘娘调查茯苓身死一事可以说是闹得后宫中鸡飞狗跳,贵妃娘娘居然就一点也不知情? 她抬头,有些错愕的望向柳锦馥,正对上的是柳锦馥一双狭长的凤眼,妩媚中透着几分少女的天真。 江宁暗暗指责自己不该去怀疑贵妃娘娘的话,于是同样压低声音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开口。 “前几日臣妾和皇上的饭食中有人下了剧毒,调查到一个宫女头上,那宫女一边跑向长乐宫一边乞求皇后娘娘庇佑,最后自尽。皇上让皇后娘娘调查此事。” 柳锦馥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这沈清蓉是不想让我好过呀。”但随即,她脸上勾勒出了一抹有些戏谑的笑容,“挺有意思的。” 江宁不再说话了,虽然她没看明白皇后算盘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所谓活到老学到老,自己来积累一下素材也是不错的。 一旁的穆景昭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正在窃窃私语中的两个妃子,心中破不是滋味。 从他进入霜华宫到现在,甚至没有一位下人给自己添上一杯热茶。 他望着柳锦馥,目光缓缓定格在她座椅边的一股黑色长鞭上,满肚子的气瞬间生生的吞了下去。 尊贵的皇帝陛下有些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 霜华宫外的打砸声还在继续,柳锦馥始终端坐着,神情没有任何异常,让人觉得那些人打砸的仿佛不是她的宫殿。 而她身侧的江宁却是坐立难安,每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她的身子便随着心脏颤抖一下。 那可都是钱啊!银子!宫里的东西都是官窑产的高等瓷器,光是拿走一个都够自己吃好几个月了。 许是觉察到了她的异常,柳锦馥垂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怎么了小丫头,要不要本宫给看看腰上的问题?” 江宁欲哭无泪,只得勉强压下自己滴血的心,一个劲的摇头。 良久,那瓷器破碎的声音终于消匿了下去,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正殿门口。不一会儿,纯白纱幔外便汇聚了乌泱泱的一群下人。 “娘娘。”站在人群之前是一个身着青衣的宫女,大抵是凌月。 “霜华宫所有的殿我们都已经搜查过了,只剩下您所在了这一间了。” 柳锦馥依旧面不改色,神色如常,然而她却也只是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凌月的话。 而江宁,早就注意到了她身侧那根黑色的长鞭,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开始幻想那根鞭子要是抽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一片景象。 “娘娘?”凌月挺直的身影里颇有一种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倔强。 “你是个什么东西?让你主子亲口来跟本宫讲。”柳锦馥依旧是面不改色,但她说出的那句话却是字字掷地有声,让人心颤。 纱幔之外的人默了一会,随即退下,纱幔之外的人换成了沈清蓉。 “妹妹,我也是奉皇上之命办事,还请妹妹不要让我为难才是。” 柳锦馥手上正端着一个小小的茶杯,她的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杯沿,表情没有丝毫的波澜。 “哦?娘娘查出什么也便罢了,要是没有查出什么,那本宫这宫内被砸碎的瓷器、用具怎么算?” 沈清蓉依旧不卑不亢,“到时我定会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柳锦馥不怒反笑,“你登门道歉值几个钱?” “不过是区区一个贵妃,不知道在傲慢什么?咱们娘娘可是…啊!我的牙!” 凌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生惨叫声生生打断。 也就一个呼吸之前,沈清蓉指尖微动,她玉指间的茶盏便瞬间脱手,呈破风之势直直朝着纱幔的方向飞去。 茶盏不偏不倚,隔着纱幔正正当当的击中了凌月的嘴巴,将她的一颗门牙瞬间击落。 杯中的茶水在纱幔上留下了一个浅黄的污渍,那茶盏在地面上迸溅出一片陶瓷碎屑。 “本宫最讨厌的便是多嘴的奴才,若是你还要继续,那下次掉的,便是你的脑袋。”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以牙还牙 江宁望着那一地的陶瓷碎片,有些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她仿佛能看到下一秒钟头盖骨散落一地的惨烈景象。 她讪讪的收回了脖子,暗自感慨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跟贵妃娘娘处好关系。 殿外,凌月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她左摇右晃的姿势带动了那一小片纱幔左右摇摆着,偶有点点猩红的血迹从她的指缝渗出,烙印在白色纱幔上,有些狰狞的恐怖。 江宁感觉自己的心跳频率随着那纱幔的摇晃而不断改变,最终,竟然与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契合。 她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心跳失控的感觉,于是转过头去,望向自己身侧的穆景昭,希望亲爱的皇帝陛下可以在闹出人命之前阻止这场闹剧。 然而,此刻的穆景昭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托着下巴,一脸津津有味的看着那纱幔的方向,只恨不得抓把瓜子在手上。 江宁突然觉得有些丧气,她转头,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侧的柳锦馥身上。 只见那绝色美人儿依旧神态自若的端坐着,柔若无骨的手自然垂在腿上,那白皙滑腻的纤纤指节,看上去像是使不上半分力气。 就在江宁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沈清蓉缓缓将身侧哀嚎不断的凌月拉到身后,动作端庄的行了个礼。 “下面的人不懂事,还请妹妹谅解。” 柳锦馥依旧无动于衷,“下面的人不懂事,你也不懂?” 江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今,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折柳和陆风会对自己夜探霜华宫一事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 要是上次自己真的得罪了柳锦馥,估计自己早被丢进孔雀园里喂孔雀了。 屋外的人陷入了短暂的静默,良久,沈清蓉终于缓缓开口,“妹妹何必为难于我,这本是皇上的旨意,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现在事情拉拉扯扯,压力到了穆景昭的头上。 江宁一脸看好戏的转头望向穆景昭,叫你看戏,把自己看成戏了吧。 果然,穆景昭肉眼可见的变了变,他轻咳了两声,对着纱幔的方向缓缓开口说道:“今天便先到这里罢,我相信贵妃,她是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屋外的人静默了片刻,良久,沈清蓉施施然行了一个礼,她声音清婉,如缕缕茶香在空中流淌开,“既然如此,臣妾先行告退。” 就在江宁以为这一场闹剧就此落幕之时,柳锦馥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歪着脑袋,整个人透出一抹少女特有的天真与妩媚。 而她的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皇后娘娘还不曾告诉臣妾,这宫中被砸碎的瓷器和用具,该如何?” 沈清蓉后行的动作微微一顿,良久,她重新挺直了腰板,隔着一道白色纱幔与柳锦馥遥遥对峙。 “那妹妹想要本宫如何?”沈清蓉的声音也陡然冷了下来。 太阳被乌云掩盖了下去,那明亮耀眼的太阳光陡然消失,连带着整个宫殿都暗了下来。昨夜阵雨留下的泥土腥气还残存在空气中,那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随着微风涌进屋子,与殿中独有的檀香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有些沉闷的气味。 那股气味随着香炉上袅袅而起的轻烟飘散到了屋内的每个角落,将屋内的每个人尽数包裹。 江宁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紧张的提着一口气等待着那随时可能会会发生的一场灾难,一时间,竟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那本宫也去砸了娘娘的宫殿,如何?” 许是长时间的说话让她有些累了,柳锦馥垂眸,缓缓喝下一口茶水,那茶杯边缘留下了带着些嘴唇纹理的嫣红色口脂。 她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一片猩红色般的将茶杯握在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在杯沿上留下了一片斑驳的红。 如同血迹一般的触目惊心。 江宁脑海中不自觉的想着不久前穆景昭轻而易举的将自己拎起的画面,脑中开始幻想着,要是等会真的打起来了,穆景昭能不能接过柳锦馥一击。 不过片刻,江宁便接受了穆景昭和自己加起来都无法抵挡柳锦馥的事实。 但是,虽然打不过,但是拖延时间让皇后娘娘赶紧跑还是可以的。 江宁咬咬牙,给穆景昭投过一个求助的眼神。 无奈对方跟她距离实在太远,并没有接收到这个信号。 “本宫搜查霜华宫,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妹妹你搜查我的长乐宫,可是有什么由头?” 柳锦馥依旧不紧不慢的摸索着手上的那一片红,很快,那一片浅红色便逐渐覆盖了整个茶盏。 “想搜遍搜了,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柳锦馥垂眸玩弄着手上的茶盏,神情依旧淡然自得。 “妹妹这是存心要让本宫下不来台啊。” “是谁存心让谁下不来台,你自己心里清楚。”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必再顾及妹妹的颜面了。”沈清蓉温和的说完最后一句话,随即嗓音陡然变得凌厉,她转头,望向自己身后的数名下人,“给本宫搜!出了任何事情我来负责!” 说罢,那数名宫人便在凌月的带领下的冲破白色纱幔鱼贯而入,那白色纱幔的尾端被那数名工人的脚底踩过,留下了一片灰扑扑的脚印。 最后,一名小太监拽着白色纱幔往下一拉,那片白色纱幔便瞬间挣脱束缚,软绵绵的飘然落地,便成了众人脚底一片人人皆可践踏的破布。 沈清蓉立于众人之前,仪态依旧端庄得体,仿佛这所有的无礼与羞辱都与她无关。 “给本宫搜!”她站在柳锦馥身前约一步的地方,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柳锦馥,嘴上勾勒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是!”宫人们随即领命,向着殿内四散开来。 数十个宫人随即涌向了殿内的每个角落,开始四处翻找着。 而沈清蓉,则兀自寻了一旁的椅子,落了座,神情自得。 宫人们漫无目的又细致入微的搜查着殿内的各个角落。 有人拉出抽屉,把里面所有的首饰全都洒落在地;有人抬手将床上所有的被褥全都掼到地面,任人践踏;有人拉扯着墙上的书画,将那画功精湛的画卷撕得七零八落。 不一会的功夫,东西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宁心惊肉跳,不敢看那些人暴殄天物,于是只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端坐在自己身侧的柳锦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时,柳锦馥始终面不改色的玩弄着手上的茶盏,表情没有半点波澜。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规矩 直到那翻翻找找东西的声音消匿了下去,那些个翻找中的宫人们重新涌向了正殿中,整整齐齐的立身于沈清蓉面前复命。 “娘娘,所有殿都搜过了,没有任何异常只剩下眼前这一间了。” 凌月方才被打碎了一颗牙齿,嘴里包了整整一嘴的血水。 满嘴的血水撑得她的两颊鼓胀起来,涂着浅色口脂的嘴唇几乎无法闭合。在如此的压迫之下,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话语间,不断有血水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 江宁听不太懂对方实在说些什么,她呆呆的看着凌月嘴角那浅浅淡淡的一抹猩红,心有余悸的别开脸去。 或许是因为担心在场的人听不懂凌月说的是什么,沈清蓉又无比贴心的帮她翻译了一番。 “其他的偏殿都已经搜查过了,如今,只剩下了这正殿了。” 她一边垂眸浅笑着,一边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一旁的柳锦馥。 “既然如此,那继续吧。”沈清蓉对着下人抬了抬下巴,声音依旧清越。 “是。”下人们应了一声,随即在这正殿中四散开来,涌向了殿内的每个角落。 只堪堪避开了屋内的四座大佛。 又是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江宁只觉得自己坐立难安头皮发麻。 那都是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啊,全都被糟蹋了! 江宁求助似的望向一旁的穆景昭,只见对方依旧端坐着,垂眸喝着手中的茶。 觉察到江宁的目光,他抿唇一笑,遥遥朝着江宁举了举茶杯,又笑着仰头,一饮而尽。 眼看着对方洒脱肆意的喝下酒,她咬牙切齿,狠狠的朝着穆景昭瞪了一眼,诅咒他喝茶一定会被呛到。 “咳、咳、咳——”穆景昭低头剧烈咳嗽起来,脸颊很快便泛上了一片绯红。 江宁忍不住捂嘴轻笑出声,又狠狠的遭了穆景昭一个白眼。 沈清蓉和柳锦馥依旧独自坐在殿内的一个角落里各自僵持着,漫不经心的玩弄着茶杯喝着茶。 又是一声猛烈的瓷器落地声响起,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她循声望去,只见那色泽艳丽纹理精美的珐琅彩瓶碎片散落一地。 终于,江宁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我说你们几个,要搜查就搜查,能不能别摔东西?你们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需要多少工匠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做出来吗?就这么糟蹋?”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宫人们搜查的动作也瞬间戛然而止。 凌月依旧包了满嘴的血水,含糊不清的上前对着江宁躬身道:“娘娘,奴婢受伤了,手脚不听使唤,还请多担待。” 然而,饱胀的嘴巴依旧让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分辨不清。 江宁冷了一下,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她求助般的望向穆景昭,发现对方脸上也挂着同样的困惑。 最终,还是沈清蓉开口说道:“凌月受伤了,手脚不听使唤。” 江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胀,她转头看向凌月嘴角的那一片血迹,心中有些许的不忍。 但随即,她的目光又定格在对方脚边的那一片碎裂的瓷器上。 “既然手脚不听使唤,那便去一旁歇着,让手脚听使唤的人来。” 这句话刚说出口,屋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或许都没有想到,平时那么平易近人,以礼待人,软弱可欺的宁妃娘娘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江宁看着那满地的碎片心如刀割。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了散落一地的布满了脚印和车轮碾压痕迹的汁液肮脏的白菜,以及坐在那一片狼狈间满脸愁容,唉声叹气的老伯。 她虽不懂烧瓷器的具体流程,但她还是很清楚的知道,制陶烧瓷需要很多流程和工序。 而宫中所用的这些精美的陶瓷,更是无数工匠心血所凝结而成的结晶。 可就在刚刚,被这些人轻而易举的破坏掉了,摔成了碎片。 江宁呆立在座椅前,身子随着过分的紧张的而颤抖不已。 要知道,这在场的所有人,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他们更是位高权重,随时随地都能置自己于死地。 然而,凌月却像是丝毫没有把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贵妃娘娘都没发话,怎么又轮得上你来管?”她说话的声音依旧含糊不清。 这一次,沈清蓉似乎是不打算帮她翻译了,她别过脸去,只当是自己没听见。 凌月重新转过身去,随意着手翻找着屋内的一切。 又是一个瓷器瞬间被打翻在地,随着“哗”的一声脆响,瓷器碎片瞬间迸溅开来,一粒小小的碎片瞬间落在了江宁的脚尖。 瞬间,江宁觉得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自己的心中腾腾而起。 “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也就那么一瞬间,柳锦馥瞬间握紧了手边的长鞭。 “来人——”穆景昭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皇上。”瞬间,以李梓年为首的太监们瞬间涌入正殿,小跑到了穆景昭身前。 “把那个宫女给朕拖下去,杖责——”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确切的数字,“打到她没有行动能力为止。” 凌月瞬间瞪大了眼睛,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宁妃与皇上的感情,只是宁妃一个人自欺欺人的意淫。 所以,她压根没把这个常年在冷宫中的疯女人放在眼里。 没成想,这一下,竟然就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是。”李梓年瞬间上前架着凌月便瞬间拖出了正殿。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随着凌月的阵阵哀嚎,参杂着血丝的唾液从她的嘴角蜿蜒而下,淌在了她青色的宫装胸口,留下了一片深色的印记。 求饶的声音不断变小,殿外响起了阵阵木棍打在皮肉上的声响,听得江宁心惊肉跳。 穆景昭手上的茶盏瞬间落地,发出了一阵闷响,他转头望向沈清蓉,笑容依旧温和,“既然皇后不懂得怎么管教下人,那朕来替你管教。” 沈清蓉施施然起身,对着穆景昭行了一个礼,“下人不听管教,是臣妾的失职。”她转头望向殿内的宫人,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既然如此,本宫来教教你们规矩。”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沈清蓉如此说着,缓缓踱步走到柳锦馥身侧,微微弯腰,笑容温和。 “这搜查是一定要查的,毕竟,宫中发生如此大的事情,是本宫的失职。但做事要仔细些。”她微笑着上前,与柳锦馥并肩而立,“比如说,像本宫一样。” 她依旧仪态端庄的将手搭在身侧的香炉上,指尖的护甲有意无意的拨弄着香炉的铜盖,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柳锦馥瞬间坐直了身体,她斜眼看着自己身侧的沈清蓉,眼神中是丝毫不带掩饰的威胁。 然而,她威胁的一眼不仅没有震慑到沈清蓉,反倒像是激发出了她的某种兴味。 沈清蓉变指为掌,整个掌心贴上了香炉盖,用力往前一推。 巨大的推力使得香炉左右摇晃着,柳锦馥毫不犹豫的扬起鞭子,狠狠的落在沈清蓉手上。 随着一声刺耳利响,沈清蓉发出“啊——”的一声尖叫,踉跄了两步随即跌倒在地。 殿内的下人满脸愕然,随即快步跑着退出了霜华宫。 往日里端庄大方的皇后娘娘,如今只剩下了满身的狼狈。 即使她紧捂着自己的手背,但还是隐约可以看到她那掌心无力掩盖之处显露出来的那一道手指粗细的伤疤。 那伤口极深,两周的皮肤翻飞开来,隐约可以窥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不断有鲜血从伤口处滴落下来,染在她那鹅黄色的华服之上,留下了一片猩红恐怖的印记。 此刻的沈清蓉似乎也早已忘了自己身为皇后所应有的端庄,她神情痛苦,发丝凌乱,低声啜泣起来。 “来人——快找大夫来给皇后包扎。”穆景昭神情焦急的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随即两步冲到皇后身边,用手巾捂住了对方的伤口。 一时间,鲜血滴落的滴答声,皇后的低声啜泣声,殿外木棍击打肉棍的声音,香炉摇晃的声音混合一气。 江宁愕然了片刻,随即两步冲到了沈清蓉身侧,凭着自己的经验帮她止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柳锦馥脸色惨白,神情颓唐。 原本在她身后的木质书架缓缓从中间向着两侧移开,露出了里面石质的密室。 密室的石质墙面上,罗列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大到刀、枪、铜锤、斧子,小到飞镖、暗器,应有尽有。 所有的武器都被整齐罗列在密室中,每一样皆是锋芒正盛,削铁如泥。 石门挪动的声响像是瞬间惊醒了江宁,她动作麻利的给沈清蓉系上了一个蝴蝶结,抬头望向自己身前的柳锦馥。 只见她脸色苍白,原本笔挺的身姿像是被击碎了一般的缓缓滑落,而那双纯净又不失妩媚的凤眼,此时却失了焦距。 江宁心中一跳,她两步上前,仰头看着柳锦馥,“娘娘,您还好吗?” 而对方,却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面前这人的样子,只呆呆的坐着,像是失了灵魂。 江宁心中的慌乱更甚,她抬手,却发现自己掌心布满了血迹,迟疑片刻,江宁胡乱的将满是血迹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又试探性的抚上了柳锦馥的手背。 那一片刺骨的冰冷让江宁心惊。 “娘娘?” 柳锦馥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用那双呆滞的眼睛看着江宁。 有那么一瞬间,江宁恍惚觉得柳锦馥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我,我这就把门关上。” 她慌乱的扑到了石门面前,用力掰弄着香炉。 终于,石门的响声再度响起,石门被合上了。 江宁整个人脱力的跌坐在地,而柳锦馥,却依旧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张太医拎着药箱快步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开始为沈清蓉处理着伤口,他似乎是夸赞了江宁处理伤口得当。 然而,江宁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就这么无力的坐在地上,脑袋倚靠着柳锦馥的椅子扶手,仔细的将她手边的长鞭擦拭干净,又重新放回她的手边。 沈清蓉脸色苍白,她无力的瘫软在穆景昭的怀中,低声啜泣着。 白皙的脸颊上蓄满了泪水,可谓是我见犹怜。 “皇上、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张太医包扎好伤口之后退下,沈清蓉无力的依靠在穆景昭的怀中断断续续啜泣着。 “臣妾本是奉命行事,奈何贵妃存心阻挠,甚至是对臣妾大打出手,臣妾自问这么多年来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贵妃的事情,实在不明白贵妃为何要如此相待?” 沈清蓉紧攥着穆景昭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穆景昭搂着沈清蓉,轻轻的拍打着沈清蓉的肩膀,他转头望向那仿佛失了灵魂的柳锦馥,眼神复杂。 “今日的事,便到此为止吧。”穆景昭沉声开口,沈清蓉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是把他推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而如今,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及时的叫停这场闹剧。 穆景昭的这一句话,像是瞬间点燃了沈清蓉强忍的所有情绪。 她的低声啜泣逐渐演变成了嚎啕大哭,阵阵哽咽声中,她一字一句的控诉着,“皇上如此行事,无异于把臣妾陷于不仁不义境地,长此以往,臣妾该如何协理六宫,如何肯当皇后之位?” 穆景昭紧搂着沈清蓉,他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懊恼着没有在这场闹剧初露苗头的时候及时制止。 “朕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他沉声说着,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沈清蓉抬起那满含热泪的眼睛看了穆景昭一眼,随即,她识趣的闭上了嘴巴,重新显露出小女儿姿态的依靠在穆景昭怀中低声啜泣着。 “朕先送你回宫。”穆景昭扶着沈清蓉朝着殿外走去,就在将要离开之时,他转头看了江宁一眼,目光沉沉,似乎在拜托她处理这里的残局。 穆景昭扶着沈清蓉离开,屋内只剩下了江宁和柳锦馥两人。 江宁深呼出一口气,她环顾着这满屋子的狼藉,深呼出一口气来,索性便坐在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丫头,快起来,我给你看看腰伤怎么样了?” 就在她身心俱疲的时候,柳锦馥用掌心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轻声说道。 江宁错愕抬头,却见柳锦馥神色如常,那片颓唐之气一扫而光。 她对着江宁微笑着,即使是身在一片废墟之中,却还是雍容华贵颠倒众生。 江宁恍然明白,原来大家都在演戏,真情实感的,也就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本章完) 第五十章 忌惮 就在江宁愣神之时,那位名为梦吟的宫女缓步踏着满地的狼藉朝着江宁走来。 她步履缓慢,仪态端庄,鞋底轻轻踏过满地的瓷器碎片,脸上却是一片难言的平静和安然。 “娘娘,奴婢且先扶你起身去里屋。”梦吟缓缓扶着江宁起身,朝里走去。 一路上,江宁看遍了满地的狼藉,深觉自己的心脏像是随着这些金银财宝碎成了碎片。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梦吟轻声一笑,“娘娘不必为此介怀,这都是身外之物。” 江宁感觉自己心脏瞬间梗了一下,她看着自己和梦吟相互搀扶着手腕,自己的一身素衣和梦吟身上绣工精湛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那么一瞬间,江宁咬紧了牙关,感慨世道不公。 “娘娘且先躺下吧。”梦吟把江宁扶到了一处床榻上趴下。 江宁兀自躺在床榻上,思绪纷乱。 那密室中的景象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所以,那一间屋子里的东西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呢? 江宁莫名联想到了柳锦馥身侧的那根黑色长鞭,院内石柱上的道道鞭痕,以及柳锦馥不经意展现出来的过人武力。 她依稀记得,自己初次见到柳锦馥之时,折柳便告诉她,贵妃娘娘为将门之后。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这样的结果让江宁有些不愿面对,她自我逃避般的把脸埋入被子里,强行将自己的思绪转入自己那一院子的蔬菜和鸡。 “想什么呢?” 她愕然抬头,只见柳锦馥正坐在床边看她。 见江宁一脸的,柳锦馥有些愕然,随即,她无奈一笑。 “你若是当真喜欢那些金银瓷器,本宫全送你就是了,何必为此苦着一张脸?” 江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只能应和般的随着她苦笑了两声。 “哦,本宫想起来了,你是心疼那工匠才会如此大的反应。”柳锦馥眨眨眼,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少女般的俏皮,“到时候本宫为你出口恶气。” 许是见她兴致缺缺,柳锦馥也不再说话,她把声音放轻放缓。 “让本宫来给你看看腰伤。”她这么说着,双手慢慢抚上了江宁的腰伤处,轻轻往下一摁。 “嘶——”突如其来的闷痛让江宁止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早晨给皇上修屋顶摔伤腰,傍晚为维护本宫得罪皇后。”她的掌心不轻不重的摁在江宁的腰间,倒真是让那一片酸痛诡异的舒缓了下来。 “江清远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倒是让本宫有些刮目相看了。” 然而,此刻的江宁根本无心去听柳锦馥口中的碎碎念,她抬眼,从她的角度正巧可以看到院子里的那一片翠竹。 天色渐晚,气温降低。暖橘色的夕阳肆无忌惮的落在竹叶尖上,在叶尖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光辉。 一阵寒风吹过,那竹竿压得东倒西歪,藏匿于阴影之下,连那点点金光都消失不见。 也就那么一瞬间,翠竹重新挺立,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傲然。 恍惚间,江宁感觉自己像是明白了为什么这霜华宫的庭院内满是竹子。 “你可知那日本宫为何因一只孔雀而要求皇上严惩你?” 这么一句话,倒像是瞬间吸引了江宁的注意力。 她腰一挺,“为什么?” 柳锦馥没有搭腔,趁着江宁晃神的这瞬间功夫,猛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江宁只听见一声骨骼的脆响从自己的腰间传来。 “好了。”柳锦馥拍拍手,“你这腰伤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江宁扶着腰,勉强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腰间的疼痛早已荡然无存,然而,她的注意力却全然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为什么啊?” 柳锦馥眯眼一笑,那神情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是皇上让本宫这么做的。” 另一边,穆景昭将沈清蓉搀扶到殿中的软凳上坐下,他脱手,正准备离开。 无奈,沈清蓉又软软的靠上了他的胸口低声啜泣了起来。 她双眼通红,一张脸上满是可怜与无助。 穆景昭无奈叹息,轻搂住沈清蓉的胳膊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你明知那是贵妃的心病,又何苦这样去踩她的痛处?” 他这么一句话刚出,沈清蓉的抽噎声更甚,“皇上明知凌月和臣妾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就算凌月确实有错,可她也不该受此折辱。臣妾身为凌月的主子,断断不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她的一句话被这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切得七零八落。 “这么好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样,这让凌月如何嫁人呢?” 穆景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屋内只余了沈清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她那受伤的手有气无力的垂在腿上,缠绕数层的纱布上隐约可以看到一团浅淡的红。 “更何况。”沈清蓉咬咬牙,“皇上您也见到了那密室的东西,臣妾担心.” 她这么说着,时不时小心翼翼的抬眼观察着穆景昭的脸。 果然,对方的脸上出现了意料之中的阴霾。 “是臣妾失言了。” 穆景昭张了张嘴,最终,他的眼中浮现处一抹似怜悯似疼惜的情绪来。 “她如今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朕又何苦对她苦苦相逼——” “臣妾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沈清蓉抬起满是纱布的手,缓缓朝着穆景昭的手背贴去,她调整了一下姿态,用纱布包裹的一小块地方轻轻的在穆景昭的手背蹭了蹭。 似妥协,似提醒。 “这拔了爪牙的虎狼,也是虎狼呀。” 穆景昭不再多言,他垂眸,目光定格在沈清蓉纱布缠绕的手上。 那目光像是穿过了纱布的层层阻碍落在了那血肉翻飞的伤口上。 他松开搂着沈清蓉的手,缓缓起身。 “朕忽然想到有要事处理,就先告辞了,你且好生照顾自己。” 他方才走出两步,便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停下步子。 “至于那调查的事情,便先停了吧。” 沈清蓉也不再多言,只点点头,目送穆景昭离开。 直到穆景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内,沈清蓉瞬间坐直了身子,脸上的颓唐之气瞬间一扫而光,只剩下了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谋反之心 江宁要上的疼痛感已然消弭,她翻身坐在床榻上,思绪纷乱。 她当然是不会怀疑柳锦馥话中所说,但是她确实不太能明白穆景昭这么做,究竟为的是什么。 “好了丫头,别多想了。”柳锦馥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他当初来找我之时,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反正不过就是一个男人,你管他在想什么呢。” 江宁转头,望向柳锦馥发间的孔雀羽钗子。钗子中央,各色的珠宝正流淌着诱人的光泽。 怪不得那天她所见的柳锦馥,跟自己日后的模样相去甚远。 原来,这也是各位贵人联合出演的一场戏。 江宁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那您当初为什么要配合他演?” 柳锦馥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自己手上的护甲,不久前茶盏上沾染的红色口脂还沾染在她的手心,看上去有些骇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 江宁一时语塞,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好了,人生在世,吃好喝好玩好便是了,想那么多干嘛?” 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呈现出了一片深蓝色,梦吟快步走进屋里,点亮了桌案上的灯。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充盈了整个屋子,肆无忌惮的落在了满地的陶瓷玉器碎屑上,像是在殿中种了片银河。 “时候差不多了,留下来吃顿饭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本宫去让小厨房准备。” 江宁静默了片刻,望着这屋内满目的狼藉,心中那股子难过与别扭迟迟的无法褪去。 想来,纵使这霜华宫的美食再怎么的罕有,她也难在这样的环境中吃下去。 就在江宁将要开口回绝之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柳锦馥纹丝不动,一脸扫兴的别过脸去,似乎是对穆景昭的到来颇为不满。 ”看来本宫是留你不得了。“ 穆景昭快步走进屋内,看到坐在正殿床榻上的柳锦馥和林月,默了片刻。 “皇上吉祥。”柳锦馥的声音不大不小的问候了穆景昭一声,身子却纹丝不动。 “时候差不多了,跟朕回去。” 江宁愣了两秒,这才意识到对方原来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翻身下床,对着柳锦馥行礼告辞,随即跟着穆景昭走出了霜华宫。 另一边,沈清蓉坐在凌月的床边,一边看着太医处理完她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一边兀自叹了一口气。 “娘娘,已经处理好了,所幸只是些皮肉伤,不曾殃及筋骨,多修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沈清蓉点点头,从怀中随手掏出一小块金子交到太医手上,目送其离开。 她拉扯着凌月床角的锦被,动作轻柔的帮林月盖上,随即淡淡的叹出一口气来。 “辛苦你了。” 凌月紧绷的表情逐渐舒缓,她扭头,目光落在沈清蓉手背微微泛红的纱布上。 她的眼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红了起来。 “娘娘明知道柳锦馥嚣张跋扈,又何苦这样?” 柳锦馥缓缓收回了自己包扎好的手,神情愉悦,“要获得男人的同情和怜悯,总是得付出一点代价。” “这代价未免太惨重了些。”许是因为缺了一颗牙齿,凌月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再加上话语中那不加丝毫掩饰的怜惜,总让人觉得她似乎下一秒便会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明明她什么损失也没有。” 沈清蓉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一眼,那神情,仿佛下一秒便要忍不住的一巴掌拍在凌月血肉模糊的屁股上。 “你真以为本宫站出去只是为了让那刁妇抽本宫一鞭子?” “那娘娘您是…” “那密室内的东西,足以证明这些年来柳锦馥贼心不死。” “贼心不死…”凌月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她恍然大悟的一仰身子,“军权?” 但这样的一个动作,瞬间便牵扯到了她的伤口,凌月止不住的哀嚎了一声,随即再次扑倒在床。 “没错。”沈清蓉脸上终于浮上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当年柳锦馥的所作所为,可谓是犯了皇上的大忌。可偏偏,民间那些乡野村妇将她奉为英雄、榜样。若是她贼心不死,就皇上与柳钺当年的所作所为,很难说柳锦馥不会怀恨在心。” 凌月愕然,这些年她虽然也能猜到柳锦馥从不甘心屈居于后宫,但她却不知其中的牵扯竟然如此之多。 “若她恨了心要报复,那便是…”凌月默了默,她死死的盯着沈清蓉手背的纱布,感觉自己像是能感受到那一鞭子挥下去留下的刺骨疼痛。 凌月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那便是谋反的死罪啊。” “今日皇上见到了宁妃和柳锦馥关系密切如斯,他们二人,一个刺客,一个反贼,倒算是一石二鸟了。”沈清蓉冷哼了一声,虽然就目前来看,这么铲除掉柳钺和江清远还是颇有难度。 但至少,她已经成功的让穆景昭起了怀疑之心。 要知道,能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彻底击溃的,有时候也就只需要那么一点点怀疑之心。 “但宁妃她不是——” 凌月想到了他们费尽心思的找到了这么一个替身来布了这么大的一场局,要是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将江宁牺牲掉,未免太不划算。 “目的达成便是最主要的,过程如何,不重要。”沈清蓉起身,这一天的折腾似乎是让她心情大好,“不知父亲会如何夸奖我呢。” 她笑着,转身出了偏殿。 另一边,穆景昭和江宁并肩而行,两人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这一天内接收到的信息量实在是过于庞大,江宁满脑子的困惑和不解,思虑过度,反倒是让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何时去翻过贵妃的院墙?” 江宁脑中思绪翻涌,她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便干脆不编了。 “臣妾是想去求一些孔雀羽毛,回来做孔雀羽钗子。” “你就为了这个?” 江宁忽然有些累了,她仰头,带着馥郁花香的春日晚风轻轻柔柔的拂过她的脸颊,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过过苦日子才知道钱有多重要。” 穆景昭回头看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日子以来,江宁的脸蛋似乎是比初见那日更圆润了些。 他心中登时觉得巨石落了地。 “听贵妃的言下之意是,那日你遇见她了?” “嗯,没错。”江宁缓缓点头,“贵妃娘娘不仅没有苛责我,反倒是送了我羽毛,还给了我保暖的斗篷和热茶。” 穆景昭微微一顿,看向江宁的眼中多了几分怀疑,“那倒是真的有些古怪了”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生财之道 “是啊,臣妾看到贵妃娘娘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我命中的贵人。” 穆景昭自然是不相信她这个说法的,但是很快,他的思想就被更好奇的事情给扭到了一边去。 “那朕呢?” 江宁步子一顿,她面露愁容的转头看了一眼穆景昭,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是我上辈子作的孽。江宁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随即一声不吭的继续向前走去。 “不是,你还没告诉朕——”穆景昭还想继续追问,无奈,此刻两人已经走到了冷宫门口。 “娘娘,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奴婢了——”折柳依旧挑着灯笼,站在冷宫的门庭下等着她。 江宁深呼了一口气,快步走到折柳身边,摆脱了身边的穆景昭,“快给本宫准备点吃的,本宫快饿死了。”话音刚落,她便两步跳进了冷宫,把穆景昭远远甩在了身后。 江宁吃过了晚餐,登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这么多年来的艰苦生活把她的性格锻炼得忘性极大。 毕竟,生活中已经有足够的痛苦了,若是还要斤斤计较的话,当真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该如何过下去。 酒足饭饱之后,江宁缓缓踱步于庭院中,她走到菜地边,蹲下打量着菜地里的包菜。如今那些个包菜已经长到了汤盆大小,个个整齐罗列在田地里,看上去丰硕极了。 若是再过个几日,那满园的菜包便会因为过于丰硕而鼓胀裂开,把其中丰硕的菜叶呈现在青虫面前。 江宁如此想着,抬手,从一旁捻起一只青虫随意丢在一旁。 “这么多的菜,吃不完也挺浪费的,要怎么才能卖出去呢?” 江宁托着下巴,漫无目的的思索着,要怎么才能把自己地里这些一分钱一个的包菜卖出一两银子一个的价格。 “干嘛呢?”穆景昭方才吃过晚膳,缓步走到江宁身后,他打量着的蹲在菜地边沉思的江宁片刻。 见她的神情专注,动作狠辣,穆景昭总觉得对方可能在思索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于是乎,他也在她身边蹲下,全神贯注的盯着那露水晶莹的包菜叶,缓缓开口道:“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赚钱。”她发呆的时候嘴永远比脑子快一步,这话一出,倒是穆景昭先愣了神。 难道,这包菜中间存了什么了不得的发财之道? 江宁只是喃喃的说出一句话来,随即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不对劲,她转头望向自己身边的穆景昭,脸上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险些摔倒在地。 “你不回你自己宫里去,你在这儿干嘛呢?” 穆景昭见她被吓出窘态,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他无奈耸肩,“朕一向勤政为民,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御书房。如今朕御书房也没了,所以只能委屈自己来跟你挤一挤了。” 这样的态度让江宁有些不爽,怎么会有人去打扰别人不仅不觉得愧疚,反倒是自己先委屈上了。 她腰一挺,随即站起身来,挺起胸膛怒视穆景昭,“你打扰我你还自己先委屈上了?” 却不想,对方不仅没有露出半点羞赧的表情,反倒是一脸理所应当的扬了扬下巴,“要不咱们来商量一下赔偿事宜?” 江宁随即蔫了下去,她耷拉着脑袋,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 她目光的落在自己身侧那闪烁着露珠碎光的包菜上,心中又打起了小算盘。 “臣妾心中觉得,皇上选择把御书房搬到冷宫来,是非常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一挑眉,饶有兴味一般的反问,“怎么说?” 江宁缓缓踱步,走到穆景昭身侧,与他面向那一片小小的菜地并肩而立,“皇上每日日理万机,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百姓。” 江宁两手一合,掌心发出一声脆响,“没错。”她笑容满面的昂起头,“臣妾,便是百姓。” “您在臣妾宫中,与臣妾日日相伴,便能彰显皇上为国为民,设身处地的替百姓着想,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此乃真龙天子之皇威,体恤百姓之能人也!” 江宁伸出手臂,气宇轩昂的大笑了几声。 然而,她的话语却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 江宁大笑的声音逐渐变得干涩,片刻之后,她讪讪的收回手重新站直了身子。 “说吧,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穆景昭瞥了她一眼,似乎早已经在无形中看透了一切。 她对着穆景昭嘻嘻一笑,伸手指了指面前的菜地,“您看我面前的这块菜地,您抛去这块地所在的地方不谈,其实它也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菜地。” “这样的一块地,在恭国的百姓中,几乎是人皆有之。毫不夸张的说,每个恭国底层百姓的日常几乎都是种菜种地。换句话说,若是能切身感受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便更能体会到百姓所忧所乐,更好的为百姓谋求幸福,您看怎么样?” 江宁一板一眼说得滔滔不绝,那模样,倒真像是一个谄媚之极的奸臣。 就在江宁以为自己这一段演讲实在是真诚之极,只等着穆景昭乖乖掏出银子的时候,却不想对方目光沉沉,一字一句,“所以你叫阿徵给你耕地也是为了让他体会百姓哀乐?” 她满心的雀跃忽然就被梗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 她默默把手收进袖管里摸了摸,掌心触到了不久前林徵赠与自己的那枚骨哨。 那骨哨通体温润,触手升温,想来要是倒卖出去能卖到一个好价格。 林徵与穆景昭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亲如手足。 自己原本就是要刺杀穆景昭,自己跟林徵走得如此之近,难免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不仅会殃及自己,更会连累到林徵。 江宁默默把骨哨朝着自己的袖管深处推了推,心不在焉的回答道:“臣妾力气小,不得已只能找林护卫帮忙。” 她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话,随即,继续开口道:“怎么样,皇上要跟臣妾合作吗?只赚不亏啊。”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朕养不起你了 “若是朕要了这块地,那是不是便意味着朕可以随意使用这块土地了?” “不行,这块土地只能拿来耕种。” 江宁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要知道她刚住进冷宫之时,这片土地可是满目杂草一片贫瘠。 她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块土地开垦增肥,才变成了如今肥沃的模样。 要是穆景昭把这片土地折腾得面目全非,就算是再高的价钱,江宁也断断不会将这这土地交托出去。 穆景昭环顾着冷宫的庭院,“这样,朕给你五万两银子,你把这院内的耕地全都交给朕来打理。” 江宁瞪大眼睛,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对这个国家的担忧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但是,金钱的诱惑让江宁瞬间把对国家和百姓的担忧搁置在了一边。 “成交!一言九鼎!”江宁毫不犹豫的跟穆景昭握了手,笑容灿烂得像是绽开了一朵花。 她笑容满面的握着手,目光在穆景昭身侧的菜地上缓缓定格,“但这院子内的菜都是臣妾辛辛苦苦种下的,这,还是归臣妾吧。” 穆景昭不置可否,他转头打量着这小小的几块菜地,心中暗想着这种菜也不过是松松土把种子种下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对自己来说应该也只是小菜一碟。 “既然如此,那便不要让朕的禁卫军为你做这样的事情。” 江宁点点头,不再说话。 当她意识到穆景昭这个蠢皇帝总爱花高价钱来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后,她心中开始不自觉的盘算起了怎么继续让他心甘情愿的花钱。 当然,穆景昭显然是不知道江宁正在做着怎样的打算。 他低头望着自己眼前江宁发顶那个简单至极的发髻,以及发间那跟镶嵌着珠翠的孔雀羽钗子。 “今日发生的事情,你怎么想?” 江宁方才从那种疲惫不已的状态中短暂抽离,又被穆景昭生生的拉扯了回去。 她略微侧了侧脑袋,勉强回忆了一下,却不料她脑中回想起的画面全是柳锦馥脱手而出的茶杯以及凌月断断续续的哀嚎声。 “臣妾只是有一点不解。”江宁望着那满地肥硕的包菜,“为何皇上不及时制止那场闹剧,反倒是让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 穆景昭缓缓伸了个懒腰,回想起今日白天之事,他也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要知道,他的父亲随身为九五至尊,但这一声,也就只有他母亲这一个女人。 他的父亲将所有的宠爱都尽数给予了他们母子,在他记忆中的家庭里,连简单的吵架拌嘴都少之又少,更不用提什么针锋相对彼此仇恨了。 所以,穆景昭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更多的是无措。 “动作越多那便意味着破绽越多。” 江宁瞬间明白了穆景昭的用意是要找出对方的破绽让其露出马脚。 “那皇上有何高见?” 穆景昭没有正面回答,“看来对方是存了心思不想让朕好过。” 江宁也不介意对方不正面回答,“只是皇上如今同时惹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不痛快,怕是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江宁从小便爱看各种各样的话本,尤其是各种后宫宅院的秘史,她简直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但那些也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爱恨纠葛。 但如今,这一切尽数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发现现实远远要比话本故事要残忍恐怖得多。 如今,她唯一的心思,便是再多赚一些钱,完成任务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江宁这么一句话,像是瞬间把穆景昭从自我逃避中拉扯了出来。 他动作不甚温柔的用指腹揉了揉自己太阳穴。 “皇后娘娘那边,皇上可以把上次重金拍下的孔雀羽赠与皇后娘娘。至于贵妃娘娘那边——” “下个月初三便是贵妃的生辰,朕想的设宴为贵妃庆生。到时,便有劳你费心了。” 江宁没有搭腔,只是仰头,无声的跟穆景昭对视。 冷宫的窗户内映出的暖黄色烛光无声的在江宁的眼眸中流淌着,穆景昭无声的看着她的眼睛,实在是有些不愿相信为何如此纯净的眼睛里能看到的东西就只有钱。 “只要能让贵妃开心,银子都是小事情。” 江宁心花怒放,连忙双手捧着穆景昭的手,像是在捧着一尊财神爷。 她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专门给穆景昭修个祠堂把他供起来。 “江宁。”他目光缓缓扫过江宁喜笑颜开的脸,他的心中荡漾起了一种如波涛般汹涌又复杂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把她的情绪和欲望表达得如此简单坦荡。 这世间众人总是扮演者各样的角色和身份,皇上、贵妃、皇后、奴才。 但她不一样,她就是她自己,她是江宁。 “嗯?”鲜少听到穆景昭这种说话口吻的江宁有一瞬间的错愕。 “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忘记了。” “这样。” “名字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而已,不管是什么称呼我都是我。” 穆景昭怔怔的看着她,情绪翻涌着。 他从小便被委以重任,从小便被反复的提醒你是皇上,你是太子,但从没有人在乎过原本的他是什么样子。 “皇上是怎么了?”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朕希望你永远都是自己。” 江宁有些莫名,“臣妾不做自己的话还能做谁呢?” 穆景昭不再回答了,他伸了个懒腰,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给朕准备点糖葫芦吧。” 江宁瞬间嗅到了财富的味道小跑着跟上,“五两银子一串。” “朕刚让你赚了大钱,你送朕一串又如何?” “能多一分是一分,银子哪有人嫌多。” “那朕不要了,照这个速度花下去,国库都要被你掏空了。” “皇上少拿臣妾开玩笑了,国库哪能这么容易掏空。” “再商量商量,三两银子一串如何?要不二两?一两,最低只能一两了,再低就要亏本了,这可是臣妾亲手做的!” “没有!再这么下去朕要养不起你了!” “养得起养得起!不要放弃啊皇上——”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第58章羊毛出在羊身上 深夜,冷宫偏殿中。 摇晃的烛火之下,穆景昭捧着白日里江宁捧着偷看的那本书,书页正翻到了白日里江宁所看的那一页。 他眉头紧蹙,目光飞速的扫过书页上的字,每看过一行字,他的眉头便更深了几分。 像是勾起了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一般,穆景昭深呼一口气,用力的书本合上,重新塞进书架中。 但随即,他又重新抽出,撕下不久前自己所看的那页书页,凑到烛火下,点燃了,随手丢掷在地上。 像是在扔掉一团垃圾。 “皇上。”林徵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殿中,在他身侧,那团书页很快便化为灰烬,但他却只是目不斜视,躬身面对着穆景昭。 穆景昭的目光在看到林徵之时瞬间舒缓了许多,他随手拉了身后的椅子坐下,对着林徵扬了扬下巴。 “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心情似乎都没有受到白日里所发生事情的任何影响。” 穆景昭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半点惊讶,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虽说这皇宫内院和谐安稳了多年,但是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过自己这后宫中的妃子是什么省油的灯。 “皇上。”林徵声音很浅,他嘴唇轻抿,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不如臣先去找到失踪的‘真’宁妃娘娘,由此来调查真相。” 很显然,找出丞相千金是目前最为妥帖省力的调查方向,但,穆景昭却犹豫了。 “皇上是担心找到原本的丞相千金,宁妃娘娘会受到牵连?” 穆景昭没有搭腔,只是兀自看着地面上那一小团的书页化为了灰烬,“朕自有打算,你且吩咐折柳特意注意一下冷宫的饮食,每餐都要提前检验之后再入宁妃的口。” “是。” 林徵躬身,退下。 第二日,天还没亮,江宁就起床开始抄起镰刀在庭院里开始收割。 虽然她算得上是个奸商,但她从来也是把客户的需求放在首要位置上,所以,既然钱已经收入囊中,自己也要尽快把这块菜地交托出去。 可偏偏,穆景昭又特地要求了不准去找禁卫军帮忙。 失去了陆风这个免费劳动力的江宁虽然很难过,但最终还是认命的开始自己动手。 其实院子内的这块地方也算不上大,小小的一片地方她规划得很很清晰。 一块用来种绿色的叶子蔬菜,平时拿来就着馄饨或者面条这些东西做配菜吃;一片拿来种植豆类,晒干了存起来随时随地都可以吃;一片拿来种根茎类作物,易保存,做法多。 其他的东西都好处理,唯独这一片叶子蔬菜,江宁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拿来吃吧,又实在是吃不完;要储存,也找不来那么多的冰块;拿去喂鸡鸭又实在是舍不得。 还是拿去卖了吧。 江宁这么想着右手往下一压,肥硕的菜包便整个歪到了一边,露出了菜包底部短小粗壮的菜梗。 江宁手起刀落,动作快到甚至让人开不太分明,她手里的刀镰刀便落在了菜梗上。 粗硕的菜梗被切割出一块硕大的豁口,江宁没有丝毫停顿,又是一刀落在,那硕大的菜包瞬间脱离束缚一骨碌的滚在了地上。 江宁单手捧着菜包,一边五指转动着手上的菜包,一边用镰刀快速的斩下菜包的尾端。 青绿的菜叶随即落下,露出了严丝合缝的嫩绿色内里。 江宁随手把镰刀丢在地上,双手捧着包菜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菜篮里,又随手捡起了手边散落了一地的菜叶子。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想好了计划。 她去借了一个比较大的推车,把自己的所有包菜都码放好了放在推车之上,笑盈盈的看着满车的丰硕,一股浓郁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全都是她辛勤劳动的成果。 身为恭国的底层百姓,她深知自己一直都是贵族压榨的对象,而如今,她要用这一车子的卷心菜,狠狠的去坑一把皇上。 也算是因果轮回了。 她美滋滋的想着,推着满车的蔬菜便朝着殿外走去。 却不想,她方才走到冷宫的门口便跟刚上朝回来的穆景昭撞了个满怀。 江宁弓腰推着车,堆积过高的包菜把她的视线阻挡了个严严实实,让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子前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眼见着那车子便要撞到自己,穆景昭踉跄了两步险险避开,惊魂未定的皇帝陛下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没有注意到他。 一股怒火从他的心中升起。 “大胆!” 身侧的禁卫军连忙扶他,他摆摆手,脸色阴沉的瞪着那满车的包菜,只恨不得把它一脚踹翻。 然而,推车却还是没有停下,它转了个弯,拐向一边,将车后推着车的江宁的呈现在了穆景昭面前。 “是皇上啊。” 江宁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久前触怒了皇上。 她转头,对着身侧的穆景照灿烂一笑,满心满脑都是自己不久后将要收入囊中的银子, 穆景照微微一愣,此时接近午时,天气渐暖,风中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 劳作了一早上的江宁额角上沾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上面还沾染了点点泥沙的痕迹。 穆景照的脸色稍稍速舒缓了些,他打量着眼前的包菜以及后面满头大汗的江宁,心中忽然了然了。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昨儿个臣妾答应了要把耕地让给皇上,于是就抓紧时候收割了,打算把这些菜拿去送给御膳房。” 穆景照看着这满车的包菜,又看了看江宁脸上那过于灿烂的笑容,脸上浮现出没有丝毫掩饰的怀疑。 “送?” 心中明白了自己早已被御膳房看透,于是她干脆也不掩饰了,“当然,要是能赚点小钱也不错啦。” “若是你打算把这些东西卖给御膳房,那倒是真的打错了主意。” 江宁挠了挠脑袋,虽然她一开始当然也知道御膳房的东西肯定有固定的供应链,但她可是打算把这些东西冠上穆景照亲手所种。 当然,她不敢把这些告诉穆景照,“皇上为何这么说。” “宫中御膳房的东西都有固定的供应,没有批准不得私自采购。” 江宁默了默也不打算把自己原本的计划告知,只是依旧倔强的开口,“那臣妾还是去试试,不然的话免费送也不错。”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穆景昭扬了扬唇,“比如你找个能改变御膳房供应的人一起去。” 穆景照扯了扯衣袖,站直了身子,“比如说,朕,怎么样?” 江宁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暗道不好,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一定是看破了自己的意图,存心来捣乱的。 “感谢皇上的一片好心,臣妾还是不耽误皇上的宝贵时间了。”江宁咧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弯腰推着车继续朝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不料,她刚走出两步,穆景照就急急追上,“信朕一次,朕一定会帮你争取一个好价钱。” 江宁看着穆景昭片刻,最终,她终于妥协了。 或者,也可以说是,江宁想到了之前穆景昭的所作所为,明白了他所说的应该是实话。 “那就有劳皇上了。” 于是江宁便继续推着推车朝着御膳房走去,穆景昭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侧。 他姿态依旧优雅从容,跟一侧推车推得气喘吁吁的江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推着推车的妃子,一个跟在她身后的妃子,放在后宫中,可谓是一道奇景。 但此时,也没有人敢去议论什么。 “你不打算给我推一下吗?” 不知是不是安逸的生活消磨了江宁的体力,才走了一小会,她便开始气喘吁吁。 “要是被看了,朕还如何立威?” 江宁不再说话了,只是继续闷头推着自己的车,心中想着自己一定要捞个够! 不一会儿,两人便相伴着走进了御膳房。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一片苦心 正值正午时分,炒菜“滋啦——”的油响以及食物混合的香气从御膳房袅袅的飘了出来。 这样的诱惑让早起收割了一大早蔬菜的江宁实在是有些饿了,她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沫。 这种疲惫带来的极度饥饿,让江宁莫名想到了之前自己还在民间摸爬滚打的日子。 “饿了?”目镜昭在她身侧停下,看着她不自觉吞咽唾沫的动作,忍不住的问了一声。 “嗯。” “那要不,朕先给你找点吃的?” 令穆景昭没有想到的是,江宁摇了摇头,看着自己一大车的白菜,叹息道:“还是做生意要紧。” 穆景昭也不再坚持,只是继续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江宁梗了一下,她本来还一心想着,他跟着自己前来,肯定是有什么独特的好主意。 没成想,最后居然还是要靠自己。 “我原本是想说这都是你种的菜,卖菜是为了讨你欢心。” 她面不改色的说完这一句话,倒是莫名的让穆景昭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虽然这个理由听上去确实是有些荒诞不可信,但,就江宁长年累月的积累下,这宫中众人皆是深觉这二人相爱至深。 宁妃为了讨皇上欢心做出这样的事情也算得上是正常之举。 这样下去,说不定还真的能让她卖出去一个好价钱。 穆景昭沉默了片刻,最终从齿缝里艰难的憋出了一句,“那你要分钱给朕。” 江宁瞪大眼睛,原本她以为自己选择带穆景昭前来,是能让自己拿到更高价钱的好方法,没成想,自己居然还反被穆景昭坑了一笔? “臣妾恭送皇上。”她笑吟吟的对着穆景昭行了个礼,满眼写着四个字“好走不送”。 “那你也要把钱分给朕。” 眼看着穆景昭不依不饶,倒是瞬间让江宁怒火中烧。 “我说你,你怎么回事啊?你说你堂堂一个皇上,你坐拥天下的无穷无尽的财富,居然还要跟我一个平民百姓来争这一点点蝇头小利?你像话吗?” 江宁昂首挺胸,整个人站在自己那一车白菜之前,整个人像极了一只护犊子的母鸡。 被她胡乱指责了一通,穆景昭不怒反笑,他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发展。 只要一提到有关钱的事情,那么便一定能激发出江宁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穆景昭倒是没有反驳,无奈江宁的怒火却没有半点平息下去的迹象,她瞪大眼睛,怒视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 “你知道我种这些白菜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倾注了多少的心血吗?你嘴皮一碰就想分走我的功劳,凭什么?” 所幸御膳房的位置较为偏僻,御膳房中的众人此刻又在忙碌之中,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位主子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然,穆景昭身为皇上的尊严,怕是要彻底扫地了。 “其实朕——”穆景昭正要开口辩驳自己只是在开一个玩笑,无奈,他方才开口,就被一旁的下人打断。 “皇上您来御膳房可是有何要事?”御膳房门口,一位正要外出办事的老太监对着穆景昭躬身行了个礼。 这么突兀的一句话,倒是瞬间把江宁滔滔不绝的指责瞬间堵了回去,她安静的闭上了嘴巴。 然而,那堆积如山的白菜把江宁的身形挡了个严严实实,老太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在他的眼中,便是皇上在正午时分出现在了御膳房的门口,还带着满满一推车的白菜。 “朕是想来问一下,这御膳房中,可还却白菜?” 老太监面露难色,“皇上啊,咱们这宫中供给的蔬菜都是固定的,如此多的白菜,又不好储存——” “既然这样,那朕先走了。”穆景昭不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却也没有丝毫想要带走这车白菜的样子。 他经过江宁的时候,对江宁挤了挤眼睛。 穆景昭的所作所为,倒是瞬间打蒙了老太监的脑袋,他小跑着连忙追上,生怕自己不小心触怒了皇上脑袋不保。 “等等。”就在老太监正要追上穆景昭之时,江宁连忙跳出把他拦住。 老太监被突然出现的江宁吓了一跳,他愣了片刻,才忽然意识到江宁一直在推车之后。 “宁妃娘娘吉祥,皇上这是,怎么了?” 江宁连忙一把拉过老太监,将其拽到推车的白菜后边,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对老太监开口道:“公公啊,您这下算是触了圣怒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吓得老太监大惊失色,甚至都全然忘记了江宁对他讲敬语一事不太妥当。 “啊!”老太监望着穆景昭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追上,随即,他望向江宁,那目光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那老太监颤颤巍巍的就要给江宁跪下,“还请娘娘给老奴指条明路啊!老奴愚钝,实在是难以揣摩圣心。” 江宁连忙把他扶起,凑到他耳边开口,“其实这一车子蔬菜啊,是皇上亲手种下的。您也知道,本宫实在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所以就在冷宫中开垦了几片耕地平时自己种着玩。” 老太监连连点头,江宁入宫之后行事古怪,在这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皇上见本宫做事辛苦,心中明白了百姓耕种之艰辛,于是决定身体力行的体验百姓耕作。所以,本宫就给了皇上一块地,让其耕作。” 在江宁的话语之中,老太监的眼睛不断瞪大,直至变得浑圆。 “所以,这、这就是!” 老太监指着那一车的白菜,惊讶震撼之色溢于言表,他那干瘦的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险些脱力倒地。 “没错!”江宁望着那满车的白菜,眼中浮现出了丝丝忧愁,“您也知道,皇上是个好面子的人。他种了这么多的白菜,自然是吃不完的,于是就想送来御膳房大家一起享用这收获成果,以表现自己的体恤下人之心呐!” 老太监瞬间热泪盈眶,那点点老年斑随着他的表情聚成一片,“好!好!老奴便收下!绝不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感恩之心 江宁脸上的笑容更甚,然而,这个时候的江宁倒是头疼了起来。 不知道穆景昭这个人陪着自己来跑一趟究竟是有何作用。 就像穆景昭所说的,这宫中果蔬的供应的都是有固定的,一旦自己进来横插一脚,那么就意味着其他供应商就一定会受到影响。 毕竟,大家都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百姓,她也不忍心别人因为她而影响生计。 最终,江宁看着这满满一大车的白菜,扶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腰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咬牙切齿的开口,“嗯!那你记得一定要广告后宫众人,这都是皇上体恤下人的一番苦心,大家一定要好好品尝!” “是!是!”那老太监眼眶通红,似乎就要被自己有这样主子而感觉三生有幸,祖上积德,“奴才这就把这东西分发下去,今儿个就把皇上的心意传达到后宫各院。” 老太监说着,昏黄的眼中盈满泪意,最终,他忍无可忍的垂头啜泣起来,瘦骨嶙峋的肩膀不断耸动着。 “这是老奴之幸,也是恭国之幸!老奴这一生,就是为皇上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啊!”老太监一边用泛白的袖口随手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颤颤巍巍的朝着那推车的方向走去。 江宁心中激荡不已,她看着老太监那颤颤巍巍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懊悔。 她忽然惊觉,自己居然就在不知不觉间,为穆景昭笼络了如此多的人心。 而恭国落在穆景昭这个蠢皇帝的手上,说不定哪天就被覆灭了,要是这些人就因为这些小恩小惠而誓死追随穆景昭那可怎么办? 尽管如此,江宁却还是强压着想要说出心思的念头,快步走到那老太监的身侧,“我来帮您吧!” 老太监受宠若惊的连忙出手阻止,“娘娘您千金之躯,这可使不得啊,要是皇上知道了,老奴有一万个脑袋都掉不起啊!” 而江宁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这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体恤下人,本宫自然也要予以行动上的支持!” 于是,老太监也不再坚持,他就与江宁两人一同推着满车的白菜朝着御膳房内走去。 “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先帝在天有灵,也该为此感到安慰和欣喜了。”老太监一边往里,一边啜泣着碎碎念着。 江宁也不搭话,就是同他一起沉默着朝着御膳房内走着,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此刻,多少的银子都不重要了。 江宁跟着老太监推着白菜进入了御膳房内,又帮着他一起把白菜分了下去,这才在御膳房众人的千恩万谢中离开。 江宁方才离开御膳房,穆景昭便从一旁的小路中走出,进入了御膳房。 御膳房众人方才送走了江宁,正要起身之时,一仰头便看到了站在御膳房庭院正中央的穆景昭,又瞬间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此时此刻,庭院中的众人再也没有了多的话语,只是连忙的磕下头去千恩万谢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声又一声的齐声呼喝声回响在御膳房内,振聋发聩的让身在其中的穆景昭甚至有些飘飘然了。 要知道,他登帝至今,从来都是在众人的怀疑和质疑的目光中,就算是带有敬意的目光,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的表面功夫罢了。 像如今这么情真意切,振聋发聩的呼喊声,还是穆景昭头一次体会到。 就那么一瞬间,穆景昭鼻子一酸,这么长时间内,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皇帝身份被下人所认可。 “快快请起。”御膳房的众人都沉溺于那滔天的感动中而不断磕头谢恩中,像是丝毫都没有注意到穆景昭在说些什么。 “快快请起。” “快快请起。” 穆景昭连说了三遍,这才终于压下了那接连不断的呼声。 “你们——”穆景昭方才说出了两个字,便停下轻咳了两声,把声音中的不自然吞了下去,“你们先去干活。”他伸手指了指不久前和江宁说过话的老太监,“你留下。” 话音刚落,那老太监身后的众人他也不再多言,纷纷朝着御膳房中四散开。 庭院中,就只剩下了穆景昭和老太监中两人。 原本还心中澎湃的感动之意还未能平复的老太监在看到穆景昭的那一刻,又瞬间热泪盈眶。 “皇上——”他眼眶通红,颤颤巍巍的又要给穆景昭跪下。 “你如此一来,让朕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老太监跪了一半的步子生生卡在了原地,他擦着眼泪,躬身在穆景昭面前啜泣不已。 “皇上体恤奴才,奴才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穆景昭强忍着泪意,轻咳了两声,“你要感谢,便感谢宁妃吧。” 老太监愕然,抬头望向穆景昭,一张老脸上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皇上,此言怎讲?” 穆景昭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略带羞赧的笑意,“朕忙于政务,又有何时间来做这样的事情。” 老太监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所以这白菜,其实是宁妃娘娘所做?” 穆景昭浅浅点了点头,“宁妃深知最近宫中乱事频发,让大家深受其扰,所以想借着朕的名头,想要以此安抚下人。” 他坦坦荡荡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心中并没有因为那原本不属于自己荣光和失落遗憾。 相反,他感觉自己好像就在这么一场场的闹剧之中,被江宁教会了该如何当好一个皇帝。 老太监愣了片刻,这才喟叹道:“皇上和娘娘当真是情深意切啊!” 穆景昭不置可否,两步上前,从自己怀中摸出了那袋早已准备好的银子,“朕实在不敢白受了宁妃这辛苦得来的恩惠,所以,朕想请你把这银子,交予宁妃。” “交给娘娘?”老太监似乎又突然不理解了起来。 毕竟,像他们二人这般郎情妾意又家世显赫的夫妻来说,这点银子,简直是再微不足道东西。 尽管如此,那老太监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收下了穆景昭的银子,再次感谢了穆景昭和江宁二人,这才离去。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娘娘绿了? 江宁方才放下了满车的白菜回到宫中,折柳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她回来。 在江宁用膳之前,折柳特地每份菜品都拿着勺子品尝了一遍。 她看着折柳这样的举动,倒也没有多在意,只当是折柳自己嘴馋了,忍不住想要吃上两口。 等折柳试吃完,江宁看着这满桌的的菜品,江宁感觉自己蓄积了一上午的疲惫一扫而空,连忙在餐桌边落落座,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这一顿饭,江宁是吃得狼吞虎咽。 且不说她在耕地里收割了一上午浑身疲惫,就她下午还有除草施肥这一项大事业,便让她不得不多吃点东西。 就在江宁埋头大吃的时候,折柳小跑着走进殿内,“娘娘,御膳房总管李云海求见。” 可惜江宁只沉溺在自己的埋头苦吃之中,丝毫没有听清楚折柳在说些什么,她落进耳中的,便只有“求见”二子,其他别的,便尽数被她全然忽略掉了。 “嗯嗯。”于是她就包着满嘴的饭,含糊不清的哼哼了几声,用力的点点头。 “娘娘吉祥。”那老太监李云海快步跑着来到江宁面前,颤颤巍巍的就跪了下来。 江宁看着这老太监的脸,瞬间便认出了他就是自己不久前刚见过的御膳房总管。 眼看着这老太监神情紧张,浑身发颤,几乎是不用半点指示和提点,江宁便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的饭菜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江宁连忙丢了手上的筷子,就着凳子后退两步,低下头去作势便要开始呕吐。 可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她忽然想到,自己吃的东西好像从来都不是御膳房提供的,所以自己应该是猜错了这位主管的来历。 虽然确实是被江宁的举动下了一大跳,但这老太监毕竟是老太监,李云海随即便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开门见山的说道:“方才娘娘走后,奴才颇为感慨,奴才思来想去,认为皇上辛勤耕作,不该毫无回报,所以,臣决定花钱买下那车白菜,以报答皇上感念下人之心。” 老太监这么说着,双手捧着一袋银子便朝着江宁送去。 江宁欣喜若狂,但很快便想到了穆景昭口中所说的定量供应的菜品。 “娘娘不用介怀,原本这笔银子便是用于这桃源宫日常饮食的,娘娘体恤属下自给自足,于是便剩下了不少的银子。” 听着这样的说法,江宁再也顾不上其他,伸手便接过银子,揣进怀里。 正午,长乐宫内,婢女们端着午膳快步走进正殿,不断的将手上的餐盘放在桌面上。 餐桌边,沈清蓉一身素衣的端坐着,她那缠绕着纱布的手自然的垂在桌面上,上面还隐约透着几分浅淡的绯红。 在她身侧,凌月手撑着桌面,勉强站直身子,微笑着看着屋内的宫女们端着食物来来往往。 沈清蓉指尖在桌面上漫不经心的轻点着,“你身子还没好透,且回去休息着罢,本宫这用不着人伺候。” 凌月微微一笑,咧嘴露出了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看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感。 沈清蓉的目光不冷不热的扫过凌月大咧的嘴巴。 凌月浑身一颤,笑容一敛,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奴婢听说今日的膳食都是皇上特地吩咐的,想来皇上这是为了为了给娘娘道歉,特地花了不少的心思呢!” 凌月抿嘴笑着,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她勉强撑着桌面,支着身子伸手上前便要去揭开桌面盘子上的瓷盖。 瓷盖揭开瞬间,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的翠绿。 凌月惊喜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那餐盘里,赫然装着的正是一盘清炒包菜。 “想来是皇上担心娘娘伤口愈合不好食用油腻食物,特地准备了这清淡的菜色,您看这清炒白菜翠绿绿,油汪汪的,多好看啊!” 任凭凌月怎么说,沈清蓉都始终面不改色的拉扯着手上的纱布。 眼看着自己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凌月悻悻的闭了嘴,“我们再去看看下一盘菜是什么。” 这么说着,凌月再次伸手去揭开了一个汤盆的盖子。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满目的翠绿——白菜丸子汤。 此刻,凌月的笑容也逐渐僵在了脸上,她全然不顾礼仪的随手丢下了手上的瓷盖,又再度伸手去揭其他的瓷盖。 直到她把桌面上的瓷盖全部打开,那满桌的白菜便呈现在两人面前。 “这、这不对呀。”凌月满脸不敢置信的说着,手拿着筷子便要去翻找满桌的菜品,试图从菜品中找到其中暗藏的玄机。 直到她的手中的筷子拨过了桌上所有的菜品,她终于泄了气,整个身子无力的软了下去。 “明明那送菜的人说了,今日的菜品都是皇上特地吩咐下来的,说是皇上亲自准备,怎么会这样!” 沈清蓉面不改色,提着筷子随意拨弄了一番面前的清炒包菜,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嚼了嚼。 “这哪是皇上的心意,这分明就是宁妃送皇上的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凌月望着这满桌的包菜,沉默了片刻,还是有些艰难的开口,“您是说这是宁妃娘娘的主意?” 沈清蓉不置可否,凌月的看着满桌的菜色,最终还是有些艰难的开口,“您的意思是,宁妃娘娘这是在暗示您被绿了?” “她在跟您示威啊娘娘!” 正在吃着包菜沈清蓉莫名其妙的被呛了一下,捂着嘴巴转向一旁干咳了起来。 “实在是欺人太甚!”凌月咬着的那漏风的牙齿,那表情在像是恨不得想要把江宁生吞活剥了去。 “虽然你跟这本宫了那么长时间,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凌月正要开口询问,宫殿大门外便传来了通报声。 “皇上驾到——” 凌月瞬间便瞬间忘记了不久前发生的不愉快,她瞬间咧开了那缺着一个门牙的嘴巴,喜笑颜开的便要去准备碗筷。 “奴婢这就去准备碗筷。” 凌月前脚刚走,穆景昭后脚便快步走进了长乐宫中。 穆景昭看着这满桌的绿色,眉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紧紧蹙起。 他原本的用意本是把这东西作为点缀菜品用的,没成想,会造成这满桌翠绿的局面。 “这本是宁妃闲来无事在院中种的作物,朕想来冷宫也吃不完,于是便送到了御膳房中。” 沈清蓉点点头,这样的回答完全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直到凌月端着碗筷来到两人桌边,沈清蓉这才起身,施施然的对着穆景昭行了个礼,“皇上吉祥。” 随着她行礼的动作,穆景昭的目光在她包着纱布的手上定格,紧蹙的眉头更深了几分,“这伤口怎么不仅没有半点愈合的痕迹?”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说书人 方才在田里收割过,江宁的在掌心、指甲缝里还残存着些许泥土。 上前搀扶她的梦吟,袖管猝不及防的在她的掌心上蹭了一下,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污渍。 “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江宁有些尴尬的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对柳锦馥颇有好感的缘故,连带着她对整个霜华宫的人都颇有好感。 “没事。”梦吟微微一笑,丝毫没有顾及自己袖口上的污渍,便后退一步对着江宁躬身行礼。 “娘娘,奴婢特地前来,是贵妃娘娘想要奴婢提醒娘娘您,不要忘记了当初你与她约定。” 江宁的脑子一时间还没有转过弯,“约定?什么约定?” 梦吟继续开口提醒道,“说书的约定。” 江宁瞬间浑身一激灵,连长时间劳作之后的腰背酸痛都尽数抛在了脑后。 “所以娘娘是想今天请我去说书?” “是。” 江宁低头打量着自己辛苦劳作之后留下的满身狼藉,她浅色的衣裙上沾满了泥点、水渍。 而自己的所在的这片耕地,在辛勤劳作一天之后,里面的菜梗还剩下了大半。 虽然她心中确实是很喜欢柳贵妃不错,但毕竟昨日里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那种痛楚被赤裸裸揭穿在众人面前的难堪才发生不久,她还是不敢擅自朝着枪口上撞。 江宁有些为难的看了自己身后的折柳一眼。 “本宫这宫内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你看” 不成想,完全没有见识到昨日那场修罗场的折柳颇为深明大义的对着江宁安抚一笑。 “娘娘您就放心去吧,这里奴婢来处理就够了。” 江宁感觉自己一口气像是瞬间提不上来,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咬牙切齿的对着折柳微笑着,“谢谢你啊,丫头。” 折柳笑得是满面春风,“不客气娘娘,这都是奴婢应该的。” 事已至此,江宁也再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她有些羞赧的对着梦吟笑笑,“且等本宫先去梳洗一番。” 梦吟点头应下,折柳随着江宁进了里屋。 江宁一边静静的看着折柳为自己梳洗,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自己自己究竟应该给沈清蓉说什么样的书。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男人的说话声,“你在这里干什么?” 几乎是没有费半点功夫,江宁就瞬间听出了说话的人是穆景昭。 要不是她突然听到穆景昭的声音,她都快忘记了这个人已经以“自己掀掉了御书房的屋顶理应为此负责”这一理由成功的把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搬进了冷宫。 她迫于“赔钱”的压力,自然是不敢说什么。 反正,她跟穆景昭虽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实则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犯。 而且这个事情归根结底,也还是她自己理亏。 所以,她也就随着穆景昭去了。 但,就在穆景昭说话的那一瞬间,江宁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今日你耕地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找陆风帮忙。” 折柳听到这么一句提醒,莫名其妙的愣了一下。 “为什么?” “皇上如今对我们支使他的禁卫军一事十分的不满,如今他日日都在冷宫中,还是不要被人抓住把柄才是。” 折柳向来都是一个懂事的丫头,于是她点头应下了。 但随即,她还是有些不满撇撇嘴,“但是这冷宫内只有奴婢一个人,奴婢怎么能做得完那么多。” 方才耕作了整整一上午的江宁自然明白折柳独自一人的艰辛。 而像穆景昭那种从来不当人的人,很难讲会不会故意找茬。 “这样,若是你实在没办法的话,你就去找皇上帮忙。” “什么?”折柳惊讶的瞪大眼睛,手上的动作不自觉的一顿,把江宁的脑袋连带着扯向一边。 江宁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起啊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折柳一个劲的对她倒着歉, 然而,江宁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继续开口,“你就跟他说,这是他体验农耕生活的第一步。就可以了。” 很显然折柳根本不相信,这么的一套说辞能够劝到那个天之骄子去锄地。 “就这样?” “就这样。” 眼看着江宁目光坚毅,折柳也随之点了点头。 很快的时间,江宁便收整完毕,拿着自己说书所配的那块木板便快速走到了宫殿前院与梦吟回合。 却不料,自己方才兴冲冲的跑出去,便和穆景昭迎面撞了个满怀。 江宁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自己想要把累活丢给穆景昭的小心思可能又被对方所识破了。 她踉跄后退两步,有些尴尬的笑着看向穆景昭,“皇上此时前来所谓何事啊?” “听说你要去霜华宫内给贵妃一个人说书?” 她点点头,“是的。” “为何?” “因为贵妃娘娘请臣妾前去。” “那要是我请你,你也会来?” 江宁静默了片刻,随即开口,“如果有银子的话——” “贵妃允诺了给你银子?” “并没有。” “那为何你愿意去给贵妃说书。” “因为前些日子我深夜翻墙去贵妃娘娘宫中寻觅孔雀羽,她将孔雀羽交予我,这便是条件。” 江宁这样有问必答的态度显然让穆景昭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他看着江宁,良久最终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贵妃这些日子情绪不太好,你注意些不要触了她的逆鳞。” 江宁一怔,反应了两秒之后方才意识到,穆景昭这是在关心自己。 尽管,她下意识的还是会觉得穆景昭不会那么好心,但她却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接着,穆景昭便把身子转向一边,再也没有阻拦她。 江宁和梦吟并肩走在宫道之上,她漫不经心的哼着歌,心中却犯了难。 因为她实在是想不到,柳锦馥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她过去说书。 明明昨天白天里才闹出这么不愉快的事情,现在正好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免过于巧合了一点。 “那个,姑娘。”江宁有些犹豫的对着梦吟开口。 “你可知道,为什么贵妃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召我前去?” (本章完) 第六十章 天之骄女 事已至此,江宁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毕竟,这个事情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再怎么都该硬着头皮上了。 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江宁就随着凌月走到了霜华宫门口。 霜华宫门口的庭院中,早已事先准备好了说书的桌椅,遮阳伞。 桌面上,甚至摆放着江宁说书时所惯有的瓜子和茶水。 “娘娘且先委屈一下自己坐在这里吧。”凌月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我们家娘娘不喜与人亲近,还请多担待。” 江宁表示理解,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于是拉开椅子便坐了下去。 她如今所在的位置正在霜华宫庭院的正中央,与正殿的门口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保持着一种既能彼此交流的声音又能维系着分寸感的恰到好处。 宫殿门口依旧挂着一片洁白的帷幔,隔着这帷幔,隐约可以看到殿内正对门口端坐的柳锦馥的身影。 凌月将江宁引到了位置上便率先离开。 此时的位置上,就只剩下了江宁和柳锦馥两人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相对而坐。 江宁呆坐了很久,实在还是想不到应该给柳锦馥讲什么故事。 虽然柳锦馥和穆景昭二人看上去关系并不如一般夫妻般亲近恩爱。 但,再怎么说,这两个人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自己就算再怎么蠢,也不会傻到在柳锦馥面前讲自己和穆景昭恩恩爱爱的虚构故事。 而自己最擅长的女将军的故事,自然也是不能讲的。 最擅长的两个方面全都被生生的否认,这么一来,江宁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怎么?到本宫面前便不会说话了?” 江宁静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臣妾只是不知道该跟娘娘说些什么故事。” “那便讲你最擅长的便是了。”柳锦馥停顿了一瞬,“不过本宫可不愿听什么胡编乱造你侬我侬的爱情故事。” 江宁深呼了一口气,心道果然这两人还是有情分所在,还好自己没有选择讲那些故事。 她略微思索了一番,心中有了主意。 “那我便给娘娘讲一个女将军的故事吧。” 江宁心跳如雷,隔着纱幔,她看不清柳锦馥脸上的表情。 不等柳锦馥的回答,江宁再度急急的开口,“这是臣妾在民间听到的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哦?”这么一句话像是瞬间引起了柳锦馥的兴趣一般,“这个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 “嗯。”江宁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呼吸平息下来,“臣妾身边的女子皆是对那味为传说中的女将军敬仰有加。” “那你便讲讲吧。”不知道是不是江宁的错觉,她隐约从柳锦馥的话语中中听到了几分似叹息似欣喜的意味。 即使是已经商量妥当,江宁却在准备开口之时,大脑却还是难以遏制的宕了机。 其实就在江宁话音刚落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 虽然自己准备要说这个事情的本意其实是想要把那民间的美名传到柳锦馥耳中。 但是,其实当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其实她也不了解。 毕竟,说书之人为了吸引观众,或多或少都会在故事中增加一些戏剧性的东西,跟真实情况产生偏差。 她当着柳锦馥讲这个故事,也很难说会不会在无形之中戳中柳锦馥的伤口。 那样,自己可就遭殃了。 但,既然自己已经和柳锦馥达成了一直,自己挖下的一个坑也就只能闭眼跳下去。 于是,江宁也就只能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传说昭乾年间,边境纷乱,突厥屡犯,百姓苦不堪言,为救百姓于水火,皇上屡次派兵镇压,未果,突厥欺压百姓愈演愈烈,双方战争一触即发。” “彼时正值两国交战之际,边境混乱,民不聊生,边境灾民大量涌首都,整个恭国上下陷入一片混乱。” 江宁试探性的开口交代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背景故事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去,望向帷幔之后的柳锦馥。 隔着帷幔,江宁看不清柳锦馥脸上的表情,但她隐约可以感觉到柳锦馥端坐的动作并无半点的变化。 于是江宁喝了一大口茶水,又继续说了下去。 “边境战争屡战屡败,朝中民间一片混乱,彼时的皇上也乱了阵脚,开始在全国上下广泛征兵以包围边境安宁。民间有女,年方十八,姿容倾城,聪慧过人。出生时哭声嘹亮,天边红云蔽日,方圆百里百花齐放,蜂舞蝶绕,见者叹为观止,皆道该女子命中显贵,乃九天玄女降世,是国母之命格,恭国或因该女子的降临而富裕昌盛。” “该女子天赋过人,三岁则可举起百斤巨石,十岁能扛千金巨鼎,十二那年单枪匹马手刃山中猛虎,能力显赫。彼时正值乱事之秋,众人皆叹该女子能力过人,或成救世之主。” “此女得知征军之讯,心中所念,当天夜里便突然恶疾,大病三天三夜,世人痛哭流涕以为国之将亡。三日之后,该女子性情突变,嗓音粗犷,蛮力更甚。趁着夜色,该女子女扮男装隐姓埋名潜入征军队伍,由此,成为了军中一名普通将士。” “入伍之际,该女子凭借过人的才能颇受将领赏识,年方十八,便在演练中屡战屡胜,成为新人中的一位猛将,最终获得随军西征的资格。陛下对这场战役看重至极,甚至专门派出了太子亲自领军打仗,只求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彼时正值隆冬之际,北风呼啸,大雪纷飞,黄沙漫天,军队士兵在远征途中伤亡惨重,无数士兵因酷寒而殒命。即使环境艰辛如斯,但远征军众人却始终为这国家利益与百姓安乐而咬牙坚持,最终在数十天的长途跋涉之下,远征军终于在太子殿下的的带领之下来到北疆。” 眼看着柳锦馥没有半点的反应,江宁也在斟字酌句的试探中逐渐步入佳境。 她伸出五指,表情凄怆的开口道。·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绝美爱情 “边塞北风呼啸,沙石漫天,呼吸之间皆为沙土,生长于恭国地区的将士难敌北疆的凄厉强风,口鼻渗出鲜血,寸步难行。” “如此恶劣的条件把恭国将士们的士气消磨得所剩无几,等来到边境之时,恭国将士已然伤亡惨重,所剩无几。” “尽管如此,将士们却还是为着祖国的荣光而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众人百般思索之后,最终选择了在一处水源边安营扎寨。那日晚上,无月无星,塞外寒风呼啸。整日长途跋涉的将士们昏昏欲睡,饥寒交迫。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突厥的将士已经在此刻布下了天罗地网在请君入瓮。” “深夜,寒风呼啸,把所有的低声异响尽数掩盖,太子与其麾下将领聚于营帐中准备商量战略。就在这时,营帐外浓烟四起,有人高声呼喝‘走水’之声,众人纷纷大惊失色,冲出营帐外准备救火。独留太子一人留守于营帐之中。塞外天干,大火燎天,营中一片混乱。” “就在此时,有敌方贼人数十趁乱接近营帐,冲入将军主帐之内准备袭击太子。那数十名敌军皆长发髯须,身壮似虎,面貌凶恶,声如洪钟,手臂粗壮如树干,青筋如黑蛇盘虬。 太子以一当十,却依旧败下阵来,层层包裹之下,敌军之匕首已经抵上了太子殿下的脖颈。太子殿下深知已无力回天,懊悔不已。就在太子殿下被胁迫之际,一根银针从门帘缝隙之中呈破风之势飞入帐内,直愣愣的刺伤了那敌方贼人指节,挑断了其指间经脉。” “敌方贼人瞬间哀嚎一声,手上的匕首颤抖着落下,手指再也没有了拿起匕首的能力。敌军大惊失色,仓皇张望左右不知该如何反应。就在这时,此女子手持长剑跳入营帐内,手中的长剑化为幻影,与太子殿下联手,连败敌方十名威猛将士,大获成功。” “至此,该女子荣获功勋,成为太子麾下的一名得力猛将。” 在这个说书的过程中,江宁的声音渐弱,逐渐没了说书的心情。 一来,是因为这个过程中没有观众的反馈让江宁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二来,是因为在这个说书的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个自己之前从来都没有发现过的细节——穆景昭和柳锦馥二人,曾经是战场上并肩作战的战友。 假设这个女将军的传说当真是真实存在,那么,当年那个赏识柳锦馥并对其予以重用的太子殿下,自然就是她现在的夫君穆景昭了。 原本她所听到的那个女将军的故事,就在女将军被发现之后从此销声匿迹便戛然而止,如今,她似乎能补全那个故事的后半段了。 入伍参军在女将军面见自己父亲之彻底败露,其父亲为了堵住恭国上下悠悠之口,故将女将军彻底逐出军中,而被逐出军营的女将军饱受非议所困扰,为保护她不受伤害,往年战友娶她为妻。 实在是可歌可叹啊,江宁暗暗的感慨了一句。 “怎么不说话了?”白色的帷幔 内,柳锦馥的声音骤然响起,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宁感觉自己仿佛从对方的话语间听到了几分颤抖。 “臣妾有些累了。”江宁干巴巴的说了一句,随即有些心不在焉的端起一边的茶盏喝了一小口。 “如此,那你便先歇息一下吧。” 江宁点了点头,心中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懊恼。 她说书的过程中,听到了那其中荒诞离奇的描写,自己也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江宁越多说一句,她便越觉得,自己在当事人面前去讲述这种被杜撰过度的故事,本就是对她本人的一种亵渎。 于是江宁这下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但她也没有急着离开,就只是跟柳锦馥二人,相对而坐,自己心不在焉的消化着不久前所得知的后续带来的冲击。 她反反复复的回想着昨日里在霜华宫内发生的一切,好像确实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找到了穆景昭偏袒柳锦馥的证据。 在为这可歌可泣的绝美爱情落泪的同时,江宁也暗自感慨,还好柳锦馥有了个还算完美的结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梦吟的通报声,“娘娘,柳大将军求见。” 还没等白色帷幔内的柳锦馥回应,便见一名身材精瘦高挑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了院内。 那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精神矍铄,身姿笔挺,浓眉大眼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望而生畏。 江宁暗道,这个人大概应该便是柳锦馥的父亲,大将军柳钺。 那大将军大步流星的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在路过江宁之时目光不由得瞥了她一眼,只是一眼的功夫,他便有些嫌恶的转开。 大抵上是把江宁当作了供主子们说书取乐的艺人罢了。 柳钺撩开帷幔便径直走进了殿内。 江宁深知自己留下也实在是有些不脱,于是两步上前,施施然对着柳锦馥行了个礼,“贵妃娘娘,臣妾便先行退下了。” “梦吟,你送送宁妃。”柳锦馥的声音传来,江宁瞬间摆手拒绝,“不必不必,臣妾自己走便是了。” 不等梦吟回应,江宁一转身,便出了霜华宫。 而此时,正在霜华宫正殿中的柳钺微微侧头,望向殿内那正往外走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宁妃?那便是江清远的女儿。” 柳锦馥点点头,算是做了回应。 柳钺微微垂头,嘴角毫不掩饰的勾起了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看来之前,也算是我高看他了。” 另一边,冷宫中,林徵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进了书房。 “皇上,柳大将军方才进了宫,此刻正朝着霜华宫的方向走去。” 正端坐在书桌边看着书卷的穆景昭微微抬头,神情里有几分疑惑,“柳钺?” “大抵上是为了清水县反叛一事吧。” 清水县位于恭国东南方向,依山傍水,地理环境优越,经济繁荣昌盛,算是恭国除了皇城之外第二繁荣的城市。 早在三四年之前,清水县便因为及其丰富的盐铁矿产资源丰富而发展蒸蒸日上,吸引了大批的流民涌入,经济一度超过皇都。 然而这一切就在三年恭国上下开始施行盐铁官营政策而发生了转折。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生活不易,皇帝卖艺 彼时的穆景昭方才登基没多久,根基未稳,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而清远县虽经济繁荣昌盛,实则经济全都掌握在当地的豪绅手中,当地百姓收入惨淡苦不堪言。 于是穆景昭深思熟虑之后,颁布了盐铁官营政策,一来收回盐铁生意这两个香饽饽,二来巩固政权笼络各地百姓民心。 穆景昭为了落实这一政策,费心费力,专门派遣了户部尚书沈同亲往民间处理此事。 令穆景昭没想到的是,短短三日时间,沈同便彻底的办成了此事,由此,盐铁官营政策开始正式在恭国上下施行。 穆景昭自然是知道,沈同能够如此快速的完成这一系列事情,肯定是在其中使用了什么别样的手段。 至于具体是什么手段,穆景昭也念及对方办事得力不愿再去深究。 然而,穆景昭的息事宁人却留下了无穷无尽的后患。 那些原本富甲一方的盐商和铁商财权一朝被夺,报复心渐起,时不时的会在全国各地制造一些骚乱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所幸,这些商人往日里积怨已深,并未连结成一个庞大的势力。 对于当地豪绅闹事一事,穆景昭向来以安抚为主,以为自己给予对方适当的安抚,这件事情便会慢慢平息下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三年过去了,这些事情并未在他的安抚政策里平息下去,反倒是越演越烈。 而那些相对分散的豪绅势力,似乎也明白了各自为政终究是难成大气,逐渐走向联合,成为了当地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这件事情,一直是穆景昭始终无法平息的心病。 林徵微微点头,表示认可穆景昭的说法。 “如此大的事情,他不来见朕,反倒是去见贵妃这算什么?” “或许是认为皇上您会念及自己与贵妃的情分。” 穆景昭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他向来是不愿意让柳锦馥参与其中。 “他这是料定了朕最终还是会被逼无奈武力镇压。”穆景昭紧蹙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柳大将军只是想要给柳大公子铺路。”林徵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自己的说辞,“只是未免过于急切了些。” 提到柳锦馥的那个哥哥,穆景昭脸上都难以遏制的多了几分轻蔑和嫌恶。 “那个草包。” 林徵不知该如何搭话,于是便也陷入了沉默。 穆景昭眉头紧蹙,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他伸手,下意识的想要伸向自己身前的磁盘,想要从其中摸出一个蜜枣放进嘴里。 无奈,那盘中早已是空无一物。 穆景昭扑了个空,他讪讪的收回手。 “先就这样吧。”穆景昭深呼了一口气,似乎还在因为自己没能吃上蜜枣而耿耿于怀,“这些日子你帮我多注意着贵妃那边,一旦有异像立刻通知我。” “是。”林徵躬身应下。 “如今,朕就看贵妃生日上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了。”穆景昭沉声,好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而后,穆景昭便陷入了持久的静默之中,他有些眉头紧锁的像是在苦恼着什么,久久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这冷宫中的空气好似都随着他的静默而彻底凝滞了下去。 没有了穆景昭的命令,林徵也不敢退下,于是就跟他两人相对无言的站着。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响。 “皇上,奴婢有事求见。” 穆景昭一下子便听出了这说话就让正是江宁宫中的宫女折柳,于是他回过神来,对着门口的方向应了一声。 “进。” 得到了穆景昭的认可之后,折柳推门而入,快步走到了穆景昭身前,施施然对着穆景昭行了个礼。 “你求见朕所谓何事?” 穆景昭抬眸看她,只见折柳双颊绯红,不断有细密的汗珠从她额角渗出,她的裙边衣角还沾染着些许新鲜的泥泞。 “我家娘娘让奴婢告诉皇上,从即日起,您便可以开始体验耕种的艰辛了。” 这么的一句话倒是让穆景昭瞬间来了兴致。 “哦?” 折柳面不改色心不跳,“娘娘说了,耕种是从松土锄地开始的。”见穆景昭颇有兴致的模样,折柳连忙对他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皇上请。” 江宁方才出霜华宫不久,便听到了殿内响起的一阵争执声以及瓷器打砸声。 江宁心中暗道不好,于是连忙快步朝着冷宫跑去。 不料,她方才走到自己的宫殿门口,便看到冷宫门口聚集了一大片宫人正趴在冷宫门上鬼鬼祟祟的正在讨论着什么。 她掐指算了算,此刻正值她说书的时候,大家如此热切大抵上也是赏她的面子,想来听说书罢了。 江宁顿时喜笑颜开,双手背后小心翼翼的上前,准备迎接各位热烈的欢呼声。 然而,直到她走到台阶上都并无一人发现她的存在。 江宁并不气馁,又对着众人轻咳了几声。 然而众人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凝神盯着冷宫内。 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道:“你们都围在本宫殿前干嘛呢?” 众人这才才如梦方醒般的转头看她,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刻转过头去。 平时习惯了下人这般没大没小的江宁自然不会介意,她两步上前,学着众人但动作趴在门框上朝着殿内的方向望去。 只见冷宫院内,折柳和穆景昭一人一把锄头,正有模有样锄着地。 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卖力,倒颇有些像模像样。 江宁颇为欣慰点点头,心道不枉她教了折柳这丫头这么长时间,她总算是有了点长进。 身侧的宫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关注着正在学习锄地的穆景昭,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宁混进了人群中。 对于这样一个离奇又荒诞的画面,宫人们的讨论声自然是不绝于耳,有人揣测皇上是为了体悟百姓之苦,有人直言这都是宁妃娘娘的吩咐,有人则言是两口子的矛盾皇上遭受了惩罚。 总之就是,众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叽叽喳喳的讨论了个没完没了。 “你们想知道皇上为什么那么做吗?”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爱情的力量 江宁这么一句话,登时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 人群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宁妃在他们身边默默观察了那么长时间。 “当然想知道啊娘娘,莫非您知道什么内幕。”一位尖嘴猴腮的小太监率先压低声音对着江宁发问。 还没等江宁回应,人群中便有一名浅绯色衣服的宫女开口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皇上心疼娘娘啊。” 又是一名面目方正的小太监一板一眼的抢答。 “格局!什么是格局?!皇上当然是因为体恤百姓。” 又是一名身着绿衣的宫女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开口道,“莫不是,皇上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 “胡扯!皇上乃真龙天子,什么牛鬼蛇神见了都要退避三分,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不敢上皇上的身!” “娘娘,您可教教奴婢御夫之术吧!奴婢要是学会您三成功夫多半是吃穿不愁了!” “皇上如此煞费苦心体谅下人,你就只想着男人?!我听了都为皇上不值!” “你们真的没人觉得不正常嘛?皇上如此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还没等江宁摆出那个故弄玄虚的姿态,身侧的宫人便自顾自的吵开了。 众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愿退让,颇有想要大干一架的架势。 江宁抬了抬下巴,伸手拦住了各执一词的众人,慢悠悠的开口道。 “想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争执的声音戛然而止,四人面面相觑,最终动作整齐划一的转头望向江宁。 “为什么啊娘娘?” 江宁嘴角勾勒出了一个满意的弧度,她双手背在身后,故弄玄虚的抬抬下巴,也不说话。 “娘娘啊,您就不要拿奴婢们寻开心了,快说吧。” “娘娘,求求您开开金口吧。” “娘娘——” 眼看着人群中的几名宫人就要颤颤巍巍的给江宁跪下了,她见好就收,脚步轻点跃进了冷宫中,就只留下了这么一句。 “待本宫稍稍准备准备,好好跟你们说道。” 众人纷纷转头,一脸期待的望向江宁远离的方向。 只见江宁步履轻快,两步便跃到了正在锄地的穆景昭身侧,站在田地边缘,歪着脑袋打量着穆景昭劳作的成果。 这样简单的活计对穆景昭来说算不上难。 他身为男子,力气自然比江宁折柳这两个女子要大得多,再加上本就从小习武,这种体力活自然是不在话下。 折柳也就亲身教导了他两下,他锄起地来就颇有了几分模样。 江宁看着穆景昭锄地的动作如此的从善如流,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又走上前去拍了拍穆景昭的肩膀。 对方锄地的动作就在江宁的掌心搭上他肩膀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江宁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两步跳离了耕地边,生怕穆景昭一锄头挥在她的脑门上。 “皇上加油,臣妾相信您一定可以的!” 穆景昭仰头看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便被江宁那一声故作可爱的鼓舞声生生的堵了回去。 于是他也就生生的吞下了自己嘴边的话,垂下头去继续锄地。 江宁蹦蹦跳跳的走到一旁去搬桌子准备说书,不再看自己身后的穆景昭。 门口的众位宫人却瞬间炸了锅。 “我就说吧,也就只有娘娘有本事让皇上拿起锄头耕地,这都是爱情的力量!” “咱们能遇到宁妃娘娘这样的主子,当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我看啊,咱们跟娘娘关系如此之好,日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啊!”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皇上把这次贵妃娘娘的生辰宴全权交给了宁妃娘娘打理。” 人群中,不知道哪个宫人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宫人们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之后,又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这样的事情不是向来都是皇后娘娘的专利嘛!” “天,上次十五之夜皇上便留宿冷宫,如今又直接搬来与宁妃娘娘同住——” 一名黄衣宫女发出了一阵惊呼声,眼睛越等越大。 “这、这难道是——” 宫人们脸上流露出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最终,还是一名老太监率先回过神来,他微微垂头,用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咱家可是日日都来听娘娘说书,娘娘不会忘了咱家吧。” “我上次可是一口气在娘娘那里买了十串糖葫芦,娘娘肯定记得我。” “我上次给娘娘打赏了足足十两银子——” “我上次——” 众人的议论声一声高过一声,原本专心锄地的穆景昭停了手上的动作,神情不耐的瞥了门口的方向一眼。 然而那议论中的众人兴头正盛,丝毫没有觉察到穆景昭的不满。 折柳觉察到穆景昭的目光,连忙两步上前,一把拉上了门,将一切嘈杂喧闹瞬间隔绝在外。 突如其来的关门声瞬间惊醒了热火朝天议论中的众人。 讨论声戛然而止,画面定格了片刻,一位连忙捂着嘴巴用低得微不可闻的声音开口,“我们刚刚说的话皇上不会听到了吧!” 这句话一出,众人瞬间面露惊恐,生怕穆景昭怪罪下来,自己收到牵连。 “我忽然想到自己宫里还有点事情没干完,还是改日再来照顾宁妃娘娘的生意吧。” 话音刚落,那说话的宫女便一溜烟的跑得没了影。 “我也是。” “我也是——” 也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冷宫门口的宫人们都瞬间没了踪影。 而此时,江宁正美滋滋的搬好了桌子,正打算迎接自己的银子。 她连跑带跳的上前,一把拉开冷宫的大门,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欢呼。 “本宫准备好了——” 她对着一旁的路口喊着,却无一人回应。 江宁依旧不死心,又对着空荡荡的路口喊了一句,“人呢——” 依旧无人回应。 忽然意识到了这前来听书的宫人大概早就跑得没了影,她有些颓丧的垂下头,拖着步子缓步走到院落中央搭好说书桌边上一屁股坐下,仰头望天。 此时日光正盛,暖橘色的阳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她的脸上,在她的发丝上凝聚出了几分细碎的光点。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若干个金灿灿的金锭子在她眼前飘来飘去。 “你在干什么?” 穆景昭的声音猛然将她拉回现实,眼前那星星点点的幻像瞬间化为泡影。 江宁心无名之火渐起,她即刻翻身直面着穆景昭,“你是不是对他们说了点什么把人吓走了?”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争吵 此刻的穆景昭方耕作完,绣工精湛的暗金色蟒袍两根袖管高高挽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了一小节健壮有力的胳膊肘。 方才清洗过的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侧,一道锄头柄留下的红印斜亘在他的掌心,巧妙的将他的虎口和另一侧的手腕连接在一起。 偶有几滴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地,在地面上留下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水坑。 即使是体力充沛,但长时间的机械运作还是让他的额角沁出了些许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糊糊的巴在他的额上,徒增了几分狼狈。 “那些下人在那儿吵吵闹闹朕实在是心烦,所以把门关上了,并未赶人离开。” 即使是疲惫至极,穆景昭却还是身姿笔挺,强撑着跟江宁解释。 然而,此刻的江宁却还沉溺在自己到手的银子凭空飞走一事之中,她瞪了一眼穆景昭,很显然,她并不相信对方能够对下人这么客气。 “你都把门关上了,这不是赶人离开是什么?” 穆景昭莫名其妙的被江宁呛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可是皇上,别说是让下人离开,就算是让他们从这里滚到城门门口,那又如何? “就算朕赶人离开那又如何?如此大声议论主子的事情,朕没有责罚已经是网开一面,难不成正还要委身去哄着劝着他们走?” 江宁心中向来不存在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她在宫中这么长时候,没规矩惯了,渐渐的也不太能记起自己跟穆景昭之间隔着一道天堑般的距离。 不知是穆景昭这副傲慢的模样让她有些不悦,还是那到手的银子不翼而飞让她感伤,又或者是自己帮助对方笼络人心的一片苦心被辜负的委屈。 抑或者是上面三者皆备。 总之,一股无名怒火从江宁心中腾腾生气,她瞪着穆景昭,梗着脖子一副不肯服输的模样。 “我苦心帮你笼络人心,让人知道你体恤下人,你就是这么体恤下人的?” 穆景昭被江宁猛然拔高的声音惊了一下,但随即,他回过神来,眼中也浮现出了几分怒火。 要知道,他可从来都是被千娇百宠的皇上陛下,普天之下,任谁见了他都得三跪九叩。 别说是对他呵斥了,就算是一点点不恭敬的样子都不敢有。 而现在,他居然被指着鼻子呵斥,而且,呵斥他的还是一个街边卑贱不堪的说书女。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穆景昭的心底腾腾升起,他脸色阴沉的可怕,低头,直视着江宁的眼睛,黝黑的眸子看不出半点情绪。 “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敢这么跟朕说话?” 穆景昭周身的威压让江宁有些战栗,这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像是瞬间把江宁拉回了现实。 恍惚之间,她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自己被迫替嫁的那天晚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将自己性命轻飘飘的丢出房门送入冷宫的皇帝陛下。 即使如此,她却还是不卑不亢的仰头直视着着穆景昭。 她对穆景昭的忤逆行为并非是因为自己忘了自己的身份,而是因为在她心中,百姓远高于皇帝。 国家先有百姓后有君主,君主是百姓的选择。 所以,百姓是远远在君主之上。 江宁依旧不卑不亢的仰头看着穆景昭,眼神中没有半点怯懦,“我是皇上的臣民。” 穆景昭两步上前,两人的身高差距形成的巨大压迫感让江宁有些喘不过气。 他瞪着江宁,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臣民?你既知你是臣民,就应该遵循臣民的本分,忠君爱国,第一条便是忠君。” 穆景昭那逼人的目光让江宁有些喘不过气来。 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倔强的梗着脖子,不愿低头。 但此时,她却已经不愿再继续跟穆景昭争辩下去。 因为她知道,这个远在高峰的人所看到的一切,和自己这般身在低端的人所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 不管她怎么呐喊,怎么呼唤,他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终于,江宁有些乏力的垂下了头,在这场对峙中主动退出。 毕竟就算她有心帮穆景昭修复他与下人的关系,那她利用穆景昭的名号为自己赚钱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口中吐出一声宛若蚊蝇的声音,“臣妾知道了,臣妾会记住自己的身份。” 说罢,她转身离去,再没有多言。 直到江宁彻底转身离开,穆景昭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他表情迷惘,似乎没有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此刻,他的双手已经完全干涸了,那掌心下方的一小摊水迹也完消失殆尽。 良久,穆景昭终于回过神来,他缓步走到江宁摆好的说书桌边落了座,整个人无力的瘫软了下去。 另一的墙角,折柳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两人那针尖对麦芒般吵完架之后,快步随着江宁跑进了屋子。 “娘娘。”折柳小心翼翼的喊了江宁一声,不等对方回应,她便率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此刻的江宁正面向着墙面,整个人蜷缩着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折柳迟疑了一下,缓步走到江宁的床边坐下,有些迟疑的把掌心覆在江宁的肩膀上,“跟皇上闹别扭啦?” 江宁没有吭声,她倒也不难过甚至也不太生气。 此刻,只是有一缕淡淡失望笼罩在她的心口。 是对她自己,还是对穆景昭,抑或者是对这个国家。 她说不清。 然而,此刻折柳只当是两个小口子在争执调情,并未在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娘娘不要放在心里去,咱们皇上的脾气就是那样,您多担待担待呀。”折柳声音轻柔,覆在江宁胳膊上的指尖轻点,像是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 江宁满肚子的无奈又不知该如何排解,最终,她忍无可忍的翻身起来,快步走到一旁抽屉。 她一把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赌气般的塞进折柳的手里。 “帮本宫把这个东西拿去还给皇上。”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分歧 江宁两把把那绣工精湛的钱袋塞进折柳手中,重新面向墙壁的躺回了床上,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模样。 折柳则是呆呆握着那硕大的钱袋立在正殿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要知道,就江宁平日里那爱财如命的性子,别说是那么大一袋子的钱,就是一个铜板丢了,她都得心疼许久。 若是真的把这袋银子送出去,届时江宁后悔起来,估计得得忍不住去跳井。 折柳垂头,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钱袋。 那钱袋约莫手掌大小,淡金色的袋布上泛着细腻的光泽。钱袋正中央,细密的针脚正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龙。 一看便知道是穆景昭的东西。 许是因为里面塞满了钱块,平滑的袋布被撑出了若干道大大小小的褶皱,鼓胀得像是随时随地会破开。 折柳小心翼翼的捧着掌心的钱袋,心中不由得想到了这东西要比自己的性命要贵重得多,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惆怅。 但同时,这也让她愈发小心了起来。 许是一直没听到折柳出门的动静,江宁闷声闷气地重复了一遍,“还不快去。” 这么一来,折柳就算是再怎么惶恐,也实在是不敢再推辞了。 “是,娘娘。”折柳小心翼翼的捧着袋子,转身出了正殿的门。 其实江宁这么做,也当真不是在跟穆景昭赌气。 那一整袋金其实是穆景昭租赁冷宫土地而预付的定金。 她之所以同意把冷宫土地让出去,是心中相信穆景昭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去体悟百姓疾苦。 而不久前她跟穆景昭的对话,倒是让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管耕再多的天种多久的地,像穆景昭这种人,始终都没办法理解百姓之苦。 这么一来,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包括这个契约的存在,也没有了意义。 她心中笃定,穆景昭做这个事情,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闹着玩罢了。 自己辛勤开垦的土地,最终还是免不了被搁置荒废的结果。 因此,她宁愿不要这个银子,把土地收回自己耕种。 折柳小心翼翼地捧着钱袋出门,此时的穆景昭,依旧懒懒地躺在江宁搭好的说书桌边。 他双眼微闭,发丝略显凌乱的脑袋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 面对方才跟江宁争执不久的穆景昭,折柳心中自然是惶恐到了极点。 她踌躇地迈着碎步走到穆景昭身边,嘴唇蠕动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最终,还是穆景昭率先睁眼,“何事?”他声音微微嘶哑,像是疲惫极了。 他挺身而起,姿态依旧笔挺。 折柳迟疑的将手中的钱袋捧到穆景昭面前。 穆景昭看着折柳手中的钱袋,双眼微眯,方才跟江宁剑拔弩张的那股子戾气方才消失了片刻,便再度涌上了穆景昭的脸。 折柳被他这突变的脸色扰得心悸,捧着钱袋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娘娘让我还给您的。” 折柳哆哆嗦嗦的说完一整句话,穆景昭却始终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久久不曾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穆景昭脸色难看,始终没有伸手去拿那钱袋的意思。 “奴婢不知。” 穆景昭抬眸朝着不远处的殿门口望去,那宫殿门大敞着,却始终不见江宁的踪迹。 “还回去。”他声音沉沉,“告诉她,既然跟朕达成一致,便要遵守契约精神。” “是、是!”折柳连连点头,逃跑似的跑回了殿中,重新捧着银子递到江宁面前。 然而江宁却丝毫不为之所动,“本宫不要银子了,这地我自己种,退回去吧。” 逼不得已,折柳又再度捧着钱袋跑到了院中,被穆景昭一句,“那应该把今日耕地的酬劳交给朕”给搪塞回。 而这次,江宁难得慷慨,开始正经的让折柳传话给对方谈价格。 可对方却偏偏又说,自己身为九五至尊,价格不是江宁能随意支付的。 这话一落到江宁耳中,自然又因为“九五至尊”这一说辞闹了而闹了脾气。 双方你来我往,又借着折柳的嘴吵了一架。 最终,双方谁也没有退让妥协,依旧在各自的一小块地方生着闷气。 折柳累得精疲力竭,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下,更别说继续传话了。 那还钱的事情,自然便不了了之了。 后面的日子里,折柳都提心吊胆的,连走路的步子都放缓了几分。 陆风也从此销声匿迹不敢在冷宫附近出现,生怕触了穆景昭的霉头遭了惩戒。 穆景昭依旧是借着御书房屋顶被毁的理由住在冷宫中。 只是,他跟江宁二人,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见了面,也只当作是没看见便匆匆离开。 两人明明同在一片屋檐下,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江宁没有再说书,偶有几名宫人习惯性的在申时聚拢在冷宫门口,便被折柳以江宁身体不适而劝回。 一开始宫人们还会因为担心江宁,让折柳帮忙传达自己的关心之情。 时间一长,大家大概也从其中品出了几分的别的味道。 于是也心领神会的不再来赴每日申时的约。 这些空闲的日子,江宁便开始专心筹谋起了柳锦馥的生辰宴一事。 虽然她跟穆景昭关系的破裂可能会直接导致她拿不到半点酬金,但就给柳锦馥筹备生辰宴一事,她还是非常乐意的。 这跟银子没有多大关系。 因此,她的生活,过得也还算得上充实。 但让江宁没想到的是,穆景昭并没有像她料想中那般三分钟热度的耕种。 相反,他每日亲历亲为投身耕种,一有空便抓着折柳问个不停。 前几日,穆景昭方才松好土,将准备好的种子种了下去。 对于自己第一次播下的种子,穆景昭倒是颇为在意,日日便要蹲在耕地便观察许久。 倒是颇有几分情真意切的诚恳在其中。 然而,穆景昭的一片苦心上天似乎并不愿意买账。 他蹲守多日,迟迟没有看到耕地里有半点发芽的迹象。 按照折柳的说法,这种子早该冒出嫩芽,但不管穆景昭块看多少遍,却还是没有半点迹象。 于是,他也终于不由得焦急了起来。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夫妻没有隔夜仇 “奴、奴才也不知道呀。”折柳被穆景昭逼问得没了办法,欲哭无泪的颤抖着说出一句话。 折柳这样的人世代便是为奴为仆,对于耕种这种事情也不过是江宁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罢了。 离开了江宁,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等穆景昭继续追问,折柳便又再度急急开口,“娘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只管做便是了,哪还去管是因为什么?” 折柳这么一开口,穆景昭便安静的闭上了嘴巴。 眼看着穆景昭实在着急得紧,折柳怯生生的抬眼,“皇上您要不去问问娘娘?” 主子们吵架,遭罪的肯定是折柳这个奴才,她心中始终盼望着江宁和穆景昭两口子能早日重归于好,让冷宫恢复原样。 想归想,更多的折柳便不敢了。 伺候穆景昭多年,她对这个皇上的脾气再了解不过,稍微不注意便会掉脑袋的事情她可是万万不敢做的。 但刚刚,她稍不注意就显露了自己的真实心思。 只是这不经意的袒露便足以让她颤抖战栗了。 穆景昭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便毫无起色的耕地陷入了沉思。 等待回应的过程折柳也并不忐忑,她倒也不觉得穆景昭真的会因为这一小片耕地便拉下脸主动和江宁求和。 “你去帮朕问一下。”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穆景昭一开口,她便觉得一定是拒绝。 于是她下意识的点头应了下来,“奴婢遵命,皇上。” 直到过去片刻,折柳似乎才恍然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 “嗯?”她猛然抬头,正对上的是穆景昭一张腼腆中带着几分纠结的脸。 发现折柳看他,穆景昭脸色瞬间恢复如常,“不要让朕重复第二遍。” “是是。”折柳点头如捣蒜,连忙撒丫子跑了出去。 而此时,江宁正在为了柳锦馥的生辰宴而发愁。 虽说她常年说书,风花雪月的新奇东西也知道得不少,但不管多么新鲜浪漫的东西,江宁总觉得不适合柳锦馥。 谈到庆典,左不过是歌舞表演,鲜花烟火。 这些准备起来倒也容易,但总与江宁眼中的柳锦馥相去甚远。 若是盲目照搬模仿的话,虽然稳妥,却总让江宁自己觉得缺乏一点心意。 而柳锦馥真正喜欢的,江宁当然心中也颇为清楚。 但这些东西都是敏感得不能再敏感的东西,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弄巧成拙是小,更严重的可能会危及性命。 眼看着柳锦馥的生辰还有不到七日,江宁是日思夜想,绞尽了一切脑汁去思考探索。 然而,不管她怎么绞尽脑汁,却总是毫无头绪。 以至于直至今日,江宁依旧毫无准备。 此刻,她正端坐在正殿的桌前,桌面上铺着一张几乎与桌面同等大小的纸张,纸张上分布着许多没有任何规律可循的斑驳墨迹。 江宁手持毛笔的手腕颤抖不已,随着颤抖的动作,不断有新鲜的墨汁滴落在纸张上。 一阵指节叩门的声响响起,江宁深呼一口气,缓缓收回自己颤抖不已的手,仰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进。” 随着折柳开门的动作,一大股气流瞬间钻了空子涌入殿内,卷得散落一地的纸张漫天飞舞。 折柳被这飞舞的纸张阻断了前进的步伐,她呆立在原地,等着那漫天废纸飘然落下,这才继续往前。 一张被墨迹填满的纸张打着旋儿从折柳面前落下,她一伸手接过,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横贯了整张纸张的,遒劲有力的大叉。 而大叉之下江宁粗犷的画风正画着一个被鲜花填满的平台,中间舞女跳着舞,纱幔飘动。 不用细想,折柳便知道这一定是江宁否定掉的众多方案中的一个。 而自己的脚下,被随意丢弃的无数方散落了一地。 “有什么事吗?” 江宁的嗓音里透着几分疲惫的嘶哑。 折柳循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江宁有气无力的趴在桌边,头发蓬乱,双眼无神,眼下那两片青黑浓郁得让人心惊。 她月牙白的袖口上沾染了些许墨迹,在身上斑驳了一整片,偶有一两滴蹭到了脸上,又狼狈又滑稽。 折柳突然有些心疼,她快步上前,给江宁掺了一杯茶水送到手边。 “娘娘,喝点茶休息一下吧,您也太辛苦了。” 这么说着,折柳极其自然的站到了江宁身上,动作熟稔的开始为她捏肩。 江宁也没拒绝,端着茶水便朝着嘴巴送去。 热茶氤氲的水汽在江宁的眼睫上凝结出了点点细碎的水珠,而她那无神的双眼,似乎也因着那碎光点缀重新活了过来。 “皇上想让奴婢问问您,那种子撒下去不发芽可能是因为什么。” 听到穆景昭,江宁眉头下意识的一皱。 这些日子她成日沉溺于为柳锦馥筹备生辰一事,都完全没有注意到穆景昭在做些什么。 因此,折柳这么一句话落在她的口中,倒像是穆景昭为了求和而编出的惺惺作态的借口。 她随手放了手空茶杯,表情不悦,“御书房那么多的书籍,他但凡花点时间心思去翻一下不就知道了,让他自己去查,本宫忙着呢。” 江宁这么一句话,听得折柳是心惊胆战。 这一句话她要是原封不动带回去,她就是一万个脑袋都不够掉。 折柳不敢轻举妄动,继续心不在焉的为江宁捏着肩膀,“娘娘啊,要不您还是委屈一下去跟皇上讲一下吧。” 江宁眉头越蹙越紧,此时的折柳在她心中已然变成了穆景昭的说客,站在了她对立面,这样的认知让江宁颇为不悦。 “本宫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去?” “您没做错什么,您只当是去给皇上传授一下经验便是了。”不等江宁回答,折柳又急急开口,“这些日子皇上日日勤于耕种,奴婢都看在眼里,他虽是嘴上不说,但确实是把娘娘您的话放在心上的。” 江宁微微一愣,穆景昭勤于耕种一事,远在她意料之外。 “皇上有意向娘娘求和,只不过碍于身份拉不下面子,所以才人奴婢来找娘娘求个台阶。” “而且您想啊,如今宫中最了解贵妃娘娘的人,当数皇上莫属。只要皇上开口,苦恼您的问题不也就迎刃而解了。” 江宁盯着自己殿中满地的废纸陷入了沉思。 折柳洋洋得意,心道这问题终于迎刃而解,她判断正确这夫妻根本没有什么隔夜仇。 而这时,江宁却说出了一个全在她意料之外的答复。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用心良苦 “我跟他本不是什么关系亲近之人,从来不存在什么和好不和好之说。”江宁冷冷淡淡的说出一句话,表情没有任何松动。 要是说之前她有些飘飘然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前两天她和穆景昭发生的事情无异于在两个人之间划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这样一道宛若天堑一般的鸿沟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江宁面前,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江宁的一句话,算是彻底的把折柳的全部期望全都生生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暗自叹气,想着自己的好日子终归还是来得不会太容易。 于是,她动作一顿,在江宁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那奴婢先去跟皇上回话。” “嗯。” 江宁微微点头,随即重新拿起毛笔开始思索。 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要想给柳锦馥准备生辰宴,问穆景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穆景昭不能给她出个什么注意,那至少,有对方的提议自己好把握分寸。 但是,她不想。 直到折柳快步离开,她才终于垂下头去继续研究自己东西。 专心致志,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折柳碎步跑向院中,此时的穆景昭依旧在垂头打量着自己面前那块毫无起色的菜地,神情淡然又温和,没有半点不耐。 听到折柳的脚步声,他仰头望去,眼神中生长出一片没有半点掩饰的期待来。 这种期待让一无所获的折柳有些自惭形秽。 她不自然的别过脸去,躲避穆景昭的目光。 “怎么样?” 话刚出口,穆景昭便像是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般的扭过头去,不让折柳看到自己的表情。 “娘娘说。”折柳大口喘着气,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为自己拖延时间,“她说。” 显然,她这样拖延方式让皇上并不买账,对待下人,他还是没办法做到如同对待江宁那般的耐心,“快点。” 折柳被他那样的目光扫了一眼,顿时讪讪收回脖子,“娘娘说,她可以帮你,但是有个条件交换。” 折柳这么一说,穆景昭脸上便重新浮现出一抹期待,“什么条件?” “其实就是贵妃娘娘生辰宴一事。”折柳叹了口气,心中有了主意,“这些日子娘娘闭门不出,日日便窝在房子里筹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她一直很想问您,但实在是拉不下脸。” 穆景昭微微勾唇,嘴角的一抹笑容转瞬即逝,“拉不下脸,难道还想让朕去跟她登门道歉?” 折柳心中咯噔一下,她小心翼翼盯着穆景昭,生怕自己不小心惹恼了这个活祖宗。 “话不能这么说啊皇上。”折柳朝着穆景昭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咱们娘娘可是事事为您着想,如此一片痴心被辜负,只能以贵妃娘娘的事情来掩饰自己,好几次,奴婢还看见她趴在桌边偷偷抹眼泪呢。” 穆景昭脸色突变,“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啊皇上,您想想,娘娘如此爱财如命,却愿意为了您的好名声,无偿将她辛种了几个月的包菜以您的名义免费赠与宫人,这是何等情真意切啊!” 穆景昭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即使如此,他却还是不愿意相信江宁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自己。 “咱们娘娘虽说表面上什么都不在意,但您所在意的,她却一直在为您守候着。”折柳一字一句说着。 在她眼中,江宁不管是说书还是将土地转让出去,都全是为了给穆景昭留下一个好名声, 原本她也觉得江宁做这些事情只是利用穆景昭来赚取钱财而已。 但直到上次,江宁将辛苦耕种的青菜免费赠送一事她才意识到,其实自己误解了江宁。 她辛辛苦苦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给穆景昭落一个好名声,好让这个根基未稳的小皇帝获得民心。 “还有说书一事,她大可以杜撰别的什么东西,但她却偏偏以您来做主角,为什么?” 其实,这也一直是穆景昭费解的事情,按理说,自己新婚之夜将她送出冷宫,她应该对自己心怀恨意才是。 但她却以这样的方式在宫人面前给自己立了一个情深似海的好男人形象,为什么? “还有孔雀羽钗子,娘娘为了帮您稳固后宫,甚至不惜深夜去翻墙求贵妃娘娘。” 折柳越是这么说,越是觉得心中愤慨。 她跟江宁二人,表面上是主仆,实际上却是亲似姐妹般的存在。 在她看来,江宁只是嘴硬不愿承认,但实际上心里还是很在意穆景昭的。 越是这么觉得,她便越是为江宁感到不值。 穆景昭的脑子停顿了两秒,他甚至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被折柳绕进去了,“还不是为了那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是您喊出来的价格,而且最后,也还不是被转送给了皇后娘娘。” 眼看着折柳的情绪愈发的激动,穆景昭莫名有些心虚的闭上嘴巴。 “咱们娘娘为了您的名声,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可是您呢,您却毫不领情,甚至对娘娘说出那么过分的话,实在是伤了娘娘的心啊。” 古怪的,穆景昭被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训斥了一顿,却没有半点气恼。 相反,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辜负了江宁的良苦用心。 不管是说书还是种地一事,他都可以自我说服是江宁贪财的缘故。 但她把白菜以自己的名义免费赠予后宫众人一事,他却实在是找不到理由了。 穆景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对于折柳的话,他完全无法辩驳。 “皇上,咱们娘娘对您可是掏心掏肺,您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让我们娘娘寒了心。” 折柳说着,眼角甚至泛起了点点晶莹的泪花。 她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穆景昭,希望他能尽快领悟到自己的一片苦心。 毕竟,要是他再不松口,自己也实在是编不出来其他的了。 然而,穆景昭却并未像她想象中的一样果断决绝,相反,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重归于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快步走入了御书房中,提笔,飞速在纸张上写出一行字,又拿着纸张出到了院中,递到折柳手上。 折柳展开穆景昭的递过来的纸张,看了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一行字,“贵妃不喜歌舞表演。” 折柳心知,这看似短短的一句话,其实已经是穆景昭做出了莫大的妥协和退让了。 想着主子们矛盾将要解决,自己也不用受这个折磨了。 于是她满脸感激的转头望向穆景昭,却见对方只留给了她一个略显冷漠的背影,只是那脖颈之上,一抹红晕爬上了他的耳根。 她点头如捣蒜,小心翼翼的收好手中的纸张,“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奴婢定会将您的一片心意尽数传达给宁妃娘娘!” 说罢,她便一溜烟的跑进了正殿中。 此时的江宁,正在为她列出的不知道多少个方案而纠结困扰着,她原本满是墨痕的脸上又多了几点五彩斑斓的颜色,看上去又滑稽又可爱。 “娘娘娘娘!”折柳慌慌张张的跑进殿内,吓得沉思中的江宁手上一颤,面前的纸张上瞬间泼洒了一道墨痕,偶有几滴飞溅而起,落在了江宁脸颊黑色的墨迹上,平添了几分写意的美感。 江宁随意的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抹,那黑色与红色在她的脸上混合一气,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那横七竖八的纹路,道有了几分戏曲脸谱的味道。 “你这丫头,要我教你多少遍你才会听?说话不要那么着急忙慌!” 折柳步子一顿,心知自己不久前是因为过于高兴而失了分寸,“对不起啊娘娘。”即使这么说,她心中倒也不会觉得江宁真的会责备她,于是她快步上前,将手上的纸张展开递到江宁面前。 “娘娘您看,皇上心知您在为了贵妃娘娘生辰宴一事而着急,特地给您出主意来了。” 听到折柳这么一句话,江宁瞬间睁大了眼睛,以为穆景昭告诉自己的当真是什么新鲜的招数。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不喜歌舞”四个字。 江宁一斜眼,颇为不屑的重新垂下头去,“贵妃不喜歌舞一事,不用脑子去想也能轻易知晓,我用他来说?” 折柳有些讪讪的缩了缩脖子,心中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家娘娘如此聪慧过人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不开了呢? 她不相信娘娘心中不明白,在这后宫中,只有跟皇上交好才是唯一的出路,这么简单的道理。 所以她不太能明白江宁这次为什么会如此执拗。 尽管如此,她也不愿去深究,只心中惦记着,只有解决主子间的矛盾才是唯一的出路。 “娘娘啊,皇上可是真心想要跟您和解道歉的。”折柳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自己跟陆风在一起都不见得那么疲惫,“皇上得知您为了贵妃娘娘生辰如此费心,可以说是心疼不已,特地让奴婢来规劝您一定要关心自己的身子。” 江宁不以为然,只觉得对方只是一些浮于表面的花言巧语,她可不是会被这三言两语所打动的女人。 “咱们皇上虽说是性格倔强了些,但心疼您,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她小心的攥着那写着穆景昭的字体的纸张,小心翼翼递到江宁面前,“为了让您消气,皇上可是日日勤于耕种,一有什么不懂的东西便对奴婢不耻下问,谁料您日日闭门不出,不见皇上的一片痴心。” 江宁思索的动作一顿,随即缓缓仰头,望向折柳,“他当真问你了?” “可不是嘛,从耕地到播种,不管有什么不懂,皇上便都追着奴婢询问,没有半点主子的架子。” 见江宁略有松动,折柳连忙乘胜追击,“而且如今贵妃娘娘的生辰迫在眉睫,就算您不在乎皇上,那也不要为此毁了贵妃娘娘的生辰宴才是。” 江宁垂眸看着面前满地的狼藉,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确实不太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就目前而言,她也确实找不到比穆景昭更懂柳锦馥的人了。 毕竟,他们二人曾经一起征战沙场,他见证了她的策马英姿,也甚知她的侠骨柔情。 于是,她手一抬,将桌面上的纸张掀起,小心折好,送到折柳面前,“拿去给皇上。” 这是江宁不久前刚刚想出的方案,大抵上便是在宫中放一场烟火,专属于柳锦馥的烟火。 折柳顿时欣喜若狂,捧着小心翼翼的将江宁递过来的纸张收好,快步走到了院中。 “这是何物?”穆景昭展开纸张看了看,似乎是很难领悟到江宁想要借此传达的意思。 “这是娘娘为贵妃娘娘生日准备的一个方案。”折柳凑上前去,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纸张。 平心而论,江宁写字倒还算得上娟秀,但她的画作,实在是惨不忍睹。 乱七八糟的色彩毫无逻辑的堆砌在一起,看上去乱七八糟的没有半点逻辑。 硕大的纸张上一片斑驳的黑色,黑色上半部分则分布了些许铜钱大小的红点,而下侧这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颜色,看上去没有任何逻辑和规律可言。 然而,让折柳有些惊讶的是,穆景昭居然像是看懂了这幅大作。 他拿起纸张,又重新转身进入了殿内提笔,在江宁的画作上描了几笔,又重新交到折柳手上。 折柳展开一看,只见纸张上多了一个画功精细的戏台,戏台之上,两个身着戏服的人相对而立。 折柳马不停蹄,又重新找到了江宁。 江宁又重新画上几笔送回。 两人一来一往,那纸张上画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江宁脸上的倦怠感便愈发的消散而去。 最后一次,折柳累得直接趴到了江宁在身侧的椅子上,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 而江宁,则望着自己面前那张硕大画卷微微笑了出来,她小心翼翼的卷好自己面前的卷轴,两步便迈出了正殿门。 她方才走出殿门,便见穆景昭正呆立在院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她心情大好,笑容满面的对着穆景昭挥了挥手,便瞬间跑出了殿门。 穆景昭微微一怔,直到江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口,他这才垂眸,轻笑起来。 (本章完) 第六十九 以仇恨支撑 接下来的日子江宁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仅剩下不到七日的时间就是柳锦馥的生辰,她可谓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每日,江宁都游走在后宫的各个角落,从表演到灯光再到每个流程所需的人和物,每一项都要她亲自盯着。 累得江宁可谓是每天早出晚归倒头就睡,完全也顾不上其他。 而穆景昭的耕地,也在江宁的帮助之下,开始抽出了嫩苗,逐渐恢复了生机。 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却还是不冷不热,分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是完全不熟络一般。 眼看着柳锦馥的生辰宴只剩下了不到三日时间,江宁已经筹备得大差不离,反反复复在心中排演了成百上千遍,但心中却总觉得怎么也不踏实。 是夜,江宁殿中一灯如豆,她独自一人托腮坐在灯下,盯着自己面前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张走着神。 这是一张江宁草拟出来的邀请人员的名单,早些时候,她已经跟折柳确定了千次万次,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些日子她总是陷入这样的境况,不管是什么事情,不管确认了多少遍,她心里都总是没办法踏实起来。 虽然她为了柳锦馥的生辰宴花费了十足十的时间和精力,但她也毕竟是初来乍到,对这宫中的人际关系实在是不太清楚。 就算是折柳,她也觉得对方的说辞不太可信。 毕竟,那日她去霜华宫之时,分明听见了柳锦馥父女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可到了折柳这里,便成了两人关系尚可。 在她手边,折柳熬煮好的绿豆汤已经全无热气,连一点仅剩的清甜气息都随着夜风而消散了。 恍惚之间,江宁仿佛闻到了那一股浅淡的清甜香气,她那已经全无神采的双眼一阵恍惚,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 她端起手边的绿豆汤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那绿豆汤煮得算不上好,颗粒分明的绿豆表皮包裹的是一颗石头般坚硬的里核。 她心中瞬间便知晓了这是折柳这些日子过于疲惫的缘故。 这些天来折柳为了她奔走操劳于后宫各院,还要辗转于她跟穆景昭两人之间。 整个人可谓是晕头转向神思恍惚。 绵软的外壳和坚硬的里核在江宁的嘴里混合一气,江宁的唇齿像是在寻宝一般的不知下一步究竟是宝藏还是陷阱。 这一口,江宁喝得是颇为艰难。 那时不时出现的硬核硌得江宁牙齿生疼。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艰难的把满嘴的硬核咬碎了吞下去。 这绿豆汤的独特口感让江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个很可爱的女人,不像其他母亲一般的温柔贤淑,也不像江宁本身一般世故精明。 她身上始终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略显愚蠢的孩子气。 这种孩子气浸润在她性格的方方面面,并且在江宁父亲的纵容之下日渐严重。 具体表现便是,她毫无做菜的天赋却又十分热衷于给江宁做吃的。 比如说煮一堆表面开裂的鸡蛋,抑或是内里坚硬的绿豆汤。 那时江宁尚小,并不明白母亲在这一碗半生不熟的绿豆汤中所倾注的爱意,她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家中明明有厨子下人,母亲还要亲自进膳房。 她推脱不得母亲的一片心意,于是便只能捧着那一碗半生不熟的汤去找父亲告状。 而父亲却也只是笑着喝下,无半句怨言。 如此反反复复,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循环。 她也就此巧妙的避开了母亲所有的绿豆汤。 后面无数次,她流落街头,被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她便又会想起母亲的那一碗半生不熟的绿豆汤。 那时的她总会想,如果她能喝上一口母亲的绿豆汤,哪怕只是一口,她便能重新捡起自己生存的勇气。 但是,那碗汤,却再也到不了她手里。 江宁鼻子发酸,她仰头,一口把手里已然凉透的绿豆汤喝下。 点点坚硬的颗粒硌得江宁的牙齿生疼,但她却始终无知无觉的咀嚼着,嚼着嚼着,双眼便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待久了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胸口有些憋闷得厉害,她起身,推开了房门。 夜风瞬间涌向了她的身子,肆无忌惮的灌进了江宁的衣服,她的思绪骤然清明,连带着身上的感官都瞬间清晰了起来。 那一股浓郁的伤感随着夜风一起侵袭了她,她浑身止不住的大了个哆嗦,勉强抽了抽发痒的鼻子,抬腿朝着屋外走去。 无月无星的夜晚,把江宁最后一抹望月思旧的情怀也抹杀在了摇篮里,房檐下,两只硕大的红灯笼孤寂的亮着,将江宁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身影,那身影细细长长,傲然又孤寂。 一个更长的身影缓慢的向她靠拢过来,直至两个人的身影浅浅的重叠在一起。 “睡不着?” 江宁抬头望去,只见穆景昭站在他身侧约莫一步的地方,正看着她。 “嗯。”她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此时此刻,她已经没了那么多的心思去跟穆景昭赌气调笑。 “哭过了?”穆景昭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他望着江宁,似乎将她此刻的表现和不久前折柳所说的话联系在了一起。 江宁别过脸去,她没有搭腔。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穆景昭。 她对家人的思念如此的虚幻和绵长,可她仇恨的根源——穆景昭,却那么真真切切的立在她面前。 很多时候,她心中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由穆景昭直接造成的,但她所能怨恨的,也只剩下穆景昭一个。 这种几近盲目和偏执的恨意或许对穆景昭并不公平。 但这个世界上总是没有那么多公平之说,她父母的死去本就不公平,她被毁掉的人生本就不公平。 人总是要凭着一股气活下去的,而江宁的那股气,便是仇恨。 “皇上。”江宁望着穆景昭,眼中泛起一片骇人的红,”您说,若是天降旱灾,导致百姓饥荒,那该是谁的责任?“ (本章完) 第七十章 爱妃 似乎是没有料到江宁忽然会这么说,穆景昭沉吟了片刻,随即转头看她,“天降神罚,自然有老天的道理,而身为普通人,能做的,也只有诚心忏悔,祈求上天赎罪。” 江宁沉默了片刻,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其实从说出那句话开始,江宁就后悔了。 因为上天和皇上本就不该拿来类比。 天降灾祸,一般是因为长期的开垦破坏得来的结果,而皇上所做的,可能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江宁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管怎么旁敲侧击的去试探,都没有办法作为直接的证据。 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她淡淡的叹出一口气,也不再继续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她仰头望着那一片漆黑的夜空。 古人有望月思乡,她跟穆景昭倒好,大半夜便望着天空吹着寒风,各自发着各自的呆。 “皇上为何睡不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穆景昭微微垂眸,良久才终于回复她,“忘记了。” 她表情莫名,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忘记了?” 对方似乎是有些疲惫的伸手捏了捏眉心,“自从登基以来,朕几乎没有睡过一日安稳觉,每日都有不同的原因,久而久之,自己都快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了。” 江宁愕然,她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穆景昭那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眉头微蹙,连带着那双深邃的眸子中似乎都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悲伤。 认识穆景昭那么长时间,她头一次觉得穆景昭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恨了。 “那你是因为什么?” “因为。”穆景昭这个询问猝不及防的将江宁克制的倾诉欲凿开了一个口子,她一个不留神,险些将自己对家人的思念脱口而出。 好在,江宁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因为臣妾担心无法给娘娘筹备出一个称心如意的生辰宴。” “朕倒是没想到你会对此事如此上心。” “臣妾希望贵妃娘娘可以开心。”江宁情真意切的说着,那日密室被打开之后,柳锦馥看上去毫不在意,可江宁却始终觉得,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淡然。 这一次,穆景昭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的怀疑试探她。 反倒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像是在惋惜着什么,“也好,朕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贵妃真心实意的笑过了。” 江宁转头看向穆景昭,此时他正微微昂首,目光悠悠飘向了宫墙外。 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和柳锦馥一同肆意沙场的画面,江宁想。 “臣妾一定会竭尽全力为贵妃娘娘准备一个完美的生辰宴。”她由衷的开口。 “朕相信你。” 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家人的思念并未得到抒发,和穆景昭两人潜藏的尴尬又重新浮现在江宁心头。 她直愣愣地站在穆景昭身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该放在何处。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宫墙边的树叶沙沙作响,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想要转头回到殿中。 就在这时,穆景昭却猝不及防的开口。 “你冷吗?”江宁脚步一顿,她点点头。 “那便跟朕一同回殿中吧。” 这么一句话,让江宁的脑袋瞬间宕机了一秒,片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他身在冷宫中的那间书房。 虽然江宁并不明白穆景昭这么说话是何用意,但,这个能进入书房的机会,江宁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于是她点点头,应了下来。 穆景昭不再说话,只是率先转头,朝着书房的方向望去,而江宁也不再多说,连忙紧跟其上。 方才步入书房,江宁便只觉得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江宁这些日子的闻过太多墨味的缘故,这个味道扑向她的那一瞬间,她止不住反胃一下,险些干呕了出来。 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穆景昭连忙伸手扶她,一路将她扶到软凳边坐下,“朕忽然有些后悔把这个事情交给你。”穆景昭强撑着把目光中的心疼之意压下,“若是你到时以此为由让朕赔偿,朕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虽然穆景昭这么一句话本是戏谑的一句调侃,但落在江宁耳中,却又多了别的意思。 “皇上这么说,臣妾倒是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穆景昭哑然失笑,连带着他眉眼间的那一抹忧郁都少了几分。 “朕如今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敌国派来搞垮朕的国家的。”穆景昭缓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户。 呼啸的夜风瞬间灌进了书房,把殿内凝滞的墨香味瞬间吹散了。 江宁勉强呼出两口气,心中那股子憋闷的感觉终于消散而去。 她扶着扶手坐起,一垂头,便看到了自己面前书桌上,穆景昭展开的圣旨。 然而她只瞥了一眼,便瞬间别过脸去。 生怕自己不经意的举止被穆景昭曲解成了其他的意思。 此刻,穆景昭已然在窗边落了座,觉察到江宁的动作,穆景昭缓缓开口,“不必避讳,你看看这个东西。” 江宁惊愕的瞪大眼睛,反映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终于,她小心翼翼的,伸长脖子,朝着桌面上的圣旨看去。 圣旨上的内容很简单,大概的意思是,恭国西南部的一个小县城近两年水患频发,百姓连年颗粒无收,损失惨重,民不聊生。 所以当地县城请愿在当地的江边修建一处堤坝,但如果要修建堤坝,那么便必定要占用百姓的农田和住房。 该提议一经提出,便遭到了当地百姓的强烈反对。 但基于长期的发展,修建堤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由于百姓的反应过于激烈,所以牵涉过大,当地的县丞实在是无法做主敲定。 这个事情被一级级传上去,最终还是没人愿意接下来这个烫手山芋,于是就这么一层层的推到了穆景昭这里。 “爱妃怎么看?” 这猝不及防的“爱妃”两个字,让江宁瞬间哆嗦了一下,她仰头看着穆景昭,心中明白对方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她也只是试探性的看了穆景昭一眼,随即垂眸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经过上次发生的事情,江宁也着实不再敢在穆景昭面前口出狂言了。 毕竟,如今她身在对方的地盘里,对方若是想要她一条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不管怎么说,保命才是头等大事。 见她如此,穆景昭有些无奈地缓缓叹气,他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走到江宁面前,在她身后不远处站定。 “但说无妨,朕允许你说。” 江宁浑身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那股子逼人的压迫感从她身后传来,惹得她后背发凉。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如今江宁可谓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看着面前那张奏折,最终还是迟疑的,缓慢的摇了摇头。 “臣妾不知。” 一阵寒风从大敞的窗户灌入,惊得江宁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殿内烛火摇晃,映得穆景昭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忽明忽暗。 江宁心跳如雷,她僵直着身子,整个人的脊背被绷直。 良久,烛火恢复如初,穆景昭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他垂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前几日的事情,是朕错了。”他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几乎是要被淹没在夜晚呼啸而过的风里。 江宁微微一怔,她猛地转头,望向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穆景昭。 此时的穆景昭穿着颜色浅淡的寝衣,神情慵懒眉眼低垂,平时高高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散落在脸侧、颈边。 烛火落在他的发间,随着发丝的纹理糅合交织着,形成了道道奇异的金纹。 连带着穆景昭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唯独只有他脸颊上那一抹浅淡的红晕,以及他自然垂下的双手中的一丝颤抖,显得与这幅画面有些格格不入。 就在江宁愕然的一瞬间,穆景昭轻咬下唇,又有些艰难缓缓开口道。 “朕从小便深受父母下人宠爱,几乎不曾听到过半点重话。” 江宁微微错愕,她好像就在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便明白了穆景昭所有的傲慢和无措、孤独与惊慌。 她虽从小自立,但终归也是一个女孩,加上聪明伶俐,父母对她的宠爱简直是到了极点。 就连妹妹都经常为此而生气吃醋。 她想要经商,父母便顶着所有压力和质疑将家中产业给她打理练手。 她想开酒楼茶馆,父母便给她找京城最大的酒楼老板学习,打开家库任其挥霍。 她被人嘲笑如此强势无人敢娶,父母便放言只收赘婿。 从她出生那天开始,不管是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几乎都是易如反掌。 以至于她方才家破人亡流落民间之时,整个人日日都像是一只受惊的云雀。 日日都处于家人死去悲伤和可能被仇人追杀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她会因为被人误解是小叫花子而伤心落泪,也会因为一个不屑的目光而悲伤不已。 直到后面,自己迫于生存开始想办法赚钱混口饭吃,这才终于抛下了所有的高傲和骄矜。 想来,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也只是比自己成长得稍慢了一些罢了。 江宁明白,此时此刻,再多的安慰都于事无补,于是她重新垂下头去,凝神看着面前的奏折。 “臣妾认为,目前最主要的,便是安定民心。” 穆景昭神情错愕的看着江宁的背影,此时此刻,她整个脊背都松弛了下来,消瘦的身形被框在椅子靠背划出来的一小块空间里,甚至连一半的空间都不曾占到。 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怜爱,随即,他缓步上前,走到了江宁身侧。 穆景昭前进的步子猝不及防的牵动了一阵风,浅浅的拂过江宁的皮肤,那股温和又柔软的触觉惊得她浑身一哆嗦。 大脑经历了短暂的空白之后,她看到了穆景昭近在咫尺的衣袖。 “如今百姓不满,一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利益被损害生活得不到保障,二是因为对原来住处的不舍,因此,臣妾想,安抚好百姓,大概就能解决一切的问题。” “这个事情朕也考虑过,只是”穆景昭沉吟片刻,脸上的忧虑却并未消散半分,“若是层层克扣下去,估计这补助也会所剩无几了。” “或许皇上可以派自己的亲信前去亲自盯着,这么一来,那当地的县衙摄于皇上的天威,自然也会收敛得多。” 穆景昭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江宁所说,也算得上是一个方法。 但有些东西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还有就是,必须要让百姓意识到,皇上如此行事,是真心实意的为了百姓着想。” 这个事情,穆景昭却并未想到。 在他看来百姓明白修建堤坝是为了解决水患,这似乎是一件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根本算不上问题。 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江宁转头看他,正对上的是穆景昭一张略带疑惑的脸。 “有些底层官员为了让百姓坚持不松口以获得更多的赔偿,会故意曲解皇上圣旨的用意,以至于百姓根本就不知道皇上做这个事情的真实意图。” 江宁不紧不慢的说着,这种类似的事情,她在民间见识了太多太多,早已是习以为常。 穆景昭瞪大眼睛,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江宁心中所说。 他原以为这其中的矛盾大多都只是因为百姓不满意自己给予的补偿,但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其中可能有地方官在其中刻意挑唆以赚取其中的差价。 江宁见对方许久都不曾有反应,于是心中也了然了,颇为随意的耸耸肩。 “这种事情不少见,臣妾当初在民间之时,见过了太多太多地方官为了贪得其中的钱财而压榨底层百姓的事情。”她如此说着,脑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她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来,话语间似有叹息,“这种事情,苦的总是百姓。” 穆景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静静的望着江宁的侧脸,此时此刻,她眉头微蹙,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流淌出一抹悲悯的情绪来。 有那么一刻,穆景昭好像明白了自己从江宁那瘦小的身体里感受到的强大力量,是善良。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高处不胜寒 江宁看着穆景昭那一脸懵懂的模样,有些无奈地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她好像瞬间明白了,若是穆景昭是身在泰山之巅的天之骄子,那自己便是栖身山脚的布衣贱民。 穆景昭俯瞰天下,却不见山地平民耕作之苦,她注视着眼前的方寸之地,窥不到远在天际之人的高处不胜寒。 若说平日里她眼中的自己和穆景昭之间隔着一道天堑,那么此刻的穆景昭则是近在她眼前。只是剥去了一切光环的一个方才脱离父母帮助,面对一切手足无措的小少爷。 莫名的,她觉得自己头一次看清了自己面前这个人的真面目。 是一种褪去一切伪装和虚名的,真真切切的穆景昭。 但同时,她心中又生出另外一个有些大胆的想法。 那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或许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 当然,这句话,江宁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然而只是片刻的错愕,穆景昭便即刻搬了把椅子挨着江宁坐了下来。 随手从一旁抽出一张纸张铺在桌面上,提起毛笔作势便要朝着写去。 “你给朕说一下,朕把这些都记下来。” 江宁转头看他,只见他的眼中满是虚心求教的期待,再也没有了往日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她淡淡的叹出一口气来,至少,他是真的在努力学习着怎么当好一个皇帝。 许是见她久久不曾说话,穆景昭那双深邃的眸子中有了几分罕有的无措。 “朕知道朕算不上一个好皇帝,但还是很想尽力做好这些事情。” 江宁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她从别人口中得知的,穆景昭是先皇和先后的独子,因此,不管如何,皇上之位都会交到他的手上。 他不需要争取,也没得选。 “若是不是生在帝王家,皇上想做什么?” 似乎是没有料到江宁忽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穆景昭错愕了片刻,随即眸子黯了黯。 “朕不知道。” 江宁也不再追问下去,有些事情,既然本没有选择,那便不如切了所有念想来得轻松。 “臣妾觉得,首要的,便是要让百姓明白,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造福百姓。” 她清了清嗓子,说出这么一句话,然而穆景昭的思绪却像是飘向了远方。 穆景昭的脸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凑到江宁面前,江宁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看到对方细腻无暇的皮肤,以及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即使对方的目光并未落在她的脸上,她却还是因着这过于贴近的距离而双颊发烫。 “皇上?”江宁扬声喊了一声,强行阻断了自己的纷乱的思绪。 穆景昭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朕刚刚走神了,你再说一遍。” 江宁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当真是连一句抱歉都不会说。 然而,她也早已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臣妾觉得,首要的问题是要让百姓明白,皇上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造福百姓。” 她又重复了一遍,穆景昭随即提笔,原封不动的将江宁的话写在了纸上。 他笔一顿,沉吟了片刻,“在各处张贴告示如何?” 他转头望向江宁的方向,像是在试探她的意见,然而,此刻的江宁的脑袋正凑在穆景昭身侧看着他写字。 穆景昭猝不及防的一转头,对方的脸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面前。 两个鼻尖猝不及防的碰在了一起。 江宁呼吸骤然一滞,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呼吸。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她都在忙着赚钱和生计,完全没有时间和经历去与异性谈情说爱。 跟一个男人贴得那么近,可以说是她人生头一遭。 于是就一瞬,江宁的脸颊瞬间红到了耳根。 她浑身一颤,随即的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可以。” 而穆景昭,却还是维持着不久之前的动作,就那么直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他脸颊上的那一片红晕,早已从脸颊蔓延到了脖颈和耳后。 空气中两人如雷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江宁竭力的呼出两口气,勉强把自己的不自在压了下去。 然而,她身侧的穆景昭却迟迟没有回应。 她转头看向对方红得过分的耳根,心中忽然有些奇怪。 穆景昭膝下虽然无子,但好歹也娶了两个妻子,个个貌美如花。 可他为什么只是跟自己贴了一下鼻子,便能脸红成这样? 江宁心中莫名,却也懒得深究,本来今日她只想一个人思念一下家人,没料到自己就这么被抓来当了军师。 一开始她心里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造福百姓也就罢了,可这么一下,她忽然意识到了,现在可是深更半夜,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种古怪的氛围让江宁愈发的不适,她迫切的想要早早解决离开。 于是她直接伸手,推了穆景昭一把,“皇上,臣妾觉得可以。” 穆景昭猝不及防的被她撞了一下,整个人歪向一边,愣了片刻,这才点头如捣蒜,“好、好!” 这么说着,他又次颤颤巍巍提起笔,朝着面前的纸上写去。 自始至终,他不曾看过江宁一眼,耳朵上的红晕也不曾褪去。 然而,他手上的笔落在纸上,方才划出了短短的一道痕,手上的笔却颤颤巍巍的歪向了一边。 他微微侧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江宁正在看着他一般,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伸出另外一只手摁在笔尾,勉强把那一阵颤抖压了下去。 江宁望着穆景昭那两只相互交叠却依旧颤抖不已的手,像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平时那么可恨,却能有有两个如此貌美的妃子。 她托腮,感慨这个时候的穆景昭倒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见对方哆哆嗦嗦半天也写不出来半个字,她等得有些不耐烦,索性便不再看他了。 江宁转过头,漫不经心的看着殿内满满当当的书架。 冷宫的宫殿自然是比不上穆景昭的御书房,因此,书架将这宫殿塞了个满满当当,架子与架子几乎是要紧贴在一起。 她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看到的,那短短几行字便概括完的女将军的传奇。 这么一屋子满满当当的书,又藏着多少人一生呢? 江宁这么想着,一股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情从心中升起。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夜宿书房 然而,江宁的思绪方才飘忽了一瞬便被穆景昭的话语拉扯了回来,他声音沉沉,里面有几分难言的激动。 “你看这样如何?” 江宁闻言,随即垂眸朝着穆景昭面前的纸上望去,不过片刻功夫,那上面便已经龙飞凤舞的写满了对修建堤坝一事的宣传手段。 从如何实施如何监管以及大体内容,每一条都写得极尽详细, 江宁暗自赞叹了一句,光是看这个方案,她便已经能够感觉到这个方案放严密条理清晰逻辑性可行性极强,根本没有什么修正的余地。 认识穆景昭这么长时间,江宁似乎这才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的一些闪光点。 仅次于他那张脸的。 “如何?” 穆景昭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的有了几分少年特有的雀跃和小心翼翼。 这样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受到穆景昭因为紧张而过于沉重的呼吸声扑在脸上。 她自然的向后一躲,“很好。” 穆景昭灿然一笑,露出一排亮亮的牙齿。那一点喜悦之色落进他那双如同死水一般的眼中,恰似石子入湖,溅起波光粼粼,阵阵水波。 “真的?”他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所说,连忙又追问了一句。 江宁脸上的不自在更深了几分,她向后多了几分,“真的。” “真的?”穆景昭又不依不饶的追上前来。 不管江宁重复多少次,他却还是乐此不疲的追问着。 “真的真的真的。” 江宁被他逼得退无可退了,连忙伸出一只手来顶住穆景昭的肩膀,勉强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些。 穆景昭终于满意了,挺了挺腰杆重新在书桌边坐直了,“好,我们下一步,就来做,如何补偿百姓。” 眼看着穆景昭离她稍远了些,江宁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夜色渐浓,远远的,传来了打更的声响,江宁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她大大咧咧的张嘴打了个呵欠,脸上染了些许倦色。 她托着腮,望着自己身侧不远处的穆景昭,此时此刻,他依旧腰杆笔挺的在纸上奋笔疾书,那张纸上,已然写满了他龙飞凤舞的娟秀字迹。 他时而手上停顿,凝眸沉思,时而眉头紧蹙,落笔缓慢;时而面含笑意,挥笔肆意。 穆景昭究竟算不算是一个好皇帝?江宁说不清,这个事情,也不是她这样的人可以评判的。 隐隐的,她感觉自己心中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愧疚。 这种愧疚源自于,她发下自己对心中的认定的灭门仇人有了恻隐之心。 她想着,思绪开始纷乱,在纷乱的思绪中,江宁陷入了睡眠。 而穆景昭,则处于心结纾解的兴奋中,把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困意已然消耗一空。 不知道写了多久,他停笔,活动了两下筋骨,又仰头大大的呼出一口气,随即笑容满面的望向自己身侧的江宁。 “朕写好了,你要不要——”他说着转身,声音在落在江宁熟睡的脸上之时悄然消匿。 他望着江宁,抿唇微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辛苦你了。”他低声说出这么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见她睡得正香,穆景昭索性也不再去吵她,只双手展开自己桌上写满了字的纸张细细的看着。 随着他目光的移动,穆景昭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了下去。 他眉头越蹙越紧,低头轻叹了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课自己身边的江宁,“朕着实算不上一个好皇帝。” 江宁睡觉的都时候很安静,只是双手抱臂,整个人蜷成一团,像是一只不愿把肚子展露在外人面前的小猫。 穆景昭有些失神,虽说他平日里也能感受到江宁的身材算不上健康强壮,但此刻,她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的模样,好像才让穆景昭惊觉,原来她的身材如此瘦小。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江宁的脸上,她闭着眼睛,眉头却紧锁着,再加上手臂那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动作,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惊魂未定的无措。 而她眼下那一颗,小小的如同眼泪般的肉痣,又给她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穆景昭有些迟疑的,动作缓慢的朝着江宁伸出手去,掌心在江宁脸颊不远处停顿片刻,最终却落在了她的额边。 也就是那么一瞬,江宁整个人宛若触电般的哆嗦了一下,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 穆景昭的掌心脱离她的头发,有些无措的顿在了原地。 他迟疑的,在江宁的脸颊不远处挥了挥手,见她没有半点反应,这才意识到对方并没有醒来。 他送了一口气,一双眼中满是没有丝毫掩饰的怜惜。 莫名的,他想到了不久之前,林徵告诉他的,江宁过往的遭遇。 “究竟是遭遇了多少才能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问江宁还是在问自己。 第二日,天刚刚蒙蒙亮起,折柳一边眯着眼睛整理着自己的衣着一边走出屋子。 每日早起,为自己的主子准备洗漱用品和早膳,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虽说江宁从来都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折柳也从不会因为江宁的纵容而忘了奴婢的本分。 她终于扣好了衣服上的最好一个扣子,又扯了扯衣角,不把所有的皱褶都扯开之时,人已经来到了江宁寝殿之外。 在准备早膳之前,她打算进入江宁的寝殿中看看她有没有睡觉。 这段时间,江宁为了给柳贵妃准备生辰宴一事,日日紧张焦虑,几乎没有一夜睡过好觉,彻夜不眠更是常有的事情。 折柳劝说了江宁无数次,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也只能不痛不痒的叮嘱她注意休息。 折柳无奈叹气伸手就要推开江宁寝殿的门走进去。 她刚要碰到房门,便看到穆景昭已然收拾整齐的从书房内走出门准备去上朝。 一夜没睡,穆景昭的精神头看上去甚至是比折柳还要好上几分。 “皇上吉祥。”折柳施施然给穆景昭行了个礼。 穆景昭微微点头,看着她站在江宁门口,登时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轻声开口,“宁妃在朕的书房中,她昨夜睡得晚,你晚些再来叫她,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真相 折柳没有来得及做过多的反应,只是有些木讷的点点头。 穆景昭再也没有多言,只是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书房,旋即转身离开。 直到穆景昭的脚步逐渐走远,折柳这才有些整怔怔的回过神来,所以,昨天夜里,江宁是跟穆景昭共处一室了? 折柳瞪大眼睛,思绪纷乱的开始处理着方才接收到的信息。 要知道,虽然阖宫众人皆知江宁和穆景昭二人相亲相爱,但具体如何,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稍稍知情一点的,也就江宁的贴身侍女折柳了。 但这么久以来,折柳看着这二人吵吵闹闹,活泼有余,却总是少了些爱人之间应有的亲近。 虽说穆景昭也有过在冷宫留宿的先例,但每一次,都是深夜离开,他们二人从未彻夜共处一室过。 所以折柳始终坚信,江宁和穆景昭二人的关系,不过江宁拿来赚众人的银子所编出的幌子,根本不像众人所说的那般亲密无间。 因此折柳才如此费尽心思的让江宁讨得穆景昭的欢心。 而如今,她好像成功了? 折柳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没有从不久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快步走到书房门外,小心翼翼的用食指抵着门框往里一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折柳迟疑了片刻,凑上前去,她的目光落在书架一旁的床榻上。 床榻上被子折叠整齐的放在一旁,铺展整齐的床单上没有半点褶皱。 有些莫名的,折柳淡淡的呼出一口气,她后退一步,正要关门离开之时,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书桌边的一个娇小身影。 折柳微微一笑,随即关门离开。 等到江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张开眼睛,思绪恍惚了片刻,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长时间的重压使得她的手臂一阵酸麻,她有些艰难的仰起自己酸痛不已的脖子,左右扭动了两下,这才让脖颈间的不适感稍稍舒缓了一些。 尽管如此,江宁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她有些倦怠的往后一仰,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自暴自弃的感受着那阵让人痉挛的麻木感遍布了她的全身。 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试探着用手支撑椅子起身。 殿内空无一人,原本凌乱不堪的书桌的桌面早已被收拾整齐,穆景昭奋笔疾书过的踪迹早已消失无踪。 此时正值正午,有些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殿内,照亮了书架间小小的一角。 一阵带着温暖意味的墨香随着阳光在屋内蔓延开来,悠悠的飘进了江宁鼻尖。 她闭了闭眼睛,勉强把自己身体上的一丝不适感压了下去,“皇上?” 她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一声,殿内没有响起半点回应。 “皇上,你种的菜被虫子全部吃掉了。” 依旧没有半点回应。 江宁眼睛转了转,随即瞬间从椅子上坐起,缓步朝着书架深处走去。 即使被搬进了冷宫中,穆景昭的书架还是保持了在御书房中一般的有条不紊,每行每列分布井然,查阅起来十分方便。 在宫中出生入死了那么多次,江宁做起这样的事情来愈发的得心应手。 她步履缓慢的走在书架中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恭国近两年的历史大事纪。 她随手将书本抽出,一页一页的快速翻找着,不过片刻的功夫,她便找到了那年的盐铁官营的相关内容。 里面记载的东西算不上详细,文字的叙述也跟江宁想象中的大差不离。 新帝登基,为了巩固政权,解决常年征战而累积出的财政赤字,于是开始着手打压盐商,实施盐铁官营政策。 而当年江宁家族所在的清水县便是头一个目标, 穆景昭将任务下达不过三天的时间,清水县这块硬骨头便被啃了下来,由此,该政策便顺理成章的在全国展来。 很快,国库亏空的事情便逐步被解决。 这件事情,被记载了足足一页满满当当的,里面几乎都是对于穆景昭这一英明神武政策的歌颂和赞扬,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盐铁官营政策的实施,被誉为穆景昭登基以来所做的最为英明的决策。 然而,这史书之中,却丝毫不曾替代其中有多少的流血和牺牲。 江宁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她死死的盯着这书记上的字字句句,那上面笔力遒劲的字迹像是道道血痕,狰狞的遍布在自己亲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上。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批判穆景昭的所作所为,但同样,她也无法原谅。 江宁握着书页的手,在她阅读的过程中不断收紧,指尖的力道在书页上留下了道道狰狞的折痕。 她弯下腰,重重的呼出两口气,目光定格在她手指间的纸张上。 一阵无力感如潮水般的向她涌来,苏醒时的那一阵无力感瞬间击向了她,她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倒了下去。 她顺势靠着书架坐下,那张开的书本散落在手边。 “娘娘,您醒了没?”门外传来了折柳的询问声,江宁的思路被瞬间中断,她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那门窗上,折柳的身影正在逐步靠近。 她一把捡起手边的书本,迅速将其合上,放回原位。 然而因为她动作过于慌乱,那本书只被塞进去了一半,另外一半书背的位置整个悬在了空中,使得那本书在罗列整齐的书架中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折柳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在书架间惊慌失措的江宁身上。 江宁身子一闪,把那本书挡在了自己身后。 尽管如此,折柳还是瞬间就记住了那本书的名字。 “娘娘,您醒了怎么还不回我的话呢?”折柳这么说着,话语中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江宁勉强的把自己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微微一笑,“我刚刚没听见。” “好吧,现在差不多可以用午膳了。” 江宁点点头,却还是没有离开的哟死。 “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折柳微微点头,率先走出,江宁手一推,将那本书推到了书架中。 听她这么说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不知还是不敢说 江宁走后没有多久,穆景昭便用过午膳,重新走进了书房。 今日朝堂之上,他已经把昨夜拟定好的计划尽数布置了下去,虽说那计划还有些不足之处得以补充,可当他提出建议之时,朝堂众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赞同支持。 这一个进步让穆景昭颇为兴奋。 要知道,自他登基以来,朝堂中的反对声便从未停止过。 一是因为认为他德不配位,二是因为穆景昭这朵温室里长大的娇花相对先皇来说实在是少了些帝王之气,三是因为朝中那三位大臣实在是位高权重。 因而,朝中大臣一直对他颇为不满。 不管他提出什么,都是畏首畏尾,颇受阻挠。 这样的现象使得穆景昭备受打击。 像今日这般被一致赞成的,还是人生头一次。 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让穆景昭有些飘飘然。 以至于就算是彻夜不眠,他却还是觉得充满干劲,好不容易得了空子,便想要进入殿中大显身手,将眼下的堤坝修建一事尽数解决。 但是,他进入殿中,却并未第一时间走向桌案边坐下,反倒是径直走向书架的空隙间。 穆景昭径直走向不久前江宁逗留过的书架前,准确无误的从满满当当的书架间抽出不久前江宁翻阅过的那本书。 他用指腹飞速的翻阅着手中的书本,最终,停留在了褶皱横生的那一页上。 穆景昭垂眸,凝神望着那褶皱横生的书页,随着他目光的扫过,他的眉头越蹙越紧。 终于把这一页的内容读完,穆景昭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来,记忆中的一些零碎片段,似乎在他的脑海中奇妙的联系在了一起。 穆景昭随手将手上的书籍塞回了书架间,随即仰头,对着门外方向声音不大不小的唤了一声:“阿徵。” 也就那么半盏茶的功夫,林徵推门而入,走到穆景昭面前,对他弯腰行礼。 “皇上。” 穆景昭打量着林徵,有些迟疑的缓缓开口道:“你可记得,三年之前,朕曾经提出过要实行盐铁官营政策。” “记得。” “那你可又记得,当时盐业昌盛的清水县。” 林徵顿了顿,“记得。” 林徵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也只是一瞬,便被穆景昭尽收眼底。 “当年朕曾经专门派你返回打探,你可确定,那蒋家,确实是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 “不曾。” 林徵回答得斩钉截铁,穆景昭的目光就在这两个字落地之时瞬间冷了下去。 “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林徵性子淡漠,从来也不爱说多的废话,只是身子一闪,便瞬间出了书房。 另一边,长乐宫中,沈清蓉正慢条斯理的夹着一块肉丁放进嘴里,细细的嚼了嚼,咽下。一位宫女快步跑进殿内,在一旁服侍的凌月耳语了两句又快速退下。随着那小宫女的耳语,凌月的眉头越蹙越紧。 “娘娘,昨夜宁妃夜宿了皇上的书房中。”凌月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沈清蓉的表情。 沈清蓉面不改色,缓缓搁了手上的筷子,缓声开口,“那又如何?” 凌月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又提起筷子,为沈清蓉布了菜。 “上次宁妃爬御书房屋顶之后,她便再无动静,奴婢担心,万一宁妃与皇上联手,怕是于我们不利。” 沈清蓉依旧不紧不慢的吃着自己的午膳,心情似乎是没有收到江宁和穆景昭二人一事的半点影响。 “总要给宁妃一点大显身手的时间。”她捻着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缓缓喝下,“至于她是否会与皇上联合一事,倒不必担心。” 凌月表情凝重,说话之间,她的嘴唇一开一合,时不时露出那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看上去颇为滑稽。 “为何?” 鸡汤的热气氤氲而上,给沈清蓉的笑容蒙上了几分意味不明。 “因为他们两人可是仇人啊。”她的笑容更甚,“不共戴天之仇。” 是夜,冷宫正殿中,江宁伏在桌面上,死盯着桌面上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张出了神。她犹豫了一下,在名单末端,写出了一个名字,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又有些迟疑的把不久前写上去的名字划掉。 如此循环往复,江宁那原本梳理着整齐的头发愣是被她抓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 满头的头发皆是叛逆的东翘一绺,西拧一团,看上去没有比街边的乞丐好到哪里去。 回到殿中不久,便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懊悔。 昨天夜里,她明明跟穆景昭单独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按理说她有无数次的机会跟对方确认柳锦馥的生辰宴请名单。 但偏偏,她把这个事情忘得是一干二净,等她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早已是错失良机。 江宁扭捏纠结了半天,却还是迈不出那个步子去询问穆景昭,于是就这么拖拖拉拉的到了晚上。 她叹了一口气,实在是对自己有些无奈,平时那么没皮没脸的样子,怎的到了穆景昭那里,便变得那么扭捏起来了呢? 屋内烛火猛地一晃,江宁并未在意,依旧无知无觉的抓着自己凌乱不堪的头发,为此苦苦思索着。 殿内静谧如初,隐约的,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好似有些发亮,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脖子,左右活动了一下筋骨。 就早她微微偏头的时候,她猛地一怔,忽然看到了站在殿内正中央的一个黑色的身影。 江宁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一仰,险些连着凳子翻倒在地。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定睛一看,只见林徵身姿笔挺的站在一侧,表情无悲无喜。 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斥责了一声,“是谁教的你进屋子这么悄无声息,连声招呼都不大,吓死我了你。” 林徵依旧沉默不语,逆着光,江宁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皇上似乎已经知道了娘娘的身份。”他缓缓抬头,打量着江宁的表情。 “什么?!” 看见江宁一脸惊讶,林徵脸上浮现出一抹似轻松似担忧的表情。 趁着这个机会,江宁连忙开口追问,“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徵垂眸,“臣不知。” 江宁自然是不会相信林徵的话,她两步上前,在林徵,面前站定,仰头,毫无顾忌的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真的不知,还是不敢说?” 林徵淡淡的别过脸去,没有正面回答,江宁正要继续追问,只见窗外映出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江宁便认出,那人正是穆景昭。 穆景昭在江宁门口站定,“宁妃,朕找你有要事相商。”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迷雾散去 江宁被吓了一跳,张嘴想要回答,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等她回答,穆景昭便兀自伸手朝着殿门推去,随着吱呀的一声响,殿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江宁连忙心跳如雷,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的林徵,而不久前林徵所在的位置上,早已是空无一人,只余了不远处一扇窗户孤独的开着。 “原来你在这里,那为何不回应朕?”穆景昭推开门缓步走进江宁殿中,他缓步向着江宁靠近,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不远处大敞的窗户。 “刚刚起身想要来给皇上开门,没想到皇上就这么开门进来了。”她笑得牵强,脸上还有未能退去的惊慌失措,穆景昭打量着她的脸,缓缓在一旁的桌边坐下。 莫名的,江宁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给了自己一种被抓奸在床的感觉。 她重重的呼出两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了几分,这才转过头去面向他,“皇上这会儿前来所为何事啊?” 穆景昭垂眸一笑,脸上露出了一抹几近腼腆的笑容,“朕想来问问你关于修建堤坝一事。” 江宁错愕了片刻,实际上对于昨天的事情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压根都没有相信过穆景昭真的会如她所说那么去做。 毕竟,她一个平民百姓,怎么敢妄想皇帝陛下把自己的随口胡诌听进去? “皇上不要折煞臣妾了。”江宁施施然转头,面向穆景昭而立,“臣妾不过是随口胡诌,皇上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穆景昭抬头看她,表情复杂,良久,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他静默了半晌,目光逐渐被桌面上江宁列出的名单所吸引,穆景昭的目光飞速在纸张上扫过,随即,他歪着脑袋想了想。 提笔,行云流水的在纸张上书写。 他一边写,一边缓缓开口说道:“按照礼制,大型的宴会上,位次的安排都有很大的讲究。席位的正中,自然是朕,而身后的后妃则是按照位份来排序,以右为尊。” 江宁一愣,瞬间意识到了他在教自己宫中的礼仪,于是放弃了阻止他书写的念头,用心的记了起来。 “你自己的话。”穆景昭手上的动作随着说话的口气微微一顿,“倒也不必过于约束,你想挨着朕或者挨着贵妃都随你。” 她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于情于理,她都一定会坐在柳锦馥身侧的,不知为何穆景昭会画蛇添足的补充这一句。 但是她也懒得追问,生怕自己把话岔开,便又忘记了正事。 “既是家宴,便也不需要太过于正式,宴会按照家族来划分座位即可。”穆景昭写完一张纸,又随手从一旁抽出了一张白纸,摊平,放在桌面上,再次提笔朝着纸上画去。 “贵妃家中需要邀请的拢共三人,其父柳钺,其母姜云舒,其弟柳炳,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贵妃与柳钺、柳炳关系不甚亲近,你安排姜云舒坐在她身侧便是。” “皇后家中出席拢共四人,其父沈同,其母陈絮颜,其兄沈七炎,其弟沈九鸣,皇后与其家中人关系向来亲昵,座位并无禁忌,随意安排便可。” 穆景昭落笔的速度奇快无比,鼻尖在纸张上快速掠过,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他说话的语气却是极缓极慢,像是在刻意的给江宁留时间牢记。 “至于你背后的江家。”穆景昭的眉头皱起,但随即,又舒展了开来,“此事你也不必挂心,想来江清远也不敢不认你这个女儿。” “为何?” 穆景昭继续在纸上快速书写着,脸上的担忧一扫而光,“若是他否认,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找人代替女儿出嫁,是欺君的大罪。” “欺君之罪。”江宁默默的重复了一遍,电光火石间,所有零星的线索瞬间联系在了一起。 这么一来,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臣妾好像明白绑架臣妾入宫那人的真实意图了。” 穆景昭表情愕然,“你且说说看。” 江宁一边心不在焉的思索着,一边缓缓的吐出几个字,“或许,杀皇上,本就不是对方的真实意图。” 见她一副认真极了的神情,穆景昭好似也瞬间来了兴致,他随手搁了自己手上的笔,看着江宁,表情严肃。 “其实对方的真正用意应该是——”她深呼出一口气,“丞相大人。” “其实他们选中我,是偶然也是必然。”她说话很慢,几乎是每说出一个字,便要斟酌考虑许久。 “因为我轻贱、不值钱,又无父无母所以哪怕是死了失踪了,也无人在意。” 她在讲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颇为坦然,坦然得让人心碎。 “所以,他们让我代替丞相千金出嫁又威胁我刺杀皇上,一开始,就是希望我败露,好把弑君之罪扣在丞相身上,以此除掉自己的心腹大患。”这么说着,江宁的思路瞬间清晰了起来,过往的一切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事情一旦败露,丞相大人承认便是谋反,否认便是欺君,无论是哪一个可能,都足以让他背上砍头的大罪。” 穆景昭方才舒展了没多久的眉心,又在江宁的言语之间逐渐收紧。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江宁的推测听上去非常合理,且富有逻辑性。 但这一切的合理和具有逻辑,都是建立在江宁的身份并非当年盐商之女的前提下。 若是在今天之前,他听到了江宁这一席话,或许会瞬间相信,并且按照对方所说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向江清远的政敌以及那下落不明的真千金身上。 但如今,他知晓了江宁的身份,明白了江宁的入宫绝非偶然之后,一切便都变了味道。 当然,穆景昭不会蠢到自己去点明自己对她的怀疑,于是,他又顺着对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如果真是如此,那对方或许便在等着你在贵妃生辰宴露出马脚,从而连累丞相一家。” 江宁神情凝重,登时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或许我们应该提前做好准备。”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木兰盛开 “你有什么想法吗?”穆景昭抬眼看她,似乎在等着江宁说出一个回答。 江宁愕然,她原本说到这里,就是想要穆景昭给点主意,毕竟身为一国之君,有他的支持,很多事情都会好办很多。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 就像是两个人抬着水,穆景昭突然松了手,江宁一个人挑不起来,于是也泄了气。 “没有。”江宁忽然也没有心思继续说下去,她垂了眼去,心道自己跟穆景昭本来也不是多亲近的盟友关系,别人要刺杀的本来就是他,他自己不在意,自己也不必为此操心, 或许,要是他因此被杀,自己的大仇也算间接得报了。这个想法在江宁脑海中短暂一闪又瞬间被压下。 穆景昭仔细观察她脸,良久,他淡淡开口,“既然如此,我们下一次刺杀便安排在贵妃生辰之日吧。” 江宁点点头,也不再搭腔, 穆景昭揭开桌面上座位示意图递到江宁面前,江宁随手接过,放在眼前扫了一扫。 只是一张很粗略的示意图,用位置标记了每家每人的位置排序,跟穆景昭口述的排序如出一辙。 她记忆算不上差,一遍语言描述加上一次图示足以让她完全记住。 她把手上的图示折叠,收好。 接下来的时间,穆景昭又详细的跟她阐述了更多的关于贵妃生辰宴需要注意的事情之后便离开了。 关于那堤坝修建的事情,他再也没有提起。 既然他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江宁也没有再继续继续纠结。 为了给柳锦馥生辰做准备,江宁特地从全国各地找寻了一百株正处于盛开中的木兰花,快马加鞭的连夜运来了京都。 因着柳锦馥的生辰是在四月初,而木兰盛开的季节却是在二三月份里,所以江宁找齐这一百株木兰花可谓是花了好些功夫。 足足花费了数十天的功夫,消耗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才掐在柳金锦馥生辰前两天,将这一百株的木兰花移来了皇城中。 这些木兰花被的移植到了距离霜华宫最近的一片御花园中。 花团锦簇得宛若在霜华宫外落了一片粉白的云。 这么一来,若是身在霜华宫中,只需推开窗子,便能望见窗外那一片一望无际的的玉兰花林。 百棵木兰花林,排列整齐的被种在霜华宫宫墙外的墙角,如同一根飘带般将御花园悄然连接。 木兰花丛中,有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弯弯绕绕的通向木兰花林深处。 那鹅卵石,原本江宁是想要继续沿用原本御花园中的石子小路。 但最终,在穆景昭的建议下,她最终还是将其加到了轿子可以通过的程度。 沿着石子小路往里数十米,玉兰花林尽头,便是御花园锦鲤池。 原本御花园的锦鲤池修建得颇为简单,只是简单的一个水池,里面种有零星几株荷花,岸边则是分布着几若干个凉亭,供宫中的主子们乘凉喂鱼用。 据穆景昭所说,这个锦鲤池早在先帝登基之前便存在于此,当年先帝起义,宫中众人人人自危,无力抵抗,于是就开始在宫中大肆破坏,势必是将这祖宗一切尽数毁了,也不想让“反贼”反贼占便宜。 于是乎,这宫中的每处地方都无一幸免。 包括锦鲤池。 据穆景昭所说,当年他父亲带领将士杀入皇城之时,那锦鲤池边的凉亭船只被尽数推倒,池水一片翠绿,死去的锦鲤密密麻麻遍布池水表面不断发出恶臭。 后来,新帝登基,把这皇宫里里外外全都翻新了一遍。 但由于,不管是先帝还是先后,都没有养鱼观景的闲情雅致,于是对于这锦鲤池的休整就略显随意了些。 一直到穆景昭登基,锦鲤池都保持着一个颇为原始的形态。 直至江宁这次开始准备柳锦馥生辰。 江宁自然是没有心力去将锦鲤池完全翻新的,她只是在锦鲤池的中央,修建了一座桥梁,将锦鲤池两端巧妙相连。 拱桥正中央,是一个回字形的凉亭。凉亭中间中空,四周有瓦顶遮蔽,瓦顶之下,是由四面围栏围起的宽敞露台。 露台边缘,是一座齐人高的假山,山上有花草点缀,引了锦鲤池水至顶部,水流从假山顶部涌出,淌下,水声潺潺顺着地面手掌宽的凹槽流过整个凉亭。 露台中央露天位置,是一块巨大的方形平地,平地周遭有新鲜的各色花卉点缀,留作舞台表演用。 三大家族之人的位置按照家族来划分,各自被安置在凉亭的一边,完全摒弃了固有的尊卑之分。 生辰宴当日,江宁起了一个大早专门来盯着下人布置,生怕哪里不对出现了什么纰漏。 此刻,她正捧着一把木兰花的花枝仔细修剪着。 她是要将木兰花分束放进花瓶中,摆放在各宾客身侧的作装饰用。 本来她的本意是希望这个凉亭可以藏在木兰花丛中,这样宴会过程中可以赏花用膳两不误。 若是有微风拂过,那木兰花瓣便能从凉亭中间中空的位置飘然落下,再辅以歌舞表演,光是想想,江宁便深觉心旷神怡。 然后,最终,她还是听取了穆景昭的建议,在修建凉亭的同时顺便翻新了一下锦鲤池。 毕竟,花的不是她的银子。 如今锦鲤池正中的凉亭自然是少了一些观赏木兰的兴味,于是,她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方法。 江宁一边剪着花枝一边仰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这些日子她筹备这些东西不知道多少日子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好不容易到了生辰宴会当天,江宁感觉自己紧绷了不知道多少天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些。 江宁揉了揉眼睛,继续剪了两下花枝,而那双眼睛却像是被那困顿之意压得抬不开眼。 她双眼无神,眼皮不断强行撑开又缓缓耷拉了下去,反反复复,最终,她的眼皮沉沉合上,脑袋也无力的歪向了一边。 江宁手上剪刀瞬间脱手,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她身子随着那一声脆响瞬间一颤,随即睁开了眼睛,坐直身体。 随手揉了揉眼,江宁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也就打了一个盹的功夫,那小太监便又把东西放错了地方。 她无奈叹气,对着那小太监吆喝了一声,“你,就是你!” 小太监脚步一顿,他有些迟疑的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 “对。”她点点头,伸手指向被他放在围栏中间的花瓶架,“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放中间,不要放中间,要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就直接掉下水池了。” 许是见她表情严肃,那小太监点头哈腰,也顿时没了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放在角落里去。” 小太监连连应下,上前抱起花瓶架子。 直到对方终于将花瓶架子放回原位,江宁这才终于呼出一口气,重新落了座,撑着脑袋睡了过去。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皇后值几个钱? 亭内的太监宫女们依旧匆匆忙忙来来往往,偶有几名太监捧了手上的花瓶放下,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一般的转头望向江宁,不料他话到嘴边,却又在看到熟睡中的江宁之时生生咽下。 折柳拎着午膳快步走进亭内,无奈刚跑进来,便看到正在熟睡中的江宁。 见了折柳,这亭内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露出求救的表情。 折柳连忙搁了手上的餐盒,将手上的披风轻轻的盖在江宁身上,即刻接替了江宁的工作开始指导起了太监宫女们的工作。 即使是在睡梦中,江宁也不免得在睡梦中为了柳锦馥的生辰宴而操劳着,她眉头紧蹙,粉嫩的嘴巴有些不满的撅起,唇瓣一张一合地喃喃自语着什么。 “折柳姑娘,你看这样如何?”霜华宫内的小元子方才放了一盆浅紫色的鲜花放在舞台边缘,歪头打量了片刻,又颇为不确定的开口询问折柳道。 折柳歪头思索了片刻,“我觉得……” “不、不对!”折柳将要说出口的半句话生生咽下,而小元子同样也是一脸惶恐,两人循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声音的源头,江宁撑着脑袋正在熟睡着,许是因为还在为贵妃生辰宴而担忧,她眉头紧蹙,粉嫩的嘴唇一开一合的像是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脑袋时不时的摇晃轻点着,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扑通落地一般。 方才对着二人中气十足的吼出那么一声,江宁便咂了咂嘴巴,歪着脑袋继续睡了下去。 见此,折柳二人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小元子看着江宁的笑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宁妃娘娘当真是个好人啊。” 折柳连连点头,虽然她平时在江宁面前向来每个正形,但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很帮着自己主子的。 小元子望向自己身边的折柳,又左右看了看确保周遭的人都在忙碌奔走并未关注到这边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折柳耳边低声开口,“折柳姑娘,你可知道为何皇上这次会将给贵妃娘娘办生辰宴一事交予宁妃娘娘操办?” 折柳瞬间明白了小元子的言外之意,毕竟上次茯苓下毒一事也算是在宫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虽说最后是不了了之,但由于这件事情存在太多的疑点,所以宫中众人对此也有诸多猜测。 而流传最广的猜测便是,皇后娘娘因为心中嫉妒皇上与宁妃的恩爱情深,所以暗自在宁妃的饭菜中下毒想要借此报复。无奈宁妃福大命大,躲过一劫。 皇上恼怒不已,对皇后严加惩戒,皇后恼怒不已却又不敢再度报复宁妃,于是将矛头转向了向来跟宁妃交好的柳贵妃身上。最终的结果便是彻底激怒了皇上,直接剥夺了她处理后宫大小事权力,并将其转交给了宁妃。 小元子如此说着,面露了些许欣慰之色,“我们哥几个都等着啊,等着宁妃娘娘一朝封后不要忘记了我们之前贡献给她的茶水钱。” 折柳一听到“封后”二字,登时瞪大了眼睛,连忙伸手去捂小元子的嘴巴,“你可不要乱说,只怕到时害惨了我们娘娘。” 小元子连连点头认错,折柳这才心有余悸的松了手。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跟着江宁忙碌操劳贵妃生辰之事,完全没有心思和宫中众人去闲谈八卦,但折柳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绕是宫中的人多么热爱编撰八卦,也不至于离谱夸张到连这种说法都会相信。 而她方才看到小元子对她那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心中大概明白了对方对此深信不疑。 她重重的的呼出一口气,别人她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江宁嘛。 什么妃位后位,对江宁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 你言之凿凿的告诉江宁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她最多回你一句,荣耀是什么,能换多少银子。 “或许只是因为皇后娘娘手掌受伤,不宜操劳所以皇上才会选择让宁妃娘娘代劳吧。” 提起皇后手伤一事,小元子登时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一般蹙起眉头。 但随即,他释然一笑,“也对,宁妃娘娘跟我家娘娘关系如此密切,让宁妃娘娘来操办自然再好不过。” 折柳一仰头,目光落在凉亭那头的木兰花丛林之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嫉妒之心在折柳心中升起。 这样的准备,别说是贵妃娘娘了,任谁看了都会止不住的开心吧。 只是为了准备一个生辰宴会,豪掷千金就不说了,这其中消耗了多少的心思和精力,也就只有始终跟随在江宁身边她最为清楚了。 若是陆风能花那么多心思来哄她开心,其实也用不上那么多,只需一半,她都能毫不犹豫的对陆风以身相许了。 其实折柳也不太想得明白,毕竟她们家娘娘入宫的时间不算长,跟贵妃娘娘的交集也不算多,唯一算是受到贵妃恩惠的,大概也就是孔雀羽钗子一事。 就这么一点恩惠,倒也完全不需要江宁做出那么多的回报。 不过折柳也不会怀疑江宁是否是别有居心,毕竟,她跟江宁同甘共苦那么多长时间,江宁是什么品行,她比谁都要了解。 “大概是皇上的意思吧。”折柳念及于此,有些不自觉的喃喃出声,“或许这其中也有皇上的心意,只不过他羞于表达,所以借了宁妃娘娘的名头。” 小元子微微一愣,神情黯然的垂下头去,“若是真的如此,那再好不过,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不见我们娘娘展颜笑过了。” 折柳深知对方说的是当年的事情,于是她颇为懂事的闭上了嘴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若是当真可以弥补挽回该有多好。”小元子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摆弄着盆栽。 折柳也不再说话了的,双手叉腰继续瞪大眼睛盯着众人干活。 “皇上驾到——”李梓年尖细的声音响起,折柳闻声望去,只见穆景昭大步迈进凉亭,身后还跟着老太监李梓年。 除了依旧在熟睡中的江宁,众人连忙围拢过来,排列整齐的对着穆景昭行礼。 穆景昭点头应下,目光却转向了正在熟睡中的江宁。 “这些日子娘娘过于操劳,奴婢便没打扰她。” 穆景昭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快步朝着江宁走去。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似嫉妒似挑衅 穆景昭站在江宁身侧,垂头看了她许久,目光定格在江宁眼下的一片青黑上。 这段时间,江宁的奔波操劳他都尽数看在眼里,如今见她就算是在睡梦之中,也免不了为贵妃生辰一事而奔波操劳的模样,穆景昭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之色。 要说江宁为柳锦馥奔波操劳的模样他都尽数看在眼里,要说这二人只是泛泛之交,穆景昭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可是……穆景昭看着江宁的睡颜,渐渐的出了神。 周遭都静默了下去,只余了宫女太监们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带着春日暖意的微风带着些许水腥味拂过,那微风深处,似乎还裹挟着几分木兰花香。 春日的阳光恰如其分的落在江宁额间,像是一颗明晃晃的小痣。穆景昭的目光随着那一缕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想,要是江宁醒着,她估计又会叽叽喳喳的开始使唤着自己帮她干各种各样的活。 穆景昭暗自感慨着,果然她睡着的时候要比醒着的时候要可爱多了。 他的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她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粉白的少女的脸。 为什么有人可以通晓人情世故的同时又满怀赤诚之心? 穆景昭不明白。 他看不清江宁身上的那么多谜题,到了后面逐渐看不清自己。 他有时候也会反复自问,为什么明明这个人身上存在着那么多谜题和危险,自己还是那么情不自禁的向她贴近? 可他不管如何自问都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像他同样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不愿意去寻找真宁妃一样。 穆景昭思绪飘忽,目光缓缓落在江宁身侧修剪了一半的木兰花枝上。 他微微叹气,弯腰蹲下,从她的手中拿过那把剪刀。 不料,他这么的动作却是让熟睡中的江宁身子猛地一歪,整个人朝着他的身子倒去。 穆景昭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却又担心自己手上的剪子不小心弄伤她。 手忙脚乱之下,他只能堪勘用手腕扶住她的胳膊将其稳住,又即刻坐下,揽了江宁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哪怕是经过了这么一遭的折腾,江宁却依旧是熟睡未醒,这么多天的操劳像是已经掏空了她全部的精力,使得她整个人的身体都陷入了一种自我逃避般的休眠。 周遭一片静谧,偶有几名宫女太监捧着东西匆匆而过,在看到位置上互相依偎到二人之时,脸上露出一个心照不宣又不怀好意的笑容,随即又匆匆离去。 经过这么一遭,宫中众人的心中怕是早已认定了这后宫早晚是要由江宁当家作主。 穆景昭漫不经心的修剪着花枝,似乎是完全没有把这往来宫人的异样目光放在眼里。 经过江宁的多番锻炼,他似乎是已经把自己脸皮锻炼得坚不可摧。 他安静的修剪着花枝,耳边有江宁安稳又舒缓的呼吸声,空气里涌动着淡淡的花香。 无数个低头侧脸的动作,穆景昭的脸颊蹭上了江宁的发顶,那阵阵酥麻感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很快,穆景昭便修剪好了所有的花枝,他随手搁了剪刀,却也多余的动作,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看着眼前宫人来来往往,感受着春光流淌,闻着风中的木兰花香。 渐渐的,他似乎也忘却了时间。 这种温暖舒适的感觉让穆景昭身陷其中,逐渐也有了几分困意,在接连打出了若干个哈欠之后,他终于双眼微闭,斜斜的靠在了江宁的头上。 就在穆景昭意识即将抽离之时,林徵一袭黑衣,快步从亭子一边走来,他看着互相依偎着昏昏欲睡的两人,淡淡的别过脸去。 “皇上。”林徵躬身行礼,声音不大不小的开口。 穆景昭方才闭上的眼睛又缓缓睁开,身子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何事?” 林徵面不改色,“丞相大人、柳将军、沈尚书三人已经入了宫,正朝着此处走来。” 穆景昭微微侧脸,看向自己身侧的江宁,“朕知道了,朕先送宁妃回宫,这就前去迎接。”说着,他一手扶着江宁的肩膀,站起身来,试图将江宁打横抱走。 不料,就在他伸手要去抱住江宁的那一霎那,她瞬间瞪大眼睛,从穆景昭怀中挣扎着起身,她一边慌乱起身,一边随手拉扯着自己身上衣裙上的褶皱。 “哈,没事,臣妾没事,臣妾可以自己走。” 扶着江宁的手登时扑了个空,穆景昭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转头看了立在一旁的林徵一眼,又收回目光。 许是因为方才睡了许久,江宁的脸上还残存着些许被压出的痕迹,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上,缕缕头发有些不听话的翘起,配上她一脸的懵懂,看上去倒莫名有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可爱。 穆景昭见她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不自觉的伸手,将她蓬乱的头发理顺。 似乎是觉察到了穆景昭的动作,江宁一脸惊恐的瞪大眼睛,随即身体不自觉的往后一缩,躲避开对方为自己整理头发的动作。 穆景昭手一顿,却没有收回,只是微微侧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林徵,顺势将手落在了江宁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你醒了正好,宾客们都来了,你同朕一起去迎接。” 江宁手上的动作一顿,她脑子有些不自觉的想着,原本自己给贵妃操办生辰宴会已经算是破例了,自己又同皇上一起去迎接宾客,这真的合规距吗? 虽然她不知道皇后和皇上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但是,她非常确定的是,自己要是这么下去,一定会被皇后记恨。 然而,穆景昭似乎是对她的犹豫产生了其他的理解,不等江宁同意,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江宁整个人拖开。 本身二人的身高差距就极大,穆景昭的步子又迈得极大,几乎是把江宁整个人强行拖着向前。 他的力道极重,握得江宁的手腕微微发痛,临出了亭子,他转头望了林徵一眼,那目光,似嫉妒似挑衅。 (本章完) 第八十章 下人 “皇上!皇上臣妾腿短跟不上啊皇上,你稍微慢一点!” 江宁被穆景昭拖得跌跌撞撞,几次都险些被拽倒在地。 她咬牙切齿,心中暗骂这个男人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毛病,不久前才满脸笑意的为自己整理头发,一眨眼又一副恨不得把自己丢进池塘的架势。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江宁暗叹。 她小跑着紧跟在穆景昭身后,这才勉强跟得上对方的步子。 “皇上你稍微慢一点!” 无数次,江宁的脏话都已到了嘴边,最终又因为担心穆景昭耍赖不给钱而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皇上!”她又喊了一句。 眼看着对方依旧是毫无反应,江宁忍无可忍的用自己的指甲对着穆景昭的手背狠狠的掐了一下。 穆景昭倒吸一口凉气,触电似的收回手。 江宁如释重负,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干什么?”穆景昭抬手一看,只见自己右手虎口附近的位置出现了五个清晰可辨的指甲印。 那指甲印极深,凹陷部分微微泛白,半透明的皮肤被刮到了一边,渗出了点点殷红的鲜血。 江宁抬头,脸颊上已经开始泛红。 “你问我干什么,我倒像问问你想干什么?” 那满腔的怒火方才发泄出了一点,江宁便深觉失言,悻悻的缩了缩脖子,生怕穆景昭找自己算账。 然而,穆景昭迟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困惑的看着满头大汗的江宁。 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反常。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那股怒火从何而来,究竟是什么趋势着自己做出了这么一个举动。 他看着江宁那一脸哀怨的表情以及那蓬乱的头发和满头的大汗,深觉自己行为的不妥。 “对不起。” 江宁惊愕地瞪大眼睛,瞬间挺直了腰板,蓄势就要开口让穆景昭赔钱。 不料穆景昭更快一步,一把拽着江宁的手腕便要把她拖走。 只不过,这次他的动作显然是比不久前要显得要轻柔得多。 “别惦记着问朕要赔偿,朕的国库都几乎要被掏空了。” 江宁翻了一个白眼,心道对方可真能胡扯。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任由穆景昭拉拽着她往前。 “等会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只需要记得自己便是货真价实的丞相千金便是了。” 江宁点点头,脑子里大概过了一下自己记忆中话本子里见过的那些千金大小姐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模仿对她而言,可以说是算得上小菜一碟。 “若是别人问了什么你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你便点头微笑便是,其他的什么都不必管。” 江宁又不由得点了点头,把穆景昭所说的话都默默记下。 虽说穆景昭的处事风格实在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心中大概也能明白,对方这么做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露出马脚。 于是也把心中的诸多怨言都尽数咽下。 一眨眼的功夫,穆景昭便拽着江宁来到了养心殿门口,老太监李梓年瞧见二人,连忙迎上前来。 “哎哟,我的万岁爷呀,您跟奴才说的去看娘娘一眼,怎么就去了那么久。” 李梓年嘴上埋怨着穆景昭,目光却是不自觉的扫过满身狼狈的江宁。 随即,他微微垂下头,嘴角勾起了一个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宾客们可都到齐了?” 李梓年连连点头。 “已经等候多时了。” “快去准备轿辇。” “是。” 李梓年应下,随即快步跑开。 穆景昭拉过江宁,仔细的帮她理了理额上的碎发,“不要紧张,万事有朕。” 整理好江宁的头发之后,他歪头细细打量了她片刻,又轻轻的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不要担心,万事有朕。” 江宁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自己也同样认真的点了点头。 莫名的,她心中生出了一种,自己和穆景昭是一对情窦初开的恋人,正要一同拜见家中长辈的奇妙错觉。 然而,这种错觉只是在她的心中存续了短短的一秒。 毕竟,自己和穆景昭之间存在着一道天堑般的距离。 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走吧。” 穆景昭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拉着江宁进入殿中。 “有劳各位等候多时了。”穆景昭这么说着,在殿内站定。 殿内,来赴宴的众人已然被安顿在了各自的位子上,为首的,是三位年近中年的男子。 其中一位,身材清瘦,衣着朴素,倒是丝毫没有半点达官贵人的模样。 他立在其他二人身后,目光不自觉的打量着站在穆景昭身侧的江宁。 这样的目光让江宁有些不自在,她顺着目光的方向望去,眼神接触的那一瞬间,对方却像是触电一般的迅速躲开。 想来那位应该就是江清远了,江宁心中有了决断。 这后宫中的势力向来跟前朝牵涉颇深,后宫中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眼线。 想来江宁负责贵妃生辰宴一事早已是人尽皆知。 再加上穆景昭和江宁二人如此落落大方的在众人面前手拉着手进入殿中,在场的众人想来都对江宁的身份有了决断。 众人见到穆景昭,连忙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对着穆景昭躬身行礼。 “皇上吉祥。” 穆景昭一摆手,“快快免礼。” “多日不见,皇上依旧英姿如旧。”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上前,对着穆景昭躬身行礼。 那男子满面油光,笑容带动着脸上的肥肉将眼睛挤成了狭小的两条肉缝,一身绣工精良的官服被满身的肥肉撑得全无褶皱。 满身油滑的铜臭气,想来中就是皇后的父亲沈同,江宁心不在焉的想。 “叔父谬赞了,倒是叔父年轻依旧,风姿不减当年啊!”穆景昭笑容灿烂。 这样的场合让江宁没得由来的不自在,于是她别过脸去,不看两人那般客套寒暄。 “哪里的下人如此不懂事?还不退下!” 就在江宁的目光不自觉扫过一位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中年人时,她没的由来的被呵斥了一句。 对于对方的呵斥,江宁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只觉得自己整天灰头土脸,就算是被认错也还说得过去。 “这是朕的宁妃。”穆景昭适时开口辩解。 不料,这简单的一句话,却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江宁身上。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皇后的本分 眼看着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自己,江宁即刻挺直了腰板,心中反复,默念几遍自己的身份是丞相千金。 她抿唇微笑,不卑不亢的正面着柳钺。 “今日忙于修剪花枝一事没有太注意仪容,陛下唤了我,我便匆匆忙忙来了,没有来得及整理仪容,让叔叔见笑了。” 穆景昭连忙出声应和,“这些日子宁妃操劳宴会一事可谓是寝食难安,还请各位多多谅解。” 既然江宁和穆景昭二人都这么说,柳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毕竟别人也是在为他自家的女儿奔波操劳,也是他出言不逊在先,于情于理都是他的问题。 这么一来,柳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 一位保养甚好的温婉妇人缓步上前,走到柳钺身侧,“我们家老爷不擅言辞,还请娘娘见谅。” 江宁微微一笑表示谅解。 此时,沈同挤着一双绿豆小眼睛,有些突兀的开口问道,“许久不见,皇后娘娘身体可还安康?” 穆景昭微微一怔,“有劳岳父大人挂念,皇后一切安康。” 沈同笑骂了两句,“既然这样,那要怪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偷奸耍滑了,身为皇后,自己事情只知道躲懒,难为了宁妃娘娘因此奔波操劳寝食难安。” 就算江宁再怎么不聪明,也算是听明白了沈同的言外之意。 他这字里行将表面上是在责备沈清蓉不懂事,实际上却是在诘难穆景昭不懂礼数。 将这笑里藏刀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不愧是从商之人。 不过这下,江宁也懒得去辩解什么了,毕竟这个是穆景昭做出的决策,她也实在不好为此说什么。 “前些日子皇后为朕处理后宫投毒一事颇为操劳,朕实在不忍让皇后如此劳累,于是让宁妃来代劳。”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皆是脸色一变。 “投毒?”沈同大惊失色,再也没有了责问穆景昭的心思,“这后宫怎么会出现如此的事情,请皇上务必要保全自己才是。” 穆景昭微微拱手,也不再为此事多做什么解释,“多谢岳父大人关怀。” 众人正要继续谈论下去,门外顿时传来了李梓年尖细的嗓音,“皇上,轿子已经准备就绪——” 穆景昭笑容温和,“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各位移驾御花园吧。” 说罢,穆景昭便率先拉着江宁走出了殿内上了轿辇,自己独自一人先行前往了御花园,而江宁则是回到了冷宫中先行洗漱准备。 别的不说,帮江宁打扮这一事折柳可谓是尽心尽力,在其中花费十足十的心力。 她一边拿着发钗往江宁的发上送去,一边笑盈盈的看着铜镜里江宁的脸,“这可是娘娘入宫以来的第一次晚宴,一定要足够夺目艳压群芳才行。” 听到折柳这话,江宁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本宫压得过谁?” 江宁心中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楚,论容貌,她比不过柳锦馥姿容倾城,论气质,她比不过沈清蓉雍容华贵。 既然自己谁也比不过,那还不如干脆就不要自取其辱。 折柳听到这么一句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道:“娘娘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娘娘的肌肤细腻无暇,比刚出生的婴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之过人的才华和独一份的宠爱,足以在后宫拔得头筹了。” 折柳一边说着,一边又将一支镶有宝石的牡丹花金钗子嵌入江宁的发里。江宁头顶上那比她脑袋还要大上几圈的发髻上嵌满了各式各样的珠翠,那大大小小的宝石已经占满了江宁的整个的头顶,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使得她的脑袋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朴实无华的珠宝架子。 这一个钗子终于嵌入了江宁头顶的最后一个缝隙,她的脑袋左右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下去。 满脑袋的东西几乎是压得江宁抬不起头来,她勉强伸手扶着满头的珠翠,使其保持着一个平衡,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的脖子就被折断了。 “我说丫头啊。”她看着自己满脑袋的珠宝暗自叹了一口气,“你确定这么多东西在我脑袋上,真的还会有人注意到我的脸吗?” 原本笑容开怀的折柳在看到江宁的脸的时候微微僵了僵,似乎也是意识到了江宁所说的问题何在。 “而且,这次本宫着手操办贵妃生辰宴,本就已经惹了众人的不满,如今如此宣兵夺主的打扮,你这是在打皇后的脸呐。” 折柳顿时脸色一变,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那娘娘,咱们应该怎么办呐?” “全部摘了。”江宁面露些许痛苦之色,“跟本宫平时装扮一致即可。” 话已至此,折柳也不敢多言,只是按照江宁所说,把她发上的珠翠一件件的摘了下来,只保留了原有的孔雀羽钗子。 “娘娘,江丞相求见。”门外,驻守的禁军传来一声通报声,江宁瞬间坐直了身子,拍了拍折柳的手,“你去接待一下。” 折柳连忙应下,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江宁连忙站直了身子,走到门口。 江清远随着折柳缓步走来,在江宁面前站定,江宁扬了扬下巴,示意折柳离开。 直到折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中,江清远这才施施然躬身,对着江宁行了个礼,“参见宁妃娘娘。” 江宁瞬间大惊失色,于情于理,都不该是江清远给她行礼。 她连忙将江清远扶起,“丞相大人可否与本宫殿内一叙?” 江清远抬眼看了看她,嗫嚅着嘴唇,唇上的胡子微颤,”是。“ 江宁带着江清远进入殿中,两人在殿内桌前落了座,她不懂声色的为江清远掺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江清远端着茶杯,垂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良久,他缓缓起身,再度对着江宁弯下腰去,”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啊。”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江宁心中顿时了然了,看来这一场闹剧针对的人,确实是江清远无疑。 她连忙将江清远扶起,“大人严重了,草民在宫中艰难存活,不过是为了自保的无奈之举,丞相大人不必为此介怀。”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一根绳上的蚂蚱 饶是江宁再怎么愚蠢,她心中也明白,自己和丞相家如今可以说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娘娘出嫁以来,老夫寝食难安,如今见娘娘颇受皇上恩宠,老夫也就放心了。” 江清远哆哆嗦嗦的说着,上唇的胡须随着他的说话时嘴唇的蠕动而颤抖不已。 江宁有些愕然,明明是身为一朝丞相,为何这个江清远既不像沈同那般圆滑世故,又不似柳钺一般刚直强硬。 反倒是一脸的憨厚模样。 这在江宁的认知里,是不可能久坐丞相之位不倒的。 她看着眼前江清远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与筹划自己替嫁的幕后黑手混为一谈。 江宁迟疑了片刻,心知如果自己再不出口询问,怕是再也没有了了解真相的机会。 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江清远的表情。 “大人,您可知我为何会代替令千金出嫁?” 江清远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许久都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最终,他看着江宁,重重地探出一口气来。 “此事,其实老夫也不知。”他深深的叹出一口气来,他缓缓垂头,头顶银白的发丝在江宁面前暴露无余,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 “其实宁儿对这一婚事颇为不满,几次三番央求老夫想要退婚。但这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她。宁儿吵过闹过,都被强硬压下,最终她也听之任之,放弃了反抗。” 江清远垂头自顾自的说着,似乎是陷入了某段不太美好的记忆里。 江宁也不打断,就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直到新婚当夜,都不曾有半点异常,虽说宁儿整日郁郁寡欢对此颇为不满,但最后她还是迫于压力选择了妥协。” “那日甚至在给她梳妆打扮之时,都不曾有任何不对。直到花轿到了丞相府门口,宁儿她母亲实在是放心不下,准备去看看她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被换成了娘娘您。” “当时我们彻底慌了神,连忙派人去找寻宁儿。然而接亲的队伍已然来到了丞相府门口,我们不敢误了良辰吉时,于是只能将错就错的将您送上花轿。” “而后,我们也曾派人去找寻过宁儿的下落,无奈我数百府兵,寻遍了京都,饶是没能找到宁儿的下落。” “娘娘,当时我们一家,也实属是急昏了脑袋做出的无奈之举,不求娘娘谅解,还求娘娘在此深宫中保全自己。” 江宁自己倒也说不出什么埋怨不埋怨之说,毕竟她心里也清楚,这个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并不是丞相的责任。 况且,若是当初她没有误打误撞的进入后宫中,估计她一辈子都赚不到自己现在拥有的那么多钱。 听着江清远的话,江宁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一切的突破口最终还是在真的丞相千金身上。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丞相府上百府兵也翻遍了京都也不曾找到。 况且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要想在恭国找到这么一个人,几乎是难如登天。 “或许,丞相千金可有心仪之人?”江宁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江清远微微愣了愣,“娘娘问此事是为何?” 听到对方这么一句话,江宁心中顿时明白自己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江宁话锋一转,转而向江清远开口说道,“丞相大人可还记得今日皇上所说的后宫投毒一事?” 江清远微微一怔,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那饭食,其实是被下到了本宫和皇上膳食里。”江宁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她想到那天夜里,依旧是觉得心有余悸。 “那膳食,是本宫亲手所作,就下在皇上最爱的膳食里。” 随着江宁所说,江清远的眼睛越瞪越大。 “娘娘的意思是,这两件事可能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江宁缓缓点了点头,“我跟皇上都觉得,对方的真实目的,应该是以此嫁祸给本宫由此牵连丞相一家。” 她漫不经心的埋头喝茶,看似毫不在意,目光却始终不经意的扫过江清远的脸。 江清远垂眸,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他抬头看着江宁,浑浊的眼睛不断瞪大。 “皇、皇上知、知晓你是?” “嗯。”江宁点了点头,“从本宫入宫第一日,皇上就已经知道了。” 江清远沉默片刻,最终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如此,便好。” “如娘娘所猜,宁儿确实是有心仪之人无误。”江清远说到此处,话语中有重若千钧的叹息。 想必对于真千金的失踪,丞相本人内心也是颇有几分自责。 “宁儿自幼身体便不太好,自出身以来,便身染恶疾,看过的大夫束手无策,皆出言断定她无法活到二十岁。直到前年,传闻京都来了一位名医,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于是我们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带着宁儿去见了那位传说中的名医。” “那名医当真是名不虚传,一来二去,宁儿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性子也一日赛一日的活泼,我与夫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直到有一次,我们在陪同宁儿去看病之时,忽然发现她与那大夫门中的学徒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我们才慌了神。” 江清远这么说着,话语中的叹息之意愈发浓重。 “接下来的事情,想必娘娘大概也能猜到了。” 江宁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事情大概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被这名医学徒所蛊惑,于是江清远与穆景昭二人一拍即合,敲定了丞相千金与穆景昭的婚事。 “丞相可有去名医之处找寻过令千金?” 这话一出,江宁便即刻后悔了,正常人的思路肯定是第一选择便是去名医处找寻,想必丞相也必定是这么选择。 “找过,但据那留下的人说,那名医早已经带着自己的学徒云游四海去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父女情深 江宁沉吟了片刻,心中大概了然了。 现在想要去找到丞相千金,已然不太现实,如今当务之急,大概还是保全丞相一家的安全。 毕竟,自己身在皇宫中,还是穆景昭的妃子,对方就算是再怎么迫切,也得碍于穆景昭的面子留有余地。 但丞相一家,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个事情。 若是这么毫无防备就被人陷害了,实在是有些可怜。 “我与皇上一致认为,此事,对方的真正目的应该是丞相大人。” 江清远望向江宁,表情愕然。 “是臣?” 江宁点了点头。 “对方如此大费周折的布下这个局,便是希望本宫在皇上面前露出马脚,由此给丞相扣上弑君的罪名。” 江清远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端着茶水的手不断颤抖着,杯中的茶水不断溢出。 江清远看着江宁那平静无波的脸,淡淡呼出一口气来,他放下手上的茶杯,抬手随意擦了擦袖管上的茶水。 江清远:“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江宁抬头看着江清远在自己面前如此卑躬屈膝,心中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实在是不太习惯别人在自己面前这副恭敬姿态,倒也不是因为自己和丞相原本身份上的差距。 而是因为,丞相的年纪在她这里,是长辈一般的存在。 自己的长辈用如此恭敬的口吻跟自己说话。 这种感觉实在是让江宁有些惶恐不安。 江宁微微一笑,“这本身也是为了保护本宫自己,还请丞相大人不要介怀。” “那娘娘” 江清远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方才开口说出三个字,门外便传来了折柳的呼喊声。 “娘娘,大人,时候不早了。” 江宁微微点了点头,“还请丞相大人多加小心。”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倒是让江清远那浑黄眼中多了几分泪意。 “多谢娘娘挂怀,也请娘娘万事保全自己。”江清远起身,对着江宁躬身行了一个礼,“如果在宫中有何困难,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帮助娘娘。” 江宁鼻子莫名一酸,也随即随着江清远起身。 “本宫若是有机会,也会竭尽全力帮助大人找回令千金。” 言尽于此,两人也没有再多说,只是并排着朝着殿外走去。 方才出门,折柳连忙迎上前来,带着二人来到宫门口已经准备好的轿辇前。 轿辇被抬到锦鲤池的边便落了地,江宁和丞相并排着缓步朝着桥上走去,折柳则是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身后。 “娘娘在宫中银子可还够花?” 江宁点点头,“够的,本宫这些日子还攒了不少钱。” 听了她的话,江清远微微思索了片刻,随即轻笑出声。 笑容中有长辈特有的当和蔼慈祥。 “娘娘在宫中的行事老夫也略有耳闻,娘娘可真能称得上奇女子也。” 被这么夸了一句,江宁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 她是在也不太好意思告诉江清远,自己所谓的赚钱其实就是在穆景昭那里坑蒙拐骗。 “小心!” 两人一路走到了凉亭旁,江清远率先向前走去,无奈,却并没有留意到凉亭边缘的台阶。 他整个人被台阶绊了一下,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江宁连忙上前搀扶,这才让江清远没能摔倒。 “多谢娘娘。” 江宁点头应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把搀扶的手放下。 两人一同走到亭子中央,路过人群之时,江宁注意到坐在丞相位置边神情紧张的美妇人。 想来那位便是丞相的夫人,丞相千金的母亲。 江宁笑着对着丞相夫人点点头。 “拜见皇上。” “拜见皇上,臣妾许久不层见到父亲,与父亲相谈甚欢一时忘了时间,还请皇上见谅。” 穆景昭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顿时心中了然了。 “快快免礼,爱妃思念家人心切,朕自然不会因此责怪。快快入座吧。” 江宁点点头,向着穆景昭的方向望去,只见穆景昭左右分别坐了柳锦馥和沈清蓉,唯有柳锦馥身侧的位置还空着。 她走到柳锦馥身边落了座。 柳锦馥今日身上穿了一件绯红色绣有白芍药花的衣裙,发间只别了一支孔雀羽钗子。 整个人明媚却又不艳俗。 江宁落座之时,她正盯着桌面花瓶里的木兰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一见到如此明艳动人的柳锦馥,江宁顿时觉得自己紧绷着的心情都舒缓了几分。 她悄悄侧头打量着柳锦馥绝美的侧脸,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告诉柳锦馥她究竟有多漂亮。 于是她压低声音,轻声喊了一声,“娘娘,娘娘!” 柳锦馥微微一怔,侧头看向江宁,神情困惑。 “你今天好漂亮。” 这句话一出,柳锦馥便开怀大笑起来,“你这丫头还真是。” 大殿上,穆景昭端着酒杯起身,众人也随着穆景昭一同站起身来。 今日穆景昭身着了一身绣有盘龙纹样的金色龙袍,整个人都透着逼人的帝王之气。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柳贵妃二十岁的生辰宴,朕倍感荣幸。今日除了贵妃生辰以外,还有其他重要的意义。” 穆景昭微顿,手上的酒杯转向江宁的方向。 众人的目光一齐转向江宁。 数道目光瞬间落在江宁的脸上,她有些不自在,却依旧强撑着站直了身子,耳朵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红了起来。 “这是宁妃入宫以来,首次参加宴会。今日宴会,是家宴,还请各位自在随意。” 穆景昭说完,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殿内的所有人,同样也是一口干掉杯中的酒水。 穆景昭微笑着坐下,拍了拍手,几名乐人抱着乐器快步走入亭内,在假山前站定。 丝竹声从众人乐器中流淌而出,乐声轻柔舒缓,如泉水潺潺,流水击石涌进亭中每个人的耳中,殿中众人皆是神情陶醉,表情柔和。 江宁打量着殿内众人,只见每人都垂眸专心致志的吃着面前的食物。 打量的过程中,她偶然察觉到一道目光朝着自己投来,她下意识的转头一看,却见柳钺将军正眼含怒气的看着她身侧的柳锦馥。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国事家事 眼看着面前的佳肴被一盘盘的端了上来,江宁便再也没有别的心思,埋下头去,专心致志的开始吃饭。 就在这时,亭子右侧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江宁夹菜的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沈同仰头喝了一口茶,朗声说道:“皇上今日准备的菜肴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沈同一边说着,一边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跟老臣之前偶然在民间吃到的颇为相似。老臣可是对这味道念念不忘许久。” 柳锦馥眼波流转,目光轻飘飘的从穆景昭脸上划过。 她如玉的指节捻起一杯清酒,凑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宴上所用的白菜可是皇上亲手所种,自然是其他比不得的。” 此话一说,众人皆是面露惊讶,端着面前的盘子一脸不敢置信的打量着。 “这、这是皇上亲手所种?” 柳锦馥笑容明媚,她搁了手上的酒杯,指腹轻轻的将酒杯边缘不小心沾染上的口脂抹去。 “千真万确,宫中人尽皆知。” 沈同连忙起身,身上的赘肉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 他那浑圆的脸上透出了一抹油亮的红,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几乎已经全然被脸上的肉挤压得不知所踪。 “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有皇上这般的明君是我们之幸!” 穆景昭有些腼腆的微微一笑。 “今日是家宴,不必如此拘束,快快请坐!” 柳钺浓眉一竖,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冷哼,“不务正业。” 沈清蓉默不作声的的夹起一块白菜,放在嘴中嚼了嚼,声音平静,“这么说来,还是要感谢宁妃才是,若不是受到宁妃的影响,皇上大概也不会折腾这些东西。” 原本正打算继续吃东西的江宁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身体难以遏制的一哆嗦。 她咬着自己方才吃了一口的鸡腿,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无数道目光正一齐落在她的身上。 她连忙垂下头去,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哦?是宁妃娘娘的功劳?”沈同声音一扬,“娘娘当真是宅心仁厚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江宁也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装听不见下去。 她艰难吞下了自己口中的鹿肉,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去。 意识到自己嘴边黏黏的触感,江宁随手拿了手帕,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嘴上的汤汁擦去。 “本宫不过是鼓捣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 沈同手一抬,他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给他掺上了一杯酒,递到他手上。 “娘娘当真是个奇女子,江兄教女有方啊!”他双手捧着酒,送上前去,分别指向穆景昭、江宁、江清远。 “我这一杯,敬皇上、敬娘娘、敬江兄!” 江宁一怔,连忙学着对方的动作端酒起身。 沈同仰头将杯中酒一口喝尽了,江宁三人也同样一饮而尽。 沈同重新落座,目光不经意落在了江宁发间的孔雀羽钗子上。 “今儿个娘娘们发上都有这样一支钗子,劳臣多嘴问一句,可是有什么讲究?” 沈清蓉笑着,伸手扶了扶自己发顶的钗子,“这啊,都多亏了宁妃手巧能想出这么妙的法子。” 方才落座又被点头的江宁浑身一哆嗦。 不久前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她的精神又再度紧绷了起来。 “难怪老臣听说娘娘颇受皇上宠爱,原来如此。”他漫不经心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仰头喝尽了,“臣听说,此次贵妃娘娘的生辰都是皇上专门指定宁妃娘娘操办的,果然是独一份的宠爱。” 江宁有些尴尬的笑笑,这么一来,他也实在是不敢再继续说些什么了。 几杯酒下肚,沈同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眯起眼睛,那绿豆般眼中露出了片刻狡黠之色。 “只是这后宫各殿,方有平衡才是长久存续之道啊。” 穆景昭似乎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有所指,他举起酒杯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 “多谢岳父大人提醒。” 随着众人的你来我往,柳钺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皇上还是要以国事为重,若是沉溺于儿女情长可不是君子所为。” 这句话一出,始终沉默着的江清远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前些日子皇上修建堤坝治理水患的之事处理得颇为得当,深受百姓称赞呢。” 柳钺表情轻飘飘的从江清远脸上瞥过,“话说回来,近日清水县暴动一事,皇上可有何见解?” 此话一出,周遭的众人皆是陷入了一阵静默。 “朕暂时没有想到更好的方式,柳将军如何看?” 柳钺没有正面回答穆景昭的问题,只是脸色渐缓,捻着胡须眯眼笑了起来。 他一转头,望向自己身侧那位约莫十七八岁的精壮男子。 那男子宽额方脸,厚唇大耳小麦色的皮肤,整个人透着几分憨厚之色。 想必那应该就是柳锦馥的弟弟柳炳了。 江宁漫不经心的想。 令江宁感到奇怪的是,这柳锦馥和柳炳分明是亲姐弟,却给人以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 不似柳锦馥那种精雕细琢的妩媚,柳炳整个人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几分憨厚迟钝之感。 被柳钺骤然望了一眼,那男子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他愣了两秒,这才有些后知后的点点头,他起身,对着穆景昭拱手行礼。 “皇上,臣愿意亲自带兵前往清水县镇压叛乱,维系百姓治安。” 穆景昭眉毛一挑,他手一挥,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爱卿有这份心朕十分感动,但今日是贵妃生辰,是家宴,不谈国事。” 柳炳在穆景昭处吃了个瘪,他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回头,求助似的看着柳钺,柳钺脸色难看,最终还是点点头,柳炳转身退下。 江宁忽而想起不久前穆景昭对自己所说,柳锦馥与父亲弟弟关系并不亲近一事,她下意识转头,朝着柳锦馥方向望去。 柳锦馥表情依旧并无过多变化,只是紧抿着双唇,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江宁有些无措,目光扫过桌面之时不经意瞥见上面的鸡腿,她伸手,端起鸡腿朝着柳锦馥桌上送去。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靡靡之音 杯盘撞击发出一声脆响,柳锦馥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了江宁送上去的一碟鸡腿上,她一怔,目光顺着那只拿着碟子的手落在江宁的脸上。 江宁对着她灿烂一笑。 柳锦馥表情稍缓,执了筷子朝着鸡腿戳去。 柳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随即转身退回了座位上。 亭内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柳炳和柳钺两父子相对无言,自从柳炳重回座位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丝竹声依旧流淌在亭中,亭内纱幔飘动,舞女们长袖飘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在场的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心不在焉。 江清远面不改色的喝着一杯杯的酒,实际上目光却不经意的扫过每个人的脸,像是在试图抓出想要谋害自己的幕后黑手。 沈同则始终笑容灿烂的跟着周遭的人的把酒言欢,说是把酒言欢,实际上目光却始终不自觉的落在沈清蓉脸上,又淡淡的移向江宁。 柳钺自从回到位置上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一刻好脸色,他一边漫不经心的吃着东西,一边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柳锦馥,眼中颇有几分怨怼之意。 而柳锦馥却始终面含笑意的吃着江宁送来的鸡腿,像是全然不觉对方的目光。 穆景昭始终端坐着,脊背挺直的作出一个皇帝该有的姿态,他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一边专心吃饭的江宁身上,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对方的感染,他犹豫片刻后还是放松了腰背低头吃起东西来。 沈清蓉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温婉而又端庄的笑容她笔挺着身子,目光时不时扫过殿内的每个人的脸,颇有一种纵观全局之感。 丝竹声在空气扬起一个高亢的音调,又逐渐变得舒缓,最终逐渐消匿在空气中。 一曲终,江宁搁了筷子,抬头望向凉亭正中央。 原本在观察着她的众人,也不约而同的跟她一起抬头,朝着亭子正中望去。 凉亭中央,那潺潺流水间忽现道道的雾气,团团浓雾在水流间弥漫开来与凉亭四周那飘动的帷幔融在一起,给整个亭子蒙上了一抹梦幻迷离之色。 白雾缭绕之间,众人的视线收到阻碍,逐渐难以分辨那凉亭中央究竟是如何的一番景象。 丝竹声骤然响起,陡然变得凌厉尖刻,声音凄凄切切,似乎还暗含了几丝马蹄嘶鸣声。 众人闻声皆惊,左右张望着似乎在找寻着那奇异的声响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一位红衣舞女舞动着长袖从凉亭正中央缓步而出,那一抹鲜红之色舞动于一片白雾之中,呈现出一片几近惊心的醒目感。 雾气逐渐退去,那女子面覆面具,一袭红衣,美得夺目。 若是在场的人仔细观察的话,不难看出那女子的体态气质与柳锦馥颇有几分相似。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阵浑厚的鼓声在凉亭内响起,声音由小及大,不断变得急促。 那女子舞蹈的动作随着鼓声不断变得急促凌厉,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英武之姿。 亭内的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样的氛围所吸引,众人聚精会神的望着凉亭中的女子,面露欣喜之色。 不知不觉间,击鼓的若干名乐师呈包围之势将女子围绕其中。 舞蹈还在继续,那柔软的长袖落在红衣舞女的手中,便像是画作了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 长袖如剑般不断从女子手中刺出,瞬间落在她周遭的鼓上,股面收到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竟不比那威武大汉的敲击声差。 随着女子的不断舞动,亭内的击鼓声不断的响起,一声,两声,三声,声声有力。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带有些许暮色意味的暖橘色阳光斜斜的照进凉亭,随着舞女那一身血红色的舞裙闪烁跳动。那阵阵夕阳落在舞女流淌的长袖间,像是被她的长袖赋予了生命,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跳跃舞动,又狠狠地撞在了股皮之上,落下阵阵闷响。 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江宁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亭子正中舞动的女子,心中却浮现着柳锦馥当年驰骋沙场英姿飒爽的模样。 这便是她想象中的女将军。 同时也是恭国千万百姓心中的女将军。 江宁看着那女子舞动的姿态,心中浮起一阵莫名的感动。 她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身侧的柳锦馥,心中想着,对方会不会如同自己一般,在这阵阵鼓乐之声中望见了曾经的自己。 柳锦馥怔怔的望着殿内舞动的女子,像是出了神,江宁从对方的侧脸中看不出多少的情绪,只是隐约觉着,她的眼中像是泛起了一片波光粼粼的红。 天色在乐声中不断变得浓郁,那一阵暖黄色的目光在这阵阵乐声中都逐渐有了几分西沉之势。 就在最后一丝阳光将要消逝之间,那女子手臂舒展,若干长袖瞬间从女子的手臂间青协而出,分别落向周遭的所有股皮之上,股皮发出一阵闷响。 那女子躬身行礼,在这最后一丝夕阳中完美谢了幕。 四下掌声雷动,女子在众人的鼓掌声中缓缓退场。 天色渐晚,宫人们快步走进店中,将殿内的灯笼尽数点亮了。 “好一个翩若惊鸿惊若游龙的舞蹈,宁妃娘娘当真别具匠心,老臣佩服,佩服!”沈同举杯起身,对着江宁弯腰行礼。 江宁连忙将自己的目光从柳锦馥那双眼泛红的脸上收回,她端杯起身,笑容官方,“尚书大人谬赞了。” “老臣听着这舞乐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娘娘可否告知老臣这乐声是何曲子?” 江宁笑容依旧是不卑不亢,“还不曾来得及取名字,这是本宫与舞女一同编排出来的。” 沈同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老臣看着倒是跟征战时用鼓动士气的战舞颇为相似。” 江宁一脸坦然,神情依旧自若,“其灵感就是来自战舞,。” 江宁此话一出,四下皆是哗然。 尤其是柳钺,更是一脸不屑的斜睨了江宁一眼,“不过是些女子所作的靡靡之音,也敢跟战舞相提并论。”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活着的意义 另一边,长乐宫中,沈同和沈清蓉二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沈清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有些牵强的勾了勾唇角,随手拿起一个青花瓷的茶杯,掺了一杯茶,双手捧着朝着沈同送去。 “父亲。”她嘴唇微张,声音里都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颤抖。 而沈同,却始终紧蹙着眉头,自始自终都不曾看沈清蓉一眼。 沈清蓉默了默,起了身,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水朝着沈同走去,“父亲,喝杯茶消消火气。” 沈同双眼一横,眼中怒火渐生,他抬手,毫不犹豫的朝着沈清蓉的脸上抡了一个巴掌。 “啪——”随着一声脆响想起,沈清蓉整个人被掼得摔倒在地,茶杯在她的手侧摔得粉碎,而那滚烫的茶水则尽数泼洒在她缠了纱布的手上,纱布沾了水渍晕染开了鲜红的一大片,看上去格外可怖。 而那纱布边缘的皮肤,更是被茶水烫红了一大片。 沈清蓉表情呆愣,似乎完全觉察不到手上的疼痛,也没有意识到不久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父亲……”她低声喃喃了几句,满眼都写着几分茫然无措,而往日里那端庄大方的脸则高高肿起了一个清晰可辨的手掌印。 “是谁让你擅作主张陷害柳锦馥的,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沈同双眼通红,平日里那副油嘴滑舌的模样荡然无存。 身上的疼痛感渐生,沈清蓉咬牙,强压下身上的不适继续开口,“如今柳钺对清水县一事虎视眈眈,存心要让柳炳前去镇压,若是柳钺拿了清水县做把柄,对我们实在是不利啊父亲!” 沈清蓉说得情真意切,沈同的脸上的愤怒却没有半点舒缓,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清蓉,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不过是一个莽夫!不足为惧!” 沈同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沈清蓉身前,沈清蓉面露惧色以手撑地,仓皇后退,无奈,掌心毫无防备的落在了那一片粉碎的茶杯上,茶杯碎片生生的扎入了沈清蓉的掌心,沈清蓉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并没有把手拿开。 血液从她被划破的掌心中流淌而出,落在大小不一的瓷白碎片上,看上去格外可怖。 沈清蓉脸色惨白,她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沈同,似乎这面前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远比嵌入手掌的茶杯碎片要恐怖的多。 “蠢货!老夫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蠢笨如猪的女儿!当初老夫就不应该留下你!” 原本满脸惊恐的沈清蓉像是瞬间被热这句话所点燃,她目光蓄满了倔强,浑身颤抖不已,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她仰头望向沈同,“敢问父亲,女儿所做所为究竟错在哪里?原本柳锦馥就已经与皇上、柳钺积怨已久,只要皇上稍一问责,她便不会为自己辩驳,由此可将柳锦馥轻而易举除去,这个计划本来没有半点问题。” 沈清蓉鼻尖发出了一声不屑冷哼,“倒是父亲,非要将一切寄托在民间一个非亲非故的小乞丐身上!若是父亲你的计划当真万无一失,宁妃就不会站出来坏事!江清远也演不上那父女情深的戏码!” 沈同的脸上的怒意随着沈清蓉的话语不断加深,他怒目圆睁,双颊上的两团肥肉因为愤怒而颤抖不已,直到沈清蓉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一脚踹在了沈清蓉的肩上。 “你说什么!” 沈清蓉整个人被踹得向后一仰,原本嵌在她掌心的皮肉在地面上一擦,直接在她的手上生生划出了道道血痕。 掌心皮肉被划开的触感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将沈清蓉拉回了现实。 她仰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他怒目圆睁的盯着自己,表情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个没有半点生命的物品。 这样的角度,她看过无数遍。 无数张沈同恼怒的脸年轻的、年迈的、白天的、黑夜的、甚至是含笑的。 恍恍惚惚之间都在沈清蓉眼前重合在了一起。 她头痛欲裂,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跪在十岁那年的祠堂,又像是躺在十二岁那年的院落里。 “难道女儿说的有错吗?!”沈清蓉忍无可忍的低吼了一声。 然而,这么突然的一句爆发非但没有得来的沈同的半点醒悟,反倒是在他的盛怒上又添了一把火。 “还敢顶嘴?!”又是一脚,踹在了沈清蓉的肩膀上,沈清蓉整个人往后一倒,手指却依然固执的抓着地面,指尖上已然沁出了点点血迹,“为父是怎么教你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的话就是一切,还敢顶嘴!” 沈同低吼出一句话,像是还不够解气,又再次一脚踹在了沈清蓉的肩上,“好!我告诉你你错在了哪里!你错就错在没有给自己留半点后路,你错就错在让所有人都一眼看出是你所做!你不仅公然与宁妃柳贵妃皇上为敌,你还暴露了我本来的计划!” 沈同的声调在一阵怒吼声中不断拔高,他嘶吼着,一脚接着一脚的朝着沈清蓉的肩膀踹去。 最后一脚,像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沈清蓉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最终像一片枯草一般摔倒在地。 “现在宁妃已成了我们最大的隐患,留不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除了她!老夫不允许我的计划出半点差池。”掷地有声的丢下一句话,沈同不再多看自己脚下的沈清蓉一眼,昂首挺胸的扬长而去。 沈清蓉身体像是瞬间脱力一般的仰面躺下。 天旋地转之间,她感觉疼痛感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席卷而来。 她怔怔的望着面前的房梁,忽而觉得,要是自己就这么死去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紧接着的,是凌月的哭泣声。 凌月几乎是跪倒在沈清蓉面前,她扶起沈清蓉,啜泣声中,不断用手巾擦着沈清蓉染血的手掌,“娘娘!没事的娘娘,奴婢给您疗伤,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凌月手忙脚乱的,一会擦着沈清蓉手上被撕裂的道道血痕,一会小心的捧着沈清蓉红肿的脸。 沈清蓉静静地卧在凌月怀中,整个人像是失了生机,她双目无神的望着凌月的下巴,一滴眼泪顺着凌月的下巴滑落在沈清蓉的脸上。 “你说,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本章完) 第九十章 嫉妒之心 另一边,穆景昭微微一愣,随即沉声开口,“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过于反常了,我与皇后夫妻多年,深知她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江宁微微一愣,她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穆景昭这个人的思维总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明明正确的答案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他的面前,他却偏要把这个可能性轻而易举的摒弃。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辩驳什么,脑海里却瞬间浮现出了不久前穆景昭所说的那句“我与皇后夫妻多年。” 她好像瞬间明白了穆景昭心中所想,于是她索性拉了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尽数裹住,不再试图与穆景昭争辩。 “那就这样吧,臣妾先睡了。” 穆景昭鼻腔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嗯”,随即是一句,“好,朕就在这儿,有事叫我。” 江宁原本想要辩驳两句,无奈她今天闹腾了一宿,身上实在是疲惫得厉害,她也懒得在再跟穆景昭争论,便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身心的疲惫一齐袭来,江宁大脑一片恍惚,思绪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瞬间涌入她的大脑,反倒是让她整个人逐渐清醒了过来。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穆景昭正在她身后的床边坐着,他呼吸的频率带动着他自然垂在身后的手臂,一下一下的轻轻擦在江宁身后的被子上, 江宁翻了个面,正面朝上的瞪大眼睛,猝不及防的吓了穆景昭一大跳。 “你还不睡?” 江宁摇了摇头,“臣妾睡不着。” 以前在流落街头的时候,没有地方可以睡觉,只能随便夜宿在一个破庙里,那时她方才家破人亡,尚且不知人世间的险恶之处。 一次深夜,她独宿破庙,差点被一位流浪至此的流浪汉欺负,还好那时她人机灵,会说话,侥幸逃脱。 不过从此以后,但凡有人在她睡觉的时候出现在她身侧,她便会瞬间惊醒,不管当时睡得有多沉。 不过今日,她感觉身上的疲惫感早已超出了自身能够承受的范围。 也再也没有心情和面前的男人讲述自己当年的悲伤往事。 她敛了敛眸子,将肩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臣妾是在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穆景昭的眼神中有几分黯然,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朕本无意将你卷入这些纷争之中,是朕疏漏了。” 江宁细细打量着穆景昭低垂的眉眼,心中明白了对方所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 “没关系。”她轻声说着,目光由穆景昭脸颊的位置缓缓挪到了他腰间的钱袋上,“如果皇上觉得对臣妾有所亏欠的话,也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补偿臣妾。” 觉察到她的目光,穆景昭浑身一颤,连忙伸手捂住自己腰间的钱袋。 “别看朕,朕可没钱!” 江宁无奈耸耸肩,又拉了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只余了小半张脸看着他。 “皇上啊,您身为一国之君却如此抠门,臣妾当真为恭国的未来感到担忧。” 江宁话音刚落,便见穆景昭正盯着她,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了,江宁伸出手臂伸了个懒腰,表情轻松,“陛下不必介怀,至少臣妾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已经很满足了。” 穆景昭眸中暗流涌动,那浅浅的如同一弯溪水的心疼缓缓凿开他黝黑的瞳孔溢了出来。 他有些不自觉的转过头去,轻咳了几声,随即用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朕定会尽量护你周全。” 江宁抽了一下鼻子,有些不愿继续把这个话题说下去。 “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她没事,现在应该在自己的宫里休息。”穆景昭微微垂眸思索了片刻,“她托我转告你,今年生辰她很开心。” 江宁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那抹笑意如同冰雪初融的春水般从她含笑的双眼中涌了出来。 “那就好啊。”她满意的抿唇,似乎在瞬间忘却了今日所受的一切苦楚。 穆景昭看着她这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也止不住“扑哧”一声的笑出声,“你与贵妃素昧平生,为何对她如此之好。” 江宁侧过脸,目光悠悠。 怜悯?同情?还是单纯不想看到这么貌若天仙的一个美人香消玉殒?江宁说不清楚。 “臣妾只是不希望贵妃娘娘无故蒙受冤屈罢了,谋害皇后娘娘,这个罪名可不轻。” 穆景昭笑着摇摇头,眼中有一抹宠溺的无奈。 “那你就不怕别人对你下毒手?” 江宁一怔,她忽然会想到了不久之前那生死一线的窒息感。 至今依旧是心有余悸。 “我没想那么多。” “你这丫头还真是命大。”穆景昭轻声感慨了一句。 然而,两人的对话却像是瞬间把江宁拉到了不久之前,深夜湖水冰凉的锦鲤池中。 她双手紧抓着胸口的被子,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窒息感不断袭来,恍惚之间,她看到了林徵的脸在她的面前逐渐清晰。 江宁脸色一片惨白。 “怎么了?”穆景昭连忙俯下身,掌心贴近江宁的额头。 对方的一句呼唤,像是瞬间把江宁从那中那片令人窒息的幻像中的拉扯了回来。 来不及理会穆景昭搭在自己额头上的动作是否越距,她急急开口,“今晚是不是林统领救了我,他怎么样了?” 穆景昭原本焦急的目光瞬间冷却了下去,他望着江宁,一时间竟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很好,朕的禁卫军统领可不似你那般脆弱。” 江宁点点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若是林徵为了救她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怕是这一生都难以释怀。 第二次了。江宁默默的想着,这是林徵第二次救她。 如此的大恩大德,不知何时能报。 就在江宁思绪纷乱的时候,穆景昭正静静的看着她,一双眼睛似期待,似克制。 此时正值初夏,窗外已经有了虫鸣声,那虫鸣声悄无声息的淌进屋子,逐渐填上了两人沉默不语留下的空当。 不过这样的声响倒是让江宁忽然一下子意识到了,夜色已晚,而自己和穆景昭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皇上,怎么了?” 其实穆景昭想说,当时他也落了水,也在水里泡了很久,但他只是换了个衣服就马不停蹄的来照顾她。 但最终穆景昭嗫嚅着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没事,现在天色已晚,要是还没有什么事的话,朕就先走了。” 江宁点点头,当是回应。 穆景昭起身,缓缓走向房间门口,江宁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发现水珠从他的发丝不断滴落,在地面留下了一片水迹。 而自己的床边也被染湿了一大片。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安慰 江宁昏睡了整整一夜才苏醒过来。 她醒来之时,日头高挂,时间已经接近午时。 她怔怔得望着房梁,简单回忆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随手扯了一旁折柳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披在身上,又用折柳事先准备好的洗漱用具简单洗漱了一番,随即朝着门口走去。 正午的阳光通过薄薄的窗纸映入屋内,落在江宁的皮肤上。 隐约的,她感觉自己的皮肤上都沾染了些许初夏的暑气。 房门被推开,正午的热浪朝着江宁迎面扑来,日光刺得她眼睛一痛,连忙闭眼。 “娘娘,您醒了啊。”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覆在了江宁的额上。 她眼睛的不适感逐渐褪去,缓缓睁眼,只见折柳正一脸欣喜的眨巴着眼睛看她。 折柳缓缓呼出一口气,“娘娘,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昨晚可担心好死婢了!睡了那么久,您一定饿坏了吧,奴婢给您准备好了午膳。” 江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对方不说还好,一说,她倒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折柳“扑哧”一笑,似乎是被江宁这孩子气的表现给逗乐了,“我啊,一大早就去膳房给娘娘寻了最肥的一条烹着,都怪锦鲤池里的鱼不懂事,喜欢咱们娘娘远观着就罢了,还偏要凑近了看您。奴婢啊,没能耐捞锦鲤池里的给你烹,就寻了他们的同类来,想来也是一样的。” 江宁无奈的看了折柳一眼,心道这个丫头跟在自己身边那么长时间,当真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怪不得能把陆风哄得死心塌地的。 像是被江宁这个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折柳抓了抓后脑勺,伸手拉过江宁。 “娘娘您先去正厅里坐着,奴婢的鱼还温在锅里,您且耐心等等,奴婢马上就帮您盛。” 江宁轻声应下,随着折柳走出去两步,便注意到了在井边捧水洗着脸的穆景昭。 彼时的他赤裸着上身,素净的布衣简单的系在了腰间,头发高高束起,双手不断的从井沿的木盆里捧着水,一下又一下的扑在自己的脸上。 那一捧水在碰到穆景昭的脸颊的时候瞬间炸裂开,水花四溅中,一道短短的彩虹在他手边生出。 眼前的穆景昭浑身透着几分乡下种田人特有的粗犷豪迈感,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真正将他与乡下的种田人联系在一起。 那周身散发的帝王之气,以及举手投足之间那股子逼人的傲气,很容易便将他同附庸风雅的贵族联系在一起。 江宁的目光落在那段彩虹之上,顺着彩虹,她看到了穆景昭线条分明的上身上,水珠顺着他的下颚,路过他的喉结,顺着他的肌肉纹理滑下,浸入他的腰间的衣服里,再没有了生息。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穆景昭瞬间抬头,与江宁四目相对。 江宁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她双颊微红,快步跟上折柳。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的思索着,这两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当真是不太方便,也不知道御书房什么时候修好了,也好还自己一个清净。 江宁在正殿的餐桌前落了座,她撑着下巴等着折柳给自己准备餐食,脑子却不自觉的回想到不久前那水珠滑过的清晰可辨的肌肤纹理。 “娘娘,菜来了。”折柳笑着,把一道道菜放上了桌面。 饭香扑鼻,桌子正中央正赫然放着一条清蒸鱼,那鱼分量极大,怕是三四个人都吃不完的程度。 江宁哑然失笑,“你这丫头,你想撑死我是不是?” 折柳一脸委屈,“娘娘啊,您昨晚方才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泡了一宿,身子骨虚弱,得多吃点好吃的东西补一补才行。” 江宁微微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的从桌面的菜品上移开,又转头对着折柳吩咐道:“今日里本宫吃的饭食,你再吩咐膳房做一份,给本宫装在饭盒里。” 折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就转身出了屋子。 江宁望着这满桌的美味佳肴,伸手摸了摸肚子,那里筷子就要朝着那鱼伸去。 “看来你这小厨房的手艺还不错,没让朕失望。” 江宁循声望去,只见穆景昭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 彼时的他,已经穿戴整齐,换上了一身洁净的衣物,只是那眉眼发梢之间还存了几分湿润感。 江宁静默了片刻,原本她跟穆景昭二人共处屋檐下那么长时间,也很少一起用膳。 所以这一次,她也习惯性的没有叫穆景昭一起。 今日穆景昭这么不请自来,倒显得她颇有几分无礼。 江宁有些尴尬的笑笑,“皇上原来还不曾用膳哪,臣妾还以为皇上已经用过了。” 穆景昭看着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无奈挑眉,“你当真是说不得半点违心话。” 她一愣,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好吧,既然皇上已经来了,那就凑合着一起吃吧。” “是嘛,这才对。” 她看着穆景昭那个心满意足的表情,心中生出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懒得跟他继续掰扯下去,就自顾自的埋头吃起饭来。 穆景昭看着桌面上分量明显比往日里多上好几倍的菜品,面露些许惊讶之色,“你一个人,吃那么多?” 江宁无奈叹气,“还不是折柳那丫头担心臣妾泡了一晚上的湖水身体虚弱,非要给臣妾好好补一补身子,所以做了那么多。” 听到她那么说,穆景昭倒也没有开口,只是掩着嘴唇低声轻咳了起来。 江宁的说话声并没有因为穆景昭的咳嗽而停止,“不过臣妾哪有这么脆弱,这点湖水,还不足以伤了臣妾的身体。” 穆景昭面露尴尬之色,他的咳嗽声瞬间戛然而止。 “皇上您怎么了?”江宁面露困惑。 “朕没事。”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埋头吃饭不再说话了。 尽管如此,江宁却还是时而觉得穆景昭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 她转头望去,他又迅速把脸别开。 其实穆景昭的心思倒也简单,虽说昨夜他跌入湖水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希望江宁可以宽慰他两句。 毕竟,跌入湖水这件事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误会 但江宁却显然没能看出他的小心思,只是专心致志的吃着面前的菜肴,看上去胃口很好的模样。 穆景昭正准备开始用膳,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般的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根骨哨递到江宁面前。 江宁吃饭的动作一怔,下意识的朝着自己的脖颈摸去,直到她摸到自己脖颈间一片空空荡荡,这才反应过来,穆景昭手中的,是林徵赠予自己的骨哨。 “怎么会在你那里?”江宁伸手便朝着骨哨抓去。 穆景昭手一收,把骨哨拿远了些,让江宁争夺骨哨的手扑了空。 “昨日折柳给你换衣服的时候.”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折柳的声音,“娘娘,奴婢都给您打包好了。”折柳拿着餐盒,迈入殿内,双手捧着餐盒递到江宁手上。 眼看着午膳吃得差不多,江宁连忙起身,拿着餐盒一把抓过穆景昭的骨哨便朝着殿外走去。 抓过骨哨的同时,她还不忘留给穆景昭一句。 “乱拿别人的东西,你真没礼貌。” 话音刚落,江宁便提着餐盒蹦跶着出了门。 “你拿着东西着急忙慌到哪儿去?” 然而,他问出这句话之时,江宁已经走远了,再没有半句回应。 穆景昭看着眼前一桌子的残羹剩饭,一股无名怒火从他的心中蹭蹭而起。 从小到大,还没有谁敢在他之前下桌。 “皇上吃好了吗?若是吃好了那奴婢便开始收拾了。” 穆景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他仰头,望向自己面前的折柳。 “你知不知道她拎着东西干嘛去了?” 折柳摇摇头。 “她在叫你打包前都说什么了?” 折柳见穆景昭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于是便开始着手收拾盘子。 她歪着脑袋略微思索了一番,“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娘娘问奴婢吃为什么准备那么多,奴婢说是因为娘娘落水了身子虚弱,得好好补一补,然后娘娘就让奴婢打包一份。” 折柳话音刚落,穆景昭便抬腿走了出去。 等她回过神来,位置上早已没有了穆景昭的踪迹,折柳望着那空空当当的位置,也不再多想,就开始专心收拾自己的盘子。 江宁入宫这么长时间,去过地方屈指可数,自然是不知道林徵等人歇息的地方在哪。 不过还好,自从上次老鼠药事件发生之后,穆景昭便专门调了不少禁卫军来保护冷宫安全。 所以他只是走到门口,便看到了驻守在门口的陆风等人。 江宁左右找寻了一番,却并没有看到林徵的下落。 “娘娘,您找谁呢?”陆风迎着江宁走来。 “林统领呢?” “林统领现在在侧房。” “侧房?”江宁歪头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来陆风口中的侧房在什么地方。 “要不我带您去吧。” 江宁跟陆风熟络已久,也不跟他客气,就点头应了下来。 陆风跟值班的禁卫军简单交接了两句,便带着江宁离开。 “娘娘,您怎么拎着那么大一个盒子?怪沉的吧,我来帮您。 这宫中的餐盒是实木所制,本身分量就算不上轻,再加上里面装满了食物,拎了两步,她救感觉自己的力量有些支撑不住。 江宁咬了咬牙,看见眼前牛高马大的陆风,心里明白这点重量对陆风而言根本说不上什么。 于是她终于妥协,将手中的餐盒交了出去。 陆风接过餐盒,表情错愕,“娘娘您手里这个东西好像很特别?” 江宁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出门着急,顺手就一直把骨哨握在了手心。 她随手将骨哨揣好,“嗯,朋友送的。” 许是见江宁不愿多说,陆风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只是表情有几分凝重,继续带着江宁往前。 “娘娘,就在这里面,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我还有活儿要干。” 江宁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随即进入了侧房大门。 “娘娘,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陆风神情古怪的看了江宁一眼,随即转身离开,无奈刚走出两步的,便与穆景昭正面相逢。 神情恍惚的陆风猛地一哆嗦,连忙后退两步,躬身行礼。 “拜见皇上。” 原本一直望着江宁背影的穆景昭缓缓收回目光,他看着眼前的陆风,轻咳了两声。 “哦,是陆副统,要是朕没记错的话,现在该你巡视吧,你在这做什么?” 陆风双颊微红,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 “臣知罪,臣只是帮娘娘引了一下路,还请皇上恕罪。” 穆景昭微微抬了一下下巴,又看了看陆风身后的建筑,大概心中了然了,但还是象征性的开口问了两句。 “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臣也不知道。”陆风微微思索了一番,心中深知自己不能将江宁和林徵的私情随便抖漏出去。 “臣并不知情。” 穆景昭本也没想到从他口中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便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陆风颤颤巍巍,原本心中还在忐忑着该如何帮江宁和穆景昭打圆场,听到穆景昭这句话,他一怔,随即用力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陆风走出去两步,心中大概设想了一番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越是设想,心中的恐惧便越是加深一分。 想来他这些时间里受了宁妃娘娘和林统领不少恩惠,特别是宁妃娘娘,一直待他都是亲人般的存在。 这禁军和后妃私通,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要是他此刻袖手旁观,让宁妃娘娘和林统领因为自己没有及时阻止而杀生之祸的话,别说折柳不会原谅他,他自己的余生怕是都要活在漫长无际的懊悔和自责中。 他踌躇了一番,脚下的动作一顿,转头朝着穆景昭的方向望去,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来支走穆景昭。 却见穆景昭正双手扒着门,脑袋鬼鬼祟祟的正朝院里望去,俨然一副捉奸的模样。 就在他望向穆景昭的那一瞬间,对方转过了头。 陆风心中咯噔了一下,连忙转过了头,生怕自己露出了马脚,反而害了江宁。 穆景昭见陆风反应如此,一脸古怪。 难道,全后宫都知道江宁和林徵的事情,就只有自己不知道?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嫉妒 陆风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他抓了抓后脑勺,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够阻止这个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对啊,我怎么把折柳给忘了呢!” 折柳可是江宁的贴身丫鬟,让她随便找个什么由头把江宁叫出来岂不是轻而易举。 这么想着,陆风连忙朝着冷宫飞奔而去。 江宁方才走进院内,就听到了阵阵男人聊天的大声喧哗声。 殿门大氅着,门内一片喧哗,殿门口,两三名禁卫军身着布衣端着碗蹲在台阶上一个劲的扒着碗里饭。 其中一位禁卫军统领觉察到江宁的靠近,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毫无波澜的继续埋下头扒饭。 似乎是把江宁当成了来探望相好的小宫女。 刚扒了两口饭,那禁卫军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般的猛然抬头,看到江宁的一霎那,他的眼睛骤然瞪大。 禁卫军连忙搁了手上的饭碗,起身,双手用力在身上擦了擦,一把拽着身边的伙伴就要把他拉起来。 “宁、宁——咳!” 那禁卫军方才说出了一个字,便被嘴里满满当当的饭呛了一下。 他低头,止不住咳嗽了起来,随着他的咳嗽,不断有食物的残渣从他的口中喷出。 他身边的伙伴吃饭骤然被打断,表情不悦的瞪了自己旁边的人一眼,眼角的目光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站在院中的江宁。 那侍卫猛地瞪大眼睛,“宁、宁——咳!” 眼看着二人就这么一起低头咳得双眼通红,江宁无奈一笑,随即开口道。 “请问,林统领在吗?” 两人虽低声咳嗽,但也不约而同的伸手指向了屋内。 江宁的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了一阵口哨声。 一声粗犷的男声扬声起哄道:“哟——有人要找林统领!” 又是一个男生开口应和,“咱们林统领,当真是魅力无限啊,这都是这个月第几个啦?” 还有人朝着殿外喊了一声,“我说小妹妹,回去吧啊,咱们林统领不是能随便追的人。” “哎呀,不要那么过分,咱们看看好不好看先,说不定是个大美女呢!” 那禁卫军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房门,就在看到了江宁的一瞬间,他瞪大眼睛,“宁、宁——”嘴唇哆哆嗦嗦半天,都不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哟,我倒是要这得是多大的一个美女,能让你痴呆成这样?” 话音刚落,一群禁卫军便一脸八卦的涌出了屋子。 就在看到江宁一霎那,众禁卫军表情一怔,随即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怎么了?”原本坐在位置上一脸淡然的林徵在看到众人的反应之时面露惊讶。 “宁妃娘娘!宁妃娘娘!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宁妃娘娘饶恕!” 直到此时,林徵才缓缓走出了屋子,他表情淡然,嘴唇泛着点点吃饭留下的油光。 看到江宁,他嘴角扬起了一丝微不可闻的笑容,“娘娘特地来找臣,可有什么要事。” 江宁见面前跪倒了一地的禁卫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对着林徵扬了扬手上的餐盒,又对着地面跪倒一地的禁卫军开口,“好啦,都起来吧,我拿了菜来,大家一起吃吧!” 前排一个小眼睛的禁卫军释然一笑,用肩膀撞了撞自己身侧的伙伴,“我就说咱们宁妃娘娘向来平易近人,根本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吧!” 被他撞了一下禁卫军神瞪了对方一眼,“我哪有说过?” 这一句话刚出,便瞬间被人叽叽喳喳的欢呼声给淹没了过去。 “谢宁妃娘娘!多谢宁妃娘娘!” 江宁微微一笑,随即在禁卫军的前呼后拥之下进了屋子。 林徵看着被人拥入屋内的江宁,目光柔和的微微一笑,勾起嘴角的一瞬,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还有不曾擦掉的油迹。 他随手一抹,转头紧随其后。 转身霎那,他忽然感觉到院子外似乎有一双眼睛正悄无声息的观察着自己。 他朝着院子外的方向望去,却没有发现半点异常。 心中惦念着江宁餐盒中的饭,他也无暇去顾及那一点异常,于是便不再多想,径直进入了屋子。 院门外,穆景昭的一只眼睛缓缓露出,它紧盯着大敞的屋门,眼中难掩怒色。 “堂堂一个贵妃,成天跟这些下人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朕就是平日里太纵容她了,不像话!” 从他望进去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江宁和林徵两人并肩坐下贴在一起的衣料。 “明明已经时朕的妃子了,却一点有妇之夫的自觉都没有,她想干嘛,把朕气死吗?” 穆景昭心中的怒火越积越盛,他牙关咬紧,简直像是恨不得上去撕了那两个人。 然而,屋内的两人却并不知道穆景昭这里发生的一切。 江宁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在一张大圆桌边坐下。 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徵在内的众人解释站在一旁,姿态恭敬不知所措。 这样的一副架势,倒是让江宁不自在起来。 “哈哈哈,不用顾及本宫,坐吧,都坐,本宫带了好菜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迟疑的坐下。 在这群人中,也就只有林徵的身份最为尊贵,所以林徵理所应当的和江宁坐在了一起。 此时,桌面上的菜已经被吃得所剩无几,林徵命人把桌面的上的碗碟撤了,把江宁的饭菜打开放了上去。 众禁卫军又格外懂事的重新捧了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坐会了位置。 江宁看着正动作娴熟的摆着餐食,无端回想起了自己印象中那个神出鬼没,向来只帮皇上秘密办事的林徵,心中无端生出了几分割裂感来。 “本宫还以为林统领向来都是特立独行,不会同众禁卫军一起饮食生活。” 林徵吧最后一条鱼摆在桌面上抿唇,没有说话,在他身侧,陈副将开口说道:“害,我们呐,也是一年难得见上林统领一次,这不是昨儿个林统领落水了嘛,所以皇上就让他先在咱们这儿歇着。我不瞅着林统领一个人吃饭怕他孤单嘛,所以就叫他来跟兄弟们一起吃。” 江宁点点头,“那你们刚才为何起哄,像是经常有宫女来找林统领一样。” 禁卫军群里发出了一整嬉笑声,林徵的脸红了红,却没有说什么。 “害,娘娘您有所不知,咱们宫里,禁卫军跟宫女儿凑一对是常有的事,你看陆风和那个什么,折柳,所以很多宫女也时经常想来送送东西套近乎,虽然咱林统领几乎从不出现在这,但她们也只能找到这儿来。” 随着陈副将的话,林徵的脸越涨越红,最终,他忍无可忍的轻咳两声,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江宁点点头,心中已经大概明了了。 “不过娘娘,您这次来,还带那么多吃的,是为什么啊?”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十万火急 江宁收敛了笑意,转头望向身边的林徵,神情是难有的认真和诚恳。 “昨夜本宫深夜溺水一事,多亏了林统领舍身相救,本宫十分感激,所以特地前来感谢。” 江宁和林徵二人此时正并肩坐在一把椅子上,她转头望向林徵之时,鼻腔温热的呼吸不急不缓的轻轻拂过林徵的耳郭。 林徵的耳朵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朝着板凳相反的地方躲去,无奈就在他闪避的时候,长板凳瞬间失衡,江宁本就生得娇小,直接被失衡的板凳高高扬起,整个人顺着倾斜的板凳向下滑去。 “啊!”饶是江宁胆子再大,也难免被吓了一大跳。 陆风见此,脸色大便,连忙伸手扶着江宁的肩膀,一点点护着她坐回了原位。 陈副将见此,连忙拿了茶盏给去给江宁倒了满满一杯茶水,送到江宁手上。 “娘娘您啊,不要在意,咱们林统领只是甚少跟姑娘如此亲近,不习惯,所以才会下意识躲开,不是故意要吓您。” 江宁接过他手杯的茶水,仰头一口喝了下去,这才勉强将心绪平复了下去。 她瞥了自己身侧的林徵一眼,只见他脸颊通红,眉眼垂了下去,嘴唇紧抿着。 莫名的,江宁觉得林徵的模样有些好笑,她转头望向陈副将,拔高了声音开口。 “难道说,林统领这个岁数都不曾跟姑娘相处过?” 林徵的脸瞬间更红了几分,那抹红晕更是从他的脸颊蔓延到了脖子根。 陈副将有些讶然,他似乎没料到像江宁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也能开出这样的玩笑。 但随即,他打着圆场开口,“其实是林统领性情向来如此,他不爱与人亲近,对我们也是这样。” 江宁点点头,不再多话了。 林副将重新入席。 “不过娘娘,您能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让臣有些意外,保护皇上娘娘的安危,本就是咱们禁卫军的职责所在,哪有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江宁笑笑,随手端起手上的酒杯。 “就是因为,在关键时刻,你们都能牢记自己的职责,把生死置于职责之后,所以才值得敬佩和感激。” 座下一片寂静,林徵转头望着她,眼神中有讶异有感动。 陈副将微微垂头,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随即,他端起手上的酒杯,手捧着送到江宁面前。 “娘娘心怀大义,臣敬你一杯。”说罢,陈副将便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江宁笑,学着对方的模样,端着酒杯起身,“谢各位。” 一杯酒下肚,周遭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江宁面不改色落座,也不吃饭,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众人。 早些时候她混迹江湖多年,能人异士见过不少,其中蛮横无理的大有人在。 如今,她跟这些禁卫军相处还算是游刃有余。 耳边咀嚼、筷子敲击碗边的声音不绝于耳,江宁笑了,抬手给林徵夹了一块鱼。 门外,穆景昭竭力的将耳朵贴着墙面,试图听清楚屋内的谈话声。 “啊!”江宁一声尖叫声传来,穆景昭浑身一哆嗦。 “怎么了?难道这些废物还敢欺负朕的女人?” 他转头朝着里面望去,只见椅子已然倾斜,江宁整个人几乎要贴在林徵怀里。 穆景昭额角青筋暴起,他咬牙,嘴里发出恨恨的磨牙声。 “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做的出来,是朕看错他了!” 林徵双手扶着江宁,慢慢将她护送回去。 穆景昭:“当着那么多禁卫军的面都敢这么放肆,要是私底下呢?那该是什么模样?” 他扒着门框的手,指甲嵌入了门框里,生生将门上的红漆扣下来了一大块。 屋内响起了一阵鼓掌声。 穆景昭眼皮一跳,“鼓掌,为何鼓掌,是在庆祝什么事情吗?难道说” 穆景昭的眉头随着自己的连篇浮想而越蹙越深。 此时,陆风正一个劲的拽着折柳朝着江宁的位置赶去,陆风人身得高大,又是禁卫军副统领,自然是比折柳一个小丫头体力要好出许多。 折柳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在地。 “不、我不行了!”折柳用力一挣,甩开陆风的手,双掌扶膝大口喘息着。 陆风被迫叫停,他一边看着那远处的建筑物,一边看着自己面前已经筋疲力竭的折柳,有些焦急又无可奈何的跺了跺脚。 “祖宗啊,你想好法子没?” 折柳用力喘出两口气,声音却还是因为喘息而显得格外不稳,“没有。” 她掌心用力在胸口为自己顺了顺气,这才勉强站起身。 “你真的确定娘娘跟林统领关系不一般吗?”她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我看着也不像啊,我觉得娘娘根本不是这种爱慕男色的人,你说她跟贵妃娘娘有什么我或许才会相信一点。” 陆风重重呼出一口气,双眼尽是无可奈何,“咱们怎么觉得这重要吗?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若是皇上认定了娘娘跟林统领有染,她就算是有一千张一万张嘴都说不清!” 听到陆风这么一说,折柳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她随即挺直了腰板,拽着陆风向前走去。 “咱们两个成天都受娘娘的恩惠,如今也是该回报的时候了!” 陆风望着自己面前快步奔跑的折柳,又看见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双颊红了红,连忙拔腿跟上。 顺着宫墙延伸的方向转了个弯,那院门以及门口正在听墙角的穆景昭显露在两人面前。 折柳正要朝着院门冲去,却被陆风及时揪着领子一把抓回。 折柳竭力往前扑了两下,纹丝不动,面露恼色,却还是不得已压低声音开口,“你干嘛?此事事关娘娘的安慰,十万火急。” 陆风一脸无奈,手掌捧着折柳的脸,轻轻把折柳额角的头发拨开,“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想好,到时候要是正面跟皇上正面遇上了,怎么说?” 这么一句话,让折柳瞬间怔在了原地,她竭力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皇妃拯救计划 陆风表情凝重,沉思了半天,这才终于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来,“要不这样,咱们从正门进去显然是行不通,我知道这院子外有个后门,后门常锁着,咱们想办法给娘娘通个信,让林统领开门从后门出来。” 折柳思索了片刻,虽然心中也是颇有些怀疑林徵计划的可行性,但也实在是想不出来别的法子了,于是她誓死如归的点点头,任由着陆风拽着自己朝着后门走去。 方才走出去几步,果然如林徵所说的出现了一扇古朴陈旧的木门,那门紧锁着,锁上已然有了斑斑锈迹,让人实在是有些不忍得怀疑这究竟还能不能打开。 折柳上前,拉着那铜锁拽了拽,铜锁上掉下点点碎屑,它带着门拉开一个小缝,正巧可以看到后院的小小一角,“这里居然真的有一扇门,我以前从来不知道。” 陆风双手抱胸,挺了挺胸膛,“可不嘛,这片啊,还是我比较熟悉。” 折柳没心思理他,她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锁,只见那肆意生长的锈迹几乎要把锁眼给完全堵住。 “这锁是谁锁上的,那么长时间不动,还能打开才是怪了。”折柳一边扒着门缝朝着里面望去,这个角度望去,正巧可以看到一间房门大敞的窗户,以及里面把酒言欢的禁卫军战士们。 陆风的气势就在听到折柳这句话的时候瞬间蔫了下去,他望着折柳,欲言又止。 折柳见身后的人许久没有动静,狐疑转身,便看见身后的陆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会是你吧?” 陆风嘴唇轻抿,“其实是这样的,之前这伙小兔崽子老是找机会从后门偷溜出去夜会自己的心上人,几次关键时候找不到人,差点捅出大篓子,我没有办法,只能把这扇门给锁了。” “那钥匙呢?” 陆风的脖子又略微缩了缩,“丢了。” 折柳一脸恼意,抬手就要朝着陆风的脸上抡去,陆风连忙条件反射的埋头,倒也没有躲闪。 折柳的巴掌就在将要落在陆风头上的瞬间偏离了方向,将将擦着陆风头发落下。 “算了,现在还是救下娘娘比较重要,你的事情晚点再说。”折柳说完,又重新转过头去,扒着门缝一个劲的朝里面望着。 屋内传来了一阵鼓掌欢呼声,那一小块窗户的缝隙里,林徵和江宁的肩膀几乎要贴在一起。 “祖宗,你快想想办法给娘娘点提醒啊,不然来不及了。”陆风听着这屋内的欢呼雀跃声,简直是心惊肉跳。 他有点害怕穆景昭按捺不住,直接冲进殿内把桌子给掀了。 折柳深吸一口气,心中暗叹,果然自家娘娘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人,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办成了。 “布谷布谷。”折柳紧盯着屋内江宁的背影,轻声喊着。 “你干什么?”陆风有些没理解折柳的用意,却还是躬下身子,轻声开口问道。 折柳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学着鸟叫。 “布谷布谷。” 屋内,江宁听到这鸟叫声,往嘴里送酒的动作微微一怔,她转向身后的窗户缝隙望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奇怪,宫内怎么会有布谷鸟的叫声?” 她进宫以来,从来没有在宫内听到过布谷鸟的声音,如今偶然听到倒是觉得有些惊奇。 “大概是最近才来的吧。”陈副将双颊上隐约有了点点绯红色,他似乎是对折柳做的鱼有些情有独钟,用筷子夹了一块又一块。 “这皇宫可是一块风水宝地,不少稀有鸟类都爱来这儿栖息。” 江宁点点头,也不再的说话了,就继续端起酒杯朝着嘴里送去。 “布谷布谷布谷——”见江宁没有丝毫反应,折柳学鸟叫的声音顿时急促了几分。 “怎么还急上了?”江宁无奈一笑,她端着酒杯,神情依旧清明。 而她身侧,禁卫军的众人脸上多少都沾染了几分醉意。 陈副将双眼迷蒙,“这春天到了,鸟儿也按捺不住不住啊!” 这么大一句话迎来了座下一阵哄堂大笑,江宁不觉得好笑,但还是应和般的抿了抿嘴唇。 院子大门口,穆景昭被这屋内的两人饶得心烦意乱,那突如其来的鸟叫声则更是让他内心的烦躁多了几分。 “死鸟,别叫了!”穆景昭低声咒骂了两声,奈何那鸟叫声不仅没有停止,反倒是更加急促了几分。 然而,那鸟雀不仅没有如他所愿,反倒是更为急促了几分。 穆景昭心烦意乱,随手朝着一块碎石,朝着鸟叫声的源头掷去。 就在石子丢出的瞬间,穆景昭脸色大变,他然而,一切都晚了。 石子破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屋内飞去。 林徵耳朵微动,伸手便要去抓腰间的剑,就在他将要拔剑的一霎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拔剑的瞬间可能会伤到的江宁。 “快趴下!”千钧一发之际,林徵扬声喊了出来。 江宁愕然,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林徵扑倒在地。 紧接着,是石子划破空气的利响,以及禁卫军仓皇趴下的窸窣声,杯盘摔落一地的脆响。 所幸的是,那石子直接从众人的头顶越过,径直朝着江宁身后的窗户缝隙飞去。 折柳听到了屋内的骚动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抬头便看到一颗石子径直朝着自己飞来,她大惊失色之时,陆风一把护住她的脑袋将她搂在了怀里。 那石子撞击门边发出了一声闷响,随即落地。 折柳仰头,一双惊魂未定的眼望向自己面前的陆风,她松了一口气,但随即,眼中的惊慌更甚。 “不好!皇上出手了!”折柳说着,连忙朝着正门奔去。 而一旁不小心惹出祸端的穆景昭却来不及懊恼,他望着屋内一片狼籍的景象,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事。” 但随即,他脸上又笼罩了一片更为浓郁的愁色。 “宁妃根本不会武功,躲不开一颗速度那么快的石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他如此想着,牙关不断咬紧,忍无可忍的抬腿便要朝着院内走去。 “皇上——” 折柳的呼唤声在他身后响起,穆景昭转头望去,只见折柳双手抱膝,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穆景昭眉头微蹙。 “你来干什么?”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男人就是麻烦 折柳看到穆景昭的那一瞬间,目光呆愣了片刻,嘴巴哆哆嗦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是来,是来……” 眼看着穆景昭的眉头越皱越紧,折柳心脏猛地一条鱼,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开口说道:“其实是贵妃娘娘让奴婢来找娘娘去霜华宫。” “贵妃?” 折柳长舒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如捣蒜。 “是的。” “她可有说找宁妃是什么事情?” 折柳摇摇头。 “贵妃娘娘没有说,只是让奴婢来找娘娘。” 穆景昭不再说话,点头,示意折柳进去。 得到皇上许可之后,折柳连忙撒开腿就朝着屋内跑去。 刚进屋子,折柳便瞧见一地的浪迹,吃剩的饭菜打碎的杯盘散落了一地,喝得醉醺醺的禁卫军躺倒了一地,一脸迷蒙似乎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折柳望了屋子一眼,没有看到江宁的踪迹,迈腿想要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不料这整个地面却找不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门边,一名双颊通红的禁卫军仰头,迷迷瞪瞪的看了折柳一眼,“这不是折柳姑娘吗,陆副统不在这。”说罢,他身子一歪,整个脸栽进残羹剩饭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折柳没有闲心去顾及眼前的酒蒙子,她寻着空当小心翼翼的朝着窗户边跳去。 只见林徵和江宁二人扑倒在地,江宁整个人被林徵护在怀里,脸颊头部被捂了个严严实实。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是密不可分的紧贴在一起。 折柳大惊失色的同时,暗自庆幸,还好进来看到这一幕的不是穆景昭而是自己。 不然的话,可真得乱了套。 “娘娘!” 折柳心慌得几乎喊破了音,等到这句话说出,江宁这才如梦方醒的从林徵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像是有些搞不清状况的晃了晃脑袋,“刚才你又救了我一命。”她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绯红。 折柳连忙上前,一把将她扶起。 林徵微微点头,不再说话,只是起身,随意的理了理衣物,重新恢复了那副淡漠如水的表情。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江宁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这熟悉的对白,莫名让折柳想起了之前在江宁的话本子里常常提到的场景。 被英勇战士救下的女子心怀感激,决定以身相许,将自己托付给对方。 她心中一激灵,抓着江宁手臂的手猛地一紧,“娘娘,贵妃娘娘有要事找您。” 江宁的注意力终于被对方所吸引,“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折柳的语速飞快,生怕给对方留了一点说话的机会。“但是她希望您尽快去。” 江宁不再多问,只是微微点点头,“好,那我这就去。”她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耳边的碎发,转头对林徵开口,“那我先告辞了,有机会再当面感激你。” 林徵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说罢,江宁便拉着折柳飞奔出去。 折柳转头望着屋内的林徵,他站在一片狼籍之中,表情依旧淡漠如水,那一身黑袍上没有沾染任何污秽的痕迹,像是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唯有他脸颊上的那一抹红晕,让他勉强有了几分生机。 像是初识情爱之味的谪仙的般,带着几分无措和兴奋。 而他的目光,则自始至终都追随着江宁。 折柳心中叹气,觉得自己实在是愚钝至极,自己跟在娘娘身边那么长时间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娘娘——”她的目光从林徵脸上收回,开口正要问江宁,却在瞬间想到了门口的穆景昭,生生的把刚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嗯?” 她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江宁,张嘴片刻,却迟迟没能开口,最终却还是安静的闭上了嘴巴。 “没事。” 越是靠近大门,折柳心中越是忐忑,而等她真正迈出院门之时,穆景昭却早已没有了踪迹。 “你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 折柳摇摇头,“没什么。” 折柳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娘娘,您跟林统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宁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心中觉得对方说的大概就是自己跟林徵什么时候认识。 于是很含糊其辞的说了一句,“不久前。” 折柳顿时瞪大了眼睛,心中默默想着自己亲眼目睹的江宁和林徵碰面的时候,最终得出的最近答案是:穆景昭御书房屋顶被拆那天。 “娘娘您可太厉害了!”折柳瞪大眼睛,要知道这些年来宫内喜欢林徵的宫女几乎可以从冷宫排队排到宫门口,而自己家娘娘居然可以在那么短时间内将林徵搞定,不愧是自家的主子。 江宁被她夸得一脸莫名,“我厉害什么?” “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将林统领搞定真的很厉害啊!”折柳一脸兴奋。 很诡异的感觉。 在她得知自己家娘娘给皇上戴了绿帽子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娘娘有危险,而丝毫不会怀疑这个事情的真实性。 因为在她心里,江宁完全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再然后,就是对江宁啃下林徵这块硬骨头的自豪。 江宁神情古怪,她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折柳,心里果然是自己带出来的丫头。 “我跟林统领,什么都没有。” 折柳依然不信。 “可是刚刚他搂着您……” “那是因为我们刚刚用膳的时候有个暗器飞进来,本宫又不会武功,躲不过的。” “可您今日专程带了饭菜来。” 江宁翻了个白眼,“昨晚那么冷的湖水,林统领二话没说跳下去救了本宫,本宫不该亲自来感激吗?” “可您今日用膳中途直接抛下了皇上。” “男人真是麻烦。”江宁叹了口气,“他跟你告状了?”没等折柳回答,她又自顾自说了下去,“都多大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吃饭吗?” 折柳心中暗自竖了一个大拇指,但她的脸上却还是带着几分惶恐之色。 “娘娘,要不您还是哄哄皇上吧,您自己觉得无所谓,主要是怕连累了林统领就不好了。” 江宁脑子一时间没有转过来,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连累林徵,但是也实在有些懒得问了。 毕竟穆景昭从来也都是个很莫名其妙的人。 直到江宁和折柳的身影消失在宫墙的转角处,穆景昭从一旁的墙角走出,他抬眼望了一眼眼前大敞的院门,抬腿走了进去,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共饮 穆景昭方才进入里屋,便被眼前这杯盘狼藉的画面惊了一下。 餐桌边散落一地的食物残骸上,禁卫军纷纷横七竖八的躺着,个个脸颊微红,双眼迷离,像是散落了一地的虫子。 唯有林徵一人,身姿笔挺的站在餐桌之后,他双目清明,眼中透着如往常一般的淡漠和疏离。 两人隔着一张餐桌遥遥相望。 林徵拱手行礼,“拜见皇上。” 尽管林徵的话,在场的众人却依旧是恍若未闻,不省人事。 屋内甚至响起了几声微不可闻的呼噜声。 一位禁卫军双眼迷蒙的翻了一个身,眼神迷离的望了自己头顶的穆景昭一眼。 “我好像梦见皇上了,封官加爵指日可待啊。” 他含糊不清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迟疑的抬手便要朝着穆景昭的衣角抓去。 穆景昭看到那满是食物残渣的手,眼皮猛地一跳,忍无可忍的抬腿朝着对方的手腕踹了过去。 那名禁卫军的手腕顿时响起了一声骨骼的脆响,整个手腕歪到一边。他发出一声惨叫。 “哪个不长眼的——” 方才骂出去两个字,便看到了自己眼前的穆景昭,他顿时大惊失色的挣扎着起身,连酒都醒了大半。 “拜、拜见皇上——”他扬声喊道。 屋内的众人闻言皆是翻身爬起,跪倒了一地。 “你想封官加爵,嗯?” 穆景昭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歪头看着眼前禁卫军。 那禁卫军浑身颤抖不已,整个人扑倒在地。 “皇上恕罪,那只是臣一时醉酒说出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 那禁卫军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额头上已经溢出了点点细密的汗珠。 “哦,什么?你说醉酒?”穆景昭的声音转出一道有些诡异的弧线,“你告诉我,禁卫军若是在当差时醉酒,该当何罪啊?” 那禁卫军身上的颤抖之意更甚,却还是止不住的开口为自己的辩驳,“今、今天不该臣当值。” “哦——”穆景昭如梦方醒般的点点头,“这么说来,正常时候在宫墙后院酗酒便是正常的?” 那禁卫军不再说话,哆嗦着嘴唇。整个人几乎扑倒在地。 “不过朕,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既然你在朕这儿求了封官加爵,那朕便圆了你的心愿。” 那禁卫军颤抖不已的脊背一僵,他抬头望着穆景昭表情又惊又喜、。 然而,穆景昭却并未看他,只是抬头看着自己身前不远处的林徵。 “即刻,逐出宫门,再也不准踏入宫门半步。”他嘴唇微启,“国家是先有民,再有君,朕让你做回百姓,也算得上是给你封官加爵了。” 那禁卫军目光呆滞了片刻,随即挣扎着起身。 “臣,不,庶民知道了。” 那禁卫军跌跌撞撞的从朝着屋外走去,在场的众人皆是面露惶恐,人人自危。 林徵眉毛紧蹙,他嗫嚅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穆景昭目光淡淡瞥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淡漠的开口,“其余除了林统领以外的所有人,重打五十棍,都给朕收拾好仪容再去领罚!” 众人一溜烟的跑远了,屋内只剩下了穆景昭和林徵两个人。 “阿徵。”穆景昭的声音稍稍柔和了几分,他看向林徵,表情亲昵,就像是在对待一个寻常兄弟,“你看到这些人因你而受罚,心中有何感想?” 林徵眉眼依旧一片淡然,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与我无关。” 穆景昭一怔,随即开怀大笑起来,这样的一个回答,他当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阿徵,我们兄弟二人也很久都不曾一同饮过酒了,不如就趁着今日,好好畅饮一杯。” 林徵的表情这才终于有了几分波动,他眉头微蹙,有些迟疑的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皇上……” 穆景昭宽慰似的笑笑,“没关系,你稍稍收整一下,朕在老地方等你。” 与此同时,江宁带着折柳踏进了霜华宫的大门,其实在一开始,折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去跟江宁说贵妃娘娘召见的本意只是为了阻止那一场闹剧的托辞。 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守门的太监小元子见了江宁,面露惊喜之色,随即,扭头对着屋内尖声尖气的喊了一声,“娘娘,宁妃娘娘来了——” 梦吟闻声揭开门口的纱幔快步迎了上来,“娘娘,请问您来见我们娘娘可有什么要事?” 江宁一脸莫名的看了身边的折柳一眼,“不是贵妃娘娘说要见我吗?” 谎话被戳穿,折柳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有对着梦吟眨了眨眼。 梦吟顿时心领神会,“是,我今日儿个太忙了,差点忘了。娘娘您请进。” 江宁点了点头,她连忙理了理自己耳边有些凌乱的秀发以及裙角,这才随着梦吟走进了宫内。 殿内,柳锦馥独自一人坐在堂前,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看见江宁,面露了几分欣喜之色,“你来了啊丫头。”在看到江宁的一瞬,秀美微微蹙起,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意。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搞得那么狼狈?” 江宁胡乱的将自己的碎发撩到脑后,一脸无奈的在柳锦馥身侧坐下,“这个,臣妾一时间也说不清。” “身上还有酒气?”柳锦馥发出一声轻笑,给江宁倒了一杯茶水,“你这丫头真有意思。” 江宁也不客气,端起柳锦馥递过来的便仰头喝下,“不说这个了,娘娘您今天找我来可有什么事?” “本宫没有——”柳锦馥刚刚说出几个字,便被折柳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她微不可闻的点点头,垂眸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本宫只是想要关心一下你的身体如何了?” 江宁倒也不去问为什么柳锦馥不来亲自探望这个漏洞,她只是微微点头,灿烂一笑,“我可没什么事,身强力壮,连个风寒都没着!厉害吧!” 柳锦馥被江宁这个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福大命大。” 然而这么一句话却像是勾起了江宁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她淡淡叹了口气,“也还好我福大命大,不然今天个我命估计就葬送在此。”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愧疚 柳锦馥面露惊讶之色,她连忙上下打量了江宁一遭,确保她无事之后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自从昨夜的事情发生之后,皇后就开始自称身子骨有恙闭门不出,按理说,她应该不会那么快再度对你下手。”柳锦馥眉头越蹙越紧,“你今日是在哪里遇刺?” “禁卫军侧房。” 这下,就连柳锦馥郁都瞪大了眼睛,“这人得有多大的胆子赶在那种地方行刺你。”她表情惊疑不定,目光不自觉上移,落在江宁身侧的折柳身上。 她随即心领神会的微微点了点头。 然而,江宁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眼神的交互,她毫不在意的垂眸,微微点了点头,“是啊,还好今日林统领在,不然我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话已经说到这里,柳锦馥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随手给江宁倒了一杯茶,既然你没事就好,好好在本宫这儿休息一下,吃个晚膳再走。” 一句话说完,柳锦馥转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跟折柳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跟自己露出了同样的表情之后,柳锦馥淡淡叹出一口气来,也不再多说了。 ———— 林徵休整好之后这才来到他和穆景昭相约的地点——锦鲤池边的亭子上。其实这儿本来只是小小的一个凉亭,因为年久失修又位置偏僻,平时甚少有人涉足,因此,这里就成了穆景昭和林徵谈话的固定场所。 没想到这次柳锦馥的生辰,原本的凉亭被江宁误打误撞的拆除,也让林徵和穆景昭沾了一点光。 林徵缓步穿过木兰花丛走到亭边。 其实他平日里甚少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在宫内漫步行走,身边的人说他性子冷淡不愿与人相处,不熟的人则说他神出鬼没不见踪迹。 不管怎么说,他好像始终都与这尘世内喧嚣的一切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 可时至今日,他忽然很想在木兰花丛中好好走一走,听听鸟语,听听花香,仅此而已。 他并不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荒诞想法而感到紧张慌乱,反倒是心中有种莫名的,淡淡的心安。 石子路尽头,那亭上景色依旧,纱幔摇晃,隐约显露出穆景昭的身影。 林徵掀开纱幔走入亭内。 “阿徵,你终于来了,让朕好等。” 林徵拱手,对穆景昭行了个礼,目光在穆景昭身前桌案上的摆放整齐的酒坛上定格。 穆景昭见此,并没有解释什么,反倒是满脸热情的拉着林徵坐下。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拘礼,你先坐这,朕为你斟酒。” 林徵也没有推辞,他方才落座,穆景昭便端着一杯酒向他送来。 那酒杯,比往日里他们常用的要大上足足一倍。 “谢——”他客套的话方才说出去一个字,便被穆景昭一句话生生打断。 穆景昭端酒,仰头将杯中酒喝尽了。 一杯酒下肚,穆景昭的眼中已然泛起了些许迷蒙之色,望着林徵,脸上浮现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阿徵,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多少时日不曾一起饮酒了。” 林徵微微颔首,“约莫有三年了。” 穆景昭有些凄然的一笑,“是啊,已经有三年之久,朕与你一同长大,亲如兄弟。朕一直把你当作自己最为亲近信任的人,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生分去了?” 林徵嘴唇轻抿,他望向穆景昭,声音里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叹息,“是皇上多虑了。” “哦?”穆景昭再度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仰头喝下,晶莹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下,“你可敢保证,你对朕从不曾有半点欺瞒?” 酒杯撞击石质桌面发出一声脆响,穆景昭身子摇摇晃晃,几乎倒地。 林徵自然听出了穆景昭的意有所指,然而,他只是抿唇不言,许久都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又是一杯酒下肚,穆景昭脸颊上的红晕已然蔓延到了耳郭,他猛地凑近林徵,眼中逐渐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三年前清水县的蒋家,当真是满门被灭无人生还吗?” 穆景昭一字一句说着,话语中隐约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然而不管他怎么咄咄逼人,林徵都始终抿唇,沉默不语。 穆景昭怒火并没有就此平息,反倒是随着林徵的沉默而愈演愈烈。 ”当真是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他又咬牙切齿的开口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穆景昭的话语显得有些含糊不清,他瞪大通红的双眼,毫无掩饰的瞪着自己面前的林徵,颇有一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架势。 “阿徵。”穆景昭声音减弱,他身子晃了一下,整个人有些颓然的坐倒在地,“为何连你也是如此不信任朕?” 林徵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端起手边穆景昭递给他的酒仰头喝下,“是。”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当年蒋家并非无一活口。”他转头,目光悠悠的望向纱幔外的锦鲤池,“当年蒋家还有一个女儿幸存,臣把她秘密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 穆景昭望着林徵,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他嘴角浮现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所以,你跟宁妃当真是在三年前就已经认识了。” 林徵沉默不语,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穆景昭垂眸,看着自己眼前的酒杯,神情恍惚得像是睡着了。 良久,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宛若呓语的字来,“你见到她时,她是什么模样?” 林徵敛眸,眼中泛起了点点波澜,他望着那被风吹动纱幔,思绪像是飘了很远。 “那时蒋家上下数百人口已经被杀,满地尸体,屋内被人点了火,火势冲天,她方才从外面回来,在屋内看到了父母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妹妹,她拼死想要把妹妹带出去,自己差点被火灾困住,那时我正好赶到,把她带走。” 林徵说话的过程中,穆景昭始终垂着头,他眉眼低垂,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睡着了。 林徵轻轻叹了一口气,仰头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良久,穆景昭这才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是朕对不起她。”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交心 林徵颔首,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那不是皇上的过错。” 穆景昭哈哈一笑,身子一歪,趴倒在了亭子中央的石桌上,那动作,如前几日筹备婚礼睡着的江宁如出一辙。 穆景昭趴在桌面上,双眼眯成一条缝,看上去像是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林徵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三年前那漫天大火里江宁哭得声嘶力竭的脸和昨日夜里竭声挣扎呼救脸重合在了一起。 他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些许愁容,他随手端起手边的酒杯一杯又一杯的仰头喝下。 眼中也有了几分迷蒙之色。 林徵恍恍惚惚的想,若是昨夜他反应稍慢了一步会如何?自己把骨哨赠予江宁,又是何作用? 然后,他也趴在石桌上,迷迷糊糊的像是陷入了睡眠。 穆景昭酒量说是三杯倒也完全不为过,而林徵本人,虽说酒量稍稍好上一些,但无奈他今日本就和江宁等人喝过一次,如今再喝上一场,自然是承受不住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醉得不省人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穆景昭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起身,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着自己身在何方。 最终,他的目光缓缓定格在了身边的林徵身上,他眯了眯眼,似乎是在仔细回想着这是什么人。 他歪歪扭扭的站起身来,踉跄着朝着林徵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方才开口说了一个字,他便整个人失重般的的朝着林徵的方向扑倒下去。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让穆景昭下意识抱紧了林徵,却不料,这个动作瞬间惊醒了林徵。 林徵双眼迷蒙的看了看四周,又顺着那动静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自己怀中的穆景昭。 此刻的穆景昭整个人扑倒在地,他双手搂着林徵的腰,整个人脸朝下埋在了林徵的怀里。 他面露了些许困惑,随即,眼中浮现了些许温和笑意。 “是你——”他抬手,便要朝着穆景昭的头顶摸去,那语气、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失散多年的恋人。 “你会怪我吗?”他的手在穆景昭发顶不远处顿住,“怪我去得太晚,怪我言而无信,没能保护好你。” 他语气中有淡淡的失落,那停留在空中的手,不断朝着穆景昭的发顶探去。 “对不起。”就在他的手掌将要贴在穆景昭的发顶之上时,他怀中穆景昭猛然翻了一个身,抬手毫不犹豫的对着林徵脸上扇了一巴掌。 穆景昭面露些许惊恐之色,挣扎着不断后退,“是你,是你要谋害朕!” 被突然打了一巴掌林徵丝毫微动,他看着眼前的穆景昭,目光里多了几分凄楚。 “你在怪我吗?”他低头,肩膀缓缓滑下。 穆景昭踉跄着后退好几步,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怨怼,“怪!我当然怪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揣了什么心思,你们就是巴不得我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是不是?!” 林徵眼中浮现出了几分慌乱,他缓缓朝着穆景昭靠近,无奈像是步步踩在了棉花上,每迈出一步都几乎跌倒。 “不,不是这样的。乐吟,你听我说,这不是我们的本意。” 穆景昭牙关咬紧,他紧盯着林徵,眼里是没有丝毫掩饰的恨意。 “不是你的本意?多次让我置身于危难之中不是?多次让我险些丧命也不是?你们都该给我下地狱!” 林徵眼中的怜爱之意不仅没有随着那咬牙切齿的诅咒而消散,反而更为浓郁了几分,他两步上前,一把将穆景昭揽进怀里,他声音轻柔,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抚过穆景昭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啪——”又是一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林徵脸上,林徵整个人被扇得踉跄了两步,被迫松开了揽着穆景昭的手。 穆景昭双眼猩红,那眼中仅剩的一丝理智都被冲散了。 “说对不起有用吗?是你们!是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轻而易举的背弃朕,是你们,表面对朕百依百顺,却又狠狠的在朕的心口插上刀子!”穆景昭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那嘶哑的嗓音里隐约有了几分哭腔。 他这么一声呼喊,倒像是瞬间唤回了林徵的理智,“皇上?” 然而,此刻的穆景昭却早已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他双手捂脸,整个人有些颓然的坐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背叛朕。” 就在林徵茫然无措之时,李梓年匆匆忙忙赶到,他掀开帘子,一眼便看到了颓然坐在地面上的穆景昭。 他大惊失色,连忙小跑着迎上前去,“哎哟喂,我的万岁爷,您怎么醉成这样了啊!” 李梓年蹲在地上轻轻推了推地面上的穆景昭,却发现对方早已陷入了昏睡。 李梓年将穆景昭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试图将他拉起,无奈穆景昭睡得太沉,往后一拽,李梓年顿时一屁股摔坐在地面上。 不得已,他只能抬头求助似的望着自己面前林徵。 这么一闹,林徵的酒早已醒了大半,他点点头,随即将穆景昭扶起,送回了冷宫。 霜华宫外,江宁在梦吟的目送中走出了霜华宫,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江宁都跟柳锦馥一起闲谈,聊宫内聊宫外,聊过去,聊未来,聊到最后,她在霜华宫内吃了一顿午餐,柳锦馥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她放走,叮嘱她下次再来。 临行前,柳锦馥特意找了宫内的护卫想要护送江宁离开,却被拒绝。 她实在是不愿意被不熟悉的人形影不离的跟着。 江宁摸着自己吃得浑圆的肚子缓缓的行走在宫道上,路过的宫人匆匆给她行礼之后又匆匆离开。 此刻,天色已经开始暗起来,暖橘色的晚霞落在江宁不远处的天际,太阳从云缝里露出一缕光束毫无掩饰的照在江宁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睛,隐约间好像能闻到不知何处传来的食物香气。 恍惚间,江宁好像觉得自己回到了身在宫外的时刻。 自己故意放慢步子,仔细去享受这一点像是从别处偷来的时光。 红色的宫墙在视线不远处拐了弯,江宁随着宫墙延伸的方向拐了个弯,便看到林徵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穆景昭朝着她走来。 (本章完) 第一百章 醉酒之后 江宁看着这眼前的景象,脚步一顿,她的目光缓缓在林徵翻红的,带着清晰巴掌印的脸上定格,面露了些许惊讶之色,随即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似乎是听到了江宁的声音,穆景昭微微侧了侧身,趁没人注意,偷偷瞥了江宁一眼。 林徵一手扶着穆景昭,一手给江宁行了个礼,“娘娘,今日臣与皇上对酌,皇上喝多了。” 江宁微微点头,不再多说,她的目光缓缓落在穆景昭一身的狼狈上,眼中浮现了几分嫌弃之色。 “那快将他扶进来。” 说罢,江宁转头走进了殿中,林徵扶着穆景昭就要上前,无奈穆景昭猛地一动,整个人险些歪歪扭扭摔倒在地。 林徵眼疾手快,连忙将穆景昭扶起,穆景昭手臂胡乱在空中挥舞了半天,似乎是想要抓到什么。 “宁儿!”他轻声嘀咕了一句。 江宁皱眉,“他说什么呢?” 穆景昭似乎对她如此迟钝的反应有些不满,撒娇似的一跺脚,声音又放大了几分,“朕要宁儿!” 折柳捂嘴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她轻轻撞了撞江宁的胳膊,“皇上在叫宁儿呢。” 江宁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宁儿是自己,只是下意识的把穆景昭口中所说的“宁儿”当作成了别的什么人。 “他说的宁儿是谁?” 折柳声音有些无可奈何,“皇上说的宁儿当然是娘娘您啊!” “我?” 江宁表情古怪的盯了穆景昭一眼,她缓缓走了两步上前,似乎是想要听清楚穆景昭究竟要说些什么。 却不料,她方才靠近了两步,穆景昭便瞬间挣开了林徵的束缚一头扎进了怀里。 江宁只觉得一股浓烈的,带着呼吸热气的酒气迎面朝着将自己扑来。 江宁被这酒气熏得几乎是睁不开眼睛。 穆景昭的双手在身后紧紧搂着她的腰,几乎是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勉强别过头去,竭力让穆景昭的呼吸不要扑到自己的脸上。 然而,就在她别过脸的瞬间,却不小心看到了原本站在了一旁的林徵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叹了一口气,心中感慨,还好今日自己宫门口的禁卫军都因为要事被调走,不然就穆景昭这个鬼样子,都不知道会丢脸到什么程度。 只是,如今林徵走了,禁卫军又不在,凭自己和折柳的力量几乎是根本不可能把穆景昭扶进去。 林徵。 江宁身子猛地一僵,她忽然回想起了不久前,林徵脸颊上那一片通红的,纹理清晰的巴掌印。 那巴掌印的由来不言而喻。 江宁转头,望向穆景昭,此刻,他的脑袋正埋在江宁的颈窝里,不安分的蹭来蹭去。 她只能看到他露出的一小截青筋横生的泛红的脖颈。 那痒痒麻麻的感觉让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要是这个人等会也扇自己巴掌该怎么办? 江宁这么想着,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穆景昭身子一歪,又连忙紧追直上,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江宁拼命挣扎了一会儿,不仅没有挣脱,反倒是让他越抱越紧。 江宁谈了一下,比了要怎么扇回去才显得比较顺手之后,这才终于认命的叹了一口气,招呼折柳过来将穆景昭扶了进去。 然而,酒醉的穆景昭就像是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几乎是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全部压在了江宁的身上。 江宁本就身材娇小,再加上本就不会武功,也没有什么力气,方才走了两步就差点被穆景昭给压垮。 她累得气喘吁吁,而怀中穆景昭却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一般的安静乖巧。 江宁心中一股无名怒火腾腾而起,却又无处发泄,晕晕乎乎走了两步之后,她踏上台阶,却并没有想起来自己应该提醒穆景昭抬脚。 穆景昭猝不及防的被台阶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而他的一只手却还死死的拽着江宁,一副偏要把江宁给拉下去陪葬的架势。 “丫头,快松手!” 千钧一发之际,江宁毫不犹豫的对着穆景昭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啊——”穆景昭发出一声哀嚎,原本抓着江宁的手下意识的松开,他整个人从台阶摔了下去。 江宁听着那几声摔下去的闷响,心跳不已,她转头,与一旁几乎是被吓傻了的折柳对视了一眼,随即一把拽住折柳连忙朝着宫中奔去。 “啊啊啊啊啊丫头快跑——他酒后会打人,太可怕了,咱们快躲起来!” 还没等折柳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江宁飞速拉进了冷宫里,顺便还锁上了屋子的门。 而穆景昭,被这么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下,身上已是沾满了灰尘,而他硬挺的鼻子,也在倒下去的瞬间被磕破。 一股猩红色的血流从他右边的鼻孔里涌出来。 他扶着自己摔得疼痛不已的膝盖勉强从地面上站起,眉头紧蹙的看着那道紧锁着房门,随手抹了抹自己的鼻血。 他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这究竟是个什么女人?” 一旁,姗姗来迟的李梓年看了穆景昭一眼,随即大惊失色道:“哎哟喂我的万岁爷,您怎么就搞成了这副模样?” 原本穆景昭嫌李梓年在自己身边碍事,于是便寻了一个让他去盯着那些禁卫军受罚的由头便把他支开了,没想到,他走出这一步,居然让自己这么沦落到没人管的地步。 穆景昭叹了口气,随即狠狠的瞪了李梓年一眼,李梓年连忙正色,两步上前便要将他扶起,不料穆景昭趁其不备,一把把他拽了过去,低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啊?万岁爷您说的这个奴才怎么不太明白?” 还没等李梓年问明白,穆景昭便又双眼迷蒙,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 就在李梓年手足无措的片刻,穆景昭又狠狠的丢了一个白眼过去,直到这时,李梓年仿佛这才终于心领神会点点头,换上了他以往大惊小怪的腔调,“我的万岁爷啊!您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啊?您怎么那么多血!” 穆景昭见此,终于心满意足点了点头,歪歪扭扭倒下,仿佛又重新昏迷了过去。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逢场作戏 李梓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朝着江宁的门口看了一眼,随即伸手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搀扶着穆景昭朝着院内走去。 李梓年手上的动作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将自己怀里的这个祖宗给摔到。 他一边紧盯着那紧闭着的房门,一边握着满手的冷汗压低声音开口问,“皇上,您确定要这样?那可是台阶,要是把您的身子摔坏了,那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穆景昭依旧是双眼紧闭,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然而他的嘴巴却一开一合的说起话来。 “朕要你做你就给我做,把嘴给朕闭上,要是到时候露馅了有你好看。” 穆景昭表情平和,那语气却是咬牙切齿。 这句话一出口,李梓年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言,只小心翼翼的将穆景昭搀扶到了台阶边。 就在他将要抬脚踏上台阶的一瞬,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带着埋怨意味的心疼。 “我说皇上啊,就算您是因为自己没能保护好娘娘而难过自责,您也不该把自己喝成这样啊?这宫中这些个人来来往往他们该怎么看您?您就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吗?” 然而,在他怀中仿佛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的穆景昭却恍若未闻的动了动身子,低声呢喃了起来,“宁儿,朕的宁儿,是朕对不起你。” 李梓年轻声叹了一口气,随即单手搀着穆景昭来到了他居住的偏殿门口,抬手就要推门进去。 然而,就在他的掌心将要触到屋门的一刹那,穆景昭却学着小孩的声音低声“呜呜呜”了起来。 “朕要宁儿!朕要宁儿!” 李梓年似乎也被穆景昭这孩子气的行为闹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尴尬笑笑,随即搀着穆景昭便朝着正殿走去。 “好好好,奴才这就扶着您去。” 李梓年勉强扶着穆景昭,指节在正殿门上轻轻敲了敲,殿内毫无反应。 他似乎是有些难以支撑穆景昭的体重,于是微微弯了弯身子。 不料,就在他弯腰的一瞬,穆景昭瞬间挣开束缚,一屁股坐在了地面的台阶上。 “哎呀,万岁爷,这地上坐不得啊您快起来。” 李梓年弯下腰去,竭力想要把穆景昭扶起,用力拉拽了半天,对方却纹丝不动。 李梓年无可奈何,转头朝着门外的方向望去,自言自语的开口说了两句,“不知道今儿个那些禁卫军都跑到什么地方躲懒去了,皇上您在这儿稍微等奴才一下,奴才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李梓年便小跑着出了冷宫, 穆景昭身子一歪,脑袋直直靠在了身后的门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原本在屋内小心听着屋外的动静的江宁和折柳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声吓了一跳哦。 折柳扭头望了江宁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娘,您当真不开门看看皇上吗?皇上他可都是因为您溺水一事心怀愧疚才喝得烂醉如泥的。” 江宁扭头望了自己身后的折柳一眼,神情颇为古怪的开口,“他自己去喝酒,又不是本宫让他去喝的,这都要让本宫负责?” “而且。”她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又莫名回想起了不久前目睹的林徵脸上的红指印,光是这么想,她都觉得有些害怕。 “他会打人诶!多可怕啊,要是他打我怎么办?本宫可打不过她。” 折柳被噎了一下,却还是面露惊讶的凑上前去,“是啊,但是奴才怕就怕,要是到时候被其他人给看见了估计要说咱们娘娘只是明理上相亲相爱,实际上都是虚情假意呢。” 江宁浑身一哆嗦,一下子就明白了折柳话语阐述事情的严重性。 这后宫中众人实在是嘴碎,江宁对穆景昭不管不顾的事情只需要一小会的功夫便能传遍后宫。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开始质疑江宁从前所说的故事的真实性,质疑江宁与穆景昭的爱情。 这么一来,她花费那么长时间和精力维护好的关系,估计便要从此一败涂地了。 更严重的是,她以后要是想要继续在宫内赚钱,怕是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念及于此,江宁连忙拉开门。 不料,此刻的穆景昭的脑袋正靠着门框,江宁的手这么一拉,穆景昭的脑袋顿时没有了依靠,径直的朝着江宁的脚边扑去。 眼看着穆景昭的身子便要越过门框摔倒在江宁脚边,她心一紧,生怕皇上摔坏了脑子自己付不起责任,于是两步上前用腿抵住了穆景昭。 然而,让江宁没有料到的是,对方瞬间反手抱住了她的腿,紧紧的不肯撒手。 “宁儿啊!朕的宁儿!你终于愿意搭理朕了。” 江宁用力挣了两下,不料她越是挣扎,穆景昭越是死死的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 更要命的是,对方的脸颊始终在她的腿上蹭来蹭去,一边蹭,还一边发出“唔、唔”的撒娇声。 江宁干脆便放弃挣扎了,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宁儿!你不要生朕的气了好不好?朕是想游过来救你,但是朕晚了一步,朕当真不是要弃你于不顾的啊!” 江宁撇了撇嘴,其实她很想辩驳一句自己根本就没有为这个事情而生气过。 但那个想法刚刚浮现,她也懒得跟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计较了。 她仔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发现酒醉之后的他好像并没有展现出想象之中攻击性,反倒是温温柔柔颇为可爱。 她凝眸,细细看了自己面前的穆景昭一眼,心中逐渐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娘娘您这是想到了什么啊怎么笑成了这样?”目睹了江宁邪恶笑脸的折柳浑身一哆嗦。 江宁拍拍自己的脸,勉强让自己的五官恢复了正常。 “有吗?有不一样吗?” 折柳点头如捣蒜,江宁不再废话,缓缓凑到折柳耳边,神神秘秘的开口。 “丫头,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江宁没有回答,只是勾了勾嘴唇,脸上再次浮现了那一抹诡异的笑容。 “别说了,先帮我把他拖进去。” 她伸手指了指穆景昭。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报复 “啊?”折柳微微一愣,她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江宁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穆景昭,横竖都是自己的主子,究竟该听谁的? “娘娘,您是要干嘛?”折柳心惊胆战的看了江宁一眼,迟迟不敢动手。 江宁此刻的兴趣正浓,压根不想理会折柳眼中的担忧。 “你这丫头,你究竟听不听我的?” 折柳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了两句,说不定江宁只是要给皇上处理身上的伤势不愿意被自己看见,又说不定她要跟皇上深度交流一下感情呢? 于是她成功的被自己的想法所说服,蹲下身去,双手扣着穆景昭的胳膊就把穆景昭望屋内拖。 主仆两个齐心协力勉强才把穆景昭搬上了的床榻。 “好了,你先出去吧。”江宁微微一笑,将折柳送到了正殿门口,随即郑重其事的关上了门。 江宁转身,缓缓踱步到床边,床上的穆景昭安静的躺着,他双颊绯红,脸颊埋了一半在被子里,似乎是梦见了什么一般的咂了咂嘴,发出了一声闷哼。 江宁的目光缓缓落在穆景昭散落在脸颊上的一片碎发上,那碎发横亘在他的脸颊上,末端直接伸到了他的嘴唇里,看上去有种莫名童真的可爱。 她一边靠近,一边缓缓将手伸向穆景昭脸上的碎发。 她心里盘算着,林徵在穆景昭的酒后结结实实的挨了两个巴掌,实在是无妄之灾,尤其是身为臣子,他必定不敢还手。 而自己,又正好苦于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林徵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打穆景昭两巴掌帮他还回去?好像也不太现实,要是自己特地要林徵来看一眼穆景昭脸上的巴掌印,怕是又要不经意的坑到林徵身上去。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拔穆景昭的头发,然后送给林徵。 这样,一不会太损伤穆景昭作为皇帝的颜面,二可以报答林徵的救命之恩,三能够毁尸灭迹死无对证,何乐而不为呢? 江宁暗自感慨着自己的聪明机智,伸长的手便在穆景昭脸的不远处定格,她眯着眼睛,在穆景昭脸颊上定格,又缓缓移到了穆景昭的头顶。 究竟从哪里下手比较好,这是个问题。 穆景昭咂巴着嘴,嘴里时不时的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唔唔”声,那一小撮头发随着他咂嘴的动作而不断的蠕动着,时而被的含进去,又时而被吐出来。 江宁眉毛一跳,看着实在是有些碍眼,于是她弯下腰,两只手指捻着缓缓朝着他的脸颊靠近。 她瞪大眼睛,动作缓慢而谨慎,生怕自己动静太大一个不留神便把他弄醒。 他的皮肤近在咫尺,江宁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毛孔和绒毛。 果然是皇家养出来的孩子,身为男子,皮肤却光滑细腻得几乎没有半点瑕疵。江宁暗自感慨。 她的指尖缓缓抵上穆景昭的脸上,穆景昭脸颊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颤,那触感让江宁有些心颤。 实在是细腻有弹性到让江宁不由得惊叹。 她缓缓往下一压,摁上了那根不听话的头发,穆景昭闷哼一声,缓缓扭头,仰面朝着她躺下。 她浑身一僵住,连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看着穆景昭的眼睛,只见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甚至没有因为她的动作颤动一下。 江宁僵直的胳膊缓缓松弛了下来,她两个指头缓缓合拢,试图将那根头发捏在自己的指尖。 不料,那根头发实在是粘得太近太紧,江宁这么一合,便直接捏到了穆景昭脸上的一块肉。 就在她手指合上的一瞬间,穆景昭的眼皮猛地一颤,江宁的手瞬间一僵,并不敢再做什么大动作。 直到确定了对方没有太大反应之后,她松了一口气,捏着头发往后一用力。 那头发纹丝不动,没有半点从穆景昭头上脱落的迹象。 她心生嫉妒,果然这养尊处优长大的人跟自己就是不一样,自己的头上那一把干枯如稻草的头发如果能比得上穆景昭的分毫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心中的嫉妒不断滋生,江宁咬咬牙,再度用力的拔了下去,这样的力道,甚至是让那头发与头皮连接的部分皮肤都被随之拉扯得扭曲。 尽管如此,那根头发依旧是稳固如磐石的长在穆景昭的头上,没有半点脱落的痕迹。江宁忽然有些泄气,她正愁着下一步如何的时候,原本熟睡中的穆景昭猛地一伸手,直接拽住了江宁的手腕 江宁的手腕瞬间僵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在做什么?”穆景昭依旧是闭着眼睛,却闷声闷气打说出一句话来。 还好对方语气呢喃,不然江宁或许当真就要以为他的酒是不是已经醒了。 她干巴巴的笑了笑,随即随口胡说道,“臣妾这是看皇上您的头发贴在脸上不舒服,帮您整理呢。” 穆景昭的声音依旧是带着几分含糊不清的鼻音,“哦,那辛苦你了。” 随即,他脑袋一歪,似乎是又再度陷入了睡眠。 江宁手一收,试图逃离穆景昭的束缚,不料她越是往后拉,对方便越是抓得更紧,那力道甚至让江宁的手腕开始隐隐作痛。 “皇上啊。”江宁甚至开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酒醒了,在这里故意装醉来戏弄自己。 反正本来也是自己不对在先,还不如早些道歉来得坦然敞亮。 “臣妾——”她纠结了半天,方才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穆景昭拽着她的手便瞬间往后一收,巨大的拉力让江宁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大腿瞬间撞上了床边,整个人腿一软,径直的倒在了穆景昭的身上。 江宁能清晰的感觉到穆景昭的嘴唇贴在自己的耳郭的温度,她一哆嗦,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揣测。 对方肯定就是酒醒装醉,这么做的目的便是悄无声息的把自己勒死的同时又能摆脱自己的责任。 她深吸了一口凉气,浑身紧绷的不敢动弹半分。 她竭力的用撑着地面的脚暗自用力,试图离穆景昭更远一些。 “皇、皇上啊——”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承诺 她方才吞吞吐吐的说出去两个字,后脑勺就被穆景昭的手掌用力的扣住,整个脑袋被他紧紧的摁在了胸前。 她抬头望去,从她此刻的视角看去,正好可以看到穆景昭轮廓分明的喉结和下巴。 就在她犹豫要怎么挣脱对方的束缚之时,那只原本扣着她后脑勺的手缓缓松开,动作轻柔搂住了她的脖子。 江宁一愣,她抬头,看到穆景昭的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 “对不起。”他声音沉沉,其中再也没有了半点酒醉之意。 他沉重的喘息带着阵阵热流缓缓拂过了江宁的发顶,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逐渐平息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百姓之苦,是君主的失职,不论是直接或是间接,帝王都要对此负责。” 江宁身子一僵,她垂下头去,静静的看着穆景昭勾着自己脖子的手,他宽大的衣袖随着这动作滑下,露出了一小节线条清晰的小臂,那小臂紧贴着自己的脖颈,传来的温度带着几丝灼人的滚烫。 她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荒诞之感。 曾经她被穆景昭居高临下的鄙视看轻,被告知君民之间隔着一天如天堑般的鸿沟。 而如今,他们二人密不可分的紧贴在一起,他告诉她,自己该为一切百姓的苦难负责。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穆景昭。 江宁迷迷糊糊的想。 但随即,她又自我否认般的勾了勾唇角,暗笑自己当真是天真可笑,竟然会把对方酒后的几句胡言乱语当了真。 “这些年,你受苦了。”在江宁看不到的地方,穆景昭的眼睛已然睁开,他紧盯着自己怀里,江宁那头发枯黄的发顶,猩红的带着些许潮湿意味的心疼肆无忌惮的从他的眼中流淌了出来。 之前,他曾经也曾经不解于江宁对金钱的渴望和执着,惊讶于江宁顽强的求生欲,嘲笑于江宁手无寸铁身份卑贱却存了一颗博爱众生的心。 可当他慢慢的将这一切剥开,抽丝剥茧,这才发现那表象地下的,一颗伤痕累累又满怀赤诚的心。 她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富裕健康的过完这一生。 可如今,她却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颠沛流离了多次性命危在旦夕。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生不由己,自己被圈在名为“皇上”的囚笼里寸步难行。他被身份所制约,被多方势力所制衡,被一切的一切所拖累。 他曾经为自己的无能找过无数的理由和借口,用无数的理由给自己开脱。 直到他遇见了江宁,看着她一步步在绝境中向死而生,他才明白了自己有多么的浅薄和无知。 他曾经用树叶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如今,江宁把他眼前的树叶拿开了。 她就这么赤裸裸的,把自己或直接或间接造成的百姓疾苦展现在他的面前。 她就这么直言不讳的一针见血的丝毫不留情面的把他的浅薄、愚蠢都这么赤裸裸的撕开展现在他面前。 她告诉他,他不是个好皇帝,甚至也算不得一个聪明伶俐的官。 但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有没有能力,他的身上始终都肩负着无数百姓的身家幸福,这便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为之奋斗的理由。 这也是他,身为君主存在的唯一理由。 江宁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方才张嘴,那宛若哭腔的一声轻哽便从她的喉咙口偷溜出来。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情绪穆景昭的掌心缓缓上移,停留在她的发顶,轻轻拍了拍。 “朕答应你,朕一定会调查清当年蒋家灭门之案的真相,朕一定会给你,给当年所有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 江宁愕然,她自以为自己在后宫内小心翼翼隐藏了那么长时间,穆景昭怎么说应该都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若是朕,连自己的百姓都无法保护,那朕,不如不做这个皇帝。” 穆景昭的声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得让她心惊。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自己的心情,就像自己从来都是身处于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偶然看到一片光亮,也会下意识的觉得那是自己所产生的幻觉。 “相信我。”穆景昭搁在她发顶的手往下一摁,指腹用力的力道让她头皮有些微微发麻。 “宁———”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料他方才说出来一个字,便生生停下。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蒋、蒋乐吟。” “真好的名字,乐吟。”穆景昭声音悠悠,思绪像是飘了很远,“可不可以告诉朕你以前的事情。” 穆景昭的呼吸轻柔而舒缓,两人的两道呼吸在这一急一缓间逐渐的交叠在了一起。 她好似已经逐渐习惯了穆景昭身上的那片灼热感,刺人的感官褪去,她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她双眼微合,鼻尖笼罩着穆景昭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天色渐晚,屋子里的光亮逐渐暗了下来,一缕暖橘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屋角的一只白瓷花瓶上,在白瓷花瓶上凝聚成了一点细碎的光亮。 江宁望着那点光亮,直到那光亮在她的眼中变成了一点含糊不清的光斑,她垂下眸子,思绪纷飞,嘴唇一张一合,字句像是无意识的从她的嘴里跳了出来。 “我的父亲是清水县一位普通的盐商,而我的母亲,则是当年苏州最知名的绣坊里的绣娘——”她声音舒缓,一字一句从她的唇齿间流淌出来,似乎也随着那醉人的夕阳飘远了。 江宁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说父母亲的相遇,说父亲从小盐商变为富甲一方的头部,说自己,说妹妹,说小时候闯的祸,说长大后自己因为被登徒子调戏而打破了对方的脑袋—— 最终,她和穆景昭的都在这舒缓的氛围中逐渐陷入了安睡。 而那缕落在瓷瓶上的夕阳也悄然隐匿消逝,天色渐晚,暮色四合,悄无声息的给他们二人拉上了一道帷帐。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窗纸中已经透出了丝丝透着靛蓝色的晨曦,她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却被身边不知名的物体挡住。 恍惚间,她下意识觉得这这个东西应该是床边栏,于是她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转去,却由在翻身翻了一小半之时被阻拦。 意识在这一来一往之间逐渐清晰,她隐约感觉到一个温热的重物搭在自己的腰间,似乎还随着自己的呼吸而微微翕动着。 那似乎不是自己的呼吸。 这么的一个想法瞬间在江宁的脑子里炸开,她猛然睁大眼睛,借着微弱的光亮,她看到了穆景昭的身体的轮廓。 她猛地一挣,从床上坐起,她看了看在一旁依旧睡得安稳的穆景昭,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物。 在这一阵又一阵的冲击下,她的思绪逐渐复苏,昨夜里她跟穆景昭两人的互诉衷肠的画面逐渐清晰。 江宁表情懊悔,用力的搓了搓脸,随即重重的叹出一口气,翻身起床。 江宁推开屋子的门,清晨的风肆无忌惮的扑在了她的脸上,让她那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晰了几分。 江宁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 她仰头望着宫墙上的一小片天空,那一片层层叠叠的深蓝色天幕里已经泛起了些许鱼肚白,这象征着黎明将至,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那么,昨夜的一切都将被刷新,被当作深夜寂寞的胡言乱语。 江宁始终觉得夜晚是一天内最为包容的时刻,在这个时刻里,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形状的人或物,都会被这一片浓郁如墨,覆天盖地黑暗里被吞噬,被同化成一个模样。 也就是因为有了这片遮羞布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扮演自己想要扮演的角色。 皇上不再是皇上,妃子也不再是妃子。 可当这一切保护的黑色褪去,世间万物重归光明之时,一切的一切,都该重新回归到自己原有的位置上。 而黑夜里曾经发生的秘密便会被轻而易举的抹去、隐藏,无声无息。 想到这里,江宁垂头,有些自嘲的轻笑起来,她嘲笑自己实在是愚蠢得可以,居然也会因为那寂静深夜里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呼吸声而放下心防,将一切的悲伤与苦痛都展露给别人看。 更何况,那人还是这世间最傲慢,最目中无人的皇帝陛下。 原本她在穆景昭面前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身份,希望把自己从穆景昭的失职中悄无声息的抽离。 可如今,她的身份一朝暴露,她在穆景昭眼中无疑是变成了一个污点般的存在,他想要把自己连通污点一并抹去,简直是轻而易举。 至于他的承诺和担保,那只是深夜酒后的玩笑话罢了,这一切,都当不得真。 江宁摇摇头,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衫,她左右张望了一圈,居然都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躲个清净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折柳的屋子方向走去。 屋内,穆景昭在江宁转身出门之后便瞬间睁开了眼睛,他翻了个身,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窗户上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勾了勾嘴唇,翻身,脸埋在了枕头上。 那枕头又松又软,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洗发油都香味,是江宁的发香。 江宁走到折柳的房门前的时候已经自己被冻得直不起身来,她弓着身子,双手抱臂,用力的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去。 她熟门熟路的走进折柳的屋子里,走到她的床边,踢掉鞋子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折柳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江宁,她嘴里发出几声闷哼,含糊不清的低声呢喃,“娘娘,您大晚上跟皇上闹什么别扭呢,夫妻两个哪有什么隔夜仇,不过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江宁被念得有些心烦,不轻不重的在折柳的身上揣了一脚,折柳安静的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清晨,穆景昭方才下了朝,他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内翻阅着关于方面清水县盐铁政策的卷宗。 其实他已经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 然而,里面有些信息早已被有心之人给刻意抹去。 别说是看几遍,就算是看上千遍也于事无补。 身为天子,他不是不知道这其中存在着问题,但这些年来,盐铁政策的实施给举国上下的经济都带来了不错的效益,于是他也开始对当年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牺牲掉一小部分人,再去保全一大部分的权益,这是亘古不变的国家发展方法。 只是,当年那一小部分人的牺牲,也是在穆景昭的意料之外的,根本不必要的。 “皇上———”他如此想着,门外传来了李梓年的声音,随手搁了手上的卷轴,穆景昭仰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丞相大人已带到。”李梓年退到一边,江清远走上前来,对穆景昭躬身行礼,“老臣参见皇上。” 穆景昭抬了抬下巴,对着江清远微微一笑,“岳父大人快快请起。” “不知皇上找臣来有何要事?” 穆景昭微微一笑,不知为何,自从那日柳锦馥生辰宴上,江清远与江宁二人一同携手出现之后,他心中对江清远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岳父大人可知……近几日,清水县民心不稳,多生叛乱,百姓聊生之事?” 江清远微微点头,“臣略有耳闻。” “朕心中想着,百姓内心不满,是朕的过失,所以朕希望,岳父大人可以助朕一臂之力,前往清水县,用安抚政策来稳固民心。” 江清远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大变,“皇上,此事,还需多多斟酌!” 穆景昭何尝不知道江清远的顾虑,清水县一事,是三年前那场改革种下的祸端,其中利益牵涉太多太多,柳钺沈通无一不是对此虎视眈眈。 若是做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可若是做不好,那便是万劫不复。 以江清远如此温吞的性格,自然是不愿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朕再三考量之后,实在是想不出一个比岳父大人更适合,更让自己信任的人。”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共同的心愿 江清远沉吟了片刻,随即郑重而缓慢的行了个礼,“既然如此,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穆景昭微微勾了勾唇,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意。 他忽然想到若是沈同得知他的这一步棋误打误撞的将自己和江清远绑在了一起,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朕深知清水县一案关系重大,颇为棘手,故,特派林统领协助,贴身保护岳父大人的安全。” “林统领?” 江清远面露了些许惊讶之色,要知道林徵作为将门遗孤,其地位远在众禁军之上,虽说名为禁卫军统领,但除了穆景昭以外,无人有差遣他的权力。 而穆景昭此次派出了林徵,便足以见得穆景昭对此事的重视。 “对。” 似乎是瞬间明白了穆景昭的决心,江清远正色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切记一切以安抚为主,切实考虑百姓利益。” 江清远愕然了片刻,他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一句话会从穆景昭口中说出来,他看着穆景昭,面露了些许欣慰之色,“是。” 穆景昭点点头,不再说话。 片刻静默之后,江清远终于缓缓开口,“不知宁妃娘娘近日身体可还安康?” 听到江宁的名字,穆景昭脸上那一抹淡淡的冷峻严肃之色瞬间烟消云散,他嘴唇上扬,勾勒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她呀,挺好的,这丫头还真是命大,这么折腾了一通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的,能吃能睡。” 江清远似乎被穆景昭此刻的笑容所感染,嘴角也同样勾起一个欣慰的笑意。 “如此,还请皇上代老臣向宁妃娘娘问好。” 穆景昭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那臣便先行告退了。”江清远行了个礼,随即快步退下。 穆景昭随手抽了一张信纸,信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小心折好封进信封里。 “李梓年——”穆景昭喊了一声,李梓年快步走入殿中。 穆景昭将手中的信封交到李梓年手上,并对其吩咐了两声,“把这个交给阿徵。” 李梓年方才走出了两步,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的返回,他垂头站在穆景昭面前,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 “皇上,当真要让林统领外出办事?若是以后宁妃娘娘再出了什么意外……” “你的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了,听墙角居然听到了朕的头上。”穆景昭声音铿锵,脸上却并无多少怒色。 李梓年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穆景昭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就算是只有朕一个人,也足以保护宁妃的安危。” 穆景昭声音幽幽,似乎是想到了别的什么,“或许,这也正是阿徵心中的所想所愿。” “皇、皇上你刚才说什么?” 穆景昭思绪被打断,他表情不悦,低声呵斥了两声,“混账东西,还不快去!” 李梓年再也不敢多言,只点头如捣蒜,连忙小跑着离开。 直到李梓年离开,御书房内只剩下了穆景昭一个人,他身子一仰,整个人躺在了椅子上。 从这个角度望去,他正好可以看到那一小块崭新的屋顶。 那块屋顶的颜色明显比周围的其他屋顶颜色要更为浅一些,就在前不久,江宁从那块地方从天而降,连人带着瓦片摔倒在他面前。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借着这个由头将自己处理政务的地方搬到了冷宫内,而这原本的御书房,便几乎是再无涉足。 而如今,等他再次进入这里,他这才惊奇的意识到原来这里已经修整完毕了,远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这么一来……那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江宁知道这御书房修整完毕的消息。他这么想着,缓缓走出了御书房的门。 江宁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管是想什么,做什么,脑海里都不自觉的回想起昨日夜里自己和穆景昭之间的紧紧相依互诉衷情。 而每当她想起这些,她便会面红耳赤,无处遁行。 要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性子便要强得不行,身边人越是说着女子应该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她便越是迫切的想要跟别人证明自己并不输给任何一名男子。 所以,就是在这种无形的较量之中,身边的所有男子都被她当成了竞争对手,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非要跟那些男子争个高低。 而江宁又实在争气,在这一场场的较量与斗争中屡战屡胜,男孩们敬佩之意萌生之后,那爱慕之心就这么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再然后,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连吃饱穿暖都成了困难的时候,她也再也没有闲心去关注别的东西。 所以,毫不夸张的说,江宁对男女之事,实在是一无所知。 她很难理解穆景昭对她情真意切的话语意味着什么。 也同样难以理解自己如此心神不定究竟是何缘由。 “娘娘啊,您要是再这么浇下去,皇上他辛辛苦苦养大的番薯便要一命呜呼了。” 直到折柳的声音响起,江宁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正提着水桶一个劲的给院子里的番薯浇水。 水桶中的水已经没了大半,而那番薯藤下的一小块土地早已湿透。 她干巴巴的一笑,随手将水瓢丢进桶里。 就在江宁起身的一霎那,宫墙上那硕大的一个窟窿上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江宁心一颤,随即快步跑出了冷宫。 就在那窟窿附近,林徵一袭黑衣,后背懒懒的靠着红墙,表情依旧淡漠。 “你来了。”江宁灿烂一笑,此刻,她看着我林徵心中倒是莫名的有些亲切,毕竟在这皇城之中,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除了穆景昭以外,也就只有他们二人了。 她想,此时此刻,除了林徵以外,大概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 “嗯。”林徵仰头看她,目光柔和了些许,臣今日前来,是向娘娘辞行的。” “辞行?”江宁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够理解自己心情的人,却又瞬间失去。 “臣奉皇上之命前往清水县执行任务。” “清水县?”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告别 “没错,清水县。”林徵的嘴角微微弯了弯,勾出了一个有些愉悦的弧度。 江宁仰头看他,心中泛起了一股有些莫名的情绪,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林徵如此喜形于色。 “这么开心?”江宁微微歪着脑袋打量他,表情玩味,似乎在打量着什么稀奇东西。 林徵脸上的笑容罕见的没有因为江宁的调侃而收敛,反倒是因为她的这一句话愈发的加深了些。 “是啊。”他嘴唇上扬,勾出了一个更为愉悦的弧度,“能为你…和皇上办事,是我的荣幸。” 不知为何,江宁忽然回想起了昨天夜里自己和穆景昭二人互诉衷情所说的一番话,心中一激灵。 难道说,这次林徵外出前往清水县,便是为了此事? 江宁沉吟了片刻,却怎么也不敢相信穆景昭真的会为了自己而重新去调查三年前的案子。 “不知…林统领此次前往清水县所为何事?” 林徵微微一愣,他看着江宁一双蓄满期待的眼睛,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此次外出前往清水县,穆景昭只是告知他是要辅助江清远平息清水县叛乱一事。 而关于三年前的那桩案子以及江宁的真实身份,对方是只字未提。 他之所以开心,只是因为自己存了私心想要借此机会去调查当年的案子罢了。 “皇上差臣前往,是为了辅助丞相镇压近期暴乱一事。” 对于清水县的暴乱一事,江宁也素有耳闻,对此,她也并没有什么怀疑。 只不过,她倒是在心里暗自嘲讽了自己两句。 果然像穆景昭这样的人,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其他的人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 更别说是专门为了自己而去调查三年前的命案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也谈不上是高兴或者是失落。 许是见她许久不说话,林徵缓缓开口,“臣骤然离开皇城,心中忧虑着臣离开之后娘娘再遇到什么危险,所以特地前来叮嘱娘娘多加小心。” 江宁点点头,心中腹诽,自己的性命安全也不是自己多加小心就能保证的,这个自己说了可不作数。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点头微笑着感谢了林徵的一番好意。 “既然这样,那本宫去叮嘱折柳丫头多准备一些好菜,也当是给林统领送行了。” 林徵微微一笑,“不必了,还是等臣任务完成归来,再同娘娘一并用膳。” 江宁点点头,不再说话,她双手抱拳,对林徵拱了拱手,“那便祝林统领一路顺风诸事顺遂。” 她似乎被这样的一个动作给点燃了,兴致昂扬的正打算继续跟林徵寒暄几句,不料便听到了不远处的两阵脚步声响。 江宁心中一跳,能够在这个时辰来到冷宫却又如此悠哉悠哉的,肯定就是穆景昭和李梓年无疑了。 如果穆景昭要走进冷宫,那么他就一定会经过这里,一定会和自己正面碰上。 江宁心中一跳,要是自己现在还不走,那可就来不及了。 “本宫现在还有事,先行告退了,祝林统领一路平安啊,一路平安!” 江宁话音刚落,还没等林徵回应,她便毫不犹豫的掉头,朝着冷宫门口跑去。 林徵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抬头就发现江宁早已跑得没了踪影,下一刻,穆景昭带着李梓年缓缓来到冷宫门口。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和李梓年的谈话稍稍中断了一秒,他抬头,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的林徵。 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了一眼,穆景昭转头望向了冷宫大门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继续抬脚朝着走去。 冷宫内,江宁着急忙慌的跑进跑进寝殿里,还顺手拉上了门。 “娘娘啊,您这是干嘛呢?奴婢午膳快要准备好了,您快出来呀。” 折柳见她如此,满怀疑惑的紧跟着江宁的步伐来到寝殿门口,随手推了推门,却发现房门已经被江宁从门口锁住。 “我先不吃了,要是皇上问起来,你就说我不在,说我,找贵妃娘娘去了。” 江宁话音刚落,穆景昭的带着李梓年走进了冷宫,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寝殿门口的折柳。 他瞥了一眼折柳,随即开口问道,“娘娘呢?” “娘娘不在,娘娘去找贵妃娘娘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折柳干巴巴的笑了笑,又欲盖弥彰的往后退了两步。 穆景昭转眼瞥了一眼那紧闭着的寝殿房门,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又扬声继续说道:“既然娘娘去了贵妃娘娘宫中,那想必她也不会回来用午膳了,这样吧,你把准备好的午膳给朕端上来,不要浪费了。” “啊?” 折柳心中一惊,要知道她做的饭菜都是按照江宁的吩咐,对分量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既要保证丰盛,又要在最大程度上的保证不浪费。 所以,要是这些东西全被穆景昭吃了,那么江宁到时候要出来,估计饿着肚子等自己现做了。 “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猝不及防的被李梓年喝了一声,折柳浑身一哆嗦,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边心中跟江宁道着歉,一边快步朝着膳房跑去。 直到折柳没了踪影,穆景昭对李梓年使了个眼色,“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走!” 李梓年连忙紧跟着穆景昭朝着正殿走去。 “恕老奴多嘴问一句,皇上今日为何突然想吃娘娘宫中的饭菜?” 要知道,江宁虽然确实是能吃能睡,但在吃穿用度上可以说是能省则省,每日里膳坊里准备的饭菜可以说是量少菜色差,甚至连宫中一般工人的饭食都比不上。 这样的饭食自然是入不了从小锦衣玉食的穆景昭的眼。 能让穆景昭屈尊在冷宫用膳的,除了和江宁一起之外,便再无其他。 而如今,穆景昭突然对这冷宫的膳食产生了兴趣,实在是让李梓年不由得好奇。 两人说话的功夫,穆景昭来到正殿的餐桌前坐下,他对着李梓年微微一笑,“朕只是担心这做好的膳食被浪费,你去盯着那小宫女,当心她藏私。”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玄机 李梓年一脸莫名,似乎是不太理解穆景昭的意思,毕竟这冷宫里有的也就是些粗茶淡饭罢了,哪还有什么藏私一说?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不敢忤逆自己的主子,只是连连点头,便推门走了出去。 另一边的膳房里,折柳正看着那膳房的东西犯难。 毕竟她每天准备的饭食也就那么多的量,要是自己当真全给了穆景昭,那等会江宁要是想吃点东西怕是就难了。 思虑许久,她终于双手捧起一盘炒菜,心中只想着把这东西赶紧藏起来,免得等会江宁要是突然喊饿没饭吃了。 可就当她拉开橱柜将要把手上的炒菜放进去之时,李梓年悄无声息的在她背后出现,轻咳了一声。 “咳咳——” 折柳手一哆嗦,险些把手中的炒菜地上,还好她反应迅速,险险接住。 折柳随手将手上的炒菜放在一旁,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有些嗔怒的对着李梓年开口,“我说李公公啊,您怎么就没声没响就站在了奴婢身后,差点把奴婢吓得连手上的餐盘都给砸了!” 李梓年看着折柳那一副心惊肉跳的模样,心中暗叹,皇上果然就是皇上,连这种完全没得半点边际的东西都能猜到。 他微微一笑,随即连忙开口,“折柳姑娘您有所不知了,皇上这是担心你一个人端东西不方便,让我来帮个忙。” 他如此说着,两步上前一把便端起了折柳不久前随手搁在灶台上的炒菜,端起。 “动作麻利点吧姑娘,要是把咱们皇上给饿到了,咱们可都担待不起啊!” 李梓年一句话说完,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他看着折柳,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如此的注视之下,折柳便再也没有了办法,只得心中暗自给江宁道了个歉,认命的端着菜品便跟着李梓年走了出去。 菜品一道道的被摆上了桌子,整个过程中,李梓年几乎是寸步不离折柳,没有给对方留半点藏私的机会。 这菜品方才端上了桌子,穆景昭便毫不客气的提起筷子一阵狼吞虎咽,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满桌子的菜都已经见了底。 折柳和李梓年二人看得是目瞪口呆,本来穆景昭对菜品的挑剔已经到了一种苛刻至极的地步,这冷宫的菜品,也就只有江宁在场的时候他才会象征性的吃上两口。 而今日里他所呈现出的饭量,实在是太过反常,太过让人意想不到了! 而此时,躲在寝殿里回避穆景昭的江宁也实在是饿得有些不行了,她原本想着好好的,等穆景昭走进屋里,自己便偷偷跑出来把饭菜全都端进自己屋里吃。 结果没想到,从她躲进屋子里开始,屋外的脚步声便接连不断的响起。 于是她只能按捺住自己想要外出觅食的心情,继续坐在餐桌前一杯又一杯的往自己的肚子里灌茶水,以此来勉强抵消自己腹中的饥饿。 却不料,这一杯接着一杯的茶水下了肚,江宁腹中的空虚感虽然已然消失,但饥饿感却不减反增。 江宁长叹一口气,心中明白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便索性放下茶杯,快步走到了门口继续耳朵贴着窗户等待门后的动静消失。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去匆匆的两道步履声不再响起,反倒是江宁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她安抚似的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揉了揉,弓下身子,双手扒着门缝朝着窗外看了看,并没有找到折柳的踪迹。 她迟疑了片刻,这才终于拉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江宁直奔着膳房而去,然而,推开膳房大门的一霎那,她却没有看到那想象中满目佳肴的景象。 膳房的大锅里还残存着些许食物留下的残渣,确实是不久前刚做过饭食无疑,但,除了那锅边上残留的些许食物残渣,江宁没有看到半点食物的踪迹。 此刻,她那不省心的肚子又猝不及防的叫了一声,江宁不死心,接着把一个个的锅盖,橱柜全都打开查找,而每打开一个,她心中的失落便又加深了几分。 难道说……是折柳已经把给自己准备好的饭食尽数拿到正殿的餐桌上摆放好了? 江宁如此想着,暗自点了点头,除了这样,似乎也不会有其他的什么可能。 她这么想着,随即转身便出了膳房,步履轻快的直奔着正殿走去。 然而,就在她走进正殿门口之时,她才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虽然殿内没有传来半点说话的声响,但若隐若现的几声筷子敲击碗边的声响也预示着殿内其实有一个人正在用膳。 江宁当然相信折柳不会背着她自己吃午膳。 那么,现在在屋内吃午膳的只可能是…… 江宁蹑手蹑脚的靠近,手指腹小心的扒着门边,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江宁止不住的眼前一黑。 殿内,折柳和李梓年两人立侍左右,穆景昭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着,桌上的饭菜早已所剩无几。 江宁扒着房门的手暗自握紧,心中的怒意几乎是要把自己面对穆景昭的尴尬给冲散了。 她咬牙,目光紧盯着穆景昭沾着点点油光的嘴唇,抬脚便要朝着殿内走去。 穆景昭吃东西的速度非常之快,像是不需要半点停歇空当的,不停的朝着嘴里塞着食物。 尽管如此,他吃饭的仪态却依旧是优雅而端正,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十足十的帝王之气,他那两瓣薄唇沾了油渍显得微微发亮,一开一合间,似乎下一秒便要同自己互诉衷情。 “朕,一定会查出当年那命案的真凶。” 穆景昭声音沉沉,落在江宁耳边。 就那么一瞬间,江宁打了个哆嗦,身上的气势烟消云散,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重新躲到了门后。 江宁死死的盯着穆景昭一开一合的嘴唇,他咬合的动作颇为用力,表情陶醉,似乎是对这菜色颇为满意的模样。 随着穆景昭的咀嚼的动作,江宁止不住的吞着唾沫,她心中好奇,穆景昭这么挑食的人,居然可以吃得那么津津有味,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守株待兔 她紧盯着穆景昭面前餐桌上的饭菜,心中暗自想象着其中究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鲜美滋味。 如此想象中,她眼看着穆景昭将菜品一块接着一块的送进嘴中。 口中的唾液飞速分泌着,江宁腹中那些许饱胀感飞速褪去,她整个人感觉自己的前胸几乎要跟后背紧贴在一起。 唾液逐渐充斥了整个口腔,江宁下咽的速度加快,双眼紧勾勾的盯着穆景昭面前的餐盘,心中只盼着对方能口下留情给自己留下一点。 似乎是感应到江宁的目光,穆景昭吃饭的速度加快,短短片刻的功夫,那桌上的盘子就已经见了底。 江宁的心瞬间随着穆景昭吃饭的动作不断收紧,她紧盯着对方的动作,心中暗自期盼着对方可以吃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然而,对方进食的动作就在她的祈祷声中加速进行着,直到他面前的餐盘上只剩下了一块蔬菜。 似乎是有些吃累了,穆景昭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整个人倚靠在椅子上,他双眼眯起,有些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江宁的眼中几乎是要放出绿光,她紧盯着桌面餐盘上那块孤零零的青菜,用力咽了一口口水,神情有些恍惚的张了张嘴,仿佛那块青菜已经落进了她的嘴里。 哪怕只有一块也好,穆景昭这个人还算得上是有点良心,江宁暗自想着。 其实她倒也不是说要非吃那桌子上的一桌菜不可,主要是穆景昭吃得实在是太过津津有味,那态势很难不让江宁好奇那菜究竟有什么不同。 若是不能尝上一口味道,她估计今天整夜都会因为想念这个食物的味道而寝食难安。 她深吸一口气,再此扭头看向餐桌的方向,只见此时的穆景昭正躺倒在椅子上,他双眼满足的微微眯起,嘴上还留着点点闪亮的油渍。 他微微仰头,目光像是有些不经意的朝着门口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缓缓拿起了手边的筷子。 江宁手上的动作一紧,整个人的身体几乎是紧贴着门框,心中却还是暗自劝慰着自己,对方这么做说不定只是想要帮忙收拾一下餐桌。 她这么想着的功夫,穆景昭已经提着筷子伸向了餐盘上那仅剩的一块蔬菜。 江宁的心几乎是悬到了嗓子眼。 他夹起那仅剩的一块蔬菜,以极慢的速度朝着自己的嘴边送去。 江宁瞪大了眼睛。 穆景昭手中那块蔬菜即将要碰到嘴唇之时突然顿住,他嘴唇轻抿,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随即毫不犹豫的张嘴,把那块青菜塞进了嘴里。 江宁的心,就在穆景昭咀嚼的动作里跌到了谷底。 随着那一下吞咽的动作,江宁心中的恼怒之意腾腾而起。 对方居然就在完全没有经过自己允许的时候,吃掉了自己的饭菜,关键是,连一小块青菜都不给自己留? 心中怒火坚盛,江宁咬牙切齿,指甲深嵌入门边,颇有要冲上去和穆景昭大干一场的架势。 然而,就在她将要抬脚迈出的一霎那,穆景昭猛然抬头,目光望向了门口的方向。 “朕吃得有些饱了,去御花园散散步消消食吧。” “是,皇上。”李梓年连忙应着,躬身上前扶起穆景昭。 也就那么一瞬,江宁身上那斗志昂扬的气势瞬间消散,她缩了缩脖子,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要不还是等折柳等会再给自己准备一份吧。 江宁这么想着,反正穆景昭就要去散步了,再做一份也绰绰有余。 眼看着李梓年搀扶着穆景昭走到了门口,江宁连忙身形一闪,躲进了一旁的偏殿里,还顺手拉上了殿门。 殿门关合响起一声吱呀声,李梓年表情困惑,转头望向殿门的方向,“奇怪,奴才好像听到这屋子响了一声。” 穆景昭转头向着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微微勾唇,露出了一个有些意味深长殿笑容,“可能是风吹的吧,不必理会,这冷宫那么多禁卫军把守,一般人溜不进来。” 既然穆景昭这么说了,李梓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搀扶着穆景昭出了冷宫。 在二人身后,那紧闭着偏殿大门被拉开了一个细小的缝隙,江宁的一只眼睛从门缝里露出,她看着二人的背影走出了冷宫消失在了门口。 江宁终于深呼了一口气,从偏殿中走出,两步便跳进了正殿大门。 冷宫外,穆景昭方才走了两步,便身形一闪,整个人躲在了冷宫大门边上仔细观察着宫内的一举一动。 “皇上您这是——”李梓年方才不明所以的开口问了半句,便被穆景昭一个眼刀生生逼了回去。 他不敢多言,只学着穆景昭的模样扒着门框朝着冷宫内望去,正巧便看见了江宁推开偏殿大门跳进了正殿中。 “原来皇上是在守株待兔啊——” “闭嘴。” 李梓年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但随即,又被穆景昭一声呵斥堵了回去。 冷宫内,江宁两步跳进了正殿里,正在收拾着餐具的折柳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手一哆嗦,差点把盘子砸在了地上。 待看清来人是江宁之后,折柳缓缓呼出一口气,但随即,又略显歉意的对着江宁笑了笑。 “娘娘,这,您知道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不敢忤逆皇上的吩咐。” 江宁一肚子的怒火就在看到折柳那满脸的笑意之时瞬间烟消云散,她揉了揉肚子,“还有吃的吗?快给我端出来,我快饿死了。” 折柳望着江宁,脑袋缓缓垂了下去,“没有了,奴婢也不知道皇上今日的胃口如此大,奴婢准备好的所有饭菜全都被皇上给吃光了。” 折柳一脸无奈,“娘娘,您说您跟皇上闹什么别扭呢,早知道这样一起把午膳用了不就好了。” 在折柳眼中,江宁和穆景昭也不是头一次共度良宵了,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值得为之感到尴尬。 江宁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尽管如此,她还是温声对着折柳开口,“快别收拾了丫头,快去给我准备点吃的,越快越好。”她说着,身子一歪,坐到了餐桌边的椅子上。 江宁瘫坐在椅子上,脑袋有气无力的仰起,她一脸生无可恋,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吟唱着什么佛文,“还是本宫饿死了,你可就成了没主子的野丫头啊……野丫头……”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较量 江宁这么说着,双脚无意识的在地面蹬着,要不是折柳早习惯了她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怕是要怀疑她是不是中了什么邪祟。 眼看着江宁手脚并用的躺在椅子上耍赖,折柳无奈一笑,随即抱着已经整理好的碗碟出了门,“好好好,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您煮碗面条。” 江宁挣扎的动作逐渐停下,她勾唇一笑,“再给我加个蛋!两个!” “好!” 眼看着折柳端着碗碟出了门,江宁安抚似的在自己的肚子上揉了揉,紧随其后,蹦跶着喊人折柳进了膳房。 冷宫门外,李梓年和穆景昭两个偷看的脑袋交叠在一起,李梓年看着江宁和折柳二人一同进了膳房,微微点了点头。 “娘娘应该是跟折柳姑娘一起去膳房找吃的去了。” 穆景昭应和的勾唇一笑,“朕就知道她按捺不住。” 李梓年大骇,“所以皇上您是故意把娘娘的午膳吃得一点不剩的?” 穆景昭没有反驳,只是腾出一只稍微揉了揉肚子,“朕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进食那么多,胃里似乎有点难受,你去帮朕准备一些消食的东西。” 李梓年应声离开,不一会的功夫,便从拿来一小盒山楂丸送到了穆景昭手上,穆景昭看着那院内蹲在院子边正采着小白菜的江宁,微微咬牙,随即一口便将手里的山楂丸尽数吞了下去。 李梓年大惊失色,“皇上!您就算是要跟娘娘斗气,也千万不要用这种法子来伤自己的身子呀皇上!” “闭嘴!”穆景昭咀嚼着嘴里的山楂丸,含糊不清的呵斥了一声,目光紧盯着江宁进了膳房。 缕缕炊烟从膳房的烟囱里升起,穆景昭用力吞咽了一下,把嘴里的山楂丸竭力吞了下去,他随意的在嘴巴上舔了舔,随即又双手背后,昂首挺胸的走进了冷宫。 “唉,朕怎么感觉今日像是胃口大好的样子,方才出去走了两步,就又饿得不行了——” 他扬声朝着膳房的方向喊了一声,随即缓步走向了膳房的方向,“折柳,你还真了解朕,朕刚才饿了,便又给朕准备好了吃的。” 就在穆景昭说话的空当,膳房内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以及瓷盘铁器碰撞的声音。 他方才走进膳房,便看到了正端着碗拿着筷子正要往里挑面的折柳,她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对穆景昭笑笑,端着碗的手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皇上,您怎么又回来了啊?” 穆景昭的目光在殿内上下扫视了一番,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半人高的米缸上,米缸边,一小截绯红色的纱质衣角露出。 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对着折柳微微一笑,“朕方才出去走了两步,便觉得肚子实在是有些饿得不行了,所以想回来找你给朕准备点吃的,不知怎么的,你今日里准备的饭菜当真是十分对朕的胃口。” 折柳有些尴尬的笑笑,她朝着那米缸的方向望了一眼,微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来你当真是很懂朕的心思,喏,快盛起来吧,不然煮软了就不好吃了。” 穆景昭这么说,折柳也只能硬着头皮用筷子两下把锅内的面条挑起。 还没等折柳说话,穆景昭便两步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面条,搅拌一下,随即挑起了一撮,朝着嘴里送去。 穆景昭嗦面,响起一阵清晰的脆响,折柳表情有些尴尬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皇上您要不去正殿里坐着吃吧,奴婢担心累着您。” 穆景昭端着面,手中的筷子时不时的在碗里搅拌着,却迟迟没有往自己的嘴里再送去。 “不用,朕就这么吃,挺好的,要是不够的话也方便你继续给朕添面。” 折柳有些尴尬的抿唇一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把江宁露在米缸外的一小截衣裙挡在了身后。 穆景昭望着自己碗里的面条,那是一碗非常寻常的阳春面,汤水清亮,透着点点酱色,点缀有些许葱花和油点,翠绿的小白菜和面条交相辉映,两颗黄白分明带着些许焦香的煎蛋其上,看上去倒是清淡可口。 若是平时,穆景昭应该是很愿意吃上这么一碗清淡可口的面条,但现在,他腹部已经隐隐传来了鼓胀的疼痛感。 此刻,那碗中的点点油光落在穆景昭的眼中化为了油腻,而那煎蛋的飘香则变成了一股子让人反胃的腻味。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再吃下去一根面条,便能马上呕吐出来。 折柳望着穆景昭,只见对方拿着筷子时不时的搅拌着碗里的面条,却没有半点想要吃下去一点的意思。 “皇上您可是觉得奴婢准备的面条不可口?要不奴婢再给你做些别的?” 穆景昭兀自搅拌着碗里的面条,表情生硬的瞥了折柳一眼,“朕自有朕的想法。“ 于是折柳便不再说话了。 穆景昭和折柳二人相对无言,穆景昭吃不下碗里的面条,但又实在不敢当着江宁的面把这一碗面给倒掉,于是他轻咳了两声,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折柳闲聊。 “你们家娘娘有没有说过什么时辰从霜华宫回来?” 折柳下意识的瞥了自己身侧的米缸一眼,从她这个角度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蹲在米缸后,怨气冲天的江宁。 “没有。”折柳有些僵硬的别过脸去,“娘娘没有说过。” 穆景昭望着那米缸的方向,筷子轻轻的在碗边敲击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脆响,“真是可惜,今日你做的饭菜倒是前所未有的可口,宁妃没有吃到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折柳僵直着脖子,目光不自觉的瞥向米缸后的江宁,只见江宁双眼圆睁,牙关紧咬着,几乎能听到她牙关磨出的声响。 她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是、是嘛……” “嗯。”穆景昭随手挑起了一筷子面条,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把面条放下,“今日朕要除一下地里的草,你来给朕打个下手。” 江宁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她算是明白了,穆景昭的意思是要整整一下午都要守着那块地。 当真是一点活路都不肯给他留。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夫妻吵架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穆景昭都在躬身除着地里草,而折柳,则是一直苦哈哈的提着一个竹编的小框,跟在穆景昭身后,捡起地上他刚刚拔起的草。 穆景昭拔草不可谓是不讲究,他总是先选中一根杂草,然后用两根手指一点一点的拨开草根边的泥土,直到整个草根完全显露,他才捻着草叶拔它拔起。 整个过程小心翼翼,很难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想要把它移植到什么地方去。 一下午的时间,折柳都始终紧跟在穆景昭身后,她时不时的将对方对方随手丢下的草根捡到草框里。 但绝大多数时候,她只是仰头望着殿门的方向,暗自想着江宁会不会下一秒出现,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冲出冷宫去御膳房找点食物吃。 然而,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她都没有听到从膳房内传来的半点动静。 这样的一个发现让折柳不由得心惊胆战。 要知道江宁平日里别的不说,吃饭那是个顶个的积极,每天一日三餐准时准点,从来都不曾像今日被饿得那么久过。 万一江宁要是被饿出什么好歹来,她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赔不起。 时间在两人不紧不慢的拔草中不断流逝着,日头西移,转眼便到了吃晚膳的时辰。 穆景昭从农活里抬起头来,仰头望了一眼太阳,缓缓呼出一口气,“真是累死朕了。” 折柳望着自己脚下那片土地,土壤里还残存着些许稀稀拉拉的青草,完全干净无杂草的的地方,也就小小的一个缺角罢了。 而她手里的竹筐里,整齐码放着一排根系完整的杂草。 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感慨自己明明是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 就在她暗自腹诽的时辰,穆景昭忽然转头看向她,“朕饿了,去给朕做吃的。” 折柳被猝不及防的看了一眼,浑身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她微微一愣,随即点头答道,一溜烟的跑进了膳房。 方才走进膳房,折柳便看到正拿着木瓢喝水的江宁。 “娘娘!”江宁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瓢里的水泼洒出去,洒在她胸口上,湿了一大片。 “哎哟!”折柳表情一惊,随即两步上前掏出手绢为江宁擦拭着胸口濡湿的衣衫。 江宁眼珠子转了转,表情透着一股子难以名状的疲惫,“皇上走了?” 折柳为她擦拭衣物的动作一愣,她有些尴尬的笑笑,声音渐小,“是皇上让奴婢来为他准备晚膳。” 江宁那笑吟吟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她恶狠狠的望向门口的方向,“欺人太甚,住我的殿,吃我的饭还要使唤我的丫头!本宫若是再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一定会越发的肆无忌惮!” 同阳因为跟着穆景昭除草了一整天的折柳连忙开口应和,“是啊是啊,娘娘您可千万不要再躲下去了,您可知道,今个一下午的功夫皇上都让奴婢帮他拔草,拔了一下午的功夫才拔了一个小角!这不浪费功夫嘛!” 江宁脸上的怨气渐深,她昂首挺胸,颇有随时随地准备冲出去同穆景昭大干一场的架势。 “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要是再任由他继续这么折腾下去,本宫一宫之主的位置让给他算了!” “是啊,奴婢同意!千万不能这样!” 就在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言语愤慨之时,门外传来了穆景昭一声轻唤。 “你这一点蔬菜都不准备,想让朕吃什么?” 也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江宁身上的气势烟消云散,她身形一闪,重新缩回了米缸之后,动作熟稔得令人咂舌。 折柳望了江宁一眼,嘴角抽搐着摇了摇头,心想着这夫妻吵架实在是够折磨人的。 “奴婢这是打算先给皇上蒸个饭再去准备蔬菜。” 穆景昭缓缓踱进屋子,目光落在一旁的米缸上,他嘴角勾了勾,随即对着折柳微微点头,“哦。” “你们家娘娘还不回来?她跟贵妃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折柳皮笑肉不笑,“皇上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娘娘的脾气,她做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穆景昭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你们家娘娘要是知道我把她的饭给吃了应该不会生气吧?” 猝不及防的,膳房内响起了一声清晰可辨的磨牙声。 折柳面露惊讶,穆景昭却表情自得恍若未闻。 “皇上您说哪儿的话,咱们家娘娘向来是宽宏大量,怎么会在屈屈一顿饭上计较。 屋内又猝不及防响起一阵磨牙声响,折柳眼皮猛的一跳。 “那就好,你且给朕多准备一些,朕饿了。” “是。” 折柳转身出了屋子拔菜,穆景昭紧跟其后。 两人身后,蜷缩在米缸后的江宁感觉自己弑君得财的念头达到了巅峰。 折柳专心准备着饭菜,而穆景昭则是始终跟随其后,那形影不离的架势像是在担心谁给他的食物里下毒。 除了一个间隙,他找来李梓年低声耳语几声,便再没做其他的事情。 折柳虽是不习惯别人这么紧跟着自己,却还是在皇威的压制下心神不定的做完了饭菜。 与此同时,李梓年招呼着一群膳房的小太监,端着盘盘美味佳肴进了冷宫。 正殿的餐桌上,摆满了满满一大桌。 穆景昭看着这一整桌的菜品,眉毛微皱,“朕的鸽子汤呢?” 他目光扫视着桌上的一切,随即低声呵斥了一声,“一点事情都做不好,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这么说着,抬脚走出了正殿,“非要朕亲自去盯着你们才能给我做出来是不是?!” 他这么碎碎念着,抬脚走出了正殿大门。 也就穆景昭走出冷宫的一霎那,折柳小跑着跑进膳房,拉着脚上一瘸一拐的江宁跑了出来。 还没等江宁缓过神来,折柳便一把把江宁推进了正殿大门,并顺手帮江宁关上了大门。 “娘娘,趁着皇上还没回来,您快吃,快吃,奴才给您把风!” 进入正殿的一霎那,江宁只觉得一股混合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她耳朵再也听不去其他,活像一个饿死鬼一般的扑向了餐桌。 来不得去管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江宁拿着筷子胡乱的往嘴里塞着东西,她双颊鼓胀,只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出几只手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江宁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不断向江宁逼近着。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心 似乎是有所感应的,江宁吃东西的动作微微一僵,她转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的屏风依旧是孤零零的立着,没有半点异常。 她缓缓呼气,转头准备继续吃东西,就在她转头的一霎那,穆景昭的脸瞬间凑到了她的面前,穆景昭微微一笑。 “抓到你了吧!” 过度惊慌之下江宁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米饭猝不及防卡进了她的喉咙,她低头剧烈咳嗽了起来。 穆景昭大惊失色,连忙弯下腰轻拍着江宁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随着江宁的不断咳嗽,被嚼碎的米饭粒不断的从她的口中喷出,在地面上留下了一片腌臢的景象,甚至有几粒碎掉的米粒落在了穆景昭脚尖上。 咳嗽依旧剧烈,穆景昭大惊失色,连忙端了桌面上的一碗汤给江宁灌下,一碗汤下肚,江宁这才稍微舒缓了些。 她仰头瞪着穆景昭,狠狠甩开了他轻拍着自己后背的手,眼中的恼怒之色没有半点掩饰,“你有病吧!这么捉弄我有意思吗?!” 穆景昭心知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有些尴尬的笑笑,却还是强撑着开口,“你是唯一一个敢这么跟朕说话的女人。” 盛怒之下的江宁压根就懒得去管穆景昭言下的威胁,她狠狠的瞪了穆景昭一眼,“那又怎么样,有病还不准人说?” 穆景昭脸色一沉,正要出言反驳,却不了,江宁饿了一整天的肚子不适时的响了起来。 江宁面露尴尬之色,穆景昭身上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他扶着江宁的肩膀,邀着她到椅子上坐下。 他声音舒缓,“朕要是不出此下策,你岂不是要一直躲着不见朕。” 江宁手拿着筷子不断往嘴里塞着食物,她不得不承认,这皇上的御膳房果然要比她在宫外吃的所有餐馆口味都要好上很多。 若不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迷失在皇宫这奢靡的生活里,她怕是也会忍不住一日吃上四五餐的餐点。 心情在御膳房的美食抚慰中逐渐平息。 此刻,江宁这才意识到了穆景昭的居心之歹毒,他定是猜到了自己无法抵挡御膳房美食的诱惑,从而没有心情去责备他。 江宁咽下了口中的一块莲藕,暗自叹了一口气,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 她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吃着碗里的菜,穆景昭见她如此,微微一笑,也在她身旁落了座,却没有半点想要用膳的意思。 江宁塞了满满一嘴的鹿肉,咀嚼的同时看上了身侧正侧头看着她吃饭的穆景昭,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她双颊鼓胀,声音含糊不清,“今日臣妾宫中的饭菜,皇上吃着可还满意?” 穆景昭砸砸嘴,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说实话,味道一般。” 眼看着江宁一个白眼又要丢过去,穆景昭连忙开口继续说,“朕派些御厨来你宫中来负责你的日常膳食吧。” “我看还是——” 眼看着江宁就要出言拒绝,穆景昭连忙继续开口,“反正是朕的钱,朕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穆景昭这句话一出,倒是让江宁全然没了拒绝的理由,于是她点点头,应了下来。 大概自己出了宫也吃不到这样的美食,只能现在吃上一顿便算一顿了。 江宁安静的吃着盘中的食物,穆景昭看着她,两人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餐桌上的餐食所剩无几,江宁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摸着鼓胀的肚子瘫倒在椅子上。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又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就好了。”她不由得感慨道。 哪怕是在皇宫中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江宁的欲望依旧是纯粹的吃饱穿暖生活安稳罢了。 “这是朕的过错。”穆景昭眉眼低垂,声音也低了下去。 江宁不置可否,她心中非常清楚,自己在前两日的生辰宴上已经得罪了皇后一党,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不过,她倒也从来不是什么居安思危的人。早在宫外流浪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能活过一日算一日,至于其他的,那就以后再说。 “皇上是如何知道臣妾身份的。” 穆景昭回头看她,只见此时的江宁依旧是摸着肚子瘫软在椅子上,表情自得,没有半点尴尬的模样。 “稍稍留心点便知。”穆景昭望向她,“比如上次你潜入朕的御书房翻阅典籍,还比如上次你趁着朕上朝偷翻朕的卷轴,还比如——” 穆景昭随口列举了几个,随即声音消匿,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皇上倒是比臣妾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你的意思是朕——”穆景昭听出了江宁的言外之意,正要出言反驳,又生生咽了下去。 穆景昭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顶撞,却又只能忍气吞声咽下。 两人相对无言的坐着,久久不曾出言说话,穆景昭仰头望着屋顶,像是在发着呆。 江宁瘫倒在椅子上,时不时发出两声满足的叹息。 穆景昭闭着眼,整个人僵直的脊背也缓缓松弛了下去。 也就只有跟江宁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短暂的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一切,心无旁骛的做自己。 “虽然现在说这话像是有些晚了,但,当年的事情,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穆景昭声音沉沉,落在江宁耳中掷地有声。 “皇上体恤百姓,是百姓之福。” “你也是百姓。” “我也是百姓。” 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嘴角不约而同的勾起了一个浅淡笑容。 “接下来日子你当心些,尽量不要离朕太远。” 江宁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暗自腹诽,自己好像每一次遭遇生命危险之时都是在穆景昭身边。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微微点头应下,“好。” “这前朝后宫牵扯众多,关系复杂,你身在后宫之中,切莫相信任何人。”他微微停顿了一番,“包括折柳和贵妃。” “那皇上您呢?” 穆景昭微微一怔,“日后不论发生何事,朕都会站在你身边。”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夫妻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宁和穆景昭二人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相处着,平静得就像一对生在乡间的平凡夫妻。 因为把自己宫中的土地尽数租给了穆景昭,又加之说书事业被荒废,江宁显得格外的无所事事。 一开始她还安慰自己,自己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现在正是该好好休息调养生息的时候,如今能躺着赚钱不就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于是她开始试着享受生活,每天吃得多睡得饱,一有空就跑去霜华宫中和柳锦馥一起聊天喝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江宁倒也没有因此觉得生活更加美好,反倒是整个人空虚乏力接连胖了好几斤。 深觉这样的日子不该继续下去的江宁,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消遣方式。 穆景昭每日弯腰耕地除草,江宁便蹲在菜畦边上无所事事的盯着他。 “不对不对,你拔草的动作没对。”眼看着穆景昭就要伸手将一棵杂草拔起,江宁连忙出言阻止,“你看我,两根指头抓着根系的部分,然后左右扭动两下,向上用力,这样才能斩草除根,野草不会很快重新长回来,学会了吗?” 烈日当头,穆景昭双颊额头泛起了红光,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糊糊的腻在了他的头顶上,看上去颇有几分狼狈。 如今已经入夏,日头越来越毒,穆景昭下朝的时间偏又晚,逼不得已,他只能每天硬着头皮顶着烈日农作。 这短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的皮肤都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长时间的暴晒耕作让他汗如雨下,有几滴汗水顺着他的眼睫边缘滴落下来,穆景昭随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汗水,转头望向一旁的江宁。 “朕看你成日无所事事的模样,倒不如帮朕耕作一下。”长时间的干渴让他嗓子沙哑,那粗粝的嗓音再加之自然垂在身侧的线条分明的小麦色手臂,给他整个人添了几分粗粝的美感。 原本穆景昭特地想办法把折柳和李梓年全都支开,心中只是想要同江宁一起体验共同耕种的田园生活。 没想到他倒是因此落得了一个既没人帮忙耕作更没人递上一杯水的地步。 江宁蹲在树荫地下,头上戴着她前两日无聊随手编出的草帽,她双手扇着风,额角却还是有些许细密的汗水沁出。 “你又没给我钱,我为什么要帮你?”江宁说得理直气壮,她瞥了穆景昭一眼,一脸莫名。 穆景昭莫名被她一句话呛了一下,嘴唇嗫嚅了半天却还是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若不是他早已习惯了江宁这么说话,他大概又要被这女人毫无感情的一句话伤得心情跌落谷底。 “不帮就不帮吧,反正整天无所事事闲得只能看着别人拔草打发时间的又不是我。” 穆景昭瞥了她一眼,随即贼贼的勾唇一笑,“咱们商量一下,要不这样,你把银子还给朕,朕把地给你。” 江宁大惊失色,连忙捂住腰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可能,进了我腰包的钱我一分都不可能还回去。” 对方却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不仅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随便你吧,反正每天闲得无聊的又不是我。” 江宁狠狠的对着穆景昭瞪了一眼,随手抓起一块土块朝着穆景昭的腿边丢去。 穆景昭躲闪不得,土块瞬间在他的裤脚炸开,形成了一片土色的肮脏痕迹。 穆景昭眉头一皱,转头望向江宁,“朕这件衣服可是数十个苏州的秀娘花费了足月的功夫制作而成的,若是朕存心让你赔——” 眼看着穆景昭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渐盛,江宁一脸无所谓的随手抓起一块土块再次朝着他的裤脚丢去。 穆景昭的两只裤脚的小腿上两块泥土色的痕迹相得益彰。 他被江宁这个样子惹得没脾气,反正他如今每日耕作每天裤脚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上泥土,多一块少一块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也不可能真的因为这件事情来让江宁赔钱。 眼看着江宁眉眼低垂,双目无神,两只手有气无力的拨弄着手边的泥土,再也没有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 他转头看了江宁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你当真有那么无聊?” 江宁点头如捣蒜,她这段时间算是明白了为何那些宫斗剧中的娘娘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天翻地覆了。 可能倒真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只是因为太无聊,没事做,所以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穆景昭歪头打量她,有些迟疑的开口,“若是给你个机会让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事,你想做什么?” 江宁语气诚恳,“发财。” “可以当即实现的呢?” 她认真思索,“当皇帝。” 穆景昭嘴角抽搐了一下,“说点现实的。” “去山里抓兔子吧。” 穆景昭深吸一口气,“为什么是抓兔子。” “别的我抓不住。” 穆景昭眼皮猛地一跳,“除了抓兔子还有什么吗?” “爬树、钓鱼。” 穆景昭扶着额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头太过毒辣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微微发痛。 江宁似乎是没有感受到穆景昭的痛苦,她无所事事的拨弄着地面的泥土,心中哀叹这土质实在是不太好,不然自己可以研究一下烧陶工艺,说不定又可以赚上一笔。 穆景昭揉了揉太阳穴,良久,他这才扯着嘶哑的嗓子对着江宁缓缓开口,“正好这天一天天的热了起来,过些日子咱们去京郊山上打猎吧。” 江宁微微点头,那双疲惫的眼睛中终于浮现出了些许光彩,“咱们,我和你,还有谁?” 不等穆景昭回答,江宁又自顾自问了下去,“贵妃娘娘要一起吧?” 穆景昭觉得自己胸口一堵,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歪着脑袋略微思索了片刻,随即又语气诚恳的再次开口,“要是外出狩猎的话,等林统领回来再去应该会更有意思吧,他武艺那么高强,肯定能打一堆猎物,诶嘿嘿,到时候我就能拿回来做成手工艺品,然后狠狠赚上一笔——” 她表情陶醉,似乎又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银子落进腰包。 “您觉得怎么样啊,皇上,皇上?”她抬头,却见原本正在除草的穆景昭早已没有了踪迹。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柴房之内 两日后,穆景昭便将夏季围猎的消息传到了后宫各院。 虽说这一场围猎逐渐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但既然贵妃和江宁都要到场,皇后自然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斟酌再三,他最终还是决定索性举办一场盛大的围猎会,邀请后宫众人一起参加。 奈何皇后宁妃手无寸铁之力,贵妃又实在不宜骑射,若是只他一个大男让拖家带口围猎,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穆景昭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江宁风提议——等林徵回来。 东拼西凑人数还是过少,无奈之下,穆景昭又专门下了圣旨要求各世家的青年男丁一起参与,这才勉勉强强撑出了一个还算盛大的场面来。 此刻,各位小太监已经将穆景昭拟好的诏书送到了各宫中。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尚书府与穆景昭的书信一同被传进了长乐宫。 凌月捧着两叠书简跑进了正殿中,正殿殿门紧闭,沈清蓉独自一人对窗而坐,她双目无神,额角还带着些许已然干涸的伤疤。 而她的右手上,层层纱布将她的整只手包了个严严实实,只隐约能看出一个手掌的轮廓。 在她面前,一个雕工精湛的药盒大敞着,露出了其中装满的褐色的膏体,膏体上光滑平整,没有半点使用过的痕迹。 随着凌月推门的动作,午后的阳光登时随着飞扬的尘土灌进屋内。 沈清蓉下意识以手遮目,眉头紧蹙。 “娘娘,皇上的手谕和府中的家书一起到了。” 凌月望着沈清蓉,脸上是没有半点掩饰的担忧之色,见沈清蓉没有半点反应,凌月随手将手上的信笺放在了桌面上。 她的目光缓缓划过桌面上的药膏,轻声叹了一口气,“娘娘,您还是擦一点药膏吧,据说这药膏可是尚书大人专门寻了一个名医才求到的,对疤痕有奇效。其实尚书大人还是很疼娘娘您的。” 沈清蓉捂着眼睛的手自然垂下,指尖缓缓拂过她额角和嘴边的伤疤。 “若是父亲大人当真疼爱我,那他就不会动手打我,而不是打完之后又给我拿药。” 她语气淡淡,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凌月微微一怔,“尚书大人也是为了沈家的门楣着想。” 沈清蓉点点头,转头望向凌月,双肩却像是被重若千钧的担子压垮般缓缓垂下,“是啊,沈家的门楣和荣光,全都压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从小,母亲便对她说,她是天生就要成为皇后的人,因此,她注定无法同一般的女子那般度过一生。” 自沈清蓉有记忆以来,被请来教她礼仪和德训的嬷嬷都换了数十个。 无数次犯错,她被打,被骂,被关进暗无天日的柴房没有饭吃,母亲拗不过父亲的强权,只敢在夜深人静之际偷偷扒在门外与她对话。 母亲总是安慰她,“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等你成为了皇后,你便是一国之母,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光,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你。” 于是她等啊等,等到自己饥肠辘辘腹中抽痛没有知觉,等到天黑天明,柴房的门被关上又打开。 等到她终于登上了皇后的位置,她这才发现,自己被母亲欺骗了好多年。 从始至终,她从来没有从那柴房迈出过一步。 她目光缓缓落在桌面的两封信笺上,脸上有没有半点掩饰的疲惫,“本宫有些累了,你帮我看看写的什么。” 凌月应声拆开,飞速阅读了两封信笺之后又小心翼翼收好。 “皇上邀请您参加此次的夏季围猎。” 沈清蓉微微错愕了片刻,“这宫中,何时有夏日围猎一说?” 不等凌月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皇上为了讨那丫头欢心当真是煞费苦心。还有呢?” “尚书大人希望您可以抓住本次围猎的机会,除掉宁妃,还有就是——”凌月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切记,提携手足兄弟。” 另一边,柳锦馥坐在殿前安静的喝着茶,在她面前的桌案上,穆景昭的诏书展开放在面前的茶壶边,她慢条斯理的喝下一杯茶,目光淡淡的扫过诏书,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惊异之色。 “夏季围猎?本宫参与?还给本宫准备了马?”柳锦馥眼皮一跳,唇瓣轻启,从中流淌出的却是粗鄙之言,“皇上该去找太医看看身子了。” 一旁的梦吟端着茶壶又给柳锦馥掺上了一杯,她神情自如,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自己的主子如此出言不逊。 柳锦馥没有再喝茶,反倒是依旧一脸正色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诏书,越是看着,她便仿佛更加看不明白上面的字了。 “皇上可有说过为何突然要举办围猎?” 梦吟眉眼低垂,“奴婢不知。” 柳锦馥捧起桌面上的诏书,眉头紧蹙,“那大概又是为了给宁妃那丫头打发时间解闷的。” 梦吟表情微微有些错愕,她看向柳锦馥,脸上流露出些许困惑,却并没有出言询问。 “只是这时候,为什么要等在十日之后。” “据李公公说,皇上是为了等林统领回来。” 柳锦馥面露了些许错愕之色,她一手捂着嘴唇,随即尖声大笑起来,“这宁妃当真是了不得,咱们的皇上啊,这下当真是要栽了。” 梦吟依旧垂眸站在一旁没有搭腔,柳锦馥依旧尖声大笑着,有些突兀的笑声在静谧的殿中回响,显得有些莫名的落寞。 风吹帷幔飘舞,柳锦馥的笑声逐渐隐匿,她眉眼低垂,双眼中染上了些许浅淡的落寞之色,她原本捂着嘴唇的手自然下垂,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放在她脚边的长鞭。 柳锦馥眉头微蹙,她没有再说话,反倒是转头,目光悠悠的望向那飘动的帷幔,她目光涣散,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给本宫挑上一匹好马,既然皇上盛情邀请,本宫也实在是盛情难却。” 梦吟望着柳锦馥,脸上流露出些许错愕,“娘娘!” 柳锦馥似乎是有些累了,她身子后仰,懒懒的躺倒在椅子上,“再给本宫拿些酒来。” 梦吟望着柳锦馥,欲言又止的模样,良久,她终于开口应下,“是。”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就你? 自从穆景昭下了举办夏季围猎的诏书之后,江宁的所有心思几乎都放在了准备围猎一事上。 她不懂骑射,也没有能够与野兽搏斗的武力和力量。 从小到大,她便和邻里的男孩混在一起。 力量和武力比不过那些个男孩子家,江宁便学会了智取。 当别人还在莽莽撞撞的追兔子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做陷阱来引诱。 当别人还在费尽心思抓兔子来获得父母的夸赞时,江宁已经学会了花钱雇人来帮自己狩猎从而坐享其成。 不论何时,她总能想出一些个鬼点子来在比试中取胜。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场围猎只是为了纯粹的娱乐。 虽然是为了娱乐消遣,但她也决不允许自己在后宫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就算自己骑射样样不行,但至少,要做出一个还算专业帅气的姿势来给自己撑上气势。 对此,江宁觉得自己不能闭门造车,最好的方式便是去找一位精通骑射的师傅来教导自己。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柳锦馥最为合适,身为恭国开国以来的唯一一位女将军,柳锦馥的骑射自然是不在话下。 而且,同样身为女子,柳锦馥的训练方式肯定会让她更加能够接受。 既然下定了决心,江宁便提着自己从陆风那里借来的长弓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门。 毕竟是自己要上门学习,什么都不准备显示不出自己的诚心,江宁如此想。 没想到,她方才走到门口,便和刚刚下朝返回的穆景昭撞了个满怀。 江宁跌撞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勉强站稳之后,她毫不客气的朝着门口的穆景昭瞪了一眼,语气不善,“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穆景昭被她吼得一愣,要知道,他平日里见过不少江宁和下人相处的场景。 心中深知江宁对待下人的态度不可谓是不亲和,甚至是有些骄纵得那些下人不知天高地厚了。 而为何到了自己这里,便就横眉冷对,受尽了白眼和呵斥。 穆景昭有些想不通。 他叹了一口气,心中责怪自己实在是对江宁有些过于骄纵。 “你拿着把弓出门做什么?” 江宁表情自若,“学习骑射,骑射方面我可谓是一窍不通,总不能你们都在山林驰骋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在树荫底下乘凉吧?” 穆景昭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想法,但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表情惊愕,“你自己学?” 虽然这宫中的规矩向来对江宁来说不太受用,但毕竟是皇宫禁苑,要是任由她这般随意折腾,怕是要捅出大篓子。 “去找贵妃娘娘教我啊。”江宁双手将长弓捧在胸前,她微微仰头,双目中满是期待,“娘娘可是恭国第一女将军,英姿卓越,除了她还能有谁更为合适?” 穆景昭看着她满脸的期待,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贵妃身体不适,无法教你骑射。” 江宁表情怀疑的从穆景昭脸上缓缓划过,罕见的,穆景昭表情严肃,脸上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不相信。 “当真?” 对方点头如捣蒜,“是昨儿个传来的消息,贵妃找了风寒,如今卧病在床,别说是教你骑射了,就连起身就成困难。” 江宁大惊失色,柳锦馥身为一代女将,身子自然是比其他女子要强健很多。 而此次,居然已经到了卧病不起的程度,想来一定是非常严重。 “不行,我得去探望一下娘娘。”江宁这么说着,起身便要朝着冷宫外冲去,就在她将要迈出门槛的一霎那,穆景昭身子一闪,直直的挡在了江宁面前。 江宁躲闪不得,整个人的额头直直的撞上了穆景昭的肩膀。 钝痛袭来,她踉跄两步重新退回宫中。 “你干什么!” “贵妃如今卧病在床,你且让她好生休息一番,若是让她因为无法教你骑射而内疚,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江宁沉吟了片刻,心知穆景昭所言有理,她眉头微蹙,表情凝重。 “不然,我去找陆风吧?” 穆景昭双手抱胸,一脸莫名,“你不怕那个小宫女儿吃醋?” 她深吸一口气,眉头紧蹙,良久,她终于摇着脑袋,抱着长弓转身朝着冷宫深处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着,“那我还是等林统领回来吧。” 江宁方才迈出去了两步,穆景昭身形一闪,登时出现在了江宁身前,猝不及防又被撞了一下,钝痛袭来。 穆景昭一把揽住了江宁的腰,勉强让她站稳。 江宁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穆景昭这么大的一个皇帝,居然这这么热衷于玩这些低劣的恶作剧。 她随手一转手上的长弓,长弓一端,直直打上了穆景昭的手背,发出一声闷响,穆景昭搂着她的手触电般的收回。 “嘶——疼!你这个女人!你这是弑君之罪你懂吗?弑君!要蹲大牢的!” 江宁皮笑肉不笑,伸出一只手放在穆景昭面前摊开,“我懂,好了,任务完成了,给钱吧,我拍屁股走人了。” 穆景昭随手揉了揉自己全然红肿了的手背,脸上的严肃模样荡然无存。 他伸手一拨,将江宁摊开的手轻轻拨开。 “没呢!你这是正常反应,咱们两个之间,说什么这么严肃的东西,朕不是在帮你出主意吗?” “什么主意?” “你想啊,要是你真要等阿徵回来,到时候便也没几日功夫了,你那时候再做训练肯定是来不及,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她点点头,心中深知穆景昭说得有理,但没办法,这宫中武艺高强的人她翻来覆去也只能想得到这些。 “那你说我怎么办?” “找朕啊!”似乎是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穆景昭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口。 江宁的目光顺着他拍胸口的动作缓缓落在了他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 经过长时间的耕作,穆景昭的手腕上青筋虬结,整块皮肤都呈现出一片健康的小麦色。 尽管如此,江宁却也只记得他那奶白的皮肤、淡青色的血管、以及像是柔若无骨的手腕。 她声调上扬,语气中的怀疑没有半点掩饰,“就你?”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自证 很显然,穆景昭被江宁那话语中没有半点掩饰的鄙夷而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激动之色却依旧无法平复。 “什么就朕?你以为朕能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那么长时间而安然无恙仅仅是因为运气?” 江宁摇摇头,表情诚恳,“还因为来刺杀你的都是我这种人。” 穆景昭脸上的焦急之意更甚,他狠狠的瞪了江宁一眼,劈手夺过江宁手上的长弓。 “给朕拿来!今日,朕就让你好好开开眼!” 穆景昭随手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石子,抓着长弓的手一转,将石子朝着弓弦的位置送去,做出要射箭的架势。 然而,那纤细的弓弦无法裹住石子,穆景昭拿着石头对着弓弦比了半天,还是无法将是有固定。 眼看着江宁脸上那股子看好戏的表情更甚,穆景昭恼羞成怒,扬声大吼了一声。 “李梓年!给朕那几支羽箭来!李梓年!” 穆景昭的怒吼声方才落下,院中静默了片刻,李梓年气喘吁吁的捧着一管木质箭筒从冷宫门外跑进。 那木质箭筒上还刻有禁卫军标志性的花纹,显然,这是他焦急之下随便找了一位禁卫军救急。 “皇上,您的羽箭。” 穆景昭随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引箭上弓,箭锋对准江宁。 穆景昭收敛了笑意,眼睛对准箭尾,双目如炬。 箭弦在他手中不断绷紧。 箭锋锋利,箭头上寒芒闪烁,江宁死死的盯着那一片箭锋,后背冷汗涔涔,却并没有闪避。 她表情平静,双脚却止不住颤抖着,心中暗叹,这宫中温饱的生活果然还是腐蚀了自己的神经,让自己忘记了自己几斤几两重。 “朕这就让你好好让你看看自己本事如何!” 千钧一发之际,穆景昭骤然调转箭锋,朝着冷宫檐角支棱的一块瓦片射去。 长剑破风响起一声利响,箭矢化为幻影直直撞上瓦片发出脆响,那瓦片瞬间炸裂开来,碎片散落一地。 长剑穿过瓦片一头扎进冷宫外的竹林中,一阵窸窣声响之后没有了踪影。 “李梓年!”穆景昭低喝了一声,李梓年连忙小跑着吵着屋外的竹林跑去,一会儿的功夫,他双手捧着箭矢跑进了冷宫。 “皇上。”李梓年双手将箭矢呈上,江宁一眼就看到了箭锋上的不寻常之处。 那箭锋之处,一块碎瓦和一片竹叶皆是被箭锋从正中央破开,不偏不倚,死死钉在了箭锋之上。 穆景昭伸手接过羽箭,炫耀似的递到江宁面前,“如何?” 江宁死死的盯着那被一箭穿过的箭锋,有些不安的吞了一口唾沫,暗自庆幸着还好受伤的不是自己的脑袋。 她目光划过那带着瓦片和竹叶的长剑缓缓落在了穆景昭紧握着长弓的手上。 那只手上青筋微凸,骨节分明。 要是自己再得寸进尺下去,自己的脑袋可能就会变成那一片碎瓦了。 江宁嘿嘿一笑,谄媚的将穆景昭伸向自己的长箭拨开,“皇上您说哪儿的话啊,臣妾怎么会不相信皇上呢?臣妾从来都是唯皇上马首是瞻,皇上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啊皇上!” 穆景昭似乎也早就习惯了江宁这个模样,对方的服软对他而言不可谓是不受用。 他随手将手上的长箭递给李梓年,又拿过箭筒递给江宁。 “跟朕走。” 江宁也不再说什么,连忙躬身,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双手将箭筒抱在胸口,亦步亦趋的跟在穆景昭身后。 “哼,居然敢小瞧朕,朕当年也还是带兵打仗,突厥十万大军都不在话下,区区一个骑射,朕还不行了?” 江宁自知理亏,紧跟在穆景昭身后,唯唯诺诺得宛若一个懂事的小媳妇。 “是是是,皇上说的是。” “你这丫头是真的不知好歹,朕是谁,堂堂天子,一国之君!这世间能让朕亲自教导的人屈指可数!朕愿意教你,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是是是,皇上说得是。” “要是朕把你教出来——” 深知自己再不阻止对方便会喋喋不休的江宁忍无可忍的翻了一个白眼。 “我说差不多得了,你再念下去我不学了,这世界上骑射好的人多了去了,没见谁像你这么没完没了的,你再念一句我把你骑射精湛一句写下来贴遍恭国上下你信不信?!” 穆景昭脚下一顿,身体绷直,拿着长弓的手猛然握紧。 江宁心脏突的一跳,暗道不好,自己果然是跟这个蠢皇帝待在一起久了,脑子都出了毛病。 这下自己的脑子真的要保不住了。 她心中盘算着,穆景昭转过来的那一瞬间,自己马上跪倒在地,双手抱着他的大腿求饶或许还有一丝生路。 就在穆景昭转身的一霎那,江宁双腿一软,作势就要跪下。 不料穆景昭满脸惊喜,一脸期待的看向她。 “真的假的?” 江宁又忍无可忍的翻了一个白眼,迈腿向前走去。 “爱妃,你说真的假的,你打算怎么写朕啊?” 穆景昭紧随其后,两眼放光的对着江宁问个不停。 “爱妃,你打算从哪里开始贴起啊,咱们就从冷宫门口开始如何?” “要不朕找人给朕赋诗一首吧!” “要不你再写个话本子歌颂一下朕的丰功伟绩如何!” “爱妃!你别走这么快!爱妃!” “……” 两人追追闹闹间来到了练武场。 两人方才走到练武场,陈副将小跑着来到穆景昭面前躬身行礼。 “拜见皇上,拜见娘娘。” 穆景昭抬了抬下巴,“朕与爱妃想研习骑射,且先去马厩挑一匹性情温顺的。” 陈副将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皇上娘娘请随我来。” 这练武场是平日里供禁卫军日常训练所用,占地极大,就算是在其中策马而行也绰绰有余。 本身穆景昭自己也有专门的练武场,然而那练武场不甚宽敞,若是要研习骑射恐难施展,于是穆景昭便选在了此处。 “朕先教你策马吧,届时你把策马学会了,就算射艺不精也不至于只在一旁看着。” 江宁点头,心道她正有此意。 就算是江宁武艺皆废,她也明白,学习骑马要远比射箭容易得多。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属于谁的人生 于是江宁欣然接受了穆景昭的建议。 陈副将引着穆景昭和江宁二人走进马厩。隐约有新鲜的草料味朝着江宁涌来,江宁吸了吸鼻子,倒也不排斥这个味道。 “这是朕的马厩,其中豢养了上千匹骏马,皆是上好的汗血宝马,单拎出一匹便是价值万金。“ 江宁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着,来往的宫人正提着木桶为马匹换上新鲜的草料,偶有几人看见了江宁和穆景昭,恭敬行礼又匆匆而过。 骏马咀嚼着草料,发出阵阵声响,偶有几匹骏马似乎是觉察到二人的到来,一脸好奇的将脑袋伸出栅栏打量着二人。 价值万金……江宁暗自想着,要是自己能够弄出去两匹卖掉,那……可不是要发大财了。 如此想着,江宁望向那马匹的眼中都多了几分贪婪。 穆景昭声音一顿,他转头,正巧与江宁那满眼的贪婪撞了个满怀,“少打朕的宝马的主意,朕会派人盯着你,要是丢了一匹,你要照十倍赔给朕。” “十倍?!”江宁的嘴比脑子反应更为迅速,她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不去抢!” 穆景昭表情依旧自得,他望向江宁,勾了勾唇,“朕就知道你在打这个主意,你若不动,朕也不会教你赔。” 深知自己理亏的江宁有些尴尬的笑笑,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自顾自左右张望着。 “你且挑选一匹以作学习,这马若是选得好,配合默契,学习策马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眼缘,也是选马的一大关键所在。” 江宁点头应下,看着马匹的目光稍稍仔细了一些。 不一会儿,她的目光便被一只纯白色的骏马吸引。 那马匹通体雪白,毛发油光水亮。身上没有半点杂色,腹背处线条分明而流畅,肌肉轮廓清晰而有力。就在江宁望向它的一刻,那雪白宝马仰头与她对视,一双漆黑的眸子清亮而狡黠。 鬼使神差的,江宁缓缓朝着那马匹走了过去。 在她靠近的过程中,那马匹始终歪头打量着她,眼神中尽是好奇。 她伸手,动作缓慢的朝着马匹的脸颊靠近,马儿的鬃毛扰得江宁的手背微微发痒。 它低吟一声,微微侧头,脸颊贴上了江宁的手心。 这毛绒的触感让江宁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感情。 白雪宝马望着她,眼神中多了几分亲昵的爱抚。 “你倒真会挑,这是贵妃当年的坐骑,名为踏雪。当年贵妃骑着它,站无不胜。” 穆景昭这么说着,缓步走到江宁身侧站定。 他伸手,动作轻柔的在踏雪头顶抚了抚。“更难得的是,踏雪性情温和,敏捷聪慧,颇通人性,用它来当作首次学习骑术的马匹,再合适不过。” 穆景昭说着,对着一旁的陈副将微微抬了抬下巴,“就它了。” 他复而又转头,望向江宁,“有它在,朕倒是不用担心你会受伤了。” 陈副将得令便要上前牵马,江宁连忙出言制止,“臣妾还是换另外一匹吧,这是贵妃娘娘的爱骑,臣妾实在没理由夺人所爱。” “无妨。”穆景昭温和一笑,微微点头示意陈副将继续,“你且用来学习,日后再换别的马也无妨。” 言尽于此,江宁也不好再推脱,只点头应下。 不一会儿的功夫,陈副将牵着踏雪走出马厩,而一旁,则同样有一名禁卫军牵着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缓缓走到了穆景昭身后。 “这是朕的御用马,名为寻梅,当年也同朕征战沙场多次。” “踏雪?寻梅?”江宁轻声复述了一遍,似乎瞬间觉察到了这两个名字之间的玄机。 一黑一白,踏雪寻梅,一对璧人并肩而战为国为民,何等的英姿勃发。 江宁暗自感慨了一句,穆景昭当真是艳福不浅。 “在愣什么神?”此刻,穆景昭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穆景昭转头看着她,笑容中满是自豪之意,“是不是被朕的寻梅帅得说不出话来了啊?” 江宁看着自己身侧的踏雪,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恍惚觉得此刻站在踏雪和穆景昭身侧的应该是柳锦馥,而穆景昭此刻微笑给予的人,也应该是柳锦馥。 “没什么。”她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的穆景昭,此刻,夕阳西下,傍晚的暖光肆无忌惮的洒在他的脸上,他笑容灿烂而夺目,蓄满了少年特有的爽朗和英姿勃发。 也就那么几年前,也是这么的一个傍晚,这么两匹名为踏雪和寻梅的骏马,这么一位少年郎。 只不过,站在他们身边的人,另有其人。 自己究竟是不是拿走了属于贵妃娘娘的东西呢?江宁迷迷糊糊的想。 想到不久之前,穆景昭搂着她,也曾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他如此费尽心机的重新去调查当年的事情,是为了自己吗? 江宁忽然感觉自己思绪有些错乱了。 她从未经历过任何男女之事,虽说也曾多次险些沦落风月场所,但是在江宁心中,所谓的男女之情依旧是她父母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那皇上和贵妃娘娘是爱情吗?皇上和自己呢? 江宁想不明白。 “走了!别打朕的寻梅的主意!它跟了朕多年,早已经成了朕最忠诚的战友,你若是敢把追风卖了,朕一定把你卖了把它赎回来!” 江宁没有说话,只是兀自转身跟着穆景昭缓缓朝着马场走去。 见她不言,穆景昭心中只以为江宁是不满自己的话,他望着对方半天,这才支支吾吾的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了好了,就算你把追风卖了朕也不会卖你的,朕会自己想办法把它赎回来的。” 然而,江宁依旧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有意识到穆景昭再说些什么, 她随手接过陈副将送来的缰绳,声音低沉,“皇上,咱们还是专心学习策马吧,时间快来不及了。” 既然江宁已经这么开了口,穆景昭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他接过缰绳,随手在寻梅身上轻轻抚了抚,赞赏的笑笑。 两位禁卫军退下,穆景昭和江宁牵着马来到马场中央。 “好,我们现在就开始。”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是爱情 穆景昭这么说着,伸手,摸了摸寻梅头顶的鬃毛,眼中有淡淡的伤感流淌而出。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的功夫,他眼中那一抹浅淡的伤感之意转瞬即逝,他拉了缰绳,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所谓骑马,最重要的,便是与马之间的默契配合,人与马之间要达到心意相通的境界,那么骑马,也便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穆景昭这么说着,伸手,缓缓朝着寻梅脸颊贴去。 寻梅微微侧头,脸颊贴上穆景昭的掌心微微蹭来蹭,它表情惬意而温和。 “要与马心意相通,最重要的,便是了解马的脾性,譬如朕的寻梅,活泼好动,性子傲气,却极喜别人的爱抚,所以对待这样的马,最重要的便是要予以温和和耐心。” 江宁这么听着对方讲话,只听得穆景昭夸过了寻梅,又开始介绍踏雪的脾性。 说过了踏雪的脾性之后,又开始讲起了马鞍等部分的作用及使用方法。 说过使用方法,又开始了骑马动作的拆解和解说。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半点让江宁上马的感觉。 一开始她听的是专心致志,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遗漏了什么细节。 直到后来,对方口中的内容愈发的琐碎而无用,江宁也在这只言片语中逐渐诞生了几分困意。 “现在,咱们可以按照我方才所说的,驾上马,试着让马带着自己绕马场走上几步。”穆景昭这么说着,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淡淡的骄傲之意,“原本朕应该放手让你自己试着驾马,但驾马难度颇高,朕怕你一个不留神被摔伤。” 他脸上的的骄傲之色愈发的浓郁,“这样吧,朕就免为其难的为你破个例,你与朕共乘一匹,朕一定会保护好你。” 穆景昭话音刚落,江宁便毫无耐心的拉着缰绳,脚踩着脚蹬,动作轻盈的翻身上马。 见此画面,穆景昭脸色突变,他牵着马,一脸的苦口婆心。 “你要朕如何说你才好?上马和骑马完全是两码事,稍稍一不留神就会摔下,你且下来,朕一定保护好你。” 他话语刚落,江宁便一杨缰绳,驾着踏雪飞驰而出。 马蹄敲击马场地面扬起阵阵烟尘,朝着穆景昭迎面扑来,他躲闪不得,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发出几声低咳。 朦胧烟尘之下,他隐约可以看到江宁已然驾马跑得没有了踪迹。 穆景昭面露了几分惊慌之色,他拉过寻梅,动作敏捷的翻身上马,扬鞭轻呵,“驾!” 寻梅瞬间飞驰而出,紧朝着驾着踏雪的江宁追去。 “笃笃笃——”马蹄敲击地面发出阵阵脆响,带着些许尘埃的风从江宁的耳边呼啸而过。 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的马蹄声和呼唤声,但很快,便被她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吹散了。 江宁坐在踏雪背上,有细软的鬃毛缓缓拂过她的手背,扰得她的手背微微发痒,罕见的,她并不觉得难受。 她双手紧抓着缰绳,仰头,傍晚的风呼啸而过,扰得她的发丝飞扬,纷纷扰扰扑在她的脸上,她的视线绕过那重重叠叠的红色高墙看到了墙外枝繁叶茂的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傍晚暖橘色的暖光落在她的脸上,风中带着淡淡的花香,她仰头,第一次发现原来的这一处高墙的之外不远处便是城内的闹市,偶有几处酒家和餐馆露出的招牌的一角。 人声的喧闹声以及伙计的吆喝声由远及近的灌进她的耳朵,江宁闭了闭眼,恍惚间她好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觉得自己像是化作了一只飞鸟,从山巅海面翱翔而来,缓缓飞过世间万物,观尽人世百态,看尽世间繁华沧桑。 “你第一次骑马,不要骑那么快!当心追马!”一声焦急的呼和声在她身侧响起,江宁猛然睁眼,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身侧的穆景昭。 不知何时,穆景昭已经驾马来到了她的身侧。 江宁恍惚了片刻,她环顾着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身在重重叠叠的城墙中。 她看着身侧的穆景昭,他身姿笔挺,额前的发丝微微凌乱,衣袋飞扬,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英姿勃发的笑意。 唯有此刻,江宁好像短暂的感觉到,穆景昭这个人是流淌的,燃烧的,带着无限生机的。 以前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柳锦馥驰骋疆场多年,却甘心屈尊在宫墙内院中成为穆景昭的一个后妃。 直到今天,她这才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是——爱情。 念及于此,江宁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一些。 穆景昭松了一口气,也同样放缓速度与她并肩而行。 “你的表现实在是不俗,朕早就跟你说过了,只要你跟着朕学,一定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江宁点点头,倒也没有反驳,她看着自己眼前眉眼带笑的穆景昭,心中莫名生出了一分诡异的愧疚感来。 是对柳锦馥的。 “那臣妾还要继续吗?”她沉声开口,本意是在希望早日终止这场学习。 穆景昭听到她这么问,嘴角勾勒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随即他表情严肃,用力点了点头,“学啊,当然要学!爱妃你是个聪明人,总不会不明白山野间和平地间是完全两种概念的道理吧。” “那我还要学多久?” 穆景昭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表情颇为严肃的模样,“你若是像今日这般每日从午后开始,再学习足月定能骑艺达标。”他脸上随即又勾勒起了那一抹常见的,自信的笑容,“不过你把这一切交给朕,十日,就十日的时间,朕像你保证,你必定能在这场夏日围猎中顺利平安。” “十日——”江宁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样一来,确实是能赶在围猎之前学会不错,只是她这般日日和穆景昭并肩驾马,实在是有些不妥。 “这样的一个时间,虽然林统领还不曾回来,但至少,贵妃娘娘的病应该也足够康复了。” 江宁这么想着,于转头对着穆景昭稍稍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日子,那便多谢皇上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羡慕 接下来的几日,江宁又在穆景昭的引导之下训练了好几次。 江宁本就性子活泼好动,人又聪明伶俐,在骑射上懂得举一反三,又跟踏雪配合默契。 因此,她进步神速,不过短短的三日的时间,她便已经可以自如的驾马骑行。 不过令江宁没有想到的是,自从那日柳锦馥病重以来,她便接连缠绵病榻了好多天。 江宁从穆景昭的讲述中大致得知了贵妃此次的风寒来势汹汹,以至于让身体一向康健的贵妃卧床不起多日,连最起码的饮食起居都颇为困难,更别提什么教她骑射了。 于是江宁只得放弃了让贵妃教导自己骑射的计划,只能勉为其难让穆景昭教导自己。 江宁与穆景昭朝夕相处了近十日,倒也没有摩擦出什么火花。 自从江宁认识到穆景昭和柳锦馥那么刻骨铭心的过往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办法正常跟穆景昭相处。 每一次跟穆景昭自然而然的身体接触都会让她忍不住的心怀愧疚,至于为什么,江宁也说不清。 时间晃晃悠悠便来到了夏季围猎的前一日晚上。 是夜,马厩零星几盏暖黄色的油灯亮着,马厩围栏之外,禁卫军众人成队排列,庄严肃穆。 队伍前,陆风身披铠甲,表情严肃。 陆风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今夜,大伙都给打起精神看好了,这马厩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是!!!”禁卫军众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几分生怕惊扰了马匹的克制和惶恐。 “陈国富,你负责第一马厩;刘文祥,你负责第二马厩;蒋文涌,你负责第三马厩——”陆风沉声吩咐了几声,各位禁卫军统领各就各位,各自朝着自己负责的马厩走去。 而陆风,则径直走向了寻梅。 自从江宁和穆景昭第一次在宫内遇刺以来,穆景昭对于这后宫中的安全问题便愈发的重视起来。 然而,即便是如此的重视,刺杀事件却依旧是屡屡发生。 这所有的责任,自然而然的落在守卫皇宫安全的禁卫军身上。 穆景昭虽然没有因此严厉责罚的禁卫军众人,但身为副统领的陆风,心中却因此愧疚不已。 就职责而言,他并未保护到君上的安危;就个人而言,宁妃娘娘于他恩重如山,他却多次置江宁于险境。 再加之此次林徵外出执行任务,这禁卫军的重担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提起百分的精神,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给歹人半点可乘之机。 陆风身姿笔挺的站在踏雪身侧,他表情严肃,目光锐利的扫视着马厩内的一切。 马厩内烛火摇晃,每一匹明天可能用上的马匹身侧,皆有一名身姿笔挺的禁卫军驻守。 夜色渐浓,马厩内零碎的几声咀嚼草料的声响也逐渐消匿了下去。夜风里带着些许草料和马粪的味道,陆风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身侧栅栏里的寻梅。 寻梅站在马厩的角落里,微弱的烛光落在寻梅油光水滑的皮毛上,留下了些许细碎的光点。 它双眼紧闭,唯有鼻孔和腹部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起伏伏。 陆风淡淡呼出一口气来。 夜风拂过,陆风仰头打了个呵欠,就在他仰头的瞬间,他的目光便看到了马厩入口处,一个娇小的身影挑着灯笼缓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几乎是没有费什么力气,陆风便认出了来人正是折柳。 他打了一半的呵欠生生吞下,他望向折柳的方向,那浓郁的眉眼间都染上了些许迷蒙的湿意。 两侧的烛火照亮了折柳的脸,折柳吹灭了手上的灯笼,对着陆风嫣然一笑。 在场的众禁卫军早已习惯了如此,却还是止不住的对陆风投以艳羡的目光。 其实在场的这些人也并不是都没有相好。 只是这硕大宫墙内,再也找不出冷宫之外第二个如此散漫自由的地方。 也同样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江宁这般开明又心善的主子。 因此,这种时候,这些有相好的人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盯着折柳和林徵相亲相爱暗自眼红。 折柳一边点头示意着众禁卫军,一边缓步走到了陆风身前。 她仰头望了陆风身后的马厩一眼,确认寻梅已然入睡之后,她压低嗓音,凑到陆风耳侧低声开口,“我听说你们禁卫军要彻夜驻守马厩,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陆风看着她,温和一笑,伸手在折柳发顶轻轻揉了揉,“辛苦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折柳握着餐盒的手朝着陆风伸出,“我给你准备了热茶,夜里冷,喝一些吧。” 折柳这么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套青花的茶具,茶壶壶嘴正不断的向上冒着热气。 她倒了一杯茶,递到陆风手上。 陆风伸手接过,抬头看了一眼驻守在马厩前的众人,欲言又止。 有那么一瞬间,陆风忽然觉得自己身为副统领,实在是不应该独自偷懒享乐。 然而,驻守的人太多,折柳带来的那一只茶壶也就只有巴掌大小了,刨去茶叶的分量,撑死只能倒出三四杯茶,实在不够分给在场的所有人。 “你怎么不喝?” 陆风在折柳满是期待的目光中,强压下心中的愧疚,低头抿了一股热茶。 一股热流随着茶水的吞入,瞬间滑到陆风的腹部,扩散的陆风的全身。 陆风满足的哈出一口气,转头,与折柳相视一笑。 爱意如同夜风般在二人的每一个对视间流淌。 驻守的禁卫军时不时的朝着陆风投以艳羡的目光,却又在陆风觉察之时悄无声息的躲开。 甚至有几人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心上人送到宁妃娘娘宫中。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宫中所有人几乎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那便是,只要跟宁妃娘娘交好,一定没有坏处。 夜风阵阵,吹得马厩的草料沙沙作响。 时间一点一滴的在陆风和折柳二人的爱意以及禁卫军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流淌。 陆风喝干了茶水,折柳也不忍心打扰她工作,只是静静的站在陆风身侧陪着陆风一同驻守。 夜色渐浓,在场禁卫军时不时打出一个呵欠,眼中有了几分困顿之意。 就在这时,一阵缓慢而略显混乱的脚步声缓缓朝着马厩的方向靠近。 陆风表情严肃,瞬间站直了身子,凝神朝着脚步声的方向望去。 只见声音源头,一列宫女挑着灯笼提着餐盒缓缓朝着马厩的方向毕竟。 折柳放下餐盒,表情严肃。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阴谋 随着那列宫女队伍的不断逼近,折柳看清了队伍前列那人的脸——正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凌月。 凌月并未在意的折柳满怀敌意的目光。 她带领着队伍缓步走到陆风身前,站定,吹灭了手中的灯笼对着陆风微微一笑。 “陆副统。”凌月微微欠身,“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特地前来慰劳各位彻夜驻守马厩的禁卫军。” 陆风虽说心中怀疑,但这毕竟是皇后的一番心意,以他的身份实在是不好说些什么。 而其他眼红了折柳和陆风整夜的禁卫军则是满怀感激,身上的困顿之意一扫而光,望着这一列宫女队伍的眼中都多了几分热切。 折柳则始终目不转睛的看着陆风身前的凌月。 折柳总是觉得,在凌月的门牙被贵妃打掉之后,她便开始刻意隐藏自己门牙残缺的事实,言谈间尽量缩小嘴唇开合的幅度,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少了许多。 这样的改变好似让她整个人脸部的线条轮廓都愈发的锋利了几分。 显得她颇为尖刻不好相处。 即使是被折柳这么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凌月却始终是目不斜视,没有多看她一眼。 事已至此,陆风也实在是不好多说什么,他压低声音,对着凌月拱手。 “请姑娘替臣感谢娘娘的一番心意,此时御马已经歇息了,还请各位姑娘们动作稍轻些。” 凌月微微点头应下,随即打了一个手势,她身后的宫女皆是提着餐盒朝着诸位禁卫军四散而去,而折柳,则径直走向了驻守在踏雪马厩边的陈副将走去。 这一切的慰劳于这些眼红不已的禁卫军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碳。 众人皆是在那些个慰劳的宫女们的目光中重拾了笑容,连带着紧绷着的身子都逐渐松弛了下去。 前来慰劳的宫女人数不偏不倚,正巧与驻守的禁卫军人数相同。 驻守的马厩之前,一男一女皆是并肩而立,宫女们双手端着热茶朝着禁卫军送去。 夜风里多了几声压低的说笑声,折柳站在陆风身侧,目光紧盯着来往的众人,眉头紧促。 她目光锐利,不敢有半点松懈。 反常,实在是太过于反常了。 这种事情要是江宁做出来或许才稍微合理一些。 像皇后那种人,可向来都是不在乎下面这些奴才死活的。 这一定有问题。 折柳这么想着,眉头越蹙越紧,她目光不断扫视着马厩边的众人,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便让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觉察到她紧皱的眉头,陆风长臂一伸,轻轻将折柳揽进怀里。 “放宽心,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在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会上出了洋相,如今想要借此机会挽回也是正常,不要过于敏感了。” 折柳不得不承认陆风的话语中确实有两分道理,但她紧绷着的心情实在是很难放松下去。 虽说皇上和娘娘之间的私事她从不过问,关于刺杀一事的内幕他们也从不会对折柳说。 但不知为何,自从贵妃生辰宴以来,折柳便总是觉得,那一系列事情必定对皇后脱不了干系。 虽说她找不出什么证据,但是谨慎些总是没有坏处。 尤其是那个人—— 折柳眉头越蹙越紧,她微微转头,朝着踏雪马厩前的凌月望去。 凌月正双手捧着茶水递到陈副将手上,到了陈副将身前,凌月脸上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但依旧紧抿着双唇,生怕自己牙齿上的残缺露出破绽。 陈副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连忙双手伸向折柳作势就要接过茶水。 然而,就在他双手将要接过的一瞬间,凌月手上的茶水骤然脱手,一整杯滚烫的茶水尽数淋上了陈副将的盔甲。 偶有几滴在飞溅中穿过了栅栏的缝隙落在了踏雪的食盒中。 折柳眉头紧蹙,目不转睛的盯着凌月一脸歉意的用手帕擦拭着陈副将身上的潮湿处。 打的什么鬼主意,难道他们是想要借此机会讲陈副将换下来,由此换上自己人,好让自己又机会下手? 折柳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凝重。 虽说已经步入了夏日,但更深露重,风中还带着几分凉意,若是穿着沾湿了的衣物这么吹风,实在是容易着凉。 而陆风这个领导由向来过于心软,由此下去…… 就在折柳思绪纷乱之时,陆风宽厚有力的手掌缓缓落在了她肩上。 “我且过去看看,你在这儿守着寻梅,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似乎是看出了折柳心中的顾虑,陆风的手在她肩上用力握了握。 话音刚落,陆风缓步朝着凌月和陈副将二人走去。 陆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陈副将离开,凌月和陆风二人似乎是争执了两句,无果,陆风在踏雪的马厩前站定了。 凌月讨了个没趣,走到了一边站定了。 陆风站在马厩前,宽厚的身子几乎是把马厩前的栅栏挡了个严严实实。 直到凌月离开,陆风远远的朝着折柳眨眨眼,折柳无奈轻笑出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陈副将便换好了衣服接替了陆风的位置。 众位禁卫军喝过了茶水,又寒暄了几句,凌月这才带着那队宫女离开。 望着那队宫女的背影逐渐远离,折柳眉头微微舒缓了些,心中的不安却还是没有完全逝去。 “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不太对劲。”她似乎是有些累了,整个后背贴在陆风的手臂上,脸上有了几分倦意。 陆风微微点了点头,“咱们一直盯着,应该没有可乘之机。”他静默了片刻,微微侧了侧身子让折柳倚靠得稍微舒服些,“不过你还是回去叮嘱一下娘娘,凡事多小心些总没错。” 折柳眉眼缓缓垂下,脑袋一歪,顺势贴在了陆风的手臂上,她嘴唇一开一合,声音喃喃,宛若呓语,娘娘当真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若是娘娘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 陆风身姿依旧挺拔,他伸手环着折柳,声音很轻,“我向你保证,一定会保护好娘娘。” 禁卫军的队伍来来往往轮了几队,折柳和陆风却始终并肩而立。 折柳紧紧依偎着陆风,眼皮垂下,早已陷入安睡。 陆风看着怀中熟睡的折柳,微微勾唇,他仰头望向不远处的天际,黎明即将来临。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围猎(一) 第二日,折柳一大早便赶回了冷宫帮江宁更换铠甲准备启程。 分明是熬了一整夜陪伴陆风,折柳此刻看起来却依旧精神颇好的模样,她笑着,仔细的帮江宁把铠甲间的绑绑带系好,歪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江宁。 今日的江宁头发高高束起,一身银白的贴身盔甲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线,看上去英姿飒爽又神采奕奕。 身上有些坚硬的触感让江宁有些不适,她略微扭了扭脖子,试图让这一点不适感稍稍退却些。 折柳帮她理了理衣角,护送着她走出了殿们,折柳笑着,眼中不乏艳羡之色,“娘娘真是好大的福气,据说这件盔甲可是皇上专门派了一等一的工匠打造了足足十日才完成,论价值论心意都是无可挑剔。” 价值。江宁抬腿迈出门槛,清晨的日光落在她身前的盔甲上,照得铠甲上排列整齐的鳞片熠熠生辉。 她兀自想着,既然折柳都这么说了,那自己身上的盔甲必定是价值不菲。 要是自己找机会把它给卖了,肯定能大赚一笔。 念及于此,江宁歪着脑袋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个阴谋得逞的微笑。 折柳正要开口询问,一抬头便看见穆景昭身着金色铠甲迎面而来,他从廊下朝着冷宫门口走去,似乎是感应到这边有一个人的存在,穆景昭扭头朝着江宁的方向望去,目光在她脸上“”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上定格。 远远的,他声音清亮而有力,字字清晰,“你若是敢把朕找人专门为你定制的铠甲给卖了换钱,朕必定让你买一件价值十倍的赔给朕。” 十倍!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瞬间将江宁从美好的幻想中惊醒,她望向穆景昭,表情惊恐,心道那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就在她愣神之时,穆景昭早已率先走出了冷宫,没有半点想要搭理她的意思。 哼哼,反正到时候自己出宫成了自由人,对方肯定也管不到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卖不卖衣服身上。 穆景昭身为堂堂皇帝,送出去的东西肯定没有收回的说法。 所以啊,有些银子该是自己的最终还是自己的,跑也跑不掉,不必担心。 想到这里,江宁心情无比的开怀。 不一会儿,众人集结完毕,分别坐上了马车赶往宫外进行夏季围猎。 贵妃、皇后、江宁、穆景昭分别被分进了不同的马车出,而那些世家公子们则另行赶到的围猎场地与他们会和。 在后宫众人中,江宁的地位最低,马车自然也被排在了最后。 折柳扶着江宁踏上马车,江宁所坐的马车的马是一匹普通的棕马,看上去颇为温顺的模样。 折柳的目光缓缓从棕马那温和的黑眼珠上扫过,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了昨儿个发生的事情。 她和江宁一前一后进入马车,车帘落下,主仆二人并肩而坐,看上去倒也没有半点身份等级之分。 马车外,马夫扬声喊出一声“驾!”随即是一声皮鞭落下的声音,马车开始摇摇晃晃的向前行进。 折柳脸上的担忧之色没有舒缓半分,她看着江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娘,您今日围猎时千万小心些。” 江宁见折柳表情严肃,于是也开口询问,“为何这么说?” 她实在是被先前的那些个事情闹出了些心理阴影。 “昨个儿我去慰问陆风的时候——”折柳把昨夜里自己在马厩里看到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讲给了江宁。 让她没想到的是,江宁一脸意外,“你这丫头,昨夜什么时候溜走的,我都没有发现。但该说不说,你的精力当真令本宫敬佩,一夜没睡精神头都能好成这样,厉害啊!” 江宁忍不住的对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折柳见江宁完全抓不住重点,心中不免焦急,下意识的伸手拽了拽江宁的胳膊,“娘娘,奴婢没有跟您说笑!您千万千万要注意些,尤其是那匹名为踏雪的马,千万不要骑。” 江宁被她拽的有点疼,龇牙咧嘴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了。”她轻轻在折柳手背上拍了拍,“不过本宫也没跟你说笑,你昨儿个一夜未眠,今儿个就别伺候了,好好歇着,别把身子累垮了啊,本宫没事。” 折柳脸上的感动之意一闪而过,抓着江宁胳膊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不行,奴婢今日一定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您,要是你出了什么闪失,奴婢!奴婢也不想活了!” 江宁面露无奈,一只手被折柳紧紧拽着,她躲闪不开,只能用另一只手在折柳额头上轻轻拍了拍,“本宫天生福大命大,肯定能化险为夷的,更何况还有——” 她这么说着,掀开身侧的帘子,伸着脖子,朝着队伍前望去。 马蹄声阵阵,激起片片烟尘迎面朝着江宁扑来,江宁伸手扇了扇,目光穿过层层沙尘以及人群落在了队伍最前方的林徵身上。 此时的林徵依旧是一袭黑衣,脚踏一匹黑色骏马不远不近的跟在穆景昭马车边。 看到林徵,江宁顿时觉得心中踏实了几分,她面露了一个安心的笑意。 与此同时,林徵身侧的马车内,穆景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的,同样掀开帘子朝着江宁的方向望去。 而此刻,江宁已经收回目光回到了车里。 穆景昭望着她马车的方向,微微勾唇,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即挑了挑眉,重新坐回了车内。 “还有什么?”折柳一脸好奇。 江宁却没有半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重新在车内坐正,故弄玄虚对着折柳摇摇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折柳只当是对方在跟穆景昭暗戳戳的秀恩爱,只努努嘴,也不再多问了。 “吁——“马夫一声有些急促的呼声响起,行进中的车子猛地一顿,江宁来不及反应,身子下意识的往前倾,整个人差点扑倒下去。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呐?要是摔到了咱们娘娘你们担得起责任吗?”折柳连忙伸手扶她,面露不悦的对着车前的方向扬声呵斥了一声。 马夫掀开车帘,一脸歉意,“似乎是队伍的前列出了什么事情,还请娘娘恕罪!”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选择 通过帘子掀开的小小一块缝隙,江宁可以看到队伍前列的车马皆是陷入了一个停滞的状态,就如马夫所说,队伍前方出现了问题。 “没事了,你专心驾车就是。” “娘娘您对下人也太好了。”折柳有些嗔怪的对她说了一句,“这样他们会蹬鼻子上脸的。” 江宁并没有在意折柳弯弯绕绕的将她本人骂进去了这回事,她一脸不以为意,“什么上人下人的,大家都是人。” 折柳正要出言反驳,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的面露了些许惊恐之色,“此处已经到了京郊,咱们不会是遇上匪徒了吧?!” 江宁认真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折柳的这个假想,随即开口道:“知道从队伍前开始劫起,从最有钱的皇上下手,这匪徒还怪机灵的勒。” 折柳被她这一脸不以为意的态度气得气不打一出来,她瞥了江宁一眼,声音沉沉,“您以为要是皇上被劫,咱们就能独善其身吗?” 这话一出,江宁似乎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登时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 就在这时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江宁下意识的伸手朝着自己些腰间摸去,她腰间别着的,正是她入宫当日老嬷嬷给予她的那把匕首。 后面她觉得那匕首方便随身携带,便用作防身用。 随着那脚步声不断逼近,刀锋已然出鞘,折柳一脸视死如归,缓缓起身挡在了江宁面前。 “嘘,丫头,我有匕首,那歹人若是来了,你马上躲开,本宫好偷袭。” 折柳还没来得及回应,马车便猛地倾斜了一下,似乎是有人上了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帘子,千钧一发之际,折柳身子一闪,江宁的刀锋直直朝着车帘方向刺去。 就在江宁出手之时,帘子拉开,穆景昭的脸显露在她面前。 江宁想要收回匕首,却为时已晚,匕首直直朝着穆景昭的腹部刺去。 穆景昭脸上有转瞬即逝的惊讶,也就是那么一瞬,他云淡风轻的轻轻一拨,打在江宁的手腕上,江宁拿着匕首的手瞬间调转方向,连带着江宁整个人都歪向了一边。 穆景昭长臂一伸,揽住江宁的腰,勉强扶住她让她不要摔倒。 “我说,你这是闹哪出啊?” 江宁顺手手中的匕首收回腰间,脸上挂着一副很理所应当的笑容,“臣妾以为遇到了匪徒打劫,想要与匪徒殊死一博,好保护皇上的安危呢。” “哦。”穆景昭不冷不热的轻哼一声,懒得反驳江宁没有半点逻辑的鬼话。 他扶着江宁在位置上坐下,随即不由分说的占了折柳的位置,紧挨着江宁落了坐。 “朕的马车坏了,所以来跟你挤一挤。”他一脸理直气壮,没有半点争取江宁意见的意思。 “什么?”江宁似乎是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 “朕的马车坏了。”穆景昭微微一顿,“车轮子掉了一个,坐不了了,来跟你挤一挤。” 江宁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这马车的轮子走到一半掉落了一个的理由就足够荒诞离奇。 但更让她有些想不通的事,她跟穆景昭的位置一个在队伍最前一个在队伍最后,隔了数十米的距离。 就算是他的车子当真出了什么问题,去跟谁挤不好,干嘛非得跑那么远的距离跟自己待在一起。 被占了位置的折柳安静的站在一边,暗自感受着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变化。 马车依旧听着没有前进的意思,折柳拉开车帘朝着车队前看了一眼,只见穆景昭的马车安然无恙的位于车队前,并不像对方所说掉了一个轮子。 折柳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微微躬身,“皇上,娘娘,既然如此,奴婢就先退下了。” 江宁海没有来得及回答,穆景昭便率先点头应下,“嗯。”心中暗道这丫头当真是懂事。 直到折柳离开下车,马夫又一挥鞭,马车摇摇晃晃的再次开始前行。 穆景昭和江宁二人并肩而坐,相对无言。 穆景昭不动声色的侧头看她,今日她的头发高高束起,只余了几缕碎发垂在耳边,清晰的下颚线一览无遗,英气中透着几分妩媚。 “这个盔甲穿着可还合身?” 江宁微微点头,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扭了扭脖子,用力呼出两口气。 “合身是合身,就是有点难受。” “你这是第一次穿,不习惯正常,要不先把这衣物脱了,等会狩猎的时候再穿上?” 穆景昭这话一出,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江宁表情古怪的瞥了穆景昭一眼,只见对方耳朵微红,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去,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 “是朕失言了,朕不是这个意思。” 江宁也懒得跟他计较,“皇上此次来臣妾车里可是有什么要事?” “朕只是一个人乘车有些无聊,所以来找你解解闷。” “哦。”江宁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坐着。 穆景昭也不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的坐着,只余了几声车轮转动的吱呀声以及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 气氛有些尴尬。 良久,穆景昭终于再次开口,“为何朕总觉得你好似在刻意躲着朕?” “这是皇上的错觉。”江宁的声音依旧冷淡,她虽然是和穆景昭并肩而坐,身子却下意识的向着另外一边躲闪,尽可能让自己跟他不要又什么肢体接触。 “是这样吗?”穆景昭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随即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静的和她并肩坐在马车内。 他沉默着,却始终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江宁其实始终有些不解,既然皇上跟贵妃娘娘已经相爱多年,那为何皇上又对自己如此之好? 在她的认知里,爱情本就是一件从一而终的东西。 她思考了很多天,想不明白,直到她翻阅话本事,猛然想起,自古以来的君王向来都是后宫佳丽三千,从不忠于一人。 她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 而她的选择便是,不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东西,她宁愿不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过往 江宁虽然从未尝过男女之情的滋味,但她就算再怎么迟钝,也大概能够明白这些日子穆景昭行为的不同寻常之处。 马车颠簸,发出阵阵闷响,与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交叠在一起,她喉咙一紧,忽而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皇上可是心悦臣妾?”这句话猝不及防的从江宁的喉咙中流淌而出。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轻松了许多。 江宁绷直了脊背,默不作声的坐着,僵直着身子不敢多看穆景昭一眼。 车轮辗过地面发出阵阵声响,马车颠来晃去,穆景昭眉眼低垂,浓郁的眼睫在他的眼下留下阵阵阴影。 “是。”他声音很轻,却坚定而有力。 江宁感觉自己胸口的憋闷的一口气瞬间从口中呼出,她看向穆景昭,“那贵妃娘娘呢?” 穆景昭没有搭腔。 “那皇后娘娘呢?” 对方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望向江宁,眼中似乎有万般思绪。 “后宫和前朝牵涉众多,有些东西不是简单的心悦二字能够囊括的。” 江宁眼中颇有一种不问出答案不肯罢休的倔强,“那皇上对臣妾呢?” “你跟别人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穆景昭声音停顿了一番,这些日子,他很尽力的对江宁表达自己的喜欢和爱意,却不料对方这毫无征兆的一句话让他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 他望向江宁,目光沉沉,那双黝黑的眸子宛若沉寂湖水,饱含了万般思绪。 “你若是想知道,朕愿意全部讲给你听。” 江宁身子一侧,斜斜的靠在了马车边缘。 直到现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久前的生硬语气和紧绷情绪,她微微侧了侧身,换了一个稍微放松些的姿势。 见她如此,穆景昭深知对方已经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他微微晃神,目光紧盯着那摇来晃去的车帘。 “朕的故事其实非常的乏善可陈,并无多少可讲的地方。” 他微微顿了顿,转头望向江宁,声音低沉而舒缓,“不过,今日你提起了,朕也深知自己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他语气平和,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侧,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温顺。 江宁侧头打量着他,这段时间的耕作,不仅让他整个人的体魄变得更为精壮健硕,更是将他身上那股子尖刻傲人的帝王之气打磨得平和而温润。 此时此刻,他望向江宁,竟是无端的让她生出了一种,他只是他,是世间一个普通至极的男儿在跟自己讲话的错觉。 “我和皇后相识于幼时,她的母亲是我母后的表姐,父皇的后宫只有母后一人,深宫寂寞,父皇怕她一个人无聊,于是常找些宗亲女眷入宫陪伴母后解闷。而其中跟母后最为交好的,正是她的表姐,也就是皇后的母亲。” “于是我跟皇后便这么自然而然的玩到了一起,那还我们的年纪都还尚小,并无什么男女观念,刚开始的时候,她嫌我粗神经,我嫌她柔弱无力。” “虽然彼此都很嫌弃的,但无奈彼此都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只能勉为其难的玩在一起。” “我记得,大概是那么一日。” 说到这里,穆景昭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美妙的回忆一般,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们双方的母亲看着在一起玩闹的我们二人,突然感慨,我们二人关系亲近,若是可以结为娃娃亲,想必会是一场美事。” “然后,她们便把我们两个叫到了跟前,皇后的母亲开口询问她是否愿意跟我成亲,永远的在一起。没想到皇后点头如捣蒜,说她愿意。于是,我们的娃娃亲,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定了下来。” 马车颠簸着,带得江宁的额角在车身上撞来撞去,她转了个身,后脑勺顶着车身,试图用头发来为自己分担一些痛苦。 “或许,皇后娘娘当年对皇上所说的其实是她的真心话,只是皇上把那当成了孩童间的玩笑罢了。 穆景昭微微一怔,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过江宁口中的这个可能性,“或许吧,其实当年母后也把那天的谈话当成了几句不经意的说笑,不料后面尚书夫人常常提起,母后骑虎难下,也就这么应了下来。” ”于是,我跟皇后就这么误打误撞的在一起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皇后将后宫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相敬如宾,也谈不上什么爱或不爱。“ 江宁微微点头,大概相信了穆景昭的话。 虽然穆景昭把这一切都描述得像一个无意间被促成的意外,但江宁还是宁愿去相信,帝后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存在。 但江宁不知道的是,在这后宫之中,感情本就是一个罕见的奢侈品。 绝大多数人,并无肖想它的资格。 ”至于我和贵妃——“ 马车车轮不经意从石子上辗过引起巨大的颠簸,江宁脑袋在车身上猛地一磕发出一声闷响。 她揉了揉额角,坐直了身子。 一抬头,她便看到了穆景昭悬在她额前关切的手。 她眉头微皱,不冷不热的将他的手拨开,“我没事。” 穆景昭重新在位置上坐好,微微清了清嗓子。 “我与贵妃之间的的事情,想必你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江宁微微点头,关于关他们二人的事情,她早已在这些只言片语中的知晓了七七八八。 但故事终究是故事,始终不是事实。 穆景昭小心翼翼的看了江宁一眼,随即沉声轻咳了两声,“当年我第一次与贵妃相识之时,她刚参军没多久,一张脸蛋白白嫩嫩的,在一群糙汉中格外惹眼。” “当时我也是初次带兵,面对这么多将士着实是有些无措。在加上那军营中皆是些正值壮年的糙汉子,并不把朕这个初出茅庐的皇太子放在眼里。”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最为简单直接的方法——拿一个人开刀立威。很自然而然的,我选中了当时相貌清秀弱不禁风的贵妃。”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过往(二) “当年的贵妃,也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据说她刚入军营之时,便因为过于清秀的长相而备受的排挤。”穆景昭微微仰头,思绪像是飘了很远,“当然,贵妃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那些排挤她的,出言挑衅她的,最终都被她揍到心服口服。” “朕去到军营之前,她便已经成为军中一霸,好多将士俯首称臣,将她认作大哥。”他微微垂眸,勾唇,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没想到朕一去,便撞上了这么个刺头。“ “她当然不满意朕拿她开刀,于是,我们很自然而然的切磋了一把。” 结果肯定是贵妃大获全胜,江宁暗自腹诽了一句。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这个心思,穆景昭轻笑一声,随即开口应和,“如你所想,朕被贵妃打得颜面尽失,也成功心服口服的变为了她小弟中的一员。” “为了彰显朕的大度,朕不仅没有惩罚贵妃,反倒是将她予以重任,贵妃也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军中地位越来越高。”他指尖轻轻拨弄着自己腰间所别的那块玉佩,指尖转动,玉穗绕在了他骨节分明的指节上。 “不过,我们虽同在军中朝夕相处,贵妃却始终看不上我这个胸无谋略的的二世子,虽然她什么都听我的,但很多时候,朕还是可以感受到她队对我的鄙夷和不屑。” 江宁微微点头,对此表示理解,在这个事情上,她完全可以理解柳锦馥的心情。 毕竟她就算是入宫了那么长的时间,也始终会因为穆景昭这个君主存在而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更别说一心建国立业的柳锦馥了。 接下来应该就到故事的转折点了。 江宁这么想着。 穆景昭叙述能力算不上差劲,但这马车劳顿。车子颠来倒去,倒是让车中的江宁隐约有了几分困意。 她捂着嘴巴,大大咧咧的打出一个呵欠,连带着双眼中都染上了几分濡湿之意,她随意揉了揉眼睛,身子懒懒靠上车身。 见她如此,穆景昭下意识的朝她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将她揽在怀里。 “困了?要不要靠着朕睡会?” 江宁随手揉了揉眼睛,随手拨开了穆景昭伸向她的手,重新坐正了身子,“没事,你继续说,我不会说的。” 她说的倒不是假话,毕竟自己在街头说书了那么长时间,定期汲取知识是必须的活动。 就算是在深夜被窝里独自看野史记录,她也能强撑着看过每一个字。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一些职业素养。 “我听着呢,你继续啊。”见穆景昭迟迟没有继续开口,江宁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转头望向对方的瞬间,却见穆景昭那只不久前被她拨开的手自然垂在身侧,他看着那只手,眼中似有怅惘。 “皇上?”她又扬了扬生硬,这才勉强把穆景昭从那一场失神中拉了回来,“快讲呀,臣妾快等不及了。” 穆景昭这才后知后觉的转头向她,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重新坐直了身子。 见穆景昭如此,江宁的眼神也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刚刚大嗓门的喊出两句倒是让她从那困顿中重新清醒了过来。 听书的劲头重新燃起,江宁下意识的将手伸向身前搁置茶水点心的桌几,手指缓缓掠过整个桌几,这才意识到这桌面没有瓜子存在,于是她随意抓起一颗葡萄朝着嘴里送去。 穆景昭转头看她吃着葡萄满脸陶醉的模样,有些无奈的叹出一口气,“直到有一次,我们的军队来到了两国交界处,就如何过界一事上,我们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贵妃想着途中舟车劳顿劳顿,而我们的行程又颇为隐秘,不易被人察觉,于是想要走一条相对平坦和缓的路进入。而我却觉得,那条路虽说并非主路,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无疑是敌军埋伏的不二之选,希望另选一条道路。” “贵妃认为将士一路舟车劳顿,不该走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消磨多余的精力,而朕则是觉得凡事对谨慎些总数有备无患。” “我与贵妃在这件事情上各执一词,谁也不肯服输,最终,我们选择了一种最为简单明了的方式来决出胜负。” 穆景昭声音微顿,他微微垂头,用力拧了拧眉心。 “结果很不出所料的,贵妃轻而易举便击败了我,于是,我们最终采用了贵妃的提议,选择了那条较为宽广平坦的道路。” “那一日,我们的军队在路线中途遭遇了敌军的埋伏我们虽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敌军的人数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多得多。我们节节败退,伤亡惨重,关键时刻,朕指引着军队进入了一条地势险要的小路,借助地形优势成功摆脱了追兵。” “自那次被伏击之后,我和贵妃心照不宣的握手言和。而后的日子,我出谋划策,她上阵杀敌,我们彼此配合默契,屡战屡败。不过半月,对突厥的一战中便取得了突破性的胜利。” “我在前朝那些唱衰我的大臣面前出尽了风头,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当然,我心中也深知,这场比赛的大捷并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于是我将战场上我与贵妃的默契配合转述给了父皇。” “父皇得知了这个消息也颇为高兴,兴致勃勃的跟我说保证,一定会将贵妃调遣到柳将军麾下让她的才能有用武之地。” “我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为贵妃感到高兴,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贵妃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仅没有高兴,反倒是果断拒绝。她再三推辞,却抵不过皇权滔天,最终,她一袭军装,在朝堂之上,与柳将军正面相逢。” “朕与贵妃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也并非没有对贵妃的身世产生过好奇,而她回答朕的也总是,身在商贾家庭的富家少爷为了实现梦想而入伍的故事。” “当时的朕,对她那套说辞不曾产生过半点怀疑,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这一切都是漏洞百出。”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法原谅 “要知道在恭国,若是女子扮为男装参军,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但柳将军其人,是何等的刚正不阿,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便直接拆穿了她。” “父皇本想息事宁人,用贵妃对这段时间立下的赫赫战功来为她开脱。却不想,柳将军一生磊落,竟当庭跪下恳求父皇依法处置贵妃。” 江宁听着,咀嚼葡萄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她望着那随着车辆颠簸而起伏不定的帘子,像是在走神。 莫名的,她像是回想起了不久之前的生辰宴会上,贵妃与柳将军二人在众人面前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的模样。 那时的江宁还以为,是这对父女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摩擦,所以才会这样。 那不过是父女之间的小打小闹,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那日宴会上,那对父女看似小打小闹的争执之下,原来还潜藏着那么深刻的隔阂。 “柳将军,他为何会这样?”江宁有些艰难的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显而易见,柳钺所做的这一切,是远远超出她认知范围外的。 她从小家庭幸福美满,她的父母亲把她和妹妹当成了心尖尖上的宝贝。 江宁从小性子调皮,浮躁,喜欢跟男孩子打成一片,也闯出大大小小的不少祸事,被的父母责骂。 但最后,她的父母也都是主动的去给她收拾烂摊子,不忍心她收到别人的半点责骂,更别说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穆景昭被她问得微微一愣,随即,他缓缓开口,“柳将军向来刚正不阿,严明律法,国家大义放在一切之前。” 穆景昭这么一句话,不仅没有解开江宁的疑虑,反倒是让她心中的困惑更为深刻一些。 “哪怕是在自己女儿的性命之前?” 马车逐渐行驶上了宽阔平整的大道,断断续续的颠簸声逐渐在其中消匿,道路两旁,参天的老树将道路上方的一小片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将日光尽数隔绝在外。 马车内逐渐暗了下去,江宁倚靠在角落里,整个人几乎要和那昏暗的光亮融为一体。 “柳将军刚正不阿,总会把一切都置于家国大义之前,哪怕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穆景昭的声音很轻很缓,像是稍稍不注意便会被马蹄落地的敲击声淹没进去。 但那其中蕴含的一股子没有半点感情的生冷意味却是让江宁不由得心颤。 江宁闭了闭眼睛,莫名的,她感觉这昏暗压抑的氛围让她有些不由得呼吸困难。 她很难想象当年的柳锦馥究竟是身在什么样的一个处境里,也就那么一天之内,她从一个战功赫赫的天之骄女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 如果是自己呢,那会怎么办? 江宁在心中轻声问了自己,良久,她还是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但只有一点,她很确定。 她不会原谅。 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 不管是那个所谓刚正不阿的父亲,还是将她置于危险境地的国君。 江宁许久没有说话,她低垂着眉眼,像是在走神,只有始终剧烈起伏的胸口昭示着她还清醒着。 见她如此,穆景昭也没有不再说话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靠着车身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他将要闭上眼睛的一霎那,江宁再度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浅,却像是透着无极的悲凉和哀叹。 “那后来呢?” “后来——”穆景昭深吸了一口气,“后来我在众人面前讲述了我与贵妃在军营中的相处,告知在场的所有人我们早已私定终身,而自己,也许诺了贵妃一定会将她娶回家。所以,父皇便网开一面,许诺了我与贵妃的婚事,也顺势罢免了贵妃的罪责。” 故事听到这里,像是一切都落下了帷幕。 江宁脑子一团乱麻,她听着穆景昭的话语知道这一切的故事都早已终结,却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景。 这种感觉就像,两个积怨已久的国家彼此挑衅积极军备无数次,最终双方战场相见轻描淡写的握手言和一样的荒诞。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江宁讲不出来,她嗫嚅了嘴唇半天,都没有把自己一团杂乱的思绪理清,最终,还是有些迟疑的开口。 “皇上对贵妃娘娘可曾——” 她的话方才说出一半,便缓缓咽了下去,此情此景之下,这样的话总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穆景昭看了她一眼,却是有些难以遏制的轻笑出声。 江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搞得有些莫名,良久,她才一脸古怪的开口询问。 “你笑什么?” 穆景昭轻咳两声,勉强稳住情绪这才无奈开口,“朕看起来像是有龙阳之癖?” 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江宁的身子随着马车而挤压倾斜,她扶着座椅勉强坐正,表情古怪的打量了穆景昭半天,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按照穆景昭所说,他在事情发生一切,一直都对柳锦馥的女儿之身毫不知情。 但,这婚后夫妻多年,也难说不会有几分男女之情的产生。 江宁沉默了几秒,对穆景昭那番言辞表现了自己的怀疑,她低声嘟囔了一句,“都是男子又怎么了?我一个女子都要深深折服在贵妃娘娘的美貌之下。” 她声音含糊不清,却字字句句都落在了穆景昭耳中。 在听清江宁话语中所说之后,穆景昭一脸紧张,如临大敌,“那看来还是得让你跟贵妃少接触一些。” 他的表情实在是有些过于严肃,惹得江宁不由得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她感觉自己又像是被一种跟更深的失落所笼罩。 她觉得自己像是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不久前穆景昭所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她耳边萦绕着。 她闭了闭眼睛,干脆便不再说话了,只等着自己能在围猎的策马扬鞭之中能把这一切暂时的抛之脑后。 不知不觉间,江宁竟真的在马车的摇晃颠簸中陷入了安睡。 在梦里,她是策马而过,在百姓欢呼中意气风发的女将军,也是在明堂上受尽千夫所指众叛亲离的阶下囚。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居心 随着马车的颠簸戛然而止,江宁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她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穆景昭一张放大的双眼。 “你可算是睡醒了。”穆景昭无奈一笑,“能吃能睡,你这丫头还真是天生享福的命。” 长时间的颠簸和做梦让江宁浑身疲惫不已,她艰难坐直了身子,勉强弯了弯酸痛的脖子,表情有些困惑,“我们已经到了吗?” “嗯,到了。”穆景昭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番着装,“现在大家都已经到了,就等你一个了。” 听到穆景昭这么说,江宁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 让这么多人都等着自己睡觉,实在是有些失礼。 就在她反复回想着该如何去道歉之时,穆景昭猝不及防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行了,再拖下可就要耽误狩猎的好时辰了。wu 江宁这才回过神来,学着穆景昭的姿势起身。 “小心些。”穆景昭率先拉开车帘,回头,朝着江宁伸出手去。 她看着穆景昭那近在咫尺的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回应。 江宁的衣角堪堪擦着穆景昭的指尖而过,穆景昭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有些迟疑的握了握,收回。 穆景昭和江宁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在营地内站定。 只见诸位世家子弟皆是身着盔甲,站在的各自的骏马边,见到二人,众公子皆是躬身行礼,“拜见皇上,拜见娘娘。” 江宁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此时午时刚过,日头里还带着些许毒辣的暑气,虽说此处有绿荫遮蔽,却还是难敌这午后的热浪迎面袭来。 那些个世家公子们在日头下晒久了,脸额上都浮现出了点点油光。 其实这也并非是江宁的责任,这一路上策马扬鞭本就消耗体力,再加上一路上的烈日暴晒,脸上出现一些汗水的痕迹本就在所难免。 只是这此情此景之下,江宁很自然而然的便将这一切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江宁嗫嚅了一下嘴唇,正要开口道歉,不料话到嘴边,却又实在有些羞于启齿。 这样的事情该如何开口,难道她要说,自己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所以很抱歉?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不料穆景昭比她更快一步,“马车颠簸,朕一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劳各位等待多时了。” 众位世家公子客套了几句,表示理解。 穆景昭和江宁下了马车,缓缓朝着营地内部走去, 就在这时,柳炳有些突兀的开口,“恕臣直言,娘娘既然与皇上同乘一辆马车,却没能起到警醒君主的作用,实在是有些失礼。” 江宁脚步下意识的蹲了一顿,江她莫名其妙被呛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穆景昭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反驳,就在这时,一声清越又不失妩媚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哦?那按照你这个逻辑来说,你如此出言不逊,还要怪母亲给你多生出了一张嘴?” 江宁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阴凉之处,柳锦馥端坐着,手拿绣着竹叶的团扇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目光并未在这场内众人的脸上停留片刻。 江宁见她,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亲切来。 不久前穆景昭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汇作了潺潺热流在她的心中翻涌着。 而柳锦馥的出现,无疑是给她的那些无处宣泄的情感敲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就那么一瞬间,江宁感觉自己几乎就要热泪盈眶。 “阿姐——” 柳炳看着柳锦馥,内心愤懑不已,他实在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阿姐要帮着一个外人说话。 更何况,这一切本就是江宁的过错。 听到对方叫自己,柳锦馥原本扇着风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望着柳炳,眼神不耐。 “你既知道我是你的阿姐,也该明白什么叫尊君爱长,宁妃娘娘是什么人,岂是你能责备的?” 眼看着这姐弟二人又要开始唇枪舌战,江宁转头狠狠的瞪了穆景昭一眼,示意对方阻止战火蔓延。 对方这才轻咳了一声,出言打断,“这不是宁妃的过错,是朕昨夜彻夜难眠,所以象要接着这个赶路的功夫稍稍休息了片刻,特地叮嘱了宁妃不要打扰。” 听到穆景昭话,柳炳这才展颜一笑,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行了个礼,“皇上日理万机,关怀百姓,这是百姓之福。” 见柳炳如此,在场的所有世家子弟纷纷效仿,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柳锦馥见此,终于一改往日云淡风轻的模样,狠狠的对众人翻了个白眼。 但显然,这一套对穆景昭颇为受用,他脸上流露出一抹害羞的笑容,但随即正色轻咳了两声,拉着江宁走到营地正前方,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朕今日组织各位前来狩猎,除了是希望各位可以一同放松身心,共赏这山间美景。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听到穆景昭这么说,众人皆是转头向他,面露期待。 穆景昭微微一顿,又继续开口,“诸位应该都知晓,前些日子,清水县叛乱一事。朕每每念及清水县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总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朕思来想去,也未能选择出一位平息叛乱的合适人选,所以朕想要借此机会,为朕解决这一难题。” 在场的世家公子一片哗然,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 众所周知,如今柳钺年事已高,正为自己的接班人一事而发愁,这解决清水县叛乱一事,无疑是诸位展现能力的大好时机。 但,这个事情的麻烦之处就在于,这清水县因为当年的事情矛盾纷争不断,各大势力盘更错节不说,其中又更沈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谁又能如此大的能耐,在完全不影响沈同利益的同时,圆满完成此任务呢? 唯独只有柳炳脸上是毫无掩饰的喜悦,要知道,他一直对此机会而求之不得。 原本父亲想要为他争取这个机会,被皇上拒之门外,父子二人正在为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推柳炳上位。 如今一来,等于说穆景昭又多给了他几分证明自己的机会。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阴谋 想到这里,江宁好像就在这么一瞬间明白了穆景昭的心思。 找不到理由拒绝,便直接将这个机会抛出,看上去像是给了众人一个公开竞争的机会,但其实,他需要只是个名正言顺的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的理由。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座下一片哗然的众人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 一些个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的世家公子,脸上的惊喜已然尽数退去,留下的,也只有震惊与惶恐。 最终,一位身披银甲面目瘦削的公子率先上前,躬身询问,“敢问陛下,若是有人无意间夺得冠军,却不愿前往清水县,又该如何?” 穆景昭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份胜券在握的笑容,显然是对这一切都把握其中。 “那便由夺得冠军之人决议,可以经过双方商讨,将这个决议让渡给另外一人。” 意思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获得了此次比赛的冠军,可以在另外一个人也同意的前提下,将这个机会让出去。 江宁扭头看了身侧的穆景昭一眼,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一脸的胜券在握。 江宁并不知道柳炳的真实骑射水平,但穆景昭的射艺,她也的确是见证过。 若是柳炳技不如人,那在场的,能与穆景昭一决高下的,大概也就只有曾经身为恭国第一女将的柳锦馥了。 想到这里,江宁心中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这场围猎,想必是远超她想象中的精彩。 “各位可是还有什么疑问。”穆景昭的嘴角始终挂着那一抹笑容,他环顾着四周,眼中透出几分藐视一切的骄傲。 “并无。”四下断断续续传来几声回答,穆景昭满意点头,“既然如此,那朕来讲述此次围猎的规则。此次围猎正式开始的时间以朕的发号施令为准,酉时一刻结束。标准以最终带回的猎物数量和质量为评判标准,所有的猎物必须自己亲手猎得,若是有盗取、争夺、赠予礼物的现象,一经发现,统统取消比赛资格。” “是。”众人齐声应下,穆景昭打了一个响指,一旁禁卫军牵着穆景昭等人的用马从一旁缓缓走出。 江宁的目光瞬间被其中的踏雪所吸引,比起前些日子所见,踏雪今日看起来显然有些疲惫。 它一向高昂的脑袋缓缓垂了下去,连带着双眼都有些疲惫。 这些变化几乎是微不可闻,若不是因为江宁前些日子一直跟它朝夕相处,大概连她都不能发现踏雪的不同寻常之处。 江宁心中一颤,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回想起了今日出门之前,折柳转述的,昨天夜里在马厩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踏雪当真是被人动了手脚。 陆风牵着寻梅来到去到穆景昭跟前,而陈副将则是带着踏雪走到了柳锦馥身边。 而江宁这边,则是另外一名不知名的禁卫军牵着一匹棕色的骏马来到了江宁的跟前。 见此,穆景昭面露了些许惊讶之色,“贵妃此次可是要参加围猎。” 柳锦馥看着踏雪,眼中流露了几分柔软,“臣妾来都来了,若是只躲在树荫底下乘凉,未免有些过于扫兴了。” 柳锦馥这么说着,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就要起身。 电光火石之间,江宁已然失去了独立思考能力,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快朝着踏雪奔去。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柳锦馥骑上踏雪。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横在了柳锦馥和踏雪身前。 “宁妃娘娘,你这是做什么?”柳炳一脸不悦的盯着江宁,“难道我阿姐骑自己的马你也不情愿。” 江宁正对这柳锦馥,她喉中一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毕竟自己对踏雪被人动了手脚的判断也只是个人的揣测,她说不出皇后从中作梗的证据。 昨夜皇后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体恤下人,而踏雪疲惫的根源也可能只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 她望着柳锦馥,对方今日身披着一件银白色的盔甲,头发高高竖起,整个人看起来英姿勃发,甚至是让这在场的诸位世家公子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尽管是被江宁这么无礼的打断,她那双眸子却依旧是平静无波。 她看着江宁,眼尾泛起了一抹有些无奈的笑意,似乎是在无声的说着,“你这丫头,又要惹事了。” 江宁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有些艰难的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臣妾前几日学习马术之时跟踏雪朝夕相处,如今已经跟踏雪相处默契,若是换了其他的马,臣妾怕是会有些不习惯。”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垂下头去,“还请贵妃娘娘成全。” 一旁,沈清蓉的目光淡淡的扫过一旁的踏雪,又缓缓落在了这边的柳锦馥和江宁身上。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随即起身,朝着自己的马匹走去。 还没等柳锦馥开口,一旁柳炳却坐不住了,他向前两步,梗着青筋凸起的脖子,“宁妃娘娘未免有些欺人太甚,就算是深受皇上宠爱,也切记不要忘了自己身份,不要忘了尊卑秩序才是。” 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出言打断的柳锦馥面露不悦,她颇为不耐的扫了柳炳一眼,“闭嘴,本宫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 柳炳莫名被呛了一声,脸色青了又白,“阿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着想。” “用不着”,柳锦馥不再看他,只是歪着脑袋直视着江宁,似乎是想要从她地方眼中读出她的用意何在。 “好,若你喜欢,那便给你便是。”柳锦馥语气轻松,像是没有半点在意。 江宁一动不动的站着,隐隐的,她感觉踏雪的尾巴正不断扫动着,一下又一下的拂过她的身后,带来些许瘙痒的触感。 并且,对方的这一动作不断加快。 江宁无声的期盼着,若是踏雪在自己上马之前便发狂跑走,那或许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动作,一旁积怨已深的柳炳心中怒火腾腾,江宁如此行为,落在在场的众人眼里,无疑是在向柳锦馥宣战。 座下一片哗然,世家公子们传来窃窃私语,内容不过是宁妃恃宠而骄,当众刻意给贵妃难堪。 柳锦馥却看出了江宁的不对劲,“丫头,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英雄救美 江宁咬咬牙,她努力让自己被马尾搔得发痒的手朝着自己的后背收了收。 然而,那马尾却像是并不愿意放过她一般的紧追而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朝着不远处的沈清蓉看了一眼。 此时的沈清蓉正申请淡然的吃着一块瓜,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去证明皇后在踏雪身上做了手脚。 若是当面指控,最大的可能性只会是她被皇后反咬一口,最终落下一个污蔑的罪名。 穆景昭站在她的身后,只看得见她始终僵直着身子而立,并未发觉到她和踏雪的异常之处。 江宁静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勉强扯着嘴角,对着柳锦馥笑了笑,“无事,只是臣妾首次参与围猎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这句话一说,柳锦馥宽慰的对她笑笑,“无妨,紧张是难免的,踏雪性子温顺,你好好待它,不会有什么问题。” 江宁咬了咬嘴唇,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转过身,缓步上前,接过了禁卫军手里的缰绳,和踏雪并肩而立。 穆景昭早在她转身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笑容,“不必担心,等会跟着朕便是了,朕保你平安无事。” 然而,心不在焉的江宁却并未注意到穆景昭的关切。 见对方并没有心思搭理自己,穆景昭也没有生气,他的目光缓缓从江宁身上移开,落在江宁身侧的踏雪身上。 只见踏雪垂头立在她的身侧,耳朵有气无力的耷拉了下去,而那湿润的嘴唇却始终有些不安的蠕动着,隐约有带着白沫的唾液从它的嘴角淌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它蹄前的土地上,激起阵阵尘埃。 不知是不是受了那点尘埃的影响,它的前蹄有些不安的摆动,敲得地面哒哒作响。 穆景昭凝神看了半天,心中隐约觉得踏雪今日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江宁看着踏雪那双黝黑的眼睛,深呼出一口气。 若是她在正式开始围猎之前上马,恐怕众人的注意力全都会集中在围猎的之上,压根不会注意到这边的不同寻常之处。 反之,如果踏雪现在在所有人面前发狂,至少,她还存在着一丝被人救下的希望。 念及于此,她咬了咬嘴唇,翻身上了马。 随着江宁在马背上坐定,踏雪整个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她双手紧攥着缰绳,抬手要扬,不等她落下,踏雪便瞬间飞冲出去。 同时,目睹了江宁因为未能做好准备而险些跌倒的穆景昭终于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他同样翻身上马,紧追着江宁和踏雪而去。 “朕宣布,围猎正式开始!” 等众人反应过来之时,穆景昭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余了一句话回荡在营地正上方。 踏雪带着江宁不断朝着密林深处飞奔而去。 她竭力的攥着缰绳,身子却还是被已然发狂的踏雪颠得东倒西歪,几次险些被生生甩下马背。 不断有野蛮生长的树叶和枝干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刺得她的脸颊生疼,她的眼睛几乎没办法完全睁开。 剧烈的颠簸让她头晕目眩,腹中的恶心感不断上涌,让她几近呕吐。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强撑着的压下,尽量用温柔和善的话语轻声开口。 “踏雪……踏雪不怕……你再忍一忍,等回了宫中去,姐姐一定会让你变好的……” 她的声音方才冒出,就被这呼啸而过的风给吞没了。 踏雪依旧无休无止的奔跑着,随着它的跑动,不断有带着白沫的唾液从它的嘴角滑下,嘀嘀嗒嗒的淌落了一滴。 愈发急促的喘息声的喘息声,和踏雪逐渐紊乱的步子交叠在一起,在风声中逐渐隐匿。 江宁大腿根部疼痛不已,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尽力往前俯下身子,试图安抚好踏雪的情绪。 密林逐渐退去,有小溪逐渐显露在江宁眼前,日光斜斜落下,在流淌的水面留下了一片粼粼的碎光,几乎是刺得江宁睁不开眼。 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踏雪四蹄腾空,从小溪上方飞跃而过,又稳稳落下。 下落的颠簸猝不及防的激得江宁身子一歪,她臀部脱离马鞍, 剧烈颠簸之下,江宁无力承担身体的重量,双手逐步脱离缰绳,在剧烈的颠簸之下不断下坠。 她垂头向下看去,只见河岸的碎石擦着自己的衣角不断向后退去,她的十指不断脱离缰绳,整个人开始失重。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从她身后不断靠近,江宁一只手已然脱离缰绳,而另一只手则只余了两三根手指而已。 她牙关咬紧,却无力回天,就在这时,一只健壮有力的手从她的后背伸出,揽住她的腰,竭力的朝着另一边拽去。 江宁面露惊异,扭头望去,只见穆景昭驾着寻梅与她并肩而行。 他整个人上半身悬空,一只手紧拽着缰绳,一只手揽着江宁的腰。 见江宁转头望他,穆景昭青筋暴起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别怕,抓紧我。” 江宁用力点了点头,她一咬牙,双脚竭力的上蹬,踩到马蹬,双腿用力,松手,整个人朝着穆景昭的方向扑去。 穆景昭松开缰绳,整个人俯身而下,双手揽着江宁的腰准备将她往上拽。 仓皇之下,江宁的双手揽住穆景昭的脖子,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穆景昭片刻失神之后,二人极速朝着马下跌去。 穆景昭大惊失色,连忙双腿使力勾住马蹬,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 情急之下,双臂将江宁圈在怀里,手捂着江宁的头部,几乎将她整个人护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人跌落在溪边浅滩的石子地上,一连滚了好几个圈才止住。 穆景昭仰面躺下,有气无力的望着眼前那片湛蓝深远的天空,竭力的呼出一口气。 “爱妃,少吃点。” 他怀中的江宁动弹了一下,勉强撑着溪边的碎石抬头,听到穆景昭的一句话,抬手便想回击。 然而就那么一霎那,江宁脱力,整个人摔倒在了穆景昭的怀里。 她不再挣扎,翻身仰面躺下。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戏 另一边,围猎营地内,世家公子们已然驾马奔远,只余了沈清蓉和柳锦馥二人依旧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沈清蓉依旧一脸淡然的吃着西瓜,表情平静,还时不时的用银叉叉起一块的多汁的瓜转头向身侧的凌月感慨,这一块很甜,这一块太沙了些。 而柳锦馥却是眉头微蹙,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不断远去的马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娘娘,喝一点酸梅汁消消暑吧。” 彼时午时刚过,这树林中虽有草木的荫蔽,却还是有些许毒辣的日光钻了空隙映入林中。 听到梦吟的话,柳锦馥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眼神悠悠的定格在梦吟脸上。 她嘴唇轻启,却并没有伸手去接梦吟手上的汤碗。 “你有没有觉得,宁妃刚刚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梦吟微微一怔,她歪着脑袋略微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也难怪梦吟看不出,毕竟江宁平日里行事向来荒诞不受约束,什么行为落在她的身上也不足为奇。 但对柳锦馥而言就不同了,她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甚懂察言观色一道。 更何况,踏雪与她一齐征战沙场多年,虽说许久没有接触,但踏雪身上若是有什么异常之处,她一看便知。 踏雪……对,踏雪。 柳锦馥眉头一紧,脑海中所有奇异荒诞的遐想全都在她的脑海中连接成网。 问题的关键便是在踏雪身上。 她微微转头,目光落在了身旁正悠然吃着西瓜的沈清蓉身上。 此时的她正缓缓叉起一块西瓜,笑容端庄的对着自己身侧的凌月开口,“这瓜好与不好,本宫倒真的吃不出来,毕竟是西域进贡的稀罕玩意,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倒也品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锦馥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她扭头,对着梦吟沉声道:“快去把本宫的马牵来。” 似乎是没能听清柳锦馥在说些什么,梦吟脸上浮现出了些许错愕。 “我说,快去把本宫的马牵来。”这一次,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娘娘……”梦吟面露难色,但随即,却还是在柳锦馥那坚定的目光中妥协。 直到柳锦馥驾马离去,沈清蓉才终于吃尽了碟中的最后一块西瓜,她注视着柳锦馥离开的方向,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 “娘娘您,不去吗?”凌月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 沈清蓉一脸莫名,“本宫又不会骑射,去瞎参合什么?” “可是,大人说……”凌月这么一说,她倒是骤然想起了不久之前沈同的传话。 沈清蓉眉头陡然皱紧,她随手将手中的锦帕掷到凌月身上,但那嘴角却依旧是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本宫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另一边,柳锦馥驾马,一会儿的功夫便追上了江宁前行的轨迹。 她行军多年,素来擅长追踪,更何况此次的目标更为熟悉,要想找到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林尽溪边,柳锦馥勒马,一眼便看到了躺倒在溪边的两个人影。 她心中一紧,却还是耐着性子仔细观察了片刻,直到确认那两个人还活着之后,她这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事。”柳锦馥轻声感慨一句,但随即,她眉头再次皱紧,“踏雪呢?” 答案显而易见。 柳锦馥紧攥着缰绳的手微微抬起,作势便要驾马寻找踏雪的踪迹,但也就是那么一瞬,她勒紧缰绳,将马头转离了踏雪走失的方向。 她眉眼低垂,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轻声开口。 “如此,那或许便是命数吧。” 一句话出口,柳锦馥重新昂首,脸上又浮现出了那仿佛能够睥睨众生的傲人英姿,她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脸上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林风乍起,出吹动她头顶上的高马尾迎风扬起。 “既然都已经来了,那本宫便陪你们玩玩罢。” 话音刚落,柳锦馥便瞬间扬鞭策马,飞冲出去。 江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此时正值午后,日光正好,溪水潺潺,微风带着些许草木的气息迎面拂来。 这一切,都在无形之间抚平了她不久前险些坠马的惊慌失措。 于是,她就这么枕着穆景昭的肚子,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让江宁再度醒来的,是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她额头上的水滴。 原本她倒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只是凭着感觉捕捉到额上的异物感,将其抹去。 可任由她怎么抹,那水滴都一滴一滴都落在她的头上,而江宁,就在这么一次又一次抬手的动作中逐渐苏醒了过来。 她方才睁眼,便看到了一张放大的马脸几要贴在她的脸上。 寻梅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它的舌头垂在嘴边,随着阵阵沉重的呼吸声而不断抖动着。 而它每颤动一下,便有一滴晶莹的唾液随着它的舌尖滴在江宁的脸上。 “马。”江宁随手抹了抹自己的额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的猛然坐起身。 她这个起身的动作惊得她身侧原本熟睡中的穆景昭猛地一颤,也从睡梦中苏醒。 “怎么了?” 江宁有些仓皇的环顾着四周,整个心随着这仓皇张望的动作不断下坠。 “踏雪呢?” 心中的歉疚之意排山倒海而来江宁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可是陪着柳锦馥征战沙场多年的坐骑,其意义必定是非比寻常,就算说是最为信赖的伙伴也不为过。 可踏雪,偏偏就这么在她手上出了问题。 如果,如果她早一步意识到折柳对她说的话,更谨慎些,又或者是在死里逃生之时不那么快躺下,踏雪或许就不会…… 念及于此,江宁的眼眶开始泛红。 一旁的穆景昭似乎是意识到她的想法,掌心缓缓搭上了她的肩膀,“这不是你的过错,马匹一旦发狂,至死方休,这不是你我能阻止的,这,是踏雪的命数。” 江宁没有说话,那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 “至于贵妃那边,她也会明白你的,反正踏雪,她也用不上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密林深处 江宁正要出言询问,一个晃神之间,瞬间便明白了穆景昭的言下之意。 如今柳锦馥生在后宫之中,再不似之前那般自在洒脱驰骋疆场了,就算是偶有围猎的机会,也几乎是微乎其微。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没办法用此来为自己开脱。 “这不是我弄丢踏雪的理由。” 江宁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情还是没办法从踏雪的遗失一事中抽离。 她本是街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自然没办法倾尽全国之力为柳锦馥重新寻求一匹如踏雪般的宝马。 而且,这本也不是能不能寻求到替代品的问题。 就在江宁思绪纷飞之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悄无声息的抚上了她的后脑勺。 “踏雪的马食不是你动的手脚,踏雪的发狂和失踪本不是你的过错,你本不该因此而自责,相反,你在皇后面临困难之时勇敢挺身而出保护,她因为你而幸免于难,你已经尽力了。” 江宁原本一团乱麻的思绪在这安抚的动作中逐渐平息,她微微仰了仰头,后脑勺贴得穆景昭更紧了些。 良久,她终于有些倦怠的缓缓开口,“不管如何,我觉得我应该去寻一下踏雪的下落,哪怕只是一具尸体,也得给贵妃娘娘一个交代。” 穆景昭呼吸沉沉,不轻不重的拂过她的耳畔。 “好,朕陪你一起去。” 江宁起身之时,穆景昭已经乘上了寻梅,居高临下的对她伸出手。 “嗯?”江宁一脸困惑,对方却对她无奈一笑,“你是觉得凭我们两个的四条腿快,还是寻梅的四条腿快?” 见江宁还在犹豫,穆景昭又继续开口询问了一句,“我们两个走过去的时候,踏雪的影子怕是都寻不到了。” 话已至此,江宁也不再犹豫,一把拽住穆景昭的手腕,借力便上了寻梅的背上。 “抓好了!驾!”穆景昭话音刚落,寻梅便瞬间飞冲出去。 两人骑着马寻着踏雪消失的踪迹在林子里来来回回的转了好些圈,踏雪没有寻到,倒是找到了许多个的围猎的世家公子。 不知是不是天气过于炎热,那些个猎物全都躲着乘凉躲懒的缘故,他们二人所遇到的所有公子都收获寥寥,只打到一些小个的兔子野禽什么的。 寻梅不知道在林子里绕了多少圈,终究还是有些疲惫了,奔跑的速度逐渐减慢了下来,穆景昭扯了扯缰绳一连“驾”了好多声,都垂头丧气,没有半点想要奔跑的痕迹。 几度努力未果,穆景昭无奈的嗔了寻梅一眼,“这几年的安生日子倒是把你惯得愈发的不像样了。” 尽管嘴上说的强硬,穆景昭却也没有再度强寻梅所难,只是跟江宁安静的坐在马上,彼此沉默,一言不发。 饶是江宁怎么愚钝,心中也明白了,如今想要找到踏雪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按照它这个速度,估计早就冲到了什么不知名的断崖峭壁之下摔成了一团模糊血肉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坐着,良久,江宁终于缓缓开口,“让皇上耽误了这么多打猎的时间,臣妾实在抱歉。” 直到此时,江宁那被愧疚冲昏了的头脑逐渐苏醒过来,她这才意识到,原本穆景昭围猎夺魁的计划似乎就这么毁在了她手上。 其实江宁不知道的事,这一切的担忧对穆景昭而言其实真的算不得什么。 就算他因为此事无法围猎,但还有林徵,还有无数的禁卫军站在他一边,只要其中一个夺得魁首,那镇压一事便落不到旁人手里。 尽管如此,穆景昭却还是眉头微蹙,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对着一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是啊,朕可是为此筹谋多时,若是为此而拱手他人,实在是有些可惜。” 眼见着江宁脸上的愧疚重新浮现,穆景昭见好就收,他灿烂一笑,“不过嘛,以朕的能力,就算是让他们两个时辰又如何,这魁首还不是朕唾手可得的东西。” 江宁的白眼眼看着便要翻上天去,穆景昭连忙改口,“现在距离围猎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咱们一起,再努力一下,说不定还有些希望。” 虽然江宁心中还是没有办法对踏雪走失一事而释怀,但此刻,她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若是她离了穆景昭,独自一个人去找寻踏雪的踪迹,且不说能不能找到,若是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一只野兽,她大概就真的能跟踏雪再相逢了。 所以如今,她最好的选择便是紧跟穆景昭,跟他狩猎的同时顺便找寻踏雪的踪迹。 于是,江宁只得缓缓的点点头,任由穆景昭驾马飞冲出去。 说起寻梅这匹宝马,江宁倒是颇觉的有些新奇。 让它在林子里找寻伙伴垂头丧气,浑身像是得了软骨病般的没有力气,这一开始狩猎,便像是浑身打了鸡血般的充满了力气。 穆景昭骑射之强,几乎只是一掠而过,便能瞬间出箭,将猎物射下。 那些被他射中的猎物,无一不是被一箭贯穿脑袋正中央,瞬间没了声息。 不过短短一柱香的功夫,穆景昭便收获颇丰,猎物挂满了寻梅的马脖子,活像是一条造型独特的项链。 猎物不断有血迹从伤口滴下,嘀嘀嗒嗒深入了寻梅的毛皮之中,留下了浅浅的几个深色的印子。 江宁头皮有些发麻,倒是瞬间明白了寻梅名字的由来。 穆景昭放缓速度,歪头打量着踏雪脖子上连接成串的猎物,不由得皱眉,“不够。” 穆景昭所得的猎物,不过是一些小型的鸟类野兔松鼠什么的,虽然数量算不上少,但就这些东西,要想在此次围猎上夺魁,几乎是毫无可能。 他静默了片刻,“如今围猎开始已久,这林子外围的猎物怕是都被那些咋咋唬唬的公子哥给吓跑了。” 方才他们走的都是林子外围的小路,小路蜿蜒曲折,但好在常有人迹,颇为安全,但因为常有人行走,野兽心有忌惮,不敢妄自出现。 穆景昭这话一出,江宁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若说想要猎得什么像样的猎物,唯一的办法便只有进入密林深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意外 虽然江宁手无寸铁之力,但好在她向来胆大心细,勇敢不输男子,从小不知什么什么兽穴鸟窝都敢往里钻,这小小的一片林子对她来说自然也不在话下。 于是乎,她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点了点头,“走吧。” 话音刚落,穆景昭便瞬间策马,驾着寻梅一头扎进了林子。 随着二人的不断前进,沿途的树木不断变得茂盛严密,颇有隐天蔽日之势。 想来当真是人迹罕至,野蛮生长的野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着,几乎是长到了齐人的高度,野草不断的从江宁的脚边掠过,更有一些枝叶坚硬的,直愣愣的划过了她护膝间的缝隙,惹得小腿一阵瘙痒刺痛。 茂盛的草丛几乎是将整个地面遮了个严严实实,越是如此,越是让江宁心中发怵。 比起正面迎来的危险,未知的恐惧更是让她心生恐惧,如此茂盛的草丛,永远让人猜不到下一秒从其中钻出来的究竟是小鹿还是巨蟒。 她坐在穆景昭身前,对方的双手绕过她的手臂在身前拉住了缰绳,随着穆景昭拉绳的动作,他的手臂时不时的擦着江宁的手臂而过,有时骤然贴紧,有时又缓缓抽离。 如此反反复复,让江宁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整个过程中,江宁始终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浑身紧绷着竭力避免跟穆景昭有更多的接触。 微风拂过,引得树林中野蛮生长的草木齐齐作响,沙沙声在两人的四面八方响起。 江宁浑身一紧,目光有些慌乱的左右张望着,然而周遭也只是一片翠绿的树叶在沙沙舞动着,没有半点其他生物的迹象。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绷直的脊背缓缓松弛了下去。 连江宁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她的脊背下意识的朝着穆景昭的方向贴近两人几分。 两人就如此驾马在林中走了片刻,野鸟松鼠打了不少,却也没有看到任何大型猎物的踪迹。 江宁心中愈发的焦急起来,就在这时,一声草木的沙沙声在江宁左前方响起, 那沙沙的响声不像是之前风掠过的声响,此次之是集中在一片,微不可闻,若是不小心听根本发现不了。 江宁循声望去,只见那片矮小的树丛之后,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鹿耳从树叶的缝隙中支出。 江宁喜出望外,下意识的脱口惊呼道:“那里有头鹿!”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之时,那鹿早已撒腿飞奔出去,引得一片草木骚动。 江宁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似乎是意识到江宁的情绪,穆景昭安抚似得沉声开口,“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穆景昭以极快的速度从背上抽出一支羽箭,羽箭上弓,箭头瞄准了小鹿逃跑的方向。 眼看着穆景昭的弓弦越绷越紧,箭矢就要脱箭而出,一阵破风的利响在小鹿的方向由远及近的袭来,重重的钉上了小鹿,发出一声闷响。 原本极速奔逃的小鹿应声倒下,再无了半点动静。 江宁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虽然心中隐约有几分失落,但此时也不是驻足留恋的时候。 “走吧。” 穆景昭点头,正要策马离开,便听到小鹿死去的那个方位,一声有些急促的男声响起,“阿姐,你为何连这也要跟我抢?” 这男声低沉浑厚,一听便是武将的声音,江宁隐约觉得这个声音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穆景昭策马的动作猛然顿住,他定在原地,再没有了别的动作。 那小鹿甚为聪慧,逃跑的时候专门挑了一条草木最为茂盛的地方来隐藏自己的身形,所以,对方从里面望过来,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几乎不可能发现这边有两个人的存在。 “你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这一声带着几分妩媚尖刻的女声一响起,江宁便瞬间明白了那声音的来源正是柳锦馥。 而另一声男声,自然是她的弟弟柳炳。 江宁凝神听着,自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穆景昭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担忧,她全神贯注的听着,倒也不是相要探听别人的秘密。 而是穆景昭不策马,他们两个人也只能这么停在原地,除了专心听着这姐弟二人对话,别无选择。 柳炳的话语中隐约含了几分委屈,”你明知今日的所有人,单论骑射而言,没人能比得过你,你又何必非要处处压我一头,去抢一个你根本不需要的机会?“ 听到柳炳这么一句话,穆景昭似乎有些不满,他从鼻子里发出微弱的几声轻哼,用恰好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我还是能跟贵妃一较高下的。” 江宁听到这声音感觉有些莫名,倒也没有搭话。 她隐约只觉得心中有些奇怪,在她眼中,柳锦馥向来都是一副对什么东西都没什么所谓的模样,怎么会做出这种刻意打压的事情。 更何况对方还是她的亲弟弟。 柳锦馥发出一声不屑轻哼,“处处压你一头?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这围猎一事,本就是各凭本事,你若真想在皇上面前拔得头筹,那便自己努力狩猎,而不是只会耍耍嘴皮子祈得别人可怜,把到手的猎物拱手送你!” 这句话一出,柳炳似乎也隐约生出了几分怒气,他声音拔高了些,低声呵斥,“阿姐,你如今如此厌恶我,不过是因为父亲所做的一切,但你扪心自问,父亲又做错了什么?当年之事,他别无选择,要怪,便只能怪你误投成了女儿胎!” 柳炳一句话喝出,柳锦馥却迟迟没有搭话。 江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惴惴的等着更大矛盾的爆发。 然而,那草丛的方向却是一片静默,再没有半点声响。 就在江宁以为那姐弟二人已然离开之时,空气中隐约响起了一阵弓弦绷紧的声响,等二人反应过来之时,只见一支长箭,迎面朝着江宁袭来。 她瞪大眼睛,连尖叫都来不及反应。 穆景昭急急勒马,连退好几步。 “谁!是谁在那里!”柳锦馥一声怒喝响起,二人身前的草丛一阵剧烈骚动。 穆景昭二人方才急急躲开箭锋,不料,寻梅一不留神踏上山中猎人留下的陷阱,直直坠入洞穴中。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有病吧?! 就在这二人一马下落之时,寻梅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一对前蹄竭力蹬着洞边的土块,马身止不住的胡乱颤抖扭动,竟是硬生生的将原本没有缰绳使力的江宁硬生生的甩出了马背。 眼看着江宁便要直直的坠入陷阱,穆景昭情急之下一把便拽住了她的手腕,然而,他一只手的力量压根无力承担两个人的体重,最终,他同江宁一道摔入了陷阱之中。 两个人相拥着滚落了一段路程,这才停下。 刚刚下落之时,江宁一直被穆景昭护着,身上没有倒是没有受伤,只是滚了一路,难免有些头晕眼花。 她翻了一个身,勉强靠着洞壁坐下,抬头望着头顶的一小片天空,却没有看到寻梅的踪迹,心中暗叹,这马倒是真的随主。 与此同时,洞口外,柳锦馥策马穿过草丛找寻不久前听到的声音的来历。 她方才拨开一片草丛,便看到受惊的寻梅仓皇跑过,一溜烟的没有了踪迹。 “原来是马。”柳锦馥暗自松了一口气。 草木遮挡的缘故,她只是注意到了寻梅的身影飞速闪过,却并没有注意到马背上究竟有没有江宁和穆景昭的踪迹,同样,她也没有留神到不远处地面上凭空出现的一个大坑。 柳锦馥伸手,一把抓起身侧已然了无声息的小鹿,随手挂在了马脖上。 那锋利的箭矢从小鹿的额头正中央贯穿而过,沾染着些许血迹的箭头正隐隐闪着寒光,看上去让人有些发怵。 而柳锦馥的马脖之上,则早已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无数猎物,飞禽走兽,山鸡野猪应有尽有,每一只猎物皆是被贯穿了额心,一击致命。 那马脖上挂满了猎物,整个脑袋几乎是要无力承担的耷拉下去。 若是江宁看到了这么一副景象,大概又要止不住的感慨,不愧是恭国的第一女将,骑射当真是无人能及。 似乎是看出了马匹眼中的疲惫,柳锦馥从马脖上摘下一只小野猪,挂在了腿边,又再度扬鞭策马而去。 直到听到马蹄声逐渐远去,江宁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大概能猜到当时的情形,柳锦馥的初衷想必也只是射出一支箭来表达自己的愤怒让弟弟住口,谁知道误打误撞的的吓到了躲在草丛之后的江宁和穆景昭。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江宁叹气,谁又能料到,这几乎齐人高的草丛之下,居然还能藏着一个陷阱呢。 念及于此,江宁忽然有些后悔,这么茂盛的杂草,几乎没有半点活人活动的迹象,那设下陷阱的人怕是早已经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陷阱的存在。 她刚刚只想着偷听别人的隐私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下意识的噤声,尽量不让柳锦馥发现自己的存在。 却完全没有想到,或许柳锦馥是救他们出去唯一的希望这回事。 她望向穆景昭,只见对方也同样表情平静的坐着,他的脸上身上沾上了些许泥土,却丝毫不显狼狈。 向来,对方应该也跟自己一样的想法,所以放弃了求助。 江宁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你能上去吗?” 穆景昭这才缓缓动了动,仰头望向这陷阱的内壁。 其实江宁这个问题回不回答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少猎人为了防止猎物逃脱,总是会把陷阱的内壁休整得平滑至极,再加上足够的深度,除非这猎物会飞行,不然几乎不可能跑掉。 “不能。”穆景昭平静的回复了一句。 虽然对方的声音斩钉截铁,听起来似乎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但江宁还是觉得,穆景昭这个人,身为一国之君,他肯定放不下自己的国家和人民。 所以,他能够这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肯定是有自己的办法的。 于是她不死心,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会飞行的对吧?轻功水上漂?” 穆景昭似乎是有些累了,懒得跟她废话一般的缓缓垂下头去,“不会。” 江宁还不死心,“那你肯定带了什么工具吧,咱们可以挖地道出去!” 她刚才说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就穆景昭今日的装束,顶天也只能藏下一个铲子。 用铲子挖地道,等到他们出去的时候,恭国的国君或许都已经换了十个八个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召唤来禁卫军救我们出去?”江宁这么说着,原本有些颓然之意的眼中逐浮现出欣喜。 不等穆景昭回答,她便朝着自己身上找去,不过片刻,她便摸到了自己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骨哨。 那是林徵送给她的礼物,原本江宁收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很单纯的觉得,自己一天到晚被行刺,若是有这个东西在身上也算是保个平安了。 但她却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江宁喜出望外,她连忙一把将骨哨摘下,抬手正要吹。 她方才将那骨哨的口子放进嘴里,正要呼气,却不料一旁原本疲惫不已的穆景昭瞬间朝着她飞扑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骨哨。 还没等江宁反应过来,穆景昭便已经向上一掷,将骨哨丢出了陷阱。 似乎是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江宁保持着吹哨的动作,静默了片刻,随即一股滔天怒火从她的胸口熊熊燃起。 “你干什么?!”江宁怒喝了穆景昭一声。 在这最为原始的生存欲望之前,江宁实在也懒得去管什么君君臣臣的关系了,她只知道,自己刚刚还有着一线的生还可能,被穆景昭给生生掐灭了。 江宁怒目圆睁,双颊微红。 穆景昭似乎被她这样的模样的给吓住了,他贴着土壁的身子微微缩了缩,一双眼睛里甚至是有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声音低到江宁几乎是听不清。 江宁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这一套说辞,相反,穆景昭那副贱嗖嗖的模样让她胸口怒气腾腾,她毫不犹豫提起拳头,朝着穆景昭身上抡去。 “你有病吧!” 一拳接着一拳,江宁似乎还不解气,手脚并用,对着穆景昭一阵拳打脚踢。 当然,她这么做也纯粹是为了发泄怒火,并没有用上十足的力气。 其实就算是用上了十足的力气也没什么,这样的力道对穆景昭而言,跟挠痒差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发泄了多久,她终于累了,颓然跌坐在地面上,有气无力的望着天空,扯着嗓子呐喊。 “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受伤 不知道对着上方喊了多少声,江宁逐渐口干舌燥。 但她依旧不肯放弃求救,只是嘴里说的话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跑偏了。 “来人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重金悬赏,我这里有天子陛下刚扯下来的头发丝一把啊。” “来人啊,救命啊,你要是能救我上去,我册封你为后宫第一太监。” “有人吃过皇帝的肉吗?真龙天子的新鲜肉啊,一口下去长命百岁,平安顺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一旁听了她半天胡言乱语的穆景昭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抬眼,不冷不热的瞥了江宁一眼,“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好好歇着想一下对策。” 她原本还在胡言乱语求得生机,穆景昭这一句话,倒是瞬间把江宁引回了丢失骨哨的愤怒。 “要不是你把我的骨哨丢了,咱们早就被救出去了,你不帮忙求救就算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江宁怒目圆睁,竟是把穆景昭瞪得有些心里发怵,他淡淡的别过脸去,不看她,“你就这么相信阿徵?” 江宁并没有正面回答,“你自己的禁卫军统领,你不信?” 这话一出,倒是让穆景昭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两人相对无言的对峙了片刻,江宁终于感觉有些累了,她沉默着在穆景昭的身侧坐下,仰头看着头顶的那一小片天空。 说是一小片天空,其实是一块重重叠叠的枝叶,那枝叶相互连接,几乎是把那一块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些许缝隙散落在四周,隐约有青白的月光透出来。 江宁算了算时辰,没算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但她清楚的知道,现在天色虽然看起来尚早,但其实距离日落不会太久,要是天一旦暗下去,视力受到阻碍,想要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再加上深夜里野兽出没,她简直是不敢想象自己和穆景昭究竟会遭遇什么。 念及于此,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虽然她确实是很不想搭理穆景昭,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在脱险这种事情上应该比自己来得熟练。 于是她瞥了穆景昭一眼,表情不冷不热,“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等林统领来救。” 江宁当然听不出这只是穆景昭跟她赌气的一句气话。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一瞬,只觉得自己血气上涌,一股怒火几乎要把她的理智冲散。 她的牙齿咬了又咬,咬了再咬,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的一拳锤在了穆景昭的胳膊上,“你神经病吧?” 其实她的拳头其实算不上重,落在穆景昭胳膊上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什么清晰可辨的声音。 而且就算是江宁使出了十足十的力气,对穆景昭而言,其实也跟挠痒痒一样没有太大的差距。 但是,就在她拳头砸在穆景昭胳膊上的一霎那,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眉头微蹙,嘴唇轻抿,一言不发。 原本江宁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直到她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等来穆景昭的辱骂,她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她转过头,正对上的是穆景昭一张惨白的脸。 她心中顿时慌了神,“你怎么了?” 穆景昭双手缓缓捂上不久前被江宁打过的地方,他嘴唇抿紧,一言不发。 “你受伤了?”她这么问着,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撩穆景昭的袖子。 对方似乎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就这么任由她摆弄。 穆景昭线条分明的粗壮手臂上,正赫然分布着一块巴掌大的淤青。 那淤青极大,极深,青得几近乌黑。 想必是不久前穆景昭护着她掉下陷阱之时留下的伤痕,一阵铺天盖地的愧疚向着江宁袭来。 但是也就是那么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事情的不对劲。 穆景昭也是上过战场,曾经在敌人的刀剑下九死一生的人,他身上不知流过多少的血受过多少的伤,这小小的一块淤青,真的能把他痛成这样? 江宁心中都怀疑愈深,她这么想着,伸出手指,朝着那块淤青上戳了下去,“是这里痛吗?” 穆景昭的胳膊上肌肉分明,颇有弹性,江宁这么一戳,陷下去一大块。 “啊——” 她收回了手,双眼却始终目不转睛盯着穆景昭脸上的表情,只见他脸色依旧苍白,额上青筋暴起,看上去痛苦极了。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江宁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难道说自己真的冤枉他了?难道说他真的是在下落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筋骨? 就在江宁自我怀疑之时,穆景昭咬牙切齿的开口,“你这个女人,朕小心护着你,你不感激朕就罢了,居然还想把朕的骨肉嗯赠予那些个凡夫俗子当餐食,当真是——嘶——其心可诛。” 穆景昭说话断断续续,时不时还因为痛苦而停下来倒吸一口凉气。 江宁心惊胆战,生怕对方一个呼吸不畅,被自己给气背过去。 她连忙捧着穆景昭那横亘着淤青的胳膊,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皇上不生气哈,不生气,臣妾帮你疗伤。” 她双手贴着穆景昭肌肉紧实的胳膊,只感觉少年人滚烫的体温灼得她的掌心发烫,那薄薄的,细腻光洁的皮肤之下,几根血管和青筋有些突兀的横亘着,伴随着穆景昭的心跳声微微颤动。 扰得江宁掌心发痒。 她隐约记得,自己之前经受伤,收养她的那个老乞丐曾经帮她处理过无数次的伤口。 后来因为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世上,专门将这个方法教给了她。 她记得,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就是什么来着。 她竭力的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思考那件事情上,可每每只是成功了一瞬间,她的思想便不知随着穆景昭胳膊上微微颤动着的青筋飘到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这么僵持了多久,江宁愈发的竭力去思考,思绪却愈发的纷乱。 她仰头望着穆景昭的脸,他的脸色似乎是在自己的触碰下恢复了些许血色,他看着她,目光沉沉,双颊微红。 她好像瞬间明白了自己思绪纷乱的原因。 她浑身一哆嗦,双手颤抖了一下,毫无征兆的放开了手中捧着的,穆景昭的胳膊。 穆景昭毫无防备,胳膊重重的落下,撞在了他身后的坑壁上。 “啊—————” 一声凄厉惨叫响起,惊得林中飞鸟四散而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名声扫地 另一边,密林深处,林徵双眼微闭,凝神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他眉头一蹙,眼睛瞬间睁开,目光瞬间定格在了身前不远处的一块草丛上。 林风略过,扰得草木轻舞,那摇摆的草丛缝隙中,灰棕色的皮毛隐约显现,林徵引箭上弓,指向了那若隐若现的一片棕色身影。 似乎是觉察到林徵的动作,那棕色的身影不断显露,露出了一张獠牙狰狞的熊脸。 显而易见的,那是一只已经成年的棕熊,若是直立起身来,体型完全不输一个成年的壮汉。 那棕熊眼冒绿光,一双凶狠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紧盯着它身前不远处的林徵。 “吼!!!” 林徵面不改色,目光坚毅,静静的跟棕熊对峙着。 今日林徵的收获算不上少,若是得了这个猎物,这次围猎的第一名怕也没有半点悬念。 他手间的弓弦不断拉紧,箭锋正对着棕熊的眉心,寒光闪烁。 那棕熊獠牙依旧狰狞,只是那眼中,却隐约有了几分踌躇之色,它紧盯着林徵,大张着的口中不断发出威胁的“喝——喝——”声,自然垂在身前的熊爪缓缓后退。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骚动声在林徵身侧飞速略过,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只见寻梅的身影快速闪过,只是那马背上,并没有江宁和穆景昭的身影。 林徵眉头微蹙,他迟疑片刻,收好弓勒马,紧追着远处的寻梅而去。 而那头棕熊,抓准时机,瞬间转身,朝着密林深处飞奔而去。 寻梅本就是一匹难得一件的骏马,虽说林徵的坐骑本就不算差劲,但跟寻梅比起来,还是差得多了。 一人一马在密林中你追我赶了半天,才终于将自己和寻梅的距离拉近得只剩下约莫一米的距离。 林徵勒紧缰绳,整个人缓缓俯下身去,他目光锐利,目不转睛的盯着的寻梅前行的方向。 随即他安抚似的轻轻摸了摸身下马匹的鬃毛,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腾空飞出,只朝着寻梅而去。 林徵的身子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寻梅的马背上,他瞬间抓住的寻梅脖子上的缰绳往后一拉,飞奔中的寻梅逐渐放缓步子,安定了下来。 他揉了揉寻梅的头顶,寻梅似乎是有些累了,悠哉悠哉的走到一边,寻了一块嫩青色的草地便开始吃起来。 “这马,怎么会自己在这里?” 林徵回想起今日出发前发生的事情,心中隐约有了几分不安,他抬头望了望寻梅跑来的方向,只见这密林深处,枝叶重重叠叠辩不清方向。 “不好!”林徵一手拽着寻梅马脖上的缰绳,一手拽紧自己的马,两马并行,林徵高喊一声,“驾!” 两马一前一后,以一种几乎别扭的姿势,朝着寻梅的来路奔去。 ———————— 另一边,猎人的陷阱之中,江宁正动作生涩却小心翼翼的帮穆景昭按摩着那块淤青的胳膊。 “怎么样啊皇上,您觉得这个力度还合适吗?用不用再大一点?”她这么说着,时不时小心翼翼的抬头观察着穆景昭脸上的表情。 “嗯,嗯,舒服,爱妃你这双手啊,当真是妙极。” 穆景昭双眼微眯,脑袋靠在身后的土壁上微微仰起,鼻子微动,里面时不时发出几声满意的轻哼,看上去倒是舒服极了。 按摩了这么一会儿,江宁其实也已经明白了穆景昭的胳膊其实并无大碍,没有伤到筋骨。 但她还是颇为殷勤的给穆景昭按着摩,动作连贯而有力,生怕给穆景昭留到一丝的空当,以此来演戏敲诈勒索自己赔偿医药费。 江宁一边漫不经心的按着,一边听着穆景昭因为身心放松而发出的不堪入耳的声音眉头紧蹙。 莫名的,她想到了之前自己在那些个风月场所听到的声音。 那些姑娘们大概就是做着自己在做的这些事情,然后用那张涂得惨白的,满是褶子的脸对着客人说着这样的话。 她忽然打了个激灵,心中想着穆景昭眼里的自己,大概也就是这幅模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宁按摩的动作逐渐变小,她有气无力的锤着穆景昭的胳膊,继续一脸痛苦的听着穆景昭发出那声声不堪入耳的声响,自己却早没有了心情去玩那个扮演的游戏。 就在这时,她陡然听到了洞口上方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枯叶的响声。 江宁浑身一哆嗦,抬头朝着陷阱口望去,只见洞口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异样,而那声响动,则瞬间被穆景昭那伤风败俗的声音盖了过去。 隐约的,江宁感觉自己似乎又听见了一声异想,跟穆景昭的声音交叠在一起,逐渐消失不见。 “别喊了,洞口有声音。”她忍无可忍的低喝了一声。 这时,洞口才终于响起了一声有些迟疑的男声。 “皇上,娘娘,可是不小心误入了陷阱之中?” 江宁一听到林徵的声音,顿时热泪盈眶,她顿时收手,颓然在穆景昭身边坐下。 她感觉,自己若是继续跟穆景昭一起待下去,她可能会在对方的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之下彻底崩溃。 “是,是我们!” 直到听到这句话,林徵这才试探性的伸出一个脑袋朝着陷阱望去。 江宁欣喜若狂的同时,不自觉的发现了林徵脸上那一片有些不同寻常的绯红。 难道是—— 她心中顿时一惊,想到了林徵不久前的那段长久的沉默和许久不露面的行为,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复而转头望向穆景昭,只见他依旧那般一脸享受的仰头坐着,衣物从身子正前方解开,松松垮垮的散落一边,露出了他线条分明的胸口和整条胳膊。 他表情淡然,脸上并无多少被解救的惊喜。 她浑身一哆嗦,这分明是她不久前为了方便给穆景昭按摩胳膊,现在看来,倒是莫名有了一种异样的味道。 “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哈!”江宁下意识的朝着穆景昭身边扑去,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拉上穆景昭的胳膊。 此刻,她心中就一个念头,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以后还要嫁人,要是能掉个禁卫军更好不过。 要是自己的名声毁在了穆景昭的身上,那还得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得救 江宁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对林徵解释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穆景昭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是因为皇上受了伤!我在给皇上按摩!” 听到“受伤”二字,林徵的脸色顿时恢复如常,他望着陷阱中的二人,安慰似的开口,“臣已经放出信号,还请皇上娘娘稍等片刻,待人前来营救。” 话音刚落,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陷阱四周顿时探出了若干个脑袋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坐在陷阱底部的穆景昭和江宁。 李梓年和折柳满脸担忧,扑在洞口边,颇有一股子想要跳进去跟自己主子同生共死的决心。 江宁本来就觉得自己狩猎不小心跌入陷阱实在是有些丢人,刚刚被林徵这么误会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这下子这么多人,围着陷阱口子,表情惊异得宛若在观察什么稀奇物件般的看着他们两个。 她顿时感觉自己简直是没脸见人了,于是默默起身,找到了一个距离穆景昭稍远一些的位置落座,不再看洞口的这些人。 林徵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对着身后的众人喊了一声。 “还请各位稍稍退后,不要让皇上和娘娘受了惊吓。” 那围了陷阱口一圈的人头这才缓缓退去,江宁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浑身瘫软的坐了下去。 隐约的,她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江宁转头望去,只见穆景昭独自一人坐着,他的上半张脸完全隐匿在了阴影之中,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就在这时,陷阱外的林徵正在张罗着禁卫军救人。 陆风率领着诸位禁卫军从陷阱上方放下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一直垂到陷阱深处,“皇上,娘娘,您们先拽住绳子,臣救你们上来。” 那绳子恰如其分的垂在了穆景昭和江宁两个人中间,江宁抬头看了穆景昭一眼,对方没有半点反应。 很显然的,这根绳子只能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所以只能一次性救上去一个。 而江宁心中自然也有数,这种事情,她是断断不能抢在穆景昭之前的。 “你先吧。”不远处穆景昭缓缓开口,声音舒缓,没有半点起伏。 她倒也从来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对着穆景昭点点头,两步上前,双手紧拽着绳子任由禁卫军将自己往上拉。 她方才落地,林徵折柳一行人便瞬间迎了上来。 折柳一把将她抱住,啜泣着检查她的身上,“娘娘您有没有受伤啊。” 她安抚着折柳的同时,却隐约觉察到自己身侧林徵的目光有些不对,她抬头与林徵对视了一眼,掌心猝不及防的被他塞进了一个东西。 她握了握,发现是不久前被穆景昭丢出陷阱外的那枚骨哨。 江宁悄无声息的将手中的骨哨收好。 “既然人已经救出来了,那么我们先回营地吧。” 江宁循声望去,只见穆景昭此时已经站在了陷阱之外,他神色如常,早已经没有了半点身受重伤的模样。 她面露了些许错愕之色,自己也才上来这么一小会,就算禁卫军训练有素手脚麻利,按理说穆景昭也不能这么快上来。 但很快,她便也无暇去管这些事情。 此时暮色已然四合,整个林子宛若一幅被墨水侵染了的水墨画,以一种隐天蔽日之势将在场的所有人隐匿其中。 她心里也些发怵,忙在折柳的帮助之下驾马返回了营地。 两人返回营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营地四周点燃了篝火,将林中那股子森冷气息尽数祛除。 随行的御医帮两人检查了身上的伤势之后,确保了并无大碍。 穆景昭这才召齐了参加围猎的所有人宣布结果。 毕竟是一场比试,总要有始有终。 诸位参加狩猎的世家公子聚拢在营地之外,身侧的小厮手拿着猎物随侍身侧,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要么愁云惨淡,要么毫不在意。 而穆景昭的猎物已经随着寻梅被林徵寻回,被李梓年拿着立在一边。 但可惜的是,穆景昭今日耽误了太多时间,若是想要求得胜利,怕是已无可能,唯一的希望也就只能寄托在林徵身上。 所幸,今日这一场围猎似乎是有些过于声势浩大,把这林中的飞禽走兽都惊扰得不敢外出,所以大家的收获也都平平。 若是运气不错,或许林徵当真能拿个第一也未可知。 穆景昭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端正肃然的模样,“今日各位都辛苦了,今日围猎想必各位也一定是收获颇丰,今日朕高兴,在场的每一位,都重重有赏。” 人群里传来了一声欢呼,江宁面露欣喜之色,想来今日得了一笔赏赐,就算是掉进陷阱被困了那么久也不算亏了。 “此刻,还请各位开始展示自己今日的收获,决出今日的获胜者。” 穆景昭此话一出,众位世子纷纷开始展示自己的猎物,只是这猎物展示了好几个,也只是一些兔子、飞禽、松鼠等小玩意,稍稍厉害的,也只能拿出一些刺猬等罕见的小兽。 诸位世子一个个的展示着,穆景昭脸上的笑容渐盛。 林徵能力他向来非常的信任,今日如此,想来已经是势在必得。 “皇上,接下来轮到臣了。”这话一出,穆景昭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 说话的那人,乃是柳锦馥的弟弟柳炳。 虽说柳炳向来被百姓诟病为草包,更夸张的,更是说他连自己姐姐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过。 但这一切的窝囊和废物,也只是在和柳锦馥对比的前提之下。 穆景昭心中深知,柳炳虽不如柳锦馥那般英勇神武头脑活泛,但毕竟是将门世家出生的孩子,又是柳钺的独生子,从小便受到的柳钺的用心栽培。 就算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方才穆景昭第一眼便看到了他身边小厮手中所捧着的,那显然比其他人份量更多的猎物。 那现场仅有的,一头额心被一箭贯穿的小鹿。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圆 似乎也是明白自己在场上的压倒性优势,柳炳挺了挺腰,胸有成竹的往前两步,对着周围的众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轮到柳锦馥的方向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疑虑之色,连带着原本挺拔的脊背都微微弯下去了些许。 但随即,他又重新恢复如常,对着身侧两名小厮的一摆手。 两名小厮连忙会意,合力抬着几只猎物走到营地中间扔下,一名小厮一手提起猎物对周遭的人展示,一名小厮扬声喊道。 “山鸡四只,野兔五只,松鼠两只,山雀十只,野鹿一头——” 随着小厮的宣读声响起,周遭的诸位世家公子脸上都浮现出了或失落或忿忿的表情。 说实话,今日柳炳的收获实在是算不上丰盛,但奈何这些世家公子,平日里都是些只知道喝酒吃肉的草包玩意儿,别说是围猎了,能不能拉得开弓的都另当别论。 今日前来,不过是随便凑个热闹,顺便在皇上面前刷个存在感。 随便意思意思抓个野鸟野兔玩玩,打发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 至于什么所谓的机会不机会,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也根本没那个心思想要成为柳钺的什么接班人。 可若是这个机会真的顺理成章的落在柳炳身上,便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毕竟在穆景昭方才发布这条规则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期盼着发生什么异动,让柳炳失去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 这些个世家公子的父亲虽然同样在朝为官,但关系也总有个亲疏之分。 而柳钺那刚直不阿的性格又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因此这些个世家公子哥都在等着穆景昭演出一把大戏,让柳钺输得心服口服。 但任谁都没想到,唯一能跟柳钺一较高下的穆景昭和林徵两个人,一个误入陷阱,一个忙着救人,都被这意外事件所拖累。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围猎的获胜者,应当是柳炳无疑。 周遭的世家公子们脸上的表情阴沉,显然对这个呼之欲出的结果的颇为不满。 剩下的几位公子依次展示,只是大家拿出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东西,跟柳炳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 众人兴致缺缺,就这么不冷不热的看完了所有世家公子的展示。 穆景昭表面依旧微笑着,实际内心却是惴惴不安。 他原本还想着,自己手中再怎么是说也握着林徵这一个王牌。 但谁又能料到,自己的那些个小聪明居然在无形中坑了自己,把自己推入了一个如此尴尬的境地。 穆景昭笑得有些勉强,他随手一指远处的寻梅,“大家都知道,今日朕与宁妃不小心误入了猎人的陷阱,因而没能顺利完成围猎,朕的战利品也就只有那么一点,所以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众人点点头,一旁的禁卫军开始继续展示自己的猎物。 这些禁卫军的收获显然要比那些个草包公子要丰盛得多,但奈何,在穆景昭遇险之后,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抛下了手上的事情前来搭救。 自然是比不上参与了全程的柳炳。 唯有林徵,勉强与柳炳不相上下,只是一只小山雀的差距。 但,这一只小山雀,偏偏也是一道横亘在成功与失败之间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所有的公布已经结束,获胜之人也没有了悬念。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命运自有他的必然之处,原本该是柳炳的东西,兜兜转转了一圈,竟是又落在了他身上。 周遭一片寂静,穆景昭重重的的呼出一口气,他扯了扯嘴角,随即起身开口,“这次围猎,想来大家皆是收获颇丰,此刻,朕也该来兑现狩猎前许下的承诺。” “今日朕在此,郑重宣布,许柳大将军之子柳炳以左骑将军之称,赠予虎符与一万精兵前往清水县处理叛乱一事。” 座下一片哗然,万万没想到穆景昭这个向来扣扣搜搜的皇上,在这次的事情上居然如此的大方。 这个任命一出,几乎是彻底改变了朝堂中的格局。 如今柳家,一名大将军,一名左骑将军,一名贵妃,整个势力几乎是无可撼动。 哪怕是同时拥有丞相和皇后的江家怕是也无法与之抗衡。 想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世家公子都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毕竟他们也从来看不惯柳钺那副草莽武夫的样子,向来不给人好脸色看。 这么一来,向来他们也得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穆景昭脸上笑着,目光似乎有些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柳锦馥的方向,他对着身边的李梓年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将许诺的虎符呈上。 虎符意味着兵权,穆景昭若是把虎符交予柳炳,那便意味着将恭国一半以上的兵力拱手相让。 如此一来,其后果实在是让人不敢细想。 与这周遭愁云惨淡的诸位贵公子不同,柳炳脸上皆是藏不住的欣喜之色,他双嘴咧开,露出两排洁白又整齐的牙齿,双眼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不断向他靠近的李梓年,等待着迎接他即将到来的功勋。 十八年了,他等待这一刻已经足足十八年了。 从他懂事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处处不如姐姐。 不如姐姐貌美,不如姐姐聪慧,更不如姐姐英明神武天赋异禀。 而长大了之后,诸人提到柳钺的这一对子女,也无一不是唏嘘不已。 柳锦馥天资卓绝,可惜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柳炳身为男儿,武学六艺却处处不如长姐。 虽然父亲对他向来比对姐姐要好上许多,但常见累月的自卑堆积在柳炳心中,形成了一块无法撼动的巨石。 以至于,哪怕父亲明目张胆的偏爱他,他也会觉得,自己所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可怜和安慰。 就连那一声声夸赞之后,他甚至都能听到几分若有若无的叹息。 于是他在习武这件事上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他日日习武,只想要获得父亲真正的认可,只想要让别人心服口服的说,自己并不比自己的姐姐差。 今天,他终于等到了今天。 他拿到了那个东西,等于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了,自己是父亲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自己并不比姐姐差。 柳炳双颊泛起了兴奋的红光,他颤颤巍巍的向着李梓年手中的托盘伸出手去。 “等一下。” 一声女声,淡漠而清越的骤然响起,像是一盆冷水般的,从头到脚将柳炳浇了一个透心凉。 第一百三十六章 梦碎 众人闻声,纷纷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柳锦馥面色如常,正漫不经心的喝着一碗梦吟盛上的热茶。 “爱妃可还有什么事?”穆景昭似乎已经等她这一句话很久了,他神色如常,嘴角却有些不好察觉的露出了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 等到穆景昭说话,柳锦馥这才缓缓抬头,她的目光却并未在穆景昭的脸上的停留片刻,而是缓缓越过他,落在了营地正中间的柳炳身上。 她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似乎更深了几分。 “臣妾的猎物,还没有拿出来呢。” 座下一片哗然,众世家公子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那便有劳爱妃。” 穆景昭话音刚落,柳锦馥打了一个手势,一旁的梦吟连忙伸手招呼过来两个小宫女,从一旁搬出猎物随手丢在营地正中央,柳炳身前不远处。 整个过程中,两名宫女未曾刻意展示过手上的猎物,只是尽力的将一只又一只的猎物丢在地面。 那猎物大大小小的被丢在了营地正中央的空地之上,重重叠叠的堆了半人的高度,而柳炳身侧的那一小堆猎物则是完全被其盖过,藏匿于篝火留下的阴影里。 如此鲜明的对比,围猎的最终结果早已是不言而喻。 原本端着虎符站在的柳炳身前的李梓年也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了穆景昭身侧,等待新结果的公布。 “时隔多年,爱妃风采依旧,今日的狩猎成果大家有目共睹,也不必再多说了。” 听到了穆景昭的夸赞,柳锦馥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波动,她不屑的从自己的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闷哼,没有看他。 “皇上,臣心有疑虑。”一名身材矮胖的世家公子两步上前。 “但说无妨。” “臣相信贵妃娘娘的骑射能力,但还是对今日的围猎存在一些疑惑,今日这林中的猎物皆是藏匿颇深,若是能找到一两只大兽,已经是运气极佳,同时遇到这么多,根本不可能,更何况是将这些收入囊中。” 听到这名世子的话,众人连忙出声应和道。 “是啊是啊,我今日在林中前前后后转了不下十圈,一只大兽都没有遇到,怎么可能一次性遇到那么多。” “就算是真的遇到了那么多,也绝不可能每一只猎物的死法都如出一辙,皆是这么一箭就被贯穿了额心,这是绝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那些个世家公子,原本还互相看不过眼。虽然大家都对柳炳取胜一事颇有微词,但也只是心里暗自不爽犯嘀咕,这一旦换成了柳锦馥,这些人倒意外的达成了一致。 营地内的讨论还在继续,不仅没有半点平息下去的意思,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激烈起来。 “臣认为,贵妃娘娘可能根本就没有参加过这次围猎,臣在林中兜兜转转了半天,都不曾遇见过贵妃娘娘,那么小的一片林子,怎么可能。” “臣附议,围猎时臣最后一个离开,当时营地里只剩下了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二人纹丝不动,根本没有准备围猎的意思。” 似乎是有些等听不下去了,陆风在一旁不冷不热的开口。 “臣曾经遇见过贵妃娘娘。” 人群中不知何处也传来了一声应和的声响,“臣也遇见过。” 那几名讨伐柳锦馥的世家公子不依不饶,“就算是遇见了,那只能说明贵妃娘娘确实是参与了围猎,但她狩猎过程根本无人目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猎物就是她猎得的。” 江宁眉头紧蹙,听着那一波接着一波的讨伐声愈发的觉得烦躁。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这些个世家公子为什么对柳锦馥拔得头筹一事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在她眼里,柳锦馥和柳炳本就是一家人,他们两人谁获得了胜利,根本没有半点的差别。 “那这位公子,你又如何证明你的猎物是你自己亲手所猎得的。”江宁脑子还没跟上,嘴巴就已经自作主张的说出了这句话。 那为世子莫名被江宁呛了一下,表情有些难看。 想来他虽是一直听说江宁深受穆景昭的恩宠,但也怎么都没料到,她竟然可以如此狂妄。 他求救似的看了一旁的穆景昭一眼,眼看着对方没有半点为他作主的意思,他复而开口,“臣所得的猎物,是完全符合自己真实实力的,臣问心无愧。” 江宁本来还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而有那么一丝的后悔,但直到对方这句话一出,她目光不自觉瞥到了他身侧那少得有些忽略不计的猎物,竟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依公子的意思是,就因为贵妃娘娘的实力要比你高过许多,所以就应该遭受那么多的质疑吗?” 这句话一出,江宁便觉得失言。 过不其然,那世家公子被她语气里的嘲讽以及那轻蔑的笑声彻底激怒,他瞪了江宁一眼,“若不是娘娘您自己不小心犯险拖累了皇上,这件事本落不到如地步,娘娘难道不会为此心生惭愧吗?” 江宁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对方话语中的逻辑在哪里,她心中莫名,也懒得跟他再继续争论下去。 然而,那些个讨要说法和公正的世家公子似乎被江宁这两句话所击中,连带着声讨柳锦馥的声音都高亢了几分。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就连林统领的收获都不过如此,贵妃娘娘凭什么有如此的丰厚的收获?!” “这郊外和东市的距离往返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贵妃娘娘完全有时间去集市采购一批野兽作假。” “是啊!头头皆是被一箭刺穿了眉心,怎么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一定是人为!哈哈哈哈哈!本来想彰显自己的能力不小心弄巧成拙了吧,愚蠢!” “如此拙劣的手段,还真以为是天衣无缝,当真是愚蠢至极!” “果然是女人啊,目光如此短浅蠢笨,实在是成不了大气候。” 这句话一出,营地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但旋即又被更高的一声哄笑声所盖过。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证明自己的方式 那些声讨的声音一浪接过一浪,江宁心中焦急,却深知自己不该继续多言。 她转而把目光投向自己身边的穆景昭和柳锦馥,只见两人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平静淡漠,唯有沈清蓉,脸上始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戏谑。 “闭嘴!”柳炳闷声开口,他这么说着,脸上似乎是在竭力的隐忍着什么。 起哄的世子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哄笑声所盖过。 “哈哈哈哈,当真是没想到这左骑将军如此心疼自己的姐姐,哦,我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左骑将军了,现在,这该是你姐姐的了。” 那名开口的世子尖嘴猴腮,最角挂着一颗黑痣,看上去有股子说不出的尖酸刻薄之意。 “只可惜啊,你这么护着你姐姐,你姐姐可不领你的情,可没把你当成自己的好弟弟。” 人群中再次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柳炳的脸越来越红,额前的青筋根根暴起,看上去有种难言的恐怖。 “柳兄,我这可是在为你好,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机会证明自己,你也不愿意承认,哪怕自己的姐姐已经——啊!”就在那世家公子说得兴致昂扬唾沫横飞之时,一声尖锐利响陡然响起,众人皆惊,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精瘦贵公子的身侧,一支羽箭被斜斜的钉入了土地里。 羽箭尾端不住摇晃着,似乎还在发出声声嗡响。 众人身上皆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位尖嘴猴腮的贵公子顿时收敛了刻薄模样,僵直着脖颈缓缓转头望向那箭射来的方向。 他顿时浑身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那个方向,柳锦馥表情淡然手持箭弓。 而此次的箭锋,这直直的对准了他的额心。 那位被箭所指的世家公子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的几乎要跪倒在地。 “娘娘,娘娘您这是何意啊?” 柳锦馥目光锐利,艳红的嘴唇微微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便是本宫证明自己的方式。” 那世家公子闻身一哆嗦,瞬间瘫软在地,“娘娘您英明神武,这恭国上下,那还有人的剑术能比得过您呢,臣方才只是说笑,说笑而已!” 尽管他这么说着柳锦馥却依旧是目光如冰,没有半点收箭的意思。 那世家公子哆嗦着,仿佛下一秒便要对柳锦馥磕头认错。 “稍稍训诫一下便好,不要失了分寸。”穆景昭的声音淡漠如水,柳锦馥闻言收箭,没有搭腔。 那位世家公子瞬间瘫软在地,身侧的小厮一拥而上,搀扶着他走进人群。 穆景昭清了清嗓子,环顾着在场的众人。 “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这些个贪生怕死的草包就算心里再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毕竟这柳锦馥品行不端一事在恭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自己的父亲胞弟都尚且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世家子弟。 众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开这一通玩笑。 “没有,贵妃娘娘的英姿在场的诸位皆是有目共睹,这狩猎第一,贵妃娘娘当之无愧。” 目睹了这一切的江宁,忍无可忍的嗤笑出声。 她当然知道这些世家公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但也没料到这些人能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 “既然如此,那么朕宣布,此次夏季围猎到获胜者,便是贵妃柳氏,朕正式的将任命清水县叛乱将领之大任交到柳贵妃手上。”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柳锦馥脸上依旧是兴致缺缺,看上去根本不在乎这叛乱不叛乱的事情。 一旁的江宁倒是有些惊讶,一开始在柳炳那里宣布的悬赏要远比现在的说的要丰厚很多,这不管怎么听,对柳锦馥来说都非常对不公平。 但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江宁瞬间想明白了。 恭国向来是没有女子带兵打仗的先例的,特别是柳锦馥这个曾经犯过大忌的贵妃,更是不可能再去接下这个任务。 所以柳锦馥就算是拿到了,也不过是一个毫无用处的虚名罢了。 “朕知道这镇压叛乱一事属实有些难以抉择,朕给贵妃七日的考虑时间。” “不必了。”柳锦馥声音依旧淡然,“臣妾已经有了人选。”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唯有柳炳,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臣妾把这个权力交给皇上。” 柳炳眼中那一抹带着希冀的光瞬间熄灭。 “爱妃是希望朕来指定?” 穆景昭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臣妾希望皇上可以亲自带兵镇压。” 座下一片哗然,穆景昭脸上的笑容就在这一字一句中垮了下去。 就连一旁的沈清蓉,脸上都有了几分错愕。 穆景昭望着自己身侧的柳锦馥,脸上的惊讶之色逐渐消弭。 他千算万算,料到了自己的贵妃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这个机会落在柳炳身上,但他却没料到,她会把这个重担丢给自己。 穆景昭猜不透柳锦馥心中所想,内心却一阵烦闷。 若是外出镇压叛乱,那便意味着自己必须要出宫。 他若是出了宫,这宫内,一个一心想着谋害江宁的皇后,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贵妃,一个上天入地无所不作的江宁。 等他回来的时候,这内宫乱成一团是小,闹出血案是大,不管如何,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更何况,他此次前去的,还是沈同的地盘。 这一下子无异于羊入虎口,能不能回来看到宫中鸡犬不宁的景象都是个谜。 想到这里,穆景昭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柳锦馥的用意如何。 难道她早已叛向了皇后,想要借此机会来报复自己? 他浑身一哆嗦,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深。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在那么多人多面前说出了这句话,堂堂天子,一言九鼎。 他深吸一口气,幽幽开口,“既然贵妃如此信任朕,那便朕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下来,穆景昭吩咐下人将捕来的猎物处理好烤制给诸人分食了,又吩咐了下人去林子周围找了几圈踏雪,确认了踏雪不知所踪之后,一群人才终于打道回府。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礼 深夜,江宁躺在寝殿的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的脑子里不断回响着不久前穆景昭所说的话,“被下了此药的马,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江宁心中愈发的不安,最终还是翻身下床,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去了马厩。 深夜,马厩里一片寂静,几盏油灯孤独的亮着,空气中偶尔传来几声御马熟睡中无意识的咕噜声,又悄然消匿。 江宁的动作极缓极慢,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止不住的东张西望着,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要清楚,踏雪已经回不来了,踏雪也不会再出现了,但她心中却还总是存了一丝侥幸。 或许,或许那么有灵性的马儿,自己便能找到回来的方向也说不准。 如此自我安慰着,她不断朝着的踏雪马厩的方向走去,直到距离马厩还剩十米左右的样子,一个有些瘦削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 那背影一袭白衣,披散着头发,整个人的身形纤细而瘦弱,看上去有种弱不禁风的娇弱感。 油灯昏黄,将那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夜风乍起,肆无忌惮的灌进了她的一袭白衣,将那宽大的衣袍吹向了一边。 衣袍地下的纤细身形逐渐显露出来,那线条分明的轮廓,倒是给她平添了几分坚毅和倔强。 几乎只需要一眼,江宁便认出了那人正是柳锦馥。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短暂的停滞了一下。 今日他们回宫时的时间已晚,她想要去给柳锦馥当面道个歉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江宁甚至心存了几分侥幸,她看着今日柳锦馥那副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甚至自我安慰似的觉得或许柳锦馥并没有多么难过。 直到现在,此情此景之下,她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江宁的头缓缓的垂了下去,她忽然感觉有些无力。 两人一前一后的静默的站着,不知道过去的多久。 夏夜聒噪的蝉鸣声里陡然掺杂进了两声脚步声,江宁闻声望去,只见一名小厮牵着一匹骏马朝着柳锦馥的方向而去。 那小厮穿着很简单粗布衣服,那张脸看上去颇为眼熟。 她仔细回想了片刻,终于想到了来人正是今日围猎时柳炳身边的那一名随从。 而真正让江宁注意到的,是他身后的一匹骏马。 那骏马通体雪白,身上没有半点杂质,皮毛油光水滑,随着它前行的动作,马身线条清晰的肌肉微微流动着,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那小厮牵马,在柳锦馥身前不远处停下了,见身前之人停下,那骏马微微仰头,一双狡黠的眼睛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身前的柳锦馥。 江宁的眼睛瞬间瞪大,是踏雪。 但随即,她又自我否认般的摇摇头,不,不是踏雪,这马远比踏雪的身形更小些,眼神也比踏雪看上去更为青涩稚嫩。 就算是连江宁和柳锦馥这样的对踏雪十分熟悉的人,都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其不同之处。 若是那人并不熟悉踏雪,怕是根本就看不出这两马有什么差别。 江宁眼中的颓丧之色略微缓和了些,且不说这马本身成色极好,价格断断不会低到哪里去,就单单其与踏雪这真假难辨这一点,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那小厮不知道对柳锦馥说了什么,抬手便要将踏雪的缰绳交付。 柳锦馥却始终纹丝不动,看上去并没有要去接过的意思。 两人不知道相互僵持了多久,那小厮脸上泛起了为难之色,而柳锦馥始终背对着江宁,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最终,那小厮牵着骏马离开,而柳锦馥,则又是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独自一人站在踏雪的马厩之前。 江宁望着她的背影,有些迟疑的向前走了两步,又重新退回,她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最终还是转身回了冷宫。 第二日,一早,江宁刚刚梳洗完毕,便看到穆景昭一脸兴奋的跳进了她的屋子。 正在喝粥的江宁猝不及防的被他吓了一跳,也没有别的什么动作,只垂下头继续喝粥,“皇上可有什么要事?” 穆景昭早已对她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习以为常,自顾自的招呼了折柳给自己拿了碗筷盛粥,一边手忙脚乱的喝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跟江宁讲。 “朕跟你说啊,这次围猎虽然确实收获不怎么样,但还是有一些好东西。” 江宁没有搭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往自己的嘴里送粥。 她现在压根就没心思去关注什么猎物不猎物的东西,昨夜里柳锦馥独自一人站在的马厩的身影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反反复复的想着,自己总是要去柳锦馥的宫中对她说些什么,但是事已至此,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喂,你能不能别那么不把朕放在眼里。” 穆景昭满心的欢喜就这么扑了空,他有些不满的对着江宁白了一眼,一口将手中的米粥喝尽了,重重的将碗放在桌上。 “什么事情?” 江宁不问还好,这一问,穆景昭就更气了。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眼看着穆景昭的脸青了又白,江宁这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就算她平时跟穆景昭相处再怎么没大没小的,但对方也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自己还是不能太不知情重。 她艰难的将嘴里的粥吞了下去,缓缓放了手里的瓷碗,微微一笑,“皇上来找臣妾,可是有什么要事?” 这样的一句话显然对穆景昭没有什么安慰力度,但他对神色终归在江宁口中的“臣妾”两字里稍稍舒缓了些。 “朕给你带来了一个好东西。”‘ 江宁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昨夜那匹白马。 难道说,皇上还跟柳家公子想到一起去了? 见江宁如此,穆景昭也不再废话了,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递到江宁面前,“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稀奇玩意儿,这个小东西你拿去,就当是朕给你当作昨日那根哨子的回礼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劝慰 江宁的目光这才在木盒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她接过木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只如同半边巴掌大小的,毛茸茸的疑似尾巴状的东西。 江宁面露些许惊异之色,拿起盒中的那只白色的尾巴把玩了一番,那尾巴毛发茸茸,没有一点杂色。 那微微发痒的柔软触感让她有些心颤,江宁一只手捧着,微微侧头,用脸颊在尾巴上稍稍蹭了蹭,笑得双眼眯起。 见她如此,穆景昭的耳朵微不可见的红了红,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双眼却始终在江宁的脸上驻足。 “朕今儿个看到了便觉得新奇,特地差人给你做成了荷包穗子当装饰用,就当是朕弄丢你骨哨的赔偿了。” 江宁像是并没有注意到穆景昭在说些什么一般,她双手捧着那只白茸茸的尾巴,笑得眉开眼笑,但随即,她想是忽然想到了一般的面露惊讶之色,“这个兔子尾巴怎么会这么大一条?它父母是不是跟狐狸干了什么坏事?” 穆景昭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着痕迹的抽了抽,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一跳,“什么兔子,这可是雪貂,难得一见的稀罕货,你这个女人究竟识不识货?” 而一旁的江宁,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穆景昭脸上的不快,她不浅不淡的“哦”了一声,随即又像是觉得自己有些不礼貌般的补充了一句,“那确实有点稀奇。” 穆景昭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盯了江宁一眼,正要出言反驳些什么,却又瞬间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于是只能作罢。 虽说江宁确实是不太喜欢穆景昭大清早就在这里叨扰,但对这个礼物,她倒是真心喜欢。 她把貂尾顺手挂在腰间,认真的对穆景昭道了一声谢,“多谢皇上的一番好意。” 说罢,江宁端着手里的粥碗,仰头一饮而尽,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她起身要走,却发现穆景昭此时正慢条斯理的喝着面前的粥,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突然走开实在是有些没礼貌,于是,她不久前方才悬空的屁股又瞬间坐了回去。 此刻,江宁已经吃得足够饱了,对眼前的满桌食物再也没有了半点进食的欲望。 于是她只能一边随手拨弄着腰间的貂尾,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身边的穆景昭吃早餐,心中期盼着对方可以吃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江宁不得不承认,在吃饭这一件事情上她当真是没见过比穆景昭更为讲究的人了。 每一次,他都两只手指捻着勺柄不紧不慢的在粥面拨弄几下,恰如其分的舀上一勺肉粥兼有的粥水,而且肉一定是只有两片,不会多,也不会少。 然后,他便将这粥勺凑到嘴边,不紧不慢的吹气,约莫十口的模样,这才终于将勺子送进嘴里,抿上一口,便少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半勺,穆景昭每次抿上一口,总共分两次喝完。 好不容易守着对方喝完了一勺粥,江宁看得是目瞪口呆,内心想要见到柳锦馥的急切都被震惊所取代。 这样喝下去,他饱的速度当真能比得上饿的速度吗?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穆景昭微微一怔,下意识抬手便要朝自己的脸上抹去。 “朕的脸上有东西吗?” 她呆滞着摇头,“皇上,您吃饭真的不会吃这吃着就饿了吗?” “不会。”穆景昭回答,又扭头吃粥。 两人彼此静默了片刻,江宁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觉得自己要是这么等着穆景昭吃粥,等他吃完的时候,估计自己想好的措辞都要忘个精光。 她深吸一口气,“皇上,臣妾还有点要事,便不奉陪了,您慢慢吃。” 说罢,她起身。 “你去干什么?” 江宁也不隐瞒,“我去找贵妃娘娘说会话。” 穆景昭微一停顿,搁了勺子,“踏雪的事?” “嗯。” “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贵妃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不会怪你的,况且事已至此,不管是做什么,都再无法弥补了。” 江宁眉眼低垂,“我知道,但毕竟是我做错了事情,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穆景昭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米肉混合的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那便去吧,记得早去早回,朕有事要找你。” 她点头应下,也没有问什么事情,就率先推门走了出去。 江宁一路忐忑,等真正走到霜华宫之时,内心反倒是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刚刚组织好措辞,走到门口,却见梦吟笑着迎上,“娘娘,奴婢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一脸莫名。 梦吟又继续说了下去,“贵妃娘娘托奴婢给您带话,那本不是您的过错,踏雪命中有此劫数,避无可避,这是命数。” 江宁忽而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了自己喉头,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可是……” “贵妃娘娘很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却不愿看您因此愧疚难过的模样,您的心情,贵妃娘娘都能理解,所以,还请您先回吧。” 梦吟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江宁也没有赖着不走的理由。 她微微点头,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帷幔飘动的正殿,越过那薄薄的一层轻纱,她隐约可以看到柳锦馥端坐在殿中的,挺拔而孤独身影。 她不再多言,再梦吟的目光中转头往回。 一路上,江宁神情恍惚,整个人心不在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直直的撞上了一个坚硬物体,整个人被弹回数米。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猫声响起,不知道是什么锐利的物体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下,一阵刺痛传来,江宁疼得不由得惊呼一声。 “啊!”撞到江宁的林徵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搀扶她,而把江宁的手抓伤的罪魁祸首——一只小奶猫,趁乱连忙逃走,瞬间便钻进一旁的竹林里不见了。 “娘娘您没事吧。” 尽管是被林徵搀扶着,江宁却还是觉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她扶着脑袋,半晌,这才看清了自己身前的人正是林徵。 “林统领,你怎么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章 小猫 林徵看着她,脸上又恢复了如常一般的淡然自若,“臣奉皇上之命去冷宫送个东西。” 江宁点点头,她忽而感觉自己的手背上火辣辣的泛着疼,低头看去,却见手背上分布着道道狰狞的沁血的伤痕。 她不着痕迹的用手帕将伤痕盖住,微微点头,正要开口继续问下去,不料林徵比她更快开口。 “娘娘您伤势如何?不如我先带娘娘您去太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江宁揭开自己摁着伤口的手绢看了看,只见手背上只落下了几个浅浅的粘着点点血迹的印子,有些微微发痒,但确实不疼。 她一脸无所谓的将手帕收好,心中大概也明了了林徵要给穆景昭送去的东西应该也是一些稀罕的小动物什么的。 如今那个小动物方才跑出去没多久,还有一点找回的希望。 若是处理伤口回来,怕是连一个影子都瞧不见了。 她抬头看着林徵,心中忽而泛起了几分心疼之意,她暗叹林统领也真是倒霉,刚围猎回来便被穆景昭这个惨无人道的老板使唤就不说了,出门还能流年不利的遇见自己这个衰鬼,被搞掉了东西。 “没事,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你的正经事才是,”她微微一笑,随即循着自己模糊的映像,朝着那道雪白残影消失的方向冒着腰走出两步,眯着眼睛朝着竹林方向望了几眼,却没有看到半点影子。 “好像不在这里啊。”江宁喃喃自语般的说了一声,一转身,却发现林徵并没有跟在自己的身后。 她无奈一笑,连忙对着林徵摆了摆手,用夸张至极的嘴形示意他,“快过来——” 林徵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往常一般的淡漠自持,但他的耳朵,却隐隐浮上了一片浅淡的粉色。 “嗯。”林徵微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随即连忙上前,紧跟在江宁的身后。 两人并排站立,江宁猫着腰,撅着屁股,不断伸着脖子,几乎要把脑袋卡进竹子间的缝隙里。 而林徵,则身姿笔挺的立在她的身侧,双眼微眯,不断扫视着竹林内。 “我看到了,在那里!”江宁一声惊呼,连忙伸手去抓林徵的衣摆,手指却浅浅的从林徵的手指上擦过。 江宁触电般的收手,林徵低声出言应和,“嗯,臣看见了。” 林徵声音沉沉,似乎还带着几分沙沙的颤音。 竹林深处的墙角边,一道浅浅的沟壑里,枯叶堆积成山,而最左侧,树叶荫蔽处一个小小的枯叶堆则显得各位瞩目。那枯叶堆层层叠叠堆积着,竹叶缝隙里,隐约露出了两只碧蓝色的眼睛。 似乎是觉察到江宁和林徵二人的目光,那硕大的一块枯叶堆微微颤抖了一下,惹得边缘的枯叶簌簌掉落。 那小东西应该是在江宁不小心的一下撞击之下受了惊,下意识的钻进枯叶堆里躲避。 “但现在,怎么才能把它引出来呢。”江宁摸了摸下巴,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 若是他们要学着那小东西一般钻进竹林,怕是只能够将身体缩到那小东西一般的大小。 如若不然,就算是轻功盖世,在不破坏竹子,不吓到它的前提之下,绝无可能。 江宁暗自吸了一口气,虽然这竹林在接近宫墙的地方还留有一块足以容纳一个人的位置,但奈何那位置太远,若是从那里慢慢靠过去,估计还没走到那个地方,那小东西就被吓跑了。 “你可有什么办法?”江宁转头望向林徵,转而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林徵眉头紧蹙,目光始终在面前的竹林上打量游移,良久,他轻声道:“臣愿意姑且一试。” 听到林徵有了主意,江宁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还请娘娘助臣一臂之力。” 林徵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从瓶中倒出几颗药丸大小的乳白块状物进江宁手里。 江宁自然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于是她如林徵所说,拿着那乳白色的块状物走到宫墙和竹林的缝隙间,准备守株待兔。 江宁准备就绪,远远的对林徵点头示意。 林徵微微点头,手一伸,引起竹林一阵微风拂过,枯叶堆边缘悄无声息的落下了一个乳白色的块状物。 那枯叶堆里的小东西微微一动,身上的枯叶簌簌落下,露出了两个小尖耳朵,一张雪白的,圆滚滚的猫脸。 它粉白的小鼻子微动,左右张望了片刻,随即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乳白色块状物的方向跳出一小步,小心的将那块状物咬进嘴里。 就在这时,林徵复而手动,又是一块乳白色的块状物落在小猫身前的不远处。 它刚好将口中的东西吃尽了,心满意足的舔了舔爪子,喵喵叫了两声,又继续向前走去,将又一块食物咬进嘴里。 如此反复,那猫就那么一步步的走到了江宁身前约莫只有两三米的地方。 如林徵所说的,江宁将自己抓着乳白色块状物的手摊开,放在小猫前行的不远处。 那小猫抬头与江宁对视,一双碧蓝色的眼中写满了迟疑和困惑。 就在这时,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江宁身边的林徵猝不及防的身手,一把抱住猫身,将它楼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徵双手抱着小猫,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之色,他用指腹轻轻的在小猫的下巴上挠了挠,又拍了拍它的脑袋。 小猫在他的怀中登时安静了下来,脑袋微微下垂,脸埋进了林徵的臂弯中。 “多谢娘娘。”林徵微微点头。 对方这么一说,倒是让江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本来就是本宫的责任。” 两人静默了片刻,随即江宁率先开口,“你不是要去冷宫送东西?事不宜迟,快走吧。” 她这么说着,林徵并没应和,反倒是目光有些不经意的扫过江宁的手背上的伤口。 看出了他的心思,她笑道:“咱们到了冷宫再昭太医也不迟,若是麻烦你再跟我去一趟太医院,怕是皇上又要责怪了。” 如此说着,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自从上次穆景昭醉酒之后打林徵巴掌以来,她便总是觉得,穆景昭这个人漫不经心的表现下藏着一些暴力因子。 就等哪一天一个不留神,就会突然爆发出来,打一个猝不及防。 第一百四十一章 嫉妒 见她执意如此,林徵也不再坚持了,只是点点头就率先抱着小猫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江宁在他身边,跟他并肩而行,注意力却都在林徵怀中的小奶猫上。 那软软的一小团白茸似乎不太习这么被人抱着,不停在林徵的臂弯中扭来扭去,粉红的小鼻子微动,似乎是闻到什么一般的转过身,爪子不断抓着林徵胸前的衣袍。 江宁心中明白它是闻到了林徵怀中零食的味道,“扑哧”一声的笑出来,“真机灵啊。” 林徵的嘴角不着痕迹的向上勾了勾,弯起一个有些温和的弧度。 那小猫不断用爪子挠着他胸前的衣衫,长着长指甲的爪子抓进衣料里,扯出了道道细丝。 林徵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搂着小猫的手大拇指微微翘起,指尖在小猫脖颈处轻轻拨弄着,而另一只手则是不轻不重的在它茸茸的后背上轻拍着,似乎是在安抚它。 江宁看着这个景象,心中只觉得可爱,她垂在身侧的手蜷起又松开,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的抬手,不轻不重的在小猫的头顶上拍了一下。 不料,小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触碰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挣脱林徵的怀抱跳到了宫道上。 江宁看了林徵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见能说出口。 林徵无奈一笑,从怀中摸出那瓶零食,”娘娘不要介怀,这小猫刚刚离开妈妈不久,还没习惯与人亲近。“ 她微微点点头,沉默的看着林徵熟稔的将零食倒在手上,弯着身子朝着小猫靠过去,那原本受了惊吓缩在墙边的小猫看到他的模样,这才终于放下些许戒心,抬爪,步态优雅的缓缓踱步上前。 林徵见此,转头将手上的零食瓶递给江宁,示意她也试一下。 江宁倍感新奇,学着林徵的模样,果然,那小猫也跟她冰释前嫌,缓缓踱步向她走来。 眼看着那小猫的嘴巴就要凑到她的手上,不料它却瞬间调转了方向,朝着江宁的大腿扑去。 她低头一看,只见那只小猫正支起上版身,时不时用爪子拨弄着她腰间的貂尾,长尾翘起,搔得江宁手背微微发痒。 “你喜欢这个?”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雪貂尾巴,随即她伸手将腰间的雪貂尾巴取下。 那小猫支起上身,挥舞着前爪,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她手中的貂尾。 江宁将雪貂尾巴凑到小猫身前,又高高的举起,反复数次,小猫在她的手指引下趴倒又跳起,如此反复,不但不觉得累,反倒是愈发的兴奋起来。 江宁倒是有些累了,她仰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林徵,看见他脸上那一抹温和的笑意,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差点忘记了林徵的大事。 她笑着,随手将手上的雪貂尾巴递到林徵手上,那小猫也随着尾巴朝着林徵扑去。 “怪我,跟它玩得开心就忘记了时辰,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林徵微微点头,他一手抱猫,一手拿着雪貂尾逗弄着它,竭力转移着小猫的注意力,让它不要再抓自己的衣服。 他们二人就这般,一人抱着猫,一人含笑的看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冷宫门口。 而这时,穆景昭早已在冷宫门口等候多时了,原本他筹划得很好,想到江宁回来之后自己便能把这只小猫送给她,给她这个惊喜。 毕竟,这围猎不能天天举办,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陪她,思来想去,他便去找了那么小东西给江宁打发时间。 不料,他左等右等,既没有等到林徵的身影,也没有等到江宁的踪迹。 就在他终于等不及,走到门口打算去瞧瞧时不时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时候,便撞见了这样的一部景象。 林徵抱着小猫,笑容温和,手上握着一个雪白的团状物,时不时用其逗弄着怀里的猫咪,而江宁则与他并肩而行,她笑容灿烂,目始终落在他怀中的猫上。 两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一起,亲密相依。 似乎是觉察到穆景昭的眼光,林徵微微抬头,躬身行礼,“拜见皇上。” 此时,穆景昭的脸已经黑到了极点,他下颚绷紧,青筋微凸,对着林徵抬了抬下巴。 林徵起身,下意识想要将手里的雪貂尾收好,却瞬间意识到,那是江宁的东西,于是他郑重递到江宁手上,“多谢娘娘。” 这一下,穆景昭瞬间便发现了对方原本手里握着的,正是自己不久前送给江宁的雪貂尾巴。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下颚绷得更紧了几分。 “属下来迟了,还请皇上赎罪。”林徵躬身,把手上的小猫抱到了穆景昭面前。 林徵这一句话倒是瞬间勾起了江宁某些糟糕的回忆,她下意识的看了穆景昭一眼,只见他下颚紧绷,一张脸黑得可怕,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口。 “是这样的,是臣妾不小心在路上撞到了林统领,小猫受惊跑掉了,我们找了好一会,所以耽误了一些时候。” 她有些慌乱的解释着,似乎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上前两步,挡在了林徵身前。 穆景昭的脸色没有舒缓半分,反倒是更沉了几分,他垂眸盯着林徵双手捧着的那只小奶猫,那小猫浑身雪白,双眼碧蓝,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林徵抱着它的动作似乎是让它有些不适,它不住的晃动着爪子,似乎想要挣脱林徵的手。 江宁盯着穆景昭,莫名觉得,对方的那个目光,颇有一种想要把这个小猫丢出去的架势。 她心头一颤,连忙上前,“皇上,它年纪还小的,不懂事,要是它知道皇上在等它,就算是给它十个胆子,它也不敢在路上贪玩啊。” 听到这么一句话,穆景昭的脸色稍稍放缓了一些,他有些迟疑的,伸出手去,想要接住林徵手中的小猫,不料,他双手将要触到它的一刹那。 小猫登时龇牙,嘴里发出“喝——”的一声威胁,猛地挣扎了几下,爪子狠狠的划上了穆景昭的手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分家 一炷香时间后,冷宫里,穆景昭手上扎着绷带,蔫巴巴的躺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 在他身侧,林徵一袭黑衣,面无表情的站着,宛若雕塑。 江宁则坐在他的身侧,受伤缠了薄包了薄薄的一层纱布,紧紧的抱着怀中那只似乎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而怯生生的小奶猫,生怕穆景昭一个大发脾气出手伤猫。 “你们——”穆景昭方才开口,江宁怀中的小奶猫猛地一颤,似乎像是受了某种惊吓一般的猛地朝着江宁的怀中钻去。 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吞了下去,穆景昭气不打一出来,他目光不断游走在江宁和林徵身上,心里实在是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本来他想得好好的,给江宁一个惊喜,怎么现在看起来他更像是一个坏人? “阿徵,你先出去。”穆景昭沉声开口。 林徵也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门口走去。 “等一下,把猫也抱出去。”林徵闻言转身,江宁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护着怀里的小猫。 “皇上,它年纪还小,不懂事,皇上您就绕过它吧。” 穆景昭横瞥了她一眼,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明明猫也是自己找的,惊喜也是自己准备的,被抓的也是自己,怎么自己就成坏人了呢? 穆景昭不理她,转而对林徵开口,“你把它拿去给宫中的那个宫女丫头照看着。” 闻言,江宁这才一脸狐疑的松手,将手中的小猫捧着交到林徵手上。 林徵抱着小猫离开,还颇为贴心的为这两个人关上了门。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响,穆景昭开门见山的开口,“你跟阿徵怎么回事?” 江宁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但随即回过神来,感觉对方问的应该是他们刚刚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歪着脑袋回想了片刻,开始复述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个事情啊,其实是这样,我去找贵妃娘娘没想到娘娘不见人,我就打道回府,路上不小心撞到了林统领,不小心把猫吓跑了——” 江宁说得口若悬河,穆景昭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你知道朕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江宁脑子飞速运转着,半晌,她好像找到了一点头绪。 “皇上您是说臣妾手上的伤口吧,没什么事的,这都是因为臣妾吓到小猫它不小心抓到的,我想着不要耽误了林统领的正事所以没有去看太医。” 穆景昭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看着江宁,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声音喑哑,“你知不知道,这个小猫是朕专门为你找来解闷的,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这个事情,她确实是不知道,毕竟穆景昭不说,她也确实无从得知。 于是江宁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 穆景昭胸口又剧烈起伏了一下,他咬了下唇一下,重新耐着性子开口,“朕给你雪貂尾巴你为什么要给他?” “喔,这个是因为小猫喜欢,所以我就摘给林统领逗它玩了。” 穆景昭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黑,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江宁,眼看着她一脸无邪的继续开口询问,“皇上您身体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两人相对无言的坐了许久,片刻,穆景昭起身,拂袖而去。 江宁自己坐了会,歇了歇脚又喝了一杯茶,这才准备出门找小猫玩。 一出门,却正见李梓年正指挥着一群小太监把穆景昭的东西往外搬。 她以为是是穆景昭要重新休整一下他住的地方,却发觉那些个小太监拿了东西之后都朝着冷宫之外走去,忽然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李公公,你们这是干嘛呢?” 李梓年停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一脸温和的对江宁开口,“皇上瞧着这些日子御书房修缮完成了,所以想着还是不要继续在此处叨扰娘娘了。” 江宁缓了半天,这才意识到原来是穆景昭要搬离冷宫重新回到原本的御书房里。 她登时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闷了什么东西一般的憋闷得厉害,但她还是微微一笑,“这样啊,也好,我这地方小,皇上住着怪委屈的。” 李梓年不再搭话,只是微微点头应下,便转头继续指挥着小太监搬东西。 她看了眼前搬东西的太监半天,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心情,远远的,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小猫叫声。 江宁循声望去,只见折柳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着小猫。 那雪白的小绒球,支着上身,不断随着折柳手中忽上忽下的狗尾巴草而扑腾跳跃,看上去可爱极了。 江宁面露笑容,快步朝着折柳和小猫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原本藏在墙角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穆景昭面色阴沉,转身离开。 “娘娘,您来了啊。”折柳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递到江宁手上,另一只手上逗弄小猫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江宁接过狗尾巴草,学着折柳的动作看着小猫在自己面前跳跃扑腾,脸上温和的笑容更甚。 “这小家伙可真够活泼的。”折柳声音脆生生的,似乎也因为这个小东西的到来而心情大好。 “是啊。”江宁逗弄的动作忽而有些累了,她随手丢掉手上的狗尾巴草,食指不轻不重的在小猫的头顶上轻轻点了一下,那小猫连忙一把朝着她的手指扑来,两只前爪捧着她的食指,整个身子躺倒在地,牙齿不轻不重的咬着她的指头。 江宁和折柳相视一眼,随即被它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咱们宫里想来会热闹很多。” 江宁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略过正在搬运东西的太监们。 见她没有应声,折柳又继续开口问道,“娘娘,这个小猫叫什么名字好呢?” 江宁感觉自己的思绪纷乱,脑子里一团乱麻,说不清在想些什么,“我想不出来。” 折柳一边漫不经心挠着小猫的下巴,一边认真点头,“是啊,这是个大事情,得好好想一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恋爱专家 主仆二人不知道在这和小猫玩了多久,直到冷宫内来来往往搬东西的宫人的动静逐渐消匿,江宁这才站起身来,掌心在小猫脑袋上微微揉了揉,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向庭院。 她在庭院的门口站定了,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恰好可以看到那间原本被穆景昭作为书房的侧殿门大敞着,里面算不上明亮,看上去阴暗又晦涩。 “娘娘。”不知何时,折柳已经抱着小猫来到了她的身侧,那小猫像是已经在不久前的玩闹中和江宁混熟了,从折柳的怀中挣扎出来,支起上身抓了抓她的衣角。 江宁回归神来,转头握着小猫的爪子轻轻捏了捏,“折柳丫头,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折柳显然是没有意识到江宁话语中的意思,她微微颔首,自然而然的将江宁的困惑与踏雪的意外联系在了一起,“当然不是。” 江宁微微叹出一口气来,“若你跟陆风闹了别扭,你会如何?” 直到江宁说出这句话,折柳这才意识到她之前会错意了,“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是啊。”折柳似乎是回想到了某些被陆风惹恼的不开心的事情,不悦的努了努嘴巴,“是啊,什么都不做,到时候他自然会回来找我和好的。” 江宁微微颔首,看向折柳一张笃定极了的脸,却还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你们都是,什么都不做?” “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啦,但我跟陆风总是那样我只要去哄他他就意识不到自己有错,下次还会再犯。所以啊,只能给他自己留时间想清楚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想清楚了自己会来道歉的。” “那,如果你做错了呢?” 折柳微微停顿了片刻,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就算是我做错了那问还是得让他自己来认错啊,男人都是这样的,你越是让着他宠着他,他就越是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相反,要是对他爱答不理,他就会更喜欢。” 江宁被折柳的这套理论惊得是目瞪口呆,很难说这番言论给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江宁留下了多大的震撼。 要知道,她在说书的话本里看到的爱情,要不是男子风度翩翩,女子温柔贤淑善解人意,要么是两人势均力敌,相辅相成。 简单的几句话在江宁的舌尖滚动了一下,她有些迟疑的开口询问,“你就不怕,陆风被抢走了吗?” 禁卫军被诸位宫女视为不可多得的香饽饽一事,江宁早已了然于胸,她其实一直心中好奇,为何折柳这丫头偏偏能在这么多宫女之中杀出重围,将陆风牢牢的锁在自己身边。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折柳见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扑哧”一笑,连忙继续开口,“娘娘啊,其实这些东西压根不在于什么认错不认错道歉不道歉的事情。若是那人真心牵挂你,他是如何都跑不掉的,若不是真心牵挂,强留在身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似乎是在应和折柳的话般的,小猫喵喵的叫了起来,两人一起扭头望去,只见它两只前爪在空中扑腾着,像是要竭力抓住什么一般。 江宁无奈一笑,伸手,动作轻柔的将它的爪子握住。 然而小猫不仅没有收到安抚,反倒是喵喵叫得更加大声了些。 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江宁率先开口,“它是不是饿了?” 折柳也出声应和,“应该是的。” “那看来是得给它找点吃的,顺便准备一个小窝。”她在小猫头顶上轻轻揉了揉,“这样吧,丫头你去给它找窝,我去寻些猫食给它。” 折柳点头应下,江宁转身出了冷宫。 等她拿着猫食回来之时,正见陆风和折柳二人相对蹲在廊下,陆风两只手拿着小猫的胳膊在空中笔划着什么,时不时用那爪子不轻不重的拂过折柳的脸颊,折柳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江宁停下脚步,在她面前,正对着的便是穆景昭离开之后的那件黑洞洞的偏殿,在她身侧约一米处,卷心菜外圈的叶子微微泛着焦黄,似乎马上便要枯萎似了。 她隐约觉得这里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就在那个堵在喉咙口的答案呼之欲出之时,那小猫似乎手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对着她的方向喵喵叫了几声。 这几声,立刻将折柳和陆风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陆风连忙把小猫交到了折柳手上,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两步上前,对江宁拱手行礼,“臣没有注意到娘娘前来,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江宁一个点头的功夫,那小猫便嗅着她怀中的猫食气味,步履轻快的两步跑到她的脚边。 它直起上身,两只前爪巴拉着江宁的鞋子,似乎想要攀着她的脚向上摸出食物来。 江宁无奈一笑,连忙蹲下身,摸出猫食喂它。 小猫吃得津津有味,喉咙里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折柳和陆风也围了上来,仔细看着,面露惊异。 江宁见两人如此,连忙摸出手中的猫食分给他们。 三人一起蹲下,呈包围之势纷纷摊开装着猫食的手凑到小猫跟前。 小猫目不暇接,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吃起。 三人颇觉得好笑,一起大笑起来。 喂过了小猫,陆风不知道从何处抱出了一个雕工精美的猫窝,那猫窝是木头所制,周围雕刻了精美的兰草图案,内里更是铺了软垫和锦布,看上去当真是柔软舒适极了。 他方才把这个小窝捧出来,小猫便像是瞬间明白了那是自己的屋子,两步跳着窝了进去,蜷起身子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这个可爱的模样又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陆风看着那小猫笑容温和,“娘娘,臣以后可以常常来和它玩吗?” 江宁一看他这个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她故意板起脸,问,“本宫若是不让你来你会不来吗?” 陆风的脸红了红,没有搭话。 就在陆风和小猫玩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江宁和折柳站在了一旁聊了起来。 “娘娘您学会了吗?” “什么?” “适当的时候去寻求他的帮助,他会非常乐意而且觉得自己被需要。” 江宁微微点了点头,看着陆风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微服私访 这皇宫内院难免寂寞,所以这些个宫女太监闲来无事都喜欢聚在一起闲聊八卦。 聊天都内容呢,坐不过是一些宫廷秘闻,主子间都爱恨情仇。 而折柳,向来是被排挤在这之外的。 一来,她寻得了陆风这个如意郎君,难免招得一些宫女的嫉恨,二来她身在冷宫,缺少跟外界的交流,不知不觉就被各宫的诸人排挤在外了。 直到后来,江宁和穆景昭那些可歌可泣的爱情谣言在宫中越传越烈,她的处境才稍稍改善了一些。 尽管如此,这后宫中能够与之交心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而愿意听她分享她跟陆风的恋爱心得的,也就只有江宁一人了。 因此,她抓到了江宁这个愿意听她絮絮叨叨的人,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个没完没了。 “最终要的啊,还是要收放自如,欲擒故纵,就像那个什么钓鱼一样,要掌握好收线和放线的时机才是最要紧的。” “还有啊,就是要适当合理的关心,摸清楚对方的软肋和弱点在什么地方,就像是找箭靶的靶心一样,一击命中,效果最佳。” “……..” 折柳絮絮叨叨的说了不知道多少天的爱情秘笈,结果江宁真正听进心里去的,也不过就“不要理他”这四个字而已。 这些日子她每天在屋子里逗逗小猫,做做钗子,日子便就那么晃晃悠悠的过去了。 而穆景昭,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穆景昭没有回来,那种了满地的蔬菜无人打理,江宁漠不关心,于是这打理菜地的重任便落在了折柳和陆风身上。 冷宫内的二人连着陆风,死命吃了快七日,又想方设法的去各处送,最终,他们吃的速度还是赶不上蔬菜生长的速度,而那些被送出去的,也尽数被拒之门外。 眼看着满地的蔬菜就要烂在地里,逼不得已,折柳只能这些东西都尽数拔除。 清理菜地可真的算得上是一项大工程,折柳和陆风两人合力,也花了快三日的时间才完成。 这日,折柳终于把最后的一块烂菜梗装进菜篮里拿去丢掉,刚走出宫门,便看到一位身穿黄衣锦服的男子身影一闪而过,转身便要躲进一边的墙角里。 折柳迟疑了片刻,嘴巴比脑子更快,“皇上?” 那身着金色锦服的男人脚下猛地一顿,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正是穆景昭本人。 折柳面露喜色,深觉自己就是看到了江宁和穆景昭复合的希望,她握着菜篮快步上前,对着穆景昭行了个礼,“拜见皇上。” 穆景昭的脸色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他对着折柳嘿嘿一笑,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头发,“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啊。” 折柳心中一阵莫名,她本就是冷宫中的宫女,她不在这里,能在什么地方?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有些尴尬的笑笑,“是啊,奴婢刚修整了菜地,所以出来倒一下垃圾。” “哦,这样。” 两人相对着静默了片刻,穆景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其实朕是有东西不小心掉在这里了,所以想回来拿走。” 折柳认真点了点头,“是在冷宫里吗?要不奴婢帮您找一下?” “不用不用。”穆景昭连忙摆手,他躬下腰去,沿着墙角仔细的查看了半天,“朕记得就是在这里啊,怎么没有了,真奇怪,难道是记忆出了岔子?” 折柳一脸狐疑,一开始她只觉得穆景昭是在拿她寻开心,但她看对方一脸认真的找了半天,竟然真的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弄丢了什么东西。 她找了半天,没有发现穆景昭口中的东西,这么长的时间,哪怕真的是掉在这里,估计也被清扫的宫人打扫干净了。 她正要开口询问穆景昭会不会是记错了,实际上那个东西根本没有掉在这个地方。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正巧看到了墙上那个之前江宁用作说书用的窟窿,从这个窟窿望进去,正好可以看到檐下正在逗小猫玩的江宁。 折柳心中顿时了然了,她看了身前不远处正在找东西的穆景昭,微微侧了侧身子将旁边的窟窿挡住。 “其实娘娘这些日子都很思念您。” 听到这句话,穆景昭这才缓缓的起身,他嘴角有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此话怎讲?” 这些日子娘娘虽说什么都不说,但她总是抱着那只小猫自言自语,有的时候还会偷偷抹眼泪。 穆景昭眼中似有动容,折柳连忙趁胜追击,“而且啊,娘娘还常常问奴婢,如果陆风生气了奴婢会怎么哄他开心,诸如此类的话。”折柳微微叹了一口气,话语中不乏恨铁不成钢之意,“我们家娘娘啊,她就是不善言辞了些,但她的心肯定是向着皇上的。” “是吗?朕看她一天到晚跟林统领关系好得很呢。” “嗨,皇上您还不知道咱们娘娘吗?她那心思,透明得就像净水似的,谁对她是真的好啊,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只是不善表达,可爱皇上的心是当真是天地可鉴。” “皇上您搬走的那天,娘娘可是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许久,奴婢叫了她很多声都没应呢。” 折柳说到了这个份上,穆景昭眼中的迟疑之色终于缓和了许多,他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又重新垂了下去。 “既然宁妃一心求和,朕就勉为其难的原谅她,你去转告她一句,朕准备微服私访,准备让后宫的娘娘一起陪同,让她准备一下。” “微服私访?”折柳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错愕,毕竟这微服私访的事情,还是开国以来的头一回。 “嗯。” “皇上不去亲自跟娘娘说吗?娘娘她已经想念您多日了。” 穆景昭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折柳身侧的宫墙上,眼神幽幽,似乎透过那堵墙看到了里面正在逗着小猫玩耍的江宁。 良久,他终于缓缓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 折柳微微点头,“那还有其他什么想要奴婢带给娘娘的吗?” “没有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在路上 “什么东西?微服私访?” 江宁撸猫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折柳在说些什么。 “是啊,大概是皇上想亲自去处理清水县叛乱一事。” 江宁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耳边只反复回响着折柳所说的“清水县”三个字。 她浑身一个震颤,大火漫天的画面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她手上抱着小猫的动作微微紧了紧,“不,本宫不去。” “娘娘啊。”折柳语重心长的开口,“皇上这么做是真心想要跟您求和的,更何况了,这次后宫诸位娘娘都要去哪有单单您不去的道理?” 她脑中的纷乱还不曾平息,在那场灾祸发生之后,她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家乡,再也没有回去过。 尽管如此,那漫天的大火和痛苦的哀嚎声还是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江宁很难想象,若是自己真的回到那个地方去,自己该如何面对那席卷而来的痛苦回忆。 她心不在焉,嘴里却还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本宫不能去,本宫要是去了,我的小猫谁来照顾?” 折柳只当是她还在跟穆景昭闹别扭,拉不下脸来,所以找借口逃避。 所以,她依旧充当着一个尽职尽责的恋爱专家的角色,予以江宁耐心的劝导。 “娘娘,这后宫中如此多人,定是不会怠慢了小猫。” “本宫还要处理菜地呢!皇上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还等着我去收拾!” 折柳一阵无语,她不再说话了,只是转身望向那菜地的方向,就在今日早些时候,她早已把那块地打理得干干净净。 “娘娘,夫妻总是没有隔夜仇的,您这么逃避下去也实在不是办法,说不定这次一去,您就发现其实那一切都是小事情,当下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呢。” 折柳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心戳到了江宁的心窝子,江宁呼吸猛地一顿,她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折柳也不再打扰她,只让她一个人好好思考。 冷静下来之后,她瞬间便明白了穆景昭此举的用意。 如今清水县正处于动乱之中,风声鹤唳,再加上本就是沈同的地盘,穆景昭孤身一人前去,无疑是羊入虎口,怕是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后宫中,若是只剩下这后妃三个人,届时穆景昭若是有命回朝,估计也要跟江宁天人永隔了。 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把这次外出的办事的动静弄大,越大越好,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么一来,若是穆景昭当真在清水县出了事,第一个被问责的便是沈同。 而把所有妃嫔带上,一来也是保证江宁的安全,二来,也算是把皇后当成了一个筹码握在手里。 有这么个女儿在他手上,就算是他真的铁了心思要对穆景昭一行人下手,多少也会看在沈清蓉的面子上留有一些余地。 所以,穆景昭没有来跟她商量,只是叫折柳将这个消息带到。 那便意味着,江宁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她是非去不可。 —————— 日子晃晃悠悠的便来到了穆景昭微服出巡的一日,说是微服出巡,其实他的声势造得比谁都还要浩大。 一列队伍浩浩荡荡,明晃晃的将恭国的国旗挂在车队之前,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们亲爱的皇帝陛下大驾光临了。 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了近三日,却还没进入清水县的地界。 穆景昭询问了车夫路程之后,面露惊异之色,“你当初是怎么一个人从清水县走到京都的?” 江宁没有搭话,穆景昭早已习以为常,转过头去掀起车帘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些日子穆景昭一直和江宁共乘一辆马车,也不知折柳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愣是让穆景昭铁了心思的觉得,江宁对他的冷漠都是因为害羞不善言辞。 于是,在车队出行之前,他说什么都非要跟江宁一起。 江宁的拒绝和反对都成了他口中的羞于表达和言不由衷。 最终的结果便是,江宁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勉强答应。 不过就算是始终共乘一辆马车,两人的交流也是少之又少,一开始穆景昭还试着跟她闲聊谈天,后来发现江宁不怎么搭理人之后,他也不怎么说话了,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走了两天。 听到穆景昭这句疑问,江宁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那种饥寒交迫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到的,我就一路漫无目的的跟着通行的乞儿走,他们说什么地方有吃的,我便去什么地方,走着走着有人告诉我,我来到了京都。” 江宁语气云淡风轻,穆景昭却像是从其中听出了什么别样的味道。 他原本掀着帘子的手缓缓落下,他转头看向江宁,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痛色,“那看来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上天注定要让朕遇见你。” 江宁垂下眼去,没有说话。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回到过清水县,记忆里的模样早已泛黄模糊,但这些日子,她却清晰的感觉到,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 “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 “抓鱼,爬树,打兔子。” 听到这个跟想象中完全不一致的答案,穆景昭“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整个车厢内的氛围也随之轻快了些许,“朕还以为你会说,你从小便爱黏着假胡子在街边给小孩讲故事。” 她摇摇头,“臣妾会说书是因为,那是我能学会的唯一一个不需要投钱就能做的生意。” 穆景昭却丝毫没有想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讲下去的意思,他微微侧头,“你是一个人玩吗?还是有其他小伙伴?” “跟邻居家的男孩子玩。我有一个妹妹,不过她性格安静,不喜欢这么闹腾的游戏。” 穆景昭面露了几分错愕之色,“那些男孩子愿意跟你玩?” “一开始不愿意,于是我就跟他们比试,赢了就必须带我,输了就随他们怎么样。” 穆景昭后背软软的贴上的车壁,他双眼微眯,似乎是颇感兴趣,“结果如何?” “我没输过。”江宁脊背无声的正了正,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颜色。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水县 穆景昭微微一怔,他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的的江宁,此时,车帘随着马车的前行而左右摇晃着,隐约有一点日光落在江宁眼角。 她眉梢里的那一丝自豪,连带着让这点日光都显得动人了些。 觉察到对方目光的转向,穆景昭连忙垂下眼,轻笑出声,“怪不得你那么喜欢贵妃。” “皇上,前面便是清水县了。”李梓年的声音从车前传来。 穆景昭和江宁都短暂的静默了片刻,良久,穆景昭这才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身子直直的朝着身后靠去。 “终于到了。”他整个人身子都软了下去,眼中是毫无掩饰的疲惫之色,“朕骨头都要散架了。”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顿,停下,江宁的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往后一仰,直直的朝着身后的车壁上撞去。 然而她后仰的动作方才到了一半便被止住,江宁转身望去,只见穆景昭的手臂正横在她的身后,有些生硬的将她的脊背和车壁隔开。 “无事,应该是前面的路不太好走,不要担心。” 江宁微微点头,轻声对他道了一声谢。 两人便又相对静默的坐着。 江宁抬手撑着车窗,目光不自觉的扫过身侧的穆景昭,今日他罕见的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袍子,长发梳成了最为简单的款式,连带着他整个人轮廓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车子不知道停了多久,外面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和争执声。 穆景昭和江宁二人面露困惑的对视了一眼,穆景昭率先的向前,拉开帘子对着外面的人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前方驾马的李梓年转身回头,“无事,只不过路上遇到了些阻碍,皇收口不——公子,还请耐心稍等片刻。” 穆景昭点头应下,正要放下帘子,却见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少年猛地朝着车门的方向扑来。 那人力道极大,胸前凸起的的肋骨跟车身狠狠的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颇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凛冽和决绝。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肌肤黝黑,瘦骨嶙峋,头发剃成了短短的寸头,过分消瘦的脸上颧骨有些倔强的凸起,一双眼中满是清明的决绝。 “好心人,求求你行行好,打发点东西给我吃吧。” 江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穆景昭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李梓年见此,大惊失色,连忙开口啐道,“贪心不足,要是惊到了我们家公子,就算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他话音刚落,以陆风为首的便衣禁卫军便一拥而上,架着这人往外拖去。 “善人,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求求您了。” 穆景昭眉头微蹙,“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公子,这少年应当是在叛乱下流离失所的百姓。” “既是百姓,为何不救?” 李梓年脸上面露了些许鄙夷之色,“若他只单单想要填饱自己的肚子也就罢了,但他偏偏是贪心不足的,给了吃的又说东西不够,他家里还有老老小小,给了老老小小,又说还有邻里乡亲。” 说到此处,李梓年也颇为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来,“如今这清水县一片混乱,人人自危,咱们就算能救得了几个,也只是杯水车薪,况且,咱们还有这一大队人,万事肯定要以自己为先。” 那人的哀求声在两人的谈论间越来越远。 “就不能先给他们,咱们再去买吗?” “哎哟我的万——公子啊。一开始我们也说的是给他银子,他都不肯要,说是拿来没什么用,您想想,要是这银子真的能买东西,这老无赖能不要?” 跟李梓年的谈话间,穆景昭的眉头越蹙越紧。 如今这清水县的状况似乎远比他想象中要糟糕得多。 “我下车去瞧瞧。”穆景昭这么说着,抬手便要掀开车帘向下走去。 李梓年自知无力阻拦,只点了点头,将马车交托给了另外一名小太监,紧跟穆景昭身后。 “我也一起。”车内,江宁开口道。 穆景昭转头看向她,目睹她眼中的坚决之后,便不再阻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穆景昭和江宁并肩而行,李梓年紧跟二人身后,三人一同朝着车队前方走去。 车队前,陆风和陈副将驾着那位瘦骨嶙峋的少年扔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之下,在他身侧,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女瑟缩着,靠在他的怀里。 陆风弯下腰,不知道低声在那位少年耳边低声叮嘱了什么,又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一把干粮塞进了少你阿妈的怀里,这才转身离开。 不料,他方才转身,那少年却随手抓起路边的一块石子直直的朝着陆风的后脑砸去。 随着那块石子袭来的,还有不堪入耳的咒骂,“不给就不给,装腔作势给谁看哪?又要干坏事又想落个好名声,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这么一点东西,你们还是留着去打发叫花子吧!” 所幸陆风神思敏捷,身形一闪,将飞来的石子躲过,那恶毒的言语却毫无防备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块石子在地上咕噜噜滚动了两圈,落在了穆景昭脚边,穆景昭垂头,看着那块石头良久,没有说话。 那边,恶毒的诅咒还在继续,“你们这些大人物,不过是些人面兽心的夭寿货!又要显得高贵心肠好,又舍不得掏腰包买几句好话,哪有这么划算的事情!” “是啊是啊!你们有钱人的心肠啊,当真是歹毒得很!” “要不是你们都把钱拿走了,我们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遭应和声齐齐响起,江宁这才意识到这一片,遍地都是衣着破烂的流民,年纪小的不过还在母亲的怀里吃奶,年纪大的已经约莫七八十的模样。 每一个人皆是瘦骨嶙峋衣不蔽体。 陆风在这阵阵辱骂声中红了脸,却还是碍于这些人的脸面没有回嘴。 眼看着那辱骂声一浪高过一浪,穆景昭的脸面也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了。 这些人的话看似都是在辱骂着有钱人,实则字字句句都落在了穆景昭这个人的身上。 这些辱骂听起来好似怨毒没有半点逻辑,但细细品来,莫不是说穆景昭这种人,享受着百姓缴纳的税款过着奢靡无忧的生活,却又在百姓水深火热之时无动于衷 第一百四十七章 落叶 虽然那百姓的辱骂自然也有他其中的道理,但这一切,确实也不该由陆风来承担。 江宁深知,这些禁卫军的东西无一不是有他固定的份额和数量。 每日定时定点的发放,陆风一旦把自己的食物拱手相让,那就意味着他今日可能就只得饿一天。 这怎么说,都算不上陆风应尽的义务。 江宁看着陆风那越来越红的耳根,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两步上前,挡在了陆风身前。 “这位小哥,这时是我们最近初次来到清水县,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还请你解答。” 许是因为江宁面貌生的温和,跟他年纪相仿,语气又实在是温和有礼,那少年的表情竟真的在她的询问之下稍稍缓和了一些。 “问吧。”语气依旧是的不冷不热。 “请问,此地在发生叛乱之前,你们的生活是否是安稳富足,安居乐业。” 那少年毫不犹豫的翻了一个白眼,似乎不想跟她多说废话。 “那当然是。”如若不是这样,大概这些人也不会生出那么多的怨气来。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大家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叛乱所带来的?” 那少年像是隐约从江宁的话语中品出了一些别样的滋味,但他还是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去怨恨那些发动叛乱的人,反倒是怨恨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外乡人?” 那少年的表情微症,眼中似有几分动摇。 就在这时,他身后一位看似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叫道,“要不是你们这些有钱人整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偏偏要逞什么英雄,求什么权利,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那妇女声音沙哑,却难掩尖利,她头发蓬乱,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破麻衣,裸露在外的臂弯和小腿满是污泥,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她的身材比在场的其他流民要勉强丰腴一些,看得出来她原本的生活也算不上差。 不等江宁回应,那妇女又继续开口,“你这个小浪蹄子净说些风凉话,自己得了便宜去攀权富贵,倒是有本事来教训我们来了?” 江宁忽然被梗了一下,原本为陆风辩驳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所有的战争,叛乱,无论是为何,总是带着血腥和恐怖,不管这一切的人初衷是什么,这些黎明百姓都难免会沦为狂风暴雨里随风飘落的落叶。 身不由己,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被碾碎了,踩进泥里,悄无声息。 她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惭愧,为自己说出的这段话,为宁妃的身份,为这段日子自己享受的一切。 最终,她的脑袋缓缓的垂了下去。 “抱歉。”浅浅的一句,细若蚊蝇。 恍惚间,江宁似乎也明白了,李梓年为什么会说,这根本不可能帮得过来。 只要清水县的叛乱一天不被平息,这样的事情就一天也不会消失,苦难永不消散,流民无穷无尽。 穆景昭依旧静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江宁如此,他也缓缓垂下头去,不深不浅的行了个礼。 “陆风,去吧咱们的干粮全部拿来,分给他们。” “皇,公子?” “去吧。” 陆风点头应下,带着几名护卫朝着后侧的货车走去。 听到穆景昭的这句话,那流民的怨毒微微停顿了一下。 “你不要以为你这么做我们就会感激你,这都是你们欠我们的。” 就在这时,车马行进的声音从车队前方传来。 江宁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车队缓缓朝着穆景昭的方向行进,而车队里护送的,则是一辆装点考究的马车。 闻此,流民们下意识的想要一哄而上,故技重施。 而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们想要如此,马车将停,前面驾马的几位锦服青年动作井然有序的下马,朝着满地的流民四散开来,动作麻利的架起流民带开。 那少年面露惊恐,下意识的抱紧自己身侧的少女,仓皇看向穆景昭的眼中竟有几分哀求。 “你们要干什么!”穆景昭闷声大喝,随着他的一声呼喝,周遭的禁卫军纷纷闻声而动,利剑出鞘,朝着那些架着流民的青年而去。 那些流民似乎是被吓傻了,也顾不得不久之前跟穆景昭发生的那些个不愉快,无措挣扎着朝着穆景昭的方向惊声求救,“公子,您救救我们吧公子!” 双方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就在这时,那辆被护送的马车掀开帘子,从其中走出了一位身着锦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满面油光,一双眼中满是狡诈的奉承。 来人正是大沈同。 “公子稍安勿躁。” 他笑着,对着在场的诸人摆摆手,假意严肃喝道:“不分轻重的东西!没看到公子在这里嘛!胆敢放肆!” 他喝完,转头面向穆景昭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如以往一般的讨好笑意。 江宁瞬间明白了,这清水县原本也是隶属于沈同的管辖范围,虽然不是直接管辖,但这清水县的县令早已在叛乱中被杀。 至此,这清水县的县令一职便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被下面的官员推来推去,总是有千百个理由来推辞。 于是,这个事情便就这么搁置了下来,于是,在这样无人管辖的状态下,身为上面几级的沈同,为表示他对此事的重视,于是只能亲自前来迎接。 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对穆景昭微服私访这一决议的回复。 穆景昭微微欠身,“大人。” 沈同连忙拿出了如往常一般的惊讶颜色,“公子当真是折煞老夫了。” 那僵在原地等流民看到这里,无一不是面露呆滞之色,原本他们只是以为穆景昭一行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商贾,所以敢如此放肆。 但如今看来,身份定是不俗,再加上前些日子一直都有皇上将要微服私访的流言,这么下来大家也算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穆景昭此事也没有跟他继续客套下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沈同微微点头,继续说道:“这清水县内如今是乱得很,老夫在城中有一处宅邸,若是公子不嫌弃,可以暂居于此。” 第一百四十八章 腐坏 穆景昭不置可否,他随着沈同走出去两步,目光缓缓落到了周遭被护卫所控制的流民身上。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穆景昭沉声问道。 沈同的目光缓缓的在在场的一行人脸上划过,转向穆景昭的时候又换上了与往常如出一辙的笑容。 “臣下来会想办法安置。” 饶是穆景昭再怎么不相信沈同的说辞也不好继续讲下去,他微微点头,“若是人手不够,可以向我开口。” “是。”沈同对着那些流民身边的护卫打了个手势,护卫随即放下手中控制的百姓,转身朝着沈同围拢去。 “公子请。” 穆景昭扶着江宁上了马车,而自己则是独自去车队里找了林徵。 叮嘱其留下仔细盯着沈同行事,确保流民的安全。 他这个行为堂而皇之,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看似是在吩咐林徵,实际是在告诫沈同。 交代好一切,穆景昭重新上了马车,而沈同所属的马车也同样调转了方向朝着清水县的方向前行。 再重回车上,江宁和穆景昭都显得格外沉默,车轮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江宁掀开车帘,车外,那些个流民不断倒退,直至消失不见了。 方才路过城边的一片树林,一阵腐烂的恶臭味迎面而来,江宁对这个味道很熟悉,是肉类腐烂的味道。 以前她身居破庙里,日夜都是跟老鼠野鸟为伴,寺庙破败贫瘠,别说是食物了,就连一些简单的桌椅柱子都被腐蚀得难遮风雨。 那些老鼠找不到吃食,便夜夜啃噬庙内的桌椅板凳。 偶有几只山上的野猫嗅到了这庙间老鼠的气息,便偷偷溜进庙中抓老鼠取乐。 那山间的野猫自然比家猫要健壮灵活许多,抓老鼠对它们而言便是轻而易举,抓老鼠抓得多了,肚子填饱了,那些顽劣的野猫便开始抓那些老鼠取乐。 只把那老鼠生生啃咬折磨死了便丢到了一边,不再过问了。 久而久之,颇庙中藏匿的老鼠尸体腐坏了,整个庙宇便会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 江宁一开始还会耐着性子去寻找老鼠的尸体丢掉,然而,她丢掉一批,那些野猫又会重新创造出一批。 久而久之,她也就干脆放弃了,在那恶劣的环境的里听之任之,时间久了,她竟也习惯了那股诡异的味道。 但,那股老鼠尸体腐败的味道又跟她此刻所闻到味道所不同。 往日里她闻到的老鼠气味只是淡淡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若是不仔细去闻,也闻不太出来。 而今日里,那股腐烂的臭味竟然像是跟迎面而来的空气融为一体一般,呼吸的每一个瞬间都带着那股浓郁的味道。 江宁下意识的一阵反胃,原本掀着帘子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俯身便干呕了起来。 穆景昭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她,江宁也顾及不得太多,扶着穆景昭的胳膊干呕了半天,终于扶着胸口缓缓坐直。 然而,那种恶心感带来的眩晕感长久的萦绕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还好没有吃东西,不然要是吐出来什么,估计穆景昭又要让她赔钱了。 江宁一边抚着胸口为自己顺气,一边晕晕乎乎的想。 “要不要喝点水?” 不等她回答,穆景昭已经将水壶拧开,送到了她的唇边。 江宁伸手接过了,毫不犹豫的仰头灌下去几大口,这才感觉自己头脑中的眩晕稍稍缓和了些。 “谢谢。”她把手中的水壶还给穆景昭,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了穆景昭泰然自若的神情,江宁面露错愕,但随即也明白了过来。 之前穆景昭可是随军打仗过的人,自然是对这种尸体腐败的味道给闻惯了。 此时正值初夏的,一个人从死掉到腐坏到变成一捧白骨也不过几天的事情,该庆幸的是现在的天气还算不上太热,若是到了盛夏,瘟疫一旦流行起来,便更麻烦了。 两人对这股尸臭味的来源心照不宣,竟也是相当敬业的没有交谈,也没有再试图掀起帘子查看窗外的风景。 只彼此沉默着,安静的接受着这一场来自清水县的这一场洗礼。 车子不知道前行了多久,江宁竟然也闻不到那一股恶臭味了,天色将晚,几只乌鸦哀叫着飞掠而过,前面的车夫轻声喊了一句“吁——”车子缓缓停下。 李梓年掀开帘子对着车内的江宁和穆景昭开口,“公子,夫人,咱们已经到了。” 穆景昭和江宁闻声点头,依次下了车。 沈同带领着穆景昭一行人往前,随行的众人皆是下车跟随,唯独柳锦馥没有了踪迹,穆景昭像是已经习以为常,没有追究,而江宁则还陷在一路上的景象给她带来的震撼中,并未发现此刻少了柳锦馥一行人的存在。 江宁下车便见一座白壁青瓦的住宅,那住宅占地面积极广,跟皇后的宫殿来说怕是有过之无不及,院内假山楼阁,茂林修竹应有尽有,典雅素净,但布局却没有半点章法可言,只一味的堆砌。 如此一来,不仅没有看出房屋主人的高雅品味,反倒是颇具几分附庸风雅之感。 江宁暗自唏嘘着,这里青山绿水,跟刚才自己在城外所看到的当真不像是一个世界。 她不明白为何沈同便要选择如此奢华的一间屋子来接待他们,在外界如此混乱的局面中,他们就算是在这么安稳舒适的庭院中估计也睡不安生。 就在她困惑之时,沈同开口道:“原本老臣也觉得给皇上娘娘们安排如此奢华的一座宅院实在是有些不像话,无奈臣只有这么一处地方能够容纳如此多的人,也唯有这么一块地方最为安全。” 穆景昭微微颔首,不再多问,表示理解。 沈同继续领着众人向前,一边朝着宅院的大堂行进,一边对着众人开口,“臣已经备好晚宴,只等各位休整片刻便可以用膳了,至于房间,就由各位自由分配了。” 沈同领着众人从大厅穿过,来到后院中,这后院中分布着许多屋子,间间都是干净整洁布置典雅,只是这屋子都挨得极近。原本被层层宫墙隔开的人,住在这里反倒像是变成了最寻常不过的邻里乡亲。 “反正,这房子,绝对是够的。” 沈同打了个手势示意各位自便,便随意找了个由头离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宅子 沈清蓉主持着分配了一下屋子,按照惯例将最好的一间留给了穆景昭,而沈清蓉和柳锦馥则分别住在的穆景昭屋子的左右侧,江宁次之。 众人都回了屋休整,江宁东西少,收拾起来费不上多少功夫,很快收拾好之后,她推开屋门观察了一下,只见左右邻里都房门紧闭。 心知众人都还在收拾,她闲来无事,便带着折柳,推开房门便走了出去,想要随意在院子里转转。 江宁方才走出去两步,便感觉自己像是隐约嗅到了一阵油漆的味道。 其实这股味道在屋子里也有,甚至要比屋外的这一股要更为浓郁一些。 只是那时江宁的鼻子还没有从沿途的尸臭味中缓过神来,自己又忙于收拾屋子,自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留心屋子里的味道。 而等她真正走出来,夜风拂过,让她的神思和鼻子都逐渐苏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了这股味道的不同寻常之处。 “你闻到了没有。” 折柳应声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像闻到了一丝,新鲜的漆味。” 确认自己的鼻子没有出现问题之后,江宁左右张望了一番,此时天色渐晚,整个宅邸都被深蓝色的夜幕所笼罩,连带着原本色彩鲜亮的外墙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暗淡的薄纱。 这时,江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今日来她来到这宅子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里真的太新了,墙壁柱子上甚至都还带着新鲜的漆印。 而屋子里也是一片寂寥,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有人住过。 江宁一边左右打量,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其实这宅子就算是看起来新其实也算不得奇怪,毕竟沈同绝大多数时候都身在京都,可能只是多年之前随意在这边买了一个宅子放在这里没有时间住,最近才刚休整完成,也说不准。 江宁和折柳二人沿着小路缓缓朝着后院的方向前行,偶尔有几名挑着灯笼的下人匆匆而过,却并未行礼。 折柳恼怒,双眼紧盯着那擦身而过的两名侍女,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声,“什么态度,见了咱们娘娘居然都不行礼。” 江宁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听到折柳的话,她有些惊愕的瞪大眼睛,这惊讶不是对那两名不知礼的下人,而是对折柳。 “你这个小丫头,哪来那么高的心气。” 江宁本就没什么架子,再加上平时经常跟下人打作一团,自然是不会管别人给不给她请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折柳见她一脸无所谓,一跺脚,有些急了,她一拽江宁的胳膊,迫使江宁停下,压低声音在江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娘娘,这可是沈大人的宅邸。” “沈大人的宅邸又怎么了?” 折柳看上去几乎都要被她给气晕过去了,“沈大人,是皇后娘娘的父亲。” 她这么一说,江宁倒是瞬间明白了,现在他们是在皇后和沈同的地盘上,在朝堂上,沈同和江清远不太对盘,在后宫里,皇后更是屡次置她于陷阱。 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每一个下人的态度都代表着皇后和沈同。 所以,自然不该对此掉以轻心。 “奴婢这就去找她们回来。” 江宁本来也对这些礼数上的事情不甚在意,再加上她日常里本就不喜铺张,衣服简单朴素,身上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皇家气度。 所以别人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丫鬟,她也没有很在意。 她也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来麻痹自己,逐渐让自己忘却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正想要阻拦,不料折柳是个性急的,两下就挣开江宁朝着那两位小丫鬟走去。 “你们见了我们夫人为何不行礼?!”折柳态度算不上好,嗓门又不小,这一嗓子把那两名小丫头猝不及防的吓了一哆嗦,险些跌倒。 那两名丫头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身后的江宁一眼,面露歉意。 折柳却还想要不依不饶。 江宁无奈,只得两步上前,走到折柳身侧,“无事了,你们走吧。” 那两名小丫头如释重负的转身离开,走出去两步这才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的转身,又及其别扭的对江宁行了一个礼,这才离开。 “娘娘,您不能这样。”折柳一脸无奈,“真的不知道沈大人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小丫头,行个礼都能行成这样,像什么话?” 江宁无奈,“我们这次是来处理叛乱的,并非是游戏,凡事以清水县为先。” 就在她说话的功夫,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屋顶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江宁确信自己看到了,那是一个人影。 她面露惊讶之色,连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娘娘,您怎么了?您去哪儿啊!” 折柳和江宁一前一后的跑到了他们不久前离开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晚,各个屋子里烛火点亮了,暖橘色的火光映在窗上。 江宁行于檐下,缓缓的从一间间屋子外走过。 折柳原本还因为江宁突如其来的转变而困惑不解,可见江宁如此严肃谨慎,她也不再说话,学着江宁的模样轻手轻脚的跟在她身后, 烛火中,隐约可以看到屋内的人形,等到穆景昭屋子之时,她看到穆景昭独自一人坐着,似乎是在喝茶。 而下一秒,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穆景昭的身后。 江宁瞬间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来不及思索的,她瞬间便推开了穆景昭的大门,“皇上!” 房门推开的瞬间,穆景昭和他身后的林徵皆是面露了些许惊讶之色的望向她 短暂的惊讶之后,穆景昭率先开口,“有什么事吗?” 江宁看着那两人,登时有些尴尬,她有些结结巴巴的开口解释,“我,我刚刚看到林统领的身影一闪而过,以为是——” 穆景昭眼中有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微微点头,“没事了,不担心,一般的刺客还动不了朕。” 江宁点点头,也不再多话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她正要关门之时,穆景昭陡然叫住她,“等一下,你进来,朕找你有要事。”(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叛乱 她看了屋中的二人,心中大概也明白了什么,于是她转头,对着自己的身后的折柳轻声叮嘱了一句,“你先回去。” 折柳倒也不再多问,只微微点了点头,又对着江宁服了服身子这才转身离开。 江宁迈进屋子,顺手拉上了门,屋内的烛火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了一下。 穆景昭面含笑意,他随手拉了拉自己身边的椅子,“来这里坐下。”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依言过去落了座。 待到她完全坐好了,穆景昭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林徵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宁在场的缘故,林徵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脖子,这才缓缓开口,“臣今日一路尾随了沈大人的随从,那些人依言将那群流民送到了一处废弃的庙宇勉强栖身,又给了他们些吃食和生活用品将人安顿好了,这才离开。” 这一切倒是完全在江宁和穆景昭的意料之中,毕竟林徵此人名为查探,实为监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些人也不敢动什么手脚。 江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转念一想,如今乱世之中,短时间能找到如此大的一所收纳流民的处所根本不可能,若是能有一处栖身之所已是奢望,庙宇,想必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臣今日去城中查探了一番,也对城中的情况有所了解。” “但说无妨。” 林徵嘴唇微动,正要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此处是江宁的故土般的面露些许迟疑之色,他垂眸,猝不及防的和江宁对视了一眼。 江宁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极少被人这么看着,她倒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要不你也坐下吧,我不习惯这么被人盯着,感觉有点奇怪。” 见她这么说话,穆景昭微微抬了抬下巴表示认同,毕竟江宁宫中平日里那副没规矩的样子他也见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林徵依言去搬了椅子,此时江宁和穆景昭相邻而坐,穆景昭的另一边便是窗户,他别无选择,只能在江宁的身侧坐下。 江宁看了一眼自己右侧的穆景昭,又看了自己左侧的林徵,那股不自在的感觉不仅没有减淡,反倒是愈发深了些。 她浑身不自在的扭了扭,不再去看自己身边的二人,自顾自的抬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穆景昭见她如此,目光示意了她一下,又低声轻咳了两声。 江宁闻声,拿起茶壶放到了穆景昭身前,不料他既没有拿起,也没有道谢,只是对林徵开口,“继续吧。” “今日臣见到城中的景象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混乱,然而只是处处房门紧闭,街上一片寂寥,空无一人,跟鬼城差不多。” 听到林徵的这一说辞,江宁顿时心生了几分疑惑,既然是混乱,那那些流民为什么只是集中在郊外树林,而不在城中呢? 她面露困惑之色,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抬头瞬间,目光不自觉的瞥向自己身侧的穆景昭,双方对视了一眼,却又及有默契的都没有开口。 “据臣在城边流民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次的暴乱十分奇怪,那些个暴徒每隔一段时间便有目的的行凶,只挑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下手,一下手便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也只是杀其家主主人,并不伤其家婢。”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生一次类似的事情,且行事作风也毫无规律可言,今日可能是一位豪门巨贾,明日便是一位地方官,后天便是酒楼歌院。猛每次事发都毫无征兆,因此,这城中凡事有些家底的都人人自危,每日闭门不出,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轮到了自己。” 江宁的眉头在林徵的讲述之中不断蹙紧,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事风格,处理起来当真是棘手。 清水县虽然只是个县城,但好在前些年商业发达,百姓安居乐业,那些个做过小生意的人家里多少都有些底子。 虽然这些年清水县最引以为傲的商业没落了,但好在这个地方物产丰饶,矿产颇多,就算再穷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那那些城外的流民——” 似乎是明白江宁心中所想,林徵缓缓开口,“那些流民原先也是豪门贵族家里的家仆婢子,那些豪门贵族被杀,这些家仆婢子也无家可归,本来也一家一户也不会有几个人,只是这叛乱时间久了,不知不觉竟也是积累了那么多。” 林徵说着,声音逐渐在字句间小了下去。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身侧的江宁一眼,眼中似有几分怜悯。 听到这里,江宁心中不由得有些唏嘘,那些作乱之人,本来也是一心想要留这些无辜之人一条生路,没想到,竟然不知不觉的将这些人推入了一个更为绝望的境地。 就在江宁陷入情绪之时,穆景昭很适时的出了声,“那为何会聚在城外。” 林徵收回目光,神情中竟然流露出几分仓皇,“那些城中幸存的人,人人自危,日日闭门不出,而那些被迫流浪的流民至此没有栖身之所,只能在城中流浪乞讨,性子不好的便抢掠,随着人数的增多,城内愈发的混乱。最终,为了自保,那些城中的人便将这些流民通通赶出了城。” 江宁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如此危难之时,不曾想,关键时刻给自己的人落下刀子的,也还是自己人。 听到这里,穆景昭也不动声色的为自己倒了杯茶,兀自喝了起来。 这个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很多。 若是寻常的叛乱骚动也就罢了,光明正大的打一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下便见分晓。 可如今,他们甚至连此次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三人相对无言的坐着,仿佛连空去都凝滞了,只剩下了穆景昭轻微的咽水声。 “阿徵,你明日便想办法去搜集那些遭了灾祸的人家的信息,全都搜集起来,越快越好。” “是。” 穆景昭一声吩咐下去,竟然再也没有了后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李梓年的声音。 “皇上,该用晚膳了。”(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目标 晚膳自然是由沈同这个主人家亲自来主持,为穆景昭接风洗尘,菜色自然是丰盛的,各色的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桌。 按理说,这本就是臣子应尽的本分,可如今,穆景昭一行人在路上看过了流民食不果腹的惨淡景象,这满桌的佳肴竟也看来颇为讽刺。 饶是满桌的食物怎么丰盛,也让人食不知味了。 晚宴上,沈同卖力的展现出他在官场中的那副逢迎圆滑姿态,端着酒盏谈笑丰盛,整个桌上都洋溢着他浮夸的笑声。 而他迎合的对象穆景昭,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里的所见而兴致缺缺,就算是面对着这满桌的佳肴,也不怎么动筷子。 只是偶有被沈同叫到,他这才微微勾唇,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口喝下,其余时间竟是沉默。 这满桌的尴尬氛围倒像是丝毫没有影响到一旁的柳锦馥,她依旧一袭红衣,神情淡然的坐着,埋头漫不经心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她整个人本就面貌惊人,跟身边之人完全不像同一世界之人,再加之其气度非凡,表情淡漠,饶是让一向圆滑精明世故的沈同都有些望而却步,只是偶尔试探性的跟她交谈,见她屡次没有反应之后,于是只得放弃了。 江宁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唯恐自己被沈大人抓去寒暄,于是只能一个劲的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以此证明自己的嘴巴没空。 沈同几次转头向她,便被她满嘴的食物吓到了,本来心中还想着应该出于礼貌说几句,但念及,江宁从来都不是个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 要是她不小心在说话间把嘴里的食物喷了出来,这精心准备的晚宴怕是要就此被毁,念及于此,就只能作罢。 整个宴席上,最惨的,莫过于沈清蓉,她本也因为这连日来的奔波而身心俱疲,还不容易得了个空子,想要好好歇息一下吃一个安心的晚餐。 不料一桌子各怀心事又向来不爱给人面子的人,竟然让原本在人际中如鱼得水的沈同接连碰了好几个软钉子。 心中烦闷却又不得不做出主人姿态的沈同逼不得已,于是也记忆只能硬拉着自己的女儿一唱一和的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一场宴会下来,父女二人脸都要笑僵了,却也没能让晚宴上的氛围舒缓半分。 晚宴结束,沈同拉着沈清蓉去话家常,柳锦馥依旧端坐在位置上没有半点走的意思,穆景昭瞥了自己身侧的江宁一眼,此刻的江宁,因为晚宴上没有节制的饮食,整个人已经被撑得瘫软了下去。 所幸她衣着宽松,不然,估计别人估计要以为她是不是怀了几月的龙胎。 “陪朕去走走。”穆景昭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江宁。 “我不去。”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这桌上早已没有了外人,于是江宁的行事愈发的肆无忌惮了起来,她懒洋洋的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子,眼睛弯弯的眯起。 原本心中就憋闷不已的穆景昭被她毫不留情的拒绝,心中也有些烦躁,要是换往日,估计他要也就随她去了。 “就去花园里走走,消消食。” 听闻是这个事情,她便更不想去了,“不去,我肚子好撑,好难受。” “出去走一走会好很多。” 江宁难得见穆景昭话语如此执拗,她半合的眼睛终于睁大了些许,就在她抬眼的瞬间,目光却不自觉的看到了一旁的柳锦馥。 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再继续吃饭了,只是那般神情淡然的端坐着,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难道贵妃娘娘不离开也是因为吃太多了?江宁漫不经心的想。 她仔细回忆了不久前吃饭的画面,却并未发觉柳锦馥有吃很多东西。 难道是因为她有其他的事情? 她的目光缓缓移到了穆景昭分外坚定的目光下,似乎是从这两人的反常里找到了些许答案。 于是她缓缓点头应下,“好吧。” 听到她这么说,穆景昭也稍稍短暂的错愕了片刻,但随即。脸上又被更甚的欣喜所取代,他随即起身,跟江宁一前一后的向外走去。 夏夜,空气里回响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聒噪虫鸣,夜风轻拂,空气里带着些许草木的香气,江宁原先还因为自己肚子而有些不适。 此时此刻,那空气中的草木香气肆无忌惮的涌入她的鼻腔,连带着将她烦闷的心情都吹散了几分。 她跟穆景昭并肩,不紧不慢的在小路上走着,没有带下人。 这院子虽然跟正常的宅子比较不算小,却也一眼就能望到尽头,自然也比不上皇宫内院的御花园。 穆景昭方才走出去几步便缓缓站定,江宁也随着他的动作停下。 “朕想知道,你对此次叛乱一事,有什么看法。” 江宁微微有些错愕,穆景昭的所说,完全在她的料想之外,她本就只是街边的一个小混混,皇家贵族的局外人,就算要与人商量此事,也实在轮不上自己。 但随即,她也明白了,这毕竟是自己的故乡,论熟悉,怕是同行的谁都比不上自己。 “有些蹊跷,按照林统领的说法,那些犯案之人倒不像是故意想要制造全城的混乱,反倒像是在复仇。” 穆景昭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她的说法。 如此有针对性的行动,似乎也就只有复仇这一行为能说得通。 若是只单单贪图钱财,大概也不用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搞得人人自危。 这种行为风格,倒像是故意制造出一种恐怖的氛围,让他所有的仇人都陷入恐惧之中。 而他的仇人,便是富人。 想到这里,江宁眉头微蹙。 “怎么了?” 此时天色已深,穆景昭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也能隐约感受到脸部轮廓变了一下。 “我们的目标太大了。” 江宁声音很低,却字字停顿,咬字颇重。 穆景昭微微一怔,瞬间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那些人的目的是所有富人,那他们此时的目标为免太大了,方才在城边便已露富,入了城又住进如此奢华的宅子。 这样的行径,无异于羊入虎口。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故土 这个事情细细想起来,江宁竟是觉得自己浑身激起了一身的冷汗。 现在他们身在沈同的府上,吃的用的皆是牢牢把握在沈同的手中,若是沈同随便存了一点心思,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一点毒,他们一行人怕是在劫难逃。 似乎是明白了江宁心中所想,穆景昭缓缓开口,“沈大人一直行事周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背上弑君的骂名。” 江宁沉默了一会,虽然她心中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但毕竟只是凭空揣测,不能用这么子虚乌有的东西便去为朝中的肱股之臣定下这么大的罪名。 穆景昭缓缓开口,声音倏地低沉下去几分,“朕晚些便吩咐李梓年把宅子里的佣人都换成自己人。” 虽然他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带来的人手根本就不够,就算是再怎么小心,也免不了外人插手。 穆景昭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连带着他夜色中的轮廓都缓缓松弛了下去。 “不管事情如何,还是先等阿徵的消息再说吧。” 江宁认同点头,如今他们身在别人的地盘上,行事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每一步都要走得深思熟虑。 两人在这深夜中呆久了,竟然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夜色,似乎是看出了江宁表情的凝重,穆景昭轻声笑了出来,“不过倒是你,万事小心才是。这次要是皇后再暗中对你下杀手,可比宫中更难防范了。” 穆景昭说话的语气轻松明快,但江宁的表情却不仅没有因为他话语中的轻快而舒缓下来,反倒是更凝重了几分。 她猛地仰头,正要质问穆景昭,为什么不干脆将自己独自留在后宫。 然而,就在她仰头的那一刹那,她却被穆景昭身后的景色所吸引。 此时天色已晚,浓郁的夜色将远处的山峦勾勒出不甚分明的轮廓,低低矮矮的院墙上环绕了一圈,唯独她正前方的那一块地方,山顶的部份凸起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直角形山峰。 然而因为夜色过于浓郁,山顶上又有云雾缭绕,那直角的山峰也在这夜色中被模糊了些许,看上去有些不太分明。 江宁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很古怪的熟悉感。 但也只是一瞬,那股古怪的感觉便烟消云散,毕竟现在是在她的故乡,自己在这里生活了近十三年,会感觉熟悉再正常不过。 “怎么了?” 穆景昭开口问她,心中自然而然的将江宁的反常跟自己的话联系在了一起。 “你这些日子尽量小心些,特别是饮食方面,朕会专门派人保护你的安危。” 江宁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了,毕竟他们只是在一个小宅院中,而且柳锦馥就住在她隔壁,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呼救也应当是能听见的。 穆景昭不知道江宁心思,只当是她对自己安排的认可了。 两人也不再说话了,就借着微弱的光亮,沿着小路缓缓前行。 这次外出巡游,还是江宁和穆景昭二人第一次正式的待在一起,虽说谈不上生疏,但这言谈举止之间,却还是隐约像是生出了一道说不出的隔膜 横在两人中间,言谈举止间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江宁不主动提及,穆景昭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跟江宁相识那么长时间,自己对她的脾性也有些了解。 要是他铁了心思要跟江宁赌气下去,那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两人分道扬镳,从此生分。 念及于此,他心中的那点子清高自傲都被抛之脑后了。 夜风拂过,风中带着清爽的水腥气和草木香,这清水县本是个风水宝地,矿产丰富,依山傍水,前些年商业发达最为繁荣之时,跟京都比起来竟是有过之无不及。 只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清水县的富裕丰饶吸引来了太多觊觎的目光,竟然也落得了如今这个满目疮痍的下场。 江宁如今唏嘘竟也不知道从何唏嘘起。 “等朕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你再带朕好好在你长大的地方逛一逛。” 江宁一怔,随即微微点头,“好。” “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注意吃的东西要千般小心。” 她点头影响,两人便再度相伴着往回,穆景昭将她送到房门口,转身离开。 江宁一看,果然瞧见自己的房门口守了已陆风为首的不少侍卫,却没见林徵。 如今他们几人的屋子成排分布,这守卫上的差距更是一目了然了。 虽说其他人的房门也有禁卫把守,但也都是只有四人而已,唯独江宁的屋前,竟是有足足八人,多了一倍有余。 与其说是保护,更像是一种警告。 陆风一间她,便颇为亲切的开怀笑了起来。 她瞥了陆风一眼,忍不住出言调侃了一句,“便宜你小子了。” 陆风笑容更加开怀,能来江宁房间门口驻守他自然是开心的,毕竟这就意味着日后他想要跟折柳见面,也就一个开关门的事情,这可比在宫中要方便得多。 江宁不再多言,转身便要进门,就在她将要推开房门之时,却又忽然停住,她微微侧头,在她房间边上,柳锦馥的屋子灯火通明。 她调转方向,来到柳锦馥屋前。 侍卫知道她跟柳锦馥交好,自然也没有阻拦,便任由她来到柳锦馥屋外。 江宁抬手敲了敲门,屋内,梦吟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是我。” 梦吟的身影不断向着的屋门的方向靠近,她拉开房门之时便已经露出微笑,“娘娘快进来,咱们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江宁心中狐疑,却也没有多问,只随着梦吟进了门。 屋内,柳锦馥独自端坐于桌边,一盏盛了茶水的青瓷茶水正被她握在手心,指腹不紧不慢的摩挲着杯沿。 见她进来,柳锦馥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意,那笑容煞是灿烂,却又总让人觉得其中暗含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愁绪。就如同柳锦馥这个人一般,她总是装扮的极尽娇媚明朗,言谈举止却又总是带着几分疲惫。 这种复杂的感觉交融在一起,倒是让她生出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就如皑皑白雪中一支傲然而立的红梅。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柳锦馥似乎对她这样的表现早已习以为常,她对江宁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江宁这才发现,在柳锦馥的对面,正放着一个盛满了茶水的茶盏,里面盛满了茶水。 “本宫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保护 江宁面露了些许惊讶之色,但随即,她的脑中便有些不自觉的回想起了她那日去宫中翻墙的事情,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随即,便应声落座。 江宁手握着那杯茶水,茶杯边缘还温着,想必已经在这里晾了许久。 她端起茶盏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茶韵清远,口齿留香,连带着她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些许。 “本宫答应了。” 江宁面露惊愕之色,自己还没说出自己的请求就被这么轻而易举的接受,万一自己提出的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呢? “娘娘知道臣妾的请求?” 柳锦馥不置可否。 “那娘娘的意思是,您同意回宫后去我的菜园子帮我种菜啦?” 柳锦馥一愣,微微抬头,正对着便是江宁一张显得有些夸张的脸。 她认不出的大笑出声,笑声娇媚而明朗,良久,她才止住了笑意,有些嗔怒道:“你这丫头。” 柳锦馥轻咳两声,神情恢复自如,她从自己的袖管中拿出一小包药粉递到江宁面前,那药粉用普通的油纸包着,也就半个掌心大小,看上去倒颇像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这药粉你且随身带着,关键时刻将其扔出,能让人双目如火灼,能暂时拖延时间让本宫来救你。” 江宁微微点头,小心的将桌上药粉收好。 “多谢娘娘。”她顿时心生了几分愧疚起来,自她入宫以来,一直都被各种人保护着,如今这欠下的人情倒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这次是在自家的地盘上,皇后应该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手,不过,多小心点总是没有坏处。”她手间的茶盏转了转,“也不知这男人有什么好的,竟是能让她做到这种地步。” 江宁心中一惊,心中大概明白了柳锦馥口中的男人是穆景昭。 柳锦馥不知沈清蓉一家一手策划让江宁替嫁一事,自然也不知道沈大人行事中暗藏的野心。 因此,这所有的一切落在柳锦馥的眼中,很自然而然的便就成了沈清蓉为了获得穆景昭的宠爱而不惜冒着得罪江、柳两家。 江宁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皇后的行事风格落在他人的眼里竟然是这样的。 但是,她心生了几分困惑,柳锦馥不是也恋慕穆景昭吗?不然她怎么又会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甚至不惜得罪自己的亲弟弟。 尽管如此,江宁却也没有出言询问。 反倒是柳锦馥像是忽然想到了穆景昭和江宁那形影不离的关系,顿时便觉得自己话间有些不妥,“这感情啊,当人是误人。”她手中的茶杯转了转,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宁最终还是没能将自己心中的好奇强压下去,“娘娘,这次巡游你们可是有什么计划?” 她一先听穆景昭口中的意思,似乎是要等到林徵再做定夺,可穆景昭既然都选择了要微服出巡,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在。 “计划?”柳锦馥面露惊讶,“我怎么会知道。” 江宁心中一惊,她本来以为这个事情是穆景昭和柳锦馥一开始计划好的,不管是狩猎还是柳锦馥拔得头筹,集体出游。 不等她开口,柳锦馥又继续说道,“我跟皇上的关系不算好,这种要紧事情他不会跟我说的。” “可是……” “我只是不想为我那个草包弟弟做嫁衣,跟皇上没有什么关系。” 江宁的惊异更甚,按照寻常的逻辑来说,当年并肩驰骋疆场,一同作战多年的战友情意,再加上危难关头的舍身解救,多年的相敬如宾的夫妻之情,这一切加起来,足以让柳锦馥和穆景昭情深意重。 可如今,她见柳锦馥表情淡漠,细细回想起来,竟也找不出半点柳锦馥对穆景昭在意的证明,心中有些愕然了。 话语间,柳锦馥缓缓垂头,眼中似有些许悲伤。 江宁心中顿时有些愧疚,毕竟柳锦馥与柳炳不合之事,这些日子来她都看在眼里,如今她提到柳锦馥的伤心事,柳锦馥自然心中难过。 “娘娘…….”她想要出言安慰,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无事。”柳锦馥微微抬头,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如往常一般的温和笑意,眼中的那一抹悲伤中早已烟消云散,江宁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柳锦馥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江宁也不好意思久留,于是随意找了个由头告辞,便起身离开了。 一晚上,江宁睡得并不安稳。 即使是身上疲惫极了,一闭上眼睛,便是自己在城外所目睹的满目疮痍和惨淡景象,她方才离开家乡不过三年之久,如今故乡落得如此落魄景象,她心中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一夜未眠,江宁起来的时候更是头晕眼花,浑身酸痛不已,连带着她跟诸人用早膳的时候也略有些失态。 如今他们几人都在一所大宅子里,没有了宫中那么遥远的距离,行事风格倒莫名有了民间大宅院的样子,每日都一起用膳。 她精神极差,难免在餐桌上有些失态,不过所幸,皇后非但没有责备她,反倒是出言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这么一问,接二连三的询问和关切便齐齐朝着江宁涌来,砸了江宁一个晕头转向。 虽然她向来擅长交际,但此时浑身不适,也懒得去应付。 好不容易撑过了早膳,她正要回房间补一下睡眠,不料刚出了大厅便被穆景昭叫住。 “江宁。” 是穆景昭的声音,这些日子在宫外,他刻意隐瞒身份便就规避着什么妃啊朕的称呼,又加之两人在赌气,叫不出什么甜腻腻的昵称,于是就只能直呼其名了。 “什么事。”江宁转头面对他有气无力的问,她身心俱疲,甚至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收拾一下东西,跟朕外出。” 这一句话对江宁而言无疑是五雷轰顶,“为什么?” “朕想外出查探一下城中的真实境况。” “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去吗?” “不去。” 江宁心中顿时有些恼火,“为何?” “你想跟皇后共处一宅吗?” 江宁顿时语塞,她当然知道穆景昭的目的不是这个,但对方这么一说,倒是真真让她没办法辩驳了。 毕竟,多大的事情都比不上命重要。 第一百五十四章 烈火 等江宁已经坐上穆景昭准备好的马车之后,她这才意识到,其实这个事情本来还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式,比如说他把皇后娘娘带走,就留自己和贵妃娘娘在这里,或者他带走自己和贵妃娘娘,诸如此类,无数个排列组合的可能性。 江宁撩开帘子,马车之后,那间白色的宅院不断缩小。 路边,一截长在杂草丛中的被拦腰斩断的树根在江宁眼前一闪而过。路边的木头桩子当然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东西,但那木头桩子上分布了点点焦黑的灼烧痕迹。 应当是很大的一场火,整个木桩的周边都被灼烧成了一团焦黑,看不出树皮原来的颜色,只有年轮中心的一小块地方还留着些许原来的颜色。 饶是大火怎么猛烈,也抵不住万物坚韧不拔的生命力,江宁无声感慨着。那几乎已经成为焦木的树桩边缘,不少枝桠踩着那片焦土向上肆意生长着,或许十年之后,又会生成一棵参天大树。 马车颠簸,将江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一点疲惫又重新唤回。她放了帘子,有些疲惫的仰头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 想来穆景昭也是因为看到了她眼下的那点青黑,心中生出了几分愧疚,“朕知道你累,只是这清水县,朕身边实在没有比你更熟悉这里的人了。若是把皇后她们带上,容易露出破绽,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少。” 穆景昭的声音和马车行进的吱呀声混在在一起,江宁思绪涣散,只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跟外出有关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 马车的颠簸中,江宁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身居高位,和穆景昭并肩接受天下百姓的跪拜,欢呼声里,大火冲天而起,将一切烧了个一干二净。 她醒来时候正靠着穆景昭的肩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梦的缘故,她浑身酸疼,身上的疲惫不仅没有减轻,反倒更重了几分。 “做噩梦了?”穆景昭问着,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探探她的额头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生病了。 江宁起身,掌心从她的耳边擦过。 “嗯。” 穆景昭伸出的手调转了一个方向,扶着脖子动作僵硬的扭了扭。 “你睡觉的时候一直扭来扭去,我怕你摔到,所以过来。” 江宁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眼睛,此时已经接近午时,有些晃眼的日光通过车帘的缝隙照进了车里,她双目紧闭,又缓缓睁开,那股不眩晕感这才退去了些许。 “谢谢。” “我们现在已经进城了,刚刚听闻昨晚又有一户人家被盯上,主人家全家数十口尽数被杀,我们现在正在去事发地的路上。” 江宁点点头,伸手撩开了身侧的帘子。 这清水县倒不像林徵口中那么恐怖,或许是因为现在时间尚早,夜晚的恐怖氛围还不笼罩下来。宽阔的街道边,不少摊贩支着小摊正在卖一些小东西不少身着布衣的妇女正在挑选着心仪的东西。 虽说城中混乱多时,但毕竟从来也只是富人遭殃,祸不及自己,平民百姓自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况且许多百姓也就这么一个谋生的活计,要是就这么放任不管,遭殃的就是一家人。 被恶棍盯上也是死,断了收入被饿死也是死,明智的选择自然还是心存侥幸继续苟活。 要是换了自己,估计也得冒着风险出来说书,能赚上一个子是一个子。 “据那户人家的邻居说,昨天夜里悄无声息的,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等他们被下人的惨叫声惊醒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那家的主人全被灭口,余下的丫鬟下人也卷银跑得差不多了,但奇怪的是,逃出来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江宁点头,但随即,她又觉得有些奇怪。 “你怎么知道那些邻居和下人说了些什么?”她当然不相信穆景昭运气能那么好,出门便跟那些见证人遇上。 “路过城门口等时候一群赶早集的妇女在聊天,我派陆风去打听了一下。” 江宁一愣,脑中莫名想到陆风这个不善言辞的大老粗在一群牙尖嘴利的妇女群众的诡异画面。 她不自觉轻笑出声。 “这些妇人总爱夸张其词,真相未必就是这样。” “嗯,所以一路上朕派陆风去打听了很多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模一样。” “辛苦他了。” 穆景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垂下头轻声笑了出来。 马车还在颠簸,百无聊赖间,江宁索性就掀开帘子,继续家看窗外的风景。 “这地方可有什么变化。” “街道变得宽了些,街边的楼更新了些。”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江宁不置可否,她垂下眸子,“这是我们赶集的必经之路,以前我们便是从那边进城,再通过这条路去集市。” 穆景昭沉默了片刻,却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本意只是想要通过这些闲谈了解江宁更多。 但对于勾起她伤心事这样的事情,他也是不愿意的。 马车继续在静默中前行,不远处一座满目焦黑的宅子从他们身侧经过。那宅子焦黑的大门敞开着,露出了里面一片狼藉的景象,宅子的房梁都被尽数烧毁了,房梁连带着屋顶整个倾斜下去。瓦片散落了一地,满目焦黑的残砖碎瓦,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就连迎面而来的风中,似乎都带着几分焦味。 那股焦味很淡,却像是跟这清水县的空气融为了一体,从江宁的鼻腔侵入了江宁的身体。 渐渐的,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肌肤也有了几分被灼烧的疼痛感。 她眉头一皱,放下了帘子。 “为什么这些房子被烧成了这样,连一个管的人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这边的县令被杀了,这种事情就没人管了。以前朕也曾经派过不少人来这里任官,可每次刚上任不到三天满门便被灭了满门,于是再没有人敢来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穆景昭垂眸轻笑,“那群草包。一提到这件事便是以死相逼,难堪大用。” “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江宁正要开口说话,却闻到一股更为浓郁的焦味迎面扑来,一时间她竟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我们到了。”穆景昭在她身后开口。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有孕 随着穆景昭的话音落下,马车的速度不断减缓停下,李梓年掀开帘子,从车外探头进来,“公子,夫人,我们已经到了。” 三人一同下车,迎面而来的便是带着焦味的黑烟迎面扑来,江宁一个没注意,被黑烟呛了一下,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穆景昭扶过她,掌心不紧不慢的她后背上轻拍着。 饶是江宁的咳嗽声震天动地的响,在场之人却像是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一行人,只是纷纷以手掩鼻,对着那断壁残垣议论着什么。 那片房子被烧毁得已然看不见原本的模样,房梁屋顶倒塌了一地,灰白色的灰烬散落了一地,偶有微风拂过,卷起满地残屑,连带着整个的家族和荣光都被吹散了。唯有门口的台阶边,那块已经被烧毁得难见其表的匾额上,隐约可以窥见“张府”二字。 那场大火像是像是刚被扑灭不久,风中还带着几分滚烫的焦味,迎面扑来时只叫人浑身灼痛,呼吸困难。 满目焦黑里,几粒橙红色的火星子忽明忽暗的亮着,像是随时要死灰复燃。 那隐约可以窥见其形状的大门里,不少身着布衣的人用布遮掩着口鼻,快步走进那片废墟里,又不断将被白布裹好的尸体运出来。 白布包裹好的尸体不断被搬运出来,排列整齐的放在的张府门口,几乎占据了整段官道。 江宁目光不自觉扫过那具刚刚被运出来的焦尸,白布勾勒出的轮廓却完全不像是个人体的形状,白布边缘,一只已然焦黑的无力垂下。那手只剩下了三根手指,表皮剥落了下来。没有半点血肉感,只像是一块形状诡异的焦炭。 “真是作孽啊,这张家夫人我昨儿个还见过,还跟自家女儿高高兴兴的赶集,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位身着布衣,有些肥胖的中年妇女唏嘘叹道。 “唉,但好歹也能遇到个有人愿意收尸的,还是比别人命好。” 路人的谈话声间,江宁在眼前所见和那一阵灼热焦味的刺激之下,垂头干呕起来。 她这么一呕,倒是吸引了在场不少妇人的注意。 “夫人这可是有了身孕了?”那位肥胖的中年妇女这句话一出,不少妇人连忙围了过来,面露好奇。 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女人总是显得格外的热情。 不等江宁回应,原本正在轻拍着她后背的穆景昭连忙开口回:“是啊,月份还小,不怎么显。” 听到穆景昭这个回答,诸位妇女脸上的热情更甚,毕竟他们二人看上去年纪尚轻,又容貌俊美,那些个妇女很自然而然的便把自己代入的长辈的角色。 “喔唷,那可得好好养着,这前几个月还不稳定,总要谨慎小心些好。”说着,又有些嗔怪的看了穆景昭一眼,“怎么还带她来这种地方看热闹,这地方不干净,万一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穆景昭被训斥了,倒也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开口,“没办法,我们家夫人就是这么个爱看热闹的性子,谁也拦不住。” 江宁呕吐的一小会时间,便就听得穆景昭跟一群夫人聊得火热。 毕竟还是个大姑娘,对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于是她索性就扶着胸口继续佯装犯恶心,以防那些妇女把关心的对象落在自己身上。 听到这句话,一位身材精瘦的妇女轻笑起来,“夫人的性子倒是随我,什么都不好,就爱看个热闹。”她打量着穆景昭二人,许是觉得他们面生,又衣着不凡,“二位是外地人吧。” 穆景昭假话说得面不改色,“是,我们夫妻二人是要奔走行商,经过此地,打算在这留宿一夜,明早再走,听说这里出了事情,所以来看看。” 一群妇人应和似的点头,但随即,那肥胖妇女面露了些许惊异之色,“最近这清水县不太平,你们可得小心些,有财千万不要外露,免得被盯上了。” 那妇女表情严肃,周遭的众人皆是表情凝重的点头应和。 “此话怎讲?” “喔唷,还不是那些个混帐东西,成日盯着些有钱人下手,一动手便要把一家老小全杀了,还要放把火。”她对着张家努努嘴,“喏,这张家可不就是个摆在面前的例子嘛。” “真恐怖。”穆景昭不禁出言感慨。 “可不是嘛,就这个月,不知道多少高门大户遭了殃,这张家还算运气好的,其他人家连个收尸的都没有。”那中年妇女摇着头,目光落在大门口那些抬着尸首的小厮身上,脸上多了几分怜悯之色。 “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大人这么心善。”她低声哀叹了一声,“心善是一回事,只怕到时候不要惹祸上身了才是。” 穆景昭一挑眉,“怎么说?” 那中年妇女表情陡然变得严肃,她神神秘秘的朝着穆景昭二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开口,“这些混帐东西杀人放火没有半点规律,每三天一户,手法一模一样。但是半月之前,还不像现在这样,凡事给那些被灭门的高门大户收尸的人家,就是下一个遭殃的。” 那妇人似乎是有些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这样一来,哪还有人敢去收尸?要是里面有些什么金银财宝也就罢了,但这些高门大户的东西早就被那些个下人卷走了,什么都没有,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哪还有人敢做?” 又是几民小厮抬着尸体摆在了大门口,那妇人说话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 待到那些小厮走远了,她又复而开口,“其实也说不准,说不定那些混帐转性了也说不准,多行好事也是没错的。” 那些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看热闹的心思不知不觉间钱都转到了江宁这边。 一会儿又要给他们生子秘方,一会儿又要吵闹着给孩子取名,讨论得不亦乐乎。 只是这原本喜气热闹的一切,落在这一片焦土前,倒是生出了几分诡谲的荒诞感。 就在这时,那些个搜寻尸体的小厮做完了活计,在门口站定了,齐声开口,“大人,张家上下二十七口人,无一幸免,尸体全在这儿了。”(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在劫难逃 “知道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人群前,他对着下人挥挥手,那些小厮转而抬着尸首运到一旁的板车之上。 吩咐完毕,沈同微一侧脸,目光却与一旁的穆景昭正对上,他看着穆景昭二人,面露了些许惊异之色。 “公子,夫人。”沈同对着二人微微躬身行礼。 江宁听闻动静,连忙起身站直了,有些尴尬的对着沈同笑了笑。 “夫人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她脸上的尴尬更甚,正在思考如何开口,一旁的穆景昭便率先开口,“宁儿不小心看到了白布下的尸体。” “夫人当真是辛苦了,晚些微吩咐下人给夫人准备一些宁神的汤药。” “多谢大人。” 三人的言谈间,那些个原本聚拢在二人身侧的妇人,似乎也终于明白了,这两位并非是什么寻常的商贾,不由得向周遭散开,自觉的给三人留出了一大片位置。 而穆景昭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一旁不断运送的尸体的小厮。 似乎是看懂了穆景昭眼中的疑惑,他缓缓开口,“原本这边的县令被杀,这些尸首没办法集中处理,如今老臣既然来了,那必定要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 穆景昭略微赞赏的点了点头,“难为大人的一番好意。” 不一会的功夫,那些小厮便尽数将尸体全都装上板车,一名身材精瘦的小厮跳上马车,对着穆景昭一行人的方向喊了一声,“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沈同对着一旁的下人扬声应了一声,又转头对着穆景昭二人告辞,这才离开。 待到沈同完全离开,在场的妇人却再也没有半点想要跟穆景昭二人攀谈的意思,他们望着江宁和穆景昭,表情或怜悯或警惕。 “咱们走吧。”穆景昭转头望向身后浓烟滚滚的张府,又看了一眼驾车离开的沈同,转身便扶着江宁踏上了车。 “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穆景昭沉吟了片刻,“去城中找一找有没有客栈还开着。” “是。”李梓年一扬缰绳,马车便飞快行驶了出去。 车厢内,穆景昭和江宁彼此沉默着,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你怎么看?”穆景昭率先开口问道。 江宁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的念头,最终也只从自己的嘴里挤出来几个字,“快轮到我们了。” 穆景昭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皇上现在想要不动声色的从那间宅子搬走,几乎没有可能。” 穆景昭手肘撑着车窗,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总要试试。” 马车在一家装修典雅的酒楼门前停下,李梓年在车前开口,“公子,奴才先去问一下。” 说罢,他便小跑着走进了酒楼,也就那么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又小跑着出来。 “掌柜的说客房已满,奴才这就驾车去下一家。” 就这么反复跑了无数地方,得到的结果都是客房已满。 “奴才再去下一家。” 穆景昭揉了揉眉心,神情有几分说不出的疲惫,“不必了,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李梓年应了一声,再次驾车前行。 其实这个被人拒之门外的结果,不必细想也完全可以猜到,如今城中人人自危,就算有客栈愿意冒着被打杂的风险开店,也万万不敢接他们这种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生意。 万一被那些反贼盯上,自己的酒楼被连累,多年的基业被烧不说,不小心丢了性命,这是多少银子都赚不回来的。 马车又在城内兜兜转转了半天,却连一个能坐下来歇息吃点东西的地方都找不到。 如今午时已过,早就过了该吃午饭的点,一些个大酒楼为了自己的安全,索性就直接关了门,不再接待了。 马车像是没头苍蝇一般的在城内兜兜转转了半天,却还是连一个落脚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 倒真的有了林徵话语中的无人空城的味道了。 穆景昭转头看她,“你知道有什么吃东西的地方吗?” 江宁托腮想了想,“有时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皇上的眼了。” 事到如今,穆景昭自然也没有了挑剔的理由,就放任着江宁为李梓年指路。 马车弯弯绕绕走进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小巷子,整个过程中,穆景昭始终表情凝重,没有说话。 她忽然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一开口,却又成了没脑子的胡话,“皇上不怕我趁这个机会对皇上动手吗?” 穆景昭抬头看她,表情莫名,脸上的凝重倒是终于缓和了几分,“你只是不太聪明,不是没脑子。” 听着对方这话,江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无端升起了一抹想要给穆景昭几刀的念头。 许是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善,他语气一转,“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这软硬兼施的两句话倒是瞬间让江宁也没有了脾气,她生气也不是,感动也不是,千头万绪在心里,她干脆就对着穆景昭翻了一个白眼,不再说话了。 马车的速度逐渐减缓,最终停下,马车前,李梓年扬声询问了一句,“夫人,您说的地方到了。” 江宁脸上的纠结表情最终幻化出了一个有些温婉的笑意,她对着穆景昭伸出手,“请吧,公子。” 穆景昭微微一笑,伸手将江宁的手握住。 两人相偕下车,江宁一时间觉得动作有些不妥当,猛地一挣,穆景昭却握得更紧。 她干脆就放弃了。 她带着穆景昭朝着一处支着篷布的小摊走去。 那小摊简单至极,只一口大锅,一张简单的桌椅放着。 盖着锅盖的铁锅袅袅向外冒着热气,铁锅边缘一位身着布衣的妇女正坐在一张竹椅上打着吨,想来正是小摊的老板。 那妇女脸上盖着一把芭蕉扇,随着她呼吸的动作,那把扇子不断上下起伏着。 “老——”穆景昭开口正要唤醒老板,却被江宁制止。 江宁步履轻缓,冒着腰正要上前,放走出两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正被穆景昭握着。 江宁无奈抬手,穆景昭这才松开。 她冒着腰,缓步走到老板面前,动作小心的一把握住她脸上的芭蕉扇扇柄。 日光猝不及防入眼,老板挣扎了几下面露不耐,一看到眼前的江宁,出言便要骂人。(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乡味 然而,江宁似乎早就料到了老板的反应,在对方醒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老板猝不及防的跟她脸上的灿烂笑脸对上,刚要说出口的脏话卡在了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你——”老板方才脱口了一个字,声音又陡然沉了下去,“吃什么?” “两大碗馄饨,谢谢老板。”江宁脆生生的说着,她本就长得稚嫩,脸蛋圆圆,一双眼睛通透清澈如孩童,再加上这灿烂至极的笑容,饶是再大的脾气应和很难对她发出了。 穆景昭看得有些愣神,恍惚之间,他仿佛才终于意识到,其实今年江宁也不过十七的年纪,距离真正的沉稳妇人还差了好大的距离。 可这些年来在市井街头摸爬滚打了多年,言谈举止间,尽是成年人的圆滑世故,倒是让人把她真实的年纪忘到了一边。 那老板的表情也就在江宁的言语间多了几分慈爱,她随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抹了抹,随即掀了锅盖用大铁勺搅了搅,又低头下去看了看几乎已经熄灭了的炉灶。 整个过程中,她嘴里一直碎碎的念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爱准时吃饭,现在哪还是什么吃午饭的时候。现在年轻不知道,以后老了就知道难受了。” 那老板碎碎念着,像是在教训家里不听话的小辈。 江宁听着,倒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的神情,她连连点头称是,拉了穆景昭在一旁的矮桌边坐下。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她和穆景昭的声音低声说道:“这是我和妹妹逛街途中偶然发现的一家铺子,老板人很好,用的料子也很实在,每次我们外出赶集,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吃一碗馄饨。” 穆景昭微微点头,他目光不自觉的扫过江宁的脸,她眼下那两块因为熬夜而生出的两团青黑还没有完全退去,却跟她笑起来的弯弯两道卧蚕巧妙的融在了一起。灿烂笑容下,一张白皙的小脸上唇红齿白,连带眼睛都显得流光溢彩。 穆景昭只觉得心中那点烦闷的感觉都被她脸上的这点笑容冲散了。 他望向江宁那微微皱起的,小巧可爱的鼻子,心中忽然想在上面捏一捏。 见他许久不说话,江宁只以为是穆景昭挑剔的性子作祟,对这样的吃食不满,于是只能应和着她强颜欢笑。 自己心爱的美食遇冷,江宁心中多少也生出了几分不满,她一噘嘴,“我给你说,你可千万不要瞧不上这个小摊,虽说看上去不太起眼,但也没比宫中的那些美味佳肴差到哪里去!” 老板刚刚煮好一碗馄饨,双手捧着送上桌来,方才走近,江宁的话语却瞬间猝不及防的落进她的耳中。 老板当然不会相信,此时此刻这两位看上去家境殷实的小夫妻正是当今圣上和他的妃子。她只当那是江宁对自己的馄饨的无上赞美,顿时便笑得合不拢嘴了。 她把满满的一大碗馄饨送到江宁面前,又连忙伸手去端另外一碗。 “你这小丫头还真是,宫中的美食你可就吃过了?” 江宁笑,“我管他什么宫中呢,我只知道老板这碗馄饨啊,天底下什么奇珍异宝跟我换可都是换不走的。” 那老板被江宁逗得只乐呵,笑声爽朗。 江宁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馄饨,馄饨汤清澈,带着些许的酱色,汤面浮动着点点晶亮的油点,薄薄的馄饨皮紧贴着内陷,显露出其中饱满的粉红色,与翠绿的青菜相得益彰。 袅袅的清香扑面而来,江宁止不住吞了一口唾沫,习以为常的将眼前的馄饨推到了穆景昭面前。 穆景昭一愣,伸手便要将手边的馄饨推回,却见老板已然端了一碗馄饨上桌,放在江宁面前。 “你这丫头倒是会心疼人。” “谢谢老板。”江宁微微仰头,笑容甜甜的开口。 看到江宁的表情,那老板却是微微一愣,她上下打量了江宁半天,表情有些古怪的搓了搓脸,“丫头,你以前可是来我这里吃过?” 江宁愣了愣,声音低沉下去几分,“没有呢,我们是京都人,这次是第一次来清水县。” 那老板却是定早原地,她上下打量着江宁,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片刻,她终归是眼睛有些红了,伸手揉了揉,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也是,那丫头已经走了快三年了。” 江宁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一股浓郁的酸楚从鼻尖升起。 似乎是觉察到到了自己的失态,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啊,你跟之前一直来我店里吃馄饨的一个丫头长得很像,是我失礼了。” “怎么会呢。”江宁垂下眼睫,滚烫的馄饨带着腾腾的水汽落在江宁的眼睫上。 老板不再说话了,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重新转身朝着自己身后的灶台走去,“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连行为习惯都那么像,那丫头要是还在的话,应该也是那么大年纪了吧。” 那股子氤氲的水汽逐渐在江宁的眼睫上凝结成点点水珠,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堵得慌,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啊——”温热的瓷勺边贴在了她的嘴唇上,江宁抬头,却见自己嘴边的勺子里,正躺着一只圆滚滚鼓囊囊的馄饨,而拿着勺子的穆景昭,对她笑得灿烂。 “快吃,不然凉了。” 江宁看着穆景昭脸上的笑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张嘴,把那颗馄饨吞了下去。 一颗馄饨下肚,似乎把她喉头的那点酸涩感都尽数冲散了。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老板,此刻,她身形有些倦怠的躺在竹椅上,表情怅惘,目光有些空洞的望着一旁的巷口。 那是江宁每次来这里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一颗接一颗的馄饨被她塞进嘴里,她狼吞虎咽的嚼着,双颊鼓囊得几乎咀嚼困难。 咀嚼间,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她一边咀嚼,一边落泪,泪水一滴一滴咂在汤碗里,泛起圈圈涟漪。 江宁无知无觉,继续咀嚼,那夸张的咀嚼逐渐演变成颤抖,她浑身哆嗦着,低声啜泣起来。(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下次再来 她垂着头,浑身因为啜泣而颤抖不已,却还是盛着馄饨,一颗接一颗的送进嘴里。 穆景昭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学着她的模样舀起一颗馄饨凑在嘴边吹了吹,放进嘴里。果然如她所说一般的皮薄馅大,肉香浓郁。 他吃了一个,却再也没有了胃口。 在她身后,那老板依旧姿势颓然,表情怅惘的注视着巷子的一边。 不知道过去多久,江宁已经吃完了馄饨,情绪也在那吃饭的过程中不断平息了下来。 穆景昭沉声轻叹,把手中的方帕递到她面前,江宁接过,随手在脸上抹了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随即起身。 “咱们走吧。” 穆景昭闻言把银子放在桌面上,随着她一起起身。 “老板,银子在桌上。” 老板见他们起身,连忙紧随其后,一直跟着江宁走到马车前,“夫人,有机会下次再来吃我的馄饨,到时候,我给你多煮几个。” 江宁正在上车的动作一僵,身体颤抖了一下,却也没有回应。 “我们会来的。”穆景昭一手扶着她,一边转头对着掌柜微笑。 马车车轮滚滚,开始缓慢前行,江宁独自一人蜷在马车角落里,她双眼通红,活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穆景昭没有说话,安静的在她的身侧落了座。 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马车行出了一段距离,她这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的拉开车帘,转身朝着车后望去。 巷子尾,老板安静的站着,双眼望着江宁马车离开的方向,身影随着距离的拉远而不断变小。 马车拐了一个弯,便再也看不见了。 江宁撩着车帘的手颓然落下,她重新靠着车壁坐下,眼泪又再度像是脱了线一般的砸了下来。 她不停的哭着,啜泣声断断续续,被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给吞没了。最终,她还是双手捂着脸痛哭了出来。 穆景昭静默的看着她,眼中是没有半点掩饰的心疼,他轻拍着江宁的后背,一下,一下,跟自己心脏的跳动隐约重叠在了一起。 江宁不知道哭了多久,断断续续的啜泣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呜咽,一双眼睛红肿得几乎已经没有了平日的灵动模样。 她有气无力的靠在穆景昭的肩上,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以前我跟母亲经常来吃这家的馄饨,妹妹只爱吃糕点,所以不常来。老板脾气不好,可她每次看到我都会很高兴。她常说,她一看到我,就会想到她的女儿。” 似乎是到了伤心的之处,江宁的身体随着一声啜泣猛地颤抖了一下,穆景昭握着她肩膀的手猛地用力。 她用力喘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继续开口。 “她说她的女儿跟我一般的年纪,跟我长得很像,但是早在几年前就因为身染恶疾去世了,她很想她。” 江宁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稍不留神,便就被那车轮的吱呀声吞没了。 穆景昭的侧脸贴着她的头顶,眉头紧锁,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掌心拍着的江宁的肩膀。 “所以我常常没事便一个人偷跑出来吃馄饨,就算是不吃我也会来坐一坐,都三年了,我原本以为早就没有人还记得我……” 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还是被淹没在了那一声呜咽里,她的眼泪肆无忌惮的落进穆景昭的藏青色长袍里,很快就没有了痕迹。 江宁就这么靠着他的肩膀,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直到后面,那话语也变得不甚分明,被均匀的呼吸所取代。 她睡着了。 穆景昭微微侧头,脸颊在江宁的头顶轻轻蹭了蹭,垂眼,目光落在她的眼下,她的睫毛上还带着些许濡湿的水迹,眼眶又红又肿,还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青黑,看上去可怜极了。 一滴泪水还停在江宁的鼻尖上,晶莹的,宛若珍珠般的一小点。 他迟疑了片刻,抬手,在江宁的脸上轻轻拭去,然而,那擦拭的动作却因为掌控不当,不小心蹭在了她的鼻尖上。 她顿时眉头一紧,浑身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头顶的碎发搔得穆景昭的鼻尖微微发痒。 穆景昭索性就不动了,干脆歪了歪头,跟江宁的头顶紧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互相依偎的姿势。 等到江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屋内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以窥见纸窗外深蓝的天色。 她浑身酸疼得厉害,眼睛肿痛得更是只能勉强眯起,她试着用手撑着床榻起身,几次之后,她终于还是自暴自弃般的躺好,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折柳。” 那声音又干又涩,饶是她自己听到也被吓了一跳。 折柳没有像往常一般应声跑进来,她等了半天,没有等来意料中的回应,就在她准备继续开口时,一处烛火中黑暗中亮起。 她下意识的便觉得是折柳正在屋里守着自己,下意识的便要喊她,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不是她的房间,她面露惊恐,挣扎着就要起身。此时,又一盏烛火亮起,穆景昭缓缓走到床边,伸手有些怜爱的帮她理了理因为睡觉而蓬乱的头发,“睡好了吗?” 她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我现在在哪?” “我的房间。” 逆着光,穆景昭的脸有些晦暗不明,她静默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对方的掌心还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触电一般的缩回,表情有一丝躲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徵回来之后需要我们一起商量对策,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所以就干脆让你在我这睡下了。” 江宁轻轻点头,但随即,她又想到,自己本来是在车上睡下的,那她能在睡着的情况下从车上的屋里,唯一的可能便是,穆景昭把她抱下来的。 这里不比宫里,那么小一块的地方,出门转个弯就能遇到。 穆景昭抱自己下来的事情,估计整个宅子的人都知道了。 她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然而穆景昭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你渴吗?”(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答案 还没等她回答,带着温热茶香的茶杯沿便猝不及防的凑在了她的唇边。 她抬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的眸子明亮如星,微微一笑,“喝吧,朕刚刚已经帮你吹过了,不会被烫到。” 话已至此,她也没有多言,只是凑上前去略微抿了一口,又后知后觉的伸手接过,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茶水清润,带着些许花香,一杯下肚,倒是让她口中的干涩之意稍缓了些。 她把手中好的空茶杯递到穆景昭手上,迟疑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我还想要一杯。” 穆景昭没有多说什么,走到一旁的桌前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凑到唇边吹了吹,这才送到江宁面前。 如此反复几次,江宁身上的不适感这才缓和了许多。 等到她终于再没有了喝茶的意思,穆景昭这才拿着茶杯在一旁的桌几上放好。 做好一切之后,他却没有再回到江宁身边的意思,反倒是转身走到了一旁的门口。 “你先梳洗一下,朕就在门口,完成之后你叫朕,朕找阿徵来议事。” 得到江宁肯定的回答之后,穆景昭推门而出。 等到房门完全合上的瞬间,她身子一软,瞬间躺倒在了床榻上。屋内跳动的烛火落在江宁的眼中,衬得她那黑葡萄似的眼中像是落了星光,她伸手,将腰间的被子拉到只露出双眼的位置。 穆景昭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道瞬间充斥了她的鼻尖,她转头望向房门的方向。 廊下灯笼的暖光映进屋里,穆景昭颀长的身影落在床上,她眉眼弯弯,眸中生出了几分羞赧之色。 江宁闭了闭眼睛,目光从穆景昭身上收回,她缓缓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脸上的笑容更甚。 片刻之后,她掀了被子起身,走到桌前,她这才发现,自己梳妆用的东西正整整齐齐的放在桌面上。 她不由得又朝着门口的穆景昭看了一眼,没有了多大动作,坐下开始开始整理自己仪容。 其实她的仪容算不上糟糕,只是自己哭了一路,再加上睡了那么长时间,头发自然有些蓬乱,整理起来也是十分容易。 不过片刻的时间,江宁便把自己有些蓬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她缓步走到门口,娇小的身形跟穆景昭的身影隐隐约约重合在了一起。她抬手,轻轻在房门上敲了敲。 穆景昭随即推门而入,紧跟其后的,便是林徵。 然而就在穆景昭推门而入的一瞬间,江宁却猝不及防的跟他面对面撞上,江宁脸上的羞赧之色并未完全退去,她眼波流转,眉眼间竟是有几分难得一见的妩媚之色。 穆景昭微一愣神,他还是头一次在江宁的脸上见到如此的神情。 他还是第一次在江宁的脸上看到如此的神情,她本就生了一张娃娃脸,目光清澈如孩童,若是放了往日,断断也不会把她跟皇上的妃子联系在一起。 只当是哪家高门大户性子骄矜的大小姐便是了。 或许还带着几分高门大户小姐不曾拥有的野草般的生机。 天真烂漫有之,稚嫩骄矜有之,活泼灵动有之。 却怎么都缺一些女子应有的妩媚动人之色。 这样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疼她宠她,却很难有什么旁的心思。 可就是这个时候,她眉眼间的那一抹妩媚之色,竟然给她整个人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明亮颜色。 那是一种介于少女与成熟妇人之间的独特颜色,如同春末时节,似锦繁花未曾完全退去,烈日便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开始的蠢蠢欲动,羞赧的青青嫩草和粉嫩的桃果兼而有之,很难用言语去形容此刻风华,却也足以让其他时节都黯然失色。 被穆景昭灼热的目光看得两颊发红,江宁最终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她身子一侧,让出了一条道。 穆景昭和林徵相继进了屋 路过她身侧之时,穆景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中是没有半点掩饰的灼热。 只是,这一道灼热不曾落进江宁的眼中。 穆景昭在桌边坐下,林徵立在他身侧。 江宁关上门,走到一旁的油灯旁,屋内的油灯尽数亮了起来。 穆景昭看到了她的动作,下意识的转头看了自己身后的林徵一眼,“你也坐吧。” 林徵依言落座。 等到江宁在桌下坐定了,穆景昭这才缓缓开口,“今日你外出,可有什么收获?” 林徵没有回答,反倒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卷卷轴,卷轴摊开,放在桌面上。 那卷轴极大,据摊开的瞬间竟是把整个桌面盖了个严严实实。上面横七竖八的线条将卷轴划分成了无数块区域,江宁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清水县的地图。 地图上,有几块区域被林徵用红笔勾了出来,旁边有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江宁向前凑了凑,仔细看着林徵的字,不由得念出了声。 “钟家,盐卒,死于五月初十,全家除家眷外无一幸免。” “李家,盐卒。死于五月十二……” “陈家,盐引,死于五月初八…….” “苏家,商贩…….” 饶是江宁再怎么蠢笨,也还是在其中看出了几分玄机。 这些人,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关联,但其实都跟贩盐脱不了什么干系,就算只是平常的商贾,估计也在盐类里面有所涉猎。 “为什么每次的间隔都恰好是三天?” 江宁凝眉,她当然不相信这是个巧合,连续几月都是这样,那自然有其用意。 “这清水县叛乱早已发生多时,传出来的消息都是一群暴徒四处行凶,任人听了都会下意识觉得,这里是有一群歹徒成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穆景昭轻声开口。 江宁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登时瞪大了眼睛,“这里到京城的路程,刚好是三日。” 穆景昭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这些人,是故意做出这边行事十分严峻的感觉,目的就是要有持续不断的噩耗传到京城,这么看来,真实目的倒不像是作乱。” 江宁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吐出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倒像是在逼谁出现。”(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晚霞的颜色 江宁这句话一出,屋内的空气短暂的凝滞了片刻,三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说话,连带着呼吸似乎都轻柔了几分。 至于究竟是逼谁出现,答案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穆景昭轻声开口。 江宁点头,出声应和,“按照对方出手的习惯,应该是明天,抛开把消息传回的可能,那便有些拿不准了。” “还有一个疑点。”穆景昭静默了片刻,“每一桩案子,被烧死的,全都是家里的主人,没有一个下人。” 江宁略一思索,不由得有些悚然。 据那些妇人所说的,大火是在诸人熟睡时蔓延,如果说这样,那又如何排除主人家在大火中醒来逃脱的可能,又或是仆人一不小心打瞌睡被祸及? “可要臣去探一下那日所见流民的口风。” 穆景昭微微颔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说主人全都被杀,而奴仆尽数逃脱,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主人的日常饮食里有人下了药,陷入熟睡,然后再有歹人伺机纵火。 能给主人家下药而神不知鬼不觉,却又顺利逃脱的,自然时身边最亲近的仆从。 但是,如果杀了主人家让自己沦落到只能四处漂泊乞讨维生的境地,又何必如此? 逻辑理到一半却忽然陷入了死胡同,江宁拧了拧眉心,不由得有些头疼。 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是她原本握着茶杯的手却不自觉的将手中的茶杯推远了些。 “现在要是去的话,难免打草惊蛇。”穆景昭缓缓开口,“今日,你们都稍稍注意一下自己的饮食,就算在人前吃了也要想办法吐出来,晚上尽量想办法装作一副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他的话说得极为缓慢,仿佛一字一句间都有谨慎的思索和考量。 “咱们自己的禁卫军应该不那么容易被策反,特别注意一下这屋内原本的仆人。” 两人皆是神情凝重的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李梓年的声音。 “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穆景昭对林徵微微的点头,林徵心领神会,起身,缓缓退到屋内的阴暗处,熄灭了屋内的灯。 穆景昭带着江宁出了门。 方才走到廊下,便见一位身着绿色布衣的侍女对着二人笑着,“公子,夫人,请吧。” 这侍女长得极为面生,又穿着这宅子原本配有的侍女服饰。 穆景昭和江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没有半点掩饰的不安。 但也没有多言,就这么跟着对方脚步缓缓向前。 三人走到小路尽头,向着正厅的方向转了个弯,天色已经透出了一片宝蓝色,远处那块直角的山峦上横落了一块橘色的晚霞,江宁脚步一顿,呼吸没得由来的停滞了片刻。 新鲜的油漆味,记忆中的直角山峦,被烧焦的树根,相似的进城道路,这一切的一切联系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真相。 “怎么了?”穆景昭见她不动,面露了些许困惑。 此时,晚霞的余光落在她的脸上,给她的脸上映上了些许暖橘色的光。 她那双澄澈的大眼睛被晚霞映得通红,里面却是一片死寂,了无声息的死寂。 但随即,他顺着她所望着的视线看去,有些宠溺的微微一笑,“你这爱看日落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他身子微微一侧,恰好将身前的江宁档了个严严实实。 复而又对着那侍女摆了摆手,“你先走吧,我们家夫人想看看晚霞,我们看完就去。” “是。” 直到那丫头转身离开,穆景昭脸上的风流笑意这才瞬间消失不见,他神情凝重,连忙开口,“怎么了?” 江宁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她微微张了张嘴,口中却只发出了简单几个“啊,啊”的音节,连不成一句意思完整的话。 她复而觉得自己心口痛得厉害,她用力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那股要命的窒息感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穆景昭一步上前,轻轻把她揽在怀里。 他掌心在她的后背上轻拍,嘴里轻柔的说着一些搜肠刮肚却依然无力的话,“没事了,没事了。” 江宁大口的呼吸带动着她的后背剧烈起伏着,她喘息声沉重而竭尽全力,就像是一条被瞬间丢上岸的鱼,竭尽全力的找寻自己的熟悉的氧气,却在这寻找的过程中一点点的窒息。 “没事了,没事了。”穆景昭拍着她后背的动作一滞,复而收手,竭力的用双手圈住她,试图用自己手臂的力量让她平静下来。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不由得像他们投来探寻而八卦的目光。 不知过去多久,江宁终于在他的怀抱中逐渐平静,她的整张脸埋在穆景昭的怀抱中,用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开口。 “这里是我家。” 穆景昭的身子瞬间一僵。 这短短的一句话中,饱含了太多的讯息。 不过,这清水县内,能被江宁称之为家的,大概也就只有一个地方。 可是,那个地方,按理说早就在三年前化为了一片灰烬。 所以,这个地方的由来想来就不言而喻了。 蒋家宅邸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之后,沈同将这块地皮买了下来,修成了自己的宅邸。 穆景昭不由得回忆起了不久前林徵拿来的那张名单,名单里,所有的受害者全都是如今在职的盐官和盐贩。 他心中猛地一震,三年前和今日的惨案巧妙的连接在了一起,同样的作案手法,同样的行事作风,前者杀盐商,后者杀盐贩。 如今的这场灾祸,想必是三年前那场灭门惨案的余烬,是报复,是挑衅,是一种几近同归于尽的疯狂。 穆景昭掌心轻轻抚上了江宁的发顶,轻轻的将她的头朝自己的怀里摁了摁,他微微侧头,将自己的侧脸贴了上去,“没事的,会没事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江宁还是在安慰自己。 随即,他在江宁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走吧,再不去的话要引人怀疑了。” 若是要把这场戏做足,那么这场晚膳就非吃不可。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准备 穆景昭和江宁来的时候,其他的人已经到齐了。 沈清蓉和沈同一起端坐着等人来齐,颇为罕见的,就连一向都不太守规矩的柳锦馥都没有提前动筷。 两人方才踏入正厅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都目光,沈同连忙起身迎接,目光落在江宁有些红肿的双眼上时,微微一怔,但随即又笑着开口,“公子和夫人来得正好。” 然而两人对他的反应却是不太热切。 只有穆景昭语气淡淡的应了一句,便拥着江宁在位置上落了座。 不过还好,沈同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别人对他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他紧接着随着二人入了座,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主人家专属的笑容。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请大家快用膳吧。” 这些日子,沈同总是随着穆景昭一行人住在这处宅邸,不过他的房间并没有跟他们几人的挨在一起,再加上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处理事情,所以江宁倒也没有太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 其实江宁一直也对这个沈大人没有太多别样的情感。 在她的眼中,沈同无异于是个圆滑世故的商人,虽说有时候行事有些不择手段,心中也明白,自己误打误撞的进入后宫全拜他所赐,但平日里他也没有在明面上给她太多的难堪,因而,江宁也不甚在意了。 可如今,她一把三年前的事情到如今发生种种件件联系在一起。 心中竟然对沈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恶心感。 “夫人为何这么看着老夫?” 终究是方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性格谈不上沉稳,自己的一点情绪也是好的坏的全挂在了脸上。 就算是瞬间觉察到了事情到不妥,看向沈同的眼中,那一抹有些骇人的恨意,还是让在场的诸人都注意到了。 桌下,穆景昭悄无声息的握住了江宁的手掌,微微用力。 江宁收回目光,垂眸,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只是想到沈大人公务如此繁忙还得腾空招待我们,实在是内心有些愧疚。” 沈同听闻她这道说辞,倒是颇为爽朗的大笑起来,“岂敢岂敢,能陪伴夫人和公子,是老夫的福气。” 江宁却也没有什么心思继续跟沈同继续寒暄下去,她垂下头去,心不在焉的喝着水。 饶是天下人常说的,皇家自来是最看重礼仪规矩的,可穆景昭后宫的这些人,柳锦馥目中无人,江宁行事娇纵,就连一向守礼的皇后,都像是在这两人的感染下逐渐没了个正经样子。 如此看来,穆景昭倒是有些无奈了。 他自然不忍心责备江宁,只淡笑着出言解围,“今日宁儿在外陪我劳累了一天,实在是有些疲于应酬,还请大人见谅。” 既然穆景昭都开了口,沈同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一行人开始各怀心事的用晚膳。 诸人相对无言,就连往日里向来热衷于左右逢源的沈同都安静了下来。 江宁这一餐吃得,竟是比她在外劳累了几日都要疲惫许多,为了防止自己中毒,她整个吃饭的过程十分的谨慎小心,只把东西放在嘴里反复咀嚼,又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吐出来。 如此反复,她倒是当真一点东西都没有吃下去。 晚膳结束,众人离席,江宁率先走出正厅,廊下拐角处,穆景昭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他身着一件暗金色的袍子,微弱的灯光落在他的衣角,像是流动的晚霞。 见到江宁,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朝她点点头,她心领神会,等着穆景昭转过头去,她一步一步的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缓步走着,穆景昭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下,江宁随之一顿。 穆景昭回头看她。 “今夜你务必万般小心。” 江宁略微点了点头。 如今这宅子里最危险的除了穆景昭,大概也就只剩下江宁了。 穆景昭尚且有武艺傍身,就算是遇上了歹人,好歹也能与之一搏。 柳锦馥就更不用说了,怕是全天下都难有她的对手。 至于沈清蓉,好歹也有一个沈同在上面顶着。 想到柳锦馥,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咱们还没有告知贵妃娘娘此事。” 现在知道可能有变动发生的,不过也就只有穆景昭林徵和江宁三人,既然已经推断出了歹徒会在他们的吃食中动手脚,那遭殃的,想必也是他们这些主人家。 他们倒是知道留心饮食,可是柳锦馥呢?万一到时候一场大火,危难关头,谁顾得上柳锦馥? 穆景昭表情错愕。 江宁转身便要朝着柳锦馥的房间门口走去。 方才转身,却被穆景昭抓住了手腕。 “宁儿,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江宁微微错愕,她转头望向穆景昭,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见她如此,穆景昭语气稍软,“我自有安排,相信我。” 江宁心中惴惴,可见对方语气笃定言辞恳切,于是她也没有再继续坚持。 两人面对面的站了片刻,江宁倏而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她率先开口,“既然皇上没有什么事情,那臣妾便先行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穆景昭握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有半点想要放开的意思。 “要不——”穆景昭面露了些许为难之色,他垂下头去,支支吾吾,半天才终于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要不你今晚留宿的房间。”穆景昭像是大松一口气一般的吐出一句话,双颊也随着这句话的出口瞬间红到了耳根。 江宁微微一愣,瞬间瞪大了眼睛。 虽然她也不是没有跟穆景昭同处一室过夜过,可这件事这么一下子被他这么直白的说出口,倒是怎么都像是变了一番滋味。 穆景昭出口方才觉得失言,他面露慌乱,“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朕怕你一个人不安全,互相好有个照应,我是这个想法,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没有。” 穆景昭表情慌乱,语气更是结结巴巴。 江宁看着他这个模样,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还是不必,如果太过反常的话容易让人起疑心。”她这么说着,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会小心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告别 江宁说到了这个份上,穆景昭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道理。 毕竟他和江宁二人虽然也是顶着夫妻的名义,但也仅仅限于名义上。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里,穆景昭偶尔也会生出一点错觉,以为自己跟江宁当真是一家人。 然而那点错觉散去之时,他便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和江宁只是萍水相逢被命运裹挟着站在统一战线上的陌生人罢了。 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他跟江宁最终还是会分离,从此天各一方。 每每思及于此,穆景昭心中便会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饶是失落,他也必须逼着自己去看清那些近在眼前的事实。 虽然江宁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却像是依旧放心不下,欲言又止的看着江宁,良久,他才终于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柄匕首,交到江宁的手上。 “危机时刻,可以保全性命。” 江宁点点头,收下了,真心实意的跟穆景昭道了一声谢。 她又静默的跟穆景昭相对站了半晌,见对方始终保持沉默,她也便以为对方没有什么事情了,于是她微微俯身,给穆景昭行了一个礼。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停顿了片刻,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于是江宁转过身,缓步朝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宅邸的一小块天幕接近深蓝色,宅子的廊下屋子里隐约有灯光透出来,被窗纸上错错落落的木雕切割成无数的光点落在江宁身上。光点随着江宁前行而不断流淌,宛若银河。 “乐吟。”穆景昭视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语速又极快,若是旁人不仔细听,只会以为他是在江宁的小名。 可这一声落在江宁的耳中却是真真切切的两个字,他叫的是,乐吟。 江宁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顿住,她转过身,隔着半条长廊跟穆景昭对视。 就在她转身的片刻,一点光斑恰如其分的落在她的眉眼间,连带着她的整双眼睛都流光溢彩起来。 “何事?” 此时廊下就只有他们两人,但也毕竟是人多眼杂,不能多讲。 “你可曾后悔过嫁给朕?” 江宁盯着穆景昭,竟是被对方这句没得由来的话搞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跟穆景昭本来也只是一个夫妻之名,从来也没有过夫妻之实,日常相处也从来没有半点夫妻的模样,哪有什么所谓的后不后悔?嫁不嫁之说? 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回答,穆景昭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他微微垂下眼去,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慌乱,“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后悔过来到我的宅子里。” 江宁心中转了个弯,大概理解到了对方的问题其实是,自己后不后悔进宫。 “不后悔。”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说出了这一句。 其实在江宁的人生中,向来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后悔不后悔之说。 她原本只是竭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后面便竭尽全力为生活奔波,她也曾怨天尤人过。 可是直到后面她误打误撞的进了宫,遇到穆景昭,又一步步的逼近当年灭门惨案的真相之后,她这才有些恍然的意识到,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这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是不是江宁的错觉,她隐约觉得穆景昭的双眼好像有些微微发红,夜风乍起,毫无阻碍的灌进穆景昭的衣袖里,将他的衣袖吹得鼓起,隐约显得他的身影更瘦削了几分。 他不在说话,缓步朝着江靠近,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在微弱灯光下忽明忽暗,只是那双眼睛,却始终明亮着,似乎随时随地会有水珠透出来。 他在距离江宁只有一步的面前顿下,他紧盯着江宁的双眼,目光中竟是有几分凛冽的决绝。 “相信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你。”他声音沉沉,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江宁默然,她实在是很难理解到,穆景昭口中的背叛是何物。 他们本来就不是夫妻,说是朋友都有些勉强,最最恰当的说法,也就是盟友了。 若只是盟友间的许诺也就罢了,可是他这说话的口吻,却分明让江宁从其中品出了些许山盟海誓的味道。 她本欲反驳,却猝不及防的从穆景昭的双眼中读出了些许诀别的味道。 她心中一颤,正打算给穆景昭说一些安慰的话,不料她刚要开口,穆景昭便弯腰抱住了她。 他这次的力道极大,手臂紧紧的箍着江宁双肩,竟是让江宁的骨头都有些微微发痛。 尽管如此,她却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在穆景昭后背上拍了拍。 “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穆景昭的整张脸都埋进江宁的肩膀,声音低沉,像是在喃喃自语。 江宁也不回答,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她本来还有些不习惯穆景昭这样,但转念一想,她便瞬间意识到,今夜可能正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或许他们死里逃生,或许也是天人永隔。 于是便逐渐理解了对方的这样的反常。 不知道这样相拥了多久,穆景昭终于放开她,动作有些迟疑且谨慎的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又随手把她散落在脸颊边的头发理到耳后,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穆景昭逐渐远去的背影,江宁隐约有些发愣,她感觉自己额心滚烫,心中却像是憋闷了什么情绪般的喘不上气来。 穆景昭走到自己的屋门前,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表情悲悯,随即推门进屋,再也看不见了。 江宁迟疑了一下,也转身进了房间。 现在时辰还远早于江宁的休息时间,她随意在窗边落了座,推开窗户,目光幽幽的望着窗外走神。 此时正值夏日,夜风中带着零碎几声虫鸣钻进屋里,不远处的天边落了点点星子。 分明是一样的夏夜,一样屋子,她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心境了。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折柳的声音,“夫人,洗漱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她应了声是,折柳便端着洗漱的用具进了屋子。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自食恶果 她如往常一般洗漱完毕了,却还是因为忧心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折柳将她洗漱用的东西收拾好,正要端了走出门去,却见江宁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背影略显落寞,“娘娘可是心情不太好?” 她犹豫了片刻,重新在江宁身边落了座。 对方这才转头看她,江宁张了张嘴,这才伸手撑着额头,面露了些许疲惫,“没有,我只是有点累。” 折柳仔细端详着江宁那微微发红的眼眶,眼珠子有些狡黠的转了转,随即是一张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脸闯进江宁的视野。 折柳以手帕遮脸,声音拧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腔调,“看来咱们皇上可是真的厉害得紧呐” 见对方一脸的古怪加不怀好意,饶是江宁怎么迟钝,也还是从其中品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她回过神来,一把掐上了折柳的胳膊,“死丫头,你说什么呢!” 折柳被她拧的“哎哟”一声,身体一闪躲出去无数步。 “娘娘,您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您跟皇上重归于好了奴婢心里也跟着高兴。” 江宁垂下眉眼,回想起不久前在廊下的那个拥抱,隐约觉得自己的皮肉上还残存着些许灼热的触感。 面上有些发烫,她微微侧了侧脸,带着青草气息的夜风迎面扑到她的脸上,“好了,你先出去吧,我今天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见她情绪低落,折柳也不好在继续那她说笑,于是轻声应下,端了洗漱的用具便朝着门口走去。 “丫头。” 江宁声音低沉,混在夜风中有些含糊不清。 “嗯?”折柳脚步顿下。 “如今毕竟是身在宫外,你凡事多小心些,不要乱吃东西……罢了罢了,你多小心些就是了。” 折柳轻声笑了起来,“知道了娘娘,奴婢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总是知道轻重了。” “嗯。那便这样吧。” 门吱呀一声响起,带动了一阵夜风,屋内又只剩下了江宁一个人。 她独自一人安静的坐着,内心却是出奇的平静,窗户大敞,屋内的烛火透过窗户落在院内的地面上,被台阶切割成了若干块。 夜风拂动她的发丝落在眼里,江宁眯眼,眼前的烛火具象化成穆景昭脸上忽明忽暗的光点。 “你后悔吗?” 江宁睁大眼睛,神情疲惫的在眼睛上揉了揉,随即起身,拉上窗户,转身走吹灭窗户走向了床榻。 屋内暗了下来,隐约有银白的月光落在纸窗上泛起淡淡的光,有虫鸣声由远及近的传进屋内,夜风阵阵,敲在窗户上发出阵阵闷响。 江宁在床上躺着,身体摆成了一个僵硬的古怪的姿势。 她闭着双眼,听觉却灵敏得有些出奇,阵阵夜风像是撞在她耳膜上般让人心颤,连带着呼吸声都沉重了几分。 江宁僵直的躺着,浑身上下的每一肌肉都绷紧,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不仅没有半点困意,反倒更清醒了几分。 她好像就在这漫长的静谧中,回想到了很多事情,自己年幼时扎着小辫牙牙学语,穿着小鞋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跑来跑去;年少时身着男装,束起长发爬树,结果一不小心从树上跌落痛得龇牙咧嘴;年长时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去跟野狗抢饭吃,结果被狗主人打得浑身是伤。 想到母亲,妹妹,父亲,老板娘,收养自己的老瘸子,老鸨,林徵,穆景昭……好多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人。 屋内依旧静谧,最后连那点虫鸣的声响和风声似乎也逐渐隐匿了下去,只余了江宁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吱呀。”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在江宁的脑中炸开,她浑身僵直,连带着呼吸声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依旧紧闭着眼睛,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脚步声正在不断的朝着自己靠近,一点一点,逐渐来到了她的床榻边。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了江宁的全身,空气随着那人的动作而改变了流通的方向,屋内刀光一闪,江宁瞬间睁眼,那柄匕首已经出现在她的腹部不远处。 她身形一闪,毫不犹豫的抓起手中的药粉朝着对方的脸颊掷去。 “啊!” 屋内响起了一阵惨呼,江宁顺势一闪,身子从歹徒身侧滚下,顺势滚到了桌边,她毫不犹豫的提起一把椅子,径直朝着歹徒的方向掷去。 凳子撞上了歹徒的头顶发出一声闷响,对方瞬间痛呼一声,身子摇摇晃晃便要栽倒。 江宁顺手又抄起凳子想要故技重施,不料对方早有准备,错身躲过,手持匕首径直朝着江宁劈来。 江宁仓皇躲过,刀锋却还是擦着她的手臂划过,一阵刺痛袭来,血腥味逐渐在屋内弥漫开。 此时,黑衣人已经手持匕首来到了江宁身前,她节节败退,后背猝不及防的撞上了身后的门窗。黑衣人手中的匕首高高扬起,白光闪烁,他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 江宁下意识的摸到了自己腰间的匕首,顺势抽出朝着黑衣人的方向一送,刀锋落在黑衣人衣角便被直直撞开,那人单手揪着江宁的衣领将她提起。 黑暗中,两人安静的对视,下一秒,江宁被瞬间抛出,身子直直的撞上了衣柜,发出一阵闷响。 闷痛感席卷了全身,浓郁的血腥味充斥了鼻尖,她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躺在地上重重的喘息。 那黑衣人拿出竹管,一边走过屋子的每个角落,一边将管中的液体倒在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在江宁身前停下,声音阴狠而又残忍,“今天这一切,都是你们自食其果,你们活该。” “你们?是谁?” 听到江宁的声音,黑衣人的身影微微僵硬了一下,却再没有回答的打算。 他抽出火折子,点亮了,笑声带着几分残忍。 江宁身子一歪,平躺在了地面上,她闭了闭眼睛,恍惚的想,“也算是魂归故土了。” 就在这时,一根钗子破风而来,穿破纸窗瞬间钉在了那人的手肘上。 “啊!”黑衣人痛呼一声,一根孔雀羽钗子正正的钉在他的手肘上,手上握着的火折子瞬间落下,引燃了屋内的火油,大火瞬间在房间内冲天而起。(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折翅 灼热的火光映红了江宁的脸,滚烫的触感逼得江宁起身,挣扎着便要朝外面跑去。 不料她起身的瞬间却跟那黑衣人猝不及防的对视。 对方以黑巾蒙脸,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眼睛,他面露惊讶,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乐吟!” 江宁心中一颤,“你……” 房门猝不及防被撞开,夜风肆无忌惮灌进屋子,火光摇曳,竟是又旺了几分。 江宁循声望去,只见冲天火光之中,柳锦馥红衣持剑,一双娇艳的脸甚至比火光还要夺目几分。 她快步朝着江宁跑来,手中长剑一抽,顺势便要朝着黑衣人的脖颈间刺去。 江宁心头一紧,下意识拽着对方往自己的身边一拉,剑刃恰如其分的擦着对方的脖颈划过。 柳锦馥在江宁的身边站定,收剑,一把拽住江宁的手腕。 “快走!” 江宁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便拽住自己的身边的黑衣人的手腕,三人一齐朝着门外奔去。 等到三人站在屋门外之时,那窜天的火光已经将整个屋子所笼罩。 门外身着禁卫服装的人倒了一地,整个院子的里站着的,也就只有江宁三人。 江宁双手扶膝,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等到她正式抬头之时,却见整个宅子已经完全被火光所笼罩,火势窜天,从四面八方笼罩了整个宅子。 “皇上呢!”江宁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问。 那黑衣人在听到江宁问题的时候身子一僵,倒是柳锦馥反应自然,“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应该是去做其他事情了。” 还没等柳锦馥说完,江宁便猛地在身边的黑衣人身上推了一把,转头便朝着穆景昭的房门奔去。 穆景昭房门紧闭,耀眼的火光照得窗纸通明,火舌肆无忌惮的向上蔓延,几乎将所有门窗吞没。 “穆景昭!”她又急又怒,对着屋内喊了一声。 屋内依旧是毫无回应,一片寂静。 她焦急不已,抬脚朝着房门踹去,房门瞬间被踹开,屋内此时已经完全被火光所笼罩,江宁朝着床榻的方向望去,却没有看到穆景昭的身影。 “我去看看。” 江宁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那已经换上了禁军服装的黑衣人已经瞬间冲进了屋子。 江宁浑身颤抖不已,火光照得她的脸颊微微发烫,隐约有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 “没事的丫头,祸害遗千年,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江宁转头望去,只见自己身边的柳锦馥表情淡漠,仿佛那可能葬身火海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夫君。 江宁忽然感觉有些赧然,自己又被贵妃所救,却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就去关心上了穆景昭的安危。 “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江宁深深的给柳锦馥行了一个礼。 “举手之劳罢了丫头。”她的语气依旧淡漠,“只是,里面那人若是烧死了也就罢了,若是他活着出来,终究也是个祸患。” 江宁微微一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柳锦馥口中所说的是谁。 正要开口,对方却已经不说话了,只是转过头,望着那火光弥漫的房子。 从房间大敞着的门望去,只见那身着禁军服饰的黑衣人已经搜寻完了屋内,正跌跌撞撞的往外走来。 此时他脸上黑布已然消失不见,他望向江宁,带着斑驳血污的脸被火光照亮。 那张端正英气的少年的脸跟她记忆中的某张脸隐约的重合在了一起。 年少时她性情开朗活泼,因而母亲每次出门跟清水县的商家夫人交际都喜欢带上她。 江宁性子直率,能说会道又调皮捣蛋,很快就跟那些商人家的公子哥混在了一起。 其中有一个,名为裴喻的,跟她关系最好。 其实也说不上是最好,只是那个叫裴喻的,因为身体孱弱,性格怯懦而温吞,所以备受男孩子的排挤。 于是他日日都跟在江宁的身后,几乎跟她形影不离的,她说什么裴喻便照做什么,甚至能算得上对她唯命是从。 两家的夫人见他们关系好,甚至还开过让他们订个娃娃亲这样的玩笑。 只有江宁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裴喻性子过于文弱,被男孩子嫌弃没有男子气概,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而江宁是唯一一个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人。 后来江宁全家满门被灭,江宁很自然而然的便认为,同样身为盐商的裴喻一家同样也是难逃厄运。 本来以为是天人永隔,没想到见面竟是此情此景。 火势更大了几分,裴喻的脖颈因为剑锋留下的痕迹正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隔着火光望着江宁,“里面没有人!” 他不断朝着门口等方向靠近,不料屋顶被烧焦的横梁瞬间在他的眼前砸下,横亘在他和房门之间。 裴喻的身影逐渐被火光所吞没,他望着江宁,竟是笑了出来,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喜悦。 江宁双眼通红,眼角落下了两行泪来。 柳锦馥瞥了她一眼,眉头一蹙,“本宫从不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江宁还没反应过来,她便提剑朝着火光中奔去。 也就是柳锦馥奔跑的动作,她瞬间发现了一个让她有些悚然的现实。 柳锦馥是个瘸子。 曾经驰骋疆场的,名扬天下的女将军柳锦馥,她是个瘸子。 虽然她已经竭力的控制自己奔跑的动作,却隐约还是显露出了她下肢动作的僵硬和不可控制。 过往的很多细节瞬间在江宁的脑海中连接在一起。 她从来没有见过柳锦馥走路。 她永远是端坐在一个地方,永远是坐在椅子上被人抬进抬出。 围猎场上被人侮辱的话。 随着柳锦馥奔跑的动作,她鲜红的衣衫被高高扬起,让她看上去宛若一只振翅飞翔的蝴蝶。 江宁的眼泪肆无忌惮的往下掉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曾经以为蝴蝶放弃飞翔,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她足够舒适的地方停留生活。 却没有想到,是因为被人折了翅膀。 不一会儿的功夫,柳锦馥拽着裴喻出了屋子。 此时的裴喻,已经因为吸入了大量的浓烟昏迷了过去,柳锦馥随手将他丢在地上,深呼了一口气。 “我说丫头,人都给你带出来了,别哭了。” 她随着江宁的目光望去,声音依旧淡然,“哦,没事,已经瘸了很久了,不疼了。” 江宁哭得更厉害了,柳锦馥正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两人循声望去。(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劫后 廊下拐角处,沈清蓉一身狼狈,仰头靠着廊下的石柱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江宁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裴喻,他微微侧头,不断有血迹从他脖颈的伤口中渗出。 她随手扯下腰间的一块手帕,塞到裴喻手里,不等裴喻反应,转头便朝着沈清蓉走去。 “娘娘,您没事吧?”她走到沈清蓉面前站定了,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沈清蓉全身,确认对方的全身上下除了衣角有微微烧焦的痕迹以外,再没有半点伤痕,她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沈清蓉没有回答,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江宁想要帮他拍手却无从下手,于是只能这么安静的看着。 大火依旧在肆无忌惮的蔓延着,偶有房梁倒塌的声响不断传来。 穆景昭和林徵至今下落不明,门前驻守的侍卫昏倒了一地,江宁安静的站着,内心忽然想到一个令人悚然的事情。 她快步朝着裴喻走去,裴喻见她来势汹汹,被吓了一大跳。 她站在裴喻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开口,“那些侍女下人呢?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裴喻被她问得一愣,他想了想,颇为诚恳的开口,“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们从不伤害无辜的人。” 江宁脸上的不安略为舒缓了一些,抬腿便要朝着折柳的住处走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喊,“宁儿!” 江宁还没来得及反应,穆景昭便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他双眼微红,拉着江宁手腕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身上没有受伤之后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我没事。” 穆景昭微微点头,转头看向柳锦馥,颇为诚恳的点头,“多谢。” 柳锦馥给了他一个白眼,没有回答。 就在他扭头的片刻,目光不小心掠过了两人身侧穿着禁卫军服饰的裴喻,表情一愣。 他转头,看到了不远处昏迷中被夜行衣盖住身体的禁军,表情古怪。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裴喻脖颈间,此时他正用江宁的手帕摁着伤口,手帕不断被鲜血所染红。 他对裴喻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先跟林统领去处理一下伤口。” 裴喻还没回答,林徵便走到了裴喻身侧,将他带走。 “先离开。”穆景昭握着她手腕的手并未松开,反倒是紧了紧。 江宁微微点头,此时大火已经将面前的房屋彻底笼罩,头顶的天空已经照亮了一大片,烧焦的横梁尽数倒塌了,屋子已经看不出了原本的模样。 那些被迷晕了禁军七零八落的躺在院落间,每一个皆是表情安宁,呼吸平稳,跟身后被大火笼罩的房屋放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有些诡异且荒诞的对比。 虽说那些人所躺倒的地方远比大火要远得多,身侧没有火源,不会被火灾所波及,但就任由这些人睡着,也难说会被大火所灼伤。 “那些人怎么办?”江宁开口询问,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愚蠢,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将这些人搬出去。 穆景昭表情有几分无奈的宠溺,他微微一笑,“我们现在一个人搬一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正看着不远处的柳锦馥,不负所望的,收到了柳锦馥的一个白眼。 江宁淡淡的叹出一口气,再三确保了那火焰不会波及之后,这才随着穆景昭的方向走去。 他们前行了两步,却发现柳锦馥站在远处没有半点前行的意思。 她想了想,挣开穆景昭的手,朝着柳锦馥身边走去,她的手臂擦着柳锦馥的袖管而过,最终还是没有落在柳锦馥的手腕上。 “怎么了丫头,心疼我这个瘸子想要来扶我一把?”她语气淡淡,表情里带着几分嘲讽。 江宁摇摇头,随即认真而诚恳的开口,“我觉得娘娘刚刚救人的时候真的美得让人失语。” 柳锦馥微微一愣,随即又露出了她招牌的妩媚笑容,笑着笑着,双眼却有些红了。 她对着江宁眨眨眼,眼中竟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娇俏,“看来我没有救错人。” 江宁灿烂一笑,一把挽过柳锦馥的胳膊,两人相携着向前走去。 其实柳锦馥的跛腿动作并不明显,若是不仔细去感受,几乎不能发现其中的不自然。 之所以刻意回避自己的腿伤,或许也是没办法接受其中的落差。 从驰骋疆场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到如今久居深宫连行走都需要被搀扶的瘸子,其中落差,让江宁难以想象。 想到这里,江宁握着柳锦馥的动作微微紧了紧。 “娘娘!”远远的,她对着沈清蓉喊了一声,“您还好吗?” ‘沈清蓉此时已经恢复如常,她独自一人站在檐下,听到江宁说话之时,她转头,目光从一行人脸上掠过,眼中似有冰霜。 她站直了身子,随意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面无表情的跟着三人往外走去。 穆景昭带着三人走到宅子后院里,后院中的一处空地上,诸位黑衣人被尽数捆了,整整齐齐的跪倒在地,林徵和裴喻两人站在他们身侧。 这个画面倒没有半点违和感。 见到四人,林徵微微弯腰行礼,裴喻愣了片刻,学着对方的样子行了个礼。 此时他的脖颈已经被包扎好了,雪白的纱布上隐约有血迹渗出来,表情淡漠,似乎已经融入了禁军的身份。 六人彼此静默着,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人开口。 此时他们身在异乡,除了这里再没有落脚的地方,禁卫军尽数昏迷,他们就算是要走,也没有足以带走这么多人马车。 可若是留下,又不知此处安全与否。 一行人彼此静默着,裴喻在这群陌生人间显得有些不安,索性,他很自觉的走到了那一排黑衣人的身侧,默默的站着,再没有了多余的动作。 江宁提起心好不容易放下,实在是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一块台阶坐下去,撑着下巴开始昏昏欲睡。 柳锦锦似乎是从她的举止里找到了什么灵感,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 这么昏昏欲睡了不知道多久,江宁竟然真的有了短暂的意识抽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喊。 “皇上!皇上啊!”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灰烬 沈同头发散乱,满脸慌乱的带着一众护卫朝着穆景昭的跑来。 江宁瞬间惊醒,随手拍了拍衣角的尘土,抬腿朝着穆景昭身侧走去。 眼看着沈同便要来到一行人身侧,裴喻握着腰间佩剑的手顿时紧了紧。 她走到裴喻身前,面不改色的将对方挡在自己的身后。 沈同在一行人面前站定了,一张满是汗水的胖脸上尽是惶恐,他扫视了地面的黑衣人,又小心翼翼的看了面前的穆景昭一眼,随即“扑通”一声跪倒了下去。 “皇上,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赎罪啊!”沈同浑身颤抖不已。 穆景昭表情淡漠,目光落在沈同的脊背上,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臣今日收到了城中有人闹事的消息,紧急赶去处理,没想到竟是让这些歹人钻了空子,臣羞愧难当,还请皇上治罪!” 穆景昭始终挺直的站着,沉默不语,似乎是在跟谁赌着气。 良久,他笔挺的脊背终于缓缓松弛了下来,紧绷的下颚随之抽搐了一下,“免礼吧。” 这句话,竟然让人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同似乎对此混不在意,他艰难的起身,对穆景昭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城中歹徒肆虐,让皇上受惊了,是臣办事不力,臣有愧于心。” 他这么说着,转过头,换成了一副凶狠颜色,“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些歹徒全押下去千刀万剐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那些护卫伸手便要去拉拽跪倒在地面的黑衣人。 “且慢!”穆景昭声音沉沉,暗含了几分煞气。 沈同浑身一僵,抬手对护卫打了一个手势,护卫的动作停下。 沈同再转身的时候,面上又变成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讨好笑容,“是臣关心皇上心切,失了分寸,这些个歹徒自然是要留下好生拷问一番的。” 穆景昭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在他身后,窜天大火依旧肆无忌惮的燃烧着,天地间被一片刺目的橘红笼罩,他站在火光前,黝黑的眸子忽明忽暗。 “你们,先去将朕的禁卫军尽数带出来,确保没有一人伤亡,阿徵”他转头望向被江宁护在身后的裴喻,语气微顿,“还有你,给朕押上这些歹徒带走,至于你…….”他复而转头望向自己面前的沈同,“给朕准备马车和住处,朕要一个歇脚的地方。” 穆景昭一句话吩咐得干净利落沈同却像是还没从他的话反应过来,他的眼神泛起一抹杀机,越过江宁,落在了他身后的裴喻身上。 “怎么,朕说话不管用了?”穆景昭笑着,那眼竟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沈同也笑,“臣是担心林统领和这位……小兄弟顾不了那么多人,想着要不要增派一些人手……” “不必。”还没见等他说完,便被穆景昭斩钉截铁的打断,“朕只用自己信任的人。” 沈同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勉强的挤出一个笑来,“臣遵命。” 沈同带着人离开,林徵和裴喻开始着手押送刺客。 江宁一行人彼此静默着,个个皆是眉头紧促各怀心事,唯有柳锦馥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窜天的火势已经逐渐转小,逐渐显露出火光下化为焦炭的房屋。 江宁安静的站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面目全非的房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 当年林徵担心她再次遇害,救出她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带着她离开,可当她真正目睹这化为灰烬的过程的时候,心中的悲凉和哀戚不减反增。 火光映亮了她的眼,灼得她的双目微微发痛,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静静的,无能为力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已经在此处默默站了很多年。 不知何时,穆景昭站在了她的身侧,声音很轻,“对不起。” 这句话掺杂在烈火燃烧的呼呼声响里,有些含糊不清。 江宁没有旁的动作,依旧静静的站着。 这相似的一句话,她已经听穆景昭讲了无数遍,现在再听他这么说,心中竟然再没办法生出半点波澜。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默默的拨弄着命运的齿轮,而她,也只是其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无论再来多少遍,她依旧无能为力,依旧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身边的人。 穆景昭轻声叹气,再也没有了多余的话语。 不一会儿,沈同一行人扶着昏迷不醒的禁卫军走来,有些人禁卫军药效已经退去,脚步趔趄,却还是自发的担起了搬运同伴的职责。 只是目光依旧迷离,动作跌跌撞撞得像是随时会将手里的同伴丢出去。 “陛下,侍卫共二十四人,宫女十五人,太监十人,已经尽数到齐了。” 江宁闻言,转身朝着人群中看去,只见昏迷不醒的折柳正被陆风搀扶再怀里,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马车已经安排妥当,臣在城中有一熟人,应该可以暂时提供落脚之处,只是这些昏迷中的禁卫军……”沈同欲言又止,一副颇为为难的模样。 其实穆景昭一行人想要离开,也不算困难,只是马车只有那么几辆,勉强能将他们这些当主子的装进去就是了。 至于这些禁卫军,没有自己骑马的能耐,除了把他们丢在这里,别无他法。 穆景昭扫视了眼前这些步履踉跄的禁卫军,深呼一口气,“等天亮。” 诸位护卫依言,将手上昏迷的禁卫军和宫女放在地上,排列整齐的放着,而自己,则是随处找了一个空地坐下来,沉默的守在了自己同伴身侧。 “是。”沈同安静的退下,穆景昭缓步走到了江宁身边,跟她并肩而立。 “要不要休息一会?”穆景昭声音低沉,语气中含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怜悯。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静默着站着,无声的看那场足以毁天灭地的大火将眼前的这一切化为灰烬。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相 不知过去,大火逐渐消匿,歪倒一旁的焦木上只剩下了点点的橘红的火星,燃烧的焦气被带着冷意的晨露气息悄然包裹,陆续恢复意识的禁卫军站起身来,自觉的跟沈同的护卫开始了残骸的搜寻工作。 一旁原本坐着的柳锦馥不知何时已经躺了下去,而她的身侧,被押回的黑衣人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地,风中隐约传来了些许鼾声。 江宁依旧是那般安静的站着,身姿笔挺,表情肃穆,穆景昭在她身边,相对无言。 天边泛起鱼肚白,火势消退,完成搜救工作的禁军不知何时来到了二人的身侧,“回公子,房屋已经搜寻完毕了,所有人已经恢复清醒休整完毕。” 穆景昭转过脸,神情疲惫,“即刻出发。” 一行人即刻押着刺客起身,驾着车马朝着城中赶去。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到了城中的一间略微古朴的宅子门口,沈同率先下车,跟宅子的下人说了两句话,下人便随即拉开了大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宅子装点质朴,不比原本城外那间考究华丽,反倒是多出了几分生活气。 宅院里,零星的散落着几个正在忙碌的下人,却并未看到一个主人的存在。 沈同讪笑着开口,“前些日子臣的朋友前往京都避难去了,留下了这间宅子,一开始臣想着不是自己的宅子终究有些不自在,所以没有考虑到这里,仆人都是这家里的老人了,公子随意便是。” 这一句话实在是过于牵强,不过穆景昭也像是实在没有心情再他多说废话,只微微点头便转头离开。 穆景昭对林徵吩咐了两句,又转头对裴喻使了一个颜色,林徵随即带着那一行刺客离开,而裴喻,则紧跟着穆景昭来到了江宁身侧。 “你们先各自回去休整一番,一夜劳累,辛苦了。”他对着眼前的禁军一句话说完了,转身便拉着江宁进了房间。 屋内,江宁和穆景昭相对而坐,裴喻站在穆景昭身后,表情有几分不安。 穆景昭倒了一杯茶,递到江宁面前,随即对着裴喻打了一个手势,“请坐。” 裴喻打了一旁正在喝茶的江宁一眼,这才落了座。 穆景昭面色不改,又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这一次,茶水送到了裴喻面前。 裴喻一脸惶恐,连连摆手。 穆景昭也没有多作推脱,只是神色如常的收回了茶水,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复而放下,语气淡淡,“既然先生知晓我的身份,那是否认了弑君这一罪名?” 裴喻身子一颤,哆哆嗦嗦便要跪倒在地,不料早在他动作之前,穆景昭便一把拉住了他。 “不必,你是宁儿的朋友,朕不想为难你。” 裴喻神情依旧惶恐,脖颈间纱布上的一小块血迹不断染开,他看着穆景昭,微微咬了咬唇,“若是在下将这一切和盘托出,陛下可否饶臣的同伴一命?” “呵……你倒是跟我谈起条件来了。” “草民不敢。” “就算是没有弑君之罪,你们在此地作恶多时,早已经是罪无可恕。”穆景昭有些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朕还以为你们一开始敢做这样的事情,早已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他眉眼含笑,目光从裴喻心事重重的脸上扫过,落在他脖颈间江宁的手帕上,微顿。 目光收回,他不由得回想起了不久之前,江宁挡在裴喻身前的画面。 “此处是在清水县地界,又是宁儿的故乡,你可知,若是被有心的人抓住了这一点,不仅是你,连宁儿都有可能收到牵连。”他手中的茶盏微转,下巴扬起,“弑君叛国的帽子,若是想扣,任何人都恐难幸免,却不是谁都能承担的。” 江宁眉头微蹙,她不是听不出穆景昭在用自己来威逼裴喻妥协供出自己的同伴。 她自然知道这是个逼不得已的手段,可心中还是难免的有些不自在。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情绪,穆景昭下意识的瞥了她一眼,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出言。 却见裴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草民愿意对此供认不讳。”他抬眸,迟疑的看了江宁一眼,又对着的穆景昭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还请皇上宽恕乐吟,三年前她离开之后,草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一切都跟乐吟没有半点瓜葛,还请皇上明鉴。” 江宁眉头越蹙越紧,不管裴喻的袒护还是穆景昭用她来做筹码的行为都让她心中不快。 她倒是宁愿被穆景昭押着,被捆起来和那些黑衣人关在一起,却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会变成谈判的筹码。 穆景昭瞥了江宁一眼,眉毛一挑,他嘴角依旧上扬,眼底却再也没有了半分笑意。 “洗耳恭听。” “草民等人本是清水县本地盐商,当年盐铁官营正式实施的时候。”他望着江宁,眼神退缩,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蒋家蒙难之后,我们那些从事贩盐的家族接二连三的遭受无妄之灾。有些人家主动将手上的权力上交,以此苟活,而不愿将权力上交的人,最终也只能像当初的蒋家一样满门被灭。” 穆景昭略微颔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今日那些被杀的家主,就是当初主动上交权力的盐商?” “是。” 穆景昭眉头蹙起,“既然也并非不给你们补偿和官职,你们又何必如此?” 裴喻的情绪陡然变得激动,“皇上!您有所不知,当地盐商家大业大,根基深厚,一家家主不仅肩负着老老小小无数人的吃穿用度,还关系着收下无数的盐工的生计,岂是一个小小的官职可以弥补的?” “当年并没有提出别的补偿?” “并没有。” 穆景昭倒吸了一口气。 “当年与我们谈判时,提出补偿的银两甚至比不过整个家族一月的收入,对盐工的安顿含糊其辞,稍稍提出一些争取便被驳回,完全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穆景昭拧着眉心,表情不无痛苦。 当年他为了避免这一局面,给清水县拨了不少银子来安抚百姓。 不料,这银子打了水漂不说,事情也被搅成了这个模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阴谋 江宁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发闷,她站起身,走到一旁推开了房间的窗户。 清晨带着露水湿气的风肆无忌惮的灌进屋子。江宁止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穆景昭脸上的苦闷略微舒缓了一些,他望向裴喻,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凌厉,“所以,你们就因此怀恨心在心,不断作恶报复当初背叛之人,引朕出现,以达到弑君的目的?” “不,草民绝无此意!草民不敢!”裴喻磕头不止,他面露惶恐,语气里都有了几分颤抖。 颈间都伤口因为他磕头的动作而崩开,鲜血染红他脖颈间的纱布,顺着他的脖子蜿蜒而下,落进他的衣衫里,没了踪迹。 他本就生得文弱,身形瘦削,身上禁军的衣物不太合身,显得颇有几分滑稽,而他因为过分紧张而结巴的话音,更是让整个画面极具喜剧效果。 黑云压城,天边最后的一片湛蓝都被铅灰色的云尽数吞没了去,强风带着雨丝灌进屋里,肆无忌惮的拍打在她的脸上,江宁脸颊生疼,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穆景昭微微抬头,表情略微舒缓了些。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的目的不是朕?” “就算给草民一千一百个胆子,草民也万万不敢啊!” “所以。”穆景昭的声音转向了一个有些古怪的腔调,“你们的目标是沈大人?” 裴喻的表情有一刻的凝滞,却始终都没有否认。 良久,他这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开口,“是。” “可我们从不杀无辜之人!” “清水县上任了三任县令,尽数被杀,这算不得无辜?” “县,县令。” 裴喻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他望向穆景昭,一双温润的杏眼中是没有半点杂质的困惑和不解。 “草民不知县令之事。” 穆景昭抬眼,表情错愕。 他原本心中就知晓这清水县之事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会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来制造混乱借刀杀人。 若是这其中,没有江宁这个变数,一来裴喻这群人可以被叩上弑君之罪而被除,二来可以借穆景昭的手杀人,顺势将这么多年来的恩怨尽数洗清了,不可谓是一举两得。 如果没有江宁的存在,穆景昭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亡命之徒的片面之词,裴喻也因为心中的偏见难以相信穆景昭。 但沈同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想被自己不久前布下的棋局而尽数被毁。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穆景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朕要如何信你?” “草民罪孽深重,不求皇上宽恕,但请皇上饶恕乐吟,她阔别家乡已久,与此事没有半点瓜葛。” 穆景昭微微侧头,瞥向一旁僵直的,江宁的背影。 “你跟宁妃是何关系?” 穆景昭陡然变得温和的声音似乎让裴喻有些无措,他微微愣神,随即继续开口,“儿时的玩伴。” “哦。”他的目光暗了暗,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青梅竹马。” “罢了。”穆景昭揉了揉太阳穴,“当年灭门之祸之后发生了什么。” 裴喻眼神讷讷,显然是有些跟不上穆景昭转变如此快速的话题,“我们这些先是遭到了追杀,在逃亡躲避之间勉强苟活,这个地方却早已没有了我们这些人的容身之处。” “我们这些人,从小家中养尊处优惯了,文韬武略无一精通,家门一旦没落,好的也只能勉强找一个账房里的活计度日。然而这清水县早已变了天下,我们这些人宛如丧家之犬,没有一人敢收留。最终,我们就只能聚在一起,干……” 裴喻目光躲闪,脸上泛起了片片红晕,“干一些抢劫的勾当。” “但!”他语气陡然变得急切,“但是我们从来只劫一些商贾官宦,从不欺压百姓。” “既然相安无事多年,那又为何突然开始肆意报复。” 许是回忆让他有些累了,裴喻微微侧了侧身,表情有些失神。 “我们在城外抢劫的事情最终还是引起了地方官的注意,县令开始征人剿匪,双方断断续续争斗了数月,双方死伤皆有,却还算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县令满门被杀,手法跟当年我们遭遇的惨案如出一辙。” 裴喻脖颈间的血逐渐干涸了,一道深红的血痕横亘在他的脖颈间,看上去有些狰狞恐怖。 “很自然而然的,我们便被列为了第一嫌疑,所有人都说这是我们这群亡命之徒的报复,将自己家里的悲剧转嫁到别人身上,以此来平息自己怒火,从此,我们就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便就变得顺其自然起来,被冤枉之后滋生出来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滔天恨意。就算是不做,那也会被扣上杀害朝臣的罪名被杀。 与其如此,倒不如背水一战,为自己的家人报仇雪恨。 穆景昭沉吟了片刻,“为何清水县有强盗一事,朕从不知晓。” 他声音很轻,其实各地有一些流民百姓占山为王的事情并不罕见,清水县也不例外,这种事情不需刻意隐瞒,平常人都不会过于在意。 强盗跟当地的官员之间往往都是相安无事,互不侵犯。 又怎会让人料到,清水县的匪盗居然会是苟活下来的盐贩后人们。 盗匪们在此处百般作乱,目的便是逼迫远在京都的沈同出现,不料沈同不仅避而不见,反倒是买下了江宁老宅的这块地,重新修建了一处宅院。 直到后面矛盾激发,朝廷不得不插手过问此事,沈同先是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蒋家老宅后又主动现身为遭了灾祸的家族收尸。 他吸引了盗匪的注意力,成功的让对方的目标锁定在了蒋家的老宅上,自己则是假意留下夜宿之后偷偷离开,由此做出了这一盗匪弑君灭口的惨案现场。 这么多年来,沈同的行事手段,当真没有半点长进和改变。 穆景昭的眉头越蹙越紧,他垂下头去,不再说话。(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归宿 夏季里的雨水,总是带着几分焦躁和急切,不过那么一盏茶的功夫,天空已经尽数被乌云所笼罩,硕大的雨点一个接着一个的打下来。 狂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而起,随即又被雨点重重的打下,拍进土地,沾了泥泞,变成了肮脏的一片,再也分辨不明。 江宁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的裴喻发育比同龄的男孩子要晚一些,个子不高,身材瘦小,性格胆小怯懦,说话又总是结巴打哆嗦,所以经常受到同龄小孩的欺负。 因此,他只能被逼无奈跟着江宁这个假小子一起玩,江宁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江宁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不管江宁怎么捉弄戏耍他,他也只是随着江宁一起腼腆又憨厚的笑。 三年的时间,究竟能改变一个人多少呢? 一道闪电在天际横劈下来,照亮了半边天空,风中带着的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江宁却依旧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那场灾难发生之后,江宁还是头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这样的无力。 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江宁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坚守家业是错吗?努力生活是错吗?还是说被逼无奈反击是错呢? 明明每一步,每一个选择都是被逼上绝路后的绝处逢生,可是律法却从来也不会听,不会去问,这一切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 犯法便是犯法,弑君就是弑君,着世人只需要看到这一个结果,却从不问过程。 简单的几个字,却能轻易的摧毁无数年来一个人不移坚守的一切。 而她呢?她身为那些人之间唯一一个幸运的人,唯一一个从灾难中侥幸逃脱的人。 她看似身居高位,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娘娘,面对着一切的时候除了保持沉默,除了掉眼泪,别无他法。 穆景昭和裴喻的谈话或是已经结束了,或是江宁根本没有再留意他们两个人谈了些什么,她只是感觉到穆景昭来到她的身侧轻轻的将掌心搭在她的肩膀上,片刻,便离开了。 她依旧这么安静的站着,像是被镌刻进了那铅灰色天空里,连带着衣角都染上了几分死寂。 “乐……”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的探寻,“娘娘?” 一道闪电在天空劈开,照亮江宁的脸,她转过头,只见裴喻依旧跪在地面上,正仰视着她,而穆景昭,早没有了踪迹。 她挤出一个笑来,伸手抚过脸上的一片冰凉,“小鱼头,你乱叫什么呢?” 她声音故作轻快,却还是隐约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哽咽。 裴喻望着她,也就一瞬,他的眼眶也红了。 江宁吸了吸鼻子,“还不快起来,难道还要大哥我扶你吗?” 裴喻也笑了,那抹红晕却是从他的眼角渲染开,蔓延到了他的整个眼眶。 他起身,在江宁身侧落了座。 “这么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江宁嗫嚅了一下嘴唇,觉得心中的千言万语都有些难以启齿了。 “还好。” 裴喻对她笑,一双眼中净是坦荡,他原本生得文弱,后面在山中风吹日晒了那么些年,整个人皮肤变得黝黑粗糙竟也生出了几分粗粝感来。 虽是粗砺,但那眉眼间却依旧一片澄澈坦荡,跟当年江宁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若是旁人见了他,怕是只会将他跟山野间壮志难酬的乡野书生联系在一起,却万万都不会相信他其实是个强盗。‘ “那就好。”裴喻的笑容依旧坦荡澄澈,没有半点妒恨,“我当年见了你啊,就一直坚信,你注定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 江宁垂眸低笑,不动声色的给裴喻倒了一杯茶。 凡夫俗子。江宁反复咀嚼着四个字。 自己就算手进了皇上的后宫,也不过只能做上一些说书种菜的活计,终究还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俗物罢了。 裴喻端起江宁给她倒的那杯茶,放在嘴边仔细吹了吹,这才小心翼翼的喝下去。 原本童年形影不离的两个玩伴,如今坐在一起,竟是相对无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年,你是如何去京都的?” 裴喻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来。 毕竟,从最为低等的商贾之女,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妃,其中的落差之大,任谁都会忍不住好奇。 “流浪,一路乞讨,哪里有东西吃便往哪里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往前走,我见眼前之处繁华,深知那便是我的落脚之处,后面才知道那原来是京都。” 裴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匿了下去。 当年江家那场灭门惨案之后,他本就坚定不移的认为江宁已经香消玉殒,如今见到江宁依旧活着,而且还变成了皇上的后妃,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可如今,他知道江宁的经历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顺遂之后,又止不住的心疼。 “后来我被京都的一个老乞丐所收养,老乞丐把我当作女儿来养,对我是极好。后面他因为触怒了一位官老爷被活活打死了,于是我便开始学着自己说书来维持生计。” 屋外狂风依旧,吹得窗户呼呼作响,江宁的声音依旧平淡清冽。 “再后来。”江宁垂眸轻笑起来,“我被人打晕了,误打误撞代替丞相之女出嫁,成为了当今皇上的宁妃。” 江宁掐头去尾,三眼两语便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概括了。 说起来云淡风轻,又想是轻而易举。 但裴喻的脸上却没有出现她意料之中的震惊而欣喜,反倒是他眼底的那一抹血红,像是随时会凝结成水滴滴落下来。 他干涸的嘴唇微动,眼角隐约有了泪光闪烁,“这些年,你一定也过得很苦吧。” 这简单的一句话,险些让江宁落下泪来。 “世间万般,都是阴差阳错罢了。” “如今,皇上好像已经接纳了你的真实身份,他待你不错,想必也是个好的归宿。” 江宁看着裴喻,他双眼赤红,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笑意,江宁眼前的画面不断模糊,直至什么都看不清了。 自己是已经有归宿了,那他呢?(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求饶 雨声渐大,逐渐有了倾盆之势,江宁的思绪就在这阵阵雨声中逐渐飘散,末了,她只听到了裴喻留下的一句,“乐吟,这世间万事皆有因果,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对应的后果也理应由我们一己承担,你千万不可为我们求情伤及自己,万事都要以自己为先。” 他语气恳切,语重心长得像是一个长辈。 而等江宁回过神来之时,屋内只剩下了一个人。 大雨依旧肆意的落着,她望向屋外,一间屋门紧闭的偏房内,穆景昭和林徵相继出门,两人俊冷的脸上依旧是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江宁一怔,随即出了屋子,快步跑向二人。 眼看着穆景昭和林徵便要推门进屋,她连忙开口,“皇上!” 二人皆是脚下一顿,抬眼看她,穆景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眉眼间的愁容略微散去了些。 “进屋再说吧。”穆景昭如是说。 穆景昭率先在屋内的桌前落了座,屋内门窗紧闭,狂风刮得窗户呼呼作响,昏暗的光线下,江宁不断在窗前来回走动着,脸上是毫无掩饰的焦虑和不安。 “坐下吧。”穆景昭语气温和而浅淡,像是一不留神便会被雨声淹没进去。 江宁脚下的步子一顿,终于还是落了座。 穆景昭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这些日子你瘦了很多。” 江宁一愣,随即伸手接过,倒也没有去回答穆景昭的话。 掌心的茶盏微微发烫,倒是让江宁有些倦怠的思绪逐渐清明了过来。 穆景昭端起茶盏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终归是朕的错。” 江宁没有回话,心中的忧虑和焦急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里,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跟穆景昭只是因为一场闹剧而被迫联合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这次的事情,她不被牵连进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根本不该不知死活的为裴喻一行人求情。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 但江宁心中总是觉得,自己是应该那么做的,无论如何她都应该为这些人努力一次。 “皇上。”江宁有些急切的开口。 穆景昭手中茶杯微转,他没有看江宁,反而是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的林徵。 “阿徵,审问的情况如何?” 林徵声音依旧低沉冷峻,没有半点波澜,“这些人是当年盐贩的后人,当年满门被灭,苟活下来,占山为王抢劫维生。后因县令被杀被人污蔑背了黑锅而将错就错开始为灭亡的家族复仇,在清水县作恶多时。” “若是按照恭国法律该当如何?” 林徵下意识的瞥了江宁一眼,面露了几分难色。 “抢劫、诛杀朝廷官员、滥杀无辜、弑君,数罪并罚,当处以极刑,株连九族。” 江宁感觉自己心中那块巨石越来越沉,几乎是压得他无法呼吸。 “若是抛开弑君一罪,又该如何?” 林徵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江宁,面露不忍,“当斩首示众。” 江宁的一颗心终于沉了下去,她整个人原本强撑着挺直的脊背终于松弛了下去。 穆景昭转头望向她,脸上似有痛色,“至于你的那位兄长裴喻,朕可以因为他救驾有功饶他不死。” “可诛杀朝廷命官本就是子虚乌有的罪名!既然不是他们所做,为何又让他们来承担?” “宁儿。”穆景昭的语气里竟然多了几分语重心长的悲悯,“县令一家的生死总要有一人来为此负责,若是这一事不明,难平民愤。” 江宁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所以,你的意思是,让他们担下这一罪责?”她声音拔高了几分,“哪怕你知道这根本不是他们的过错?” 穆景昭的语气依旧平淡,带着几分劝慰之意,“并非如此,朕当然知道这一罪责并非他们所犯,只是如今一切都需要给本地的百姓一个交代,就算是背负罪名也只是暂时的无奈之举,待日后一定会为其平反。” 江宁深吸一口气,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没有那么多雄才伟略,也知晓不了那么多家国大义,在这样的事情面前,实在是无法懂事明礼。 “宁儿!”穆景昭说话的声音陡然变得有些低沉,“就算是没有这一罪责,那些人也是死罪难免。” 江宁身形一晃,她跌跌撞撞的起身,脸上绽放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声音却是冰若寒霜,“若是皇上早有定夺,又何必装作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来告知臣妾?” 她笑意更浓,脸上极尽嘲讽之色,“既然皇上深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过错,又何必来臣妾这里求一个心安。臣妾只是街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说书女,代表不了当年枉死的盐商,也担不起所谓的家国大义。” 这一字一句,语气冰冷,表情乖戾,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将穆景昭的私心揭露。 就连一直沉稳的林徵,都被江宁乍然展露出的乖戾给吓了一跳。 穆景昭脸色难看,看向江宁的目光中却没有半点生气的颜色,反倒是存了几分惋惜,几分怜悯。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把更放肆的话说出口。 屋外滚过一道惊雷,闪电照得江宁的脸色苍白。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她步履踉跄,像是下一秒就会栽倒在地上。 江宁推开屋门,这一动作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身形一晃,险些摔倒,林徵大惊失色,下意识的便要上前去搀扶。 刚伸出手去,却只得顿住,收回。 房门发出一声闷响,就此关上。 屋内,穆景昭神情颓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屋外,江宁跌跌撞撞,沿着长廊漫无目的走着,天边惊雷滚滚,把她一张苍白的小脸照得更加的憔悴,雨水沿着长廊的檐角成串落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雨幕将江宁与外界隔绝开来。 偶有冰冷的雨水溅在她的裙边,留下了泥泞的一片,她却依旧恍若未闻到往前走着。 漫无目的却不知疲倦的。 最终,她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放弃 下了半天的大雨终究还是停了。 骤雨初歇,一束阳光穿破层层叠叠的乌云,斜斜的照进了屋子,落在女子绯红的裙角上,像是生出生命一般的,顺着女子的裙角流淌而上,照亮了女子鲜艳明媚的绝世容颜。 她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上的一块玉佩,目光在窥见窗外的一只飞鸟之时陡然变得锐利。 下一秒,手中的玉佩脱手而出,那只飞鸟的胸前瞬间出现了一块鲜红的血窟窿,下一秒,飞鸟直直的栽倒下来,落在了院落的青石板上。 女子眉眼流转,眉眼中生出了几分少女特有的狡黠,她转头,望向屋内的床榻。 床榻上,江宁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隐约还有汗珠从她的额角落下,看上去像是发了梦魇。 柳锦馥重重的叹出一口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江宁这些日子过得是颇为劳累的,不仅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还成日里担惊受怕的忧虑着,想来整个人当真是疲惫极了。 柳锦馥看着她眼下那一片有些骇人的青黑色,脑子里不自觉便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大夫交代的,江宁只是因为过于劳累和精神紧绷造成的忧虑过度,身体无法负荷,所以瞬间陷入了沉睡状态。 简而言之,就是她太累了,所以身体不顾她的反对自己睡着了。 想到这里,柳锦馥不由得有些汗颜。 她把目光从江宁身上移开,目光扫过窗外那颗柳树,似乎想要再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些飞禽的踪迹来打发时间解闷。 不料,她却偶然瞥见了穆景昭行色匆匆正朝着自己的房间方向赶来。 柳锦馥即刻起身,拉开房门便走了出去,一出门便跟门口近在咫尺的撞了个满怀。 穆景昭将要敲门的手有些尴尬的收回,他下意识的便要朝着屋内望去,不料柳锦馥却比他更早一步关上了门。 穆景昭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愿跟柳锦馥郁争执,毕竟他对自己的这个贵妃向来是颇为了解,她若是不想,谁也勉强不来。 他略微有些泄气,却还是开口问,“她还好吗?”脸上不乏焦急之色。 柳锦馥斜睨了他一眼,脸上是没有半点掩饰的怀疑之色,“不太好。” 穆景昭脸上的焦急之色更甚,无奈,他就算是再怎么焦急也不能因为这个跟柳锦馥起冲突,于她,他总是心中有愧的。 “大夫怎么说?” 柳锦馥脸上的怀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是更重了几分,“大夫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穆景昭一时有些哑然了,毕竟当时大夫来回报的时候,只说江宁刚出了房门便一头栽倒了下去,再问下去,却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穆景昭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软了下来,“现在先不要跟我置气,我先去看看她如何了。” 柳锦馥换了一个打量的神态,她看了穆景昭半天,最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对方脸上依旧是如往常一般的笑意,声音娇媚中带着几分尖锐,只是那眼中,依旧是带着几分嘲讽的冰冷。 “我笑你,终于是迎来了你的报应。” 穆景昭身子一僵。 “穆景昭,我以前就说过了,像你这种下三滥的贱人,总是会遭天谴的,你看,这不就来了?” 柳锦馥依旧在笑,那抹笑容,宛若一朵娇艳的罂粟花绽放在她的脸上,而那娇艳背后却带着些许阴暗的腐烂气息。 她依旧睥睨着眼前的穆景昭,一双眼中鄙夷和厌恶,仿佛多看对方一眼,便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穆景昭脸色微沉,声音却依旧是温和急切,“先让我看看她。” 柳锦笑声收敛了下去,双眼狐疑的瞥了穆景昭一眼,随即又淡淡的挪开。 院落正中央,还带着些许湿意的青石板上,那只被她击落的飞鸟安静的躺着,胸口的那块血洞里血色蔓延,在地面的水迹上晕开了一大片。 “无事,她只是这些日子太累了,所以昏睡下去。” “那。”穆景昭方才说出了一个字,柳锦馥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进门,瞬间关上了门,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屋里,江宁正静静的坐着,神色倦怠的扶着脑袋,目光却落在门口等柳锦馥脸上。 两人静默对视了片刻,柳锦馥转头看向身后,门上,穆景昭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没有了踪迹。 “你醒了啊。”她这才开口,走到一旁的桌几边倒了一杯茶,递到江宁面前。 江宁喝下去一下口,脸上的疲惫这才舒缓了半分。 其实她早在柳锦馥和穆景昭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再想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了,竟然就这么误打误撞的将两人的谈话尽数听了进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 柳锦馥接过江宁手上的空杯,神神秘秘的眨了眨眼睛,一双眼中竟然有了几分少女特有的狡黠。 江宁看得一愣。 隐约间,她好像觉察到了柳锦馥身上的某些重担,好像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随着她腿瘸的秘密被揭开而不知不觉都被她放下了。 如今的柳锦馥眼角眉梢多了几分灵动的笑意,更有了几分当初驰骋疆场的英姿。 “我啊,看你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看着你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心中就想着看看运气你会不会摔了,这不,还是我运气好,真把你给捡回来了。” 柳锦馥声音轻快,眼角眉梢都是少女的灵动。 江宁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恍惚间,她好像逐渐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心中急切,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不料她刚伸手,掀被子的动作便被柳锦馥按了下去。 她的力气自然比不过柳锦馥,挣扎了两下,无果,也只能被迫放弃了。 江宁眼睛微转,强攻不行,只能智取。 就在这时,柳锦馥握着她手背的手无声放下,她缓缓叹气,声音里颇有几分无奈,“丫头,别去了,穆景昭这种人,向来都是把自己放在一切之前的,那些人是死是活他根本不会在乎。况且此事事关重大,你若是惹怒了他,我可没本事把你从他的手上捡回来。”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后一面 那日之后,江宁最终还是采纳了柳锦馥的建议,再也没有去向穆景昭求情。 接连几日,她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偶尔来送饭的折柳之外谁也不见。 时间晃晃悠悠过了三天,这一日,天气在接连不断的几天大雨之后终于转了晴,蓝天白云,微风和煦,难得的好天气。 不过这一切都跟江宁没有任何关系,这些日子她始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房门紧闭,每日只能凭借窗户上透出微光来猜测是什么时辰,至于天气,她倒是不得而知了。 她望着窗纸上摇曳的树影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她沉默不语,只当是又到了折柳送饭的时辰。 几声敲门声之后,门口却响起了穆景昭的声音,“宁儿。” 江宁眸光微闪,端坐着的动作却没有半点改变。 “朕有事找你谈。” 她终于缓缓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门口等方向,此时日光正盛,窗纸上映出了穆景昭的身影。 她依旧是坐着,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只是安静的看着,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门外敲门声一顿,穆景斋身形微动,他重重的叹出一口气,“今日裴喻便要走了,你不送他最后一程吗?” 穆景昭说完一句话,等待了片刻,屋内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准备转身离去,下一秒,江宁推开房门,出现在他身前。 她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不过短短三日时间,竟像是苍老了数十岁。 穆景昭望着她,目光有一闪而过的怜爱之色。 江宁嗫嚅着嘴唇,似乎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讲话了,半晌,这才有些生涩的开口,“你说的送他一程,是什么意思?” 她语气冰冷,望向穆景昭的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穆景昭没有搭话,只是率先抬脚走了出去,江宁几度询问未果,只能紧跟着对方向前走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宅子门口。 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李梓年站在马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主子,夫人。” 穆景昭微微点头,率先抬脚朝着车上走去,关键时刻,江宁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看上去形容憔悴,力气却极大。 “你要干什么?” 穆景昭没有回答,只是侧身,一把握住江宁的手腕,将她拉上车。 待两人坐定了,马车开始晃晃悠悠的向前行进,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就连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无,就是连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不至于此。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道前进了多久,在城中的一处巷子口停下。 穆景昭望着她,眼神说不出是难过还是不舍,“去吧。”他语气依旧生涩,嘴角却依旧是上扬的。 江宁终于一脸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她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却发现,这正是不久前自己跟穆景昭来吃馄饨的那个摊点所在的巷子口。 她满脸狐疑,却还是一步步的朝着巷子深处走去,隐约的,有柴火燃烧的温暖气息向她涌来,江宁深吸了一口气,那一汪死水般的眼睛里甚至都恢复了几分神采。 远远的,她看到小摊前,袅袅烟火气中,一男子孑孑而立,布衣青衫,身材瘦削,长发束起,脖颈间一块白色的纱布扎成了一个有些滑稽的蝴蝶结形状。 摊贩的老板正在他身后的灶台边忙忙碌碌,手脚麻利的往灶里送着木柴。她直起身,掀了锅盖检查锅内的情形,锅盖掀起片刻,水汽瞬间从锅中腾腾而起,朦胧水汽中,她的面庞也变得有些不真切。 水汽退去,她的面目重新显露,她似是望到了巷子边的江宁,顿时眉开眼笑。 而站在小摊前的裴喻也看到了不断前进的江宁,他那双如水的眼睛瞬间绽开一个笑容。 “乐吟。” 他轻声开口唤道。 也就一瞬间,江宁险些落下泪来。 她在外漂泊无依了三年之久,从清水县一路辗转到了京都,途径了无数地方,却没有一个地方被她真正当成过家。 她心中的家,早在三年前的一场大火之中彻底湮灭了。 从此之后,不管她在什么地方,停留在什么地方,哪怕是她在后宫里赚钱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她都始终觉得自己是在流浪的。 一路流浪,一路漂泊。 直到她看到裴喻和老板娘站在一起的画面,她才忽而产生了那么一种错觉,自己是到家了。 在她思考的片刻,裴喻已经快步跑上前,手挠着脑袋,有些腼腆的笑着,“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的口味还有没有变,所以还没有给老板说,你自己说吧。” 江宁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好。” 她上前,对着老板随口说了一句,“老板,要大碗的海鲜馄饨。” “好嘞。”老板说着,动作麻利的抄起一旁装着馄饨的竹篓,将馄饨倒进了沸腾的开水里,再一仰头目光落在江宁身上,脸上的笑容停顿了片刻,“丫头,你脸色怎得如此憔悴?你们年轻人啊总是不在乎自己的身子,等到了像我这么大的岁数,可就知道后悔了。” 江宁没有说话,眼中却始终带着泪意。 两人一同在一边小桌边落了座。 裴喻看了看她,表情有些无措,“当初你当我大哥的时候还不像这么爱哭鼻子。” 这话一出,他便深觉失言,面露了些许赧然之色。 是啊,什么时候自己变得那么爱哭鼻子了呢。 江宁深吸了一下鼻子,“怎么会想来这里吃?” 江宁隐约记得,来自己吃东西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习惯。 妹妹独爱酒楼里面的精致糕点,母亲则是嫌弃这个弯弯绕绕的巷子难找,又觉得这个小摊的东西不卫生,所以不爱来这里。 裴喻更是从小在府中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因为怕他受到别人的欺负,所以很少放他一个人出门。 她本来也想过会不会是穆景昭的安排,但转念一想,裴喻身份特殊,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原因,大概也不会让他在城中露面。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摊子吗?” 江宁面露出几分错愕。 “你怎么知道?”(本章完) 第一百七三章 夫君 裴喻垂眸一笑,眼中有了几分落寞,“你每隔一段时间便神神秘秘的来城里,不知道去干什么事情,我怎么缠你你也不愿意让我来,我心里好奇,于是便只能一路偷偷跟着。” 他微微仰头,目光悠悠,思绪像是飘了很远,“本来一路都藏匿得极好,不料却不知什么时候漏出了马脚被你当场捉住了。”裴喻轻声笑了起来,“然后你就请我吃了一碗馄饨。” 对方这么一说,江宁倒是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的。 只不过那次之后不久江宁家里便遭遇了那次灭门惨案,关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都刻意回避,这些事情自然而然也被她忘记了。 两人谈话间,老板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到了两人面前,她在围裙上随意抹了抹手,目光在裴喻和江宁脸上扫过,脸上泛起了一个慈爱的笑来。 “前些日子我便看着这个姑娘眼熟,当时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没想到……”她微微一愣神,又继续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有福气的人啊。” 她这句话一出,江宁倒是有些愣神,按理说这位老板认识自己也就罢了,毕竟自己是每隔几天便会来光顾一次,没想到,她竟也还认识裴喻。 裴喻笑道,“借老板吉言了。” 老板脸上的笑容更甚,她的目光不断扫过面前的江宁和裴喻,那目光竟像是在看自己的一双儿女一般,越看越欢喜,“如今你们两个孩子也是长大成人了,这么多年情谊不变,倒真是——” “老板。来碗馄饨。”小摊前,一位顾客扬声喊道。 “诶,就来。”老板连忙回头应了声,又转头看向这边的江宁和裴喻,“你们慢慢吃啊,我先去忙了。” 直到老板走远了,江宁和裴喻这才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此时正值午时,清水县的人们还不曾被黑夜的恐惧所裹挟,日头正盛,街上人来人往,不少小贩都扬声吆喝着,小孩在街上笑闹着跑来跑去,一派热闹景象。 小摊上三四张矮桌边坐满了人,摊前,还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围拢上来,叽叽喳喳的跟老板点着菜。 这一切落在江宁的眼里,倒是让她连日来阴郁的心情都舒缓了几分。 “你跟老板很熟悉?”她舀了一颗馄饨,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嘴边一口咬下,那软滑的面皮和紧致弹牙的肉馅瞬间激活了她的味蕾。 这些日子她心情压抑,连带着连吃饭都没有了心情。如今这一碗馄饨都是让她食指大动,江宁一口馄饨吞下了,又接连舀了几只塞进嘴里,不一会儿,碗里的馄饨竟然也所剩无几。 裴喻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宠溺的笑意,只不过,这一切都没有落在专心吃饭的江宁眼里。 他托着下巴的手一举,对着老板的方向喊了一声,“老板,再来一碗。” “诶!”老板声音洪亮的应了一声,又复而忙碌了起来。 等到裴喻转头之时,江宁已经埋头开始喝汤了。 他笑意更浓,“在那之后,我也时常来这里吃馄饨,一来二去便跟老板熟络了。” 江宁的嘴巴正在忙碌着,没有空闲回答他的话,只能喉咙里勉强发出“嗯嗯”的声音。 “当年蒋家出事之后,我也派人四处打听过你的消息,可是不管怎么去打听,都是无功而返。”裴喻垂下眼,拿起手中的勺子舀了一只馄饨又放下,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去,“后来我们家也出事了,自顾不暇,等我勉强安顿下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差遣人找寻你的能力了。” 他握着勺子在汤碗中搅了搅,碗中的馄饨随着他搅动的动作而旋转,面皮随汤汁飘舞,看上去像是若干片云朵。 他手上动作又一顿,声音又沉下去几分,小到几乎连江宁也要听不见了,“于是我便常常来这里吃馄饨,我想着,你那么喜欢吃这里的馄饨,若是还活着,一定会忍不住来这里吃的,万一我哪天就遇见你了呢。” 依旧是笑,他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苦涩味道。 等到裴喻再抬头之时,江宁的一碗馄饨都吃完了,硕大的瓷碗里只剩下了碗沿上的零星几颗碧绿色葱花,以及碗底的一点点带着油点的琥珀色汤汁。 她看着裴喻,有些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眼角眉梢间尽是满足。 裴喻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竟是有几分说不清的失落。 “当年我也想过来投奔,只是救下我的那人告诉我,清水县已经处处是危险,让我离开,于是我也遍走了。”江宁抽出手帕抹了抹唇角。 “如此,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江宁不置可否,这些年来她的苦楚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概括完的,只是相对裴喻来说,自己当真也算是幸运了。 就在这时,老板又端着馄饨送了上来,她一眼便看到了裴喻面前那碗几乎是完全没动过的馄饨,面露狐疑之色,“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裴喻忙道:“不是。” 老板又说,“你这一碗怕是都凉了,我给你换一碗热的。” 裴喻又是拒绝,老板便不再坚持,将手里的一碗馄饨放在江宁面前。 看到江宁面前的空碗,老板瞬间乐开了怀,顺势将碗收了,“你这丫头,好大的福气。” 她笑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丫头,那日随你一起来这儿吃馄饨的可是你的夫君?” 老板终究还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这来往的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她可一眼就能看个明明白白。 她这句话一出,江宁和裴喻都愣住了。 江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板却只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你这丫头,当真是福气深厚,那位公子一看便不是凡人,那气质容貌都是没得挑,我说啊,我在这摆摊了那么久,还没见过那么超凡脱俗的公子哥。” 江宁和裴喻都有些尴尬的没有搭话,摊前,又有客人到来,老板打了个招呼便离开。 留下了两人彼此静默着,片刻之后,还是江宁率先开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前程 江宁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感觉有些失言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刻意去回避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敢看不敢问不敢去想象那些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已经清楚的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而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却足以让她彻底崩溃。 而此刻,想来是这久违的烟火气和熟悉的人钝化了自己的感官,让她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自己和裴喻只是很寻常的来赶集。 却不知不觉的忘了,这一次,可能就是生离死别。 一阵晃神之后,江宁心不在焉的垂下头去舀了一颗馄饨,却并没有往嘴里。 “应该会换一个地方谋生吧。”裴喻声音轻松,竟没有半点大祸临头的悲戚。 她有些错愕的抬头,却见裴喻正对她笑着,笑容温和又明朗。江宁心中微微一颤。 “那也太好了。”江宁的笑也逐渐开怀了起来,“那我们终有一天会再相见的。” 裴喻也笑,却也不再答话了,只是安静的垂下头去吃着馄饨。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到馄饨吃完的时候,小摊上竟然再也没有了其他的顾客。 裴喻付了钱,两人又跟老板寒暄了几句,这才在老板的目送中离开。 两人并肩行至小巷路口,停下,“就到这里吧。”裴喻望着她,那眼中的笑容依然温和,只是那温和之中,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沧桑感。 江宁心中一痛,明明他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最好的年华,却要被迫颠沛流离,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大哥。”他声音依旧清朗,“这次小鱼头不能跟在你身后保护你了,还请你多保重。” 一句话说着,竟是让江宁险些落下泪来。 “多保重。”她微微弯腰,在裴喻的目送中转身离开,转身片刻竟是泪如雨下。 她刚拐弯,却见穆景昭正在巷子口等着她,午后的阳光在他玄青色长袍上流淌,他身姿笔挺的站着,脸颊因为暴晒而泛红出汗双眼却始终目不转睛盯着巷子的方向。 直到那个娇小的,身着鹅黄色衣衫的身影出现时,他紧绷着的五官这才舒展出了一个笑容,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他两步上前一把将江宁搂进怀里,动作很重。勒得江宁的骨头有些发疼。 ———— 一行人重整旗鼓之后准备重返京都,至于那些罪犯是如何处理的,江宁没有问,穆景昭也没有说。 清水县有了新县令,原本被灭口的家族的宅子也差人前去修整了,几张叛乱事件的处理公告发布了出去,清水县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至于沈同,则以清水县还有要紧事情处理为由留下,没有跟穆景昭一行人打道回府。 车队晃晃悠悠再度朝着京都的方向行进,这一次,穆景昭没有再跟江宁挤一辆马车,这下江宁一个人倒是落了个清净。 车子晃晃悠悠行进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穿过树林,柳暗花明的来到一处小溪边。 清水县在地处盆地,四面多山,一路上几乎都是未能开垦的山地丘陵,连一个落脚之处都难以寻到,等到了这处小溪边之时,诸人已经有近十二个时辰没有休整过。 穆景昭呼停了车队,提议众人在小溪边稍稍片刻再继续前进。 江宁在车上颠簸了许久,一路上皆是昏头转向头晕眼花。听到穆景昭这句话,她连忙如蒙大赦,起身便要下车。 一掀开帘子,便觉一阵带着草木清新空气迎面而来,她面露笑容,登时觉得心中明亮,蹦蹦跳跳便朝着溪水的方向跑去。 水面波光粼粼,水底游鱼嬉戏,一眼望去便可看到溪底干净圆润的石子。 身后人声喧闹,江宁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穆景昭和沈清蓉已经下了车,两人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两人一同并肩朝着溪水上游走去。 她蹲下身,双手捧了溪水胡乱朝着自己脸上抹了抹,又捧了几捧喝了下去。 泉水清冽甘甜,一时间她只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就在这时,泉水击石叮咚声中,忽然混入了几声惊慌失措的呼喊。 “皇上——” “皇后娘娘——” “护驾,快快护驾!” 江宁一愣神,只见自己面前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逐渐被鲜血染红,她仓皇朝着上游望去,只见沈清蓉挡在穆景昭身前,胸前的衣物上赫然出现了一颗血洞,身上月牙白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尽数染红。 两人身前,禁军押着面蒙黑布的黑衣人正在对穆景昭复命。 穆景昭视而不见,抱着沈清蓉上了车队。 江宁心中一跳,连忙拔腿跟上,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穆景昭的手臂处横亘着一道极长的伤痕。 她望了一边被禁军押着的黑衣人一眼,心中大惊,这个人居然能在禁军的众目睽睽之下接连伤到穆景昭和沈清蓉,这样的实力真是让人后怕。 来不及多想,江宁连忙紧随着穆景昭来到了马车前,刚才靠近,便听到了其中传来穆景昭的怒吼声。 “朕找你们来就是让你们给我想办法的,不是看你们摇头,你们这群庸医!” 江宁心中呼吸一顿,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车内,穆景昭一脸急切的抱着怀中的沈清蓉,脸上余怒微消,双眼怒视着跪倒在他面前的章太医。 他怀中的沈清蓉依然昏迷了,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胸口的血洞依旧汩汩冒着血,在车上染红了一大片。 见到江宁,穆景昭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怒容消散了半分,连带着语气都稍软了些,“你先出去,不要吓着你。” 心知自己留在车内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江宁只得木然点头,转身出了车。 直到站在车外,她还是觉得那股浓郁的血腥气挥散不去,在车边低头干呕了起来。 江宁身侧,两名禁军押着黑衣人路过,见到江宁在此处呕得肝肠寸断的模样,陈副将连忙开口询问。 “娘娘,您没事吧。” 她略微定了定神,见来人微微一笑,随即开口,“没事,只是有点不适应血腥味。” 陈副将微一点头表示理解,“这些东西还是不要看好了,当心吓着您了。” 那被押着的黑衣人闻言抬头,神情古怪的抬头盯了江宁一眼,嘴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刺杀 陈副将大怒,毫不留情的对着那黑衣人的膝弯上踹了一脚,那黑衣人因惯性瞬间跪倒在地。 “胆大包天!死到临头还敢对我们娘娘不敬!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黑衣人脊背被陈副将压着,整个人跪倒在地,脖子却依旧倔强的梗着,眼神死死盯着一旁的江宁,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娘娘?什么东西,老子天子都敢刺杀,还能把这个娘们放在眼里?” 江宁静默着没有搭腔,这些年她看过了太多的白眼和侮辱,早已习惯了对这种人冷眼以待,她深知,自己要是反驳恼怒的话,反倒是给了这些人继续蹬鼻子上脸的理由。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羞辱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那黑衣人恼羞成怒,随即破口大骂,“贱人,还不就是一个只能靠着男人的恩宠卑躬屈膝活着的孬种,还以为自己当真是天生凤命高人一等?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闭嘴!”陈副将脸上的恼怒之意更甚,他一脚踹在那黑衣人的肩膀上,黑衣人扑倒在地。 因为身上被绳子捆住的缘故,他行为有些困难,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能起来。 “罢了。”江宁摇摇头,显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然而,那黑衣人的怒火却在她的息事宁人之中越演越烈,他挣扎着扑向江宁,大声唾骂着。 “贱人,你瞧不起谁呢?你跟那个狗皇帝一样,不得好死。” 陈副将又是一脚踹在了黑衣人的身上,黑衣人踉跄了一下扑倒下去,口中呕出一口鲜血。脸上怨毒之意更甚。 “带回来。”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隐隐含着几分怒意。 江宁愕然转身,却见穆景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皇上。”陈副将面露赧色,依言压着黑衣人上前。 穆景昭神情淡漠,他步履缓慢,一步一步的朝着黑衣人靠近,随着他的不断靠近,黑衣人脸上的怨毒逐渐转为惊恐。 “狗皇帝——!” 对方的辱骂声方才开口,下一秒,便彻底消匿。 穆景昭的动作很快,快到江宁甚至还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黑衣人跌倒在地,瞪大眼睛,手指竭力的捂着自己的颈部,鲜血不断从他手指缝隙里溢出。 穆景昭转身,缓步来到江宁面前,脸上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怜爱,他缓缓抬手,正要似乎想要抚摸江宁的脸颊,却又在显露出指尖鲜血的时候垂下。 “让你受委屈了。” 江宁恍若未闻,只是有些怔怔的看着身后已经了无声息的黑衣人。 “先去休息吧,这些你都不要管。”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就在这时,马车内传来了一声呼喊,穆景昭目光深深的看了江宁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临行前,他动作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很是温柔。 江宁纹丝不动,只是目光怔怔的看着面前已经死去了的黑衣人,他的身体以一个有些扭曲的的姿势躺倒在地,眼睛瞪大,似乎是受了惊吓,掌心依旧竭力捂着自己受伤的脖子,鲜血汩汩的从他的脖颈间涌出,在地面上染红了一大片,沒入溪边浅滩的鹅卵石缝隙里,像是在这片土地里扎了根。 “抱歉娘娘,让您受惊了。”陈副将有些歉意的对她笑笑,他和另外一名禁卫军,架着那黑衣人的胳膊,将他拖远了。 鲜血不断从黑衣人的身下溢出,在地面上染红出了道狰狞的血痕。 江宁就这么怔在原地,她望着那片血痕,看着那鲜红的颜色逐渐变深,和鹅卵石的纹理融为一体。 她清楚的知道,这个黑衣人总是要死的,他犯了大罪,这样的罪责,就算是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可是,当她目睹这一切都发生时,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震动和恐惧。 她曾经也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她目睹自己的妹妹被大火吞没,也目睹那位收养自己的老乞丐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逐渐咽气。 可是她从未那么真切的感知过,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普通人的生命是如此的廉价和脆弱。 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她也从未像此刻一样这么清晰的感觉到,跟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个人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他想要杀了自己,只需要稍稍勾一勾小拇指。 她跟穆景昭相处那么长时间,曾经也因为对方身为皇帝的自傲而争执不休。 可在她心中,他始终只是一个心地善良被迫身居地位的小少爷,天真,傲慢,却绝对善良。 直到今日,他悄悄的撕开一个口子,露出了自己残忍凶狠的一面,她竟是有些不寒而栗。 就在江宁愣神的功夫,身后的马车又传出了穆景昭一阵暴怒的喊声,“没有就去给朕找!要是皇后因此而送命,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江宁一怔,再度掀开车帘进了马车,穆景昭抬眸一看,目光中还有未曾来得及收敛的凶狠。 江宁心中一颤,铺天盖地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没了过去,她定了定神,转头望向自己身侧浑身颤抖不已的太医,“什么事?” 太医小心翼翼瞥了穆景昭一眼,这才缓缓开口,“皇后娘娘伤情过重,臣随身携带的药只够顶两个时辰,若是不能及时拿到药草的话,只怕,只怕……”他哆哆嗦嗦的扑倒在地,再也不敢多看江宁一眼。 “距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约莫五个时辰的路程。” “那味药草叫什么?” “大蓟、山扁桃皆可。” 江宁略微思索,随即点了点头,“这两味药草本宫都认识,两位太医将图案绘出,分发给禁军加上本宫一起,外出找寻如何?” “这样是,是可行之策,只是娘娘千金之躯。如何能干这种粗活?” “无妨。”江宁的声音依旧淡淡,却始终不敢去看穆景昭的眼睛,“反正本宫闲着也是担惊受怕,找不到事做。” 说罢,她这才仰头看向穆景昭。两人四目相对间,竟然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陌生来。却 其实不用说,江宁也明白,之所以不让护卫外出找寻药草,是因为担心刺客卷土重来,趁着防御空虚对穆景昭下手。 可是,究竟是有多蠢笨的刺客才敢在如此多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只身一人刺杀。 况且他刺杀的对象还是武艺不俗的当今圣上。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救人 穆景昭安静的看着她,片刻,最终还是妥协般的点点头,他转而向着车外喊了一声,“李梓年!” 李梓年随即小跑着出现,在江宁身后,他掀开帘子一角,对着穆景昭点头哈腰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在这里留五名护卫保护车队安全,其余的人跟着宁妃娘娘和章太医外出找寻药草。” “是。”李梓年点头应下。 江宁接了令,转头就要离开。 “宁儿!” 她回头,向穆景昭投去了探询的目光。 “多小心。” 她略微点了点头,再没有,转身离开,却没有看到在她身后穆景昭复杂的神情。 江宁帮助几位太医把绘制好的药材画纸分发了下去,又吩咐了每名太医身边带两名禁卫军贴身保护跟随,其余禁卫军则是两人一队入山找寻。 至于自己,则是带上了陆风和折柳。 江宁转头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正在想要从哪里出发去寻找,一旁的折柳拿着那张图纸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随手扔在了陆风怀里。 “娘娘,这种事情您交给下人不就可以了,这山里人迹罕至的。您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奴婢就是一万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江宁环视了一圈,最终选定了身后的树林,山扁桃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所以能够找寻的,也就只有大蓟了。 大蓟最喜生长在土壤干燥的地方,此处处于溪边,要想找到,也只能深入林中了。 江宁转头望向身后的折柳,无声的叹了口气,却并未做多解释。 若是她不以自己为威胁,穆景昭怕是根本不会同意让禁卫军护着入林子去采药,在自己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和沈清蓉的性命之间,江宁自然是选择后者。 许是觉察到江宁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折柳讪讪的闭上了嘴巴,不再搭腔了。 倒是陆风率先开口了,“娘娘我们现在该从何处找起?” “那里吧。”江宁一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我们得赶快了,皇后娘娘的身体拖不得。” 陆风小心的将自己手上的卷轴收好,一行人朝着树林走去。 一行人在树林里兜兜转转的绕了一圈,天色渐晚,不仅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大蓟,反倒是直接将原本兴致勃勃的折柳累得不行了。 他们三个人里,陆风武艺高强,而江宁则是从小在市井厮混,这点山路自然不在话下。 身体耐性最差的,反倒是成了折柳这个只知道如何服侍主子的小丫头。 此时正值夏日,虽说身在树林荫蔽,但长时间在山间行走,难免劳累中暑。 折柳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开始步履踉跄险些跌倒,江宁心中一慌,连忙让陆风扶她靠树坐下休息。 而江宁则是仰头望着头顶茂密的树林,试图从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里判断出此时是什么时辰。 陆风在喂折柳喝下水之后,又一个劲的给她扇风,折腾了半天,折柳的气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江宁见次,无奈叹息,她原本是因为林徵留在清水县做事,身边可信的人只剩下陆风一个才被迫选择,又害怕瓜田李下影响不好,这才把折柳随身带着。 却不想这个决定,竟然会造成这个决定。 “娘娘。”见自己主子坐着,折柳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子,随即从陆风手中拿起水壶,朝着江宁递过来,“您要喝水吗?” 江宁摇摇头,神情依旧凝肃,“陆风,你先在这里照顾一下折柳丫头,我先去找草药。” 折柳和陆风闻言皆是一惊,“娘娘,万万不可。” 江宁无奈,“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我。” 许是因为心知是自己拖累了队伍,折柳面露赧色,扶着陆风的胳膊挣扎着起身,作势便要跟江宁一起。 不料,她刚刚站直了身子,就因为短暂的眩晕而猛地一倒,陆风大惊失色,勉强将她扶住,折柳却还是猝不及防扭伤了脚。 陆风面露恐慌,连忙重新搀扶着折柳坐下。 江宁半蹲下去,伸手握着折柳受伤的脚,微微一扭。 “啊!!” 丛林里回荡着折柳的厉声惨叫。 江宁面色凝重,对着陆风摇头,“她伤得有些严重,你快带她回去,车队应该会留有一些药草,现在敷上还来得及。” “娘娘,万万不可!” “你现在带折柳丫头回去,再找些禁军来跟着本宫,我就在这里等着,绝对不乱跑。” 陆风看了看江宁坚定的目光,又看了看怀里疼得面目已经扭曲的折柳,连忙将折柳抱。 “娘娘,无论如何,您一定要留在原地不要乱走,臣去去就回。” 得到江宁肯定的回复之后,陆风带着折柳离开。 直到陆风和折柳消失不见,江宁在原地等了片刻,只见太阳隐入了云里,林子瞬间暗了下来,她连忙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草木越是旺盛,身边的杂草已经到了江宁齐腰的高度,野草肆无忌惮的划过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又痒又痛。 头上的树叶逐渐又了隐天蔽日之势,树林阴翳,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杜鹃的啼叫以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空旷寂寥,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冷下去几分。 江宁在齐人高的草丛中摸索着前行,她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着,努力想要在重重叠叠的杂草中寻到那一小点紫色的小花。 江宁在不断的摸索向前中逐渐竭力,她勉强在杂草中开辟出一块空地,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歇了歇。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受到自己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了一阵杂草的沙沙声。 这跟风吹草动的声音不同,是集中在一处的,仿佛一个东西飞速从草中掠过的响动。 江宁寒毛直竖,转身朝着身后望去,却见身后的杂草一片寂静,跟不久前没有半点不同。 她有些不安的吞了一口唾沫,接连左右张望着,身侧却尽是一片寂静,再无半点异动。 她送了口气,转身坐好,就在转身片刻,眼角余光却见一个黑色身影有些突兀的出现在她身前。 几乎是没有半点迟疑的,江宁拔出匕首,直朝着黑衣人刺去。 转身片刻,她看清了自己身前的人,竟是许久不见的林徵。 而自己手中锋利的匕首,已经到了他胸前。(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隐瞒 林徵面不改色,只用收在胸前的手略微一弹,江宁手中的匕首便发出脆响,瞬间偏离。 刀柄上传来的震感震得江宁的手心微微发麻,整个身体也因为惯性朝着一边倒去。 野蛮生长的杂草险险擦过江宁的侧脸,留下一阵火辣辣的触感,林徵眼疾手快,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抱歉。”他声音低沉,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江宁的侧脸上。 她一脸狐疑,下意识的朝着林徵看的方向望去,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被划破了。 江宁不甚在意的摆手,抬眸看他,“你怎么会……” 林徵松开搀扶着江宁胳膊的手,“臣方才从清水县赶来,偶遇娘娘独自一人在这树林中,担心娘娘安危,所以一路跟着。” 她微微点头,大概也猜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她倒也不太反感被林徵一路跟着,在这种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人保护总比没有好。 林徵加快步子逐渐走到了江宁的身前,他一边提剑从杂草中开出一条小路,倒也没有出言询问江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荒草丛生的地方。 难道说,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江宁心脏不由得颤了一下,如果按照林徵所说的,他是在路上偶然遇到自己于是就一直跟随着,那么对方应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对,正常逻辑,不都是应该先问清楚原因? “娘娘,臣观察前方右侧的土壤较为干燥,应该比较容易寻得?” 江宁脚下一顿,抬头望着自己身前林徵的背影。 “所以你知道,这一切都是皇上谋划的?” 林徵的脊背微微一僵,并没有回答。 “这可是关乎着皇后娘娘的性命。”江宁的声音隐约有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林徵缓缓转身,望向江宁的眼神复杂,不知是什么情绪。 “皇上既然那么做了,那么肯定有他的道理。”林徵声音依旧淡漠,好像他口中所说的只是一棵花草,而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江宁忽而觉得一股无名怒火从胸中腾腾而起,憋闷在她胸口,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曾经将林徵当成的自己朋友,他多次救自己于水火,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这么多年来的遭遇,于是她也天真的觉得他是能让自己信任的人。 直到现在,她看到他脸上跟穆景昭如出一辙的淡漠。 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被困入了一个穆景昭为她量身定做的牢笼。 她身边所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是穆景昭安排的,是坚定站在他一边的。 而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是他们共同谋划好的一场大戏,这里面的所有人,只有自己毫不知情,只有自己的被哄骗得团团转。 许是被她眼中恐惧和不信任所刺痛了,林徵迟疑的上前两步,似乎想要伸手触碰。 指尖将要触到对方衣角的时候却被江宁躲开。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尖叫,想发疯,想高声质问究竟是什么道理。 自己满门被灭是什么道理?自己的族人被步步紧逼踏入绝路是什么道理?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又是什么道理? 但最终,她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闷气的开口,“先找药草。” 林徵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但随即,他点了点头,“是。” 两人彼此静默的向前,林徵手上的长剑不断敲击杂草发出沙沙的响声,杂草丛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也走到了尽头。 “娘娘。”林徵用力一挥长剑,将最后的一排杂草打掉,树木陡立的悬崖显露出来。 两人距离悬崖也就那么一步的距离。 “什么事?” 林徵回头看她,“既然你知道那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又为何要坚持上山为皇后娘娘找药草。” 江宁盯着自己脚下的石块,果然如林徵所说的,这处地方遍布着石块,土壤及其干燥,应该是大蓟生长的好地方。 “之前的一切都揣测,我不能因为自己没有由来的猜测就赌上皇后娘娘的性命。” “那现在您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继续找。” 江宁摇摇头,“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林徵一怔。 江宁的话中,没有半点掩饰的都是对穆景昭的不信任。 她没有办法帮助自己的家人争取到一条活路,是因为她自知自己渺小无力,没有跟穆景昭抗衡的能力。 但是这一次,她只能努力的做一点算一点,尽力的用自己的力量去挽回。 林徵抬头,正要对江宁说些什么。 一抬头,却见身前的空地上早已没有了江宁的踪影。 他心中一紧,连忙左右张望,最终,在悬崖的一端,看到了蹲在地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悬崖就在距离她身前约莫一步的地方,表面又干又薄,偶有几块碎石随着江宁的动作滚落下去。 江宁上半身前倾,仿佛下一秒都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栽倒下去。 “娘娘!” 林徵小跑着上前伸手去就要抓住江宁的胳膊将她拽回。 却见她回头,那双水灵灵的眼中隐约有了几分生气,“你看!” 林徵下意识的拽着她的胳膊,往后拉了一点,这才探出头去望向崖底。 只见悬崖的陡峭的石壁上,紫色的小花随风摇曳着,那正是他们要找的大蓟。 林徵看着她,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笑意。 他挡在江宁身前,缓步上前,竭力的伸出手去,试图将大蓟摘回。 然而,任凭他怎么伸手,怎么用力,指尖都只是堪堪拂过小花的顶端, 就沈清蓉这么严重的伤势,唯一能将血止住的可能,便是将这一整株连根拔起。 江宁和林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饶是林徵怎么个武功盖世,在这样的陡峭石壁上采一株草都有极大的危险,况且还要将其连根拔起。 江宁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颓然的坐倒在地,仰头朝着天空喊了一声,“啊——混蛋!” 不知道是在骂老天爷还是在骂穆景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次次如此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她拍拍衣角重新站起身,抬头望了望天,“现在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咱们现在还有时间,先回车队取一些绳索,再下去摘完全来得及。” 林徵沉吟片刻,似乎也确实找不到比江宁说的更好的办法了,他微微点头,“那咱们一起回去。” 江宁算了算时辰,他们从山上走上来总共花了大约一个时辰,如果两个人一起下山再上来,这段时间,怕是沈清蓉的血都要流干了。 “来不及了。”她望向身后,树叶重重叠叠的将林子盖了个严严实实,让人难以窥见其中。 里面可能藏着一个遗世的仙人,但更可能的却是无数凶狠残暴的野兽和未知的刺客和危险。 她吞了口唾沫,望向林徵的眼神依旧坚定,“如果是你一个人或许还来得及,但若是拖上我一个累赘,根本不可能完成。” “不可。”他声音依旧是淡漠如水,只是那淡漠之中,隐约带着积分不容置喙的坚决。 从他认识江宁的那一天开始,她便一直被数不清的贼人陷害暗算,虽然她每一次都因为运气好而幸免于难,但谁也说不准下一次好运是否会再次降临。 如果这注定是二选一的难题的话,林徵自然不会用一个穆景昭已经谋划好的事情去赌江宁无法预料的危险。 江宁叹了一口气,深知自己动摇不了林徵,也再继续跟对方争执。 她左右张望了片刻,目光在一处的藤蔓横生的树干上定格,那藤蔓约莫手指头的粗细,褐棕色里透着几分翠意,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将整棵大树紧紧缠绕,深深嵌入树干里。 她两步上前,一把拽着树上的藤蔓将其拽扯下。 “如何?”她拿着藤蔓面向林徵一脸得意,却没有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期待的赞赏。 相反,她从对方眼中看到的,是静静流淌的怜悯和心疼。 尽管如此,他还是两步上前,挥刀快速斩下了几根藤蔓,剑影中,满树的藤蔓尽数落了地。 江宁弯腰把满地的藤蔓一根根捡起,“我小时候经常去山里爬树摘果子,有一次,我在树上摘野果的时候,不知道从那里忽然蹿出来一个大鸟吓了我一跳,于是我就踩空了。” 江宁把手上的藤蔓小心整理好,直起身子呼出一口。 她微微侧身,眼角余光看到自己身后的林徵也停了动作,似乎是在专心等待她的后续。 她忽热就笑了,“情急之下,我只能伸手抓住自己的面前的藤蔓,没想到它比我想象中更加牢固,还真的承受住了我的重量。不然我估计得摔坏咯。” 说着,江宁从藤蔓中选出一根泛着绿意用力拽了拽。“也不知我长了这么些年,它还能不能承受我的重量。” 身后,林徵削着藤蔓的动作微微一顿。 “娘娘,臣不解。” 江宁握着一手的藤蔓回头看他。 “您为什么要为皇后娘娘冒这么大的险。” 林徵虽说身在皇宫内院,却也自认这十多年来他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自然,他也见过愿意为了别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一定是,两人是亲人或爱人。 却从未见过如江宁一般为仇人舍生忘死的。 “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情?” “嗯。” “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去救皇后娘娘,这就是您心中所认为的,该做的事情?” 见他颇有几分不依不饶之势,江宁无奈叹气,“你觉得,这所有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 林徵愕然。 江宁乘胜追击,“你觉得帝后的关系是否已经亲密到,皇后娘娘愿意将自己性命完全交托他手?” 江宁这么一说,林徵倒是瞬间明白了。 穆景昭和沈清蓉根本没有什么深厚情谊,所以沈清蓉没有理由为穆景昭的谋划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沈清蓉根本就不知道这是穆景昭的阴谋,却还是在关键时刻舍身相救。 要么,他们其实已经达成了一致,但刺客在行刺的时候产生了偏差。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穆景昭可谓是无情无义;如果是第二种可能,事件背后的玄机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整个事件中,不知情的人不过是我和皇后娘娘两个人而已,有些事情如果我不做的话,我当真想不到该由谁来做。”随着情绪的起伏,江宁的声音越来越大。 此时,林徵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 虽然江宁的话一直都是在很客观的阐述这个事情,可落到他的耳中,字字句句都是在谴责他们这些袖手旁观之人。 然而江宁却并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不对,又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如果我不做些什么,那么我也间接的帮凶,我没办法原谅自己这样。” 一句话说完了,江宁又继续垂下头去,一根一根的拉拽手中藤蔓,测试其是否牢固。 “臣来做吧。”林徵声音很轻,却坚定又不容置喙。 江宁一怔,随即将自己手里一半的藤蔓递了过去。 “我以为你会嘲笑我愚蠢天真。”她声音很轻。 “娘娘一片赤诚之心,难能可贵,臣没有资格评价。” 江宁看着林徵修长的手指在藤蔓间飞快运作穿梭,很快的便打好一个结。 “对不起啊,我又拉你下水了。” 林徵打结的动作微微一顿,“臣心甘情愿。”一会儿,他又再次用几乎是耳朵捕捉不到的声音说,“这一次,第一次,每一次,次次如此。” 江宁帮不上林徵什么忙,于是便手动比划了一下从树干到悬崖的长度,两人协作之后,林徵终于做出了长短适合的绳子。 “呼!”江宁重重呼出一口气,低头望着悬崖下的深渊,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下,隐约刻意看到山下茂盛的树丛。 江宁思忖片刻,随手捡了一颗石子丢下。 那石子瞬间穿破云雾的没有了身影。 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臣准备好了。”江宁转头瞬间,却见林徵已经将藤蔓系到了腰上。(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药草 江宁也不再多言,随即将手中的藤蔓另一端拉到悬崖边一棵五人合抱粗的大树走去,将绳子的末端绕着树干连着的绕了近三圈,用力的打了个结。又左右拽了拽,确保足够牢固之后这才对着一旁的林徵点了点头。 下一秒,林徵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 地面弯绕成圈的藤蔓瞬间的散开绷紧,江宁浑身一哆嗦,低头看着自己身侧几乎要嵌入树皮内的藤蔓,连呼吸都放缓了些。 林风拂过,藤蔓在林徵的动作下左右摇摆,藤蔓深陷在悬崖边的石壁上刮下一片碎石、 藤蔓摇晃了两下,又一顿,江宁猛地抬头望向悬崖的方向,“林统领,你还好吗?” 藤蔓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猛地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的,江宁猛地拽紧了树干边的藤蔓。 “没事,我已经拿到了,马上就能拔下来。”林徵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跟空谷的风声混在一起,颇有几分空灵感。 “好。”江宁应了,心里终于平静了几分、 忽然,手中的藤蔓猛地一哆嗦,那嵌入悬崖的藤蔓又深嵌入了几分,切下几块碎石,顺着悬崖滚落。 江宁心中愈发的慌乱,她死拽着手中的藤蔓,似乎想要以此给林徵一些力量。 然而,事实证明这不仅毫无帮助。反倒是那藤蔓深嵌入她的掌心,留下了道道鲜红色的痕迹。 那阵阵颤抖还在继续。 不仅是林徵,或许连江宁都没有想到,这小小的一棵药草会如此麻烦。 这两人一开始都不约而同的觉得,悬崖边的石壁不如平地上的土壤那么松软湿润,根部没办法深入,只能浮在表面,要是想要拔下来肯定是轻而易举。 但这次,他们都想错了。 极端的环境催发出的是更加顽强的生命力,那根部深扎在石壁缝隙里,几乎跟石壁融为了一体。 饶是林徵怎么武功盖世,在这样的悬崖峭壁上,既要尽力将草药连根拔下,又要分心去躲避漫天落下的石子,保证藤蔓不断,那也是难上加难。 当然,江宁是完全不知道林徵遇到了什么,尽管如此,她的心却还是随着那不断抖动的藤蔓而颤抖不已。 手间的藤蔓已经深深的嵌入了她的掌心,点点鲜红的血迹不断从她的掌心沁出,伤口处更是火辣辣的疼。 尽管如此,她却无暇关心这些,目光在悬崖边那在崖壁上不断摩擦的藤蔓上定格。 那一小段藤蔓,已经随着不断的颤抖摩擦而不断变得纤细。 江宁心一紧,连忙撒开手中的藤蔓朝着悬崖边跑去。 就在她跑向悬崖的瞬间,那一小段的藤蔓越磨越细,最终,又是猛地一颤,藤蔓随即断开。 几乎是来不及反应,江宁下意识的朝着藤蔓的方向扑去。 双手一拉,险险的拽住了绳子的尾端。 身体从碎石边擦过,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尽管如此,江宁却还是一点也不敢松懈,她身体一番,整个人趴倒在地面上,死命拽着藤蔓。 忽然,藤蔓猛地一颤,江宁连人带绳子往前滑动了约莫半米的距离,江宁胸口以上的位子已经悬空。 带着微凉湿气的气息瞬间迎面扑来,江宁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却猝不及防的跟悬崖下的林徵对视了一眼。 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林徵稍稍错愕了片刻,随即嘴角微翘,对着江宁挥了挥手中的大蓟。 紫色的小花随着她挥手的动作微微舞动。 江宁也笑了,这些日子来唯一一次真诚的笑容。 下一秒,林徵的脚底微微在悬崖的石壁点了几下,整个人以一种极快的动作不断向上攀登,最后往上一跃,整个人轻飘飘的落在了江宁身上。 江宁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却也懒得再继续跟林徵计较,她一翻身,整个人仰面躺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林徵这才发现,她浑身上下沾满了尘土,原本嫩黄色的衣裙呈现成了一片灰扑扑的色彩,手掌,双腿,甚至下巴处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擦伤,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呈现处一片腌臜的肮脏。 林徵脸上浮现处几分愧疚。 “娘娘,我们走吧。” 他这句话一出,江宁到时瞬间动作麻利的坐了起来,她看着林徵,随手抹了抹自己额头的碎发,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掌心的泥土沾上了额头,化开了灰扑扑的一片。 林徵有些迟疑的开口,“娘娘,这次是您救了臣。” 江宁不慎在意的起身,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裙角,声音有些疲软无力。 “林统领,你这次害我不浅。” 林徵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了一抹羞赧之色,他望着江宁迟疑开口,“臣没想到会这样。” 江宁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返回的道路走去,无所谓的对他摆摆手。 “走吧,咱们救人要紧。” “臣只是希望娘娘不要把臣当作救命恩人看待,心中不要有太多负担。” 江宁脚下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有回答,在只是对着林徵喊了一声,“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林徵两步跟上江宁的步子,两人并肩而行,他一边走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江宁那满是泥土头发蓬乱的脸。 他心中的愧疚更甚。 方才走出去几步,江宁顿下,转头看他,神情疲惫,双眼却是清亮得吓人,“你先回去吧,别被我拖累了。” 林徵垂头看着江宁腿,右边的膝盖处,一大片鲜红的血迹膝盖在她嫩黄色的衣裙上染开,看上去有些恐怖。 林徵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果他现在自己带着药草回去,那么所有的人都会觉得草药是自己的功劳,哪怕自己将这一切都归到江宁头上,也会被误认为是自己的谦虚罢了。 就算江宁对此不太在意,但他却实在不想把这个功劳跪在自己身上。 而且,就如今江宁的伤口来说,不及时处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他伸手揽住了江宁的腰,迫使她向着自己靠近。不等对方反应,他脚下一蹬,两人飞快的朝着丛林奔去。 第一百八十章 资格 他们两人下山的速度极为迅速,沿着原本开辟出的那条道路往下,省去找路的时间,还算是迅速。 江宁抬头看了看自己身侧的林徵,他侧脸紧绷,表情看不出悲喜。 他的手环在江宁的腰间,动作不轻不重,温热的体温,在这迎面而来的山风中无端的给她添了几分安全感。 尽管如此,她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尴尬来。 这种尴尬并非是因为一些事情而生出的隔阂感,而是跟异性之间相处的不自在。 她的脑海中甚至不自觉的回想起了穆景昭那张眉头紧锁的脸。 明明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跟穆景昭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但心中却还是隐约会因为自己跟异性的接触而产生不安。 江宁怔然。 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感觉的呢? 是他抱着自己让自己相信他,还老板娘问出的那句是否是夫妻,或者说是送走裴喻之后那个勒得肋骨微微发疼的拥抱,或者是更早以前。 江宁想不明白,却还是下意识的扭了扭身子。 觉察到她的动作,林徵的手微微松开了些许。 思想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江宁也不再钻牛角尖,小心护着自己怀中的药草,看着身边的草木飞掠而过,连接成一片青翠的绿。 林徵的脚尖不断的从地面点过,又跃起,动作也随着山坡的坡度而不断加快。 身边的树丛逐渐退去,平坦的浅滩逐渐显露出来,两人飞掠到树林与浅滩的交界处停下。 不远处的车队前,陆风带着陈副将守在沈清蓉的马车前,见了一身狼狈的两人,陆风等人面露欣喜之色。 目光转向江宁,陆风面露些许惊讶之色,随即转头对着陈副将耳语了几句又匆匆离开。 车前,章太医提着药箱走了出来。 林徵扶着她站稳,腰间的手却并未立刻松开。 江宁转头看她,面露不解,“娘娘腿上有伤,慢慢走。”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将心中的激动压了下去,随即拍了拍林徵的手,示意对方松手,自己一瘸一拐朝着章太医的方向走去。 真正自己一个人走起来的时候,江宁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伤得可能比想像中的还要重。 她膝盖上的伤口早就停止了流血,血液干涸在了她的膝盖上,每弯下去一点都扯得伤口生疼。 见她如此,章太医连忙上前的,伸手搀住了她。 “娘娘你怎得如此狼狈。” 她没有回答,笑容满面的将怀中藏得完完整整的大蓟送到章太医面前。 大蓟被她保存得十分完好,枝干挺立,根茎上还带着些许新鲜的泥土。 “这个,应该能够给皇后娘娘止血了吧?”江宁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每发出一个音节都极为费劲。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微笑着,眼中满怀期待的光亮。 章太医双手颤抖着,接过江宁手中的草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股浓郁的不安从江宁的心中升起,她看着那马车的方向,声音颤抖的开口,“已经,来不及了吗?” 章太医嗫嚅了一下嘴唇,艰难的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是…..” “皇后又晕过去了,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马车的方向,穆景昭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响起。 两人循声望去,章太医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两步上前,对着穆景昭行了一个礼,“回皇上的话,娘娘只是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短暂休克,并无大碍,臣这就去煎一些补血的汤药给皇后娘娘服下,不着片刻便能苏醒。” 章太医一句话说完了,穆景昭却许久都没有回应。 他目光扫过一身狼狈的江宁,又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林徵身上。 “嗯。”他对着章太医轻声嗯了一声,两步走到了江宁的身前,“怎么会这样?”他眉头紧锁,却又在看到江宁手中的药草时略微叹了一口气。 他从江宁手中接过药草,递给了章太医。 章太医接过那药草,面露了些许困惑之色,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微微点了点头拿着药草离开。 “皇后娘娘还好吗?” 穆景昭一把握住她的手,她掌心冰冷,隐约透着一些濡湿的汗意。 “朕带先带你去处理伤口。” 江宁恍若未闻,一瘸一拐的朝着沈清蓉的马车方向走去,“我先去看看她。” “听话。”穆景昭的声音里有了几分强硬,“跟朕去处理伤口,现在天气热,不处理感染了就麻烦了。” 江宁却依旧没有回答,固执的,一瘸一拐的朝着沈清蓉马车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皇后娘娘。” 两人彼此拉扯着,谁也不愿意妥协一步。 最终,穆景昭有些颓然的垂下头,声音低沉的开口,“你就这么不愿意相信朕吗?” 随着他的话,江宁的动作顿在了原地,她转头,望向穆景昭,脸色惨白,嘴唇微颤,脸上却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 “皇上有做过什么能让我相信的事情吗?” 穆景昭握着江宁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是没有丝毫掩饰的受伤。 “你是在怪朕?” 江宁脸上的笑容依旧僵硬而古怪,“草民没有责怪皇上的资格。” 穆景昭整个身体猛地一颤,江宁的这句话,瞬间将他们二人,完全的分割开来。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有些疲惫的耷拉着肩膀,身体微颤。 江宁转身,不再多言,朝着沈清蓉的马车走去,方才一步,她的身体猛地一晃,整个人险些摔倒下去。 就在她倒下的时候,折柳手一伸,险险的将江宁扶起。 “娘娘,您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咱们快回去,奴婢马上给您擦药。” 接着折柳的力量,江宁直了直腰板,勉强站直了身体。 “不了,我先去看看皇后娘娘。” 一句话说完,折柳却纹丝不动,反倒是目光有些迟疑的望着她身后的穆景昭。 江宁挣开折柳的搀扶,继续一瘸一拐的朝着马车走去。 折柳紧跟其后,伸手帮她掀开了沈清蓉的车帘。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负伤 帘子掀开的一瞬,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药草香味的血腥味迎面涌来,江宁下意识的捂住口鼻,这才勉强将的心中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马车内,沈清蓉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姿态倦怠的依靠在车厢边,双眼轻阖,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那雪白的素衣上,隐约有鲜红的血色从其中她胸口的位置渗出,像是在心口上晕开了点点红梅。 “娘娘。”凌月上前,笑着对的江宁露出了那缺了一个门牙的牙齿,她声音压得极低,“你们是来探望皇后娘娘的吧。” 折柳表情古怪,江宁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长时间,凌月又何尝对她们露出过这么和善的表情?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难理解,这马场本就没什么隔音效果,怕是方才马车外的谈话声都尽数被凌月听了去,就算以往他们之间素有恩怨,但到了此时,竟也因为沈清蓉而被迫站在了同一边。 “嗯。”江宁微微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言,只随着折柳一步步朝着沈清蓉靠近。 这皇家的马车虽然宽敞,但是若是一下子容下四个站立的人还是颇为费劲,凌月微微欠身,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折柳扶着江宁在沈清蓉身侧落了座,江宁垂下眼,安静的看着她,沈清蓉表情平静,黑亮的发丝自然垂在脸颊边,衬托得她的脸颊愈发的苍白憔悴。 手上的伤口还未曾痊愈,又或许担心被人看到其伤口的狰狞,所以依旧被纱布包扎着,自然的放在她的腰间。 “咱们走吧。”江宁起身,“既然娘娘再无危险,那本宫就先告退了。”说罢,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出了马车。 折柳微微一怔,随即小跑着跟上,方才出了马车,折柳这才开口问道,“娘娘,您这就看完了?” “嗯,看完了。” “就这样?” 江宁快步前行的动作不小心扯到了膝盖的伤口,江宁脚步踉跄了一下,“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折柳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两步上前搀着她,回了自己的马车。 回去之后,折柳便立刻去找太医寻了药草来给她上药。 本身折柳是要去找太医来给江宁诊治,却被江宁以太医忙于给皇后娘娘诊治为由拒绝,两人僵持了片刻,折柳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最终妥协了。 折柳扶着江宁坐下,虽说她答应了江宁的要求,但心中却还是因为江宁行事而颇为不满。 她一边拿了帕子将江宁伤口上的泥土擦拭干净了,一边鼓着嘴有些不满的嘟囔,“娘娘也真是的,别人都说了手是姑娘家的第二张脸,您倒好,别说第二张脸您不在乎,第一张也搞成这样。” 她说着又清了帕子朝着江宁的侧脸的覆去。 江宁接过帕子,漫不经心的在自己的伤口上轻点着。 “那你的意思是说要是你的脸受伤了,可能陆风也就不会再心悦你了?” 折柳莫名的被她噎了一下,心中愈发的委屈了,“这哪有说得清楚呢,哪怕是我跟陆风在一起那么些日子,我有时候也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折柳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一旁,又用竹片沾了一点药草送到江宁的伤口上。 江宁没注意到对方的动作,裸露的皮肉瞬间沾上了药草,突如其来的刺痛感激得江宁险些尖叫起来。 她猛地一缩手,却没有退回半分,江宁垂眼,目光猝不及防落在自己向上的掌心上。 她的大拇指尾端到掌心的一整块位置的皮肤都尽数被地面的沙石擦了去,整块血肉的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颇为恐怖。伤口边缘的皮肤上擦进了些许沙土,留下了腌臜的一片。 江宁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这样的画面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 然而,折柳却像是从她的这一动作中看出了什么别样的味道,她拽着江宁指端的手微一用力,迫使江宁看她,目光中有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 “娘娘,您也看到了皇上方才看您的表情,他明显是不喜的。” 江宁不以为意,“要不是皇后娘娘受伤我也不会去。” “就算您不去也会有别人去。” “那要是别人也不去呢?” “那皇后娘娘也不会有危险。”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为何没有?” “就是没有。” “如果不给皇后娘娘找药她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她不会的。” 折柳一句话说完了,似乎是觉得有些失言了,尴尬的垂下头去给江宁继续擦药。 “为什么不会?” 江宁目光炯炯,死死的盯着折柳的头顶。 折柳不言。 “是因为其实皇后娘娘的伤口并没有他们说的这么危险,还是说他们本来大就有足量的药,只是告诉本宫没有?” 折柳上药的手略微一颤,竹片顶端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江宁的伤口。 江宁瞬间痛得龇牙咧嘴。 “娘娘。”折柳声音沉沉,“皇上既然那么做那肯定有让他的道理,咱们相信他便是了。” 江宁脸上的表情瞬间平静了下来,她静静的盯着面前的折柳,声音里是让人心颤的平静。 “你们相信他,是因为你们都知道真相,那我呢?我相信他的理由是什么?” 折柳身子一僵。 “我被所有人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我只是尽了自己的力量去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你们反过来责备我为什么不信任他?” 江宁的嘴唇微颤,声音却平静得有些诡异。 折柳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小心翼翼的给江宁处理伤口。 “是奴婢失言了。” 她小心翼翼的给江宁上好了药,用纱布将江宁的手包扎好,又仔细的打了一个蝴蝶结。 她又重新单膝跪了下去,掀开江宁的衣裙,准备给江宁处理膝盖上的伤口。 就在掀开的片刻,折柳的动作瞬间顿在了原地。 一滴水滴落在江宁膝盖的伤口上,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江宁再次龇牙咧嘴。 等到心情平复了些许,江宁垂头看向身前的折柳。 一低头,却见折柳正垂头啜泣不已。 第一百八十二章 贱命一条 她顿时被折柳的这眼泪弄得没脾气了,抬手,在空气中停了半晌,最终还是有些迟疑的在折柳的头顶上拍了拍。 “好了啊,我又没怪你,你说你哭什么呢?” 折柳猛地一抽鼻涕,却还是没有抬头看她,“娘娘,您的膝盖。” 江宁闻言看去,只见自己的右边膝盖上,整片皮肤都被沙石刮去,粗粝的石子和沙土在伤口上糊成了一片,鲜血顺着她的小腿成股流下沁入了她的袜子,染红了一大片,着实是有些恐怖。 江宁队疼痛的感知自然就是要比别的女子要迟钝些,儿时爬树下河不知道伤了多少次,后面辗转流浪之时又挨了不少的打。 她在这不断的挫折中对疼痛的感知逐渐模糊。 因此,当她扑倒在悬崖边缘的时候,也只是很寻常的觉得,自己的膝盖应该只是被剐蹭了一下,破了点皮罢了。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居然伤得那么严重。 “哎呀没事的。”她有些无奈的在折柳的头顶上又拍了拍,无奈笑着,“没有伤到要害,是不会有性命安危的,顶多就是受点苦头。” 折柳似乎是被她这轻飘飘的话语而激怒了,她握着竹片的手猛地一颤,抬头直视江宁,“娘娘你——” 竹片随着她颤抖的动作刺向了江宁的伤口,伤药和竹片的双重刺激之下,江宁几乎是下意识的尖叫出声。 “啊!!!” 折柳手足无措之际,江宁勉强擦了擦自己额角汗水,面怒恼色,“死丫头骗子,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 话音刚落,马车猛地一晃,江宁勉强坐稳,却见车帘晃荡,似乎是有人站在车门外。 反正自己拖着一条残腿,跑也拍不掉了,认命吧。江宁如是想。 下一秒,穆景昭掀开帘子,一脸焦急,“怎么了?” 他的话音方才落在“了”这个字上,目光便定格在了江宁血肉模糊的膝盖上。 他眉头紧蹙,两步上前。 折柳自觉的给他让开了一个位置,他在江宁身前半跪了下来,眼神忧虑的仔细打量了江宁的伤口片刻,沉声开口,“怎么弄成了这样?” 江宁转过头去不看他。 觉察到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折柳起身,“皇上,我先去找太医来给娘娘看看伤口,若是伤了筋骨就不好了。” 穆景昭微微点头,表示应下。 折柳离开,车厢内又只剩下了江宁和穆景昭两个人。 穆景昭也不再多言,一手托着她的右腿腿肚,一手拿着沾了温水的毛巾轻轻擦始终着江宁的膝盖边缘,将江宁伤口边的沙土擦干净了。 他一边擦着江宁的伤口,一边小心翼翼的看她,生怕力道重了一些弄疼了她。 “如今你伤口这么深,应该是伤到筋骨了,伤口包扎之后小心养着,尽量不要走动,我会吩咐小厨房给你炖骨汤喝。” 江宁没有半点反应。 穆景昭轻声叹气,“还在生朕的气?” 这一句话,瞬间将江宁的怒火给点燃了,“皇上都习惯这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穆景昭手上的动作微顿,将帕子随手丢进了身边的水盆里,毛巾上的水迹瞬间在水中晕染开。 他望着江宁,没有多言,眼中似有几分受伤。 两人对视了半晌,穆景昭这才有些艰难的开口。 “朕跟你说了,相信朕,朕会处理好一切。” 江宁眼神依旧坚定,她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穆景昭,不卑不亢,“皇上告知了所有人你的计划,唯独不告诉我,请问我该怎么去相信?” 穆景昭目光闪烁,片刻,他重新拧了毛巾,用小小的一角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江宁伤口上的碎石。 江宁的眉头随着他擦拭的动作蹙紧又松开。 “这是我的疏忽,是我的不对,我很抱歉害你变成了这样。”穆景昭说着,双肩缓缓垂了下去,似乎是有些疲惫。 “那皇上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吗?” 穆景昭托着她腿肚的手微微一紧,指甲不轻不重的嵌入了江宁的皮肤。 “宁儿,很多事情朕都有自己的苦衷。” 江宁看着他,嘴角有些古怪的抽动了两下,最终竟是扬起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来。 “所以皇上要怎么让我去相信呢。” 穆景昭嵌入她小腿肚的指甲缓缓松开,他的头又垂下去了几分,像是颇为疲惫。 “等时间到了,朕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时间到了是什么时候?”江宁脸上的嘲讽笑容更深了几分,“一日,一月,还是一年?那个时候,我有没有性命,是否还身在后宫中?” 穆景昭的身子一僵,他缓缓抬头,看着江宁,目光逐渐变得锐利,“你又何苦这么步步紧逼?” “哈哈哈哈——”江宁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愈发锐利,笑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步步紧逼?”江宁歪着脑袋问,面露些许困惑,随即,又继续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步步紧逼?” 她状若癫狂,双目赤红,眼角盈满了泪水,而穆景昭,却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笑过了,江宁低头看他,目光里顿时充满了怨毒。 “我们一家上百口人因为你们的斗争尽数被杀的时候你们可曾放弃过步步紧逼?我的亲人朋友被一步步逼上绝路成为亡命之徒的时候你们可曾放弃过步步紧逼?我因为你们之间的恩怨几次三番险些丢了性命的时候你们可曾想过放弃过步步紧逼?” 江宁怒目圆睁,一字一句里都带了十足十的愤怒和怨恨。 她声嘶力竭的吼出一句话,又露出了一个扭曲至极的笑容。 “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们反倒来责备我不够宽容大度,没有为你们所做的一切鼓掌欢呼,你说可笑不可笑?” 穆景昭怔怔的看着她,眼中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心疼,他嗫嚅着嘴唇,半晌,最终还是见那的挤出了那句话,“朕说过,朕会给你一个交待。” 江宁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砸了下来,她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声音颤抖的开口。 “我等不到那一天了,现在我只有贱命一条,想要的话你们随时都可以拿走。” 第一百八十三章 瘸子理论 穆景昭沉默了片刻,最终也只是落下了重重的一声叹息。 他起身,目光深深的看了江宁一眼,随即转身,准备离去。 前进的步子猝不及防的绊到了江宁身前的铜盆,铜盆倾翻,落下了叮铃咣啷的一声利响,盆中水泼洒一地,血腥味在车内散开。 穆景昭步履踉跄的出了马车。 穆景昭离开之后,折柳找来了太医来给江宁查看伤口。 章太医仔细给她处理包扎之后,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让她不要沾水,多修养,按时换药之类的事情便离开了。 江宁的伤势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明明看上去伤口极深,极为严重的模样,本以为就算是没有伤到骨头筋上也少不了损伤,结果没想到那血腥恐怖的一片也就是膝盖所受的所有伤害了。 章太医查看的时候甚至对自己医术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一连查看了四五次,这才终于确定了江宁只是受了一点点皮外伤。 接受这个事实之后,他忍不住感慨,江宁的身体倒是如今宫中众人中最为强健的。 只不过这时,江宁完全没有跟他说笑的心情。 因着沈清蓉伤势的缘故,车队在这条小溪边驻扎了好些天。 这些日子,江宁闭门不出,除了折柳之外的不见任何人。 虽说无聊了些,但也还算清净。 她成日便就靠着车窗静静的坐着,思绪却一刻都停不下来。回想起不久前自己跟穆景昭在马车内的那场争吵,心中隐约生出了几分懊悔。 平心而论,这事情的一切都不应该只由穆景昭一个人来承担,他脱不了干系,却不能全怪在他一个人身上。 不过,后悔归后悔,既然那天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那也就没有来了挽回的余地。 后悔过后,江宁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于是她便托着腮,看着面前飘动的车窗走神。 就在这时,车窗猛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砸了一下,又重新恢复平静。 江宁一怔,缓缓收手,细细打量着自己面前已经恢复平静的车窗,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什么错觉。 下一秒,车窗又猛地颤动了一下,这次江宁看得很清楚,竹片编制成的车窗随着那一下颤抖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包,又响起了两声石子落地的声响。 她这才明白,应当是有人从外面用石子在砸车窗。 江宁思忖了片刻,想了想车队内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应该也就只有穆景昭了。 江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伸手掀开了车窗。 出乎她意料的,车窗外一个人都没有,浅滩上的石子反射出有些刺目的光亮,溪水击石叮咚作响。 她心中有些烦躁,挥手就要关上车窗。 就在车窗将要关上的时候,一只野鸡的脑袋猝不及防的挤进了车窗的缝隙,望着江宁的一脸的好奇。 江宁被这突如其来变故吓了一大跳,浑身颤抖了一下险些摔在地面。 就在这时,车窗外响起了一阵尖利肆意的大笑声,那野鸡似乎是被这笑声给吓到了,双腿猛蹬,扑棱着翅膀就要逃跑。 却怎么都没办法挣脱。 江宁这才发现,这野鸡正被两只手托着。 那手指节纤细修长,皮肤白皙细腻,抓着野鸡的动作紧绷得青筋暴起,骨节处还生着有些格格不入的老茧。 野鸡挣扎的动作更大,指甲在那双白嫩的手上用力挠了一下,那手不仅没有松开,反倒将两只手转移到了一只手上。 而另一只手,则以极快的速度抬起,在野鸡脑袋上扇了一下。 这一下,野鸡懵了江宁也懵了。 “死畜生,居然敢抓我!” 柳锦馥将野鸡挪开,目光落在江宁脸上的时候瞬间变成了另外一副灿烂颜色。 “娘娘。”江宁目光呆愣,她似乎是很难将不久前的扔石头砸车窗扇野鸡巴掌的人跟柳锦馥联系在一起。 而更让江宁难以置信的是,对方脸上那一抹带着少女娇憨气的明媚笑容。 她不是没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这样的神态,但从未向现在这么肆意,这么发自肺腑。 “哎呀。”柳锦馥两步上前,双手扒着她的车窗仰头看她,“本宫怕你天天这么闷着憋出毛病,找你出去玩玩。” 江宁心中一动,正要起身,膝盖上的疼痛却瞬间将她惊醒。 “可是.”她正要解释自己的膝盖受伤没办法出去行走,却又瞬间想到了对方的情况,生生的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柳锦馥脸上没有半点恼色,声音里也竟然有了几分的诡异的撒娇意味,“走啦,担心什么,我是大瘸子,你是小瘸子,咱们瘸子就应该跟瘸子玩,谁也不要嫌弃谁。” 江宁被她这套“瘸子理论”惊得目瞪口呆。 更让江宁觉得可怕的是,今天的柳锦馥跟她平日里所看到的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她依旧是一袭红衣,肤白胜雪,眉眼中尽是风情,可那素白面容上的那一抹带着少女娇憨味的笑容,江宁倒是从没见过。 “而且,你要是出来跟本宫玩一下,放松一下心情,伤口会好得更快。” 这一句话,说得不可谓不诚恳真挚。 最终,江宁还是妥协了。 直到她一瘸一拐的走下马车,她这才发现,自己对美人根本没有半点抵抗力而言,要是对方再娇声软气对她撒一下娇,别说是瘸着腿去陪玩,就是让她去海里捞鱼她都愿意去。 等到江宁意识到自己被柳锦馥的美貌蛊惑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站在了柳锦馥身侧。 柳锦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还好,没什么大碍。” 不等江宁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开口,“咱们去哪玩?” “要不去抓鱼。”柳锦馥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小溪,不等江宁回答,又自顾自摇头,“不行,你不会水,而且这伤口要是沾水就完蛋了。” “那要不”她忽而转头,望着身后的丛林,“要不去抓鸟打山鸡?”话音刚落,她又继续摇头,“也不行,你这伤口要是扯到了愈合又得花费时间。”(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要相信他 两人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去河里抓鱼,说是抓鱼,其实就是柳锦馥自己抓,江宁在旁边看着。 柳锦馥下水前,信誓旦旦的向江宁保证一定会抓一条鱼来给她做烤鱼吃。 江宁知道她这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没有多说什么,也就随她去了。 她自己随便在岸边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撑着下巴看着柳锦馥挽起袖口裤脚脱了鞋子就下了水。 她的小腿纤细而白皙,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行走的原因,看上去跟寻常的女子没有半点差别,小臂却线条清晰,肌肉随着她自然舒展的动作而流淌,和那张妩媚动人的脸形成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最让江宁惊讶的是,她的小腿上横七竖八的分布着许多深色的伤痕,那伤痕很旧,几乎已经跟她原本的皮肤融为一体。 但因为她的皮肤过于白皙,反倒是把那伤痕衬托得格外的醒目,一道道,布满了她的整个双腿。 江宁心中一痛,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在她心中升起,一时间她竟是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几滴水滴迎面扑来,江宁仰头看去,只见柳锦馥正大笑着朝她泼水,“愣神干嘛呢,本宫亲自给你抓鱼,你还不高兴了?” 江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对着柳锦馥灿烂一笑,扬声喊道:“娘娘加油。” 似乎是受到这句话的鼓舞,柳锦馥再度挽了挽袖管,弯腰仔细观察着溪水。 下一秒,她果断朝着溪水一旁扑去,却扑了空,双手拍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脸,她随意甩了甩脸上的水,像是自我鼓励般的说了一句,“再接再厉。” 她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来了一众宫人的目光,这河边浅滩本就只有一小块的地方,声音很容易传出。 不少宫人皆是闻言下车,朝着柳锦馥的方向望去,脸上又惊又奇。 要知道,在恭过这种地方,寻常女子若是敢把手臂和小腿裸露在外,可是要依法处置,更别说是皇上的女人。 诸位宫人驻足了片刻,心中明白这位娘娘是个硬茬,连穆景昭都不敢招惹,更别提他们这些人了。 再加上这些宫人每天吃干粮,难免会有腻味的时候,偶尔也会在溪边的捞鱼换换口味,于是便不自觉的把这个当成穆景昭默许的行为。 诸人也就停留片刻,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也就走了。 江宁静静的看着溪中的柳锦馥,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宫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柳锦馥已经从捕鱼完全转变成了戏水,她整个人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一般,一会儿扎进水里,一会儿又钻出来,鲜红色的衣衫随着溪水流淌开,颇有几分灵动如水的美感。 有那么几次,她双手捧水,作势便要朝着江宁泼来,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的顿在原地,又对着水面撒了出去。 柳锦馥克制住了自己,江宁倒是在这一来二去的动作中的有些跃跃欲试了。 这些日子她的情绪压抑了太久,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她想尖叫,想疯跑,想一头扎进水里,不管做什么,把心里那股气宣泄出去就好。 就在江宁跃跃欲试之时,柳锦馥起身,缓缓走到江宁身侧找了个石头坐下。 “娘娘不抓鱼了?”江宁回头看她,水滴从柳锦馥的发丝滑落,滴在了江宁的手背,留下了冰凉的一片。 柳锦馥笑,“我要是再抓下去,你就要忍不住跳下去了,到时候伤口若是留下了疤痕,本宫可是担待不起。” 江宁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柳锦馥裸露的小腿上,柳锦馥手一扬,小腿被衣物盖住。 “你这丫头。”柳锦馥依旧是笑着,眼中却隐约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哀伤,“今天本宫叫你出来是想让你开心的,不是让你带本宫不开心。” 江宁有些赧然的垂下头去,溪水随着柳锦馥的衣角低落在她脚边的鹅卵石上,留下了一片水迹。 “娘娘今天心情很好?” “是啊。”柳锦馥随手拧干了自己垂在身前的头发,“看你跟那个狗皇帝决裂了本宫自然心情变好了。” 江宁愣神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狗皇帝正是穆景昭。 “你知道你跟他决裂意味着什么吗?”还没等江宁回答,柳锦馥便率先笑开了,“意味着你跟本宫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 江宁愕然。 以前她虽然也觉得柳锦馥和穆景昭之间可能存在着一些过节,但这也只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 毕竟年少相识,并肩作战,相濡以沫,这些加在一起,就算是再看不对眼的人也该产生感情了。 可如今看来,好像也并不是这样? 见江宁一脸不解,柳锦馥微微一笑,却也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丫头,你不是江清远的女儿吧。”柳锦馥随手将一粒石子丢进了溪流了,“咕咚”一声,激起了一片水花。 江宁心中一紧,沉默片刻,她才终于从鼻尖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嗯。” 柳锦馥的声音依旧平静,“果不其然,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身侧的声音继续开口,“我就说江清远怎么可能交出来这样的女儿,原来我猜的没错。难为你了丫头,这些糟老头子打架还把你给牵扯进去了。” 江宁没有讲话,她只觉得身边传来阵阵带着水气的花香,自己的心情居然就在这花香中平静了下来。 “沈同这招祸水东引并不高明啊。”柳锦馥微微摇头,但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的睁大了眼睛,“清水县,其实是你的故乡?” 江宁浑身一颤。 “我就说沈同没理由无缘无故的找一个无名小卒来干这种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居心何其歹毒。” 江宁被她这些话说得云里雾里,直到柳锦馥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她也没能反应过来。 只知道对方在她耳边轻声说,“丫头,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相信他。” 江宁正要问她口中的“他”是谁,柳锦馥便已经走到了溪边,跳了下去。(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烤鱼夜话 就在江宁愣神的时候,柳锦馥已经随手将的一条大鱼丢上了岸。 夜晚,江宁和柳锦馥两人在浅滩上随意用石子搭了一个炉子,丢了干柴生了火,两人便坐在岸边烤火烹鱼。 柳锦馥身上还穿着被溪水的沾湿了的衣服,被火烤后,水蒸气从她的周身腾腾而上,连带着的那明媚的眉眼间都生出了几分朦胧意。 江宁将手上竹签穿着的鱼翻了个面,看着柳锦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柳锦馥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轻声笑着,“笑什么。” “我笑娘娘你啊,看上去像是要成仙了。” 柳锦馥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不紧不慢甩了甩袖子,袖子上滴落的水滴砸得火堆“兹拉”作响,她转而收手,托着下巴,颇有几分懊恼神色。 “本宫为了哄你高兴可谓是牺牲良多啊。” 江宁一愣,随即垂头轻笑起来。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娘娘,夜里风大,当心——” 梦吟方才说了一个开头,嘴便被柳锦馥用鱼堵住了。 她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认命的接过了柳锦馥手中的竹竿,在柳锦馥的身侧坐下,劝说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柳锦馥随手抓了一把干柴丢进火堆,又再度拿起条串好的鱼置于火上。 “本宫当年上阵的杀敌,多艰难的环境没有呆过,这点程度算什么?” 梦吟似乎是逐渐从烤鱼里品出了些许滋味,她咂咂嘴,随手丢掉了一点鱼刺,“那是当年,您现在能跟当年比吗?”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柳锦馥狠狠的瞪了回去,下一秒,梦吟将鱼再度塞回嘴里,不再说话了。 “我看啊,娘娘雄风定是不减当年的,我儿时也经常去溪水里抓鱼,这么清澈又湍急的水流里抓鱼,可以说是难上加难,几乎都没有成功过。” 她这句话一出,瞬间就迎来了梦吟的质疑,“娘娘您怎么可能下水——” 话还没出口就又被柳锦馥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她把鱼塞进嘴里,再也不说话了。 “你一个人?”柳锦馥转头看她,似乎是对这个事情颇为好奇的模样。 “没有,跟我的朋友一起。” 柳锦馥脸上勾勒出了一个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那个裴喻?” “嗯。” “青梅竹马?” 江宁愣了一下,心中略微思考了一番这个词的意思,“算是吧。” “他喜欢你啊。” 这一句话惊得江宁说不出话来,就连一旁吃鱼的折柳都险些一口鱼喷出来。 “别胡说。” 柳锦馥望着面前的火堆,语气颇为诚恳的开口,“看上去倒是比穆景昭靠谱多了,我支持你跟他在一起。” “咳咳咳——”折柳简直要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就算是见惯了柳锦馥这副口无遮拦的模样,江宁还是被她这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她现在可还是穆景昭的宁妃,就算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时,这种大逆不道的做法也足以让她的九族一起陪葬了。 画面陷入僵局,泉水潺潺,火光跳动中照得柳锦馥的脸颊微微发红。 “娘娘,该换药了。” 折柳话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江宁转头望去,只见折柳提着药盒朝她走来。 这些日子她心情不太好,整天一个人闷着也不愿跟人讲话,折柳也很自觉的不去打扰她。 因此,折柳大多数事件都不会跟在她身边。 不过,每次一到了擦药的时间便会马上出现。 江宁对于擦药这种事情倒是很配合,她把烤了一半的鱼交给柳锦馥,又朝着折柳的方向伸出脚去,挽起裤管,任由折柳拆下她的纱布重新上药包扎。 做好这一切,折柳起身,看着柳锦馥手中的鱼,面露惊喜之色。 “娘娘,这是您抓的鱼啊,好厉害。” 她没有明确讲出口中的“娘娘”是谁,不过她站在江宁的面前,梦吟便自然而然的将这件事情归结在了江宁身上。 她放下手中鱼刺,面露不满,“什么你家娘娘,这是我家娘娘抓的,我家娘娘当然厉害了,当年在营中无一敌手,就连——” 她说着,表情逐渐浮上自豪颜色,说着说着,声音便逐渐低了下去。 “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怔怔说完一句话,便自顾自的拿起一条鱼烤了起来,不再说话了。 “我说的就是你家娘娘啊。”折柳一脸莫名,随手搁了药箱在江宁身边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放在火边,显然是早有准备了。 四人就这么安静的坐着烤鱼,主仆四个配合默契,两个烤两个吃。 只不过,烤鱼的是主子。 一行人吃得肚子浑圆,没有半点调料辅佐,按理说这鱼的味道应该好不到哪里去,但就这无味偏腥的鱼,竟然被这些人吃得是津津有味。 烤鱼吃完了,眼前的篝火却还是熊熊燃烧着,柳锦馥身上的衣服在阵阵蒸气里被烤干了,朦胧褪去,她的眉眼间又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娘娘当年应该也常常这么在溪边烤鱼吧。” “当然。”柳锦馥点点头,“行军可比你们想象中要困难多了,打猎摘野果都是常有的事情。” 折柳听得入神,轻声开口,“那岂不是很有趣。” 柳锦馥哑然失笑,“小丫头,行军打仗可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有趣,每天脑袋拴裤腰带上,刀剑舔血,朝生暮死,有趣吗?” 江宁脑袋一歪,忽然轻笑了起来,“那娘娘在军中女扮男装的日子肯定很有趣。” 柳锦馥娇嗔的瞪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折柳顿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是啊,奴婢也很好奇,您一个女子混在男人堆里,真的没有人发现过您的身份?” 柳锦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霾,也就那么一瞬,几乎没有人察觉到。 “当然有啊。”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精神,皆是托着下巴,一脸好奇的等着她。 “好吧——”柳锦馥尾调拖长,表情无奈的瞥了在场的诸人一眼,“那我就跟你们讲一讲。”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该死的求知欲 柳锦馥的声音温和,脸颊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那是我刚参军的时候,刚刚从一个小士兵升为了伍长,那夜我们准备夜袭突厥,却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对方早有防备,设下埋伏。虽然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还是被对方偷袭,砍伤了坐骑被摔下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敌方刺中了胸口。” 折柳望着柳锦馥,脸上露出了几分赧色,大概是为自己不久前所说的打仗有趣的言论感到惭愧。 不过柳锦馥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奋起反抗,好不容易挺过了,我方险胜,我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 说到这里,在场的诸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柳锦馥最终是脱离了危险,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 折柳眉头紧蹙,最终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那您女子的身份不就被军医知晓了吗?” 军医自然是效忠于统帅的,女子参军这种大不讳的罪名,自然是不敢隐瞒的,一旦被报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柳锦馥微微一笑,“不过当时的军医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一位好友,对方帮我瞒了下来。” 折柳顿时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她望着柳锦馥,一脸没有半点掩饰的期待,“您那位好友,肯定是咱们皇上吧。” 而一旁的梦吟,脸色却并不好看。 柳锦馥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其实江宁也是这么猜的,军医肯定是不敢瞒而不报,唯一一个没有被治罪的可能性就是,当时军中的统帅暗地里把这个事情压了下来。 而那个统帅,自然就是穆景昭了。 当时柳锦馥刚入军营,穆景昭便已经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两人当时的关系应该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亲密。 想到这里,江宁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心中那个不好的答案越来越强烈,几乎是堵在嗓子口呼之欲出了。 江宁深呼了一口气,勉强把自己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她望着柳锦馥,声音里有几分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颤抖。 “那时候皇上就已经知道了您是柳将军的女儿了吗?”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几人脸色都瞬间凝重了起来。 柳锦馥没有回答,旋即,她哈哈大笑起来,随手把手中的烤鱼塞进了江宁的手上,“好了,现在天色很晚了,本宫该休息了,就先回去了。” 梦吟闻言连忙起身,搀扶着柳锦馥缓缓离开。 临行前,她深深看了江宁一眼,目光中看不出意味。 江宁将手上的烤鱼翻了个面,此时烤鱼的鱼鳍已经变得焦黑,阵阵糊味从火堆里传来。 “丫头。”她转头望向折柳的瞬间,折柳哆嗦了一下。 可对方越是逃避,江宁就越是好奇。 “你知道贵妃娘娘的腿是怎么受伤的吗?” 折柳微微侧头,别开目光,不看她,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烤鱼。 “是被打断的,是不是?” 折柳握着烤串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回答。 江宁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是随着对方的动作猛地颤了一下。 “是皇上干的?” “怎么可能?!”折柳惊叫起来,随即,她似乎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压低声音开口,“不是皇上。这件事情是不许我们谈论的,若是说了可是杀头之罪!” 虽然对方矢口否认,但江宁的心中还是感觉十分蹊跷。 如果这件事情做与穆景昭无关,那他又为什么要这么严厉的封锁消息,他究竟在其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说一开始穆景昭就已经知道了柳锦馥是柳将军之女,又为何不阻止柳锦馥身份暴露,挽回这一切? 他们又是怎么反目成仇的? 一串一串的问题挤在江宁脑中,绕得她头痛欲裂。 有时候她真的很痛恨自己这种什么事情都要刨根问底的性子,明明知道真相可能是残忍的,让自己无法接受的,却还是要一头扎进去。 江宁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篝火已经熄灭了,只余了点点火星在夜风中忽明忽暗。折柳不在身边,面前的石灶上还留了一串烤好的鱼。 身后车队的灯亮了起来,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陆风和一位禁卫军身姿笔挺的站着,保持着一个安全却有礼的距离。 江宁三两口吃了鱼,起身,准备回到自己马车里休息。 她刚刚转过身去,便听到小溪里发出了清脆又突兀的一声叮咚响声。 她转头朝着溪边望去。 皓月当空,银白的月光肆无忌惮的倾洒下来,落在潺潺的溪水间,随着溪水的波纹破碎。 看上去没有半点异常。 她继续转身。 身后又响起了那声异响,江宁缓缓上前,走到了溪边。 月光倒映在溪水上,溪水水波流转,没有半点异样,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身侧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发出了一声异响。 江宁身子一僵,迟疑的朝着灌木丛的方向望去,那齐人高的灌木丛前隐约勾勒出了一个蹲着的人影。 她心中一惊,正要对着身后的禁卫军呼救。 那人影却有些突兀的出了声。 “娘娘。” 声音低沉自持,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不是林徵还能是谁。 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江宁对林徵翻了一个白眼。 “你吓死我了,你缩在那里干什么?” 林徵的身影纹丝未动,声音依旧淡漠,“臣只是心中又些话想要对娘娘说。” 比起林徵要说的话,江宁显然还是对林徵此刻这个有些怪异的姿势更为在意一点。 毕竟林徵平日里一直都是十分冷峻淡漠的形象,跟这样的一个姿势实在是有些不太搭。 江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片刻,她勉强稳住情绪,学着对方淡漠低沉的声音开口。 “什么?” “其实臣离开的那些天,皇上是让臣留在清水县保护娘娘亲人的安危。” 江宁身子一僵,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了,明明今天白天他们有那么多单独相处的时间林徵可以给她说这个事情,为什么他要选择在这个时候说。 她瞥了林徵所在的位置,他在灌木丛朝着溪水的一面,一袭黑衣几乎要跟灌木丛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有个人。 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从心里升起。 “我们刚刚说的,你都听见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皇后有喜 林徵没有回答,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江宁怔怔的看着溪水中流淌的月光,半晌,才终于继续开口。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臣只是不希望娘娘心中有太多的负担。”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带动了灌木丛间一片叶子沙沙作响。 江宁沉默之际,林徵又继续开口,“臣只想说,皇上做的事情总有他自己的道理,世间万事大多无法两全,更何况是身在帝王家。” 他这么一说,江宁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徵告诉她这些,是希望江宁不要沉溺于内心对穆景昭的怀疑和憎恶之中,若是她始终这么庸人自扰,那么接下来她的生活将会过得无比痛苦。 “那。”江宁微微垂下头,连带着声音都低下去了几分,“贵妃娘娘的腿,究竟是不是皇上所谓。” 林徵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他静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 “当年在女扮男装参军,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而这个事情落在一生刚正的老将军身上,更是成了一个任人讥笑的污点。” 江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很多疑惑都逐渐有了答案。 或许柳锦馥当日在狩猎场上将出征的权力夺回的作为,真的如她所说,并不是为了帮助谁,而是单纯的不想让这个权力落在柳炳身上。 柳锦馥当年所作所为不仅是让柳炳颜面尽失,更是对恭国法令的公然挑衅。 虽说后来因为柳钺年事已高,后继无人,诸人也开始怀念起当年那个女将军驰骋疆场的飒爽英姿。 但这一切放在当年,可是大不敬的罪过,是要受到千人指责万人唾弃的。 如果只单单是因为她与穆景昭之间的情愫,也完全不能让她免了罪责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江宁不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她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 如此大的罪责,就算是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要想平复世人的熊熊怒火,必定是要予以责罚。 所以,柳锦馥付出了一双腿的代价。 一来,平息民愤,二来,永绝了她想要领兵打仗的希望,三来,引以为戒,让这世间如柳锦馥般有此妄想的女子彻底断了念头。 而这个血淋淋的真相,也因为后来女将军的事迹和英姿被人极其,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行径和私心,强硬的堵住了悠悠之口。 江宁这么想着,浑身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她想到了柳锦馥一袭白衣,安静的坐在月光下,手握长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石柱上的时候,眼前看到的究竟是自己上阵杀敌的飒爽英姿,还是说那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她小腿上击打。 她笑容娇俏的说出自己是个大瘸子的时候,会不会回忆起那日自己被押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一点,把心中的雄心壮志连同腿上的骨头一同击碎。 胸口的闷痛让江宁有无法呼吸,她尽力的吸了一口气,却不自觉的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瓮声瓮气呜咽。 林徵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呜咽,脚下的动作动了动,最终却还是没有向她走来。 月光在他的眼中留下了点点碎光,他静静的看着江宁,身影几乎是跟身后的灌木丛融为了一体。 江宁双臂环膝盖,呜咽的声音极轻。 “娘娘。”不知道过去多久,林徵有些突兀的开口。 “臣曾经想过,贵妃娘娘如果早知今日的结局,会不会还会做出当日的选择,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直到有一次,臣意外接触到了当初娘娘麾下的一位将士。他谈及娘娘时,心中依旧是颇为敬佩,他说,贵妃娘娘注定是要成为大才的人,因为她是军中的所有人里,最勇敢,最能豁得出去一切的人。” 江宁听着,隐约感觉自己好像从未听到林徵说过那么多的话了。 “于是臣想,娘娘应该是不后悔的。她从来都是愿意为了自己的梦想豁出一切的人,只要能实现,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只要实现了,那么一切都值得。” 林徵刚说完,却见江宁已经离开了岸边,她马车内的灯光亮了起来,一夜都没有熄灭下去。 后面又过了一日,沈清蓉终于苏醒了过来,本来一行人因为担心影响她的伤势而不敢赶路。她这一醒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继续停留了。 最终,穆景昭拗不过她,也就吩咐车队继续行进。 似乎是因为那救命之恩意外激发了消失已久的帝后之情,自从沈清蓉受伤以来,穆景昭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衣不解带的照顾。 诸位宫人见此,皆是叹息,这一来,他们的宁妃娘娘怕是要就此失宠了。 当然,这些话并没有落到江宁耳中。 车队上路上走走停停了数日,终于返回了京都。 方才回宫,穆景昭便极为迫切的带着沈清蓉回宫休养,而柳锦馥和江宁则各回各宫,各自休养去了。 得知江宁回来,宫人早就将江宁养的小猫送了回来。 因此,她一打开宫门,那小猫便一脸欢喜的朝她跑了过来,喵喵的叫了起来。 许久不见,小猫长大了不少,身材不仅没有主人不在身边而变得瘦削,反倒是更胖了几分。 圆滚滚的就像个雪球,不如就叫雪球吧。 江宁一边想着,一边弯腰对着雪球伸出手去。 雪球有些怯生生的嗅了嗅她的指尖,这才有些迟疑的将自己的脸贴上了江宁的手背。 江宁伸手将它抱了起来,脸颊凑上轻轻蹭了蹭。 江宁这才终于觉得,自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之后的日子,江宁几乎没有出冷宫一步。 她每日最大乐趣就是写一些新话本子,逗一兜雪球,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好些日子。 当然,身边有折柳这个话痨在,宫中发生的事情江宁也一点都没有落下。 比如,穆景昭以处理的清水县叛乱一事有力为由大大嘉奖了沈同,又以救驾有功为由大肆赏赐了沈清蓉。 从此,沈清蓉便享尽了独宠,重新坐稳了皇后之位。 不过,这一切的都不关江宁的事了。 直到有一天,长乐宫内传来了沈清蓉有孕的消息。(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荣华富贵 折柳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一个午后。 一个膳房的小宫女前来询问折柳,江宁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矛盾。 那宫女从前常常来冷宫听江宁说书,跟冷宫来往还算密切,来问这一句,本来也是出于对江宁的关心。 两人窝在墙角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江宁和穆景昭的矛盾一路就谈论到了宫中近日的八卦。 江宁本来只是在两人所在的墙角修剪一棵果树的枝丫,那棵果树是她回宫第一日发现的,到现在涨了数月也就到小腿到高度,大概是哪天冷宫中的人随口突丢了一颗果核在地上,那果核便趁着没人偷偷抽芽长大了。 如今气候一天天的冷了下来,江宁害怕那小树苗挨了霜冻,于是就拿了剪刀来修剪枝叶,希望它能熬过这个寒冬。 那果树尚且娇嫩,江宁看不出是什么水果,还是想着好好养着,运气好的话自己说不定还能吃上它结出的水果。 修剪过程中,却意外听到了墙外折柳和另外一个小宫女的谈话声。 她本来就是八卦的人,听到对方谈论的还是自己的事情,心中的好奇就更甚了,连忙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专心听着。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句话。 是江宁手中的剪刀瞬间滑落,落在地上发出了“哐啷”的一声脆响,原本在她身边优哉游哉梳理毛发的雪球被吓得发出一声惊叫,白毛炸起,瞬间逃开。 而江宁则怔在了原地。 她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有很多东西尽数涌入,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她木木的睁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而墙外的折柳,听到了雪球惊叫的声响,连忙跑进院里查看发生了什么。 看到一旁的江宁,她松了一口气,脆生生开口,“娘娘,您在这儿啊,我听到雪球叫了一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没事就好。” 江宁依旧木木的,没有回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折柳的声音。 折柳见江宁没有反应,心中困惑,又看了江宁落在手边的剪刀和木讷的眼神,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娘娘?”她缓缓朝着江宁走近了几步,侧头看了看身侧的江宁,却见她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折柳抬头,望着江宁身侧的宫墙,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瞬间瞪大了眼睛。 “娘娘!” 江宁思绪纷乱,她想到了很多事情,她刚刚入宫的时候被穆景昭丢出了洞房,她从房顶掉到他面前,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又紧紧相拥的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 他信誓旦旦的承诺一定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他陪自己一起去送别裴喻后的失而复得的紧紧相拥,他被误解责骂之后黯然退去的背影。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呢? 江宁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她曾经听过许多关于皇上从不临幸妃嫔的消息,习惯了穆景昭的日日宿在了自己的宫中,习惯了他在发生事情的时候第一时间奔向自己。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产生了原本不该属于她的错觉。 她以为自己跟穆景昭应该是属于彼此的,她以为这个皇城是她能够安身立命的家,所以她选择了告别裴喻,离开了家乡,回到了这里。 虽然她也埋怨过,痛恨过,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不是穆景昭的错,他已经为自己做的足够多了。 可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究竟他变了,还是这从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江宁身边,折柳依旧在耐心劝说着,“娘娘啊,这种事情您不要往心里去。” 她说着,还伸手轻轻拍了拍江宁的脸,“皇后娘娘她毕竟是正妻,这行一下夫妻之实也正常,您想啊,要是皇上当真爱她,那不是早怀了,根本拖不到今天对不对,所以啊皇上最在乎的还是您啊。” 眼看着折柳的语速越来越慢,直到后面,逐渐有些编不下去的趋势,江宁的身体这才猛地颤了一下,回过神来。 并不是她想通了什么,而是她从折柳的话语里认识到了一个有些恐怖的现实。 那就是,皇后才是穆景昭的正妻。 而自己在名分上,也只是一个妾室,更是一个已经被打入冷宫的妾室,她根本就不具备跟皇后赌气的资格。 江宁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屋子,便再也没有说话。 那棵果树苗下,剪掉的树叶七零八落的散落了一地,像是颗支离破碎的心。 皇后有孕的消息瞬间的传遍了前朝后宫,一时间,宫中皆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前来贺喜的人都要把长乐宫沈府的门槛给踏碎了。 这是穆景昭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便是太子了。 原本朝中柳、沈、江三家实力分庭抗礼,江清远虽官位最高,但因为性格刚直,在朝中少有好友,难有助力。柳钺手握重兵,但个性傲慢不易相与。唯独就只有沈同,虽位份不高,但好在性子圆滑周全,又生了个能当皇后的好女儿,勉强能与其他两位相提并论。 而如今,沈清蓉怀上了皇长子,地位瞬间水涨船高,连带着连母家都生出了几分荣光。 要知道,后宫一共就三位娘娘,柳锦馥虽堪称国色,但可惜落了个残疾,又身份敏感,皇上能在的后宫中给她个容身之所,已经是额外开恩,更别说成什么大气候了。 至于另外的一位,如今已经身在冷宫,更是不值一提。 沈清蓉只要一天身在后位,便可保沈家一日的荣华富贵。 由此,几乎是所有人的都认为,往后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必定都是沈家一家独大,不可动摇。 朝中的诸位大臣都是极度的精明世故,见风使舵这种事情可谓是做得信手拈来,很快,朝中的势力也逐渐形成了沈同一家独大的趋势。 这后宫前朝都是沈家的江山了。 不仅天下人这么认为,就连沈同,也这么认为。 他在这铺天盖地的讨好和奉承中逐渐迷失了自我,也自觉自己高出朝臣一等。 随之而来的,是愈发铺张奢靡的行事风格,短短两月的时间,他又在城中的繁华地段大兴土木,建了一个宅子,其宅邸的繁华程度让人叹为观止,直逼后宫。 为此,他还以暴力手段强拆了城中数百名百姓的居所商铺,美名其曰,给皇长子的贺礼。 对此,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而身为皇帝的穆景昭,视而不见。(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初雪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去,皇城上方日日都是成片的乌云,冬风一吹,草木凋敝,满目苍凉。 这世间不论何处,总是少不了见风使舵拜高踩低之人,自从沈清蓉有孕之后,那些原本与江宁的交好的宫人,皆是不约而同的涌向了长乐宫。 冷宫门厅冷落,院落中原本种满了蔬菜的田地如今也是杂草丛生,如今冷宫的这个名字,倒是真的应了这个名字。 气候一天天的冷了下来,虽说内务府也照常给冷宫送来取暖的炭炉等用具,但终归是不太上心,层层克扣下来,也剩不下多少了。 唯独只剩下了陆风和林徵二人常常送来些保暖的用具。 对此,江宁并不在意。 她成日便跟雪球待在一起,趁着空闲的时候给雪球做了好一些玩具,对自己倒是显得不那么在意。 不管是好是坏,日子总归还是这么一天天的过着,逼近年关,后宫各院的都在为过年做准备,唯独冷宫,似乎是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折柳见她这么如此消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劝解江宁无果,一次次急红了眼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了。 一日,江宁正用一个竹编的小球在和雪球玩耍,折柳则刚拿回了一些红纸,准备为新年剪些装饰。 几度试图跟江宁交流被忽视之后,折柳一怒之下,一把捞起她面前的雪球,正打算说些话来的让江宁清醒一些。 不料,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宁就有些呆楞的抬头,一脸困惑的看着她,那眼神茫然无措,像极了一个误入陌生地界茫然少女。 折柳瞬间便没有了脾气。 “怎么了?”江宁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孱弱气。 折柳莫名被她噎了一下,半晌,这才温声开口,“娘娘,快到年关了,奴婢想要和您一起剪些彩纸来讨个彩头。” 这是恭国自来就有的习俗,年关之时,将红纸剪成各种动物的形状贴在窗户上,寓意吉祥安康。 江宁微一愣神,缓缓的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个有些生涩的笑容,“好呀。” 她这一个笑,竟然让折柳险些落下泪来。 “好好。”折柳有些语无伦次的开口说着,将手里的雪球重新交回到江宁手上,连忙去准备材料。 江宁和折柳两人围在桌边剪彩纸,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忧思过度的缘故,江宁剪裁的动作有些微微的颤抖。 折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只能强压着泪意继续埋头剪裁。 两人不知道剪了多久,那原本灰蒙蒙的天又暗下去了几分,折柳抬头望了望天,却意外发现有晶莹的雪片从屋外的天空上飘然落下。 “娘娘,您看,下雪了!” 折柳兴奋大叫,江宁转头朝着门外望去,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恭国地处南方,冬季难有下雪的时候,就算是下了,也只是一点盐粒大小的雪片,等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便已经完全化成了水滴。 至于那漫天风雪银装素裹的震撼景象,江宁是完全没有见过的。 就在主仆二人被这眼前漫天飘雪的景象所震撼时,紧闭的宫门传来了叩门的声响,折柳搁了手上纸和剪子,快步走到宫门前,打开门,是江清远那张有些瘦削沧桑的脸,而他身侧,一位青衣小厮正为他撑着伞。 见到折柳,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随即开口。 “有劳,我想见宁妃娘娘。” 折柳微微点头,随即退向一边,江清远带着小厮缓缓朝着正殿走去。 对方踏入宫殿的一瞬,江宁的眼中有短暂的惊讶。 毕竟她跟江清远虽有父女之名,但实际上素昧平生,连熟络都算不上,如今她一朝失势,总要避讳些以免遭到连累才是。 江清远摘下了身上的大氅,随手递给身边的小厮,小厮接过,拍了拍上面的积雪,乖顺的退下。 而折柳,也紧随其后,关上了正殿的门。 他在宫内踱了两步,左右观察了一番,似乎是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娘娘过得似乎也不甚如意。” 江宁笑着,脸上没有半点不自在的神情,毕竟她再苦再累的生活也都过来了,这种程度也算不上什么。 “好的坏的都有自己的过法便是了。”她脸色淡然,江清远见此,面露些许惊讶,随即赞赏的点了点头。 “娘娘豁达。” 江宁理了理桌上的剪纸,示意江清远坐下,又提了茶壶想要给江清远倒一杯热茶,然而怎么倒,都倒不出来半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宫中连杯热茶都没有。 她颇有些尴尬的对着江清远笑了笑。 江清远摆摆手,一脸不甚在意的模样。 “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要与娘娘相商。”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包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送到江宁面前。 江宁接过,凑到鼻尖闻了一闻,是一包药。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用处,江清远便率先开了口,“前些日子,老夫派了人去寻找小女,在苏州的一处绣坊找到了。” 江宁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兹事体大,安静的把心中的困惑吞下。 “如今她跟之前药店的一名大夫成了亲,已经有了孩子。”说到这里,江清远那双昏黄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难言的温暖,“是个乖巧的小男孩。” 江宁斟酌着是否要给予祝福之时,对方又继续说了下去。 “小女已经承认了,她当初突然与这位大夫私奔,是受到了一名买珠宝时相识的女子所鼓动,老夫调查之后发现,对方确实是沈家的人。” 江宁还没来得及惊讶,对方又继续开了口。 “老夫已经将这件事情告知了皇上。”他捻了捻下巴的胡须,“老夫猜想,皇上对此应该也有了自己的计划。” 她微微点了点头,还是没从对方的话语中绕出来。 毕竟现在她跟穆景昭已然决裂,就算对方有什么计划,也不会跟她讲。 “老夫预感到日后这皇城不会太平,所以想问娘娘,是否愿意提前离开,避一避这即将到来的风雨?”(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死也要死个明白 江宁怔了怔,似乎是有些不太相信对方口中所说。 但惊讶过后,是更深的感激。 她跟江清远萍水相逢,虽说因命运捉弄而绑在了一起,但总归,对方也没有帮助她的义务。 “娘娘不必介怀,这一切本就是老夫该做的,若不是娘娘您在的宫中苦心筹谋应对,老夫怕是要免不了被奸人所害了。” 江宁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言了,虽说她心中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并非是心系江清远一家。 但此时此刻再去纠结其中的因果对错,已经没有了意义。 “我。”江宁转头望向门口,风雪愈发的大了,鹅毛大小的雪片风卷进屋子,落在地面上瞬间化成一滩水迹,而院子里的草木上,则逐渐被白雪所覆盖了。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江宁垂下眼睑。 “无事。”江清远释然一笑,“娘娘且想着,若是娘娘您想要离开,只需派宫中的人来给老夫传一个信,而后把手中的药粉以水煎服,其他的事情,便不必过问了。” 她握了握手中药粉,心中了然,这应该就是话本子里常写的假死药了。 她哑然失笑,以前常常在话本里看到,那时候自己完全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能用上这个东西。 江宁点头应下,收下了药粉,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江清远便告辞离去了。 冷宫院子里的地面上逐渐被皑皑白雪覆盖,雪球似乎也是没见过这般银装素裹的景象,在雪地里打滚撒欢,不知疲倦。 雪白的皮毛上沾了雪水,支支棱棱的凝结成蹙,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个雪白的小刺猬。 小刺猬刚刚跳进了屋子,在屋内地面姿态优雅的留下了点点深色的梅花脚印,便被折柳一把捞了过去,搂在怀里。 她一边用棉布擦拭着雪球的毛发,一边低声训斥着。 “谁家的小猫像你这样一出去玩就不知道回家啊?不叫你你还不回来了是不是,坏猫猫。”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刺猬,我们家雪球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呀?” 折柳的碎碎念就雪球一个伸着脖子蹭她手臂的动作里戛然而止,她面露笑容,用软布将雪球裹住,抱在怀里,然后,雪球对着她的脸打了一个喷嚏。 江宁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满屋温馨的时刻,门口又想起了敲门声,折柳将手中的雪球交给江宁,撑伞开了门。 院门刚才拉开一条缝,陆风那张冻得鼻尖微微发红的笑脸便瞬间钻了进来。 折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要把门关上,不料关门的动作却瞬间夹到了陆风的脖子。 陆风顿时哇哇大叫起来,“啊,谋杀亲夫啊——” 声音响彻冷宫。 折柳气急,一把捂住陆风的嘴,等其安静下来之后,这才拉开门。 直到院门完全拉开之后主仆二人这才发现,陆风的身后还紧跟着若干位抬着担子禁卫军。 陆风一声令下,那些个禁卫军便挑着担子快步走进冷宫,等到了江宁面前,又齐齐将担子放下,恭恭敬敬的给江宁行了一个礼。 陆风看着江宁,一脸神秘的开口,“娘娘,这些都是丞相大人吩咐我们给娘娘送来碳,上好的竹碳,够用一个冬天了。” 说罢,他又转头对禁卫军吩咐了一句,“你们快去烧些碳火来,别冷着了咱们娘娘。”。 “是。”禁卫军齐齐应下了,抬着竹担离开。 见屋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三人,陆风鬼鬼祟祟的上前,对着江宁低声开口,“十担是丞相的,一担是咱们的禁卫军凑出来的,咱们有什么好事可是都想到娘娘了。” 这话一出,折柳立马心领神会,“是是是,还得是副统统帅有佳,人脉宽广。” 果然,这一句话的对陆风十分受用,他立刻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抓着头发轻笑起来。 江宁心中一暖,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没想到我落魄如此,还能这么受爱戴。” “那可不嘛。”陆风腰一挺,脸上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自豪之意,“咱们禁卫军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娘娘您跟他们喝过了酒,就是他们的兄弟,自家人,可不像某些阉人,拜高踩低,见风使舵。” 陆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折柳狠狠的踹了一脚,他连忙收声,怯生生的看了江宁一眼,伸手接过了她怀中的雪球,退向了一边。 江宁心中了然,也没有多言。 不一会儿的功夫,禁卫军抬着生好的碳火进了屋,又告辞。 暖橘色的碳火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腾腾的热气在屋内弥漫,陆风怀中的雪球也跳了下来,踱着步子,不紧不慢的朝着碳火盆走了过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下,打了个呵欠,入了梦乡。 折柳搬来了三张矮凳子,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些馒头玉米什么的,三个人围炉而坐,不紧不慢的烤着手里的东西。 “近日沈大人为何忽然进了宫?”这里率先开口问。 “不仅是沈大人,诸位娘娘的家人都进了宫,据说是因为皇后娘娘有孕的缘故。”陆风声音渐小,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江宁,见她神情如常之后,才继续开口,“皇上特许皇后娘娘的家人入宫探望,但想着年关将近,所以就让诸位娘娘的家人一同入宫探望了。” 折柳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了,将手里一根玉米翻来覆去转了半天,这才缓缓转头望向江宁。 “娘娘,您之后又什么打算啊?” 折柳问出这一句话,无非就是觉得,穆景昭肯定对江宁心怀爱意,而他如今显得薄情寡义,只不过是因为不久前两人的起了口头上的矛盾处在气头上,再加之被皇后救命之恩冲昏了头脑才被迷了心智。 简单来说就是,她始终相信,自己的家娘娘复宠只是时间问题,关键在于她想不想。 而这句话,落在江宁耳中,便瞬间变成了其他意思。 “先把事情弄清楚吧。”江宁轻声开口,“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第一百九十一章 真相 折柳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一心只觉得是自己主子终于想明白,决定跟穆景昭冰释前嫌,去搏一搏那飘摇不定的帝王之心了。 她笑着,看上去心情大好的模样,去拿了装好茶叶和水茶水放在火上烹着,又随手将自己已经烤好玉米的递给江宁。 江宁低头咬了一口,果然甜蜜软糯,满口焦香。 “娘娘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奴婢也绝得皇上一定是向着您的,毕竟是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说清楚了就好了。” 江宁低头咬着手上的玉米棒,没有说话。 天色渐晚,屋内的炭火依旧散发着暖橘色的火光,那紫砂壶里的茶水沸腾了,从盖口溢出,淋在木炭上兹拉作响。 陆风早在不知道多久前就离开去当值了,而折柳窝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的睡着了。 彻底睡着之前,她靠在江宁肩上,声音含糊不清的开口说,“娘娘,要不我们就一直这样吧,奴婢能一直陪在您身边,也足够了。” 听得江宁哑然失笑。 而雪球,则依靠在折柳胸前,身体屈成了一个安全的弧度,脑袋抵着折柳的下巴,睡得正香。 屋内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鼾声。 江宁将炉上的紫砂壶取了下来,拿了毛毯将折柳和毛球裹住,又微微推开窗户留了一个小缝,这才披了大氅出了门。 骤雪将停,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银白,一路上的有不少宫女太监正拿着工具清理着地上积雪,融化的冰雪顺着檐角滴落,时不时发出几声嘀嗒响声响。 带着凛冽刺骨凉意冷风刮过,江宁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她一身素白,几乎要与雪色融为一体。 冬日的日头总是黑得格外快,江宁走到养心殿的时候,天空已经变为了深蓝色。 其实江宁也并不知道穆景昭究竟身在何处,选择这个地方纯粹只是撞撞运气。 她也不太知道,自己见了穆景昭究竟要跟他说什么,求证些什么。 好像就是因为在不久前,她坐在炉火前,看着眼前橙红的炉火落在那一片银白雪色中的景象,让她无端联想到了自己新婚当夜,那一身鲜红的喜服。 于是她便就这么毫无预料的出了门,又毫无预料的走到了这个地方。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殿门大敞,暖橘色的灯光映得积雪闪闪发光,殿内,人影晃动,穆景昭和沈清蓉并肩而坐,李梓年立侍一旁。而沈同,则坐在两人对面。 江宁的脚步顿住。 “这次,清蓉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丫头也真的是命大,也不考虑自己不会武功就上前抵挡,这要是稍出了点意外,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要活了。” 沈清蓉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因为自己父亲所说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产生半点动容。 反倒是她一旁的穆景昭,面露几分温和笑容,他轻轻拿起沈清蓉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个吻,眼底眉梢皆是温润笑意。 “是啊,若不是蓉儿,估计朕此时已经是尸首异处了,以前是朕不明白,如今经历了此事,朕才终于明白自己心之所向。” 灯光映得沈清蓉的脸颊绯红,沈同的笑容张狂而又谄媚。 一阵寒风吹过,毫无征兆的灌进江宁的鼻子,江宁喉咙一阵刺痛。 “老臣所说的,皇上考虑得如何了?” 穆景昭面带笑容,面向沈同微微点了点头。 “岳父考虑周到,这个孩子是朕第一个孩子,自然要更为重视,趁着阖宫夜宴公之于众众人同乐自然是好,只是蓉儿怀胎不足三月,朕担心——” 穆景昭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沈同生生打断。 “非也非也,老夫看这小皇子来时天降祥瑞,又正值年关,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好兆头,正是国泰明安之兆,若是此时公布,正是个与民同乐的好时机。” 此时穆景昭眼中的笑容已经悄然消逝,他嘴角依旧上扬着,脸上却已没有了半点笑容。 江宁摇摇头,心道这沈同果然是在穆景昭的纵容里逐渐失了分寸。 这样的一套说辞,几乎是把他想要穆景昭立太子的心思展现得一览无余,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可他依旧是无知无觉的说着,脸上没有半点愧色。 轮不到江宁去关心穆景昭能忍多久,她便止不住低头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嗽声吸引到了屋内的诸人,四道目光瞬间穿透门框落在了院中的江宁身上。 江宁安静的站着,跟他们对视。 穆景昭的表情淡漠,眼中却颇有几分动容,他转头对着自己身侧的李梓年吩咐了几句,李梓年随即小跑着出殿,来到江宁面前。 “娘娘,屋外冷,随老奴到一旁的偏殿休息片刻,皇上处理好事情就来。” 江宁点点头,没有说话,就随着李梓年去了偏殿。 李梓年安顿好她,又差了人送来了一些炭火,毛毯,热茶,这才离开。 江宁安静的坐着,头脑逐渐放空,开始仔细的思考自己等会究竟要跟穆景昭说些什么。 其实她并不是非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甚至不是特别介意穆景昭把她当作自己的计划中一环。 她只是不太能接受,明明是他口口声声的告诉自己要相信他,明明是他字字句句的承诺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明明也是他说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可到头来,他的计划人尽皆知,唯独她一个被蒙在鼓里。 她没办法接受。 她只希望穆景昭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他愿意给,她就能选择继续相信下去。 江宁盯着面前摇晃的烛火,心中认真的将自己要给穆景昭说的话过了无数遍。 一遍又一遍,天色由深蓝转为漆黑,穆景昭还是没有来。 她望着窗外,目光延申到了高墙,被阻拦,再也看不到墙外的景象了。 她心中一阵悚然,头脑瞬间一阵清明,紧随其后的是更深困惑和不解。 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又是为什么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缘由,就算是弄清楚了,又有什么意义。(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如蝼蚁 想到这里,江宁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出了偏殿。 江宁一边朝着出殿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 其实她跟穆景昭的关系说白了也就是因为沈同一个恶作剧阴差阳错相遇,又被迫站在一条站的两个人而已。 若要说真的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大概就是那一句随口许下关于刺杀的承诺。 若是要说江宁还有什么没有解决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了。 江宁想着,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应该要跟穆景昭说清楚。 她向来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宫门口的位置,江宁脚下一顿,调转方向朝着偏殿的方向走去。 不料她才走出两步,便和沈同狭路相逢。 她脚下一顿,施施然的对着沈同行了个礼。 许久不见,沈同原本肥硕的身材又长胖了些,他满面红光,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敞,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毛球。 “娘娘吉祥。”沈同说着,微微对她点了点头,膝弯却没有弯下去半分。 江宁沉默了片刻,虽说她并不想要跟沈同交流,但从小到大的家教让她不愿如此失礼。 她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甚逼真的笑容,“恭喜大人。”后面的贺词,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娘娘同喜。”沈同说着,对着江宁拱了拱手。 还没等江宁询问什么同喜,对方却继续说了下去,“娘娘如今借势保全了全族余党,实乃天大的运气。” 他脸上依旧是笑着,话语间却是及尽嘲讽。 江宁心中方才摁下去的一点愤怒又重新腾腾而起。 沈同那张满是油光的脸,连同江宁,以及所有盐商家族刻骨的仇恨一下子血淋淋的暴露在她面前。 江宁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连江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脸上那几乎是冲天的恨意。 从小到大,江宁几乎没有憎恨过任何人,哪怕是遭遇了怎么样的鄙视和殴打,她都能硬挺着继续生活下去。 可如今,她知晓了一切,看到了那些同胞悲惨潦倒的结局。 她没办法不埋怨,没办法不憎恨。 见她如此,沈同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像是在看一只随时随地都能一脚被踩死的蚂蚁般的不屑,“娘娘不必这么看着老臣,那盐铁官营的政策是皇上的颁下的,就算是老臣不那么做,他也会用其他方法将这些家族给铲除,老臣只是奉命行事,没得选。” 江宁感觉自己心里堵得慌。 年少时,他和裴喻经常喜欢玩一个游戏,两人寻找地上蚂蚁的洞穴,用馒头的碎屑把蚂蚁逗弄出来,然后将被引出来的蚂蚁都抓起来,装在叶片上放在溪水上让他们顺水漂流。 美名其曰,蚂蚁家族的冒险。 那时候的江宁和裴喻只觉得看那些蚂蚁愚蠢好笑。 可他们从没意识到,他们两人的不经意的举动,会造成那群蚂蚁的灭顶之灾。 时过境迁,她发现自己和裴喻也成了蚂蚁,一样愚蠢可笑,一样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娘娘。”江宁走神的一瞬间,沈同有些语重心长的开口,“您也应该明白,自己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家世身份,如今任务也不指望您完成了,若您懂事,就应该自己离开这个原本不属于您的位置。” 他猛地凑近江宁,嘴巴一张一合间吞吐出些许带着恶臭的温热气,“站得越高摔得越狠的道理您应该懂,您是个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 说罢,沈同反发出一声嗤笑,转身,缓步离开。 江宁站在原地,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灵魂出了窍,悄然尾随在沈同身后,一匕首捅进了对方的心口。 夜风乍起,一片雪花被风卷着落在了她的鼻尖。 突如其来的冰凉感让他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夜里又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然落在了她的眼底眉梢。 她晚上只喝了两杯热茶,一根烤玉米,如今身上被沾了风雪,更是冷得刺骨。 江宁终于回过神来,现实就是她站在原地,散落了一地的落寞。 过了一会,江宁头顶风雪渐停,她一怔,抬头,正看见穆景昭站在她的身侧。 “干嘛站在雪里?你可不像是那种为了所谓的浪漫而不顾生死的人。” 江宁仰头看他,穆景昭眉目温和,那脸却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见江宁没有回答,穆景昭又继续开口。 “跟我回屋里避避风雪吧。” 江宁没有拒绝,沉默的跟着穆景昭便进了殿。 她方才现在殿里落了坐,穆景昭便拿了毛巾递给她,她接过,随手擦了擦因为冰雪融化而打湿了一片的头发,又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感觉自己的体温微微升高了些。 穆景昭见她脸色苍白,握着茶杯手微微发颤,连忙拿了张皮毛给她披上,又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背,依旧是一片冰凉。 就在他试探的时候,江宁的手哆嗦着往后缩了一下。 这么一个微不可闻的位置倒像是瞬间惊醒了穆景昭一般,他在江宁身侧落座,正了正声,脸上又变成了如往常一般的淡漠。 “你今天来找朕,有什么事?” 江宁似乎还没从那刻骨的冰冷里换过神来,她抬头看了看穆景昭,脸上有少女特有的懵懂和呆滞。 “我是来,是来。”她说得十分费劲,半晌,这才有些困惑开口,“跟皇上讨论约定一事。” 穆景昭一怔,似乎是没有明白对方的约定究竟是什么东西。 “刺杀的约定。”江宁轻声开口提醒。 这一下,倒是让穆景昭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江宁半晌,这才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 江宁眼中的涣散逐渐退去,她声音里的颤抖已然消散,语气坚定,“如今真相已经大白,皇上也不再需要这种方法来查明系真凶迷惑敌人。” 穆景昭似乎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许受伤的神情,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有那么一瞬的颤抖,“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这里了?”(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不答应 江宁莫名其妙被穆景昭这过激的反应给惊了一下。 其实,她也只是想要跟穆景昭讲清楚这个契约有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至于要不要离开,她确实还没下定决心。 她沉默了片刻,半晌,有些不太清楚该如何回答穆景昭的回答。 此时,店门口被敲响,穆景昭表情略微舒缓了些,“什么事?” 门外一个小太监尖声尖气的开口,“皇上,皇后娘娘担心您跟宁妃娘娘谈话着了凉,特地吩咐了小厨房给你们准备了鸡汤。” “皇后娘娘”这四个字像是一声无言的提醒,震得江宁微微发颤。 小太监端了两碗鸡汤进了屋,分别放了两碗鸡汤在穆景昭和江宁面前便转身离开,临行前,他的目光在穆景昭和江宁的身上缓缓扫过,随即开门走了出去。 屋内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鸡汤带着敦厚的药材响起缓缓涌进江宁的鼻子,江宁目光定格在面前冒着袅袅香气的浓郁鸡汤上,心中那一股寒意倒像是终于舒缓了几分。 她想着,用勺子舀了一勺,朝着嘴里送去。 “别喝!”穆景昭突如其来的低喝一声让江宁下意识的一颤,还好她更早些时候已经把勺子送进嘴里,这才没有将鸡汤撒了出来。 江宁瞬间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便要吐出来,然而那鸡汤已经顺着她的喉咙缓缓滑了下去,留下了一线温热。 穆景昭瞪大眼睛,似乎是陷入了极深的恐惧中,下一秒,他朝着江宁扑了过来,伸手便要去捅江宁的嗓子眼。 他的虎口紧紧的卡着江宁的下鄂,江宁下巴被他捏得又麻又疼,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却还是无能为力。 她张大嘴巴,时不时的发出啊啊的声音,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 穆景昭视而不见,伸出两根纸条便朝着江宁的舌头压去。 一股恶心感瞬间从江宁的心中升起,她身体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穆景昭松开束缚,她顿时就低头干呕了起来。 然而,她呕了半天,却还是没能呕出半点东西。 不过两人折腾了半天,倒是终于确定了汤里本来就没有毒。 就算是真的要害人,沈清蓉应该也不会蠢到用的慢性毒药这份上。 意识到这个问题,穆景昭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也顾不上自己身为帝王的仪容了,向后一倒,径直坐在了地面上。 江宁喉咙里火辣辣的灼热感还没有完全退去,她低头撕心裂肺的咳嗽了几声,又从桌面上一连倒了好多被茶水强灌了下去,这才勉强将嗓子里的灼热感强压了下去。 这一套折腾下来,江宁也实在是有些累了,她在穆景昭身侧一屁股坐下,两人大口大口的坐在地面喘着粗气。 穆景昭坐了一会,终于从不久前的紧张心情里回过神来,他瞥了自己身边的江宁一眼,这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心中也明白,如今这个关头上,沈清蓉完全没有理由对江宁下手,但他看到江宁喝下的鸡汤的一瞬间,还是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这一紧张不要紧,倒是彻底让他这段时间对江宁的刻意做出的冷漠彻底破了功。 他顿时感觉有些挫败。 他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自己身边的江宁一眼,她不久前被穆景昭抠了嗓子眼,虽然没吐出来什么东西,但流出来唾液还亮晶晶的挂在她的唇角,看上去十分狼狈。 穆景昭迟疑片刻,随手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在江宁脸上点了点,把那一丝唾液擦干净了。 江宁被这个动作惊扰了一番,她转头,看着穆景昭。 对方的动作在她目光中顿住,两人静默的对视了片刻,随即一齐笑了起来。 穆景昭最先从大笑中回过神来,率先起身,又伸手拉起江宁,两人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穆景昭沉默了片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缓缓喝了下去,这才恢复了平常,“所以,你今天来找朕究竟要说什么?” 江宁一脸莫名其妙,明明在不久前她已经说了不止一遍,意思也表达得清清楚楚。 “就是那个刺杀约定的事情。” 她说话的时候,穆景昭的脸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我觉得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穆景昭开口问,“为什么?” 这下江宁忽然不想说了,反正她说一百遍穆景昭还是记不住。 不等她开口,穆景昭便继续说了下去。 “朕不答应。” 江宁一脸莫名。 “为什么?” “你不想要那约定的银子了?” 江宁有些无奈,其实她本来也对银子没有太多执着,够用就行,她现在赚到的钱已经完全够她在任何地方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所以,其实多一笔钱还是少一笔钱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多差别。 “不要了。”江宁说。 这一句话,倒像是瞬间激怒了穆景昭一样,他看着江宁,眼中是没有半点掩饰的怒意。 “朕不允许。” 江宁这下子真的有些无奈了,虽说是有帝王之心的深不可测这个说法。 但应该也不至于像穆景昭那样一会儿情绪调转三四次吧。 况且他们这个约定,刺杀的是穆景昭,给钱的也是穆景昭,如今这个事情也没有进行下去必要了,及时制止,受益最大其实是穆景昭才对。 而江宁,之所以想要终止这个约定,是因为今日里江清远跟她说的那些的话,让她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虽然她也不一定要继续留在这里,但若是要离开,还是把手上的东西全部处理好心里会比较舒服。 思来想去,她唯一一个不能带走又没能解决的事情,大概就是跟穆景昭的约定了。 “为什么啊?” 江宁感觉自己有些无力,她对穆景昭这个变幻莫测的情绪实在是拿捏不住。 “朕说不行就不行。” 她被对方这个孩子气的说辞给气笑了。 “我累了,不想继续了。” 江宁本来的意思是,自己心里疲惫,不想继续干刺杀这种事情。 没想到,这句话落在穆景昭耳中,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真正的计划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脸上又浮现了怒意,“朕,不答应,你懂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似乎坐下的这个动作根本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怒火一般。 “只要朕一日不答应,你就一日不准终止,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这宫墙里面!” 江宁静静等看着穆景昭脖颈上暴起的青筋,目光顺着他青筋的纹理滑到了他的耳后。 她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她跟穆景昭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不是没有意识到对方喜怒无常的脾气,但像今天这样无理得像是个小孩子一样的,还是第一次。 这样的瞬间像是把穆景昭的这些日子里苦心经营出的,那副运筹帷幄的帝王形象轻轻敲开了一个缝隙,所有伪装毁于一旦。 就在他那极致愤怒的表情面前,江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见她这么笑,穆景昭脸上瞬间有些挂不住,他脸上的怒色的退去了些许,却还是死死的等着她,气势没有放松半分。 “你笑什么!朕在给你说正经事情。” 江宁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她脸上的笑意压了下去,但也就那么一瞬,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穆景昭脸上的恼怒逐渐变成了无语,他盯着江宁半天,似乎是觉得这样弯腰盯着她姿势有些累了,于是又重新坐了下去,继续盯着她。 江宁莫名其妙的笑了半天,笑到最后开始剧烈咳嗽,咳得脸颊通红,眼角也泛起了泪花,肚子更是疼得不行了,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好了。”江宁扶着肚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笑意压了下去,“其实就一个事情,我不管你要做什么,要筹谋什么,如果你要我相信你,那必须把真相告诉我,就这么简单。” 穆景昭愣了愣,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宁不蠢,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不是看不出其中的端倪,穆景昭的计划她没有什么意见,也与她无关,但如果要她相信,那就必须要坦诚。 对方沉默了片刻,毫无征兆的弯腰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很重很深的拥抱,因为两人的距离有些远,穆景昭不得已只能从椅子上下来,蹲在地面上仰视着拥抱她。 记忆中穆景昭第一次这么仰视她。 这一次的拥抱,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江宁却莫名其妙从其中品出了些许失而复得的欣喜。 良久,穆景昭松开她,却没有重新坐回椅子上,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态仰头看着她。 他脸部的线条在这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双眼却是亮晶晶的,让江宁莫名想到了雪球看自己的眼神。 “其实呢。”穆景昭声音温温柔柔,伸手将她自然垂在腿间的双手握在掌心。 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语重心长的语气让江宁莫名想到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守在床边给她讲故事的场景。 这样温和的语气,让穆景昭的眉眼间都染上了几分久违的温柔。 “你应该也猜到了吧,朕打算趁这个机会将沈家连根拔起。”他说着,眉眼间染上了几分狠戾之色。 不远处的炉火发出了一声细微爆炸声,似乎是在回应他。 “当时我们刚离开清水县,我担心沈同对裴喻他们动手,所以派了阿徵暗中盯着,同时联合了皇后演出了这么一场戏。” 江宁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其实她也猜到了那一场刺杀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威胁沈同不对裴喻他们下手,同时演出这一副皇后重新获宠的大戏。 但她却从没想到沈清蓉居然在这里面起这样的作用。 于情于理,她都想不到沈清蓉有什么理由和穆景昭一起对付自己的的父亲。 “皇后娘娘,为什么?” 穆景昭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悯。 “皇后和沈家的关系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她身为家中长女,又是一国之后,整个家族的荣光几乎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江宁微微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就算穆景昭不说,她其实也能看出来。 “只是沈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小儿子,哪怕是这次谋权篡位,皇后也是在给自己的弟弟做嫁衣。” 江宁一怔,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按理说,如果穆景昭驾崩了,那么第一继位人应该是穆景昭和沈清蓉的儿子才是,难道是—— 江宁瞬间瞪大了眼睛。 “对,如你所想,沈同意图谋反,却又不愿意背负全天下的骂名,所以想要除了朕,扶幼子上位,皇后的母家转移权力逐渐把持朝政。” 江宁心中仔细掂量了一下,如果事情真的和穆景昭说的一样,到时候一旦沈家把持朝政,将权力转移给沈清蓉的胞弟,到时候沈清蓉将会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简单来说就是,她被彻底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成为弃子。 这样的境况,任谁,大概都会选择穆景昭。 这个话题怎么说,都没有办法绕开皇后有孕的事情,江宁心中忍不住发堵。 表情上虽然没有半点异样,被穆景昭握着的手却止不住的往后躲了一下。 穆景昭握着她手的动作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是更紧了几分,他仰头看着江宁,眼中有闪烁的橘色火点。 “皇后没有怀孕。”他语气轻松,像是颇为愉快的模样。 江宁瞥了他一眼,显然是不太相信的模样。 “真的没有。”他有些无奈,“就我们的计划来说,有孩子会更麻烦。” 江宁盯着他的眼神没有半点放松。 穆景昭对她嘻嘻一笑,话语中竟然有了几分讨好的意思,“况且朕跟皇后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成亲也只是无奈之举,自然不会有什么夫妻之实。” 江宁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种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也不过是穆景昭的一面之词罢了,她无从求证,也懒得去纠结那么多了。 “诶。”穆景昭语气里有了几分死皮赖脸的味道,这种音调,江宁倒是常常在陆风和折柳谈话中听到。 他伸手,把江宁别过去的脸给掰正了,迫使她正眼看他。 “我可什么都给你说了,但是你也要遵守承诺,相信朕。” 江宁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后面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皇后告诉了我沈同的计划,就等着他出手的那一天,将其连根拔起。”(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温存 江宁细细思索了半天,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江宁点头应下,姑且相信了穆景昭的话。 两人在殿内温存了片刻,穆景昭又再三叮嘱了她几句,类似的好好待在冷宫,万事小心,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雕刻精美的小金牌递到江宁手里,叮嘱她如果发生意外,找到林徵,他们可以用这个令牌出宫之类的话。 在临近深夜的时,江宁出了养心殿离开,独自一人回到了冷宫。 这一别,江宁竟然从其中品出了些许生离死别的味道。 她回到冷宫的时候折柳正在冷宫门口等着她,还好江宁在转弯之前,已经换上了一个落寞的神情。 此时天色已晚,她在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回到了冷宫,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似乎也尽在不言中了。 折柳撑着伞,快步上前来拥抱了她,用力在江宁冰冷的手臂上搓了搓,又拿了大氅给她的披上,这才护着她进了宫。 江宁见此,虽心中不忍,却也只能强忍着沉默不语。 第二日,宁妃恬不知耻去找穆景昭却深夜赶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折柳和陆风愤愤不平的同时却也无能为力。 当然,这一切都跟江宁没有关系。 她虽是依旧整日在冷宫内闭门不出,却也兴致颇丰的和折柳把冷宫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又张贴了些红纸剪出的贴画,红色的绸缎灯笼等做装饰。 两个人兴致来了,甚至给雪球做了好几套小衣服,鲜红明亮,用金线绣着细致的花纹,又辅以白色的毛边,可爱极了。 见江宁如此,折柳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主仆二人就这么喜气洋洋的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折柳见她这样,心中也高兴,虽然这主仆二人又过上了江宁刚入宫时落魄生活,但好歹江宁现在还有些积蓄和人脉,两人的生活还算是安稳幸福。 时间晃晃悠悠的,便来到了除夕夜。 按照恭国习俗,皇上要在这天要在宫中举办的家宴,穆景昭和诸人一起开宴守岁,祈祷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但和寻常家宴不同的是,因为穆景昭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后宫凋敝不说,登基三年唯一一个皇子也才刚刚怀上。 要是按照寻常礼制设宴,那么宴会上出现的也就只会有的他和自己后宫三个妃子而已。 这样的规模对于寻常的皇家来说,实在是过于小家子气了。 于是,穆景昭只得在原本规矩上稍稍修改了一下,允许诸位娘娘的亲人家属参加。 这么一来,既应了家宴的主题,也让这宴会看起来不至于太小家子气。 只不过,这场宴会的组织者穆景昭倒有些上门女婿的味道了。 既然是宫中的家宴,江宁自然是要参加的,虽然她身在冷宫,但早在几个月前,穆景昭早已解除了她禁令,位份什么的也还都在,现在的江宁,是名正言顺的娘娘,跟其他娘娘无甚差别。 参加肯定是要参加的,这对江宁来说,也只是寻常一场宴会而已,去吃个饭就是了,别人爱怎么闹怎么闹,跟江宁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但这一场宴会,倒是把折柳沉寂了许久的激动重新给激活了。 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姑娘,虽然心里也觉着这样的生活安稳舒服,但她心中却还是坚定不移的觉得,要想获得真正的幸福,还是得争取皇上的宠爱。 因此,她对这场宴会产生了出离兴奋,一大早就把江宁从被窝里拽了起来,兴致勃勃的就要给江宁梳妆打扮。 原本熟睡中的江宁突然被一把拉了起来,被吓得够呛,直到被折柳拉在妆台前坐下,她才终于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江宁哭笑不得。 她倒是不排斥折柳给她梳妆打扮,但关键是,宴会是在晚上,而现在还是在大清早,就算是怎么精细的一个妆容,也花不了整整一天。 主仆两个人拉扯了半天,江宁被逼无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递到折柳面前,“你听我说。”她语重心长,“今夜本宫要去参加宴会,可能会有大事发生,趁着现在,你赶紧去跟陆风约会,不然晚上来不及了。” 折柳把手中绣工精致荷包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小把绣工精致的小金块,还有一根孔雀羽拧成的发饰。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江宁给她的压岁钱。 在恭国,是有这样的传统的。 长辈在新年到来之际给自己晚辈压岁钱,寓意美好祝福,宫中主子自然也有打赏奴才的习惯。 但,任哪家主子,都不会大方到直接给奴才那么大一袋金块的。 撇开那袋子金块不说,那根孔雀羽发饰便是价值千金了。 那是折柳从来没见过的款式,跟沈清蓉和柳锦馥款式都不同,被江宁做成了款式更为低调的簪子款式,簪在头上不会显得张扬突兀。 折柳看着那簪子,呆愣了半天。 她从来没有见过江宁做过那根簪子,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偷偷做出来的? “娘娘,您这是?”折柳愣愣问了一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的压岁钱和新年礼物!”江宁几乎是恶狠狠的开口。她本来就是有点起床气的人,突然被折柳从床拉起来,心平气和跟对方说了半天已经是极限了。 更要命的是,她刚刚就在折柳愣神的那一会儿刚刚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又突然被吵醒,心中的烦闷更甚。 折柳没有意识到江宁的不悦,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眼看着对方两眼泛红,就要开始对江宁实施煽情落泪拥抱三部曲了。 江宁感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她不轻不重的在折柳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快出去。” 然后毫不理会的转身躺回了床上。 自从入冬之后,江宁便愈发嗜睡起来。 她成日里跟折柳雪球两个人在冷宫里大眼瞪小眼,说书干不了,菜地被冰雪覆盖了,出门没事做,她就只得成日成日的睡着。 就连雪球,似乎都被自己主人的那股子懒散劲给感染了,江宁在床上睡觉,雪球就趴在她的头顶,睡得咕噜咕噜响。(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安排 江宁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折柳不在,屋子里冷冷清清。 她哑然失笑,折柳这丫头就是这样,要是自己不允许,她也不会去陆风,但一旦去了,就指定记不住时间。 所以,这个时候,殿内一个人都没有,江宁并没有感觉有什么的不对。 然后,她就开始对着镜子梳妆。 其实这些所谓的宴会在江宁的心里也不过是找个地方吃顿饭就是了,比平时吃得更好的一顿饭。 但这次还是跟往常不太一样,这次穆景昭大概会公布沈清蓉有孕一事,也很难说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而且,按照江宁对这些人的的了解,只要是这种场合,不搞出什么事情来是不可能的,而她自己,现在是最容易被战火波及的人。 所以,吃饭也都吃不安生,看戏也看不开心,干脆就好好的整理一下仪容迎接接下来可能发出的所有意外吧。 就当是给自己的打气。 江宁思考的时候,雪球正叼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老鼠慢条斯理的踱步进了屋,走到江宁面前的时候,它脚步停下,眼神略带鄙夷的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似乎是在说,“你还知道起来?我都捕猎回来了,等你醒来给口饭我估计都饿死了。” 江宁死死的盯着雪球嘴里垂下来的两条小腿和一条长尾巴,脑子里不自觉回想起了自己跟雪球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平时抱着雪球的时候,总爱在它身上亲来亲去,尤其是嘴巴。 她大脑空白了两秒,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你在吃什么!” 没等雪球反映过来,她一个箭步飞冲出去,一把把雪球捞起跑出了冷宫。 她连哄带骗,半天才终于让雪球把那只半生不死的老鼠吐了出来。 江宁一阵疲惫,一手拎着雪球有些疲惫的一屁股坐了下去,一人一猫对视了半天,她居然从雪球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委屈。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让她有些悚然的念头。 要是她走了,雪球怎么办?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雪球脸上的委屈更甚,它嗲声嗲气的“喵”了一声,脸颊一歪轻轻在江宁的手背上蹭了一下。 她心中有了答案。 她双手抱着雪球进了屋子,寻了一个凳子坐在妆台前,雪球则放在并拢的双腿上。 虽说江宁现在已经知道了穆景昭的计划,也暂且选择了相信他,但这么多年颠沛流离早让她没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她的退路就是带着雪球一起离开。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哼唱的声音,折柳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绯色衣物,身外的斗篷也是淡绯色,映得她脸颊绯红。 见到坐在位置上梳妆的江宁,她面露灿烂的笑容,笑嘻嘻的接过了江宁手上的梳子,开始给她梳头。 “今天约会还顺利吗?”江宁随口问了一句,其实这句话也没什么可问的,反正折柳和陆风两个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过又恩恩爱爱,什么事也没有。 “嗯。”折柳脸上绽放出一个颇具少女气笑来,脸颊鼻尖上都染上了一抹浅淡的红,“好难得他这么开窍一次,给奴婢准备了新年礼物和压岁钱。” 她跟陆风间的相处,她对江宁几乎没有什么隐瞒,大概是明白这是她身边唯一一个可以坦诚分享幸福而又不遭嫉妒的人。 真心实意希望她好的人。 她眼波流转,笑盈盈的将手上钗子送进江宁发间,心情似乎是真的好极了。 “奴婢觉得自己当真是幸运,有陆风这样一个好夫君和娘娘这样的好主子。” 江宁透过镜子细细的打量着折柳。 她比初见的时候长得更胖了些,雪白的皮肤被绯红的衣衫映红,脸颊圆圆,活像个年画娃娃。 加上她衣着华丽,明亮又动人,要是不知情的人偶然撞见了,估计会以为她是不小心误入宫中的官家女儿。 发间江宁送的孔雀簪子一闪而过,江宁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平日里宫女们都有统一的服装,颜色多为素雅的浅绿浅蓝为主,像折柳这样打扮张扬的,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也就折柳遇到了江宁这么个主子,皇后娘娘又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不然就她这样的行事风格,估计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我看你跟陆风也在一起这么久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折柳梳妆的动作一顿。 江宁的话题转得太快,太突然,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停顿两秒之后,折柳脸颊一红,垂下头去,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低下去了几分,“娘娘您说什么呢?这种话事情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江宁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折柳和陆风身份都很特殊,亲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要主子同意才行。 “晚些时候本宫去跟皇上说说这个事情,你意下如何?” 原本江宁话中的意思希望自己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折柳能有一个依靠。 但这句话落在折柳耳中,似乎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吗娘娘?” 不等江宁回答,折柳便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都透着几分哭腔。 “要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娘娘您跟我说啊,奴婢改就是了,娘娘别不要奴婢。” 江宁最招架不住的就是美人在她面前落泪,她伸手在折柳脸上擦了擦,“哎呀,不是。” 她伸手拉了折柳起来,语重心长开口。 “谁不要你啦?谁敢不要你?我打他去。” 江宁语气夸张,愣是把折柳逗笑了。 趁着她笑的功夫,江宁把她拉起来,又低头拍了拍折柳膝盖上沾染的尘土,心中有些无奈。 其实她就只比折柳大一岁而已,愣是在这个小丫头面前被迫成长成了一副大家长的模样。 也算是少年老成了。 她拽着折柳的双手,颇为语重心长的开口。 “本宫最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心里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怕到时候护不住你,你嫁给陆风,也好有个依靠。更何况你现在也到了年纪,现在成亲刚刚好。” 折柳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江宁打断了。 江宁勉强思考着曾经母亲教导她时的语气开口。 “你以后成了亲,想跟本宫住着你就一直住这,嫁妆这些呢,你也不用担心,本宫之前攒下了不少钱,你的婚事就由本宫亲自操办,风头一定不会被其他宫的姑娘压下去。”(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功劳 江宁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折柳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讶到了。 折柳躬身,一把抱住了她。 “娘娘。”折柳喊着她,声音里隐约有了点点哭腔。 她有些无奈,轻轻的在折柳的后背上拍了拍。 其实江宁心中倒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多大一回事,在她心中,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太大主仆观念。 对她而言,折柳就是个妹妹一般的存在。 是和她在这个皇宫内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所以,帮折柳张罗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好了,你要是再哭下去本宫就要觉得你不愿意嫁给陆风了。” “娘娘!”折柳撒娇似的轻声开口,在江宁身上轻轻蹭了蹭,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江宁的衣领上。 江宁有些无奈,掌心轻轻在她的后背上拍了拍,她想了想,又双手抱住折柳,略微用力的抱了抱。 虽然她大概也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准备,但就穆景昭的说法,情况应该比她想象中要危险得多。 不知道事情如何,她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主仆两人又搂搂抱抱互诉衷肠了半天,折柳搂着江宁的手才终于松开,仔仔细细开始为江宁梳妆。 这一次,折柳装扮得十分仔细和卖力,折腾了半天,一眨眼便到了宴会的时辰。 其实宫中的宴会向来都是十分无聊的,形式无非就是一些达官贵人聚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看看表演就是了,唯一可取之处可能就是比寻常的膳食要丰盛一些。 按理说,诸人应该都对此兴趣不高,但这次有些例外,因为穆景昭拥有了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并且,这一个孩子极有可能成为太子。 沈同极力催促穆景昭公布沈清蓉有孕的事情,无非就是想要向诸人炫耀自己的女儿怀了皇长子,母凭子贵。 而他自己,也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身份地位彻底改变,再也不用在江清远和柳钺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了。 并且,一旦穆景昭答应他这个要求,那下一步,他便会催促着穆景昭立太子,巩固自己的地位。 如此一来,朝堂的政局也将彻底改变。 可以这么说,这场宴会上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沈同上演好戏。 除了江宁和柳锦馥和江宁。 柳锦馥向来不愿意去管这些家族之间的斗争,什么权力太子,在她的眼里,都完全比不上自己碗里的一块肉来得诱人。 而江宁则是在专心思考折柳的亲事。 虽然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了给折柳操办婚事,但一想到要实际操作还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连她自己的婚事都像儿戏一样,被人一闷棍打晕了送进来就算完事了,传统的婚礼习俗她是一点也不知情。 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之前她跟着那老乞丐乞讨的时候,一旦发现哪里有婚宴喜宴,就会特地换上一件干净点的衣服去蹭顿饭吃。 当然,那场婚宴上他们两个人的注意力也全在满桌佳肴上。 对流程习俗一概不知。 就在江宁想得入神的时候,身侧却响起了两声微弱的“啧啧”声。 江宁循声望去,却见柳锦馥神神秘秘的望着她,并且用眼神示意她看向一个位置。 她有些狐疑的看向对方暗示自己的方向,这才发现,沈同已经端着酒杯起了身。 这样的动作昭示着好戏就要开演了。 江宁有些感激的看了柳锦馥一眼,心领神会的放下筷子,开始专心看着准备开始演戏的沈同。 似乎是颇饮了一些酒,沈同脸颊发红,双颊额头上似乎都染上了些许红晕。 他端着酒杯,肥硕肚子挺了挺,原本酒有些不稳的步子随着他前挺的动作踉跄了两下,险些栽倒下去。 身边的佣人连忙上前搀扶,沈同重新站稳了,对着穆景昭的位置扬了扬酒杯,扬声开口。 “清水县叛乱一事,皇上不花费一兵一卒便能轻易解决,有君如此,百姓之幸啊。” 在场的所有人表情各异,却还是举起了酒杯,朝向穆景昭,面带笑容。 穆景昭举杯回敬。 江宁静静的看着,没有半点动作,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嘴里却隐约传来了阵阵磨牙声。 一回想起跟清水县的事情,她就恨不得把沈同撕碎。 “宁妃娘娘?” 江宁转头看他,表情冰冷,“嗯。” 沈同脸上的笑容没有减去半分,他看着江宁,唇角勾了勾,“听说这次平息叛乱一事娘娘在其中起了关键的作用,臣代表清水县的百姓感谢娘娘。” 她浑身一冷,下意识的以为沈同就要捅出自己是假丞相千金的事情了。 转念一想,这个时候,他捅出这个事情,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算沈同怎么忘乎所以,也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 她学着沈同的样子,皮笑肉不笑的举起酒杯,“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本宫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关键的作用?” 沈同依旧凝望着她,那双原本带着几分朦胧醉意的眼中隐约有精光闪过。 “若不是娘娘您提议把那些乱臣贼子的头颅尽数砍下挂在城楼之上震慑诸人,想必也无法换来清水县如今的安宁。” 江宁浑身发冷,对方这句话是明摆着要离间她跟穆景昭的关系。 她自然是相信穆景昭的。 但这个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穆景昭一眼。 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中没有受伤,只有担忧。 江宁大概猜到了,这个处理的结果是穆景昭对外的说法,但沈同如今把这个事情强行扣在她的头上,真是让人想要解释都无从解释起了。 就在这时,一旁响起了一声筷子敲击碗碟的脆响。 “大人还不是乱扣帽子了吧,这法子是本宫说的,您就算是要奉承宁妃娘娘,也别抢了本宫的功劳。” 柳锦馥慢条斯理的擦着嘴巴,她望着沈同,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往常一般的妩媚笑容。 “原来是娘娘。”沈同微微拱手,对着柳锦馥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娘娘当真是杀伐果决,老臣素来便听闻军中最是锻炼人,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啊。”(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家宴 要是换做以前,沈同大概是不敢去惹柳锦馥这个活阎王的。 毕竟她做事从来不讲道理,穆景昭柳钺都奈何不了她,杀也杀不得,打也打不过,以往在她那儿受了什么气也就只能忍着。 但这一次,却不同了,他如今的地位随着沈清蓉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步步高升,又何必把柳锦馥这个瘸子放在眼里。 更何况,她再怎么能耐也不过是个女人。 沈同这一句话出来,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毕竟柳锦馥参军这件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恭国上下明令禁止谈论的秘闻,寻常百姓提了,都要施以丈刑,王公贵族也不能幸免。 而他现在,竟然直接在穆景昭面前提及。 无异于是在打穆景昭的脸。 同样脸色难看的,还有柳钺一家。 柳锦馥参军一事,向来都被视为柳家有辱门楣的一个污点。 不过,柳锦馥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她面带嘲讽,却并没有过多的愤怒,就好似对方只是在说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其他女子,跟她本身没有太大的关联。 而柳家的门楣和荣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忽而笑了,声音里带着几分鄙夷,“本宫看沈同大人如此不知礼数,向来是缺了点规矩约束,想来送去军中被军法多加伺候几次应该会有所改善,只不过——”她从头到脚打量了沈同一眼,一边打量一边有些懊恼的摇头,目光中是没有丝毫掩饰的鄙夷和嫌恶。 “像沈大人这般膀大腰圆大腹便便的体型,哪怕是当个伙夫怕是也在伙房周转不开,可惜了。” 这句话一出,饶是沈同向来圆滑逢迎的性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双颊微红,脸颊上的肥肉微微颤抖着,嘴角依旧带着那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牙关却早就咬紧了。 江宁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给柳锦馥竖了一个大拇指。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很奇异的念头,要是柳锦馥跟自己去说书,肯定能赚不少钱。 想着想着,江宁有些乐了,止不住从牙缝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一声轻笑落在这样的氛围里无异于火上浇油,沈同那张满是油光脸越涨越红,他狠狠朝着江宁瞪了一眼,转头又看着柳锦馥开口,“那老夫多谢贵妃娘娘抬举了。” “不抬举,本宫也没看上你。”柳锦馥接话接得十分迅速,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沈同会说些什么。 江宁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她勉强憋着自己口中笑意,脸上微微抽搐着,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干脆直接埋桌子底下去了。 沈同脸上的颤抖逐渐蔓延到了全身,他咬牙切齿着,一副恨不得冲上来狠狠揍柳锦馥一顿的模样。 但是他不敢,因为打不过。 这个时候,往往需要一个人来调停一下矛盾。 而这场宴会组织者穆景昭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已经笑到了桌子地下的江宁身上,神情古怪。 最终,还是沈清蓉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温声开口,“今儿个是个阖家欢乐的好日子,诸位又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呢?” 直到她开口,江宁的目光这才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些日子她看上去像是更瘦了些,脸色苍白,有些孱弱的靠着椅子,手掌轻轻摩挲着自己小腹。 倒颇有些孕妇的味道了。 在恭国向来是有这样的传统的,年末新年之际,是一年的新开始,这段时间影响着一整年的气运,所以,不管前一年发生了什么,有多深的仇恨,在这段时间,都要握手言和,和睦快乐。 这样的一句话倒真的让沈同冷静了下来。 许是因为他顾及自己接下来一年运势的好坏,许是因为他念着皇子出生之后一切都不必放在眼里了。 总之,他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 宴会总归还是按照流程进行着,听一些江宁听不太懂的音乐,看一些江宁不太能看懂的舞蹈,然后吃一些江宁很满意的大餐。 宴会是分为上下两场的,上半场是寻常家宴一起吃顿饭看看歌舞寓意团圆。 下半场便是真正像一家人阖家团圆一样谈家常聊闲话了。 沈同大概是很自然而然将公布有孕一事放在了下半场, 上半场宴会刚才结束,席间已经没有了多少人。 席间的人有些吃撑了出去溜达消食,有的私下谈话去了,就剩下了这三个娘娘和侍从都在原地没动。 江宁身子一仰,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子痛痛快快的打了个嗝。 这一声清脆的打嗝声在席间显得有些突兀,还好席间没有什么人,江宁丢脸也没丢到哪里去。 柳锦馥神情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上半场就吃饱了,下半场岂不是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江宁愕然,“下半场还有吃的?” “是啊,下半场是点心,啧,酥脆可口的梅花酥,一口咬下唇齿留香,真是美味。”柳锦馥抬手撞了撞江宁,“本宫看你到时候估计也吃不下去了,不然你让给我?” 江宁心中骇然,虽然她也不太介意跟柳锦馥分享,但好歹自己也得尝个味道。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拉自己身后折柳,不料,却扑了空。 江宁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的一片纱幔下,折柳和陆风正笑盈盈的正在说些什么。 她无奈叹气,撑着桌子起了身,缓步朝着屋外走去。 夜风刺骨,江宁将斗篷的领子向上拉了拉,勉强将自己脸颊盖住,缓缓向前走去。 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江宁在雪中走得十分艰难,她之前腿伤还没有痊愈,脚刚踏上雪地就深陷进去,每一次抬脚落下都得费好大一番力气。 方才走出几部,江宁就有些扛不住了。 她干脆就放弃了,转头往回走,方才走出两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树丛下,沈同正和一个小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江宁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连忙像是躲瘟神一样的躲开了,转身重新进了屋。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失去一切 宴会到了下半场,诸人的热情不减反增,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心中却依旧忍不住对此心怀期待。 刚开场,由穆景昭起头说出对下一年的美好祝愿,祝愿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国泰民安阖家幸福之类的话,江宁左耳进右耳出,一扭头就忘了。 轮到她的时候,她直接从前面两人的发言里各自摘取了一段,拼凑了一下,就说出去了。 因为注意力根本没有在她身上,所以倒是很破天荒的没有人注意她。 轮到沈同发言之时,他又重新清了清嗓子,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站起了身子。 他接下来说了什么江宁便完全没有注意到了,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宫女呈上来的糕点所吸引。 不到掌心大小的糕点被制作成了花朵的形状,隐约带着几分清冽的梅香,大约就是柳锦馥口中的梅花酥了。 口中唾液疯狂分泌着,她顿时食指大动,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梅花酥。 就在她将要朝着嘴里送去的时候,却清晰的听到了身后一声清晰的从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紧接着的便是唾沫吞咽的声音。 她转头,正看着折柳眼冒绿光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梅花酥。 江宁无声感慨了一句,有情饮水饱这句话果然不假。 她将糕点握在掌心,小心用袖口挡住,朝着身后的折柳送去。 折柳接过糕点,颇为愉悦的开口说了一句,“多谢娘娘。”而后,便是咀嚼的声音。 自己将要去拿下一块梅花酥的空当,江宁终于听到了沈同喋喋不休的发言,“瑞雪兆丰年,这一场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想来是我国国运昌盛的征兆,此时,老臣要恭喜皇上——”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有些惊恐的瞪大眼睛,再说不出半个字。 而后,江宁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像是擦着她的衣裙掉了下去。 血腥味钻入江宁的鼻腔,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望向了她。 宫女们的尖叫齐齐响起。 江宁浑身发冷,她僵硬着脖子朝着身后望去。 “宁儿!” 喊她的穆景昭,扑上来捂住她眼睛的却是柳锦馥纤细冰冷的手。 可惜,柳锦馥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一切归于黑暗之前,她看到了折柳躺倒在她身后,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溢出,茫然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无措,手上还紧攥着还剩下半块放的梅花酥。 然后,是陆风声嘶力竭的呐喊声,“折柳!!叫太医!快叫太医!” 场内似乎是陷入了一片混乱,有人高喊着抓刺客,有人叫太医,有人大叫着护驾。 江宁的耳朵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她却清晰的感受到折柳的鲜血染上了她的裙角,不断蔓延到了她的衣角,侵染了她的全身,使得她全身的温度降至冰点。 混乱之中,只有柳锦馥始终紧靠着她,纤细冰凉的手紧抓着她的肩膀。 她说,“别怕。”‘ 然而,这短短的两个字显然对江宁没有半点安慰作用。 她的双眼被捂住,却依然能从鼻尖愈发浓郁的血腥气里看到折柳周身蔓延开的血迹,依旧能从太医轻声的叹息里得知折柳已经回天无力了。 折柳啊,她的折柳。 她的妹妹,她在这世间唯一一个同甘共苦相依为命亲人。 死掉了。 死在了她将要出嫁的这一年,死在了自己亲手送出的一块梅花酥下。 她设想了无数次,自己给折柳准备嫁妆,看着她一袭红装风风光光的出嫁。 可她再也看不到了,因为折柳死了,因她而死。 死了,她死了,死了。 江宁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泪水从顺着眼眶滑下,渗进了柳锦馥的指缝里,无声无息。 柳锦馥紧贴着她,握着她肩膀的力道更重了些,似乎想要传递给她一些力量。 一股钝痛从江宁心脏袭来,瞬间传递到了她的全身,她浑身瘫软了下去,几乎整个人依靠在了柳锦馥身上,无声的落泪逐渐转为了低声啜泣,最终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啊!!!” 声音凄厉,尖刻,回荡在整个殿内,让人闻之心悸,这么多年来内心积压的所有痛苦和愤恨似乎都随着她哭嚎而发泄了出去。 而柳锦馥则是始终无声的抱着她,抱紧她。 直到过去好多年,参加宴会的诸人回想起今日之时,耳中依旧回荡着这天江宁声嘶力竭的哀嚎。 凄厉尖锐得让人心惊,又悲伤凄婉得让人心碎。 他们都只知道宁妃娘娘情深意重,真心对待下人,却不知,那是她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这一夜,她失去了一切。 后来的事情江宁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的耳朵里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口中依旧肆意宣泄着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愤怒和悲伤。 直到最后,她声音喑哑,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然后,她浑身脱力,昏迷了过去。 而那晚的宴会,最终也落了个草草收场的结局。 沈同直到最后也没能公布出自己女儿怀了嫡长子一事,江宁也没能跟穆景昭商量折柳和陆风的婚事。 江宁生了一场大病,在那天昏迷之后,她便发起了高烧。 高烧一烧就烧了整整两天,任凭怎么降温喂药,高烧就是退不下去。 连宫中资历最深章太医都断言,如果她再继续这么烧下去,怕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 谢天谢地,在太医契而不舍的喂药和治疗下,她终于在第三天下午退了烧。 尽管如此,她却依旧昏迷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太医诊治之后得出结论,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什么太大的问题,之所以一直昏迷,是因为不愿意醒来。 她的身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消瘦了下去,原本粉白圆润的脸颊开始发黄发青,两颊凹陷了下去,看上去让人心惊。 穆景昭派了新的宫女给她,自己也时不时来看她一眼,发现情况没有半点改观之后便哀叹一声离开,绝大多数陪在江宁身边的便是柳锦馥了。 她日日都坐在江宁床边给她讲自己的故事。 从年少时偷看父亲练武心怀理想,到因为躲避和太子的婚事混入军中成亲。 直到后面,她讲到自己被押上刑场当众打断了腿的时候,江宁低垂的睫毛猛地颤抖了一下。 第二百章 飞蛾扑火 柳锦馥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用力握着江宁的手,双眼瞬间就红了。 江宁的眼睛尽力的张了两下,终于完全张开来,她盯着柳锦馥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中有困惑,有迷茫。 “为什么?”江宁嘴唇有些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她嗓子干涩,似乎不太习惯的说话的动作,每吐出一个音节都显得格外艰难。 柳锦馥连忙起身,快步走到屋中给江宁倒了一杯水,她的动作很快,快到让人意识不到她的腿脚上有什么不方便。 在江宁眼里,柳锦馥腿上的残疾跟她身上其他的优点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但她心里知道,在那天,那个刑场上,被一棍棍击碎的不仅是柳锦馥的腿。 还有她灵魂深处的某些最为重要的东西。 柳锦馥捧了茶杯过来,她一手拖着江宁后脑将她扶起,一手将茶水朝着江宁的唇边送去。 江宁嘴巴凑近,吞下去一口,一线冰凉瞬间滑入了她的腹中,江宁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江宁舔了舔唇,嗓子里的干涩感终于舒缓了一些,她看着柳锦馥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又重复说了一句,“为什么?” 柳锦馥微微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终于浮上了几分愁容。 “没有为什么,这里向来如此,没有人愿意承认稳定两国边境的是一个女人,又或者说,他们不能让人相信。我这么一个人出现,无疑狠狠的打了——” 她似乎触及到了某些难以启齿的名字,顿了顿,音调又转向了另一边。 江宁知道她原本要说的,是穆景昭。 “统治者的脸。要想国家稳定,就不能允许有其他任何质疑的声音出现,所以,我对那样的结局一点也不意外。”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述今日晚餐是多么完美一样的平常。 如果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大概很难把她和那个女将军联系在一起。 江宁望着她,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看着她那双泛着盈盈泪光的眼,以及那张的颠倒众生的脸。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日的刑场,她身姿笔挺,眉眼间有凌然傲气,手臂粗细的木棍一下一下的击打在她的双腿上。 “咚、咚、咚!” 一声一声,像是谁的心跳声。 台下的群众欢呼雀跃,台上的柳锦馥一身傲骨。 随着她腿骨被击碎的,还有她仅存的一点希望和幻想。 江宁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难受,眉头紧蹙,勉强把腹中的反胃感压了下去,她再次仰头看着柳锦馥。 “为什么?”她继续问。 柳锦馥一下又一下的给她顺着呼吸,她的声音很轻,“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得出道理的。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所有违反皇上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向来如此,不需要道理。” “不恨吗?”江宁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 “恨,当然恨,我身为恭国的臣民,效忠的是恭国的帝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从我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了终有这一天的到来。”她托着下巴,目光悠悠,思绪像是飘了很远。 “其实情况远远比我想像中要好得多,皇上仁慈,留了我一条贱命。”她说着,语气嘲讽,竟然有些诡异的轻笑出来。 “丫头,人这一辈子总要真正活一次的,我身为女子,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嫁到一个好人家,安稳的度过一生,可若是那样,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必须为自己努力一次,就一次,哪怕结局粉身碎骨也没关系。” 柳锦馥一句话说完,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江宁沉默了很久,最终,抬手静静的抱住了她。 她们就这么安静的,用力的拥抱着对方,为自己,为彼此,为这让人无能为力的命运。 不知过去多久,柳锦馥扶着她,眼神中涌出了长辈特有的语重心长。 “丫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绝对的权力压制下,要是想要复仇,就必须把自己深陷在那个漩涡里,你我都在漩涡中心,没有办法独善其身。唯一能选的,就是离开。” 说到这里,柳锦馥浅浅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挣脱不了了,趁现在,还有机会,快走吧,丫头。” 江宁静静的看着她,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她想要为家人报仇,就必须把自己搅入这一场斗争里。 可一旦进去了,就很难再脱身出来。 她不愿意,所以,她一直游走在漩涡边缘,对这一切置之不理。 她心里很清楚,柳锦馥说得没错,她现在最好选择就是离开,再不跟这些人扯上半点关系。 可如果她走了,那折柳呢?她怎么办? 想到折柳,江宁的胸口难以遏制的抽痛了一下,这种短暂的抽痛感瞬间蔓延到了她的全身,连带着她的四肢都短暂的处于了麻痹的状态。 她忽然觉得很无力。 江宁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为折柳讨回个公道,这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做的。 她心知肚明,折柳是为她而死,自己盘子里的梅花酥真正要毒的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如果不是折柳帮她吃下了那块梅花酥,最后死的人,只会是她自己。 她必须要为折柳讨个公道,这听上去像是很蠢,很无力,但她必须要这么做。 不然,她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江宁无力的闭了闭眼睛,“那晚,后面怎么样了?” 柳锦馥沉默了半晌,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才开口,“查出来的是一个宫女不小心的,处死了。” 她说得很简单,当然这几句话,柳锦馥自然是不会相信的,江宁也不信。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大家似乎已经默认了用这样的方式来粉饰太平,随便杀一个人来当替罪羊,然后所有人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真相是什么。 他们需要知道的就是,皇上看重沈同,看重到哪怕他敢在家宴上当众给宁妃下毒也会被轻描淡写揭过。 反正宁妃也没有出什么意外,那不就好了(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交待 但江宁在乎。 她绝对不会让折柳这么白白枉死。 柳锦馥和江宁这么相对着坐了很久,最后,她想到江宁很久没有吃过东西,随即出门去吩咐下人给江宁准备食物。 循着这个空当,江宁穿着衣服下了床,披着斗篷,把成亲当夜那个老嬷嬷给自己的匕首出了宫。 黑云压城,皇宫上方压着一团铅灰色的云,鹅毛大雪依旧不知疲倦的飘着,落在皇城这满目银白的积雪上,瞬间就没有了踪迹。 江宁踩着积雪缓步向前,她动作很慢很慢,长久的昏睡让她的身体虚弱至极,脚下发软得厉害,膝盖上的伤口更是雪上加霜,再加上雪天本来路就滑得很,每一脚踩下去都轻飘飘的没有实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下去。 身边时不时有宫人匆匆而过,众人纷纷向她偷来惊异的目光,又匆匆而过。 像是在躲避什么灾祸。 不知走了多久,江宁终于来到了御书房门口。 远远的,江宁便看到了门口的空地上,一个黑色的身影跪在御书房门口,他的身影几乎要被白雪吞噬成一个小小的点,但脊背依旧是笔挺的,坚定而又倔强。 是陆风。 江宁忽然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她慢步走到陆风身侧,迟疑了一下,也跪了下来。 “娘娘——”陆风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许惊讶,他双颊呈现出一种被冻伤的猪肝色,眼睫上有寒霜的痕迹,嘴唇白得几乎是没有一点血色,每说出一个音节,他的声音便随之哆嗦一下,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江宁表情凝重,没有多言,只轻声开口,“我陪你。” 陆风没多说什么,重新跪直了身体。 不知过去多久,江宁身上那股刺骨的疼痛已经退去,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稍微动一下都十分艰难。她身上已经覆了积雪,雪片被她的体温融化了,在衣服里濡湿了一大片,像是在她皮肤外层凝结成了冰。 李梓年从御书房小跑着出来,打算再劝说陆风离开,这是他第五次过来劝说。 然而不管他劝说几次,穆景昭和陆风都没有半点的退步,始终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这次,李梓年方才走出去两步,就看到了陆风身侧那个娇小的身影,他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宁妃娘娘!” 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没走出去多久,御书房内的穆景昭自然也听见了。 他还没来得及跑着去拦住江宁,便被穆景昭喊住了。 “李梓年。” 李梓年脚步一顿,他迟疑的看了江宁一眼,最终还是缓缓退了回去。 还没等他进门,穆景昭便继续开了口。 “把宁妃带进来。” 得到了这个吩咐,李梓年连忙小跑着到了江宁面前,见江宁几乎已经冻成了雪人,他一脸惶恐,连忙扶她。 “娘娘,皇上要见您。” 这个时候,江宁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直到李梓年喊了两句,她这才缓缓睁眼,“嗯。” “皇上要见您。” 她点点头,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的陆风,“你先回去,我来处理。”见陆风依旧是纹丝不动,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要伤了身子,折柳丫头要是知道了。” 江宁觉察自己失言,迟疑了片刻又继续开口,“她会心疼。” 陆风僵直的身体终于在听到折柳名字的时候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有些艰难的起身,方才一动,身子便猛地一歪,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快,找人把林副统送回去。” 李梓年见此,大惊失色,连忙高声唤人,不一会儿便来了两名禁卫军搀扶着,应该说拖着陆风走了。 而江宁,被李梓年搀扶着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暖光融融,穆景昭站在门口,听到房门响声的时候连忙两步上前,双手搂着已经脱力的江宁。 他脸色很难看,“快去拿热水和毛毯来,再拿点御寒的药汤,快。” 他对着李梓年喊了一句,双手搀扶着江宁把她扶到炉火边坐下,又继续在殿内找毯子。 炉火的烘烤下,江宁身上的冰雪融化成了水,逐渐沁湿了她身上的衣服。 雪水顺着她的衣角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上,很快便在地面上形成了小小的一块水迹。 直到这个时候,她好像才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上那股刺骨的冰冷,那股寒气裹挟着她,直击肺腑,连带着身上的骨头都微微刺痛。 穆景昭拿了一张毛皮裹在她的身上,仔细裹紧了,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 江宁盯着他,眼中全是陌生,她身体蜷成一团,止不住颤抖着,她接过手边的茶水,还没来得及朝着嘴里送去,便在身体的颤抖中被颠簸出去。 穆景昭看着无奈,接过茶杯重新倒了一杯,朝着她嘴边送去。 她犹豫了片刻,凑过嘴去喝了一小口,身终于回了一些暖。 她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声音刚刚发出了一点就被那点颤抖震歪到了一边去。 相对无言,江宁只能静默着坐着,她怔怔的盯着自己袖子的一角,看着水汽在她衣角蒸腾而上。 而穆景昭却有些停不下来,他一杯一杯给江宁倒着茶水,放在她嘴边喂下,又时不时走到江宁身边帮她拉一下歪向一边的毛皮,确保她始终被包裹着。 江宁一杯接着一杯,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身上的寒意这才终于退去。 穆景昭又送了一杯茶水到她嘴边,她别过脸,没有喝。 穆景昭明白了什么,收回茶水仰头喝下。 “我希望皇上给我一个交待。” 穆景昭怔了怔,表情却没有半点惊讶,他愣了片刻,缓缓叹了一口气,“宁儿,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江宁依旧看着自己慢慢干透了衣袖,目光涣散。 “我希望皇上给我一个交待。” 穆景昭表情无奈,他伸手,动作缓慢而有力的把江宁的手握住,“宁儿,你听我说。”他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给朕一点时间,朕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没有挣扎,就任他握着,“我希望皇上给我一个交待。” 穆景昭皱眉,“你相信我。” 她面无表情,“我希望皇上给我一个交待。”(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恩断义绝 穆景昭的声音转而有些急切了起来,“我已经给她举办葬礼,并且赏赐安抚了她家人,对于一个下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朕已经仁至义尽。” 江宁起身,随手丢掉了穆景昭披在自己身上的皮毛,她瞪着穆景昭,半晌,竟然轻笑出声。“莫大的恩赐?”她勾唇一笑,脸上的讥讽意味更甚,“这恩赐是你以为的,要是给你,你要吗?” 穆景昭被噎了一下,也同样面无表情的瞪着江宁,没有说话。 “你口中的恩赐,是一个修建精美的墓地,是给她一个忠心护主好名声,是给她家人一笔足以安身立命的银子,但是你知不知道,她才十七岁,还没有嫁人,她还可以有一个更完整美好的人生,这才是她本应该有的。” 提到这里,江宁顿时觉得自己的胸口处一阵抽痛。 “就在那天,就在那天去宴会之前。”江宁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勉强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压了下去,嘴唇的颤抖几乎让她没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还在跟她商量她和陆风的婚事,一个风光无限的婚礼,一个如意郎君,这才是她该有的!” 江宁声音嘶哑,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了几分声嘶力竭的味道。 而等她强压下泪意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穆景昭却依旧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表情平静。 就那一瞬,江宁瞬间感觉一盆冷水朝着她迎头泼下,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此时所有的声嘶力竭落在穆景昭眼里都只是一场无理取闹。 因为折柳这个人对他来说跟宫中成百上千的小宫女来说根本没有半点区别。 她只是个随时可以丢弃抹杀的下人,这一条低贱命根本不足以入他的眼。 他没办法理解,他眼中命如草芥的奴才,是支撑江宁存活的全部。 “你到底想要朕怎么做?”穆景昭微微皱眉,他声音冰冷,眼里满是陌生。 江宁直了直身子,语气渐渐冷静了下来,“还折柳一个公道,让杀她的人付出代价。” “所以,你的意思是朕现在应该抓了沈同然后把他杀了,就因为一个宫女?” 他语气轻佻,在说到“一个宫女”这四个字时更是极致嘲讽和不屑。 江宁默然,心中大概已经明白了。 不管是他那嘲讽至极的语气,还是他刻意抹去沈同真正的毒杀对象是自己,都足以表明穆景昭的态度。 这就是他的选择。 不管在宴会上被毒杀的是折柳还是自己,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抹去,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 “朕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朕的计划,也保证了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么生死关键的时刻,你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顾全一下大局?” 江宁仰头瞪他,脸部肌肉剧烈颤抖着,最后竟然绽放出了一个扭曲而又诡异的笑容。 “谁的大局?你的大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轻笑了一声,目光中的怨毒和嘲讽不言而喻,“一开始,你们说为了大局,杀了我全家,轻描淡写揭过,连哭丧都没地方哭去;后来又是为了所谓的大局,把我苟活亲朋生生的逼成了亡命之徒,走上绝路,牺牲了无数清水县百姓的性命,又是轻描淡写揭过,甚至大肆嘉奖背后的始作俑者;最后又是为了所谓的大局,一次次让我对近在咫尺的刺杀视而不见,牺牲了我唯一的亲人还反过来询问我为什么不知足。” 她仰头望着穆景昭,双颊通红得像是一只困兽,“穆景昭,我为什么要知足?” 穆景昭盯着她,神情中似有闪躲,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些枉死清水县居民一个个,一排排,声嘶力竭的质问他,皇上,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忍?我凭什么要忍,我忍了那么长时间,换来了什么?我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只剩下了我自己。再忍下去,又能换来什么呢?下一个被冤死的又会是谁?” 穆景昭怔怔的看着她,似乎是不知道改如何反应。 他曾经见过江宁无数的样子,她天真,她开朗,她淡漠,她明亮。 但从没有任何一刻就像现在,那股冲天而上怨气几乎将她往日的所有天真尽数吞没了,留下的只是陌生。 穆景昭看着,竟然有些心悸。 “宁儿——”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语气平缓下来,伸手正要去拉拽江宁的肩膀。 下一秒,白光一闪,一柄匕首没入了他的胸口。 穆景昭一顿,他要去握江宁肩膀的动作怔怔的收回,垂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匕首。 匕首刺入的不算深,只是浅浅的没入了一个刀锋,有鲜血从伤口渗出,顺着刀刃滴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嘀嗒作响。 江宁对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太熟练,她握着匕首的动作显得有些别扭,手指微微颤抖着,但紧握着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半点放松。 “皇上,老奴把药汤拿来了!”门外李梓年喊了几声,屋内没有传来半点回应,他有些迟疑的推门,准备进入御书房。 房门方才被推开了一个小缝,穆景昭回过神来,手一扬,房门瞬间被关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响声像是瞬间惊醒了江宁,她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匕首落在地面发出了一声脆响。 穆景昭没有讲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她努力的深吸了两口气,勉强把狂跳不已心脏压了下去,手指传来粘腻感隐约让她有些不自在,她随手在衣裙上擦了擦,这才勉强把不适感压了下去。 “穆景昭。”江宁深呼一口气,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颤抖,“从今日起,我跟你的约定就此解除,我们两人再没有半点瓜葛,若真的要说有,那你就是给我仇人递刀的帮凶。” 她说得很艰难,每说出一小句,都要停下来放缓一下呼吸,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 最终她留下一句,“从此之后,你我恩断义绝。”便转身出了御书房。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忘恩负义 江宁才走出屋门,林徵便瞬间出现在了御书房内。 平日里他习惯待在离穆景昭不远地方,一但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马上出现护驾。 唯有江宁,是穆景昭特别吩咐了不要出现,因此,方才两人在屋内吵得不可开交,林徵也始终没有出现,只等江宁离开了他才进了屋子。 御书房内,血腥气在炉火的暖气中变得愈发的浓郁刺鼻,穆景昭静静的站着,脑袋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融入了他黑色的衣衫,不留半点痕迹,若不是他脚边的一柄染了鲜血的匕首,旁人大概都很难发现他受伤了。 林徵见此,心下了然,他微微蹙眉,“臣现在就去找太医。” 穆景昭如梦初醒的对着林徵摆摆手,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木椅上,眼中满是迷茫。 林徵出门的脚步顿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居然,能为了一个小宫女做到这种地步?”穆景昭每吐出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像是在竭力忍受一些刻骨钻心的疼痛。 “那不是寻常宫女,是宁妃娘娘情同姐妹的家人。”头一次,林徵多了几句嘴。 穆景昭抬眸看他,眼中的迷茫和困惑不减反增。 “主子和奴才之间,有何深情厚谊一说?”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林徵中,话语中带着没有半点收敛的嘲讽。 直到他好像就在突然的一瞬,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个也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奴才”,他脸上的表情凝滞了片刻,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林徵显然并不在意穆景昭话语中的鄙夷和嘲讽,他跟穆景昭年少相识,一同长大,他比谁都清楚穆景昭是什么样的人。 “那是宁妃娘娘的全部。” 林徵依旧淡淡的说着,语气没有半点波澜,那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朕呢?朕算什么?”穆景昭反问了一句,目光不自觉扫过林徵脖颈上佩戴的一根皮质细绳,他莫名想到了那细绳上连接的,是林徵常用来发送信号的骨哨。 那骨哨是林徵父母留下的遗物,原本是他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世间仅有两只。 而现在,那对骨哨一只在林徵手里,一只送给了江宁。 他顿时怒火中烧,抬脚朝着面前的木椅踹去,“不知死活的东西!朕给已经给你莫大的恩赐,把你留在朕的身边,你却忘恩负义,对朕做出这般的事情。” 木椅跌紧火炉,火势顿时窜天而起,林徵静静的看着面前越烧越旺的炉火,心中明白,他表面上是在骂江宁,实际上是在骂自己,骂沈同,骂柳锦馥,骂他身边所有得到了所谓“恩惠”却并未坚定跟他站在一边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而穆景昭怒火,却相识随着这一场大火被彻底点燃了。 他随手轮起自己身边的一把椅子,顺手丢进火里,火势更旺了几分。 他口中辱骂,也越演越烈。 “是朕,收留了你,给了你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名望和富贵,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朕全心全意待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朕?为什么!” 穆景昭恼怒的宣泄逐渐转为了痛苦的嘶吼。 炉火中的木椅一会儿的功夫便化为了灰烬,他转头又开始砸桌子,砸茶盏,砸笔墨,砸一切自己的手能够摸到的东西。 胸口的伤口被激烈的动作撕开了,鲜血把他胸口的衣服尽数染透了,顺着衣角滴落在地面上,滴滴答答的汇成了一大片。 而他却无知无觉,没有丝毫停顿的砸着自己面前能够砸的一切。 自始至终,林徵都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穆景昭累了,他颓然跌坐在地面上,神情中只剩下了无尽的颓然。 他双手抱头,声音逐渐低沉无力。 “为什么要离开朕?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朕?” 江宁直到被柳锦馥带回了霜华宫,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恍惚的状态,她行动迟缓,连说话都显得格外吃力起来。 为了方便照顾她,柳锦馥干脆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回了霜华宫,就让她在霜华宫安心住着。 江宁在霜华宫的日常便成了,成日成日的在殿门口坐着,怔怔的望着殿外的一小块的院子发呆,看着那冰雪飘落,又消融。 唯有看到雪球的和柳锦馥的时候,她才能重新找回曾经的一点生机。 神奇的是,在她日渐消沉的这些日子,柳锦馥竟然变得出奇活跃起来。 每当江宁独自一人坐在檐下的时候,她总是陪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的讲一些宫中发生的近况。 什么陆风自从折柳死后便一蹶不振,成日消沉,禁卫军副统领的职位被柳炳顶替了。 穆景昭大病了一场,给折柳补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沈清蓉以安胎为由从宫外招来了一群士兵在后宫守着。 诸如此类的消息。 又或是在独自一人在院中习武射箭,向江宁展现自己的英姿。 哪怕江宁根本没有看进去。 有时候江宁会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柳锦馥,或者说,这里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柳锦馥。 冬去春来,沈清蓉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穆景昭对她也更加的谨慎小心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出了岔子伤了自己的龙胎。 在朝中,沈同的势力已经远超江清远和柳钺,虽然他的官衔依旧是在其他二人之下,但穆景昭对他的百般纵容,让朝中众人似乎都明白了谁是百官之首。 随着穆景昭的纵容,沈同的行事风格也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前段时间方才下了在京都重修宅邸的命令,又惦记着想要重新一座园林供沈家人玩乐。 而他的这座园林,选址就选在了京都城外的皇家避暑山庄附近,其规模更大装潢更奢华不说,为了这个园林,沈同强占了不少百姓的农田住宅,导致百姓无地可耕,流离失所。 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京都流民遍布,暴乱时起。 第二百零四章 山雨欲来 这日,穆景昭收到了从宫外传来的密报,方才将其看完,他便将林徵召来。 “皇上有何吩咐?”林徵语气平缓,不管这周遭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他似乎永远都这个模样,不会收到外部环境的半点影响。 但穆景昭却跟他截然相反,这段时间,穆景昭不仅没有表现出半点初为人夫喜悦,反倒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消瘦了下去。 面色青白,胡子拉渣,早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模样。 穆景昭静静的看着林徵,君臣二人就这么相对而立,不知什么时候,这对从小一同长大的伙伴关系也不似往昔了。 这种改变仿佛就在那天江宁将一把匕首送进他胸口之后就彻底改变了。 或者说更久之前,他派林徵去救下蒋家最后一条人命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改变,林徵依旧是他身边极少数能够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你看看这个。”穆景昭随手掷出手里的一张信纸,林徵随手接过,摊开看了看。 也就一瞬,林徵的眉头瞬间蹙起。 信纸上大概写了沈同最近加强了排除异己的动作,派人前往清水县附近准备将裴喻一行人赶尽杀绝。 文字很简短,没有半点解释说明。 任谁看了,都会下意识的觉得这是沈同设下的一个潦草至极的陷阱。 愿者上钩。 沈同赌的,无非就是穆景昭对江宁的看重。 “皇上的意思是?” “你去一趟,务必保下裴喻一行人。” “是。”林徵小心将手中的信纸叠好了,转身出门。 对于穆景昭的吩咐,他向来不会多嘴。 林徵方才走出两步,便顿在了门口,他转头望着屋内的穆景昭,目光缓缓的滑过对方那苍白憔悴的脸。 他鼻腔的呼吸一重,像是落了一声叹息。 迟疑片刻,他转过头来正面和穆景昭对视。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穆景昭率先开了口,“这是朕答应她的,现在朕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只希望当时能求得她的原谅。” 林徵微微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这两人,大概都心知肚明,他跟江宁间的矛盾并不是这些事情能够修复的。 除非,折柳死而复生。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夏季,江宁和柳锦馥依旧每日闭宫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而穆景昭那边,林徵去了一趟清水县便从此音信全无,没有半点消息。 时间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缓慢推进着,沈同在城郊的避暑山庄的修建好了,建成当日,他大摆宴席,邀请了朝中所有中上品官员观赏品鉴。 晚宴当日,林中的烟火爆竹响彻整夜,沈同酩酊大醉间,甚至是大放厥词,自己身为国仗,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自然该身为百官之首。 如此嚣张跋扈的气焰,直接把江清远和柳钺气得当场离席。 第二日,更有数十名官员联名上书弹劾。 但这所有的弹劾都被穆景昭以,皇后即将临盆沈大人过于欣喜而轻描淡写揭过了。 此时,朝堂内外,对沈同的怨气已经达到了顶峰。 时间到了七月,这才迎来了夏季的第一场大雨。 年关里的一场大雪,几乎让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一年一定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但天不遂人愿,京都方才入夏,便迎来了连日的干旱和高温。 炎炎烈日烤干了河流,也烧死了庄稼。土地干裂,河水搁浅,京都迎来了十年来最严重一场旱灾。 皇帝穆景昭屡次从国库中拨钱拨粮,却也是杯水车薪。 百姓食不果腹,沈同的避暑山庄内却日日载歌载舞,铺张奢华至极。 一桶桶吃剩下剩饭剩菜从避暑山庄运出,被随意倾倒在河岸上,走投无路的百姓纷纷前来抢食,美名曰,贵人的恩赐。 这一场雨来得没有半点征兆,在此之前,皇城上方的乌云积压了好些天,每个人日盼夜盼,就等着雨滴砸下。 可无论世人怎么苦苦哀求祈祷,老天终是无动于衷。 但就当所有人都灰心丧气的时候,这雨,却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下了。 这场雨是随着午后一道惊雷落下的了,那道惊雷劈下的时候,穆景昭正盯着下人给沈清蓉喂安胎药。 这些日子,她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身子不方便,日常生活都需要旁人帮忙。 于是穆景昭便日日紧跟其后,生怕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那道惊雷劈下时候,凌月正用勺子舀了安胎药朝着沈清蓉嘴边送去,瓷勺就要碰到她唇边的时候,一道惊雷,就这么落了下来。 凌月手一哆嗦,瓷勺的汤药泼洒出去,沈清蓉别过脸去,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双手捧着肚子,哀嚎连连。凌月心知,沈清蓉即将临盆,连忙小跑着外出找稳婆来接生。 沈清蓉被推进了产房。 与此同时,沈同率领一众士兵强行闯入了宫内,将长乐宫围了个严严实实。 “娘娘,听说皇后娘娘羊水破了,稳婆正在给她接生。” 梦吟说出这个小心的时候,柳锦馥方才点上了正殿油灯,打算和江宁就着雨景随便吃一点下午茶聊聊天。 “嗯。”柳锦馥随手将面前的一小碟梅花酥递到江宁面前,对梦吟的话显得不甚在意。 她方才桌上的点心布好,准备坐下,殿外便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来人!给我围起来,一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是!” 紧接着一阵规则而有力的脚步声。 柳锦馥眉头紧蹙,她起身,一把推开了殿门,却见整个霜华宫已经被士兵所包围,正殿门口,一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似是将领的人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皇后娘娘正在生产,大人怕有人不小心冲撞到娘娘,影响到小皇子的安危,还请娘娘见谅。” 柳锦馥扫视了一眼院中,只见霜华宫内所有的殿门都被沈同的人尽数把守,里里外外约莫二十人。 她忽然就笑了,“就凭你们?也想拦得住我?瞧不起谁呢。” 那士兵脸色突变,“还请娘娘慎言,沈大人一心是为皇子的安危着想,绝无阻拦之意。” 柳锦馥侧头看他,脸上那股嘲讽味道更重了几分,“没人在乎什么皇子是死是活,这是本宫的殿,本宫让你进你才能进,不让你进你就得滚,不会走路本宫送你们出去,明白?” 第二百零五章 退位 沈同进入长乐宫的时候,沈清蓉已经开始生产,殿内时不时传来阵阵沈清蓉的有气无力的喊叫声。 “皇上。”沈同没有带随从,他一身布衣,仪容端正,腰佩长剑,神态中并无半点纵欲的颓靡气息。似乎已经为这一刻准备多时了。 “老臣担心蓉儿和皇子的安危,所以特地前来等候。” 穆景昭来回踱步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他,“岳父大人关心皇后和孩儿,朕感激不尽。”话里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感激之意。 两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在门口踱步了不知道多久,屋内沈清蓉痛苦的哀嚎逐渐有了力竭之势。 眼看着穆景昭和沈同额角都有汗水躺下,凌月颇为贴心的将二人引到了一旁的木桌前坐下,又十分贴心的呈上了热茶。 两人围桌对饮了片刻,相对无言,这时,里室顿时爆发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沈同顿时如释重负起身,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 反观穆景昭,他脸上的焦急并没有因为皇子的出生而舒缓半分,反倒是更为凝重了几分。 “皇上?可是有什么不妥?”沈同见穆景昭没有动静,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中似有几分轻蔑。 “并无。”穆景昭说着,随着沈同的动作起身。两人一同来到了产房门口。 屋内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房门被打开,稳婆抱着布包来到两人身前。 “恭喜皇上,恭喜沈大人,是位小皇子。” 沈同面露大喜之色,上前接过了稳婆手中的孩子搂在怀中,动作万般轻柔小心。 而穆景昭的身形却是在听到“小皇子”三个字的时候微微一僵,连脸上牵强至极的笑容都僵了僵。 “好孩子,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孙儿!”沈同肆意大笑起来,那笑声似乎是惊到了怀中的幼儿,孩子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沈同恍若未闻,脸上的笑容不减,他抱着孩子,不断用粗粝指头逗弄着小孩的脸颊,“皇上,臣看这孩子眉眼清俊,啼声嘹亮是为不世之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穆景昭表情冷漠,眼中似有刻骨寒意,他眼神并未在沈同怀中婴儿身上停留片刻,反倒是目光幽幽看向了产房内。 “多谢岳父。” 屋内雷声阵阵,夏季潮湿闷热空气在屋内凝滞,昏暗灯光下,沈同肆无忌惮的大笑和婴儿声嘶力竭的哭号声混在一起,让人心中生寒。 沈同依旧低头逗弄着自己怀中的婴儿,他笑着,忽然转头望向自己面前的穆景昭,“这孩子出生时伴随着十年难得一遇的祥瑞之兆,想来并非凡人。” 他忽而抬头望向穆景昭,脸上的笑容更甚,“臣以为,如今京中动荡不安,人心惶惶,不如将皇后诞下麟儿的消息公告天下,也好定一定民心。” 穆景昭抬头望他,双目微眯,眸中有寒光闪过。 “公告的话臣都帮皇上想好了。” 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一会儿的功夫,一队身披铠甲的士兵涌入了殿内,将穆景昭团团围住。 沈同手一抬,诸位士兵瞬间拔剑出鞘,殿内寒光阵阵,剑锋直指穆景昭脖颈。 “不如就说,陛下深知治国无能,再加之身体欠安,所以决定封新出生皇子为新帝,自己则退为太上皇,从此不问朝堂之事,如何?” 穆景昭皮笑肉不笑,“岳父大人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朕如今正直壮年,身体康健,朝堂之事,便不劳岳父为此操心了。” 沈同依旧是笑,“皇上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如今你那名武功盖世的禁军统领被困在清水县,分身乏术,那位身为禁军副统领的柳家小公子草包一个,领军能力不及他家阿姐的千分之一皇上还等着谁来救你?” 穆景昭微微一怔,随即大笑出声,“岳父如今恶名在外,怕是夺走了我穆家的江山,也拿不稳哪。” 沈同依旧是笑,“岂敢岂敢,皇上当初都能用尽卑劣手段夺取柳家小姐的军功登基,届时老臣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就算老臣有万般恶名,也比不上皇上的千分之一呐。” 穆景昭脸色突变,他盯着沈同,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的咕噜声。 他咬紧牙关,声音沉重却又带着几分颤抖之意,“朕为恭国的国土抛头颅洒热血,驰骋疆场,那军功本就是朕应得的,何来夺取不夺取之说?” 沈同听到这话,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倒是难得的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皇上先一手促成柳小姐和柳将军的会面,让她的身份被当众拆穿,顺理成章的拱火,让柳将军将其当众处置,又演得一场英雄救美让诸人感慨皇上有情有义,何等高明的手段,让人闻之叹服。” 沈同的声音始终平静无波,脸上却极尽嘲讽之意。 论卑鄙无耻,我哪比得上您啊? 穆景昭一张脸又青又白,若不是他此时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不然大概已经冲上去将沈同千刀万剐。 “只可惜了柳家那丫头。”沈同无奈叹息,“她大概还会以为陛下当初娶她为妻又下令堵住提下悠悠之口,当真是为了维护她最后的一点尊严,却不知皇上得了军功得了美名亲手造就了她终身的残疾却还是不愿放过她,还要把人像鸟一样豢养起来,永绝后患,让她郁郁而终。” “信口雌黄。”穆景昭怒啐了一口,脸上的肌肉却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若不是朕护着她,她早就死了。她能苟活到今天,都是朕额外开恩,都是因为朕,她才勉能有一条活路!” 沈同依旧笑着,他表情淡然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神情平和,像是在对待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若是能选择,那孩子大概宁死也不会跟你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她宁死也不会跟你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隐约的,穆景昭感觉自己胸口的某一处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只是浅浅的一个口子,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感确实随着他的血液淌过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 “穆景昭,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江宁淡漠冷静的话回荡在耳边。 他忽然有点眩然,胸口被江宁刺过地方传来阵阵钝痛,那股疼痛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几乎将他全然击溃。 恩断义绝。 她宁死也会不会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第二百零六章 第三条路 不。 不是。 穆景昭步履踉跄了一下,剑锋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鲜血顺着那道红痕滑落,他勉强站稳。 “不愿跟朕一起?她以为她是什么?”他额头青筋暴起,惨白如纸的脸颊上拧出了一个几乎狰狞的笑来,“朕把她留在朕身边,给她旁人望尘莫及的荣华富贵,是天大的恩赐,朕是天子,朕赏赐给她的一分一毫都是天恩,她有什么不满足?她没资格不满足!”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胸口的疼痛感越甚,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尽管如此,他的脊背依旧笔挺,目光依旧怨毒的望着不远处的沈同。 此时的穆景昭,就像是一只浑身炸毛了的猫咪,做好攻击的架势等待着对方的回击。 但他没有,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那神情,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穆景昭被这种打碎牙强吞下去的愤懑感彻底激怒。 他的皮肤由白转红,他死盯着沈同,仿佛下一秒便要扑上去将对方生生撕碎。 就在这时,里屋的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诸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清蓉端然而立,她一袭红衣,皮肤雪白,长发用孔雀羽钗子挽成了一个简单单发髻,妆容艳丽,没有半点刚生产完的狼狈和虚弱。 众人见此,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自己面前的究竟是那位向来端然贤淑的皇后,还是那位肆意妄为的美艳贵妃。 沈同的神情在看到沈清蓉的时候微微凝滞片刻,但随即,他脸上又浮现出了如往常别无二致的慈爱笑容,“蓉儿,你刚生产完,还是以休息为重,其余的事情,便留给为夫和皇上处理便是。” 沈清蓉嘴角扬起一个有些娇媚的笑来,她步态摇曳的走向沈同,接过沈同怀中的婴孩,指甲缓缓滑过婴儿娇嫩的皮肤,在他的眉心停下。 “父亲,你刚才抱这孩子的时候,让女儿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她掌心轻拍着怀中的婴孩,那孩子的哭闹的声音渐小,像是进入了梦乡。沈清蓉目光悠悠,眉目间竟是多出了几分母亲特有的慈爱。 “很早之前,女儿也是这么看着你,抱着弟弟,一脸的慈爱温柔。”她微微侧头,眉眼中戾气渐生,“那时候女儿就想,一定是女儿做错了什么惹了父亲不开心,所以父亲才会这么不喜欢我。” 沈同怔怔的看着她,眼神躲闪。 “于是女儿努力的听话,努力的做好父亲让我做的一切事情,我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努力学习女德女戒,名满天下京城,却还是换不来父亲的半句夸赞。” 她眼神狠戾,嘴角却始终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知道是在笑沈同还是在笑过去的自己。 “我渴求的,我为之不懈努力的,弟弟只需哭喊两句便能轻而易举的得到。父亲,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我明明可以好好当自己的皇后,母仪天下,却要为了那两个草包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为什么?” 沈同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我问母亲,母亲总说,父亲说的都是对的,总有他的道理,所有人都这样,所以我们也应该这样。我对此深信不疑。” 她抱着孩子,缓步走到沈同面前,跟他对峙。 “可后来我发现,这世间并非总是这样,有柳锦馥这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征战沙场的女人,也有江宁这种为了自由不惜刺杀君主的女人,不是所有人都要为了别人而活,父亲,你骗我。” “你骗我!!” 她忽而大吼了一声,怀中婴儿被惊醒,大哭起来。 “父亲,以前都是你为女儿选,这次,女儿自己选。” 她一抬手,一队士兵鱼贯而入,长剑纷纷出鞘,瞬间抵上殿内诸位士兵的脖颈。 而穆景昭和沈同二人,早已浑身脱力,栽倒在地。 这两个人,倒是如出一辙狂妄,如出一辙自信,盲目的相信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又盲目的笃定自己的女儿,自己的皇后一定会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的身边。 但谁也没料到的是。 这一次,她选择了第三条旁人根本不曾看到的路。 她自己。 整个长乐宫被尽数控制,混乱之间,沈同的一名士兵仓皇出逃,直奔霜华宫而去。 这时,城门口禁卫军关上了最后一道城门。 暗红色两道大门缓慢合上,发出一声闷响,从此,宫内宫外完全被隔绝。 如今林徵不在宫中,陆风意志消沉,整个禁卫军便形成了柳炳一人独大局面。 因此,对这个新统领的命令,禁卫军诸人不敢不从。 最后一道大门被关闭,整个皇城变成了一个插翅难飞的牢笼。 “副统领,我们私自放外兵入宫,又关闭城门禁止出入,究竟为何?” 陈副将迟疑了片刻,内心的好奇和不解终于还是占了上风,他缓步走到柳炳面前,出言询问。 柳炳面不改色,“沈大人带兵入宫,也不过是为了保证皇后娘娘安危,爱女心切,闻之动容,并无半点不妥。更何况他带入宫的,不过只是府中的一些护卫,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我们有什么理由阻拦?” “可为何,我们要将皇宫大门尽数关闭?” 柳炳脸上的坚毅和决绝没有半点动摇,“皇上的命令。” “皇上何时的命令?” “今晨。” “为何下达这样的命令。” “帝王之心不可揣摩。” “副统领!”陈副将死盯着他,脸上的怀疑越深。 “我既然发出了命令,你们照做便是,若敢违抗,即刻处以杖刑。”柳炳一句话,说得清晰决绝,不留半点余地。 陈副将被噎了一下,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柳炳持起长刀,挺直脊背,端然而立,他神情肃然,像是从前无数次守护在某间屋门前一般。 他的目光却穿透这遮天蔽日的重重雨幕,落在了远处一处宫苑的的檐角上。 那是霜华宫。 第两百零七章 兵分两路 柳锦馥和士兵头子无声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两人剑拔弩张了半天,最终谁也没有真正出手。 士兵统领深知这位贵妃娘娘的本事,要是真正动起手来,胜负难定不说,容易多生事端。 而柳锦馥则明白这些人的真实意图如何,根本没有心思去搏一个忠君良臣的好名声。 如果自己被困在此地,那么穆景昭就算死了,也无法怪罪到她头上。 柳锦馥心中有了决断,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对方却率先开口。 “宫中有变,沈大人只希望娘娘保持中立,不贸然插手,事成之后,大人绝不会为难两位娘娘。” 这次,对方则是换了一个诚恳又温和的口吻。 好巧不巧,柳锦馥就吃这一套。 她这个人的性子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若敢冒犯她分毫,她必定百倍千倍返还,可若是温和诚恳的交流,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柳锦馥微微点头,跟那个士兵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对宫中目前的情况也大概有了一个了解。 “没事了。”柳锦馥转头对江宁温柔一笑,“咱们继续吃点心,下午雨若是停了本宫可以教你射箭。” 江宁怔怔的看着她,内心的不安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是更深了几分。 柳锦馥转身回走,“嗯,我们继续吧。”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快步跑向士兵统领,用一种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开口,“头儿,长乐宫情况有变。” 不等统领回应,他又继续开口,“皇后挟持了沈大人和皇上。” “什么?!” 这一次,就连柳锦馥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几分惊愕。 要知道,她和沈清蓉同为皇帝的妃子那么多年,她心中就从未真正有过一刻,真正将沈清蓉放入过眼里。 她太过柔顺,太过端庄,太过懦弱,她的所有举动,都是在沈同和穆景昭强行灌输给她的一个端庄贤惠的皇后的标准框架中进行的,没有半点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人,在柳锦馥眼中,就像是一个空有躯体的提线布偶,一半提线在沈同手里,而另一半则由穆景昭掌控。 柳锦馥不喜欢这样的人,在她眼中,不管何等身份和地位的人都该有自己的脾性和勇气,比如她,比如江宁。 但如今,她听到了这个消息,那意味着沈清蓉的要扶幼子上位自己把持朝政。 且不说可不可行,光她敢把这一切的付诸实践,就足以让柳锦馥刮目相看。 门口的士兵被尽数撤走了,只余下了两名依旧驻守在房门口。 然而这些事情对柳锦馥的震撼只是暂时的,她没心思去管那些琐碎的事情,反正这个世界总该会有一个皇帝,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施施然在江宁面前坐下,提壶,给江宁倒了一杯热茶。 江宁却没有接。 柳锦馥将茶杯放在江宁身前,自顾自的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丫头,你是在担心他?” 她口中的“他”自然就是穆景昭了。 江宁抬眸看她,眼中有氤氲的水汽,“我担心的是黎明百姓。” 柳锦馥将嘴里的点心咽下了,随手抹去了嘴角的一块酥皮碎屑,没有搭腔。 “如果皇后娘娘一旦用这样的手段把持朝政,百姓不可能信服,一来,事发突然,皇帝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二来,沈家人恶名在外,百姓积怨已久,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 还有更多的,江宁没有继续说,但她相信,柳锦馥其实都明白。 就算沈清蓉强行逼迫穆景昭立下了传位诏书,她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届时江、柳两家自然不愿让这样的人来把持朝政,一定会对她下手,可沈清蓉一无根基支持,二无兵力抗衡,她能指望的也就只剩下了那个半大的孩子。 双方一旦起了争执,百姓难免遭殃,京都的百姓方才遭受了一场旱灾,若是战乱再起,造成的伤害难以估量。 柳锦馥指尖一用力,大半块的梅花酥被她尽数塞进嘴里,她嚼了两口,对江宁摊手,江宁将自己面前的茶杯交到她手里。 柳锦馥喝了一大看口茶水,勉强将自己的嘴里的梅花酥吞咽了下去,转身,拿了一旁长剑,走到门前。 江宁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愣着干嘛,走啊。”柳锦馥随手丢了一个东西,江宁伸手接过,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去哪?” 寒光一闪,柳锦馥拔剑出鞘,她目光凌厉,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报仇。” 下一秒,门口两位士兵朝着屋内冲进来,剑柄在柳锦馥手上灵活的转了一个圈,长剑一扫,剑锋的寒光在空气中扫出一个“一”字,两名士兵随即倒地。 两人的脖颈,皆是被一剑切断了,切口平整,干净利落。 江宁即刻提起匕首站在了柳锦馥身边。 “就我们两个?” 柳锦馥长眉一挑,“不然还有谁?” “宫中的禁卫军呢?” 柳锦馥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她当然明白江宁意思,现在他们不知道沈清蓉实力如何,并且她的手上还握着穆景昭和小皇子两枚很重要棋子。 他们当然可以不管不顾的冲进长乐宫,将沈清蓉一党尽数剿灭,但如果一不留神逼急了沈清蓉,穆景昭和小皇子被杀,那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柳锦馥收剑回鞘,傲然而立,“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江宁难得的从柳锦馥脸上看出了几分小女孩赌气般的情绪,她有些苦笑不得,“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 柳锦馥双手抱胸,一副宁死不屈的坚定模样,“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江宁汗然,想不出了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明明不久前她还跟柳锦馥说得好好的,怎么这一下子就改主意了。 难道,她是对禁卫军有什么意见? 江宁低声嘟囔了一声,“难道是因为?” 方才揣测出一个开头,柳锦馥便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绝对不会去求柳炳那个臭小子,不然还是让穆景昭死了算了吧,反正他早该死了。” 江宁哭笑不得。(本章完) 第两百零八章 生死诀别 最后,两人商量了一下,江宁去城门口搬救兵,而柳锦馥则独身一人去救穆景昭和沈清蓉。 两人出门的是时候骤雨已经渐停了,绵绵密密的雨丝从铺天盖地的铅灰色乌云里飘洒下来,她和柳锦馥两人共撑着一把伞,一瘸一拐的朝着城门的前行。 不只是不是在待在一起久了的缘故,两人跛脚的步子竟然从某种程度上达到了统一,那画面说不上有多滑稽。 原本江宁想着自己和柳锦馥是要去干一番救国救民的大事业,迈出去的步子都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 没成想,她刚才和柳锦馥走出去几步,便发现她们两个瘸子的步子实在是有点好笑。 走着走着,就发现她们步子有种出乎意料统一。 然后她就乐了,稀里糊涂的笑了好一会儿,连心里仅剩的一点笑意都冲散了。 柳锦馥原本也满脸严肃,那眉眼间的一抹愁容,倒真是写满了舍生取义的大义凛然。 然而这股凝重的氛围方才保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柳锦馥便被江宁那轻松愉快的笑容给传染了。 两人相对着咯咯笑了半天,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这两个人正在为穆景昭的蒙难而幸灾乐祸。 笑了半天,两人也走到了岔路口。 柳锦馥停下步子,揉了揉发疼的小腹,“你这丫头还真是,平时愁眉苦脸的,跟丢了魂儿一样,今天要去赴死了,笑那么开心。” “反正我贱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 江宁说的倒是肺腑之言,自从折柳死后,她生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像是被掐灭了,日日如同行尸走肉,如今慷慨就义,倒像是翘首以盼的解脱。 没成想,柳锦馥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猛然收回了脸上的笑意。 她看着江宁,表情沉凝。 “听好了丫头,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过你自己,皇帝也不算什么,就算穆景昭死了,也会有新的皇帝取代他,反正他本来就是废物一个,换一个皇帝对百姓而言未尝也不是好事。” 她深吸一口气,面对江宁微微俯身。 “你曾经也只是时间一个普通人,可如今,一个国家的未来也到了你手上,这大概是你过去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你必须活下来,才能迎接世间的万般可能。” 江宁微微点头,她静静的看着柳锦馥的眸子,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念头。 如果是她呢?如果是她成为一国之君,会不会更好。 然而柳锦馥没有留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她收了伞,雨滴随着伞架泼洒在地面,溅起点点水花。 她将收好的伞递给江宁,“你拿着,身上的东西带多了影响我办事。” 有那么一瞬,江宁从她眼中看到了如点点火星的兴奋。 头上一阵闷雷滚过,雨丝肆无忌惮的扑在柳锦馥脸上,凝成点点水滴,顺着她额头滴落。 她的眼眸中,似乎都蒙上了几分水雾。 那片水雾逐渐转为了一片猩红,她转头,望向长乐宫的方向。 “乐吟,你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万事以自己为先,将士保家卫国,理所应当为国捐躯,可你不一样,你本不该卷入这样的纷争,一旦事情有变,你找柳炳带你离开,答应我,你必须走。” 她声音被狂风卷了进去,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江宁静静的看着她,柳锦馥鲜红衣衫贴在了她的身上,显得她整个身形单薄又瘦削。 江宁鼻子一酸,突然有些难过。 她终于在这么一个瞬间忽然意识到了,柳锦馥其实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她也只是个瘦削单薄的女子。 可就是那么瘦削一个肩膀,抗起了恭国的国泰民安,百姓安康。 “娘娘——” 柳锦馥有些突兀的转身,雨滴随着她的眼角滑下,她忽然弯腰抱住了江宁,力道很重。 “不要为我难过,这都没什么,就当是我为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还没等江宁回答,她便孑孓一身朝着长乐宫走去,风雨中只剩下了宛若梦呓的一句,“你既愿舍身为我驾上那匹服了毒的马,那我也该为你舍生忘死一次,次次。” 江宁猛地吸了一口气,混着雨丝的冷风猝不及防灌进她的鼻腔,她低头猛咳了几声,快步朝着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禁卫军们无所事事站着,有些人索性贴墙站着,懒洋洋的打起了呵欠。 似乎完全不知道此时在宫中发生着的这场骚乱。 唯有柳炳,一袭戎装,手持长枪,身姿笔挺,表情凝肃。 “柳副统。”她小跑到柳炳面前,因为没有打伞,她额角碎发全被雨水淋湿了,成绺的贴在额角,不住的往下滴着水。 江宁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苍白的脸上是许久不见的坚定。 “宁妃娘娘?”柳炳看着她,神情有些意外。 事情紧急,她也懒得多说废话。 “宫中有变,还请柳副统立刻带领禁卫军前往长乐宫解救天子和小皇子。” 柳炳的脸色在她说话的片刻逐渐冷了下来,对江宁话中的危机置若罔闻,“臣不懂娘娘所为何事,今日宫中一切如常,并无半点异动。” 江宁一时有些语塞,今天沈同带了那么多禁卫军入宫,他们身为禁卫军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难道说,柳炳跟沈同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江宁忽然有些气急,“柳副统,如今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你身为皇上的禁军统领,竟然对皇上的蒙难置若罔闻,你究竟是何居心?!” 柳炳的脸色变了变,他有些气急瞪了江宁一眼,却也只是说了一句。 “血口喷人!” 江宁扫视了周遭的禁卫军,大多都跟她有共饮之谊,还算有点交情。 于是她故意拔高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如今沈大人挟持天子,以性命威胁皇上退位给刚出生的小皇子,皇帝蒙难,国家处于危机存亡之秋,而你,不仅公然让贼人进入皇宫内院,而且对皇上所受的危机熟视无睹,这很难让本宫不怀疑柳副统是不是在沈大人那里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处,竟然让你敢生出这样的狼子野心,竟然敢支持谋反!” 江宁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果不其然,在场所有的禁卫军都被她的话语吸引,不约而同的朝着江宁的方向靠了过来。(本章完) 第两百零九章 都是报应 江宁这个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事后要是穆景昭顺利脱身,柳炳怕是也难辞其咎,而今日在场的所有禁卫军,怕都是在劫难逃。 “娘娘,您说的可是真话?”陈副将率先有些迟疑的开口问。 “一字不假,若是不信,诸位可以随本宫去长乐宫一探究竟!” 陈副将表情动摇,诸位禁卫军面面相觑,人群中传来了零碎的几声窃窃私语。 显然,相比这位突然顶替陆风上位的副统领,诸位禁卫军还是更愿意相信平日里向来对下人以礼相待的江宁。 更何况,她不仅曾是穆景昭的宠妃,更是跟林徵陆风都有不浅的交情,就光这一点,也足以让所有的禁卫军相信她。 最终,陈副将率先站了出来。 “臣愿意跟随娘娘去长乐宫一探究竟。” 紧接着,又是一位满脸麻子的精瘦禁军。 “臣愿意。” “臣愿意。” “臣愿意!” 诸人附和的声音一声接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江宁顿时感觉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她释然一笑。 “好!请诸位随我一起,前往长乐宫,保护天子安危。” “是!” 诸位禁军齐声喊道,声音洪亮。 然而,他们一行人还未走出一步,空气便响起了一阵利响,寒光一闪,柳炳手中长枪的枪锋正对着江宁的脖颈,两者间不过一拳道距离。 只要柳炳往前稍一用力,那长枪便会瞬间贯穿江宁的喉咙。 “你!” 陈副将气急之下,也瞬间拔出手中长剑直指柳炳脖颈。 众禁卫军闻之纷纷效仿,片刻间,诸禁卫军皆是利器直指柳炳,呈包围之势将其环绕其间。 柳炳神色自若,双眼如罩寒霜,他死盯着江宁,一字一句说着,“我说,不准,谁敢动一下。” 江宁静静的看着他,如此生死一线之际,她没有半点慌乱,心中反倒是生出了一抹难言的平静。 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柳炳似乎并不是真的为了所谓的功名利禄站在谁的一边,而只是单纯的想要穆景昭死。 没错,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穆景昭死。 心中生出这个古怪念头的时候江宁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种事情,她分明想不出半点证据去支撑。 “柳副统,你在害怕什么?”她一歪头,忽然笑了,笑容云淡风轻。 柳炳依旧是死死的盯着她,手中的长枪并未动摇分毫。 “你是怕皇上重新得势让你终生没有出头之日,还是一心只想要皇上去死。” 江宁最后一个字落下,长枪枪锋微不可闻的一颤。 “你很恨他吧。” 柳炳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恨他永远也看不到你的本事和能力,永远只能被别人压一头,被踩在脚下。” 他的神情又复而变得冰冷,握着长枪的手往前一松,长枪枪锋恰如其分的抵在江宁的脖颈上,仿佛下一秒就能刺穿她的皮肤。 与此同时,诸位禁军手中的武器也抵上了他的脖子。 “你废话太多了,再多说一句,我马上杀了你。” 饶是江宁怎么胆大包天,身上也不由得沁出了点点冷汗,她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沫,长枪的枪锋随着她喉头的动作收紧又舒缓。 “几天不见,你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不远处,一声娇媚中带着几分嘲弄的女声传来,柳炳手上的动作下意识的一松,江宁循声望去。 只见柳锦馥一袭红衣,手持长剑,孑孓一身站在雨中,她脸上沾了点点雨丝,连说话似乎都透着几分迷蒙之意,只是那身形依旧带着几分倔强意味,笔挺如松,娇艳如枝头海棠。 “阿姐,你怎么会?” 柳锦馥没有看他,只是面对着江宁,“本宫猜到了这个浑小子会为难你,却没想,他能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不等江宁回应,她猛然扭头逼视着不远处的柳炳。 她面罩寒霜,周身散发到那股威压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别逼我对你动手。” 柳炳握着长枪的手微微一颤,却终究还是没有收回,他望着柳锦馥,眼中竟是流淌出了丝丝受伤神色。 “阿姐,你可知道她是要去!” “是,是我让她来的。” 柳炳手中的长枪又颤了一下,他望向柳锦馥,双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柳锦馥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淡漠。 “国是不可一日无君,可国可以千千万万个君,无论是谁,总之,不能是穆景昭!” 江宁闻言大骇,她虽然知道柳炳痛恨穆景昭,可当他把这满腔的恨意说出口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心悸。 她想不明白,何至于此。 “柳炳,你失言了。” 柳锦馥这一句像是提醒的话,却像是触动了柳炳身上某一根脆弱的神经一般,他握着长枪的都颤了一下,最终还是重重的垂了下去。 枪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阿姐,我不能原谅,我没办法原谅,明明那所有的荣光和功勋都该是你的,凭什么他要占了去?” 柳锦馥的头缓缓垂了下去,却再也没有了多的言语。 柳炳的双眼逐渐被鲜红的血丝占领。 “阿姐,我不能原谅他们,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建功立业的是你,保家卫国的是你,舍生忘死的是你,可最后,好名声全都落在了他穆景昭一个人头上,他既要不动声色的铲除你这个威胁,又要落个痴情不改的好名声,凭什么?穆景昭他该死,他就是该死,他能有今天,这就是老天有眼,这就是报应。” 柳炳身后的禁卫军眼中似有动容之色,对于柳炳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或许没有人比他们更能体会这种自己辛苦打来的功勋被人顶替的痛苦。 柳锦馥依旧站着,她看着双目赤红的柳炳,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柳炳,我问你,我们带兵打仗,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家卫国,百姓安康。”柳炳的声音里隐约有了几分颤抖的呜咽。 “那我再问你,本宫当年与突厥一战,是否实现了保家卫国百姓安康。” “自然是。” “那还要什么?” 柳炳一怔,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这位少年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看到他时,都不由自主的摇头叹息。 “他终究还是比不上她的姐姐。” 他曾经不理解,不服气,不承认自己哪里比不上。 直到现在,他好像才终于明白了,他比不上,确实是比不上。 第两百一十章 报仇 柳炳哀叹一声,躬下身去,手中长枪的枪锋从地面的青石板上划过,发出一阵尖利脆响。 “臣愿誓死追随娘娘,至死方休。”他望着柳锦馥,那双坚毅的眼眸中满是敬仰和钦佩。 诸位禁卫军被这个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即齐齐单脚跪地,“臣愿誓死追随娘娘,至死方休。” 诸人的呼喊声齐齐响起,铿锵有力,让人为之心颤不已。 柳锦馥不再说话,她随即转过身去,正面朝向长乐宫的方向。 她手中的长剑从青石板上浅浅划过,火花伴随着利响,像是在为谁歌唱欢呼。 天边一阵闷雷滚过,她下巴微扬,凤眼中隐约有兴奋闪过,她勾了勾唇角,双眼中便盛满了兴奋的笑意。 微风的带得她的艳红裙角猎猎作响,剑光闪烁间,征战的号角已然吹响。 柳锦馥率先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了出去,那股傲气逼人的威压气息不仅没有因为她的跛足而减少半分,反倒是随着她前行的动作愈发浓郁。 在绝对的气势面前,再没有人去在意她身体的残疾,没有人会想到她曾是一个被困在宫墙内院的怨妇。 她是意气风发的神将,是诸人仰望的天之骄女,她是自己,是柳锦馥,不是任何人的谁,只是她自己而已。 江宁感觉自己心中某块缺失的部份慢慢被填满,她深吸一口气,连忙小跑着追上了柳锦馥前进的步子,连她眉眼间积累数日的愁云都散去了几分。 诸位禁卫军的士气也被瞬间点燃了一般,纷纷手持武器,紧随柳锦馥而去。 “我刚刚观察过了,对方的守卫人数不算多,大多都驻守在前门,大约只有十人左右,等会你们分出五个人同柳炳一起,从正门闯入,跟驻守的士兵作战,以拖延为主,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其他的人随着我从后门进入,找寻到穆景昭所在的位置,救人,至于你。”柳锦馥声音微顿,她转头望向江宁,眼中的戾气微微散去,“你在门外等着,事成的话进去报仇,事败的话立刻出宫。” 江宁心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进去了也只有添乱的份,略微一想,也就答应了。 在她没注意的地方,柳炳目光忿忿的瞪了她一眼,眼中满是不悦。 柳锦馥话说得轻快,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废话。 眼看着一行人来到长乐宫门口,禁卫军队伍里自动分出了五人跟随在柳炳身后,柳炳转头目光深深的看了柳锦馥一眼。 “阿姐,对不起。”他声音很沉,散落在绵绵雨丝中似乎都多了几分悲凉之意。 柳锦馥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很罕见的露出了几分温和的笑来,“不用对不起,做我的副将,我也不算委屈。” 下一秒,两人相视着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为了同一个目标,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你觉得穆景昭会把人绑在哪儿?” 柳锦馥有些突兀的开口问。 江宁一愣,被这个问题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柴房。” 其实江宁说这话倒也没有半点逻辑可言,根据她过往的一些经验来说,一般话本子里要惩罚虐待谁,都是关在柴房里,这样的事情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 其中暗藏的理由就像这个事情本身一样没有道理。 柳锦馥没有问,她嘴角微扬,“好,那本宫就去柴房。” 说着,那道深红色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一行人面前,大门留了一个拳头宽的缝隙,可以直接看到门内。隐约有刀剑碰撞声和衣物碎裂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显然,柳炳已经完成了任务。 “记住本宫说的话,要是等会事成,本宫叫你,你便进来,要是没叫你,那你即刻出宫,盘缠不够的话回霜华宫找梦吟,记住了。” 江宁点点头,表示答应。 下一秒,柳锦馥提剑,一下劈向了门缝上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铜锁发出一声脆响瞬间断裂,柳锦馥手一推,院门打开,一行人朝着后院涌去,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江宁安静的站在门口,此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头顶那片隐天蔽日的乌云却依旧没有散开半分,偶尔被一道闪电撕裂开,又瞬间重归宁静。 殿内,打斗的声音还在继续,雨后泥土的气息混合了血腥味迎面而来,让江宁有些微微反胃。 她直挺挺的靠着身后的宫墙,心中默默设想着屋内可能存在的无数个可能性,直到,殿内传来了柳锦馥的一声尖叫声。 那声尖叫声不算大,比起出了什么意外听起来更像是不小心摔了一个茶杯的下意识一声。 但就这一声,落在江宁耳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她脑袋一仰,靠着墙面深深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随即掏出怀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的迈进了长乐宫。 江宁循着柳锦馥的叫声,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那间柴房的所在。 她站在柴房门口,却没有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半点动静。 越是这样,她便越是觉得心惊。 江宁心跳不已,她望着那扇破旧得跟皇宫格格不入的木门,有些迟疑的伸出手拉住门把。 下一秒,屋门被拉开,房门正对着的方向,柳锦馥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小婴儿,轻声安抚着,四周禁卫军一个个站着,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柳锦馥见她,面露惊喜之色,“啊,你来了啊。” 话音还未落下,那声婴儿的啼哭声便瞬间爆发了出来。 “哎呀!”那声尖叫声再度出现,柳锦馥面露痛苦之色,随即又轻声哄了起来。 江宁心中瞬间明白了柳锦馥尖叫的原因,她哑然失笑,目光随意扫过了柴房内,这才发现地面上穆景昭、沈同、沈清蓉三人正被麻绳捆着跪倒在地。 穆景昭和沈同还在昏睡状态中未曾惊醒。 而沈清蓉则是一脸凶狠的瞪着柳锦馥。 好不容易把婴儿哄睡着了,柳锦馥连忙像是对待烫手山芋一样丢给了一位禁卫军,“抱着孩子,你们都出去。” 那禁卫军手忙脚乱了半天,终于抱稳当了,跟着自己的同僚一起出了门。 柳锦馥转过头看她,“好了,现在可以报仇了。” 第两百一十一章 有仇报仇 江宁的双手还紧握着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她愣愣的看着柳锦馥,还没从方才那股想要跟这些人同归于尽的豪情中缓解,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懵了。 “什么?” 柳锦馥一挑眉,“报仇啊?你傻了?”她随手一指屋内被捆的三个人,“这不就有三个,三个对你来说都有仇,你想杀哪个杀哪个,一起杀了也无所谓。” 江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了一身红装的沈清蓉身上,沈清蓉毫不留情的瞪了她一眼,江宁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等她回话,柳锦馥在她肩上轻拍了两下,转身出了柴房。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江宁紧绷着的心情终于舒缓,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握着匕首的手缓缓垂下。 沈清蓉依旧狠狠的瞪着她,表情中是江宁无法理解的深仇大恨。 她扫视一周,目光锁定在了一旁的水缸上。 这间柴房原本应该是长乐宫内的膳房,厨房用具一应俱全,那个水缸应该是拿来涮锅洗菜用的,里面还盛着大半缸水,水上飘着一个葫芦做的水瓢。 江宁迟疑了半晌,两步上前,抄起水瓢舀了一大瓢水,两步走到栽倒在地面的沈同身侧,对着他的脑袋,劈头淋了下去。 水流又快又急,砸在沈同脸上激起了一片水花。 原本昏睡中的沈同被这一泼,浑身抽搐了一下,没有过多的动静。 江宁毫不犹豫的再度用水瓢舀了满满一勺,淋下。 沈同挣扎的动静就在江宁一瓢一瓢的泼水中不断变大,就连一旁昏睡中的穆景昭被意外波及,恢复了些许意识。 直到水缸中的水几乎见了底,沈同终于从昏睡中苏醒,他目光迷蒙的看了身前的江宁一眼,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擦脸上的水珠,手一怔,却意识到自己被捆住。 眼中的那一点迷蒙终于消退,转为愤怒,愤怒一闪而过之后,便就只剩下恐惧了。 “贱人,你想要做什么?” 沈同低头呵斥了一声,在地上挣扎蠕动着,像一条蠕动的蛆虫般竭力朝着江宁相反的位置逃离。 慌乱之下,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同样被束缚的穆景昭和沈清蓉身上。 “下贱坯子,你可知道你这是弑君之罪!” 江宁横扫了他一眼,原本已经举起匕首的手又缓缓放下。 她扫了沈同一眼,表情有些莫名,“想要弑君篡权的,难道不是沈大人您?” 她说着,脸上悠悠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那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再度被她拿起,她的双眼被刀光照亮,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几分。 “而且,我本来想要杀的也不是君,是沈大人您呐。” 她笑容温和甜腻,一双黑葡萄似的下垂眼中终于露出了几分阴狠之色。 在这之前,沈同或许一直只把她当作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她的生死,她的仇恨,放在任何时候都不值一提。 直到现在,大祸临头之时,他或许才终于意识到,再弱小的一只蝼蚁,被逼到绝境中,就算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予以敌人沉痛一击。 沈同眼中终于有了几分慌乱之色。 他左右扫视着,目光落在一旁端坐着的沈清蓉身上时,双眼一亮,连忙扬声高喊,“蓉儿,快救救父亲!你也不想见父亲一世英名竟然最后死在这么一个无耻贱民身上吧?” 他一句话刚落口,江宁手中的匕首便以极快的速度刺出,深深扎在了他的大腿上。 “呃——啊!” “这一刀是为了我死去的父母,无辜冤死的族人。” 江宁收手,鲜血瞬间从沈同的大腿上喷涌而出,融入满地的水流中,织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血网。 丝丝缕缕的血腥味逐渐在屋内蔓延开,充斥了整个柴房。 那股血腥味充斥了江宁鼻尖,竟然让她莫名生出了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感。 沈同痛苦的哀嚎不绝于耳,而沈清蓉却始终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 沈同脸色涨红,神情痛苦,顺着脸颊滑落的不知是汗还是水珠。 “那都是你们应得的!应得的!这世间改革政法总要有人牺牲,他们能为国牺牲,是他们的荣幸!” 江宁手起刀落,手中的匕首深深嵌入了沈同的小腹。 “啊!!!” “贱人,你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这一刀,是为了我颠沛流离,一步步被逼上绝路的乡亲父老,你欠他们的,就算是死,也换不完。” 江宁拔刀的时候带起了一阵血花,她下颚紧绷,语气冰冷入骨,握着匕首的手却始终微微颤抖着,血滴顺着银白的刀刃滴落下来,艳丽又妖娆。 “若不是他们早就有了报仇的心思,就算我怎么推波助澜他们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罪是他们犯下的,凭什么要老夫来担责任,凭什么?!” 沈同的声音逐渐虚弱了下来,他剧烈喘息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涌出,几乎染红了整块地面。 江宁怔怔的看着那血色顺着地面的水渍蔓延,她不断后退,鞋子裙摆却还是被染出了血色。 下一刀,江宁插在了他的胸前。 “这一刀,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胆战心惊颠沛流离,为了我莫名其妙被你们卷入这些劳什子斗争,因此遭受了无数次生命危险。” 沈同五官紧皱,一张脸早已变得惨白无色。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在江宁脸上定格,那股不甘像是终于激起了他滔天的怒火,他双颊通红,对着江宁扬声怒斥,“你杀我,你杀了我吧!老夫就算是死,也断断不愿意在你这贱人的手上遭到这样的对待折磨。” 江宁突然就笑了,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之气。 这样的笑声落在这样的环境中,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我当然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在天下百姓之前被当众处刑,让你在所有人怨恨和唾骂中忏悔,让你遗臭万年,千秋万代受尽辱骂。” 江宁说完,缓缓往后退。 此时,沈同已经再没有半点说话的力气。 他脸色惨白,半张脸埋没在血泊里,只是那眼神,依旧忿忿的瞪着他身前的江宁。 江宁别过脸,目光不自觉跟角落里依然苏醒的穆景昭对视。 四目相对,满是陌生和冰冷,江宁没有停留,推门走了出去。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二章 收回成命 房门再度被合上的一瞬,江宁顿时便觉得两腿发软,整个人几乎要难以支撑的栽倒下去。 她身形摇晃了一下,肩膀便被柳锦馥搀扶,“怎么样了?” 江宁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她的衣袖,直到目光定格在对方脸上,她这才觉得自己恍惚的意识略为安定了几分。 “请娘娘找太医为沈大人诊治伤口。” “诊治?”柳锦馥一脸狐疑的瞥了她一眼,“诊治他做甚,死了再好不过。” 她没有正面回答,又继续补充,“务必叮嘱太医不要竭尽全力。” 柳锦馥微微一怔,随即她捂嘴轻笑起来,胳膊肘在江宁肩上轻轻撞了撞,“好歹毒的心肠呀,我喜欢,要是当初我麾下的那些将士有你这股血性,我起码能省一半功夫。” 话音刚落,一旁的柳炳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 柳锦馥打了一个手势,对着自己身后的禁军开口,“去给本宫请一个太医来为沈大人诊治,记得叮嘱一句,不要让沈大人的伤好得太容易。” “是。”一位禁军应下,转头跑出了长乐宫。 江宁这才终于注意到了柳锦馥怀中的那个小婴儿,脸庞白白嫩嫩,睡得很是安稳。 江宁心中一动,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婴儿的脸颊,婴儿眉头微蹙,却并没有苏醒。 “真是可怜了这孩子,才刚出生,就被被卷入了这样的纷争。” 柳锦馥这一句话倒是引起了江宁的某种共鸣。 “是啊,可怜了生为皇家的孩子,注定要处于这样的漩涡里。” 江宁指尖轻轻拨弄着婴儿的脸颊,仔细观察着婴孩的呼吸和咂嘴。 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出半点穆景昭或沈清蓉的影子。 有些猝不及防的,沈清蓉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 江宁一脸狐疑的望向她。 “什么叫注定要处于这样的漩涡里,他根本不是皇家的孩子,不必遭受这些,是这些人将他强行拉扯进来的。” “哈?” 这一句话听得江宁是云里雾里,虽然穆景昭也跟她说过类似皇后没有怀孕的话,但如今沈清蓉已经生产,那所谓的一句解释的话,也被江宁自然而然的当作了谎言。 “不是。”柳锦馥刚刚开口,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的急急住嘴。 “算了,也不怪你,皇后怀孕的时候那个肚子真的是假的要死,但凡见过的人大概都不会觉得她真的怀了孕。” “那万一只是腹部形状比较奇特呢?” 柳锦馥无声叹息,“我有次看到她在偷喝凉茶,好几碗。” 凉茶是寒性的食物,过度饮用有滑胎的风险,如果沈清蓉在明知道自己怀孕的前提下连喝好几碗,要么是她存心不想要这个孩子,要么是她根本没有怀孕。 而如今看来,后者的可能性应该居多。 理清这个事情之后,江宁似乎对今天的局面也有了几分更为深刻的了解。 沈同有谋逆之心,被穆景昭制造出的沈清蓉专宠的假象冲昏了头脑,对自己的实力有了错误判断,联合沈清蓉试图用皇子的来使这个事情名正言顺。 而穆景昭则是顺势而为,伙同沈清蓉制造出了有孕的假象,早在沈同动手之前就布下重重陷阱来等沈同自投罗网。 但他没想到的是,沈同害死折柳,误打误撞换了柳炳,而柳炳因为当初柳锦馥的事情始终对穆景昭怀恨在心,选择了对这一切袖手旁观。 当然,直接导致了穆景昭和沈同失败的,归根结底还是沈清蓉的背叛。 长期以来这个女人表现出的柔顺和逆来顺受骗过了所有的人,以至于没有人对她设下半点防备,便最终落得了一个自食恶果的结果。 “他最终会怎么样?”江宁怔怔的看着婴儿那柔顺的眉眼。 “不知道,看穆景昭怎么抉择吧。”柳锦馥说着,一旁的禁军带着一个太医对着柳锦馥点头示意之后匆匆进了柴房。 柴房内随即响起了沈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现在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去把穆景昭放了,接下来就让他来料理吧,我有点困了,想回去睡个午觉。” 柳锦馥说着,两步上前便要推开面前的房门。 “等一下。”柳锦馥贴在房门上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了?” “你们去把沈大人和皇后娘娘带出来,我跟皇上有事要单独谈谈。” 柳锦馥脸上有按捺不住的好奇,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没有多问什么。 陈副将依言带了三名禁军进了柴房,不一会儿,沈同和沈清蓉便被禁军架了出来,此时的沈同,一身衣袍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鲜血染透了他身上的纱布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 他整个人都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再没有多看旁人一眼的力气。 而沈清蓉却依旧清醒着,她的目光狠狠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彻骨的恨意。 “去吧。” 江宁两步上前,推开了柴房门。 穆景昭独自一人挨着灶台坐着,他浑身依旧是被束缚着,但脸上和身上的血迹有被人刻意清理过的痕迹,看上去倒是稍稍整洁了些。 看到江宁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浮现出了一闪而过的惊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因为此刻,江宁的手中正握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就在不久前,她刚刚把这把匕首送进了沈同的皮肉。 他紧盯着江宁,眼神中似有躲闪,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江宁两步上前,挥动匕首直朝着他的脖颈处而去。 穆景昭眼中一片死寂,他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目光紧紧的盯着江宁。 然而,那料想中的匕首却并没有在他的脖颈间落下,就在离他脖颈只剩一寸的地方,江宁的动作顿住。 “请皇上收回成命。” 穆景昭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她,表情慌乱。 “什么?”他的声音中隐约有几分颤抖。 “请皇上收回女子不能参军入仕的旨意,请皇上承认贵妃娘娘立下的赫赫功勋。”(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三章 都答应你 “你说什么?”穆景昭抬眼看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请皇上归还属于贵妃娘娘的一切。”江宁依旧麻木、机械的重复。 她手中匕首不动声色的朝着对穆景昭的脖颈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简直荒唐!”穆景昭低斥了一声,“我恭国壮年男子数十万,岂有让女子保家卫国的道理?你让我们男子的颜面何存?你让我身为帝王的威严何存?” “请皇上归还属于贵妃娘娘的一切。” 江宁手上的匕首继续朝着穆景昭的脖颈处靠拢,匕首的刀锋浅浅的靠上穆景昭脖颈间的皮肉,他脖颈间的那点皮肉瞬间裂开,一滴血珠顺着他脖颈上的伤疤口滴落,留下一道浅浅的红色血迹。 穆景昭身体瞬间绷直,他脖颈后仰,尽可能躲开江宁迎面送上的刀锋。 “宁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穆景昭梗着脖子,声音里隐约有了几分悲切。 “皇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江宁原封不动的将这句话奉回。 两人彼此沉默着,再没有多的话语。 “朕绝不允许朕的国家落在一群女流之辈手上,如果女子能够跟丈夫平起平坐,那岂不是意味着朕,终有一天也要被一个女子骑在头顶,国之不国,家之不家!成何体统!” 穆景昭见江宁眼神依旧坚毅,没有半点松动,语气终于软了下来。 “宁儿,明明你也心怀大爱,衷心盼望着百姓安乐。你也不希望国家陷入混乱就此一败涂地吧?” 江宁面露困惑,神情颇有几分迷茫,“我只是希望皇上承认娘娘的功勋,你又何必上纲上线,强行给草民冠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这种迷茫只持续了片刻,瞬息间,又转为了坚定,“皇上铁了心要给臣妾扣一个罪名,臣妾百口莫辩。臣妾只求皇上能给贵妃娘娘身为一个将帅应有的功勋,究竟有何罪过?若是男子当真有皇上自以为的如此精明能干,又何苦害怕自己被其他人抢了功勋?当年贵妃娘娘保家卫国守护一方平安,若不是有她,恭国何来今天?” “更何况,恭国以孝治国,孝顺母亲是治国之本,皇上如此固执的想要压女子一头,又算不算是对太后的不敬不孝?” 穆景昭不说话,只是狠狠的瞪着她,一双银牙几乎要生生咬碎了。 两人就这么无声的对峙着,江宁见对方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手握着刀柄的手猛的一紧,表情变得阴狠。 “若是皇上铁了心不愿如此,那草民便顺势让恭国换一个皇帝,如何?” 穆景昭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你敢!” “为什么不敢?”江宁歪头,勾唇打量着他,半晌,她微微仰头,一双眼中尽是苦涩。 “如今草民的父母家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仅剩几位族人成为亡命之徒,唯一亲如姐妹的折柳也命丧黄泉,皇上,臣妾当真已经没有了半点牵挂。” 穆景昭紧绷的脖颈微微松弛了下来,他的脖颈猝不及防往前半分,伤口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望着江宁,英眉微蹙,一双眼中隐约有莹莹泪光闪动,“那朕呢?朕也不算了吗?” 江宁眼中略有动容,她抵着穆景昭脖颈的手下意识的收回了些,“皇上,我们本可以不用像今日这样刀剑相见的,可皇上当初种了这样的因就会得出这样的果,这不是您的错,也不是我错,这就是命运,你我都没办法逃脱。” 穆景昭微微仰头,他深深的闭了闭眼,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滑下,顺着脖颈落在了那道浅浅的伤口上,晕开了一片浅红色的血花。 “好,朕答应你,朕都答应你。”他嘴唇微颤,每一个字都颤抖不已。 江宁握着匕首的手颤抖着收回,她双膝跪地,郑重的给穆景昭行了一个叩首礼。 “谢皇上隆恩。” 说罢,她勉强起身,转身便出了柴房。 踏出柴房的瞬间,江宁手中紧握的匕首颤抖着落在地面,发出一声尖利脆响,鲜红的血花瞬间在地面上绽开了无数朵。 她伸手,紧紧的捂着嘴唇,颤抖的啜泣声却还是难以遏制的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来。 柳锦馥回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间,早已是泪流满面。 柳锦馥两步上前,是一个很重的拥抱。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 沈家人及其党羽仅在一天之内便被尽数捕获,被收押大牢,听候发落,沈家上下数百口人,无一幸免。 除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在穆景昭的数次逼问之下,沈清蓉终于承认了这个孩子是她从民间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穆景昭打听之后弄清了孩子的由来,并将其物归原主。 穆景昭却没有如他和江宁约定所言立刻归还柳锦馥的功勋。 对此,江宁也不着急,她成日就在霜华宫内躺着,吃吃喝喝,养猫逗鸟,只等着沈家行刑当日能够让一切有了个了结。 而柳锦馥倒是肉眼可见的开朗了许多,她练武的热情愈发的高涨,这直接导致霜华宫内石柱全都遭了殃。 林徵在宫边事件半月后便匆匆回了宫,带回的是裴喻一行人安然无恙的消息,勉强给江宁带回了几分心理安慰。 这些日子,江宁日日窝在霜华宫不出门,穆景昭同样也忙着善后的事宜,两人各自忙着,没有半点碰面的机会。 她原本以为自己和穆景昭一直会保持这个状态,从此形同陌路,再没有半点交集和可能。 直到这日,她收到了穆景昭召见的消息。 李梓年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廊下看着沈清蓉习武,他们两个没有一个注意到李梓年这个人到来,柳锦馥一鞭子差点将李梓年的帽子掀飞出去。 “皇上召见我,可说过是什么事?” 李梓年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恐惧。 “嗐,这种事情皇上哪能让奴才知道啊,这当然是要亲口告诉您的要紧事情。” 于是,她便随着李梓年出了霜华宫。(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四章 留下来,做我的皇后 江宁和李梓年一前一后匆匆从长街上走过。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疏远距离。 一路无言,二人似乎都没有对此感到有半点不妥。人与人之间关系总是就在这无声无息之间发生着变化,毫无察觉,但有时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都会让人为之战栗。 她跟穆景昭也是这样,仔细回想,或许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跟穆景昭的关系就已经发生改变了。 或许是在回清水县的时候,或许是在折柳死去的那天,或许是在她第一次刺杀他的时候,或许是在更早以前。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对此毫无察觉。 直到今日,这一切问题和隔阂重见天日的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切早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黑云压城,重重叠叠的乌云盖满了整个天空,形成了无数深浅不一的铅灰色色块。 空气中漂浮着一片浓郁而又黏腻的水汽,将人包裹得严丝合缝,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江宁方才走了两步便感觉自己的衣衫和发丝都被水分灌满,湿湿粘粘的拉扯着整个人下坠。 天边一道闷雷滚过,似乎是在昭示着这一场倾盆大雨的到来。 京都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宫变那日的倾盆大雨给京都的所有百姓希望,大家都以为那是一个开始,以后都是风调雨顺,但却没料到,那其实是结束。 从那日以后,京都天边的那一层乌云再也没有消散过,却也没有半滴雨落下。 百姓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早已认清事实,对这一切渐渐绝望。 “娘娘,奴才就送您到这里了。”李梓年把江宁送到了养心殿外便就此告别。 “有劳。”江宁点头,目送李梓年离开,独自一人步入了养心殿内。 养心殿内,穆景昭正在桌案边,抬笔不知道在纸上写着什么,屋子正中央的圆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酒佳肴。 江宁推门的一瞬间,穆景昭仰头看她,面露惊喜之色。 “你来了啊。”穆景昭连忙搁笔,快步走到她身前。 “朕特地备了美酒佳肴,来给你赔礼道歉。” 江宁没有去在乎满桌的美酒佳肴,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盯着他。 “好了,快吃饭吧。”穆景昭伸手来扶她的肩膀,带着她来到桌边。 江宁有些不自在的一哆嗦。 她心里似乎早就接受了穆景昭的丑恶阴险嘴脸,他对她一点好她都觉得自己有点毛骨悚然。 感受到江宁的闪躲,穆景昭有些讪讪的收回手,朝着一旁后退了两步。 “之前是朕不好,不应该不顾你的感受。” 江宁有些惊愕的转头,却见穆景昭表情诚恳,她内心复杂,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实在是对对方的这种行为风格有些接受无能。 她其实完全可以理解穆景昭身为帝王有些行事的逼不得已,也可以接受他有些计划不能告知自己。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计划,知道他的筹谋,可只有自己,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计划,知道他的筹谋,可只有自己,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 被欺瞒的是她,被耍得团团转的是她,被牺牲掉的还是她,可到头来,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抱歉就想要抹平这一切。 她不能接受,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江宁有些局促,尴尬的笑笑。 “皇上身为君主,自然是不会错的。”江宁两步走到餐桌边坐下,看着满桌的佳肴。 菜色琳琅满目,各式各样都有,却并不复杂。 大多数只是她日常在冷宫里吃的那些东西里,恰恰最喜欢的那几道。 穆景昭在被她呛了一句话之后便显得格外沉默,他安静的走到一旁坐下,拿了江宁的碗给她盛了一碗汤,动作自然得一气呵成。 “朕已经拟好了处置沈家的诏书。” 江宁端碗的动作微顿。 “沈家的财产尽数充公,十六岁以上的男子斩首,十六岁以下的发配边疆,女眷则贬为平民。至于皇后——”他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打入冷宫。” 江宁端碗的动作猛的一颤。 “如今,这些事情也了结了,朕跟你的约定也算是完成了,明日朕会让李梓年把约定的银子给你。”他深吸一口气,一双阴郁的凤眼中盛满了无措和羞赧,“你愿意留下来吗?” 江宁感觉自己的呼吸停顿了一下,手中琉璃碗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流失,她动作僵直的,端起碗,猛地灌了一口,勉强把喉中的不适灌了下去。 “留下来,当朕的皇后。” 碗中只剩了一半的汤汁猛地晃了一下,险些被泼撒出来。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你要银子,朕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一个清净的后宫,朕会给柳贵妃自由。除了你以外,后宫再不会有其他的任何人。” 江宁喉中酸涩,她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握着琉璃碗的手一紧,眼泪却顺着眼角滴落了下来,落在了面前的汤碗里,激起了圈圈涟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这一刻,她只是那么纯粹的,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场。 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捉弄人的命运。 “朕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她的眼泪滴滴答答在汤碗中形成了无数个相互嵌套的圆圈,耳朵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穆景昭打了一个响指,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娘娘——”折柳的嗓音像是跨越了许久传来,江宁一愣,甚至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娘娘,是奴婢啊。” 她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折柳站在她身前的不远处。 她猛地一揉眼睛,这才看清了。 对方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只是身材瘦削了些,但确确实实是折柳无疑。 喜悦参杂着的震惊、愤怒,无数情绪瞬间涌上,以至于让江宁忘了该如何反应。 “宁儿,我不是故意要瞒你,那日我得知沈同想要给你下毒的事情,于是就找到折柳,让她和朕演这一场戏,只有这样,沈同才会放松警惕,以为我们是真的决裂了。” 江宁耳朵嗡嗡作响,她看着眼前的穆景昭,又看着折柳,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无比陌生。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五章 天晴 天边一道惊雷劈过,似乎是瞬间把江宁惊醒过来。 她以为的,和自己亲如姐妹相依为命的折柳,其实也不过是穆景昭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眼线和走狗。 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感受去完成穆景昭赋予她的使命。 她属于臣服于皇权,并不臣服于自己。 “娘娘,您还好吗?”折柳面露关切,伸手便要来安慰她。 她下意识的一闪,躲开折柳的触碰,几乎是有些僵硬的开口,“别碰我。” 折柳被她这生硬又疏离的口气震住了,她怔在原地,僵在原地的手不知该向前还是往后。 “宁儿!朕和折柳都不是有意要隐瞒你——” 江宁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穆景昭对她说的每一个字落在耳中都显得格外的刺耳。 果然,果然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了啊。 一抹苦涩的笑容从江宁的唇边溢出,她勉强扶着桌面起身,弯腰给穆景昭行了个礼。 “多谢皇上的一番好意,草名贱命一条,不配常伴皇上左右。” 话音刚落,江宁扭头离开,从始至终没有多看折柳一眼。 她神情恍惚,跌跌撞撞的行走在长街上。 此时,天边的乌云已经以一种隐天蔽日之势盖了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土腥味。 奇怪啊,真是奇怪,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是一无所有,可现在却像是瞬间失去一切一般的痛心。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刚流浪到京都城边的时候,自己无家可归,只能勉强寄宿在城边的一处破庙里。 那破庙残破不堪,老鼠和野猫都是常客不说,许多和她一样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留宿在这里。 那段时间她日夜心惊胆战风声鹤唳,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恐惧不已,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成为他人发泄情绪的工具或者是盘中餐。 而现在,她早已吃穿不愁,却还是日日如惊弓之鸟般惶恐。 她永远也预料不到,下一秒遭殃的究竟是她自己还是身边的谁。 她也始终无法预料,下一秒自己又会受到来自何处的欺骗和背叛。 江宁无法理解,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分明也是诚恳待人,事事尽心尽力。为何最终还是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那场雨,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硕大的雨滴一颗一颗砸在江宁的脸上,密密麻麻,疼痛不已。稀疏的雨点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将江宁淋得完全湿透了。 身上的衣服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了无数深浅不一的沟壑。 雨水顺着她的衣物向下流淌,一点一点,逐渐将她身上的力气消耗殆尽。 “娘娘!”身后,折柳的呼喊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很快便被淹没在了雨声里了。 折柳撑着一把鲜红的油纸伞在雨中艰难的跑着,艳红的雨伞被狂风卷得东倒西歪,雨水钻了空子打在她身上。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折柳手中的油纸伞脱手,抛飞出去,在雨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 “娘娘!”她跌跌撞撞的迎着雨水奔跑,竭尽全力的拉近自己和江宁的距离。 江宁踉跄前行的步子一顿,她后头看了折柳一眼,又随即面屋表情的转身,继续前行。 “扑通——”折柳下跪的动作激起一阵水花落在江宁的裤脚上,江宁的裤脚被死死拽住。 她依旧背对着,没有多看折柳一眼,只是竭力的想要向前迈步。 两人互不妥协,僵持在雨中。 “是折柳错了,是折柳不对,求娘娘原谅折柳。” 江宁脊背僵直,没有半点回应。 “娘娘,求求您了,您别不要我!” 折柳哀求的声音被雨声点缀得哀切至极。 然而,江宁却始终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 她僵直着身体,“你走。”声音冰冷刺骨。 “奴婢不走,奴婢不走!”折柳往前一扑,双手紧抱着江宁的双腿,“奴婢能到哪里去啊!奴婢无父无母,就只有娘娘这一个亲人了!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像待在娘娘身边,娘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江宁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如注的雨水让她的思绪有了短暂的清明。 她逐渐明白了,自己对折柳的一切怨言和责备都源自于折柳对她的欺骗,可在皇权的绝对威压之下,她一个小宫女又能做什么呢? 她转过身,面对着神情呆滞的折柳,蹲下身,拥抱了她。 —— 江宁和折柳两个人是被柳锦馥拎回霜华宫的。 对于这主仆两个在雨中相拥哭泣的苦情戏码,柳锦馥可谓是非常的不齿。 “演什么苦情戏呢,到时候感冒了就知道轻重了。”柳锦馥这么说。 而折柳假死一事,她倒是并没有过多惊讶,似乎是对穆景昭这种行事风格习以为常。 所幸,淋了一场大雨折柳和江宁倒是没有感冒。 大概自己经历波折太多了,所以把名也给锻炼硬了。 江宁无不乐观想。 此时,折柳和江宁二人都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拿着毛巾在擦头发。 折柳倒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她跟雪球许久不见了,实在是想得不行了,蹲在一边擦着头发逗猫。 或许是因为分别的时间太长了,雪球显得十分不自在,时不时的伸出爪子去打折柳的手背。 好在它知道分寸,力道并不大。 屋外的雨方才下了一会儿就变成了绵绵密密的雨丝。 江宁双手捧着柳锦馥送来的热茶,歪头打量着正在和雪球玩的折柳。 “你这段时间有去见过陆风吗?” 折柳身子一僵,随即摇了摇头。 江宁端着茶水,缓缓喝了下去,一股暖意直通脾胃,“等会去看看他吧,这段时间他受的苦不比我少,好好跟他说,他能理解的。” 折柳微微点了点头,却也没有了逗猫的兴致,只是走到桌边,学着江宁的动作捧着一杯热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骤雨初停,乌云渐散,天边透出了一片清明的日光。 江宁一口将手里的茶喝尽了,柳锦馥接过她手中的茶杯,又倒了满满一杯送到她的手上。 这下,天应该放晴了吧,江宁想。 (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六章 谢谢你 两个人刚刚休息了一小会,折柳便出门去找陆风。 同样,江宁也闲不下来,她换了身衣服,径直去了长乐宫。 入宫那么长时间,江宁其实也对长乐宫不太了解。 她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大概就是宫变那天,鲜血淋漓的惨烈景象。 她眼中噩梦般的一天,却是沈清蓉往后里的每一天。 江宁踏入长乐宫的时候没有收到多大的阻拦,曾经金碧辉煌的长乐宫,如今也变成了一阵衰败的景象。 宫墙依旧是那片暗红的宫墙,墙瓦,依旧是那些反射出七彩光泽的琉璃瓦。 可那院子空空荡荡,回响着树叶摇摆的沙沙声响,殿门口的一缸荷花枯败了,光秃秃的画杆有气无力的垂进了已然搁浅的泥泞里,上面还有几只苍蝇徘徊逗留。 虽然是被打入了冷宫,穆景昭却并没有刻意去限制沈清蓉的自由,殿门口连一个看守的禁军都没有。 尽管如此,长乐宫的门窗依旧是紧闭着,以这种几乎是强硬的态度将自己和外界隔绝。 江宁推门而入的时候一阵久不见天日的霉涩气息混合着飞扬的尘埃扑面而来,江宁猝不及防的被呛了一下,低头咳嗽起来。 “你以前也是住这样的屋子吗?”沈清蓉疲惫中带着几分清冷的嗓音传来,江宁循声望去,只见她一袭浅灰色的素衣端坐在窗边。 日光隐约透过窗纸落进屋内,恰如其分的落在她的侧脸上,衬得她不施粉黛的皮肤盈润如玉,颇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江宁停止了咳嗽,缓步走到沈清蓉对面坐下。 “不是这样的屋子。”江宁摇摇头,“自从我出来流浪之后,几乎再也没有住过有屋顶的房子。” 沈清蓉眉眼低垂,斜斜的别过眼去,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是本宫的家人对不住你。”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这不是你的错。” 江宁淡淡的说了一句,抬手便要去倒桌上的茶水,直到倾倒下去,才发现里面已经干渴得挤不出半点茶水。 她重新把手上的茶杯放了回去,一抬头,却见沈清蓉正静静的看着她,眼中似有动容。 “谢谢你。”沈清蓉开口片刻,双眼却是以一种惊人速度,她垂下眼,指尖轻轻在眼角拭过。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那样的话。” 她抬眼望着江宁,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若是再早一步,或许也不会变成这样。” 江宁拖着下巴,神情平静,“以前我也怪过自己,或许我再早一步回家,就能救下父母和妹妹了,直到后来,我看着自己经历了那么苦难,我也找不到责备自己的理由了。” 她揉了揉眼睛,“光是活着已经很了不起了,我没有理由责备自己一点。” “是啊。”沈清蓉浅浅的笑了起来,这一次,她露出了两排贝齿,再没有去在意自己的笑容是否得体。“特别是身在皇上的掌控之下,事事都是身不由己,做不成就做不成吧,反正失败也没什么可惜的。” 她随手将肩上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抬眸瞬间,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了一眼,随即一起轻笑起来。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你,或许我也不会想到自己还可以这么做。” “嗯?” “第一次你捧出那根孔雀羽钗子的时候,我就被惊讶到了。” 江宁垂下头去,有些羞赧的摸了摸鼻子,她倒是从没想过自己随手做出来的东西居然能给人这么大的震撼。 更何况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其实说实话,那个东西根本不算好看。” 听到这句话瞬间,江宁倒是半点没有被人否认后失落。 “那个时候,本宫觉得很新奇,同样都是官家的女儿,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可以做出这样的一根钗子。” 江宁心中了然,从小便被当成正宫皇后培养,沈清蓉的吃穿用度都不能出一点差错。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凤凰这样的图腾才是能够作为配饰佩戴的,这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因为有人告诉她只有这样才是符合皇后身份的。 她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她遇到江宁,送了根奇形怪状的钗子给柳锦馥,柳锦馥天天戴着。 这样的行为,给她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她以前跟柳锦馥并不是一路人,两人交流甚少,也从来看不对眼。 一个嫌对方迂腐,一个嫌对方粗俗。 柳锦馥不喜装扮,极尽的简约,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沈清蓉却是事事都在皇后身份的约束之内。 本来这两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了多年。 直到江宁这个异端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一切。 同样是后宫娘娘,她却可以摆摊说书,可以搞钗子拍卖会,可以种田卖菜,也可以深夜爬墙上屋顶。 可就是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角色,就这么轻而易举获得了穆景昭的信任和爱。 这是沈清蓉所求之不得的。 这让沈清蓉对自己产生极大的怀疑。 以前母亲也告诉她,只要她循规蹈矩,跟母亲一样事事以丈夫为先,那么就会得到无上的宠爱和地位。 可是尽管母亲已经做得尽善尽美,父亲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带着别的女人进了沈府。 尽管她竭尽全力了,穆景昭却还是爱上了别的女人。 她并不怨恨江宁,只是因此对自己父亲和母亲产生了极大怀疑,这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当心中怀疑根深蒂固,那么一切的反抗和清醒都显得理所应当起来。 于是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江宁哑然失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她没有出现,或许沈清蓉就会如她所想所愿的那样平静的度过一生。 终究是造化弄人。 江宁把穆景昭的旨意告诉沈清蓉时候,她没有半点惊讶的不甘,相反,眼中却尽是如愿以偿平静。 她说,“这下我终于能摆脱那一切了,谢谢你。” 江宁离开的时候正好在门口遇到了返回的折柳,一主一仆各怀心事,沉默的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七章 庆祝 初秋到来之际,江宁带着折柳和雪球重新回了冷宫。 虽说跟柳锦馥住在一起相互确实会有个照应,但这么天天打扰着别人,江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们回到冷宫的时候,冷宫已经恢复到了她刚入宫时的模样,一片残破衰败景象。 院子里的菜地杂草丛生,菜叶腐烂了满地。隐约传来了些许腐朽的气息。紧闭宫门角被侵蚀了一小块,形成了一个恰好可以容许老鼠进出的洞口。 “这下雪球又有活干了。”折柳盯着那块洞口半天,有些无奈的轻笑起来。 她揉了揉雪球的脑袋,不知是在调侃还是心疼。 好好的一个宠物,居然真的被她们给养成了看家护院的保镖了。 江宁哑然失笑。 雪球像是听懂了两人的话,后腿在折柳手上用力一蹬,从折柳的身上跳了下去,步履优雅的朝着房门方向走去。 主仆二人仅此,相视一笑,连忙跟上。 方才走出两步,江宁便听到了院落的一角隐约有阵阵水流声。 江宁心中狐疑,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朝着水声的源头走去。 眼中所见的,便是林徵正弯着腰,不断的从身边的小桶里舀水浇灌着身前的一小块菜地。 那块菜地很小,大概也就半张床榻的广度,泥土被仔细开垦过,上面种着食指高度的油麦菜,应该是刚种上去的。 江宁走过去的时候林徵刚浇完最后一棵幼苗,抬头的瞬间,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像是穿越了千年万年。 “娘娘。”林徵搁了水桶,微微欠身对她行了个礼。 “林统领这是?” “臣想着娘娘终归是会回来的,担心娘娘回来之后没有新鲜的蔬菜吃。”他说着,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过了不远处杂草丛生的一片荒田,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轻笑。 “可惜臣最近的时间有限,只能做到这些。” 江宁望着林徵身下的菜苗,那菜苗方才手指长度,却叶片翠绿茁壮,上面还带着点点晶莹的露水。 虽然没有种下几天,但当真是被照顾得很好。 江宁心头一热,却还是神情自若的开口,“多谢,只是我可能也吃不上那么好的东西了。” 林徵抬头看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满是慌乱。 “娘娘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江宁沉默着,没有回答。 “既然林统领来了,那就顺便留下吃个饭吧。”她笑着,“我好久没做过菜了,也不知道现在做出来的东西还能不能吃。” “好啊。”这一下,林徵也笑了。 江宁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独自离开,去吩咐了折柳去膳房拿菜回来做饭,自己又是去膳房仔仔细细的清理了一遍。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林徵已经在正殿的餐桌边抱着雪球玩了起来。 雪球趴在林徵的腿上,正挥舞着前爪,不断的抓挠着林徵逗弄它的手指。 而林徵同样操纵着手指在雪球的前爪间灵活闪避,一会儿抓着空子轻轻在雪球的脑门上敲一下,一会儿又绕到了雪球的下巴轻轻挠一下。 他嘴唇上扬,连带着平日里周身那紧绷生硬的气场都变得柔和起来。 江宁靠着正殿的大门安静的看着他们,心中生出一种无比奇异的感觉。 雪球这个小东西,就像是在林徵身上安了什么开关一样,只要轻轻触碰一下,他就会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跟那个跟在穆景昭身后冷面冷心,武艺高强的禁军统领截然相反的一个人。 雪球似乎被他捉弄得有些累了,耷拉着脑袋,懒洋洋的在他的掌心上躺了下来。 猫脸正对着房门的方向,它看见了江宁“喵喵”叫了一声。 林徵循着它的视线转头望去,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满脸笑容的江宁。 林徵脸颊微红,脸上顿时呈现出一种做坏事当场被人拆穿的无措。 他把雪球抱起,放到一边,对江宁躬身行礼,“娘娘。” “嗯,我已经准备好了,等折柳拿菜回来可以做饭。”她在林徵的注视下走进屋子,“可惜了我这屋子太久没人,都没茶水招待你。” “没关系。” 江宁在林徵身边落座,她托着下巴,转头望着窗外,不去看林徵的脸,试图让他从这样的尴尬中解脱出来。 “臣听说前些日子的宫变凶险异常,心中愧疚。” “这不是你的错。”江宁哑然失笑,心中倒是真的没有觉得那些事情究竟有什么凶险。 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沉甸甸的,浑浑噩噩的做了一个噩梦。 虽然痛苦不堪,却始终没有半点实感。 “听说娘娘为了皇上伤害了沈大人。” 江宁哑然失笑,“我是伤害了沈大人,但不是为了皇上,是为了我自己。” “这些事情不该由娘娘来做。”林徵喃喃,“娘娘的手不应该染上血腥和杀戮。” 她忽然转头望向林徵,歪头一笑,眼角眉梢中都是少女的俏皮。 “这十七年来,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大仇得报更让我觉得痛快。” 林徵怔住。 一旁的门外,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嗓音。 “娘娘,我回来了,听说我们要招待客人,膳房给了奴婢好多东西。” 雪球一听到这话,连忙喵喵叫着迎了上去。 江宁随即起身,对着林徵行了个礼。 “感谢林统领为我,为我的家人所做的一切。” 林徵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出言,谦逊的称自己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江宁一句话说完,便小跑着向折柳迎了上去。 直到江宁走远了,林徵这才有些怔怔的回过神来。 “没关系。”他轻声说。 江宁这一餐,吃得颇为丰盛。 她几乎是竭尽所能的用上了折柳带来的每一种食材,满打满算的做了一大桌。 也算是为自己庆祝了。 临吃饭前,江宁吩咐折柳去把陆风请来,折柳看上去十分不情愿,却还是勉为其难遵了江宁的吩咐。 等江宁将最后一个汤菜摆上桌的时候折柳正带着陆风走进院子。 这是这段时间里,她第一次见到陆风。(本章完) 第两百一十八章 好久不见 他看上去消瘦了很多,头发凌乱,胡子拉渣,挺直的脊背耷拉了下去,安静的站在折柳身后,自始自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潦倒又阴郁。 江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两人一起请进了屋。 原本饭桌上的氛围显得无比沉默且压抑,直到江宁按捺不住,喝了一杯酒,就歪歪斜斜的躺在了折柳身上开始胡言乱语。 她一会儿嘻嘻哈哈的感慨自己大仇得报十多年来的心愿都得以实现;一会儿又抱着折柳的脖子狠狠的亲在她的脸上,说家人都在身边真的好幸福;一会儿又泣不成声的哭诉自己终于得到了好结局。 她用雪球的耳朵擦眼泪,啜泣着说如果皇后娘娘也能这么自由自在就好了。 她坐在地上死死的抱着林徵的小腿不肯撒手,感谢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她语重心长的拍着陆风的脑袋,告诉他应该体谅折柳的不容易,他们这些人不能从心的做事是人生常态。 雪球被她揉搓得受不了,气得在屋子里一边喵喵大叫,一边上蹿下跳。 渐渐的,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江宁这股子劫后余生的疯劲给感染了,纷纷抬手饮酒,有的哭有的笑,有的跳起了舞。 江宁则靠在门边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意识涣散之前,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耳边林徵宛若梦呓的一句。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其实你知道我的心意,对吗?” 然后,她脑袋一歪,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的日子,江宁和折柳开始着手收拾屋子,陆风逐渐振作起来,时不时来宫里帮忙干些体力活。 林徵也常常来照顾他种下的幼苗,顺便打打杂。 一行人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没有人再提及不久前席卷全京城的血色风暴,也没有人去提及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离别气息。 这一天,冷宫里来了不速之客。 穆景昭踏进殿门的时候,江宁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好像自己在权力斗争中挣扎浮沉都成了上辈子的事情。 那个虚幻的,仿佛一切重归宁静的梦境就在这一个下午被穆景昭彻底打破,他踏入冷宫的时候带着一抹春风得意的温柔微笑。 “今日是十五,不知爱妃可愿跟朕共饮一杯,共赏明月。” 江宁笑着接待了他。 就像不知道多久之前的那个十五一样,她笑着将穆景昭迎接入了屋子,又找了折柳去御膳房拿了一些准备好的菜品温好。 然后,沉默的将满满的一包药放进了汤盅里。 只有巴掌大小的,属于她一人份量的汤盅。 她跟穆景昭相对而坐,两人之间带着一抹颇有默契的疏远和生硬。 一杯酒下了肚,穆景昭开始对她讲起了从前,说他是恭国唯一的太子,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这皇位最终都要落在他一个人的手上,他没得选。 所以他只能竭尽全力的去做好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他沉默的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皇后,又为了权力的制衡娶了贵妃和宁妃,不得已的将自己的婚姻当作巩固皇权的工具。 他承认自己是因为一己私利娶回了贵妃,承认自己事事不如她,内心忌惮害怕,却并不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变成自己豢养的金丝雀,他说,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友情,比什么都珍贵。 他说自己算不上个好皇帝,但是他依旧愿意为此去努力。 他说如果事情再来一次,他会竭尽全力的去阻止当年发生的一切,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江宁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他承认自己虚伪、狡诈、阴险又怯懦,他说,要是他自己身上真的还剩下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大概是自己对江宁的感情。 他说他这辈子大概就只会求人一次,就这一次,他希望江宁能留下来,他会竭尽全力的给她自由和尊重,只要她愿意,他愿意撕开自己虚伪的皇帝外衣将一切真实的东西都给她。 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出现,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何为尊重和妥协,他陷进去了,并且甘之如饴。 江宁也同样看着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烟波流转,带着蒙蒙的雾气。 下一秒,她端着自己面前放了假死药的汤一饮而尽。 若是说这一切本就是一个错误,那便不该让这一切继续下去。 ———— 昭和五年,户部尚书沈同发动政变,以皇子之命威胁皇帝穆景昭退位,被及时赶来的禁卫军制止。该次震惊全国的宫变中,贵妃柳锦馥、宁妃江宁皆因护驾而死,分别被追封为皇贵妃、宁贵妃,举国哀丧,丧事浩浩荡荡的举办了近半月有余。沈家男眷尽数被斩首,血腥味萦绕京都数十日不曾散去,而沈家的那位皇后,则被打入冷宫,再无受宠的可能。 而更让百姓津津乐道的,是恭国最近出现了一位新的女将,传说那女将战无不胜,威风凛凛,颇有当初女将军的风采。 不过,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对京都人民的日常生活无甚影响。 官道上,一位身着浅绿色的襦裙的妇人手持餐盒,步履轻快的朝着皇城门口走去。 她年纪尚轻,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稚嫩笑容。 等她走到皇城门口的时候,那位穿着禁军服饰的男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她两步上前,动作熟稔的将手腕上的餐盒取给他。 男人从餐盒中拿出一半的食物,又重新将餐盒还了回去。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妇人又提着餐盒小跑着赶往北市。 与此同时,一道身着艳红色纱衣的身影身骑白色骏马,瞬间行进了京都。那马车上的身影一身劲装,黑发高束,银色面具下的一双眉眼带着几分明媚的英气。 骏马所行之处,百姓仓皇逃窜。 此时,城北一角,一个说书的小摊前坐满了密密麻麻的听众。 “话说那女将家啊,一袭红衣如火,有天人之姿,一颦一笑皆是无边风情。”说书的少女神情陶醉,一脸向往。 “主子,吃饭了。”年轻的妇人脆生生喊道,少女说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对着观众打了一个手势,“好了各位,咱们先吃饭,未时继续。” 年轻妇人捧着餐盒上前,座下的客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不远处想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诸人循声望去,只见红如烈火的身影驾马而来,众人仓皇逃窜的同时,恍然惊觉,这个人,似乎跟话本里面的女将军如出一辙。 那人驾马直奔说书摊而去,临近说书摊,她勒马,跳下马,两步走到说书的少女面前。 她笑魇如花,瞬间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她说,“乐吟,好久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