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志》 序一:人类,一败涂地。 广褒的冻原无边无垠,起伏的灰色盆地与黄河相接。河谷两岸嵌着无数钢铁残骸,一眼望不到尽头,天上充斥着纷乱的红色线条,宛如巨人的涂鸦,那是翼式神机与六欲天激战了十个小时留下的尾迹云。 以梁尔白的视野,实在难以辨认当时的战况,她眼中的天空时而被翻滚的暗红色实体占据,时而绽放出刺目的白光。阵阵的血雨掺杂直冒电火花的残缺机械纷纷坠地…… 曾经是金城市地标性建筑的黄河大桥已经被拦腰炸断,钢铁支架被高温火焰焚至溶解再冷却,断裂的茬口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疙瘩状,桥下冰封的河水闪着寒光,怒号的狂风卷起成团的粉雪打着转儿冲向天空…… 梁尔白突然打了个冷颤。 我快要死了吧? 骨折的痛苦已经麻木,彻夜的冷风更让梁尔白的意识开始涣散。 突然,一阵刺耳的消防笛刺穿了她的耳膜,抓住救命稻草的梁尔白榨干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抄起手边的板砖,一下一下敲打压在自己腿上的混凝土块裸露出来的半截钢筋,沉闷的铁声传出去老远,耳边消防笛的声音也越发急促了。 等梁尔白回过神来,几名双眼布满血丝的战士已经把她解救出来,伤腿被简单的消炎固定包扎后,梁尔白被背上了一辆救护卡车。 “小同志,你有证件么?” 梁尔白掏了掏自己胸口上的内兜,将一张蓝色封皮的证件递给对方:“金城市国立心电研究所干事,我叫梁尔白,谢谢你们救了我。你们是四兵团的救援队么?” 男人仔细对照了证件信息和照片,确认无误后才把证件还给了梁尔白,回答道:“对,是四兵团。” 救护卡车飞快驶上了高速路,公路上空空荡荡,两边是被焚烧到只剩下钢筋水泥架子的废墟,以及随处可见巨大的陷坑。到处弥散着硝烟,路灯和电线杆上悬挂的“禁止通行”和“紧急避险”的深黄色路标铁牌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救护卡车里一片沉默,偶尔会有零星刺耳的电子杂音,车载广播里传来浑厚稳重的男性播音腔: 人类命运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地球应急广播 人类命运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地球应急广播 人类命运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地球应急广播 全球覆盖应急频率:短波xxxx千赫,xxxxx千赫,xxxxx千赫 全国覆盖应急频率:中波xxx、xxx、xxx千赫 甘羊洲联防军用频率:中波xxxx千赫; 现向海棠共和国各州,各自治区,荧惑古星生产兵团,启明古星生产兵团全体军民播报应急广播: 地球已遭受重大灾难,世界各国的主要基础设施均遭受重大打击。我国部分组织机构已经失去原有能力,国家元首现在发布最高动员,号召广大人民群众开展自救互救运动…… 突然,一道巨大阴影蒙上了救护卡车,梁尔白受惊地仰头,目光透过防弹玻璃望向窗外,眼前伫立着一尊靛蓝色的巨尸,牛角,三面,人身。以梁尔白现在的视角去看上去压迫感十足,巨尸火焰色的须发干枯打结,眉心处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难看的凹陷疤痕,背后林立的上百只手臂被炸烂了一大半,两只眼窝黑洞洞一片,牙床凸显,面目可怖。两侧脖子上的脑袋已经被砍断,只有多半截儿难以辨认的巨大血肉耷拉下来,干涸的血液染红了周遭的一切。 大威德明王,梵名“阎魔德迦”(yamāntaka),又叫怖畏金刚,牛头明王,是佛教神话中文殊菩萨忿怒相……、 它的致命伤是自脖颈斜下,深入五脏的劈伤,一刀几乎把明王斩成两截,这是一柄黝黑而巨大无匹的陌刀,失去动能的厚刃已经深陷在巨尸的腹腔里,而刀柄则握在一具足有六层楼高,造型古朴,前红后黑的虎头装甲载具手中。 当飞驰的卡车行驶到虎头装甲的正下方才能看到,阎魔德迦(yamāntaka)的唯二完整的两只筋络张布的可怖手臂深入装甲虎头,一把攥碎了驾舱。两尊巨人抵死缠斗,连头颅都撞在一起,这是一幅同归于尽的惨烈画卷。 梁尔白把手放在车窗上,仰望面前冰封的遗骸,车载广播里平和浑厚的男声仍旧有条不紊地播报: 广大人民群众要积极组织灾后重建活动,尽可能地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组成灾后重建统一战线。如无法及时的组织起重建活动,群众应尽量待在原地,尽可能地维持个人生存,等候消防官兵,人共联军,地方治安官,或其他紧急救援机构的救援。 各级指战员,训导员应主动迎难而上,发挥先锋模范带头作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竭尽全力维护人民群众利益,组织群众进行生产自救,并与上级组织保持联系,必要时不怕牺牲,这是军人的光荣义务和责任,更是我们对人民的庄严承诺。 海棠政府仍然存在,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群众的生命。 人类命运共同体执行委员会,太阴古星指挥作战中心宣。 梁尔白咽了口唾沫,突然郑重地对眼前的战士说道:“我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想立刻见你们的长官徐铁。” 男人头也不抬,他从急救箱拿出吊瓶和针管,然后轻轻拍打着梁尔白的手腕,手指上高锰酸钾的味道有些刺鼻:“徐铁同志在两天前,与金刚蛮的正面阻击战中已经牺牲了。” 甘宁州第一野战军四兵团长官徐铁,人称“凤痴”,斗母宫认证的4级天官,与二兵团指挥官飞虎将马郁兰并称西北双壁,是西北军的中流砥柱。 “牺牲了?” 梁尔白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振作精神:“那我找杨存忠。” 副兵团长杨存忠,世代将门,家中武官沿袭的传统比共和国的历史还长,同样是4级天官,和徐铁是多年的老搭档。 “杨存忠同志一周前脑部负伤,一直在医院抢救,直到今天也还没有恢复意识。” 梁尔白脑子有些乱,突然她灵光一闪:“那我找谷剑秋!昨天的六欲天就是他指挥击退的,他一定没死。” 男人这才抬头:“我就是谷剑秋。” 梁尔白吃了一惊,仔细打量着对方,寸许的短发,宽肩厚背,脸上沾满了干涸的汗渍和灰尘,五官有点看不真切,判断不出来岁数,人看上去有些木讷。 男人看到对方的眼神,又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被血迹和泥土弄得一塌糊涂的肩章,明白了女孩的疑虑,他用袖子在肩章上面使劲儿擦了擦,露出一个由四颗海棠花环绕的蔚蓝水球标志,那是海棠共和国大校的军徽。 序二:最后的Ⅴ级天官 谷剑秋出生在火热的星宿大开发时期,对于今天的海棠人来说,那是个久远又混乱的积弱年代。 青年时期,谷剑秋全家人死于一场大火,他自己漂泊不定,辗转加入了革命军主力之一的炎武合,他离过一次婚,但是没有孩子,此后便孑然一身。他的行伍生涯超过两百年,几乎见证了海棠共和国历史,乃至人类大开发历史上每一次的重大战争。此人在海棠军界名气不小,他本来早就应该单独指挥一支神机兵团。可惜因为有过几次恶劣的抗命前科,加上一些其他的复杂原因,谷剑秋的将星授了又摘,一连几次,结果直到今天还顶着四颗花的肩章。 谷剑秋目送两名战士抬着一副盖上白布的担架离开,然后走进寝室,四下环顾。房间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衣服被褥杂物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书桌上压着一封遗书,这名战士应该是先打扫了房间,整理完自己的行李,写下遗书之后,服用了过量的镇静药物导致死亡。 谷剑秋对这个自杀的小伙子有印象,他从野战装甲学院毕业不超过两年,做事认真细致,很斯文,会写现代诗,还在兵团内部的文艺刊物上发表过。 眼下已经是母星保卫战打响的第十八个月,战事越发艰难,上个月旧罗马全面沦陷,两块美洲大陆先后撞击沉没的消息传遍了海棠军界,人类还能在六欲天面前坚持多久,没有人知道。地壳剧烈变化带来的严寒,海啸。大量死亡带来的瘟疫,大大小小的末日宗教横行引发哗变,许多人受不了压力自杀。 “如果人类早一点开发无相无爱天,结果也许会不同?如果海棠的最高遗产法案早一点推行……” 谷剑秋心里咀嚼着许多苦涩的可能性, “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 谷剑秋听到了身后战士的咕哝,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对方显然注意到长官有些严厉的目光,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但最后平静下来,与谷剑秋对视。 这位向来寡言的指挥官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一下战士的肩膀,摇了摇头。 “你好,请让一下,你好,请让一下。” 刚刚办完安置手续的梁尔白侧身从狭长的甬道通过,见到刚从战士宿舍走出来的谷剑秋急忙快步上前,敬了个礼,立正道:“谷大校,你好。” 谷剑秋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你那份报告我会找机会交给州一级的研究院,或者直接上报海棠内参。还有什么事么?” 梁尔白坚持要亲手交到四兵团指挥官手中的,是一份关于六欲天的原始心电报告记录,对研究和战胜这种充满侵略性的宇宙灵性有相当的指导意义。这应该是人类第一次截取到六欲天的原始心电,放在它们还没有感染太阳系的那几个月里,称得上是战略级别的重大发现,可在积重难返的今天,谷剑秋认为这份原始心电记录已经发挥不了太多作用。 “我听别的战士说,大迁徙的决议已经在人共会内部表决通过了?我们也投了赞成,这是真的么?” 谷剑秋有些意外消息传播的速度,但是也没有遮掩什么,坦然承认道:“是真的,这是对母星幸存人类的统一安排。一百二十个小时以后,四兵团会发布广播,遵照人共会的命令,带领金城母舰逃离地球。在荧惑古星的兵团基地落地休整。然后跟随大部队向奎木狼星宿,据说那儿还没有六欲天爆发的迹象。 梁尔白当即抢道:“金城母舰成功升空的机会非常渺茫,那玩意儿不会让我们跑掉的。” “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问题了。” “我想申请和你们协同作战。” “我们的作战机型非常紧张,没有多余的匀给你,难道你要拿着冲锋枪和六欲天作战么?” “我可以做战线侦查员,我有2级天官的证书,完全可以胜任。” 过了一会儿梁尔白又补充道:“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 梁尔白的语气非常坚定,谷剑秋也没再坚持,他对身边的战士说道:“你带他去侦察连,问问那边缺不缺人。” 梁尔白长出了一口气,对谷剑秋鞠了一躬:“谢谢您。” “走吧。” 战士对梁尔白招招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老远,直到拐了几个弯,梁尔白才悄悄问:“我听说,谷大校是5级天官,只不过没拿到斗母宫的认证,是不是真的?” 战士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反正不觉得旧长安那些将星比我们谷长官要厉害。” 梁尔白望向天空,发白的月亮缺了一大块儿,剩下的部分也千疮百孔,像是一块被老鼠蛀空的奶酪。它已经高居天穹,但是天空依然明亮刺眼。 她不无感叹地说:“如果谷大校真的是5级,在天市垣远征失败后的今天,他也许是人类最后的5级天官了。” ------------------------------------- 金城古舰,舰长室。 3d沙盘上的大陆板块像是摔碎后勉强拼凑的模型,随处可见的巨大裂痕中插着许多标记红旗。 “我们脚下这块古老的大陆板块状况非常不稳定,用不了多久,亚洲也许会裂成两半,到时候我们要么葬身海水,要么被抛到太空上。留给金城古舰升空的时间并不多,” 谷剑秋望向沙盘上或明亮,或暗淡的标记红旗,指着裂谷上最大最鲜亮的那一只问道:“如果四兵团能拖延住攻坚目标的干扰,金城母舰有多少把握升空?” “对不起,我不能信口开河,我只能说,要看这个窗口期有多久,而且……” 而且这代表四兵团被母舰抛弃,所有战士都会死在这片摇摇欲坠的土地上。 对方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 谷剑秋似乎没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只是聚精会神地对着沙盘比划着什么。 “大校,指挥中心有急电。” 太阴古星? “接。” 战士快步走到通讯面板前,接通了了太阴古星的立体投影。 张挂数面各异旗帜的会议室内,一个胸前挂满勋章的金发军官向谷剑秋敬礼。 “你好,谷大校。” “你好,长官,我正要向作战中心汇报四兵团掩护金城母舰撤离的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的事先放一放。” 对方的海棠语格外标准:“恭喜你,大校。从现在开始你被提升为人共联军将星,在所有的人类国家享受少将的待遇和荣誉。指挥中心有非常紧急的任务交给你。请你立刻驾驶武备编号0051,前往海棠首都近郊的渔阳太空港待命。” 谷剑秋双眼眯了起来:“那四兵团和金城市怎么办?” “海棠军方会另外安排人手接手四兵团的协防任务,” 哪还有人手…… “胡闹,这是拿金城五百万人的生命开玩笑。” 谷剑秋的激烈语气让军官十分意外,但他随即强调:“这是命令!” 谷剑秋脸上不知何时裹上了一层薄霜,半天他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去你妈的,洋鬼子。” 对方显然听懂了,他瞪大双眼,露出了一个震惊,愤怒夹杂一点委屈的神色,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旁边。 “咳咳,剑秋,是我。” 另外一块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中是个亚洲面孔的男性,青年面容,两鬓斑白。 海棠最高军事长官,杨奇凤。 两人几乎同时入伍,有快两百年的交情,都是海棠军界的元老人物,可今天的军职和地位却天差地别,不得不说有些讽刺。 “这是组织的决定,服从吧,英凰也很想你。” “去你妈的。” 谷剑秋浑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 杨奇凤皱起眉头:“你总是这样,你这样的性格根本没资格做将星,国家连大校的军衔都不该授给你。谷剑秋,你就该一辈子做大头兵!” “你可以自己乘神机来金城宣布这个决定,把我一撸到底。” “这不是吵架的场合。” 杨奇凤缓和语气:“人类需要你,自从天市垣远征失败,我们已经没有几个5级天官了,也许你就是最后一个。退下来吧,你有更重要的使命。” “人类曾经拥有上百个5级天官,他们做不到的事,我一样做不到。但我能把金城市五百万人活着送出母星。这才是我的使命。” 谷剑秋的固执程度完全超过了人共会成员们的预计,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拉锯战中,所有人都对谷剑秋束手无策,现在的人类组织,还有什么能威胁一个孑然一身的5级天官呢。 “你这样才是懦夫的表现,知道么,剑秋,你这样才是懦夫。” 杨奇凤的语气有些颤抖:“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惜我们都没有时间了。要不要见见英凰?” “不用了。” 谷剑秋脱口而出,但说完又隐隐后悔。他总是收不住自己的脾气。 杨奇凤有些失望,随即叹道:“随你。” 他用别国的语言和其他人说着什么,会议室里爆发了一阵短暂而急促的争论,最终缓缓平息。 杨奇凤的最后一句话让谷剑秋的脸色为之一松。 “汇报你的作战计划吧,荧惑古星的主基地,已经准备好收容金城母舰。” ------------------------------------- 一百二十个小时后。 脚下这座恢弘的古舰是数百万人赖以生存的希望,谷剑秋突然失去了这样沉重概念的实感,他只能从古舰指挥室传输过来的镜头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橙色休眠舱中确认这一点。 回想起杨奇凤的话,谷剑秋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苦笑:“人类最后一个5级天官……听上去真像个逃兵啊。” “谷大校,时间到了。” “嗯。” 谷剑秋从口袋掏出一罐包装花花绿绿的喉糖,摇晃了一下才发现铁罐已经空了,他把装喉糖的铁罐子揣回了口袋,犹豫了一会才问身边的战士:“有烟么?” 战士摸摸口袋,急忙递给谷剑秋一支卷烟并替他点火。见他熟练地吐了个烟圈才笑道:“长官,认识您这么久。从来没看过你抽烟。”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为了挣钱下过两年矿,害了肺病。你也知道,天官最好不要做器官移植手术,所以一直保守治疗,烟也戒了。不过今天无所谓了。” 谷剑秋嘴上这么说,结果吸了没几口就剧烈咳嗽起来,他有点懊恼地把烟掐灭,登上了独立飞行舱。 序三:最终决战 过去被称为刘家峡水坝的工事建筑此刻已经完全干涸,独立飞行舱掠过水坝上空,能看到人造湖下面伫立着许多形态各异的大型作战器械,其中不少已经报废无力再战,战士们把当中完好的构件拆卸重组,只留下这些再难以回收的钢铁造物。 满地巨大的机械残骸尽头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巨火,那正是处于待命状态,谷剑秋驾驶的作战神机。只见两片收拢的火焰羽翼高耸入云,以梭子形状包裹着一架完整的神机,蒸腾的火焰背后,机体的轮廓像是在水中一样波动着。 随着独行飞行舱没入巨火,笼罩机体的雪色的羽焰缓缓褪下,首先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机身背部,以脊柱状排列的二十一颗雪花状火焰排出口,整体机身呈雪白色,机体以环抱的姿势依偎在四片银色的翼装下,头部的构造覆盖菱角分明,白底红边的焰状装甲,上身素色的肌肉轮廓显得有些消瘦,黑色神经束拧成矫健的腰身…… 王级别神机,隶属甘宁州第一野战军第四兵团,列入古海棠最高遗产法案,人共联军武备编号0051:姑射神人 进入驾舱的谷剑秋收拾心情,按下甘宁州兵团频道的发声器:“这里是金城母舰,我是甘羊州第一野战军第四兵团参谋长,我叫谷剑秋。依照人共会在2091年颁布的重大战役临时指挥条例第一百二十三条,一百二十四条。我现在依法取得第四兵团的指挥作战权,并执行掩护金城母舰撤离母星的任务,请求4级以上的天官协防。” 频道里一片死寂。 谷剑秋面无表情地切换到整个西北地区的兵团频道,再次重复:“这里是金城母舰……” 依然是一片死寂。 泛亚洲频道…… 死寂。 谷剑秋关闭了兵团频道。 姑射神人微微下垂的头颅突然抬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眶中燃起了两团青金色的火焰。 天上中的暗红色逼近了,滚动的乌云层层散开,宛若泛起涟漪的黑色大海,浓郁的腥气笼罩大地,金城母舰的点火显然惊动了什么。 战线观察员的火力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六欲天的心电反应,一个,两个……绽放的红点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挤满了屏幕。 观察员咽了口唾沫,向作战频道中喊话:“东线裂谷出现大量心电反应,坐标是xxx.xxx.xxx附近。” 所有人屏息以待,这是决战的时刻。 谷剑秋的古代型神机背后二十一颗火焰排出口一齐轰鸣,爆发出万钧动能的白色装甲顷刻间冲天而起,背后狭长的尾焰蔓延超过两百公里,几乎一瞬间就把充斥裂谷的心电反应统统掐灭。红彤彤的屏幕瞬间为之一空! 然而如此爆裂的毁灭火力仍没有遏制住六欲天的攻势,火力屏幕上反而跳出了一个更为醒目,红的发黑的涟漪,根本不需要观察员播报,所有战士眼中的天空此刻已经完全被暗红色占据。 制高点的舰长室能看清那暗红色的事物全貌:一张无比庞大的面孔拔地而起,先是乌黑的发髻和额头,之后是微眯的丹凤眼不断拔高,紧跟着是高耸的鼻梁,最后是红艳艳的嘴唇,细长的脖颈……直至能平视古舰,这是一张暗红色肌肤,恬静高贵,无可挑剔的美人面孔。 足穿豫南,翅掀长安,面抵甘羊,以无可匹敌的姿态穿破地球表面,占地面积超过四百万公顷,相当于三个金城市相加,甘羊洲第一野战军最高攻坚目标:鬼子母正面。 无数黑蓝配色的服役机型在这一刻腾空而起,一齐刺向暗红色的天空。 姑射神人喷出的两道白色焰羽绵延炽烈,犹如一柄雪亮的匕首朝鬼母逼近,鬼母突然睁开双眼,姑射神人顿时暴露在鬼母巨大湖泊般的眼球下,高达两百米的复合装甲神机这一刻居然显得如此渺小。 受到刺激的鬼子母咧开红唇,嘴巴一直咧到脖子后面,山脊般层层密布的倒竖尖牙顿时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谷剑秋的耳边突然发出轻微的震动,信号显示来自太阴古星,在作战会议做出那样决绝的回应,指挥中心不会对谷剑秋的行为再做干预,除非是…… 谷剑秋有些恍惚,手指不自觉摁下了接听。 一个明艳而愤怒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谷剑秋,你个王八蛋……” 通话随即被切断。 谷剑秋发觉自己高估了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充沛的情感正一波波冲刷他的神经。他用手拨开广播的开关,试图用别的声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亲人蒙难,怒火三千丈;闯敌阵,斗群魔……” 耳边的京剧演员发出中气十足的怒吼,眼前的鬼子母不安地晃动着。大地震颤开裂, 四兵团的翼式神机战斗群和鬼子母交火的一瞬间,地面火力也在一瞬间全部倾泻出去,泛滥的火焰涟漪连绵不绝地在鬼子母身上炸开,强烈的晃动和光热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 谷剑秋的面前是一片尸山血海,鬼子母交错的利齿间挤满了钢铁残骸和人类的残肢断臂,甚至依稀可见谷剑秋熟悉的面孔,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似乎透过密封机舱扑面而来,男人对眼前的血盆大口无动于衷,控制姑射神人径直冲进了鬼母的右眼中,顿时掀起了一场足以在太空观测到波动的巨大火浪。 “霹雳一声春雷响,平原上谁不晓……” 穿过无数坚韧的血肉,谷剑秋的视野已经被红色模糊,炽烈的高温炙烤着他的作战神经束,不知道过了多久,谷剑秋的眼前终于为之一空! 姑射神人自鬼子母的后脑穿出,机身被溶解难以辨认的一团,谷剑秋已经动弹不得,他的视野难以确认战况,巨大的动能促使机体和他向太空飞去。 穿过稀薄的大气层,谷剑秋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七零八落的太空垃圾,包括混凝土,天然砂石,干枯的树木,以及大量的尸体,其中有靛蓝色的明王,龙,天使,巨大的婴儿,更多的还是浮涨难辨,面目狰狞的普通人类。 直至残破的姑射神人动能耗尽,谷剑秋所处的高度已经可以俯瞰整个母星。 甘羊州的战火依旧燃烧,谷剑秋的耳边却出奇的安静…… 原本蓝白相间的星球被活生生咬了一口,甚至露出了红滚滚的地核,几个原本的大陆板块相互挤压直至破碎,海水的边缘迅速蒸发,露出干枯龟裂的岩层,明灭不定的红色疤痕正在地球表面缓慢而坚定的蔓延,某些深邃裂谷中,猩红色的地幔碎屑喷涌而出…… 绰号宇宙癌症的六欲天,自地核孕育而生,沐浴七千度的铁镍溶液成长,以的姿态以及纯粹的毁灭欲望穿破地球表面,吞噬一切。 只有在这样宏观的视角下,谷剑秋才深刻地认识到,即便击败六欲天,这颗被摧残殆尽的母星也不再适合生存了。人类的末日,近在咫尺。 姑射神人的目光投射到遥远的太阳中,穿过炽烈的太阳光斑,谷剑秋看到了更多难以表述的影子正在蠕动,这颗尚算健壮的恒星害了和地球一样的“病”,和光斑背后那些未知的黑影相比,甘羊州的鬼子母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真冷啊。 这是谷剑秋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第一章 家人,臂铠,狗场。 谷剑秋睁开了眼睛,刺眼的白灯一时模糊了他的视野。剧烈的耳鸣和脑中混乱的记忆碎片叫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 “哥?” 正捂住胸口深呼吸的谷剑秋抬起头,弟弟谷天宇光脚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干瘪的身体露出肋骨,正不安地抿着嘴唇盯着自己。 谷剑秋平顺呼吸,回答道:“我没事,把鞋穿上,给我倒杯热水。” “哦。” 谷天宇快步跑开。 “剑秋,剑秋,你又做噩梦啦?” 母亲的声音隔着水泥墙传来。 谷剑秋强打精神,提高了嗓门:“我没事,妈。睡觉翻身,没注意掉下去了。” 他接过谷天宇手里滚烫的开水,揉了揉弟弟的满头碎发:“去睡吧。” 目送弟弟离开,谷剑秋一口气把水喝干净。扯掉身上洗到掉色的蓝色毛毯,翻身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然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纷冗的记忆碎片潮水般涌来。 鬼子母,涌动的翼式神机,太空中漂浮的尸群,烧成残骸的姑射神人。 那不是梦。 他本来已经在冰冷的太空中昏死过去,结果苏醒过来就到了这儿。 两百年前的旧海棠,两百年前的谷剑秋。 今天是一八八四年五月二日。自己二十一岁,是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的两年生,家中有兄弟和姐姐,母亲瘫痪在床,一家五口人挤在江宁市天人坊一间六十平的旧洋楼里。 上个月十号,哥哥谷西楼被人打死在鸡鸣寺街口,尸体倚在画满天女和佛陀的老旧手绘墙下面,成串的血珠从他湿漉漉的发丝末端滑落,和被开膛破肚流了满地的肝肠一起汇成大片的红泊。 那一幕谷剑秋终身难忘。 三个月后,天人坊突发火灾,火势绵延烧光了整栋楼,除了凑巧不在家的谷剑秋,母亲和姐弟三人都死在大火当中…… 以前谷剑秋不止一次怀疑,那场改变自己人生的火灾,和哥哥的死有关系。但是那个年代实在太过混乱,海棠的土地上到处在打仗。过去这么多年,谷剑秋费了很多心血,只查到谷西楼的死,可能是本地一位绰号龙皮太保的江湖大亨授意的。 可那个龙皮太保在谷西楼死后没几年,就在大移民的浪潮中坐上了去辰极古星的飞船,结果半路死在了船上,谷剑秋的线索到这儿也就断了。 思绪至此,谷剑秋又想起一件别的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高低床的下铺底下拎出一对沾有血迹的臂铠。 这副臂铠大概有十五公斤重,整体呈青黑色,结构不甚精密,但用料很足,最鲜明的特色是手指和手掌连接的关节部分安装有暗红色的轴承,手肘用不知名的油亮皮革包裹,上面还用白色印刷体写着“紫精重工”的字样。 从外表看上去,这就是一对用来碎石的基础工业臂铠,生产厂家是当时名噪一时的民族资本“紫精重工”,造价大概两千块。这类开矿臂铠的使用门槛低,只占用两到三个基础心电,身体健全的成年男性都能负荷,在江宁打矿的矿工基本都用这个, 同时,这对臂铠也是谷西楼留下的唯一值钱的遗物了。 谷剑秋双手捧起其中一只把玩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对在前世陪伴自己拼杀过最艰难日子的“伙伴”,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居然如此沉重。 前世的谷剑秋有过好几年流浪街头,连饭也吃不上的日子,但是念及是谷西楼的遗物,谷剑秋从没有动过变卖这对臂铠的想法。 这是谷剑秋前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他将这对臂铠戴上,五指插入冰冷触感的金属指节中,深吸了一口气,只见咔的一声脆响,肉眼可见的蓝色电流在谷剑秋的手指间窜动,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想用右手拿起水杯,结果刚一用力,玻璃水杯就被捏碎了。 “完全不行。” 谷剑秋皱起眉头,想真正启动这对臂铠,最少要占用到十五个基础心电。从刚才的结果看,谷剑秋估量自己现在的基础心电大概在五到六之间,远远不够发挥这对臂铠的真正威力。 “剑秋,还不睡呀?” 是大姐的声音。 “就睡了,姐。” 谷剑秋有些无奈,但还是把臂铠收起来,关了灯,乖乖睡下了。 第二天吃过饭,谷剑秋把碗筷盘子收拾干净,和大姐和母亲打了声招呼,一早就出了门。 他走出狭窄的胡同的时候,回头仰望了一眼天人坊,黑压压的二十几层楼房张挂各式艳丽的牌坊和衣服,两栋楼之间距离甚至不足以让成年男子张开双臂,各家各户接电灯的线路胡乱缠绕成一团挂在窗户上,有的线路老化已经露出内芯,一眼就能看出火灾隐患。 等条件宽裕些,还是先搬出来吧。 谷剑秋心想。 ------------------------------------- 江宁是海棠数一数二的海港城市,航运发达。毗邻港口的旅馆街更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无论是大洋彼岸的花旗人,自诩能代表人类意志的鸡黎人,乃至和海棠地缘摩擦不断,百年以来爆发过多次战争的金菊人,在这儿都见怪不怪,甚至是来自遥远宇宙的天人,偶尔也能看到。 街上的旅店,酒楼,茶室,武道场,剧社让人应接不暇,更有号称当时远东第一销金窟的逸园狗场,是许多来江宁的客商都津津乐道的赌窟。 谷剑秋走在林列花坛和宣传牌的宽敞大街上,目光不自觉瞥向马路边上大幅的少女海报:姣好的面孔,蓬松的长发,绣牡丹花的苏派黑色旗袍,下面用醒目的印刷字体写着:“热烈庆祝《海棠英烈传》创下续演五个月的剧场记录。本次终演日期新元历一八八四年五月二十日,名伶霍艳灵约您共聚江宁剧艺社,不见不散。” 然而画着漂亮女人的海报下却是门可罗雀,反倒是江宁剧艺社对面,一张用夸张的花旗小人画风格印刷的大海报前,围着大把议论纷纷的老百姓。 海报上画着一只后肢突出的棕色花旗犬,对面是个手持链锯单刀,裸露出一身腱子肉,背后纹着青色虎头,目光平静的络腮胡子,一人一狗摆开架势左右对峙。 画上的花旗犬经过明显的手术改造,双眼连同上颚骨全被银色的金属覆盖,右眼的位置换成了一块荧红色的水晶,前胸部分的皮毛下露出几条红绿色的线路,一只前肢也被换成更加锋利的钢铁构件。 标题用醒目的红色写着:“义殖杀人比特犬对战天官预备役武道家!鹿死谁手?” 第二章 龙皮太保,画龙单兵,新六校 “要胡师傅和狗打,这不是羞辱人么?” 有个脚夫打扮的男人指着海报大声呵斥。 “胡师傅签了生死状,龙皮太保是想要他的命啊。” “明摆着草菅人命,官府就不管管?” “我听说逸园狗场里面还有水师提督常仑的干股,谁敢管?” 斗狗是这几年是海棠最火热时髦的搏戏,由花旗国传入,没几年就在国内落地生根,催生出庞大的产业链,许多热衷此道的达官贵人不惜花费重金,从花旗本地购置斗犬,聘请改造医生给自己的爱犬做手术,狗经和各种武装义殖的参数也成为上流社会津津乐道的谈资。 江宁作为海棠花旗商品最大的贸易港口,斗狗和动物义殖改造技术很快兴盛起来,后来又发展出斗狗彩票,许多本地大亨借此大发横财,那位龙皮太保正是其中之一,眼前这座逸园狗场,就是他办起来的。 人群交头接耳,大多数老百姓都义愤填膺。挤在人群中的谷剑秋听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广告上打出的招牌是天官预备役,但是谷剑秋知道,天官从来没有预备役这种说法,民间所谓的预备役一般是指二十个标准心电以上,这是斗母宫规定1级天官准考资格的标准。 二十个标准心电,这距离正牌的天官当然天差地远,可比起现在的谷剑秋的心电水平是要强上不少的。何况那位络腮胡子能被称作师傅,说明他是海棠武道协会的正式成员,已经有了开馆授徒的资格,在江宁少说也有几十个徒子徒孙,不是什么没有跟脚的愣头青,连他都要被那位太保逼着和狗打擂台,龙皮太保的名头不是白叫的,更别说逸园狗场后面可能还有一位从二品的水师提督,谷剑秋知道自己要调查哥哥的死因,必须慎之又慎…… 当务之急,是要把心电提高到十五个基础单位以上,能初步启动哥哥谷西楼留下的那对臂铠。 当今的人类世界,练武和冥想是提升自身心电水平历史最悠久,也相对简单的方式,比如海报上那位纹虎头的胡师傅,他本来就是多年浸淫少林八发门功夫的练家子,所以才会有异于常人的心电水平。 谷剑秋作为前世的顶级天官,自己手里就有不下四五种领先这个上百年的武道口诀和练打法,单凭这些,他也有把握在半年之内把自己的心电水平提高到十五个基础单位。 可这对他来说,还是太慢了。 一个月,谷剑秋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在一个月内达到十五个基础心电。 走到旅馆街的最中央,谷剑秋终于在一面洋灰墙前停了下来,眼前开裂的墙皮上糊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纸: “洪圣武馆招聘陪练武师,包吃住每月一千五百块。地址……” “零基础心电开发,执照天官培训,保证金十万,学期满学员心电不满8.0全额退款。” “凤塘矿场招收临时工,当日上岗免押金。” 谷剑秋把皱巴巴的广告纸铺平,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越过许多无用的信息。终于在角落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画龙单兵招收柜员,要求帝国新六校两年制以上学凭,月薪五千,地址……” ------------------------------------- 走进这家旅馆街胡同里,店面不足三十平的画龙热兵,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高挂的鹿角,两边的陈列墙上挂满了各式枪械和其他不知名火药装置,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火药和枪油味道。装修不像是海棠人开的店,更像是花旗人的风格。 “这家店只招待外国人和新军军官。小伙子,你走错地方了吧。” 谷剑秋刚一进门,熊皮沙发上的老板把脸上的帽子一摘,笑眯眯地盯着他。 这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看上去很和气,发色和五官都和海棠人无异,口音也相当标准,甚至带了点幽州腔,但蓝汪汪的瞳孔和手臂上粗重的汗毛无一不显示出这是一名混血儿。 “我想我没走错。我想应聘这家店的柜员。” 谷剑秋不卑不亢地点头致意。 “哈哈哈,我们好像是贴了广告……” 老板打着哈哈站起来,从柜台上随手摘下一把步枪,丢到谷剑秋怀里:“认识这玩意儿么?” 谷剑秋只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m9加兰德速射型,鸡黎人的皇家兵工厂在本世纪产量最高的爆弹步枪,占据十个标准心电。” 老板这才有点惊讶看了谷剑秋一眼。 谷剑秋摇摇头:“我在大学堂的兵事讲习陆士英任过江宁火器营的管带。这点枪械知识对我是小意思。” 老板捏着下巴打量谷剑秋:“你读过讲武堂?南洋武备?” “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 老板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师范学堂?” 谷剑秋仍旧有条不紊地回应道:“博物科的知识正适合这份工作。江宁师范和南洋陆军都是帝国新六校,符合招聘要求,我们学堂的总讲习路逸是航行过天市垣的3级天官,他比任何南洋武备的博物讲习都要出色,何况南洋武备的毕业生,怎么会来当一个花旗私人武装公司的远东柜员呢?” 所谓帝国新六校是两江总督魏光熙督办,号称为了培养适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人才,集帝国三十年赋税兴办的六所新式学堂,新六校确实为后世海棠的各行各业培养了许多人才,锐意勃发的新学势力也一扫帝国千年来积弊之旧作风。至于后来新六校的学生们因为各自保皇和共和的立场彼此决裂,甚至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就是后话了。 老板没被谷剑秋的话打动,而是摇了摇头,突然他眼前一亮,转而问道:“你们博物科有没有教过改造义殖的手术?” “教过。” 谷剑秋大言不惭。 “跟我来。” 老板拉着谷剑秋穿过店面后面脏乱小跨院,走进一间飘着酒精味儿的潮湿房间里,指着笼子里一只奄奄一息的改装斗犬:“治好它,这份工作就是你的。” 第三章 细犬,手术,几乎全新 这是只血统纯正的山东细犬,是一种海棠本土的猎犬,它的头颅狭长,毛发呈棕红色,后肢长而发达,肉趾上方生有一簇长毛。从外表看不出它接受过什么义殖改造的痕迹,和普通的细犬一般无二,只是下身浸在一片干涸的血泊中。 听到有动静,窝在铁笼的细犬抬了抬眼皮,湿漉漉的眸子望了老板一眼,随即闭上了双眼。 老板掏出盒雪茄,从里面抽了一只:“你们江宁师范的博物科教不教相狗啊?” 谷剑秋摇摇头。 对方指手画脚地炫耀道:“这只狗的品相就叫脚踏红云,按咱们海棠人的相狗术,是顶级的斗狗,我买它花了足足花了四万块,本来指望能大赚一笔,谁知道首秀就碰到那只杀人比特……” 他剪掉雪茄一头,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哝:“狗日的花旗鬼子没人性,做人狗杂交配种,早晚遭天谴。” 所谓花旗商人做人狗杂交,是花旗本土犬种大规模引入海棠后的流言,因为花旗犬的心电上限比海棠本地的斗犬要高很多,几乎和成人相当,血统纯正的比特犬心电可以达到六到七个标准心电,可以做非常夸张的义殖改造。久而久之,老百姓就传说,花旗的狗是非法的人狗杂交实验出来的,所以才这么厉害。其实这种传言荒诞不经,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但输红了眼的赌徒们可不管这些,谣言反而愈演愈烈。 这位同时拥有花旗和海棠两国血统的热兵老板用标准的幽州腔骂了三四分钟的“花旗鬼子”,却依然滔滔不绝,谷剑秋不得不打断他:“我想先看看伤口。你能不能把它抱出来?” 老板看了一眼手里的雪茄,又看了一眼笼子里皮毛被血污沾染的斗狗,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自己动手吧,放心它不咬人。” 谷剑秋无奈,从角落拿起一罐密封包装的罐头,扳开拉环,从里面抓了一把鲜红的肉糜,递到猎犬的嘴边,等它小口吃完,才打开铁笼,把这只受伤严重的猎犬抱了出来。 谷剑秋敢夸口,当然不是一点依仗都没有,在后世的人类战争中,战争义殖改造已经相当普及,基础的义殖植入和急救手术,成为纳入新海棠军官训练考核的重要科目,谷剑秋自己也为战友们做过多次的战时急救,经验还算丰富。 这只细犬身上的伤口一共有三道,一长两短,从腰背斜下蔓延,直径足有三十多厘米,谷剑秋拿起桌上的无菌弯钳深入伤口,发觉伤口比外表看上去要深得多。他脑海里不由闪过杀人比特那双金属利爪。 “伤口太深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觉得你还是送到专业的犬造士那儿比较好,只要把受伤的部分内脏置换掉,再做缝合,救活的概率很高,不过这只斗犬的肾脏严重损伤,如果替换掉原生的肾脏和一部分阑尾,这只狗的心电就只剩下不到两个,以后不可能再承受任何改造,也不可能再上斗狗场了。” 老板本来对谷剑秋还有些怀疑,听到谷剑秋的话和那些犬改士的判断一般无二,脸上表情才松弛了一些,摆摆手说道:“你就说你能不能治吧?送到医院上了手术台就要五千,心电复苏和药费另算,赌场的犬改士也便宜不了多少,这年头给狗做手术比他妈人都贵,我前前后后在这狗身上花了五六万,不能上狗场,我还要再搭钱?” 他压低声音:“实在不行,你用点药,把伤口随便缝缝,外表看不出来,能让它蹦跶蹦跶就行,我联系好了下家,倒把手把狗卖掉,我还能止止损。我这儿手术设备齐全,消炎,镇静,排异的药物都有,你能办到,我不但雇你,再给你包两千块的红包,怎么样?” “死了怎么办。” “包赔啊。” 谷剑秋似笑非笑地盯着对方。 店老板一瞥嘴:“死了算我倒霉,这总行了吧?” “一言为定。设备呢?事先声明,我只有六个心电,还是基础型,高级的手术设备我用不了。” “不是什么大手术,用不着太贵的设备。” 老板猛吸了一口,把手里的雪茄掐灭,从外面推进来一个一米多高的改造手术台,拿手指关节敲了敲钢架:“波士顿设备,正宗花旗货,几乎全新,五个基础心电就能操作。你会不会用?” 谷剑秋走到手术台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基本就是老式义殖改造台的阉割版,只能做简单的植入和缝合,上手难度并不高。 谷剑秋拿起台上两只电贴环,分别扣在自己的左右手腕上,同时打开手术台上的辅助电源,他感到一股激流涌过胸口,手术台上的信号灯顿时冒起了绿光。 谷剑秋心念一动,手术台一侧的臂爪突然抬起,在谷剑秋面前匀速转速起来, 电动钳完好。 针筒在轻微的电动声中前后推动,注射计量谷剑秋也立即了熟于心。 注射器完好。 无影灯…… 两只八灯的无影灯绽放出强光,突然撕拉一声,其中一只无影灯的灯芯冒出明黄色的火花,顷刻间灭了一多半,好半天也没有动静。 谷剑秋望向热兵老板,苦笑道:“几乎全新哈?” “上次明明没问题的。” 老板脸上有点挂不住,过来摆弄了一会儿。 “我凑合用吧。应该没问题。” 谷剑秋忍不住打断了老板的施为,把猎犬抱上了手术台,注射麻药后,正式开始手术。整个过程猎犬表现的非常萎靡,似乎知道谷剑秋没有恶意,也可能是没了反抗的力气。 当电动镊撑开伤口,谷剑秋终于知道了这只看似普通的细犬接受了什么样的改造,可以清楚看见,这只细犬的骨骼,并非是正常的骨白色,而是在血管和肌肉组织中间呈现出一种碳素黑色。关节之间还有蓝色的信号灯,正跟随猎犬的呼吸闪烁不定,似乎马上就要熄灭。 按照热兵老板提供的改造记录文本,这种黑色的人造骨骼,可以极大增强斗犬的抗击打能力和反应速度,在斗犬能适用的改造手术中,是最昂贵的那一种,加上海棠细犬本身价格不菲,他确实是花了血本。 第四章 六欲天,抵押,巨款 手术的过程非常枯燥和血腥,老板开始还伸着脖子看两眼,后面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拉开栅栏门到外面抽烟去了。 谷剑秋面无表情地站在手术台前,用肉眼观察着麻醉药和抗排异药的输入剂量,各色医用的钳剪钩束上下翻飞,清创,摘取,术部切口,供体植入,血管缝合,连谷剑秋自己都惊讶于手术过程的流畅,以自己目前的心电量,能如此精准的控制这类医学专业设备长达一个多小时,即便是最基础型号的,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一直到手术最后的心电复苏阶段,谷剑秋居然感觉不到一点疲劳,甚至觉得精神饱满更胜从前。 他长出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接下来的心电复苏是整个手术最简单的部分,原理类似物理性的心脏电击除颤,利用改造士的外来心电对改造犬类的大脑和心脏进行刺激,使其适应新植入的义植器官。操作简单,没有什么难度,只要仪器合适,连谷天宇这样的高中生也能轻松完成。 嘀。 谷剑秋按动按钮。 刺啦~ 整个手术台表面冒起了一阵细小的明黄色电火花,没等谷剑秋反应过来,强烈的电流瞬间将手术台,台上的细犬,连同他自己包裹起来,那股电流并非寻常的明黄色,而是一种红蓝黑交融,充满了邪恶的色彩,让人想起被污染的油泊,令人不适。 一只无影灯过热炸裂,尖锐的玻璃碎片擦过谷剑秋的太阳穴,血如同鲜红的小蛇蜿蜒流下,谷剑秋暗骂一声晦气,强行拔下左右手上的电贴环,往后倒退了五六步,手术台上的所有指示灯已经全部熄灭,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刚才是怎么回事? 谷剑秋阴着脸,方才那种独特又熟悉的心电,让他的心瞬间沉落谷底。 六欲天。 听到动静的老板推门进来,嘴里的雪茄上下摆动:“搞定了。” 他鼻子耸动了两下,摘下嘴里的雪茄,几步走上前,围着手术台又摁又敲,嘴里咕哝着:“你到底行不行?”说着翻弄着手术台上的细犬,发觉这只改造犬的创口已经缝合完毕,呼吸也平稳了很多,顿时喜上眉梢。 “……” 谷剑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伤口不深,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止血,他拿起桌上的印压“康普”字样的红药水,拧开瓶盖用棉签沾了沾,一边抹伤口一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随时可以。咳咳,你的毕业学凭带了没有,我要做个登记。” 谷剑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江宁师范学堂的毕业学凭,最后摩挲了一下上面金色的烫花,然后伸手递给了对方。 “我想预支点薪水。” 老板皱着眉头去接:“多少啊?” “六万块。” 单兵店老板这才把视线从学凭证书移到了谷剑秋的脸上:“你说多少?” “六万,我一年的薪水。” 老板上下审视着谷剑秋,又凑到他肩膀前使劲儿嗅了嗅,发觉没有什么鸦片酊的味道,于是似笑非笑地说:“可以,不过你的学凭要抵押在我这儿,两分利。什么时候还上钱,什么时候把学凭拿走。” 老板说着话,就要抽走谷剑秋手里的学凭,但却没有抽动。 “抵押可以,利息免谈。” 老板故意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只能给你四万。” 帝国新六校的毕业学凭,在黑市是非常紧俏的商品,因为封页上有工艺复杂,且烫花用料是极其珍贵的宇宙金属,所以很难仿造,许多来自边远古星的不学无术的矿二代,就非常乐意几万块钱,给自己买一张新六校的学凭装点门面。或者以此欺骗自己远在天边的父母。行情好的时候,一张南洋武备学堂的毕业学凭,可以卖到十几万的高价,即便是谷剑秋毕业的师范学堂,价格一般也不会低于四万块。 谷剑秋还是摇头,看老板还想说什么,他抢白道:“帝国一直有规定,对外国单兵采购的订单,数额在二十万元以上,必须经由正牌天官做担保的单兵店,否则不予审批。但是江宁新办的装备制造局采购条件就宽松得多,只要有一位新六校的毕业生在职,并且愿意用自己的学凭做抵押,就符合书面程序。六万块,我保证五年以内不会来拿这张学凭。” 老板抿了抿嘴唇:“江宁的装备制造局开办才一个多月,你的消息很灵通嘛,你从哪知道这个的?” 谷剑秋做出一个窘迫的神色,支支吾吾了一会才说:“装备制造局的厂办崔日昌的大公子,是我的好朋友,我从他那听来的。” 崔寿祺,江宁望族,字冰壶,新学代表人物,交友广泛,出手阔绰豪爽,有南国四公子之一的美誉。出资兴办过一些民生方向的重工企业,后来因为一些过激言论,死于当权派的暗杀。 谷剑秋前世和这人交情不深,最深刻的印象自己参加对金菊人的黄海保卫战时,这个崔寿祺曾经来劳军,同桌吃饭的时候,因为两个人是同乡,说过几句话。 老板一拍脑门:“我明白了,你小子根本不是来应聘的,你是来卖学凭的。” “不,我很需要这份工作,只不过我确实碰到一些困难。” “你不抽鸦片?赌债?女人?” 谷剑秋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着。” 老板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拎着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包走回来,把纸包摆到谷剑秋面前。 “这里有八万二。两千是你的红包,八万算你一年的薪水。这份学凭,你就不要想拿回去了。我这儿不是当铺。你答应,拿钱,周一来上班,不答应,抽两千块走人。” 谷剑秋打开牛皮纸包,把钱细细点过,确认无误以后揣进兜里,仰头问道:“怎么称呼?” “汤姆陈。你叫我陈老板就行。” “老板好。没别的事我先不打扰了。周一见。” 谷剑秋快速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领一张工作证再走吧,来的时候我就被巡警盘问了一次。” 汤姆的心情显然不错,他又点上一根雪茄,从谷剑秋招招手,两个人离开了这间简陋的改造室,回到招待客人的大厅。他从自己柜台下面的杂乱的格子间翻出一张空白的工作执照,马虎地盖上钢印,丢给谷剑秋:“自己拍张照片贴上去。周一九点来报道。” 第五章 天人,心釉,剑袍勋爵 彼时的海棠,战争还没有波及到国内,物价尚算稳定。天人坊往北的亨元菜市场,一斤上好的五花肉卖到二十五块到三十块不等,街上顶着红帽子的巡警每月的薪水大概有四百块,普通小市民的收入还要略低于这个数字。 与艰难的民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知识分子和高级心电者高的吓人的待遇,拿谷剑秋毕业的江南师范学堂来说,一个六级助教,往往能拿到两千以上的薪水,冬夏两季各种补贴,也有大概四五百块钱,非常体面。至于大学堂聘请的各类教习,校长,更是动辄有过万的薪资!仅凭正当收入,不须几年便足以在江宁上等的地段买到一套三进的好宅子。 八万块,是许多人一辈子挣不到的钱。 走出画龙单兵的门店,谷剑秋蹙着眉头,满怀心事地走在旅馆街的十字街头,乍看上去像个刚失恋的男学生。 那种邪恶色彩的心电是什么…… 谷剑秋突然想起,在最终与鬼子母正面决战之前,当地心电研究馆的干事曾经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送来一份心电样本,尽管于战事已经没有太大帮助,但那种独特的心电波动,谷剑秋还是记录下来了。 和那份心电样本有关系么? 乃至于到了母星几乎毁灭的前夕,人类也对六欲天知之甚少,甚至于它如何传播也是一头雾水,念及这种几乎将后世极度发达的人类文明消灭殆尽的宇宙灵性的恐怖,谷剑秋心中升起了难言的烦躁。 正如是想的谷剑秋眼前突然被阴影覆盖,他昂起头,面前站着一个极为高大的人影,大概有两米二三,皮肤呈现一种剔透的晶蓝色,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色长袍,头发和连同眉毛都空空如也,脸上戴着一副价格昂贵的邪马尼镜片,很难判断年纪。 天人。 “我脸上有东西么?” 凝视广告牌的天人注意到谷剑秋的目光,低头微笑道。 吉祥,二十八宿中分布最广,最为强大的天人【佛陀】的一支,人类现在流行广泛的义殖技术,最早就来自吉祥人。 “对不起。” 谷剑秋点头致意,然后绕开了他。 对方也没有在意,似乎习惯了人类对他的目光,继续聚精会神地读着霍艳灵画报的宣传牌子。一身长袍的他伫立在十字街头的中心,仿佛雕像一般。 谷剑秋来到一家照相馆,花两毛钱拍了四张证件照,找老板要了胶水,贴在汤姆陈交给自己的工作证上,然后搭乘有轨电车一直到近郊的工业区,江宁的几家大型民机神机厂和冶金厂都建址在这儿。 寻摸了好久,谷剑秋总算走进一家挂着“三合心”牌匾的门前。 “您好,三合心铁厂。” 急忙有伙计前来招待,谷剑秋递出才做好的工作证:“画龙单兵的,我老板姓陈。要五百颗心釉管,两百公斤95%纯度的心釉生矿。能做么?” 这位伙计眨了眨眼,笑容更盛了一些:“您先喝口茶水,我叫我们经理过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个挺着大肚腩的中年男人擦着汗走进来,大声嚷嚷:“画龙单兵的陈老板是吧!五百颗心釉管,能做! “你好,你好。” 他进来就攥住了谷剑秋的手,察觉到自己手汗未干,又有些尴尬地抽回去,双手在胸前抹了抹,操着一口江宁本地口音:“不好意思,鄙人姓何,何再生,您怎么称呼。” “我姓谷,谷剑秋。” “谷老弟,你找我们就算对了!虽然三合心在江宁不是什么老字号,但是产品的质量,绝对不比任何一家冶金大厂差,我们的高炉和设备。都是花大价格从紫精重工买来的。紫精重工侬晓得吧?” 他红光满面拍着胸脯。 谷剑秋当然相信三合心的产品质量,这家冶金厂在未来的三十年里击败了享誉全国的海棠民族品牌紫精重工,一跃成为行业龙头,那位幕后老板更是成为江宁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足以留名海棠当代工业史,龙皮太保在那位后来号称“剑袍勋爵”的实业家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现在的三合心,看上去着实有些窘迫。 “我想看看样品。” 谷剑秋提出要求。 “当然,当然。来来。” 说着,何经理态度殷勤地领着谷剑秋来到了车间。 心釉是重要的神机原料,号称神机工业的神经中枢,几乎所有的神机制造,都离不开这种重要的材料,其主要作用是制造心电的传导束和涂层。比如上午谷剑秋操作的手术台,里面两只电帖环和内芯里的线路,都要用到这种名为心釉的材料。 不用说在江宁,冶金是彼时的海棠帝国对外的支柱产业之一。尤其是高纯度心釉的提炼,海棠的技术水平放眼人类各国也是数一数二。 尽管这些年花旗国和金菊国穷追猛赶,加上几颗古星原材料供应的不足,已经让海棠人类第一冶金国的名头摇摇欲坠,但上百年贸易带来的惯性和先发优势,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谷剑秋拿起一块心釉管握在手里。 “直径66mm左右,长度300mm左右。非常标准的民用心釉规格。” 他心里暗道。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谷剑秋脸上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怎么样?” “能炼出这种标准的心釉管,我相信贵厂有满足这笔订单的实力。” “那是当然的。” 这位经理脸上的笑容更盛,三合心是新办的冶金厂,啃不下那些老牌工厂的订单,反倒是这些有花旗背景的外来军工厂,三合心很有挖墙脚的机会,画龙单兵最畅销的外装甲骨骼系列,每一架都至少要消耗十几颗心釉管,这可是长流水的买卖。 “什么时候能拿货?” “两个月。但是价格方面,我们的标准和紫精工业一样,订金10%。怎么样?” 谷剑秋摇头:“如果这样,我干脆去紫精工业好了,为什么要来你们这?” “那您说多少?” “单价我可以不还,但最多订金5%,剩下的货到付款。” “这个……” 谷剑秋看也没看对方,又拿起了一块橙黄色的生矿打量起来。 “好。就5%。我这就给您下单子。” 何再生当即拍板,这个条件比他预想地要宽松太多了。 他冲手下的文员交代了什么,没过一会儿,文员拿着一张刚打印好的票据回来,交给何再生,何再生又双手递给谷剑秋。 “总价壹佰零捌万肆仟零伍拾元整。” 定金大概五万多,和谷剑秋预想差不多。 心釉这类制品的价格,一直随原料市场波动而涨跌,两个月后,谷剑秋凭这张票据和剩下的钱,就可以在三合心直接提货。 等待交接手续的间隙,大概一壶茶的功夫,何再生已经和谷剑秋谈笑风生,好像两人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何经理,我还有个要求。”谷剑秋指着这些样品:“这些我要拿回去给我老板验货。没问题吧。” “当然,当然。这是应该的,如果三合心出品有任何问题。你随时来找我,我给你留个电话。” 说着他抄了一张便签塞进谷剑秋的口袋。 谷剑秋察觉到口袋里除了电话号码,何再生还塞了一卷花花绿绿的钞票给自己,摸了摸大概有五六百块,一时间脸色复杂。 “谷老弟,有空打给我。” 何再生中气十足地拍了拍谷剑秋的肩膀。 告别了何再生,谷剑秋把价值五万块的票据收好,天色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算上赶回去的时间,刚好能赶上晚饭,一想到家人,谷剑秋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一时把烦恼都抛诸脑后,朝家的方向走去了。 第六章 报纸,朱丽叶,西楼之死 嘎吱作响的老式有轨电车在江宁街头穿梭,形色匆匆的人们挤满了座位,有的垂着头打瞌睡,有人则煞有其事端着一张夹杂海棠方块字和鸡黎字母的黑白报纸仔细端详。 谷剑秋一只手握着吊环,凭借黄昏的一点阳光阅读着对面老人手中的报纸的标题。 大罢工终结! 据本报消息,浩浩荡荡的江宁矿业工人罢工事件在本周五终于落下帷幕,日前,停产超过半个月的凤塘矿场对外宣布全面恢复开采,所有工人正常上工…… “铛铛铛铛铛铛~” 车顶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尖啸。 电车掠过各色精美的中西建筑,驶向一片低矮逼仄的老式洋楼群,最终停在一块绿漆路牌旁边,路牌上的白色印刷体已经褪色,依稀能辨认出亨x路的字样。 随着蒸腾的汽声,车门向两侧打开,谷剑秋走下电车,胸前披着单肩包,里面盛有他刚从三合心买来的心釉管样品。 …… “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了,西楼死的时候根本没留下什么钱!你不要再来了!” 上楼的时候,谷剑秋见到一个穿着黑衫,顶着毡帽的马脸男人蹲在自己家门口大口啃着猪蹄,门内传来了姐姐谷照雪愠怒的声音。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没钱呢?他……我应该有一份的,大姐,你帮帮忙,你看在西楼的面子上,你……” “你现在立刻走。” 门内的争吵越发激烈。 马脸男人注意到谷剑秋盯着自己,嘴角往下一撇,本来要恐吓两句赶走对方,听到屋里的动静,翻了个白眼,嘴里骂了一句:“册那~” 他没再管谷剑秋,不耐烦地推开门问:“朱丽叶,你到底行不行?” “行,没问题的,刀哥,今天一定能给你钱。” 谷剑秋走到门前,一眼就看到了一边用手背擦汗,一边冲马脸男人赔笑的朱丽叶。 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皙,身材姣好,一双绿色的眸子,五官有混血儿独有的精致。她梳着茶色的鸡尾头,右脸边一束开叉的碎发笔直垂下,顺着脖颈没过锁骨,脸上有浓妆掩不住的憔悴,身上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鸦片酊的味道。 朱丽叶是大哥谷西楼生前的相好,原本是丽都大舞台的舞女,跟了谷西楼以后就不干了,以前大哥还在的时候,谷剑秋不止一次见到她到楼下喊大哥的名字。然后谷西楼就会一边抱怨一边下楼,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单车渐行渐远,后座的女人抱着谷西楼的腰,一脸甜蜜…… “大姐,大姐你帮帮我,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朱丽叶双手合拢,使劲哀求,双眼已经哭得红肿。 “你看在我跟了西楼这么多年,求求你。我再不还钱,他们真的会把我扔进长江种荷花的。” 谷照雪看了一眼朱丽叶,又看了一眼旁边抱着肩膀,露出两条布满汗毛的胳膊,满脸凶相的马脸男人,有点心软,她轻声问马脸男人:“她欠你多少钱。” 男人伸出一个手势,唾沫星子飞溅:“连本带利,一千六百块。” 谷照雪轻抚着额头,无奈地说:“我没这么多。” 男人露出咸湿的笑容:“如果没钱,你可以……” “姐。” 门口的谷剑秋轻轻叫了一声。 “剑秋。” 脸色阴沉的谷照雪才注意弟弟站在门口。 马脸男人回头,顿时眼前一亮:“啊,你就是那个谷西楼的老弟是吧,和你的死鬼老哥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他一边打量谷剑秋一边靠近:“其实朱丽叶的债,你们姐弟多少也有点责任嘛。别说我欺负女人。” 朱丽叶扯住马脸男人的衣袖:“剑秋还在读书,他没有钱的。” “这么大个子还读书,考举人啊?” 男子笑嘻嘻把沾着油花的手在谷剑秋肩膀抹了抹。 谷剑秋平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做。 谷照雪二话不说,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硬挺着举到马脸男人面前,像一头护犊的母狮,双目几乎喷出火来:“放开我弟弟。” “册那~” 马脸男人面对尖刀,瞪大双眼:“你妈了个臭逼,你拿把刀吓唬我,我干爷是逸园狗场的龙皮太保。你够胆捅我?我肏……” 他的手被谷剑秋握住,手里还被塞了一叠钞票。 “一千六,你点点。我妈还在睡觉,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别这么大声,拿了钱就走吧。” 马脸男人一愣,低头点了点手里的钞票,确实是一千六百块钱。 “早给钱不就完了。” 他大摇大摆地把钱塞进腰包,二话不说转头就走。朱丽叶咽了口口水,冲谷照雪赔笑道:“大姐,钱我会尽快还你的,我先走了。” 说完就一溜烟跑掉了。 “你哪来的钱。” 谷照雪凑到谷剑秋面前急切地质问。 谷剑秋拿出画龙单兵的工作证向姐姐晃了晃,笑道:“我找到工作了姐,上班第一天,我就治好了老板的爱犬,他给了我两千块奖金呢。” “真的?” “不信你周一和我一起去上工。” 谷照雪抚摸着弟弟的脸,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信,我三个弟弟里你最沉稳,从来不让我担心,你不会骗我的。” “姐,晚饭还没做好?” “哦,我,我忘了,都是他们。姐现在就做。” 谷照雪起身,擦了擦手。 “诶,家里没酱油了。”谷剑秋站起身:“我去买吧。” “好。买红色牌子那个,天宇爱吃。” “知道了。” 谷剑秋拿起饭桌上的一只竹筷子,转身出了门。 走出天人坊,朱丽叶在马脸男人后面紧追不舍。 “刀哥,刀哥。” 马脸不耐烦地拧起眉头:“你还追上来干什么?” 朱丽叶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你算错了,我当初借了你九百块嘛,按三分利,今天应该是一千四百块。你刚才收了一千六百块嘛,那两百块是不是……” “册那~” 马脸男人气极反笑,刚要说些什么,才发觉朱丽叶身后一道人影缓缓走近。 谷剑秋。 “你他妈……” 察觉到来者不善的马脸男人还要说些什么,一只攥着竹筷子的拳头已经笼罩了他的视野。 ------------------------------------- “啊啊啊啊啊啊~你敢动我,我干爷不会放过你!” 马脸男人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一只被削尖的竹筷子从左到右整个贯穿了他的脖子。 朱丽叶已经吓呆了,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谷剑秋攥着马脸的衣领,把他刚从自己手里拿走的一千六百块抽走,却并没有放回自己口袋,反而把钱卷成一沓,整个塞进男人的嘴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一记重拳狠狠地轰在马脸男人的嘴巴上。 呜! 崩碎的牙齿在谷剑秋的拳锋上留下两道血痕。马脸男人佝偻成一团,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呜叫着,死亡的恐惧让他四肢发软,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的反抗意志,只能像个沙袋一样任由谷剑秋施为。 谷剑秋掰开他的右手,在他哀求和恐惧的目光中,干净利落地掰断了他的中指,十指连心,马脸顿时双目圆睁,痛得张口大叫,呕出满口断裂的牙齿和被血水泡得肿胀的钞票。 “其实,你根本不是龙皮太保的人,龙皮的手下小手指都纹有一条青龙。可你手上什么都没有。他没有干孙子,只有两个干儿子,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叫鬼皮,一个叫佛皮。你不过是个贩鸦片酊的小混混。你和朱丽叶演双簧,只是想骗我姐姐的钱。” 谷剑秋一边说,一边又掰断了他两根手指,马脸男人的哀嚎一波高过一波,痛得不停抽搐,几乎要晕死过去,直到右手的五根手指无一幸免。 “听你刚才的口气,你认识我大哥?你知道什么?我大哥是怎么死的?” 谷剑秋捏起马脸的另一只手。 马脸的脸几乎变形,瞳孔充血,含糊不清地说:“你,你大哥在矿上闹事,几,几千人不上工。龙皮太爷就找人,把他做了。杀手是从金菊请的!别的我真不知道!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谷剑秋长出一口气,不再纠缠,他看了旁边的朱丽叶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突然,谷剑秋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身走回来抽出一大叠钱,数出十张百元的钞票,塞进马脸男人扭曲像麻花一样的右手里。 “去找个医生吧,脖子上的伤看着吓人,死不了的。” 第七章 天德公学,人类最高,吉祥老师 谷天宇今天十七岁,在天德公学预备报考兵事预科,成绩优异。 他之所以选择兵事科目,是因为帝国在去年春节又颁布了新政,免除了兵事大学堂一半的学杂费用。礼部还会按月给兵事学员发放津贴,这对谷天宇是个很大的诱惑。 谷天宇知道家里缺钱。 大哥谷西楼死后,并没有留下什么积蓄。他矿上的工友们给家里凑了五百块钱,可这只是杯水车薪。家里四口人的食杂水电,妈每个月的医药费,还有房租……只靠这些钱和做缝纫工的大姐,家里撑不了太久。 二哥本来有留校做预备讲习的机会,薪水高,轻松又体面,可现在家里生了变故,拿不出钱打点,估计也黄了。这几天白天经常见不到他,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去,要到吃晚饭才回家,应该是到街上找事由去了。 如果明年我考上讲武堂,每月有八十元的津贴,差不多能抵上妈的药费。家里一下就轻松下来。 “谷天宇!伸手。”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谷天宇的思考,一个扎着辫子,穿黑色百褶裙的女孩兴冲冲地跑过来。 “这是什么?” 谷天宇皱着眉头伸出手。 “雪花膏啊,我妈给我买的,分你一点,对皮肤好哦。” 女孩低着头,把手指上的白色膏状物涂在谷天宇的手背上,然后轻柔地抹开。 谷天宇感觉手背上的清凉感逐渐扩散开来,一时有些无措。 “对了谷天宇,我听说学校里请了一位天人讲习?要来给我们上公开课?” 女孩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我也听说了,下节课就是他的。” 谷天宇干巴巴地回答。 “我还是头一次听天人讲课呢,以前在街上偶尔见到过,但是他们长得都好吓人,我没敢上去搭话。” 所谓天人,顾名思义,就是天上来的人,金菊人称呼它们是宇宙人,鸡黎人则称其为外星人(alien) 早在新元64年,旧称东汉永平七年,古海棠的人的史书上就记载了名为药师的天人觐见皇帝的故事,此后一千八百多年,世界各地的历史上疑似天人的记载,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一千宗以上,可最终并没有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大部分学派甚至不承认天人的存在,尤其是人类刚刚走出母星的十四世纪,唯一主义盛行,一些极端宗教甚至将记载天人的典籍斥为邪说,公然迫害宣讲天人论的学者。 直到最近的一百年,姿态各异的天人们纷至沓来,规模之大,烈度之高,让海棠,鸡黎,东西蔷薇这些传统强国不得不为之侧目,人类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终于来临了。 “谷天宇,你说天人会讲海棠话么?如果不会,他怎么给我们上课呢?” 女孩歪着头问。 “吉祥生来就有二十点基础心电,可以和一切宇宙生灵沟通,不用专门学海棠话,我们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二十点基础心电?那不是天官了嘛?”女孩惊呼:“天人都是天官么?他们这么厉害,万一和我们打仗怎么办?” 谷天宇耐心解释:“吉祥虽然生来就有二十点心电,是人类初始水平的的四倍;但是无论用什么办法开发,最高也不会超过五十点。只相当于我们人类的2级天官水平,这是吉祥的大限。人类目前的单体心电水平,最高可以达到109点,而且我们的心电开发水平一直进步,109绝不是人类的终点。” 顿了顿,谷天宇又说:“何况吉祥人是银河中的流浪民族,缺乏严密的组织架构和星球资源。虽然掌握先进的义体技术,可面对人类可以横穿星宿的神机群,吉祥还算不上什么威胁。” 女孩撑着脸颊,好奇地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以前的老师没教过啊。” “我二哥在江宁师范学博物,我偶尔会看他的教科书。”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一名身穿黑色长袍,无发无眉,蓝色皮肤,戴邪马尼镜片,足有两米二三的人站在门口,看到学生们的目光汇聚过来,他才走进了教室。 “各位天德公学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贵校校长专门聘请来为各位讲授心电理论的教习,我的名字是……” 他顿了顿,摊开手:“我没有名字,正如大家看到的,我是一名天人,人类通常称呼我们为吉祥,所以你们叫我吉祥老师就可以了。” 尽管高大的身材和异样的肤色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怕,但从他沉稳的举止和富有书卷气的腔调上看,这位吉祥确实是一位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师。 天德公学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公学堂,前身的天德书院历史悠久,出过许多青史留名的人物,公卿王侯更是不在话下,比如当今的两江总督魏光熙,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宁人,少年就在天德书院读书。 新学兴盛以来,魏光熙立誓从自己的家乡发起改革,原来的天德书院就改成了天德公学,是现在江宁占地面积最大的公学堂,大概有三千多名学生,出身大多数江宁本地的富裕阶层。 也只有这样的公学堂,才能请动一位天人做讲习。 “同学们,我知道你们之前都有一定的基础,但我所讲的内容,是你们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内容,距离国考只有有三个月,我们时间紧迫,下面我直接进入正题了。今天的第一课是,人类古代心电开发及应用。” “所谓心电,是生命的自然反应,再弱小的生命也有微弱的心电,注意,心电是一种现象和反应,是能量的存在形式,不是一种物质,很多学生都会搞错。对于人类来说,强大的心电可以用来操作自由遨游宇宙的大型神机,同天人和宇宙灵性自由沟通,甚至大规模干涉物质,一些古老的人类宗教具备独特的心电开发技巧……” 随着吉祥讲课内容的深入,学生们一片寂静,许多人拿出厚重的笔记本和墨水笔刷刷点点,很快进入状态,天德公学治学水平可见一斑。 第八章 心肺手术, 通灵潮,《女青·鬼律》 今天是周一,谷剑秋要上工的日子,可一大清早,大概六点钟不到他就出门了。谷剑秋没有去找单兵店老板报道,反而来到了毗邻旅馆街的旧货市场。 几家旧货店的老板见他来了,就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这两天,谷剑秋每天早上都来掏旧货,虽然花的钱不多,但总算混了个脸熟。 这里的旧货包罗万象,从刚被淘汰十多年的脚踩缝纫机,老式戏班的曲谱,头面。不开刃的镇宅宝剑,含有放射性元素的儿童玩具,遥远古星流传过来的工业残次品…… 汤姆陈叫他九点半上工,时间还算充裕,和往常一样,谷剑秋把货架上所有新到的商品都仔细观察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一个黑中透亮的铁像上,眼前不由一亮。 这尊像大概一尺高,八臂四足,猪鼻牛眼,敞胸露怀,用骷髅头作发饰和项链,雕工生动,有明显的密教风格。 谷剑秋指着铁像:“老板,这个多少钱。” 那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当即轻飘飘地说道:“一万二。” 谷剑秋被他这个报价气乐了,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那老板看他要走,又补了一句:“我八千收的,要你个成本价,就当开张了。” 谷剑秋头也没回,那尊铁像大概能满足他的要求,但也不是非他不可,自己时间还充裕,不用着急下决定。 辗转几家旧货店,谷剑秋也没再遇到能满足自己要求的物件,一直到八点多钟,谷剑秋走进市场夹角一间不足五十平米,弥漫特殊香薰味道的门店。 “又是你?到左边第一排的货架看看吧。下次进货是十五天以后的事了,如果还没有你满意的,这半个月就别来浪费时间了。” 说话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头发被亚麻布包裹。皮肤黝黑,吊眼梢,鹰钩鼻,她胸前挂着黢黑的十字架,手腕上缠绕着铜制念珠,腰间环绕蛇形的吊坠,身上至少有七八种有宗教象征意义的装饰,气质十分诡秘。 谷剑秋依言走到左边第一排的货架前,上面摆着许多具有蔷薇中世纪神秘学色彩的物件的,拳头大小的金色骷髅头,被绷带缠绕的破布娃娃,沾满油渍的羊皮纸等等,谷剑秋上手一一端详,又摇头放下,直到捡起一本被人生生撕掉后半本,纸张发黄的线装古书,更惹眼的是,整篇经文的字体呈现干涸的褐色,像是用鲜血写成的。 “天地初生,元气施行,万神布气,无有丑逆祆邪不正之鬼……” 谷剑秋心头一跳,一股淡淡的喜悦感涌上心头。 …… “现代心电的相关标准,是最近一百年新学兴盛后才慢慢普及,在古代,人类各国都有各自称呼心电的叫法和标准,以至衍生出多种文化和宗教,时至今日,海棠各家的武学道场,依然有各自划分心电水平的专业术语。至于今天在各国通行,把心电总结成数字统一衡量的方法,最早是十六世纪一个叫乔治·西蒙·欧姆的邪马尼人总结的……” 吉祥拍拍手掌:“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程就到这儿,下一课我们会讲当代心电新国标的普及历程,接下来十分钟是自由提问环节,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师会在自身知识范畴以内为各位解答。” 谷天宇第一个举起了手,有人朝他投了一个不屑的目光。 “这位同学请问。” “老师,我听人说,花旗正火热的义植技术,最早就是由吉祥传入的。我想问,如果有一个人因为心肺问题,常年卧病在床,义植技术有没有可能通过手术根治她的病症呢。” “这可是不在教科书内容的提问。” 吉祥嘴上这么说,脸上却露出笑意:“我的回答是,完全没有问题!以人类自有医学的技术,心肺移植是难度极高的外科手术,可在吉祥的义植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 “谷天宇,不要问和科目无关的内容。” 课堂后面一直有人旁听,很显然,天德公学并不打算放任“天人”的授课内容。眼看吉祥要展开义植话题,立刻有人制止。 “对不起。” 谷天宇道歉后坐下。 吉祥也不在意,只是耸了耸肩膀道:“针对人类的义植改造技术,目前在海棠,乃至其他各国都是被完全禁止的。只有花旗的部分州的立法,允许对人类的义植改造,所以,我不能在课堂上公开讲授义植的知识。” 谷天宇听出了吉祥的言外之意。 “咳咳咳!” 见吉祥还在说,那人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说起来,大家还记得我刚才讲过的,古海棠传统的心电开发技巧是什么?” 吉祥不得已转移了话题。 “冥想和练打法。” 谷天宇回答。 “不错,时至今日,冥想和练打法,也是人类提升心电值的主要方式,但无论是冥想还是练打,都需要经年累月的苦练和异于常人的天资,然而有一种快速提升心电值的方法,能让一个普通人在几天的时间里,获得个位数,乃至两位数的心电提升!虽然在海棠,蔷薇这样的古国被斥为邪道,却在一些小国家非常流行。” 看到学生们好奇的目光聚焦过来,吉祥缓慢地吐出两个字:“通灵。” …… “这个多少钱。” 谷剑秋把半卷经书抵到神婆面前。 “两千。” 谷剑秋皱着眉头:“太贵了。” 神婆压低声音:“外面那些人都是土包子,他们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可是我很清楚。” 谷剑秋面不改色:“如果你清楚我想干什么,你就更应该知道,我不是个有钱有势的人,不然我可以直接花钱去鸡鸣寺布施,没必要来淘这种邪门的东西,你说对么?” 神婆撇了撇嘴:“一千五,不能再低了。” 谷剑秋向来不太擅长和人讨价还价,何况这东西和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一时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掏了一卷钞票出来,刚要出门,神婆叫住了他。 “喂,有一天你不想要了,可以再回来把书卖给我,不过,就不是这个价了。” 谷剑秋笑了笑,没有理会,径直离开了。 十九世纪的人类世界,曾经刮起过一阵疯狂的通灵潮。 通常来讲,只有活人才有长久的心电,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偶尔会出现,在器物中残留下心电波动,经久不散的情况,尤其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古董,残留的心电波动更加强烈,甚至到了会影响旁人的心智。过去许多灵异的传闻和诅咒便是从此诞生,这就是所谓的通灵古董。 可是十九世纪中叶,人们逐渐发现,被通灵古董骚扰过的人,自身心电多少会获得一点提升,从此掀起了一场疯狂追逐“通灵古董”的浪潮,人类数以千年积累的“通灵古董”在短短一个世纪内被一扫而空,资本家过度的炒作甚至引发了强烈的投机泡沫,许多人血本无归。 一直到谷剑秋牺牲的人类末日时期,残存有心电波动的通灵古董已经所剩无几,仅有的几件都在博物馆收藏。 很显然,谷剑秋看中的怪异铁像和半卷血经正是这种残留主人心电的通灵古董。 不仅如此,谷剑秋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这半卷血经很有可能就是后世人们津津乐道,传说中的通灵古董之一,残存了变异心电的《女青·鬼律》 第九章 黑店?旧教?六天故鬼? 一大清早,汤姆陈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对着一本刊登斗犬资讯的狗报苦心孤诣,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在意,直到对方喊了他一声,他才不情不愿地把狗报放下。 “老板。” 见到喊自己的是谷剑秋,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发觉谷剑秋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上工,于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招呼:“吃过早饭没有啊?” 汤姆的态度很随意,有现成的学凭和照片在,汤姆陈在当天晚上就利用关系,把谷剑秋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从不担心谷剑秋卷款跑路。 “吃过了。” “可是我还没有,去对面摊子买两根油炸鬼,一碗豆腐脑给我。” 支使完谷剑秋,说完汤姆又拿起狗报,不再理会对方了。 谷剑秋没说什么,转身出门到对面早餐摊子上买回汤姆要的豆腐脑和油条,打过招呼以后,到武器架前取下几架明显缺乏保养的速射步枪,用枪布擦拭着。 直到汤姆陈看完狗报,吃完早餐,谷剑秋已经把这几架速射步枪重新清洁保养了一遍。 他叼着一根油条来到谷剑秋身边,也没有对他的行为做什么评价,瞥了两眼光洁的步枪,扔给谷剑秋一本员工手册,说道:“跟我来,我带你熟悉一下我的店。” 汤姆一面领着谷剑秋走上二楼楼梯,一面说:“画龙单兵隶属花旗的波茨坦神机(bct)旗下,波茨坦是花旗最大的军火公司,别看我们这间店面不大,但是实力雄厚。最重要的是,比起隔壁那几家老掉牙的海棠国营店,我们不在乎顾客是谁,只要有钱,我们什么人的生意都做。” 他嘴上叼着的油条动来动去,看上去有些滑稽:“港口那些从世界各国远航而来的水手,江宁本地的实业家和乡土宗族,各类工会的纠察队,还有江湖上的会党社团……当然,偶尔也会有正牌天官来光顾。你平时接待的客人嘛,应该还是那些操着蹩脚海棠话的杜鹃人水手,这些人没什么油水。你应付应付就好。不过,如果有拿着正牌天官执照来光顾的客人,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擅作主张。” 二楼的空间豁然开朗,比一楼要大的多,货品种类也更加丰富,谷剑秋甚至看到了一架被肢解放置的单兵外骨骼,全长目测有三米。这类外骨骼装甲是巷战的大杀器。只有经过训练的职业军人或者武术家才有足够的心电驾驶,起码十五个标准心电起步。 “这里的所有武器都是枪弹分离的,客人如果要求实弹试射,让他去后院,弹药就从这个上锁的柜子取用,待会我会多配一把钥匙给你。” 汤姆陈打开柜子,指着上面各色型号的子弹:“海棠产飞虎弹,杜鹃战术毛瑟,花旗十二号,这些内容你应该学过,不认识的看你手里那本员工操作手册。” 他神色严肃:“这个柜子的所有弹药都是登记的,每次试射的消耗都要记录,每一颗弹壳必须保留,每天都要清点库存。如果有治安官拿着证件来找你调查,你只要配合就好,不知道的事儿就说不知道,但是不要多嘴。” 他拍了拍谷剑秋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人了。” “明白,老板。” 谷剑秋神色平淡。 “一会儿我要出门一趟,这里交给你了,中午记得喂狗。” 说完,汤姆陈披上一件大衣,换了鞋就要下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塞进谷剑秋胸前的口袋:“你的老板不是个爱占员工小便宜的人,多的当我请你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老板。” 等到汤姆陈出了门,谷剑秋把画龙单兵上下两层楼重新收拾了一遍,擦了地板,收拾了昨夜的食品包装垃圾,重新整理了杂乱的货架,甚至把后院也冲洗了一遍,把细犬从笼子里放出来,在食盆里填了一把肉糜。干完这一切,眼见没什么客人。谷剑秋终于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女青·鬼律》,翻看了起来。 “高天万丈鬼,百鬼,中皇姓,系天六方鬼之主……” 乍看上去,这就是一本介绍世间百鬼的普通经书,撰人不祥,没甚稀奇。可如果是一位旧教教士读到此书,一定会大发雷霆,斥之为邪说谬论,甚至贩卖这本书的那位旧货店神婆也要惹上麻烦。 因为书中公然将旧学的最高神祇昊天上帝和五帝斥为六天故鬼,经文中的“高天万丈鬼”,所指正是昊天上帝,这本经书指责昊天“唯任杀中民,死者千亿”,是六天鬼主。 经书的作者还要求生民不得祭祀六天故鬼,并尊崇所谓的“三天正法”,认为太上三清才是万神魁首,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颠覆旧学的邪书。 谷剑秋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对书中的内容并不太在意,他后世坚持共和信仰,对一切的唯心宗教都敬谢不敏,只是想借助这件通灵古董,快速提升自己的心电水平。 可转念一想,彼时的旧教势力庞大,帝国每年祭祀花费数以亿计,供养教士不下十万,旧学更是触及海棠社会方方面面。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手中有这本经书,多少有些麻烦。 看来自己要小心地揣摩这件古董,不能轻易示人了。 正想着,谷剑秋突觉鼻子一热,紧跟着一股血流突兀而出。不一会就沾了满手。 谷剑秋把书放下,捂住口鼻刚要站起身,只觉天旋地转,居然就这么昏死过去。 “嗷呜!嗷呜!” 不知道过了多久,谷剑秋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脸,他悠悠缓醒过来,发觉汤姆陈的细犬正用鼻头轻轻拱着自己,不时发出呜鸣。 他坐起来,经书还扔在地上,自己除了有些头疼,倒没什么大碍。 “有些大意了。” 谷剑秋苦笑道。通灵之所以被斥为邪道,就是因为有很大的危险性,接触通灵古董的人,几乎和世俗意义上的厉鬼缠身无异,神智失常,甚至赔上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这邪书连上帝也斥之为鬼,其怪异乖张更不必提,只怕在通灵古董中,也是最凶最恶的了。 第十章 遥远的战争 谷剑秋回到房间里看了一眼钟表,自己昏厥了大概十分钟。店里一切照旧,看起来也没人来光顾, 他走到店里,端起了一把爆弹步枪,做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动作,黢黑的枪口有淡蓝色的心电光芒闪烁,但很快归于平静。 没有任何进步,谷剑秋依旧是六个基础心电,达不到这把爆弹步枪的使用标准。 “果然没这么容易。” 谷剑秋一时半会也不敢再去读这本《女青·鬼律》,如果又昏厥过去,或者产生其他的副作用,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损伤就不好了。 谷剑秋把爆弹步枪放下,从旁边的柜子上取出一把老派的左轮手枪,这种左轮手枪只需要五个心电就可以使用。威力同样不俗,旅馆街上那些红帽子巡警用的就是这种。 谷剑秋将枪口对准镜子中的自己,眯了眯眼睛。 直到一八九零年,鸡黎人结合天人的技术发明人类世界第一枚心动盾之前,人类天官的肉体都相当脆弱。 一个心电破百的4级人类天官驾驶神机,可以在数分钟内毁灭一个中型城市,可以在一个小时内环绕母星一周,甚至可以只身在诸大古星间横渡,比宗教文化的不遑多让。 旧蔷薇皇帝塞尼路就曾经放出豪言:“我与神明比肩。” 他是人类历史第一个4级天官,两百年前带领大一统的蔷薇帝国横扫欧洲,后来死于梅毒,蔷薇帝国就此分裂。 可即便是塞尼路这样站在时代顶峰的天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同样可能被一把普通的左轮手枪杀死。 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也是这个时代的浪漫。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谷剑秋需要一把枪,至少在这个心动盾尚未被发明的年代,枪械是最直接和有效的暴力手段,能让他在保护家人和调查大哥死因的时候多一分底气。 至于持枪,开枪在江宁都是足以让人蹲十几年苦窑的重罪这一点,前世造了一辈子反的谷剑秋显然不会在意。 甚至枪支也远远不够,如果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谷剑秋甚至计划越过边境线淘一台服过役的二手战争神机…… 他对镜子中的自己放下手枪,把它重新摆回了架子上。 不能操之过急。 整个下午也没有什么客人,正如汤姆所说,只有几个港口的外国水手上门。连说带比划地要求采购一些弹药,还有更换枪支老化磨损的零件。 “这种情况你就跟他说,火花塞没得卖,叫他干脆换把新枪嘛!那帮水手下了船急着找妓女,谁会跟你讨价还价?这还要我教你?” 汤姆陈显然今天斗犬不顺,听说谷剑秋今天只卖给杜鹃水手两个火花塞,气得直拍大腿。 “对不起老板,我没什么经验。” 谷剑秋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算啦。你下班啦,晚上我来盯。对了,狗喂了没有?” “中午喂过了老板。” “过来!大火!” 细犬的两只前爪立刻跃上了汤姆的膝盖,吐着舌头舔舐汤姆陈的下巴。 它拥有一身火焰的毛色,大火这个斗犬花名算是恰如其分,尽管现在这只犬已经不能再上斗狗场供人赌博了。 汤姆揉了揉细犬脊背上的毛发,倒了一大盆肉糜给它:“多吃点,这是你在这儿最后一餐了。” 谷剑秋关上玻璃门,遥遥说道:“明天见老板。” “嗯。” 目送谷剑秋离开,汤姆回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一尘不染的单兵店,心中对谷剑秋还算满意,可还是咕哝道:“三千三一个月,是不是太贵了。” 谷剑秋离开旅馆街,走了十分钟的路,在站牌下等待有轨电车。 天还没黑,街边舞厅的霓虹灯已经闪闪发亮。透过玻璃幕墙,能看到衣着光鲜的男女谈笑风生。两名包着头巾的宝莲人荷枪实弹把守在门口。 街头有小姑娘叫卖鲜花和风车,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 洋经理们竖着立领西装,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被盛装打扮的女郎簇拥走出舞厅,为身边的佳人买下一只玫瑰花,用甜言蜜语博得阵阵娇笑,路过电线杆下蓬头垢面的乞丐时,便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扔在乞丐身上。 突然,一阵刺耳的低鸣从江宁首府的广播中心传来,打断了舞厅前的莺歌燕舞, 野生鸽子被低鸣刺激,扬起翅膀高飞而起,落下零散的羽毛。 男男女女们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戴着报童帽子的瘦弱小孩扬起手中报纸,脚下绳子开裂的草鞋踩过昨夜的积水,扬起大片的污渍。 “号外,号外,太白古星失守啦!” “号外,号外,太白古星失守啦!” 刚从舞厅走出来的经理啊地一声甩开女伴的手,疯了似的抢过一张报纸,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西装。 太白古星是海棠帝国进口“心釉”矿石的主要原产地,如果海棠对太白古星的航线被切断,帝国每年进口的心釉原矿会减少三分之一以上…… “先生你还没给钱呢!” 报童扯着经理的衣服大喊。 “也给我一张吧。” 谷剑秋抿着嘴走到报童身边,他前几天拿下了价值一百多万的票据合同,现在前线失利的消息传过来,心釉的价格很快就会随之飙升,他顺理成章大赚了一笔,可从谷剑秋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喜悦的神色。 付过钱后,谷剑秋摊开报纸,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大字:“定远军被金菊军队击溃,指挥官丁先达自尽殉国。” 谷剑秋扬起脸,看到今天的报纸日期,才惊觉自己重生已经快一个月了。 今天是一八八四年五月十号,金菊人攻占了海棠帝国在太白古星的最后一个卫星堡垒“威海”,就此宣告海棠在甲申战争中的完全失败,两万人的威海军折损一半以上,上千架神机成了太空中的瓦砾,海棠重器“三坛海会神”落入金菊人之手。 鸡黎人的战地记者拍下“三坛海会神”被钢索捆绑,由“鸦天狗”“奈良”“西京丸”共同牵引,驶入金菊人军港的画面,刊登在世界最热门的兵事杂志首页上。 那张照片被后世的海棠共和国在教科书中引用,以为百年国耻。 此后喷薄欲出的金菊崛起之势再无法阻挡,而海棠继二十一年前,惨败于鸡黎人之手后,再一次惨败在金菊人手中,从此再不复人类四大强国的光彩,开始了长达近百年的国运沉沦…… 第十一章 母亲,朱丽叶,六天故气 谷剑秋一家人是在二十一年前,鸡黎人对海棠本土的全面战争中从崇岛搬到江宁来的,那个时候谷剑秋刚刚出世。记忆中的母亲年轻而富有活力,她留着一头短发,笑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的牙齿。 后来有一次,妻子杨英凰问谷剑秋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谷剑秋很不解风情地说了一句:“有一次队伍组织射击比赛,你拿奖的时候,笑的样子很像我妈。” 可惜生下天宇后,谷母的身体很快垮了下来,她的心肺功能快速衰竭,几乎不能下床,病因不明。江宁是重工业城市,各种污染本身就很严重,何况天人的迁徙带来了大量的宇宙灵性,也对人类的身体也产生了各种不可知的影响。 虽然病弱,但床上的谷母的气色还不错,这得益于谷照雪无微不至的关照。 “剑秋,要不你还是搬回天宇的房间去睡吧,我看你这几天忙得够呛,眼里全是血丝。” 谷家租住的二层阁楼,楼上住着母亲和谷照雪,条件相对好些。但是一楼的卧室空间狭小,小时候兄弟三个挤在一张三层的夹板床上,最上面的一层空间狭小,人躺上去鼻子离天花板只有二十厘米,睡起来十分压抑。 谷西楼死前,都是在客厅沙发上睡,后来谷剑秋也搬出去睡了,那张最上面的夹板也慢慢堆起了各种杂物。 “哦,不用,我一个人在沙发睡的宽敞,” 谷剑秋给母亲削了一个苹果,切开几块,听到母亲这样说,本想回绝,自己显得憔悴,是那本《女青·鬼律》的缘故,和休息不好没关系。但转念一想,干脆说道。 “是这样,妈,之前我和姐姐商量,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住,她没同意。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对您身体也好些,何况这样我和天宇都有房间住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钱是够用的。” 谷母想了想也表示认同:“那好,我和你大姐说。” 谷剑秋听到母亲同意,也露出笑容:“那我上工去了,妈您休息。” 谷母笑着点点头。 出门前,谷剑秋从自己床底下翻出哥哥谷西楼留下那对动力臂铠,拿两根尼龙绳子穿在一起背在背上,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道。 “姐,我衣服里偶尔会拉下一些店里的票据,洗烂了会很麻烦,你不要动,以后我的衣服我自己洗。” 谷剑秋是把三合心那张票据缝在大衣内兜上的,现在就在身上,他是怕自己的睡觉的时候,谷照雪没问就把自己的衣服拿去洗了。 谷照雪看了他一眼:“我每次洗衣服当然会检查口袋啊。知道了,你不让我动,以后你自己洗就是了。” “还有天宇,以后我的书你不要乱翻了,有些内容不适合你看。” 正在喝豆浆的谷天宇抬起头:“知道了二哥。” 谷剑秋打开门,门口居然赫然站着一个女人,是朱丽叶。 谷剑秋下意识皱起眉头,他没想到她还敢来这儿。 “啊,剑秋啊。” 朱丽叶热情地打招呼,似乎完全忘了那天夜里胡同的惊吓,她若无其事地提了提手里的没什么分量的小果篮:“我来看看伯母,上次的事儿真是不好意思。”她一边说一边往里挤,谷剑秋只能让到一边。 “天宇,姐给你带了糖果。” 朱丽叶热情地凑到谷天宇身边,俯下身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拿出两块花旗包装的奶糖塞到他手里。 谷天宇看了一眼身边攥着炒勺抱着肩膀,面色不善的大姐,只能低声道谢:“谢谢华婷姐。” 朱丽叶的海棠名字是谢华婷,不过知道的人不多。 “你怎么又来了。” 谷照雪有些无奈,她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清楚,你跟西楼的事我从头到尾都不同意。上次剑秋已经帮你还了钱,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大姐你放心,那些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朱丽叶一点也不见外,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豆浆,小心地吹了吹,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 “是华婷来了么?” 谷母在楼下听到了动静,问了一句。对朱丽叶的那些事儿,谷家兄妹都没和她说太多。谷西楼死前,朱丽叶经常来谷家吃饭,朱丽叶上门时常带着礼品,嘴也很甜,谷母对他印象不算差。 “伯母,我来看看您。” 朱丽叶顶着谷照雪快杀人的目光冲楼上喊道。 “姐,我上工了。” “嗯,去吧。” “姐,我也上学去了,华婷姐再见。”谷天宇两大口把豆浆喝完,抓起背包。 “天宇再见。” 朱丽叶笑得很甜。 ------------------------------------- 谷剑秋乘着电车一路到了江宁的武馆街一带。这条街上大大小小有十几家武馆,各色南北拳种汇聚。甚至能看到金菊人的剑术道场。旅馆街海报上那位与杀人比特作势搏斗的胡师傅,之前就在这里开馆,不过现在胡师傅那间武馆已经关门了。 武术是海棠人开发心电的传统方式,江宁的武术文化同样非常发达。许多地方治安官和帝国军人,都是出身自当地武馆。所以武道馆馆主往往桃李遍天下,海棠武道协会更是海棠影响力最大,会员最多的四大协会之一。 实际上,今天是月末,汤姆陈要去港口进货,谷剑秋也难得放假,他出门并不是上工,而是另有缘故。 谷剑秋按照报纸上的信息,敲了敲一家涂红漆的武馆大门,操场上一个短打黑裤的男青年走过来,笑道:“学拳么?” “你好,我叫谷剑秋,我想和贵馆的馆主切磋一下。” 谷剑秋开门见山,倒把对面的男青年问的一愣。 “你,你是哪家的武馆的?” “我没在武馆练过武。” 青年皱着眉头打量对方,他看到谷剑秋背着一对臂铠,忍不住冷笑道:“我知道江宁有许多帮会流氓,平时在矿场做工,动不动就聚众斗殴。靠一对开矿的臂铠欺压百姓,我告诉你,洪圣师承旧教圣人,在南方十六个州有上百家武馆,不是胡定山那种野狐禅。如果你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 谷剑秋也拧起了眉头:“我和龙皮会没有任何关系。海棠的武馆历来都有闭门切磋的传统,难道洪圣武馆这样不懂礼数?” “那是对我们武术中人,你们这些……” “阿福。” 一名卷袖开怀,四十余岁,法令纹极深的男人走过来。 “师傅。” 男人摆摆手,打量了一会儿谷剑秋,见他面色憔悴,眼里满是血丝,于是道:“年轻人,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三餐两宿,洪圣还是招待得起的,要是缺回家的路费,我来出。” “谢谢师傅的好意,我是本地人,只是想领教馆主的功夫,我们点到为止。” 男人见谷剑秋这么说,当下不再客气:“鄙人洪圣武馆刘通,既然小兄弟想指教,那我当然奉陪。但丑话说在前面,拳脚无眼,闭门切磋一样要签生死状。我出手不会留情!如果你有个伤残,甚至丢了性命,洪圣武馆概不负责。” 谷剑秋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没问题。” “好,请。”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武馆弟子的注目,因为是闭门切磋,所以刘通没让自己的弟子在旁观摩,只是和谷剑秋并行进了练武场。 打开白炽灯,刘通从兵器架上挑出自己惯用的动力大锤,想了想,又把大锤放下,换了两把基础款链锯刀,摆出虚步的架子,一只护住面门,另一只刀锋直指谷剑秋的面门。 谷剑秋也不紧不慢地戴上了哥哥谷西楼的开矿臂铠。 此刻四下无人,刘通按捺不住,说道:“年轻人,我看你呼吸平促,双眼无神,骨骼运动之间的心电波动也是寻常,我断言你的心电不会超过八点。你背上的臂铠只是普通的工程款,打打石头还可以,你真的要拿这种臂铠,和洪圣的武师切磋么?” 谷剑秋笑了笑,这位师傅是啰嗦了点,但是称得上宅心仁厚,颇具武德,让他很是佩服。 “请刘师傅赐教。” “好,请。” 刘通说罢当即近身正劈,双刀前后迅猛衔接,谷剑秋躲闪不及,只能举起右手臂铠护住前胸,身子往后倾斜,不料刘通腰身旋拧,双刀并拢反手横劈,一个横江飞度直扑谷剑秋左肩,这一记避无可避,可刘通依然是留了手的,如果动了杀心,这一刀应该是奔着谷剑秋面门去的。 洪圣武馆哪怕是陪练武师,也要十个心电起步,刘通能开馆授徒,心电高达十九点,是谷剑秋的三倍还多,也是看出谷剑秋的底细,刘通才手下留情。 可让刘通的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年轻人居然凌空而起,高脚正蹬重击在自己的手腕上, 两把动力刀因此准头尽失,对方借力飞退,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摔在地上,然后一个鹞子翻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刘通有些吃惊,脸色也严肃起来,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双刀交叉,摆了个罗汉伏虎的刀术架势。没轻易再发起进攻。 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力量不足,刚才那一脚就已经让自己双刀脱手。要是有徒弟围观,不晓得其中利害,只会看到自己一个回合被来人踢飞双刀,洪圣武馆的颜面就丢光了。 一念至此,刘通不由庆幸自己赶走了所有徒弟,严格遵守了闭门切磋的规矩。 可让刘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谷剑秋的招式太过凶险,刚才那一脚角度固然刁钻,可只要歪一点,这个年轻人就会被链锯刀削断右腿! 要知道,哪怕硬吃自己一刀,有臂铠保护最多也就是右手臂骨折。不至于落下终身残疾,无论哪一门哪一派,都不会有这么凶险的破招,这更像是这个年轻人的临场反应。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应变? 谷剑秋见刘通没再上前,双手护住头脸,脚掌抓地滑行,不似海棠的拳术,更像是用西洋拳击搏斗的步法,慢慢逼近对手。 刘通压力骤增,眼见谷剑秋越来越近,一咬牙进步平斩抢先出手,谷剑秋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同时猛扑出去,臂铠与链锯的滚动刀锋正面摩擦,溅起大片的火花,刘通再无顾忌,另一只手单刀盖顶直劈谷剑秋的天灵盖,他双目圆睁,已是全力出手。 谷剑秋不闪不避,抬起手掌正面对上链锯刀的刀锋,霎时间火光飞射,链锯刀的齿锋在心电的催动下飞速旋转,与钢铁臂铠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门外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废了! 刘通心情复杂,工程用料的臂铠不可能挡住武道链锯刀的切割,自己一时激动,可能已经把这个年轻人双手削掉。 谁知突然一股巨力从刀上传来,刘通大惊失色,下意识抓紧刀柄,谁料对方攥住刀身,一个霸王捆珠别住自己双手,紧跟着使了一个架梁踢,居然直接把刘通摔倒在地! 谷剑秋没再追击,而是举手后退,刘通一个地趟刀翻身而起,有些挂不住脸地朝谷剑秋冲去,见对方高举双手向自己抱拳,才生生停住脚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我输了。” “承让。” 纵观刚才短暂的交锋,谷剑秋用招不拘一格,中西招式信手拈来,虽都不甚高深,但胜在实用,更突出地眼力和果断。刘通虽然输地不甚心服,但也知道如果刚才对方趁自己摔倒扑上来补两拳,工程臂铠只能用来打石头不假,可自己的脑袋可没有凤塘山的石头硬…… 刘通架起双刀,才发现链锯刀的刀齿已经全部磨损干净,许多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断面,有的已经磨损到光滑。 他分开双刀,去观察谷剑秋的臂铠,才发现对方那双看似不起眼的臂铠居然完好无损,连关节间的轴承都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 “……” 两人走出练武场,刘通负手而立,谷剑秋依旧穿着臂铠,抱拳道:“刘师傅的刀法高深莫测,在下甘拜下风。” “来都来了,不如留下吃个早饭吧。” 刘通神色平淡。 “惭愧。” 谷剑秋摇摇头,走到刘通身边低声道:“希望今天的事,刘师傅能替我保密。” “好说。” 刘通咳嗽了一声:“这条街上厉害的师傅不少,尤其是对面大鸿盛的张师傅,你若有意切磋,不妨去看看。他向来嗜武,必然不会拒绝。” “多谢刘师傅提点。” 谷剑秋低着头,在众多弟子趾高气昂的目光中离开洪圣武馆,一直走到街上才伸了个懒腰。 他发动臂铠,蓝色的电流在指间飞窜。 自己猜想果然没错。 自打谷剑秋《女青·鬼律》,到今天已经快二十天,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但是除了身体越来越差,心电并没有什么长进,甚至晚上还经常做噩梦。谷剑秋知道,通灵古董中的心电已经缠上了自己,但问题是,他还没钻研出如何将这份心电化为己用的办法。 直到刚才,自己与刘通包裹心电的兵器正面交锋,谷剑秋只觉一股热流在胸腔涌动,心电波动即刻飙升起来。 这一会的功夫,谷剑秋的心电已经达到了九点,这是许多人几年的苦功。 光接触《女青·鬼律》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还要接触旧教中人的心电,也就是所谓的,六天故气。 第十二章 废犬,狗场,羞辱 “诶,你再看看嘛,价钱好商量。” 汤姆陈用手擦了擦脖颈上的汗水。 “我说花旗陈,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你这样诓我,太不够意思了吧。要不是我找人问过,我还不知道你那条脚踏红云被杀人比特咬废了。” 说话的是一位地中海发型,带着木框眼镜的小工厂主,平时也喜欢斗狗,家里养了好几条改装斗犬,此刻的他抱着肩膀,连连摇头。 “只是少了三点心电嘛!你看他不是活蹦乱跳的?” “只少了三点心电?你这条细犬买回来才五点心电。恐怕连最下等的斗犬都斗不赢了吧?你也敢要我一万六?” “可以养回来的!大火现在还在恢复期。” “你养一个我看看?我信这狗能养回来,不如信六芒花园明年交楼啊。” 六芒花园是江宁著名的烂尾楼,最早是一个闪米特商人开发,有帝国好几位高官站台,结果楼盖到一半,这个闪米特商人就卷款逃离了母星,到今天也没人知道下落。 “话不是这么说啊,你买回去看家护院也好啊,实在不行,这条狗可以当猎犬啊。它灵性很足的。我再算你便宜一点。” “什么年代还打猎?不能上斗场,我买条肉狗做火锅也好过花一万多买它啊。不用说了,留步,留步陈老板。” 对方拱拱手,没等汤姆再开口,直接拂袖离开。 汤姆陈眼见卖狗的事情又黄了,有些焦躁地抽了口雪茄,半个多月过去了,他张罗了几次,狗却始终卖不掉。 他本来以为出价低一点,这条脚踏红云很快就能卖出去,可他忘了,自己输的那场杀人比特vs红云细犬的比赛是大爆场,光门票就卖了五百多张,赌客们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知道花旗的改造斗犬三个回合就把海棠本土斗犬开膛破肚。只要稍微打听一下那场比赛,就不会有人想买他的狗。 名为大火的细犬在旁边吐着舌头,它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先是仰视了汤姆陈一眼,随即低下头呜鸣了一声,默默走开了。 汤姆陈没心思管它,眼珠一错,凑到正埋头写帐的谷剑秋身边:“诶?剑秋,今天精神多了嘛,前两天我以为你被鬼上身,好像要猝死一样,还准备放你两天假休息一下,现在看来不用啦?” “谢谢老板关心,我前两天不太舒服,现在好多了。” 谷剑秋回应道。 自己前几天的憔悴,是因为阅读《女青·鬼律》后,被通灵古董上的不明心电纠缠导致,但现在心电被自己消化,精神自然好多了。 如果谷剑秋还想提升自己的心电水平,就要再去反复阅读《女青·鬼律》,被经书中不明的心电纠缠得憔悴不堪以后,再去“破六天故气”,也就是和那些有旧教背景的武道家交手才可以。 “咳咳,那个,剑秋啊,我看大火很亲你啊,你有没有兴趣买下它?” 谷剑秋对汤姆笑了笑:“我哪儿懂斗狗啊老板。” “哎呀,你不要听那个吴老板胡说八道,我这条狗怎么会都斗不赢下等斗犬?你瞧它多神俊?普通斗犬看它一眼尿都飚出来了!” “老板你说的是斗犬还是斗老虎啊。” 汤姆拿掉谷剑秋手里的笔,正色道:“不要算了!账目什么时候都可以算,今天我带你去逸园狗场涨见见世面,我请客!走走走走。” 谷剑秋本想拒绝,但听到逸园狗场的名字,心中一动,还是跟着汤姆出了门。 ------------------------------------- “今天你走运了,杀人比特大战预备天官!海报贴了一个多月,终于到这一场。喂,两张最,那个,二十块的那种。” 汤姆陈瞥了一眼票价,话锋一改。 他拉着谷剑秋往地下走,逸园狗场一共四层,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整栋建筑用白麻石铸造,模仿古蔷薇竞技场的结构。最顶楼是宴会厅和酒店,几乎不对外开放,一二层是豪华赌场,至于地下一层,便是逸园最负盛名的斗狗场。 从一道道椭圆形的门洞进入会场,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种交织,打着领结的男女侍用各色语言招待来自五湖四海的赌客们。这里还聚集了整个海棠最顶尖的犬改士,各类手术器械一应俱全。穷人和乡下汉心疼大医院的挂号费,往往也会偷偷跑到逸园狗场,找犬改士们买过期的消炎药和止疼丸…… 有人传说逸园狗场的医疗水平不输普通的甲级医院,但传说终究是传说,除非走投无路,否则谁会来找给狗做手术的犬改士看病呢? 汤姆陈拉着谷剑秋一直到了地下,此刻那场预热已久的人犬大战已经开锣,宽敞的座椅上挤满了客人,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交杂在一起。突然会场上响起一阵疯狂的啸声,原来是那条杀人比特扑倒了武道家胡师傅,许多买了杀人比特获胜的赌客以为胜券在握,兴奋地挥舞着赌券,唾沫横飞地向同行人炫耀自己的眼光。 那条杀人比特犬比海报上画的更加凶恶,站起来快和成人一样高,脖子上的尖刺项圈血迹斑斑,肌肉虬结的前肢暴起青筋,叫人不寒而栗。 突然,这只凶恶的比特犬惨嚎一声,被甩飞到半空,可它在空中就已经掌握了平衡,四爪在立柱上并拢弹跳,再次扑向了胡师傅。 胡师傅一个翻身捡起地上的链锯刀,仓促中用刀锋和比特犬的爪子抵在一起,他的脸上被扯下一大块皮肉,伤口深可见骨,健壮的上半身也遍布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打湿了裤脚。 “哇,够劲啊。” 汤姆陈赞叹。 谷剑秋看了两眼就开始心不在焉地四处打量。他对这种人犬相残的搏戏有本能的抵触。 从那位胡师傅的呼吸,还有身形骨架散发出的心电波动看,他比洪圣武馆的刘通师傅还要厉害一些,心电水平已经突破了二十点,如果让他用与心电水平相符的动力兵器,那只比特犬根本不是胡师傅的一合之敌,可他使用的却是最低级的链锯刀,占据心电不超过三点。很显然,主办方就是要让场面变得血腥难堪,折辱人的意思很重,这位胡师傅无论输赢,当他在台上和一条改造斗犬生死搏杀时,这辈子的英名和意气都已经毁了。 第十三章 尊严,混乱,奇导体 越是心电高手,对心电的感知越敏锐。 一直以来,海棠的武术界有称之为“内景”的入门功夫,指的就是超过十点心电,即便闭上双眼,也能清晰感受到别人心电的波动,甚至感受到别人的情绪上的悲欢。 谷剑秋现在的心电是9点,隐约摸到了内景的门槛。他虽然做不到闭上眼睛,依然对周围的心电了如指掌,但是已经可以从别人的呼吸,肌肉和骨骼运动中,判断出对手的心电水平,乃至于对方身体的状况。 在谷剑秋眼中,这位出身少林八发门的武馆师傅,此刻犹如一团不顾自身猛烈燃烧的巨火,危险到了极点。 嗷呜~ 杀人比特犬又一次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被胡师傅撞飞了出去。 “好!” “打得好!胡师傅!” 有几个人或许是胡师傅的亲故徒弟,见状站起来叫好,一边鼓掌,一边怒视着贵宾席上几个灰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 对方正谈笑风生,丝毫不以为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甚至对几个人遥遥举杯,手上的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从手背一直缠绕到中指和食指,看上去格外刺眼。 台上须发皆张的胡师傅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咳嗽起来。 狗场上的呼喊一波热烈过一波,浑身是血的胡师傅显然刺激到了客人们,尤其是一小部分贪心高赔率,赌杀人比特犬获胜的赌客们,此刻已经红了眼,恨不能自己冲上台去,把摇摇欲坠的胡师傅打倒。 “胡师傅必须速战速决了。” 谷剑秋前面有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正沉着脸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逸园狗场给胡师傅准备的链锯刀根本破不开比特犬改造过的碳纳米皮壳,他开始没有察觉,现在吃了大亏,再拖下去,身上的伤口失血过多,恐怕真的要死在这条畜生嘴下了。” 谷剑秋下意识多看了这个老人两眼,发觉这人的呼吸间的心电波动,与洪圣武馆的刘师傅颇有几分类似,他身边的年轻人,卫衣裹着黑色条纹的短装,正是海棠传统的箭袖武服。 这两人显然是武术界中人。 谷剑秋若有所思,四下环顾、 他发觉看台上有不少人神色严肃,与癫狂热烈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或者双手抱肩,或者闭目养神,三三两两散在看台的各处,呼吸之间的心电波动异于常人,显然是练家子。 谷剑秋低头想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难言的笑意。 擂台上,比特犬两次受挫,也不再贸然进攻,而是盯着胡师傅缓缓踱步。胡师傅似有所觉,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齿锯残缺的链锯刀,主动冲向了杀人比特犬,不料比特犬左右腾挪,根本不和他硬碰硬。 “这个畜生真是成精啦。” 汤姆也倒抽一口凉气,他不是什么心电高手,但也不至于看不清楚局势,这条杀人比特,分明是等着胡师傅自己流血过多,没了力气再去结果对方的性命。 果不其然,虽然时间的推移,胡师傅的脚步越发凌乱,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他几次沉重的挥砍都被杀人比特险而又险地避开,终于在又一次削砍比特犬的脖颈被闪开后,失去理智的胡师傅居然将手中的链锯刀掷出,虽然,飞旋的齿刃擦伤了比特犬的脖子,可胡师傅两手空空,失去了武器的庇护。 是故意的,在卖破绽。 谷剑秋下判断的同时,比特犬已经按捺不住嗜血的本能,短小凶悍的四爪伏地猛扑,失去武器的胡师傅避无可避,被比特犬咬中手臂。合金牙齿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千锤百炼的肌肉和骨骼,前排的几个观众甚至能听到两排牙齿合拢撞击的脆声,血浆从犬牙两边爆开,有些看客抽着冷气往后缩脖子,双眼却瞪得很大。 胡师傅高大的身体再次被比特犬扑倒,一人一狗滚成一团,场面十分混乱。 嗜血的猛兽拖拽着男人,喉咙间甜腻的人血更激发了比特犬的凶性,喉间不时发出兴奋的呜咽,只是不知怎地,比特犬的呜声越发低沉,直到最后居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胡师傅穿着粗气,拔出了伸进比特犬眼眶里的手指,摇摇晃晃地支起身体,手指上黏腻的血浆缓缓滑落。 “好一招韦陀抱面呐。” 前排老人叹息着,因为这个场面太过血腥和难堪,他实在也生不出什么赞叹的情绪。 贵宾席中的西装男人脸色有些难看,但还能保持脸上不发作,他盯着台上胸膛起伏的胡师傅,打了个响指。 经理满脸是汗地把脸凑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佛老大。我真的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输的。” “弄趴不润。我这个人讲道理,不是你的问题。”被称作佛老大的男人摆摆手,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下台之后,带胡万生来见我,他不想输给狗是吧,我叫他连狗也做不成。” 嘈杂的台上,一个面皮白净,顶着黑眼圈,好像好几天没睡觉的年轻人搔着头发:“不是说佛皮叫他输么?我们可是在帮他,现在我们这戏还怎么演?” “他是个武术家,在江宁有徒弟,有武馆,拉不下脸输给一条狗,可以理解。” 身边的人低声回答。 “算啦。硬着头皮上吧。” 年轻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脚踹在前面的椅子上,大喝一声:“肏你妈的,假赛坑老子!” 年轻人话音刚落地,场馆各处那些一直冷眼旁观的赌客们纷纷站了起来,一边怒骂,一边把随处捡到的赌劵团成纸团,扔到前面客人的头上。直至一名壮汉硬生生拔下了焊死的铁椅,飞扔向了贵宾席,就砸在佛皮的脚边,引起女侍的尖叫,场面一时大乱。 不知道是谁使坏,在混乱中掷出两枚铁弹子,击碎了天花板上贵重的悬灯,亮闪闪的碎片纷纷飘落,狗场里顿时阴暗了下来。 “假赛!” “逸园狗场假赛!” 开始只有零星的人喊,后来一些想浑水摸鱼的赌客也加入进来,但更多的人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往隐蔽的角落靠,或者干脆逃离了会场。 “剑秋,快趴下!” 汤姆算够意思,这时候还试图拉伙计一把,可谷剑秋已经找不到人了,他喊了两遍没人回应,只能自己抱着头,伏身往外走。 “册那,找死啊。” 一个满脸横肉的打手摆出凶相,向平常驱赶病痛的乞丐和乡下汉一样高举着手中的电棍走进了推搡的人群,把电流按键开到最大,噼里啪啦的电流在棍子顶端闪烁。 打手们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把这些闹事的人当成了混输红眼的寻常赌客,直到壮汉夺下一名打手的电棍,狞笑着把电棍拧弯,然后用一记最纯正不过的三皇炮架把重达一百八十斤的打手打得倒飞出去五六米,贵宾席上的佛皮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此刻的地下一层一片大乱,这些闹事的人身上藏了短棍和臂铠一类便于携带的动能兵器,普通的狗场打手在他们手下游不过三个回合就会被打翻在地,不过狗场的打手人数众多,加上顾及逃窜惊叫的普通客人,混战的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佛皮不见慌乱,甚至嗜血地舔了舔嘴唇。他解开花纹领带和名贵的西装,随手盖在了脚下,正抱头蜷缩瑟瑟发抖的经理后脑勺上,快步迎向了正冲他走来,杀气腾腾的徒手壮汉。 两人越走越快,几乎是撞在了一起! 壮汉一个趔趄,噔噔连退几步,脸上露出讶色。 佛皮依旧快步走向壮汉。两人拳来脚往,都是分毫不退!壮汉一手三皇炮锤刚猛沉稳,隐有大家风采,佛皮却没甚跟脚,只凭着身体强壮,硬挨壮汉一记当头的劈山炮,一拳反击在壮汉额的肩膀上,壮汉再次承受不住,止不住的后退。 旁边有人察觉到壮汉不敌,操一枚短棍从侧翼击向佛皮后脑,不料被佛皮反手拳背,后发先至,重拳锤在那人脸上,沉闷的肉声好比一场小型爆炸,连同那人脸上的汗水和头发被一同炸成粉末的雾状! 那人昏死倒地,手上的短棍被佛皮一脚尖掂了起来。 佛皮显然不会用,随意摆弄了几下,居然把短棍扔到了壮汉脚下,然后指了指对方,又攥了攥拳头,示意对方可以用动能兵器,自己依旧徒手。 壮汉咽了口唾沫,一时进退两难。 “打不过就让开点,有什么不好意思呢?你们这帮武术家真是……” 憔悴的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一枚紫光环绕他的手腕旋转,看上去颇为新异。直到年轻人用手握住紫光,才能看清是一枚紫背白刃的匕首,刀背上有“化隆造”三个海棠方块字。 壮汉好奇地看了几眼年轻人的武器,这是一把奇导体战术匕首,材料主体名为“筋斗”,被心电覆盖后,“筋斗”会呈现出反重力的特性。是以前太空飞船和大型神机的主要制造材料。 据说在古代,人类母星上有许多“筋斗”矿脉,尤其是在海棠和东蔷薇的土地上,筋斗的储量非常丰富。这让古海棠人和古蔷薇人成为最早探索宇宙的人类族群。直到人类的脚步迈出太阳系,学者们才发现,具备反重力特性的奇导体,即便在广袤的宇宙中也并不多见。 近一百年和天人接触后,大家更是察觉,大部分天人的原生星球里,这类奇导体矿物非常稀少,这使得他们探索宇宙的技术发展格外艰难…… 时至今日,天然的“筋斗”矿石即便在母星也不多见了,不仅价格昂贵,还被各国限制流通。 古海棠的高深武学中,有一种必须要用到反重力奇导体才能练成的武术,其名“飞剑”。但是壮汉也只是听师傅提过,没想到今天亲眼见到了。 年轻人凭借腕力叫匕首在自己手上旋转,玩世不恭地说道:“佛皮是吧?我刚来江宁的时候听过你的名字,听说你被一个矿工打的屁滚尿流,我以为你不怎么样,没想到有两下子。” 佛皮刚才还笑容满面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似乎被年轻人的话戳中痛处,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颤抖:“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也想当个死人么?” 佛皮的话没说完,年轻人手中的战术匕首化成一枚紫光只取他的咽喉。 只听噗地一声。佛皮仰天而倒。 一击辄中! 可让年轻人意想不到地是,上半身仰倒的佛皮突然止住颓势,整个人暴起冲来,一记凶狠侧踢袭向年轻人脸部,年轻人只得伸出手臂格挡,只一击他的手骨便被踢到变形,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战术匕首被佛皮咬在嘴里,仍旧不屈服地发出嗡嗡的颤声,佛皮咬紧牙关,嘴里咯咯直响,居然试图把匕首咬断! 可惜他憋红了脸,匕首却分毫不受影响,佛皮只得把它啐出,那匕首还没有落地,便一个回旋飞回了年轻人的手里。 壮汉伸手把年轻人扶起来:“看来你也不是对手,我们还是一起上吧。” 年轻人有些不服气,刚要说什么,外面突然哨声大作,是警哨的声音。 哨声一响,正在打砸和痛殴打手的武术家们面色一沉,彼此连招呼也没打,二话没说轰然而散。 “快走!” 壮汉没丝毫犹豫,也顾不上年轻人了,转头就走! “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撒野。” 佛皮咬牙切齿:“逸园狗场有水师提督常仑的股份,你们也敢来闹事?统统抓起来枪毙!” “水师提督……” 年轻人冷笑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勃塞宁爆弹手枪,对准佛皮的脑袋扣动扳机,直至清空弹夹! 十发子弹一发不剩,全部轰在了佛皮的身上,有一枚打在了佛皮的脸上,右手臂中了两枚,大腿中了两枚,躯干中了五枚,尤其躯干的五发子弹,把佛皮的胸口炸成了挤在一起的四个血洞,有一枚子弹是从血洞中间直接穿出去了。 “去你妈的水师提督。” 年轻人收起滚烫的枪口,转身就走。 可突然劲风从脑后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脑袋就被一只手抓住,猛砸向地面,直接失去了意识。 佛皮的脸上镶嵌着一枚子弹,皮肉被炸成虚无,露出金属的骨架和猩红的电子复眼,身上的洞没流太多血,有些心釉覆盖的电路冒出蓝色的火花。 佛皮被炸的只剩支架的右手上伸出一截利刃,对准年轻人的脖子,可犹豫了一会儿,佛皮并没有下手。 “阿祖。” 佛皮冷峻的声音传来,经理人急忙跑过来。 “红狗马上来了,你来应付他们。” “知道,知道。” 经理人连连点头。 忽然,佛皮似有所感,他抬起了头。 谷剑秋在最高最远的看台上俯视着佛皮,完全没有避讳的想法,眼神深的如同一汪古井。 佛皮歪着脑袋,总觉着这个赌客有些眼熟,但也没在意,只是咧开嘴唇,冲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离开了。 第十四章 战争义植,杜sir,化隆造 彼时的人类各国,仍对人体改造的技术避如蛇蝎,纷纷立法禁止。可私底下的人体改造案件却层出不穷, 按后世江宁慈济堂的史料记载,从一八八零年到一九零零年这二十年中,仅江宁本地,平均每年因为非法人体改造死亡者就有二百四十例!而母星本土已经是打击非法人体改造最严格的地区,许多灰色地带根本无法统计,人类居住范围内每年因为非法改造横死的人数,简直无法想象。 因为当时对人体改造的技术还不成熟,更是发生过许多违背人伦的惨事。一张一八八二年记载在盛京《醒世报》上的照片,记载了当时耸人听闻的非法改造:即一位来自花旗德克萨斯州的改造士用坦克式履带为失去双腿的女孩做改造手术的场景,那本来是给改造斗犬使用的配件。 照片一经发出引起轩然大波,那名花旗改造士被盛京当地官员逮捕处死。还引发了本地海棠人和花旗旅居者之间超过百人的械斗。 乃至于在人体改造的混乱态势中,各国纷纷诞生出一大批以人体改造者为组织的犯罪团伙,犯下许多大案,成为一段隐秘的世界黑道历史…… 尽管人体改造血案累累,可不得不承认,人类只用了短短三十年就彻底消化了吉祥带来的义植技术,早先的非法改造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参考作用。最早开放人体改造的花旗,更以此为契机,从一个建国不超过百年的本土殖民地,成为人类代表强国之一。 自从义植技术成熟以后,人类医学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普通人从此摆脱了60%以上疾病的折磨,人类的平均寿命因此延长了三十岁。至于那些血淋淋的记载,也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遗忘掉了。 谷剑秋目送着佛皮离开,没有任何动作。 战争义植手术,全身改造。占据二十个标准心电,只高不低,作战能力可以媲美一架防爆外骨骼装甲…… 谷剑秋评估着佛皮,心中千回百转,最终摇了摇头,按捺住自己的躁动。 同样是拥有二十点心电,但如何利用,结果是天差地别的。 比如一把帝国兵器设计院出品的高级动能大锤加上蒸汽重甲,占据心电大概也有二十点,但这是十四世纪的古代战争产物。到今天造价只有两万不到。 而防爆外骨骼装甲,哪怕基础款的造价也在十万以上!它诞生自十九世纪初的鸡黎皇家兵工厂。同样是占据二十点心电,一名操纵防爆外骨骼的宪兵长官可以轻松应对五个挥舞动能大锤的武道家。 这是兵事代差。 现在的自己远不是佛皮的对手。 “他妈的熊阔海,场子都被人砸了,冷气还开这么大。” 谷剑秋听出汤姆陈的声音,迅速回神,转身道:“老板。” “你小子刚才跑哪去了!” 大队的红帽子涌进逸园狗场,上膛的枪口瞬间控制住了局面,可惜并没有抓到几个闹事的人,除了被佛皮打晕的年轻人。 红帽子是指帝国的宪兵警察,因为头上红色的帽顶罩被得名。通常配备一把点357左轮手枪和一只覆盖范围三十公里的心电无线,小部分人员配备更高火力,包括但不限于防爆车和外骨骼装甲。 不同于一般的行政警察,红帽子属于水陆军事兵科,只受地方军事长官节制,通常的职责是防止军人犯罪,但也可以独立维护治安,权利非常大。 宪兵制度起源于西蔷薇,由蔷薇的一时名将赫仑首创。红帽子最早也被成为“元帅的亲兵”。近代历史战争频发,人类各国先后设立宪兵部队, 后世波谲云诡的政治浪潮中,红帽子部队经常被用来镇压异端思想的学者和革命家,因此臭名昭著。原本只在罪犯中间流传的蔑称“红狗”,也慢慢在民间泛滥开来。 海棠二次共和以后,宪兵制度被废除,转而使用专门治安官维护治安,红帽子从此彻底退出海棠的历史舞台。 “他妈的,我报案水手闹事就不见这群红狗出现这么快。” 汤姆不满地咕哝着。 江宁的红帽子,都归水师提督常仑调遣,这座逸园狗场有常仑的股份,红帽子当然会不予余力的照顾。 “所有人都带回去,所有人。” 腆着肚子的宪兵长官扯着嗓子。 “杜sir,杜sir。” 汤姆陈换上了一脸笑容,凑到杜sir身边:“你不认得我啦。” “花旗陈,我以为你上次破产了。” 被称作杜sir的长官显然和汤姆认识,随口打趣了一句,汤姆掏出几张钞票塞进对方的口袋,指了指背后的谷剑秋:“我带伙计来见见世面,我是良好市民你最清楚。那些人跟我可没关系,你睁一眼闭一只眼让我们跑路啦。改天请你喝茶。” 杜sir有些犹豫地摸了摸钞票,身后有人走过来,用塑料袋包着一把爆弹左轮手枪:“长官,只抓到一个,被逸园狗场的人打晕了,他身上有枪。” 一听说动了火器,杜sir顿时换了一副板正的面孔。把薄薄的几张钞票啪地拍回到汤姆手里:“花旗陈,大家相识一场,别让我难做。我现在怀疑你跟一桩军火走私案有关,你们两个立刻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汤姆咳嗽两声,压低声音:“姓杜的,和我扮关公?翻脸不认人?当初你差点东窗事发,是谁给你顶包?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养小的,不活扒了你?” “是包公啊,假洋鬼子!” 杜sir脸上有点挂不住,也低声回应:“我早让你平时小心点,卖几把弩箭给那些乡下汉打猎就算了,现在有人拿着你的枪在逸园狗场闹事,你叫我怎么收场?” “你凭什么说这枪是我店里的。” “整个江宁除了你们花旗人谁敢私卖火器?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向波士顿那几个老家伙通电话吧。” 谷剑秋和杜长官身后那名红帽子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直到这一句,谷剑秋才开口:“这把枪和画龙单兵没关系。” 杜长官瞥了谷剑秋一眼,扶了扶自己的肚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是就是啊?你的人?” 他面向汤姆努了努嘴。 “画龙单兵的点三五,机械机构是外摆式,转轮可以从左侧摆出,这样设计的好处是,轮转架的结构完整,不用开口,会比较牢固。可这把枪的枪筒是老旧的中折式,波茨坦已经有五年没有生产中折式的左轮手枪,还有,波茨坦神机的左轮手枪设计师钟爱胡桃木握把,出品的左轮枪握把全是胡桃木制作,可这把手枪的握把是黑色硬橡胶,你看一眼握把的底部,是不是有一个夜叉标志?” 那名红帽子看了一眼握把底部,确实有一个黑色的夜叉标志。 “长官,确实有。” “这是萤惑古星的知名军火黑商化隆造出品的独有标志,他们甚至会在自己制造的太空神机上喷涂这个夜叉,据说和化隆造头目的宗教信仰有关。” 杜长官亲自确认之后,笑道:“你小子懂挺多的嘛,什么来头?” “我是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的两年生。我的老师是……” “行了行了。” 汤姆打断了谷剑秋:“现在能证明和我无关了吧?” “老陈,我也是秉公办事。我们两个这么多年交情,我怎么会不关照你?” 杜长官握住汤姆的手,一脸诚恳,顺势拿回了钞票。 “好!走吧走吧,不过你们两个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江宁,我随时找你们。” 第十五章 流氓,资本家,提督 走出逸园狗场,汤姆陈抹了一把额头,长出一口气,谷剑秋能看得出来,当案犯的身上搜出左轮枪的时候,他确实很慌张,生怕很牵涉进这场袭击案中。 “咳咳。”汤姆干咳两声,扯开了话题:“对了剑秋,怎么大学堂的博物科,连外星凶名正炽的犯罪团伙也会介绍么?” “其实我并不太了解。我的鸡黎语讲习是一位从贸易部退休的老先生,他常年跟随帝国的茶叶商队奔走在各条宇宙航路之间。化隆造的事儿,我也是听他说起过一点,但到底对不对,我也不敢保证。” “那位老先生叫什么名字?” 汤姆随口问了一句。 谷剑秋面不改色:“我记得是叫乔冠生。” 他说的都是实情,谷剑秋也不太在意汤姆对自己出身有怀疑,何况汤姆也查不出什么。 至于为什么谷剑秋能一眼辨认出化隆造制造的枪械,主要是因为前世的化隆造就是被当时还是上尉的谷剑秋带队扫灭的,化隆造主人丹朱那台“他化自在天魔”,谷剑秋还改装并驾驶过一段时间,直到在一次针对宇宙灵性的作战中报废损毁。 汤姆也没再追问,两人来到一间街边的阳春面馆,在上面条的间隙,汤姆从衣袖内兜拿出一只雪茄,和谷剑秋侃起了大山。 “你猜猜,今天在逸园狗场捣乱的那帮人是谁派来的。” 谷剑秋摇摇头。 “我有七成的把握。”汤姆对谷剑秋的茫然很满意:“这帮人是三合心的老板路博鸿派来的。” “三合心,不是一家加工厂的名字么?和逸园狗场能有什么恩怨?” “三合心和逸园狗场没有恩怨,可跟紫精工业有啊,那个路博鸿从古星来到江宁办工厂,降价竞争,还挖走了紫精工业不少老工人,紫精工业那位石大小姐是出了名儿的睚眦必报。他嘴上大方,什么竞争促进步,心里早把路博鸿恨上了。” “可是这跟逸园狗场有什么关系。” 面来了,谷剑秋起身去接。 汤姆点燃雪茄,舔了舔嘴唇说道:“逸园狗场的老板雄阔海,名义上是工会会长,实际上是江宁最大的流氓头子,帮会首领。绰号叫龙皮太保。他的门徒有一多半都在紫精工业名下的矿场做工。雄阔海的干儿子佛皮,以前是凤塘矿场工人纠察队的队长,什么工人闹事,家属闹赔偿,都由他来摆平,谁不服就打谁,甚至上门放火!” 咔嚓~ 谷剑秋大拇指把住瓷碗的一角突然开裂,热汤淋了他一手。 “霍!” 汤姆直往后推。 谷剑秋把面放下,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通红的右手:“不好意思老板,这碗我吃。” “吃什么啊,老板再上一碗,你们餐具什么质量?” 汤姆回头吼了一句,清了清嗓子:“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谷剑秋低着头,把擦拭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上门放火。” “啊对。所以啊!这紫精工业跟雄阔海一直就有勾结。前阵子路博鸿出门,上车的时候,司机从他的车子底下检查出这么大一颗炸弹啊。和这碗面一样大。” 汤姆指了指新上的阳春面,好像他亲眼目睹一样。 “谁干的?整个江宁,除了龙皮太保这个大流氓,谁有这个手段?何况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有一家从许州来的工厂主,他雄阔海就给人家来了这么一手,没过三天,那家人连厂房带设备,一起折价卖给了雄阔海。灰溜溜跑回老家去了。” “所以路博鸿报复雄阔海,闹了刚才那么一出?” 汤姆点点头:“八九不离十。这帮古星来的商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在开拓地和外国人火并起来别说爆弹枪了,他们用的是正规军退下来的重火力。你等着看吧,江宁这次热闹咯。” 接下来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谷剑秋平稳地接着汤姆的话题,思绪却有些飘散,吃完了晚饭,也到了下班的时间,他送别了汤姆陈,一个人在街上踟蹰了许久,不时仰脸看向天空,似乎在思索什么。 ------------------------------------- 路博鸿今年三十七岁,正是当打之年,他是个基督教徒,平素喜欢穿裁剪简单的黑色长衫,戴白色蔷薇领,看上去和蔼又有风度,像一位神父多过像一位实业家。 路博鸿出生在惧留卫,一颗萤惑的卫星上。从他爷爷那一辈儿,家里就是惧留卫当地有名的茶商,和其他边远古星的有钱人一样,路博鸿打小就被家里送回母星求学,希望有一天他能走上仕途。 此人有诸多轶事,当中最出名的,便是有一次,他的茶队要运整船上好的红茶到太阴古星,结果在航路上遭遇了宇宙海盗,这伙海盗盘踞多年,臭名昭著,但凡遭遇的商队几乎没有活口。 可路博鸿率领家里的部曲兄弟,硬是凭借两架退役的“业火”,打得这群凶悍的海盗伤亡过半,狼狈逃窜,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太阴古星的海棠总督,路博鸿一句“我不过持剑经商。”在当地传为佳话,还受了个三百户的从男爵,从此有了“剑袍勋爵”的美名。 可后来茶叶行每况愈下,路博鸿干脆带着一半家当,回到自己熟悉的母星,想转行做重工业,并在江宁选址建了一个冶金厂,取名叫三合心,这正是他家里世代经营的茶叶铺的名字。 对于江宁本地的地头蛇来说,这无疑是一条过江猛龙。 而这条过江猛龙此时却在酒席上为难地赔着笑脸,酒杯端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人就要敢作敢当,这一桩我还是很佩服你们古星来的人,有古君子之风啊。” 说话的人坐在居中,一身黑色大氅,黑发浓密,络腮胡子,双眼炯炯有神,面目不怒自威,身后是一副落地的白虎观想图。正是江南州水师提督常仑。 他只顾说话,对路博鸿举起来的酒杯却看也不看一眼。 路博鸿只得自顾自喝了一杯,展出空酒杯向常仑示意:“此事我是颇为汗颜。我这个伴当弟兄脾性不好,在古星的时候就爱赌博,我教训了几次也没有成效,今天终于酿出祸来。” “哎呀,路董事长啊,我早讲过啦,那枚炸弹和我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有什么话说不开呢?” 此人与路博鸿对面而坐,拄着一根花梨木拐杖,说话带一点本地口音,看上去五十多岁,寸许的短发,脸上皱纹堆垒,手指上带着祖母绿戒指,一派士绅打扮。就坐在路博鸿的对面,正长吁短叹,一脸的苦主做派。 路博鸿瞥了他一眼,:“前几日是有些宵小,使些下作手段,企图恐吓路某,坊间有一些传闻,可我也没放在心上,雄老大主动提起,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老人正色道:“证据呢?别说你没有证据,就算有,你也应该去府衙递状函,你怎么能纵人行凶?江宁可是讲法律的呀。” 没等路博鸿再说话,常仑一摆手:“我这儿不是公堂,你先不要讲法律。路老板是个爽快人,阔海你也别和我装糊涂。人家是来我们江宁做生意的,你总是这样搞,以后谁还敢来啊?管好你的门生,不要再给三合心添麻烦。” “知道知道。” 雄老大拄着拐杖,挤出一个笑容:“我们这些人,说白了就是码头工人报团取暖,为了能有一口饱饭吃,哪敢和路董事长作对?我可是听说,路董事长的洋太太出身惧留卫当地最大的杜鹃黑手党。路董事长的千金宝贝更是了不得,一个女娃子率领上百门徒,端着几十条冲锋枪上街火并呐。常督,你想想那是何等盛景?” 常仑皱着眉头望向路博鸿。 路博鸿急忙辩解:“常督,这都是别人以讹传讹。我太太出身牧师家庭,玉亭更是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 龙皮太保雄阔海,在高桥村狗场贩卖水果烟卷出身,十五岁出道混帮会,收高利贷,运销鸦片酊,开妓院,办赌场,是江宁本地最大的流氓大亨。 “行啦,二位就不要在我这儿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了。这件事是的确阔海做的不对,归根到底,不就是生意场那点事嘛!明天我做东,阔海你把冶金商会那些人叫出来,你们也不要搞什么降价竞争了,闹来闹去叫外国人占了便宜,饭局上拟一个办法出来,让各家让一些订单给三合心做。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 雄阔海满口答应。 路博鸿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当然没问题,那……我那个弟兄能不能?” “法不容情。” 常仑面色如铁:“在江宁持枪,开枪伤人,这是重罪。何况我这边有犯人指认,你那个弟兄和炎武合的反贼有勾结。这案子小不了。路老板还是不要自找麻烦。” “这说到哪儿去了……” 路博鸿终于保持不住风度。 常仑敲了敲桌子:“这些年你你们这些古星来的侨民,闹出的乱子不少,违禁品,宇宙逃犯,战线逃兵……你的事儿我多少也听过一些,既然是做生意,就要遵纪守法,这里是母星,是海棠本土。不要把惧留卫的野蛮风气带到江宁来!” 第十六章 重金,谷天宇,心电考察 提督府大门旁,一位衣冠楚楚,戴金丝眼镜的青年正来回踱步,直到路博鸿走出朱门,他快走两步,打开黑色轿车的车门把路博鸿让进去,然后自己也上了车。 “董事长,情况怎么样?那姓常的肯不肯放人?” 路博鸿有些焦躁地扯了扯领结,没有说话,只是闭目仰倒在真皮座椅上,意味不言自明。 轿车发动一路飞奔,越过两边艳丽的花卉,良久,路博鸿终于开口:“汇生,今天心釉现货报价多少?” 前面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体型高大,神色木讷的男人,他打了个转向,不假思索地回答:“点三(标准心釉管规格)六千二百元一颗,九五每公斤三千六百零五。” 古星战事失利,心釉现货短短一个月上涨了百分之三百,说来也是气运,路博鸿准备在江宁办厂这件事筹划了很久,半年前他就下血本在澳陆买下了几座小型心釉矿山,本来是考虑缩减运输成本,没想到时局骤变,路博鸿单是这一笔交易,身价就翻了一倍多。 “联系江宁其他的冶金厂和单兵店,我们愿意比市价低三个点出手心釉现货。” 现在市场上心釉的价格不稳定,出手肯定是亏的,但是路博鸿急需一笔现金疏通打点,也顾不上其他了。 “知道了。” 顿了一会儿,司机又说:“还有件事,董事长,上个月的订单比平常多了三成,有家花旗的画龙单兵,一口气就定了五百颗点三,还有两百公斤的高纯心釉矿。” 路博鸿睁开眼:“画龙单兵?波茨坦旗下的那个汤姆陈?” 青年摘下眼镜轻轻擦拭:“是不是他提前知道什么内幕消息,敲我们的竹杠?” 司机摇头:“不太可能,连紫精重工这种巨头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临时从别的古星抽调运力供应订单。那个汤姆陈我打过交道,花旗童子军出身,哪有这个本事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如果他真有内幕消息,也没道理只图这点钱。” 青年皱眉道:“这批货现在至少价值四百万,够武装一队太空雇佣兵了!这点钱?!” 司机轻声细语地回答:“我们可以选择支付违约金,就算打起官司来,最多也只赔付订金的十倍,五十万就够了。” “不行。” 路博鸿直摇头:“三合心初来乍到,本地的企业对我们缺乏信任,如果这时候爆出了故意违约的丑闻,那我们更不要想在江宁立足了。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那个汤姆陈我也听说过,他在单兵改造界有点名气。在波茨坦总部也有靠山,其实我们只是少赚一点而已,照合同履行,别多事。” 下午五点多钟,谷剑秋拎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回了天人坊。 “回来了?晚饭我给你留了一份,在厨房。” “我在外面吃过了,姐,我给你买了个挎包,你看喜不喜欢?” 白天朱丽叶来的时候,打扮的花枝招展,手里还挎着一个红色的牡丹挎包,谷照雪当时多看了两眼,谷剑秋就留了心。 除了挎包,还有一铁罐子薄荷糖和两盒巧克力,两斤包好的酱肉,和四册书皮崭新的《封神榜》以及一包陈皮,谷母喜欢喝陈皮水。 “你买东西倒是提前和我说一声啊。” 谷照雪睡眼惺忪下了楼,拿起挎包打量了两眼就放在一边,白了谷剑秋一眼:“我平时上工又用不上,你花这份冤枉钱干嘛。” “我给天宇也买了书。” 谷剑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一饮而尽之后问:“天宇呢,怎么还没回来?天都快黑了。” “还早吧,天德公学最近来了个天人教习,加了几堂课,有时候天宇就回来的晚了,我还见过那位教习,脸上蓝汪汪的,人倒是知书达理。” “天人教习?” 谷剑秋眼神一肃。 …… “砰~” 谷天宇被重重摔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对方见状走上前,把谷天宇搀扶起来。然后施了一个传统的拳礼。 天德公学有军操和国术两门课,课上都有直接对抗的项目,其目的都是提高学生的心电水平, “谢谢。” 谷天宇擦了擦脸。任谁被当着这么多人被摔在地上爬不起来,面子上都会觉得下不来,何况正是敏感的年级,不过谷天宇脸上倒看不出什么, 海棠的国考虽然对心电水平没有硬性要求,但兵事科目却要求报考者必须有五点以上的心电,每年的具体标准会浮动零点几个点,但一般不超过六点,如果学生心电异常突出,则有加分甚至不考察文化科目直接破格录取的可能。 谷天宇的文化科目是一定能满足要求的,但心电水平却很危险的卡在了5.2这个尴尬的位置。 对方面有得色,忍不住开口道:“天宇,你还是让家里给你请一个国术师傅专门教教你吧,兵事科目每年的心电要求都在提高,我们这些人都是打小进国术馆练打的不谈,外面两年速成的心电开发班学员也有七八个心电了。我听我大伯说今年江宁的报考标准肯定在六点以上,你既然想报兵事科目,可不能在这事上掉链子啊。” 谷天宇挤出一个腼腆的微笑:“知道了,我会和家里说的。” 两年速成的心电开发班,每年的学费要上万块,还要交少则两三万,多则十万的保证金,这种花费根本不是谷天宇能够想象的。 吉祥咳嗽了一声:“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同学们可以回家了。天宇,你留一下。孙少棠,你也不用等他了,天宇今天得晚点回去。” 孙少棠是天宇同桌女孩的名字,两人总是一起上下学。 吉祥的话引起了一阵不大的哄笑,孙少棠也臊红了脸。 吉祥很喜欢谷天宇,这在班上不是什么秘密,这段时间,吉祥没少给谷天宇开小灶,都是一些课外的知识,尤其是和吉祥义植相关的内容。 等同学们都离开了了操场,吉祥才对谷天宇说:“今天要不要去我的诊所看看?我那有一些基础的教材和器械,也许对你了解义植有帮助。” “这当然好,可是……”谷天宇皱眉:“海棠不是明令禁止对人类的义植手术么?您的诊所是?” “就在旅馆街。”吉祥笑着:“逸园狗场。” 第十七章 穷人,好人,《孤女传》 男孩皱起了眉头,他垂下头:“我听我姐姐说,那不是个好人该去的地方。” 吉祥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姐姐说得对,可并不全面。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有许多灰色地带,有许多人迫不得已。海棠人有一句古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觉得你应该亲眼去看看,也许会有不同的想法。” 见谷天宇的表情还是有些犹豫。吉祥又道:“我是天德公学的注册教师,档案经过官方的严密审查,今天有几十名学生亲耳听到我留你的堂,天宇,我没有理由害你。” “吉祥老师,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信任您。”谷天宇最终长出了一口气:“好吧,吉祥老师,我和你去。” 见男孩答应,吉祥露出了微笑:“天宇,我并非要利用你的好奇心勾引你堕落,我可以保证,你今天看到的东西是你以前在书本上很难学到的,这将是你宝贵的一课。” 两人向公学的门卫打过招呼,一起坐上了港口方向的电车。一路无话。 …… 旅馆街上摩肩接踵,吉祥牵着谷天宇的手,顶着偶尔的异样目光,在马路上转来转去,直到一座气派的西式建筑前。 轰地一下炸开锅似的,街边许多衣衫褴褛,神色憔悴的人凑了上来,把吉祥和谷天宇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因为太过吵闹,谷天宇听不真切。 “对不起,请让一让。大家都挤在这儿解决不了问题。” 吉祥张开双手轻声劝阻,但显然无济于事,直到两个膀大腰圆的狗场打手推搡开人群,胖经理用手帕擦拭着脖子,一路小跑着过来:“吉祥老师您总算回来了。实在不好意思,狗场这边出了点乱子,您跟我来。” “这是我的学生。和我一起来的。”吉祥指了指谷天宇:“让大家先排队,我一会儿就看诊。” “好好好。” 经理点头哈腰。 吉祥带着谷天宇走进狗场,乘坐自动扶梯上楼,谷天宇面无表情地目送金碧辉煌的大厅,觥筹交错的的男女,花花绿绿的筹码和转盘在视野中下沉直至不见,映入眼帘的是一排走廊,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你进这个房间。” 吉祥指了指左手边的一间小房子。谷天宇依言进入,房间里只有一派座椅,还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里面堆满了谷天宇认不出的大型医疗器材,和许多身穿白衣白帽,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人。 病床上躺着各色的斗犬,伤势轻重不一。最让谷天宇印象深刻地,是一只他认不出品种的棕色犬,身长一米出头,粗壮的前肢充满爆炸的力量感,即便躺在床上也让人遍体生寒。斗犬的一只眼睛只剩下黑洞洞的骷髅,半茬儿头骨裸露,能看到猩红色的,充满褶皱的大脑,病床旁边放着一只按斗犬头型打造的半覆盖头盔,上面还沾着血迹和其他不明体液。 不多时,吉祥也走进了玻璃幕墙后面的手术室,从高大的身材和裸露出的蓝色皮肤能很轻易的辨认出是他。他飞快地和身边的人交流着什么,随后拿起器械开始手术。 谷天宇走近了一些,他想看的更清楚点,整个过程进行了大概四十分钟,他看不出太多门道,但依然感到无比震撼。 大概五厘米的柱状晶体器官,谷天宇猜测是代替眼球的义植,一管又一管眼色不明的针剂。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棱角分明的金属器械和血肉的接合。高级手术台上各色飞转的手术刀具和缝合针…… 终于,手术结束了,在最后的心电复苏完成后,这只不知名的棕色犬的胸膛开始有了起伏。吉祥走出手术室,留下其他人继续忙碌,简单清洁后,来到了谷天宇所在的房间。 “感觉怎么样?” “非常神奇。”谷天宇回味了一下,干巴巴地补充道:“非常神奇。” “我的办公室有几本初级的教材,是我自己整理的。上面介绍了几样简单的改造手术,还有所用到的手术器械,跟我来,我拿给你。” 谷天宇跟随吉祥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办公室,书柜下面堆满了大部头的图册和医学资料,上面则是一些哲学书籍和几本时兴的长篇小说,比如最上面夹着书签的,是蔷薇作家居斯塔夫的《查理夫人》。 “你也喜欢读小说么?” 吉祥来了兴致。 “我不怎么读,平时课紧。”谷天宇指了指书柜上鸡黎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孤女传》:“不过以前我妈很喜欢看这本书。我家里现在还有一本。” 吉祥推了推自己的镜片,摇摇头:“我不喜欢《孤女传》,这个作者总是强调,人拥有美好的道德和自尊胜过拥有美貌和财富,这完全是自欺欺人!道德和自尊根本不是那么实用的东西。小说的结局更是庸俗无比,贫穷的女主人公得到一大笔遗产,然后去找他的落魄情人罗切斯特复合,你要怎么说服读者接受这个结局?难道拥有道德的人便会被上天垂青么?何其荒谬。咳咳。” 吉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于是用干咳掩饰。 谷天宇没有接话,吉祥偶尔流露出的情感反而让他放松了许多,不知不觉,他对陌生环境的一点戒备感已经消失了。 “资料在那边,你可以自己看。我要接待一些病人。” “是刚才在狗场外面那些么?” “没错。他们大多是乡下的流浪汉,苦力工人和无依无靠的老人。”吉祥打开抽屉,拿出听诊器:“逸园狗场的老板雄先生是个有风度的绅士,他答应我开放狗场,让穷人有地方来找我问诊,也答应我可以拿一些临期的消炎药和止痛药给他们。前提是,我要先完成我的工作。” 顿了顿,吉祥又说:“所以我必须先治好狗场的狗,再去治疗这些病人。因为这些狗有人结账,但人没有。” 谷天宇眼神微动,说道:“您是个好人,吉祥老师。” 吉祥伸出一根手指冲他摇了摇:“我是天人,不是好人。” 谷天宇低头笑了,气氛融洽。 第十八章 绝症 ,世家,衣钵弟子 来问诊的人比谷天宇想象地还要多,队伍从吉祥办公室的门口排到走廊,男女老少神色憔悴,有的人拖家带口,甚至打起了地铺。 谷天宇亲眼看见看门的地痞叼着烟卷点齐散碎零钱,然后吆五喝六地领着出钱的黄脸女人插队,不过吉祥似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喂,吉祥菩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等着开工,不耽误你时间,开点何济公给我嘛。我给你带了水果,正宗的唐山梨,比冰糖还甜!” 眼前的老汉把一篮子新鲜梨子放到桌上,然后双手合十作揖。 谷天宇观察着对方,这老汉生得高壮,看上去能有个四五十岁,络腮胡子已经有点发白,嘴里嚼着槟榔,披着蓝褐的旧布衣,裤管上翻,露出一双黢黑的健壮小腿,说话大喊大叫的,中气很足。 吉祥头也不抬:“这个月你已经第五次来了。你是不是倒卖我的消炎药?如果被我发现,你这辈子别想再进我的医院。” 对方连忙摆手道:“哪个港杜(王八蛋)敢倒卖雄老板的善药,那不是眼睛下苍蝇籽(不长眼)嘛。我最近不舒服!老是拉肚子,又睡不好觉,急得我嘴巴生溃疡,你看,我眼珠都出血拉。” 吉祥放下听诊器,先是打量了老汉一会儿,然后招呼一名助手进来: “带他去验血。” “不用了吧,吉祥菩萨,你拿两盒何济公就好啦。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老汉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吉祥摇了摇头,目送他去验血。 “下一位。” 约莫半个多小时,助手不紧不慢地领着老汉走进来,在吉祥耳边嘀咕了两句。 “你等一等。” 吉祥打断了眼前正描述病情的憔悴妇女。 他起身拉起老汉的衣袖嗅了嗅,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真皮椅子上翻找着什么。 “很遗憾,你不是吃坏肚子,是苯蒸汽中毒导致的造血障碍病。这是要命的疑难杂症,不是一两瓶镇痛消炎的药能解决问题的。” 男人满脸茫然,但是要命两个字肯定是听懂了,他有些焦躁地挠了挠脖子:“那,要多少钱能治好。” 吉祥从最底部的抽屉翻出一只小手电,回答道:“基于你的经济状况,基本可以判定为绝症,你可以早一点准备后事了。不要相信那些欺神骗鬼的野郎中,不如省点钱留给家里人。抱歉我不能给你药了,我必须把它留给更有生存希望的患者。” “吉祥菩萨,你是和我开玩笑么。” 中年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 吉祥没有理会,自顾自打开小手电,翻开中年妇女的眼皮。 “我,我不能病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您,能不能想想办法……” 拥挤的房间里依旧沉默。 “应该没什么大碍,我给你开点药回去吃,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吉祥检查完毕后,从柜子里堆垒的临期药品里拿出两盒何济公递给妇人,这是海棠本地产的药品,能镇痛消炎,商标是个留山羊胡的老头子,十分醒目,别人看一眼就能记住。 “谢谢吉祥菩萨,谢谢吉祥菩萨。” 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药,抱起襁褓,佝偻着身子快步离开。 男人杵在原地,好半天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地把桌上那篮梨子拿了回来,扭头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直到天色昏暗,后面排队的人越发越焦急,嘈杂声渐起,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闹钟声,吉祥抬起头,几个地痞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见吉祥点头,于是开始驱赶排队的患者。 “明天再来吧!明天起早!” 人群麻木地散开,任由地痞驱逐,没一会儿办公室就清冷下来。 “很压抑吧?” 吉祥歪头问谷天宇。 谷天宇摇摇头:“这没什么,我妈才病倒那阵子,大哥每天要上工,我陪大姐二哥跑遍了江宁的医院,那些甲乙丙丁什么的,都挤满了病人,都大差不差,何况您还不收钱。” 吉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说起你的家人,我很钦佩他们,你的姐兄宁愿承受繁重的负担,也一定要供你读天德公学,而不是叫你没成年就去做工,尤其是你家里还有一个重病卧床的母亲,他们对你的期望应该很高吧?” 可他随即话锋一转:“可也许你的家人没有想过,把一个穷苦孩子摆到富贵逼人的环境里,让他见识到巨大的出身鸿沟,这是多大的煎熬。” 谷天宇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你知道么天宇,其实天德公学也不过是一间中产阶级学校,一名公学教习要在工作日内教导四五十名学生,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在国术高门,以真传弟子的身份接受师门长辈一对一的教学。那些高姓门阀的子弟,更是有无数正牌天官围着他一个人打转。天宇,你多大?” “十六岁。” “你的心电考核不太理想对吧?5.2?如果我告诉你,在你的同龄人中,已经有不少孩子的心电水平突破了三十点,你会做何感想?” 吉祥的问题又紧又密:“海棠人以地大物博,拥有丰富的奇导体矿藏为骄傲,可你只在教科书上见识过那些光怪陆离的奇导体对不对?海棠的宇宙神机舰队可以横渡太空,可你应该连神机的外壳都没摸过吧?你知不知道,世家们会把价值过亿的动力神机作为成年礼,送给自家的及冠子弟?即便是旁姓末支也能得到?” 谷天宇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震惊,但随即恢复平静。 “扯远了。” 见谷天宇依旧无言,吉祥抛出了杀手锏。 “我听说上个月,你大哥不幸去世了,他是你家里的顶梁柱,你家现在的日子一定更不好过了。” “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 谷天宇顾不上礼数,打断了吉祥的话。 吉祥直视着少年的眼睛,湛蓝色的五官慈爱又富有神性。 “天宇,我无意冒犯你,我只是一个宇宙的流浪者,我渴望有优秀的弟子继承我的医术。可海棠的高门大姓对我这样的流浪天人有成见,我只能从寒门子弟中挑选我的衣钵弟子,你想不想正式和我学习义殖手术?你需要这个机会,我也需要你!我向你承诺,只要你用心学习,我一定帮你顺利通过国考的心电考试,也许有一天,你可以亲手治好你的母亲。” 谷天宇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意动,他发育尚未完全的喉结涌动了一下,低下头掩盖自己有些发烫的面皮。 吉祥趁热打铁:“你不用着急回答,好好考虑清楚。你知道义殖技术是非常敏感的,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包括你的家人。知道太多对他们不好!你的大姐虽然爱你,但受教育程度不高,很多事她不明白,你要自己拿主意!” 吉祥宽厚的手掌搭载少年瘦弱的肩膀上,邪马尼的镜片反射出白光,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好好想想,天宇,好好想想。” 良久的沉默。 “对不起,吉祥老师。”谷天宇抬起头:“我必须问过大姐和二哥,才能给您答复。” 吉祥的脸色一僵。 “这……” 谷天宇长出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知道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您说的对,我的出身不好,我没有钱,也请不起正牌天官教导我,我没有见过奇导体和宇宙神机,只能在教科书上看图片。可是,可是我有我妈,我还有大姐和二哥。他们很爱我,我不能骗他们。 谷天宇不好意思地笑:“我大姐很唠叨的,如果她知道我骗她,她会哭的。” 吉祥后退两步,他扶了扶镜片,笑道:“天宇,你有金子般的心灵。我更喜欢你了。好,那……你去问问家里人,我等你的答复。” 第十九章 兄弟,变态,新国标 “老师。” 一声热切的招呼打断了两人。 佛皮脸上裹了一圈绷带,身体笼罩在宽大的黑色风衣中。他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身体笔直,头颅下垂,甚至不敢与吉祥直视。 吉祥的嘴唇不易察觉的向下一撇,随即对谷天宇换上慈爱的笑容:“今天就到这儿,你先回家吧。” “好的老师。” 谷天宇拿起书包走出门口,与佛皮擦肩而过。 “你又来做什么?我已经完成了和龙皮的约定。” 吉祥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包装华丽的时兴小说,食指翻弄着烫金扉页,瞧也不瞧佛皮一眼。 “我对你,已经厌倦了。” 这会儿正是夏蝉求偶的季节,窗外野草丛的蝉儿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着, “老师,我受了伤,我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佛皮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掀开风衣。 …… 吉祥的言语不时在谷天宇的耳边回荡,一些不好的往事像是被落石激起的河底淤泥,在谷天宇的心里泛开。 大哥的死讯传来时,沉默的母亲,掩面哭泣的大姐,抬着担架回来的二哥,还有自己想掀开担架上的白布单时,二哥攥住自己手腕时皮肤传来的温度,以及那双血丝凸浮的眼睛。 少年咽了口唾沫,他觉得喉咙发紧,于是伸手解开了领子上的校服纽扣,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赶向回家的末班电车。 “天宇!” 谷天宇扭头,自己的二哥拎着一对黑色臂铠,背靠在红色大理石的墙上,表情有些严厉。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的错觉,他觉得二哥比记忆中挺拔了许多,眉宇间的书卷气也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替代。 “我去学校问过,他说你和公学新来的天人老师一起离开了。” “二哥,我,不是。” 他像做错事的孩子,有点紧张的解释。 谷剑秋走到谷天宇身边:“回家吧,路上说。” “嗯。” 谷天宇毫无保留,把吉祥想要自己同他学习义殖医术的事,包括吉祥在逸园狗场义诊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想问问你和大姐的意见,所以没有答复吉祥老师。” 两人的脚步不快,一直走到立牌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的有轨电车。 “我们走回去吧。” “好。” “天宇,你是不是想和吉祥学习?” “吉祥老师说,义殖技术有可能治好妈妈,而且,我的心电考察结果不理想。我怕我达不到南洋武备学堂的考核要求。” “家里确实拿不出钱给你请心电开发的武师,对不起。” 谷天宇的脚步突然停下了,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嗓子一时哽咽:“别这么说二哥,我从来没觉得家里拖累我,我不在乎什么心电开发课,我……” 他可以在吉祥面前伪装成不在意那些话,但是当二哥因为拿不出钱对他道歉,谷天宇忍不住爆发了。 “但是,天宇。绝对不行!” “天宇,你不能和吉祥学习。不,天宇,答应二哥,今后不再和吉祥单独相处,好么?” 谷剑秋面色严肃。 “好。二哥不想我和他学,就不学了。” 谷天宇答应得很坚决。 “天宇,你听我说。” 谷剑秋费力斟酌着用词,他明白自己在谷天宇心中的分量,所以他更不想辜负这份信任,他希望和弟弟建立彼此信任的关系,而不是单方面的粗暴关怀。 “我在师范学堂的时候,曾经听讲习们提起过吉祥。尽管它们很早就被斗母宫认定为【可以和平共处,促进繁荣的天人种群】。但这并不代表,普通人可以毫无顾忌地亲近他们。” “是因为,他们可能携带危害性的宇宙灵性么?” 谷天宇问。 糊不住他。 谷剑秋心里否决了这个理由,天宇很聪明,他读过自己的教科书,而且善于思考。 “不是。吉祥能够在江宁这种人口密集的海港城市自由行动,甚至在天德公学教书,说明他经过斗母宫,帝国海关和天德公学三方面的严格体检,不可能携带高危的宇宙灵性。” 看来必须说实话了,天宇也是大孩子了,应该没问题。 谷剑秋叹了口气:“吉祥虽然是流浪民族,但和人类文明有高度的相似性,包括审美,所以吉祥十分喜欢俊美的人类。而吉祥自己是雌雄同体,同时拥有男性和女性的性征。” 谷天宇一愣:“吉祥老师不是男性么?” 他足够聪慧,可惜涉世未深,没能第一时间领会自己二哥的意思。 谷剑秋自顾自地解释:“除此以外,解剖和改造手术,在吉祥的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代表着懵懂的好奇,忠贞的爱情,诱惑的性,以及更多。大部分的吉祥都能从对其他生物的改造手术中得到性快感,无论男女。” 谷天宇终于听懂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在人类社会当中,吉祥见到俊美的人类,很难抑制自己对对方肉体的痴迷欲望,他们会用尽各种方法,强迫或诱惑对方进行解剖和改造手术,甚至不惜犯罪。” “也就是说。大多数吉祥的性格,都是人类社会通常意义上的高犯罪倾向……” 实际上,谷剑秋说的这些内容,有相当一部分是不为现在的人类社会所知的,尽管有部分的天官已经在与吉祥的接触和观察中,得出了一些猜测和结论。可并没有在更大的范围内传播开来。 吉祥人的恶劣性格,是在鸡黎首都的一起针对女性的连环杀人案被侦破后,才广为人知。那件凶案的凶手便是一名吉祥,热衷于在夜间尾随女性,并将其开膛破肚。 谷剑秋摸了摸自己怀里的自装手枪。 “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我的偏见,我不能武断地说,所有的吉祥都会犯罪,但是天宇,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希望你理解我的感受。” “我知道了,二哥。” 谷天宇的脖子满是鸡皮疙瘩,他回忆起吉祥的举止,顿时有些后怕。 一种失望的情绪同时也笼罩了他。 你需要这个机会,我也需要你! 吉祥的话像钉子一样刺进他的心窝。 “天宇,你跟我念。” “什么?” “我在博物科时,曾经和总讲习路逸学习过一套练打法,是讲习们彼此交流的产物,也许对你有帮助。” “嗯。” 天宇抹了一把眼睛,表情严肃起来。 “脚步不用停下,跟我念,窃惟大造育材……” 【窃惟大造育材,无奇不有,深岳大泽,龙蛇所出。】 【况我神州,夙推雄武。当此刷新伊始,宜有魁拔之杰应运而生!】 【……】 一八八四年的人类社会,巅峰心电值是109点,相当于是4级天官的水平,对心火的认识还停留在古代。 而谷剑秋前世的心电是251点,是人类族群极少数可以不借助外物,大规模干涉物质的高手,同时他身经百战,也参与过数部新海棠军事教材的编篡工作,在被罢职期间,甚至当过一段时间兵事教科书出版社的社长。 如果说名师,这个时代无论五姓七家,南北高门,再也找不出比谷剑秋更好的名师! 两人回家的路才走了一半,谷天宇已经背会了口诀,这个孩子的确很有天分。 “除了口诀,还有一些练打法的架势,回去之后我再教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哥,这部心电法门叫什么名字?” “新国标。” 谷剑秋轻声说。 “什么?” 谷天宇没听懂。 “没什么,当他没有名字吧。” 谷剑秋不再多说。 新国标是简称,这套练打法的全称应该是…… 《新海棠国防生心电标准练习》人教版。 “天宇,我要提醒你,这套练打法并不是什么神功秘籍,威力比不上国术高门的真传,更遑论五姓子和帝国皇室的私藏了。可你也不要小看他,我们,咳咳,我的老师们创造这套练打法的初衷,是让那些出身贫寒又资质平平的普通人,一样有机会触碰人类心电的至高门槛!不伤身害命,不急功近利,不剑走偏锋,一套最正大光明的练打法。我老师教我时曾经叮嘱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我也送给你。” “哥,据我所知,新六校有一些口传心授的内容,泄露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你……” “没关系,我教你的并不是正式授课的内容,如果你担心二哥被宪兵抓走,那就替我保密吧。” “知道了。” “把眼睛擦擦,叫大姐看见,她还以为我训你了。” “哦。” 其实谷剑秋没有骗自己的弟弟,这套提升心电的口诀和练打法,确实是路逸首创,方才的口诀,也正是路逸所写。 但是他没有告诉弟弟,这套新国标,自诞生伊始,前后经历四代人,一共十二位5级天官,八十多名来自各家国术高门和世家出身的共和先烈打磨,包括谷剑秋自己,也三次参加对新国标的改良和批注。 新国标也是斗母宫认证,人类文明中,仅有的五十一种可以通向至高心电的法门之一。 值得一提的,这部新国标的内容,在新海棠建国三十年后,除去【感电火药自动化操控】一节外,所有章节向全体国民开放,并很快为世界人民熟知,成为第一部真正意义上全人类都有所涉猎的心电法门,可惜的是,那时的人类,距离末日已经只有不到一百年了。 第二十章 神兵,美人,打通街 一大清早,谷剑秋一如往常不到六点钟就出门了,并且拎着臂铠来到了武馆街。 今天是五月二十号,距离谷剑秋从那场绵延的末日梦境苏醒过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十五胜两败,这是他这段时间和武馆街的教头们闭门切磋的战绩。 一次败绩,是谷剑秋打赢洪圣的刘通师傅后的第五天,读鬼律读得头疼欲裂的谷剑秋再次尝试上门踢馆,并选中了一家国营的古兵事教习馆。 当时的谷剑秋的心电只有九点,而对方则是在六合枪术浸淫多年的武功教头,有二十五个标准心电,下半年就要去正式的1级天官考试。 对方不似刘通那般客气,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一杆两米长的动力大枪宛如水银泻地,杀得只戴一对臂铠的谷剑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双方缠斗了十多分钟。谷剑秋始终不能近身,他又不想以伤换伤,只能无奈认输。 这位武功教头素来冷面,当即下了逐客令。 还有一次败绩,谷剑秋选中了白鹤门在江宁的总馆,对手姓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瞧不出心电高低,他见谷剑秋只戴臂铠,便主动提出以一对学徒训练用的铁指虎对决,两人交手堪堪百招,老者便杀得谷剑秋中门大开,几乎难以应付。 加上谷剑秋对老者出招时不自觉的格挡动作和步伐观察,这名老者平时应当是以双刀对敌,并非指虎,由此可见,老者并未使出全力。 是以谷剑秋心服口服,主动认输,老者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上的学徒指虎送给了谷剑秋。 这当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海棠历来有长者赐,不敢辞的传统。谷剑秋只当是纪念,也恭恭敬敬地接受。 除这两人以外,余者谷剑秋都轻松获胜。 如今,谷剑秋的心电已经来到了十四个标准心电,那本《女青.鬼律》他已经背得七七八八。他今天出门又是脚步虚浮,面色苍白,脑袋里似乎塞满了奇异的电波似的嗡嗡作响,不时传来女鬼呢喃似的幻听。 只需再与旧教中人酣畅大战一场,消化掉所谓的“六天故气”,谷剑秋一定能突破十五个标准心电,到时候,他就可以真正运用那双臂铠了…… 只是今日的武馆街,似乎与往日不同。 家家武馆门口大开,各自门徒罗列,叠成罗汉阵。连历来有官家背景,不太参与江湖中事的国营兵事训馆也敞开大门,几名站得笔直的年轻学徒面容冷峻,似乎在等待什么。 谷剑秋权当没看见,自顾自拎着臂铠走到武馆街的拐角,前方的路口露出一角古朴的飞檐,谷剑秋拐过街口,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家古朴气派,但又显出几分破旧的武术道场。 正当中的梨花木匾上,银钩铁画一般,书有“黄帝传艺”四个大字。 所谓《黄帝内经》所传之艺,便是五行拳。 这是武馆街最后一家谷剑秋上门登门的武馆了。 与其他武馆一样,这家武馆同样敞开大门,让谷剑秋想不到的是,武馆的院子居然坐满了人,包括洪圣的刘通师傅,大鸿盛的张师傅,包括那位打败自己的,古兵事馆的冷面教头也赫然在列。 “诶,来了,准时吧。我就说……” 刘通一拍胸脯,好似有什么骄傲的事一样。 “请问……” “不必多说了。咳咳咳~我知道你是来踢馆的。” 内堂中走出一位面容消瘦,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走到院子中间,先是打量了谷剑秋一会儿,随即开口: “我是这家五行拳馆的馆主,傅南枝。” 话音刚落,两名武徒将朱黑色的大门紧闭,整个院子安静地只有馆主傅南枝一人的咳嗽声。 “我姓谷,谷剑秋。” “谷师傅,来了都是客人,喝一杯茶再切磋吧。” 一名与谷天宇年纪相仿的少年端着一杯热茶来到谷剑秋身边,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谷剑秋上门踢馆,见惯了这种眼神,权当没看见。 武馆街有头面的师傅几乎都在这儿,茶水当然不会有问题,谷剑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依江湖规矩行礼:“傅师傅,我们过堂叙事。” 过堂叙事,便是闭门切磋的意思。 “大可不必,便在此地分个胜负吧。” 谷剑秋一愣:“这……” 他环顾四下,其实在场的人都和自己交过手,既然他们齐聚一堂,自然也没什么避讳的。谷剑秋隐隐觉得,自己不小心惹上了一些麻烦事,但总归要打过才有分晓。 “那好吧。” 谷剑秋答应下来。 五行拳徒在远处嘈杂不已。 “就是他?开玩笑吧,他看上去还没我大!” “我看他只有十五个心电。” “十四个,错不了。” “一个月连挑十四家武馆,只有古兵事馆的程英赢下来了。” “用长枪打人家一对臂铠?准天官的底子,叫一个不足十五个心电的年轻人打到大汗淋漓,连毛都没有碰到人家一根,这也叫赢?他真赢了就不会退出下半年的天官考试了,摆明让人家打得心境破碎。人家主动认输是给古兵事馆留脸面。” “我听说其他师傅都被打得倒地或者兵器脱手,程英师傅已经算体面了。” “傅师傅,请。” “不是我父亲和你打,是我和你打。” 谷剑秋循声音方向看去,说话的人与自己年纪相仿,眉毛长而黑,丹凤眼,高鼻梁骨儿,轻抿起来的嘴唇红润,只是面色冰冷,裹了一层霜似的。她穿一身白色箭袖服,显出高挑的身姿,大红色的衣领和束腰,浓密的黑色长马尾直落腰际,没有多余的装饰。 说完话,她仙鹤一般几步落入场中,从兵器架上捡出一把充能型的虎头齐眉棍,挽了一个棍花朝向谷剑秋。 “谷师傅,请!” “这是我的女儿傅乐梅,虽然年纪小,但对五行器械的造诣已经在我之上,谷师傅,就由她来和你切磋。” “不胜荣幸。” 谷剑秋刚要戴上臂铠,又被傅南枝叫住:“谷师傅,我听几位师傅说,你这副臂铠颇有不凡之处,似乎并不是普通的开矿臂铠吧。” 谷剑秋点头:“是。” “若是我亲自上场,以我痴长的岁数,绝不至于多这一句嘴,可我老来只有这一个独女,也怕神兵无眼,伤了她的性命,我人老皮厚,恳请谷师傅能否换一件兵器,与我女儿对决?我这道场十八般兵器齐全,谷师傅除了拳脚,可还有擅长的器械?” 傅乐梅前踏一步,刚要说什么,被自己的父亲用眼神制止。 谷剑秋沉思一会儿,见到傅乐梅手中的长棍,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我对刀术和棍术都有所涉猎。不如就请馆主为我挑一根和令媛同样型号的充能长棍吧。” 第二十一章 灯泡,立馆,宗师 动力武器和充能武器有明显的区别。 前者诸如链锯刀剑,工业臂铠,只要使用者心电值足够便可以发动,功率大小和档位只能由厂商设定,即便是再高明的心电使用者,面对固定功率的动力武器也用不出什么花样,让3级的正牌天官和凤塘矿场的“窑哥”们使用同样的工业臂铠,每天能干的活不会有什么差别。 充能武器则不然,它能发挥多大作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使用者本身的心电强度以及运用技巧。 这类武器的结构相对简单,原理和电灯泡没什么区别。使用者可以自由调整充能武器占据的心电,甚至可以选择在一瞬间将自身全部的心电与武器接通,换取巨大的功率。只要不超过武器材料的承受极限就可以。 谷剑秋前世,正是以充能型的刀棍见长。 “嗡~” 谷剑秋拿起长棍轻轻一甩,虎头棍在空气甩出一道淡蓝色的电弧划痕。 几名同样善用充能兵器的教头彼此对视一眼,只凭这一个架势,这青年在充能棍上的造诣便不会差。 充能武器最考验心电的收放,经验不足的武者第一次使用充能武器,经常因为不能做到收放自如,白白浪费大量的心电。 又因为许多充能武器出厂时,厂家会做一个光热钨丝,用以标记材料的耐受程度。战场上偶尔会出现一些新手,挥舞着时刻高亮的“电灯泡”与敌人战斗,看上去声势骇人,在内行人眼里就是十足的菜鸟了。 反而能信手扫出音爆,光热钨丝又不至于大放光芒,能划出如有实质的匹炼,便证明此人心电能收放自如,是浸淫此道多年的高手,刚才的傅乐梅,谷剑秋便都展现出了这样的水平。 “请。” 两人都顿了一秒,谷剑秋率先出手,虎头长棍点向傅乐梅的面门。 女子不闪不格,手腕向下一翻,手中的齐眉棍暴跳而起,撩向谷剑秋的小腹,逼得谷剑秋不得不退。 傅乐梅眼见谷剑秋后退一步,抓他身形不稳的空隙,棍如骤雨狂风,空气蓝色的划痕纵横交错,舞成一团杂乱的电蛇,宛如雷云一般压向这名来踢馆的青年,这是起了一个回合决胜负的念头! “噗!” 只见一颗虎头破开骇人的电弧虚影,又准又狠点在傅乐梅手中棍子的中段。傅乐梅如遭雷击,从脚底麻到了手心,长棍顿时脱手而飞。 这根齐眉棍在两股力道的作用下没有旋转,几乎是笔直地飞天而起,傅乐梅不甘心失败,起身欲抓,可虎头棍已经抵在了她挺拔的鼻尖前。 最终,齐眉棍划过一个险峻的抛物线,直直地落入谷剑秋的手中。 谷剑秋把长棍从傅乐梅的鼻子上移开,手腕一翻,任由棍子在手心滑行。 他将两根棍子合在一起,双手平举走到傅乐梅身边,一齐奉上。 “承让。” 谷剑秋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女子天赋不错,对拼的嗅觉也很敏锐,在武馆街这些馆主当中,应该只有那位老者和程英有稳赢她的把握。可说到底,她还是初出茅庐,谷剑秋并没有那种在小辈身上寻找胜利快感的恶趣味。 奇怪的是,自己的头痛耳鸣虽然消失了,可心电并没有得到增长,是因为战斗时间太短了么?不应该啊。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我输了。” 说完,傅乐梅接过长棍,转身而去,谷剑秋却见到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谷师傅功夫了得,傅某佩服。咳咳咳咳咳~” 傅南枝站了起来,咳嗽地更厉害了:“我这就去准备武馆的房契和地契,你准备好钱,明天来拿吧。” “什么?” 谷剑秋转身错愕地问。 “啪~啪~。” 刘通带头鼓起了掌,其他人也纷纷拍手。 “谷师傅,你知不知道前阵子你上白鹤门踢馆,和你切磋的老者是谁?”刘通师傅开口道:“他叫甘虎。” “不好意思,我对江宁武术界并无太多了解。” 谷剑秋当然记得那位白鹤门的老者,纯以技击而论,那位老者的武艺实属他生平所见,不过海棠历来将武术尊为国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谷剑秋只觉得是自己过去小觑了近代武术界,对那人在武术界的地位如何,并无所知。 刘通无奈道:“他的爷爷叫甘凤池,你总该听过了吧。” 谷剑秋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甘凤池,两百年前的母星心电第一人,号称“见神不坏”。 此人闻名世界,甚至在今日也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不仅在于他是百年前的第一,更在于他杀死了海棠大义皇帝,是炎武合三位创始人之一。 尽管帝国对此向来否认,可昔日鼎盛之年的大义皇帝暴毙却是不争的事实。 有人说他早就被帝国秘密处死,也有人说他去了遥远的古星寻找突破更高心电的可能,可直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人类屡屡突破心电极限,甘凤池还是下落不明,应当是死了。 “甘老只是游历至此,他和你交手以后,对你的评价很高。” 说到此处,刘通眼神也有复杂:“他说你是开山立派,一代宗师。” “甘老先生谬赞了。” 谷剑秋面无表情。 “总之,有甘老爷子的一句话,谷老弟想在江宁开武馆,各家武馆都认同,我们今天来,就是做个见证。” “恭喜你谷师傅。” “恭喜恭喜。” 只是场下众多的五行拳学徒一个个都面露哀色,不少人甚至泪流满面。 谷剑秋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实在抱歉,各位师傅都误会了。我并不想在江宁开武馆,只是想和江宁的武术同仁切磋一番,精进武艺。而且我根本拿不出钱买傅师傅的武馆,这件事,不如就到底为止,各位意下如何?” 傅南枝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他见谷剑秋面色严肃,知道他并非开玩笑,顿时苦笑起来:“五行拳号称黄帝传艺,至今有千年的历史,可惜后代子孙不肖,五行拳种至今已经式微,海棠南北三十一州加起来,所传者不足一百。这家武馆,应该是五行拳在母星最后一家武馆了。谷师傅,按武术界的规矩,你的新武术已经打赢了母星上五行拳所有的门徒,我没有资格再在这儿开馆了。就算你不在这儿开武馆,协会为了填补空缺,也会安排其他在江宁没有武馆的门派来这立馆。相较之下,还是由亲手打赢梅儿的你来立馆,我更心服口服一些。” 顿了顿,他又说:“这样吧,由协会公证,你给我打个欠条儿,钱,等你收了门徒,赚到学费和广告费。再还给我,但我有个要求。我这儿不少的门徒都是孤儿,你必须收留他们,不能赶他们走。只要你答应我,我和梅儿明天就离开江宁。” “算了吧,我不习惯欠人家钱。”谷剑秋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五行拳一脉式微,这位傅南枝又身有暗伤,不复当年之勇,早就到了被国术协会开除资格的边缘,可五行拳这家武馆却处在江宁武馆街上好的位置,遭人觊觎是难免的事儿。 本地昌盛的门派,在江宁都已经开了不少间武馆,不合协会的规矩。 可如果是外地的门派想掺和一手,这些本地的武道门派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那位甘虎师傅只是云游到此,他随口的一句赞叹不一定真能让武馆街十几家武馆心服口服,却是个极好的借口。 又能战胜傅家父女,又得是本地未曾立馆的新派武术,这样的人并不好找。 谷剑秋在武术界没有一无跟脚,二无资财,对官面上的律条规定毫无所知,也没有固定的生源,他能开好一家武馆才真是见了鬼。 “我确实对开武馆没什么兴趣,既然傅师傅你说,是五行拳找不出能赢我的门徒,所有才失去了开馆资格,我倒是有个两全的办法。” 谷剑秋走到傅南枝身边,微微鞠躬:“我愿意做五行拳的记名弟子,这样的话,其他武馆应该没话说了吧。” “这……” 傅南枝一愣,随即苦笑道:“这也太儿戏了。” “五行拳传承千年,底蕴深厚。我早有耳闻,刚才您说要卖武馆,弟子们无不哀拗,历来穷文富武,能在武馆学徒的人非富即贵,傅师傅却能收留街面上的孤儿,这足能证明,您德行深厚,能做您的弟子,我并不觉得儿戏。” “刘通师傅,我这样做,协会总不至于还能开除五行拳在江宁的开馆资格吧?” 刘通沉吟了一会儿,半天才道:“不能。” “那便好,傅师傅,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谷剑秋捡起自己的臂铠,刚要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说道。 “各位师傅,前阵子我在逸园狗场见到一位胡师傅,他因为欠别人的账,被逼得要和改造斗犬同台,武馆也关门大吉,同为国术协会的成员,各位师傅有时间恭喜我一个素不相识的毛头小子立馆,不如去关心一下他吧。谷某告辞。” 刘通脸色涨红,半天才苦笑着憋出一句:“惭愧,惭愧。” 各家师傅都脸色难看,唯独程英悠悠地来了一句:“甘老先生目光如炬,这位谷师傅年纪轻轻,可确实有几分宗师气度,我是自愧不如啊。” 第二十二章 心障,孽缘,心焊 谷剑秋打量着戴在手上的黑色臂铠,几缕蓝色的电光从机械指关节的缝隙处绽开,在空气中缓缓消逝。 心电没有增长,依旧是十四个标准心电。 问题出在哪了,过去每次和馆主切磋,即便没有立竿见影的提升,谷剑秋也能明显感觉到自身心电的活跃。 可这次却是泥牛入海。 以谷剑秋前世的经验,自己的大概是遇到了心障。 如果一个人每日苦练不缀,甚至花重金布施请高僧灌顶滋养,但心电却长时间停滞,没有任何的增长。这大概率是遇到了心障,类似于武侠小说中修炼武功的瓶颈期。 至于每个人会在什么时候遇到心障,是完全没有规律可遵循的,可能与每个人的经历遭遇,所修行的法门,天资根骨都有关系。 一些倒霉蛋甚至可能连1级天官的门槛都没达到,就一步一心障,二十个标准心电遭遇四五次心障甚至更多,修行之路异常坎坷,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也发生过。 谷剑秋的印象里,他前世第一次心障应该是通过3级天官考试之后,心电值停留在八十九点足足一年半,没有任何进步。 可这次居然十四点就遭遇了心障,这完全出乎了谷剑秋的意料之外,也打乱了他的计划。 应该是那件通灵古董的缘故。 突破心障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靠水磨功夫或者机缘顿悟,越是急功近利,反而越难突破。 不过谷剑秋也没有太在意,心电水平越高,心障才越难突破,十四点心电的心障,下几个月水磨功夫,总能提升上去。他原本打算等自己有了十五个标准心电,能把“那玩意”做出来,再去找龙皮他们的麻烦,可谓万无一失,现在看时间来不及了,多多少少要冒一点风险。 他摘下臂铠收好,抬头打量起眼前的单兵店,自打汤姆陈有了谷剑秋这个便宜又好用的劳力,完全当起了甩手掌柜,几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店里,起初还早晚两次来清点一下物料和账单,后来干脆两三天才来一次,每天不是泡在娼馆就是狗场,最近这半个月里,谷剑秋拢共才见了他五次面。 换句话说,画龙单兵现在实际上只有谷剑秋一个人主事。 这家单兵店里,大师工的冷兵器和收藏级弩箭不计,光是长短枪支样品加起来就超过五十把,各类子弹三百发以上,进攻手雷样品二十颗,楼上还有一台完全拆卸的战斗外骨骼,即便谷剑秋没有足够的心电驾驭它,单是把上面装载的两架火神机关炮拆卸下来,架在巷口,就已经是十足的杀器了。 当然了,谷剑秋可不打算带一身长短枪支冲进逸园狗场扮孤胆英雄,毕竟自己现在拖家带口,是母星出生的良家子,温良恭俭的大学堂两年生,不再是前生那个孑然一身,可以绑着自制炸弹刺杀行星总督的狂徒。 叮铃! 门口的铃铛发出脆响。 一张精致的混血脸蛋从门口探了进来,她目光在店里游曳了一个来回,最终定在谷剑秋的身上。 “剑秋,你真的在这儿啊!” 是朱丽叶。 这半个月她没少往谷家跑,不时带点廉价的小礼物,偶尔和谷母唠唠家常,但也没干别的。 “你怎么找来的?” 谷剑秋有些意外,这条街的巡逻宪兵是整个江宁城里最多的,像朱丽叶这种平时衣装艳丽,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鸦片酊味道的人,很难不被当成游娼驱赶,不太可能靠近这儿。 朱丽叶急忙进了门,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来一件黑色披风,戴着宽松的毡帽和墨镜,远远一看甚至分不出男女。 朱丽叶鬼鬼祟祟地把门关上,凑到谷剑秋身边,拉起他的胳膊:“剑秋,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你想要多少?” “我保证就这一次,我已经学好了,真的,我真的,求你,啊?” 朱丽叶没想到谷剑秋答应得这么爽快。 谷剑秋抽出她抱在怀里的胳膊。 “你跟我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我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们两个真心相爱,你辞了工作去做服务生,甚至戒了鸦片酊。那段时间大姐几乎已经接受你了,我大哥死了以后……有一次,我想整理他的遗物,在你家门口,发现你躺在沙发上又哭又笑的,一边看我大哥的照片一边吸鸦片,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大姐,她就跟你闹掰了。” 他掏出钱包,数出一沓厚厚的钞票。 “华婷姐,你对我大哥是真心的,但我真的不想家人和吸过鸦片酊的人来往。” 谷剑秋把钱塞进朱丽叶的手里,直视女人的眼睛:“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这是最后一次。” 朱丽叶低头攥着这一沓钱,她知道谷剑秋不是开玩笑,这个才出大学堂的斯文青年远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心软,这只能是最后一次。她有些无措,有点想哭但强忍着,想把钱还给谷剑秋又舍不得,最后沙哑地说道:“谢谢,我会尽快还钱的。” “不,不需要还。我的意思是,最后一次见面。” 朱丽叶眼神失焦,她点着头:“哦,好,最后一次,我知道了。” 说完,她攥着一沓钱,压了压毡帽离开了。 谷剑秋目送朱丽叶离开,低头准备清点账目,谁成想汤姆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惹得铃铛叮当大作,还和朱丽叶打了个照面。 “老板。” 汤姆陈扭头瞧着快步离开的朱丽叶,听到谷剑秋说话才扭过来,指着门口:“女的?” “客人,什么也没买。” “不可能!女的!” 汤姆陈压低声音:“你的?” “不是。” “跟我还装什么?” 汤姆陈一脸坏笑:“我看了个侧身儿~差不了!你小子可以啊,钱是替她借的?” “她是个烟鬼,我和她不太熟。” 谷剑秋头也不抬。 “哦,那算了,玩玩还可以,我劝你也小心。” “老板,这么早回来有事吧。 谷剑秋一提醒,汤姆陈才反应过来:“来大生意了,我去楼上准备,你去泡壶茶。” “大生意。” 谷剑秋故意支开话题。 “小子,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在远东开一间单兵店?真以为我只会赌狗和嫖妓?你也不在江宁的改装界打听打听。” 汤姆陈果然把刚才的朱丽叶抛到脑后,吹嘘起自己来。 “你们博物科不是什么都教么,你有没有听过心焊?” 第二十三章 第一深情,乌贼造,木岛美雄 “就是针对各类奇导体零部件的焊接吧?” 谷剑秋当然要捧老板的场。 “说的不全面。你就说,博物科有没有教过你心焊。” “略有涉猎。” 好半天谷剑秋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很久没上手操作了。” “诶,你懂就最好了,你有没有听过江宁第一焊,就是我啦!” 汤姆陈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谷剑秋还是一脸木讷的表情:“老板是江宁第一深情就常听你说,是江宁第一焊就是头一回听说。” “肤浅,非常肤浅,今天我给你露一手,你先去泡茶。” “好。” 奇导体在人体心电的作用下,会产生各种不可思议的反应。比如无视重力,剧烈的爆炸和燃烧,或者强大的动能。人类进入工业时代后,人造的复合奇导体应运而生,比如各类标准的钢材和心釉,奇导体的用途比古代更加广泛。 通过自然开采和冶炼,制造符合相关标准的奇导体原材料,再加工成各类复杂的零部件,最终组装成品,人类的神机工业大抵如此。 一部横渡太空的宇宙神机,最少也要用到超过五万个奇导体零部件,其中大部分零部件都需要焊接,比如核心的发动机系统,以及可以耐受热障燃烧的高强度机壳。 这便是所谓的心焊。 心焊是一门极其吃香的技术门类,前途无限。 因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人类各国的工业产能大爆发,在中低精度领域,大部分的零件供应是完全过剩状态,黑市上各种工业门类的二手零件一淘一大把,只要懂一点心焊技术买回去自己组装,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这当中存在很大的利润空间。 金菊人的许多神机军工在起步阶段,就是靠低价收购海棠过剩的二手零件,自己焊接组装,转手卖给国内的买家获取利润,他们靠这种手段度过了原始资本的积累阶段,甚至产生出许多天马行空的二手神机设计方案,在金菊人口中称为“乌贼造り” 汤姆陈这位“江宁第一焊”并没有焊接宇宙神机的本事,也没能力靠心焊技术创下一大片军工基业。但是焊接爆弹枪械和战斗外骨骼,他确实是一把好手。 不需要任何人帮手,汤姆陈自己就可以在半天之内完成一整架单兵外骨骼的心焊工作,他也因此在江宁的单兵改造界享有很高的地位,足够在江宁特定的街区开一间军火店。 大概十分钟左右,汤姆陈口中所说的大生意就上门了。 “こんにちは(你好)” 店门口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的是一名金菊女子,生得极白,中分的短刘海,发髻盘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妩媚动人,黑色的眼影勾到眉骨,她的双肩比一般女子宽,即便身穿男式羽织也略显紧窄。 “请问这里是画龙单兵么?” 女人发觉谷剑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 “诶呀,我之前听介绍人说起,没想到是一位美女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汤姆陈听到女人的声音,立刻搓着手走下楼,一副在工作岗位辛苦很久的模样。 “小姐怎么称呼?” “我叫木岛美雄,请多关照。” 女子双手摸膝,鞠了一躬。 “关照关照。我们楼上说话。” “好的。” 木岛美雄捂嘴轻笑。 “剑秋,倒茶。” 汤姆对谷剑秋使了个眼色。 谷剑秋略一点头便走开了。等他拿着茶水上了二楼,椅子上的汤姆陈正端着一枚扇片端详。 “能修得好么?” “绝对没问题。木岛小姐可以在旅馆街打听打听,我江宁第一焊不是浪得虚名。不过,这个费用嘛。” “钱不是问题。” “话不能说得太满,木岛小姐空口无凭……” 没等汤姆陈说完,木岛美雄便将一摞钞票奉上,汤姆伸手一摸,大概有一万块。 “如果您能修好他,我会支付您三万块的费用,这是订金。” “你还真舍得下本啊。” 汤姆陈有些咋舌。 “毕竟,这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款式。” “老板,木岛小姐,茶水。” 谷剑秋往桌上扫了一眼。 【座头鲸动力型引擎】 尽管它现在是一纸箱的零件,谷剑秋还是认出了这款机器成品的面目。 这是金菊正规军的作战外骨骼适配的发动机部分,以小巧却动力强劲著称。 座头鲸是金菊“佐”级军官才会配备的高级款外骨骼,金菊本地产量也不高。 这些零件看上去有点生锈,一看就是在仓库积压了多年,但大多完好无损,不难焊接,唯一难处理的部分是涡轮开裂了。 “谢谢您的茶水,剑秋。” 木岛美雄接过茶水,并用小手指在谷剑秋的手心挠了一下。 “……” 木岛美雄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唇齿间吐出开水的白雾:“汤姆先生需要多长时间?” “一天足够,明天下午你来拿货。” 拿了钱,汤姆一下子爽快起来。 “不过,我有点好奇,木岛小姐要这颗引擎有什么用呢。” “这就和我们的生意无关了。” 木岛小姐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好,剑秋,送一送。” “木岛小姐你跟我来。” 谷剑秋把木岛小姐送到门口,替她打开店门,木岛美雄却没有离开,而是笑吟吟地问:“剑秋君,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您应该是记错了,像您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我见过一定不会忘。” 木岛美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会说话。” 她把脸凑到谷剑秋的耳边道:“我住在霞飞路通达公寓的19号房,记得来找我。” 说完,她在男人耳边吹了口气,这才离开。 谷剑秋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穿着木屐,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双肩的肌肉完全撑开了肩领,比一般的男性还要强壮。 呼吸之间没有间隔,心电的流动像一团厚重的乌云。 二十五点……不,也许有三十点心电。 “你,你大哥在矿上闹事,几,几千人不上工。龙皮太爷就找人,把他做了。杀手是从金菊请的!” 谷剑秋回忆起刀哥的尖叫。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谷剑秋有七八成的把握,她和自己大哥的死有关。 画龙单兵这种开在龙蛇混杂的旅馆街,老板又是个花旗人的军火店,太容易吸引蛇虫鼠蚁了,猎物比谷剑秋想象地更早进入视野。 木岛美雄。 第二十四章 吸引力,泡饭,灵芝草 “她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汤姆陈走下楼,看见谷剑秋站在门口,就随口问了一句。他手里端着一杯温茶水,就着降压药往嘴里送。 “她说她住在霞飞路,让我有时间去找她。” 汤姆陈差点把茶水吐出来,他仔细端详着谷剑秋的脸:“就你?她瞎了?” 谷剑秋确实样貌平平,个子也不出挑,说不上难看,但是给人留不下太多印象。 谷氏三兄弟中,只有谷天宇生得好。他长相随了谷母和谷昭雪,虽然有点干瘦,可是五官白皙俊朗,唇红齿白,眸子又黑又亮,比一些剧场童星也不遑多让。 谷西楼和谷剑秋的样貌都随早亡的谷父,五官平平,宽背短颈,看上去会有些呆。 谷西楼还好,常年打矿虽然让他黑粗了许多,可也长出一身好肌骨。加上谷西楼好打抱不平,满身的游侠气,在矿上有几百个工人唯他马首是瞻,也会吸引一些女孩。 唯独才出大学堂就做了柜员的谷剑秋,不算高也不算矮,不算斯文也不算粗鲁,说话平缓,性情稳定,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硬要说的话,他的站姿比一般人挺拔,衣服整洁,加上年纪轻,人会显得更利落一些,可也仅此而已。 “一个金菊女人,能跑到海棠的地界儿闯荡江湖,哪有那么简单,你别色迷心窍,当心撞鬼。” “知道,老板。” 汤姆陈突然又想起刚才和自己惊鸿一瞥的朱丽叶,有点八卦地撞了撞谷剑秋的胳膊:“你觉得你那个姘头和刚才那个金菊女人,谁更标志一点。” 谷剑秋忽然回忆起那个被自己打掉棍子,转身哭泣却坚持一声不吭的女孩。 “两个都一般。” “哈哈哈哈,你他娘跟我装蒜。今天你可以早点下工,我来看店。” “好的,老板。” …… 谷剑秋比平常早一个半小时回到家里,和母亲打了一声招呼,发觉谷照雪还没下工。他在路上买了点什锦酱菜,到厨房打开饭罩子,把昨天吃剩下的籼米饭浇开水煮了煮,放了点萝卜干和剁碎的咸鲞鱼肉,拿勺子尝了尝咸淡,然后一起盛出锅,又装了一小盘子酱菜和玫瑰腐乳,这算是一顿还不错的晚饭了。 做好饭菜,谷剑秋来到阳台的杂物堆面前,从一堆报废的锅碗瓢盆和纸箱子下面取出一个条形的破布包裹,里面是一支颜色驳杂,造型怪异的手枪,大概有三十厘米长,还有两个弹夹。 画龙单兵看似管制严格,但其实漏洞非常多。 子弹消耗要报备,但水手们不会在江宁待太多,根本无从核查试射和购买记录,全凭谷剑秋的一张嘴。 二楼又有现成的车床和钢材,以谷剑秋的军事经验,自制枪械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我住在霞飞路通达公寓的19号房,记得来找我。” 木岛美雄的笑靥犹在眼前。 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是姐姐谷照雪回来了。 他也不惊慌,把手枪连同子弹一起装进谷西楼留下的旧垮包里,回到房间。 “今天怎么这么早?” 谷照雪扯下头上的头巾和袖套装进包里。 “我晚上要加班,所以提前回来了。” 谷照雪拿起汤勺尝了一点泡饭,弯弯的眉毛向上一扬,笑道:“剑秋,厨艺有长进啊。” 大姐这阵子已经逐渐走出了丧弟的阴霾,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谷自打剑秋能拿回钱补贴家用,谷家就宽松多了,吃食也越来越丰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对了姐,我上次和你说搬家的事?” 谷剑秋看姐姐心情不错,又提了一嘴。 “我们的房租还有半年才到期啊。姐知道你现在挣钱了,可你也别太大手大脚,天宇上大学堂也要花费,你们又都没成家,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是这样,姐,我老板做五金嘛,平时教我一点车铆手艺,你们搬到新家以后,我打算自己在这儿住,做点五金件,当个小库房,店里会收,我可以多挣点。平时吃饭还在一起去,吃完以后我就回来睡。” 谷剑秋的打算是,他以后有些动作不便让家人知道,自己一个人住,做些什么都会方便。 谷照雪明显被说动了,她低头考虑了一会儿,突然睁圆双眼:“你和朱丽叶最近有没有联系?” “没有啊。” 谷剑秋面不改色。 谷照雪幽幽地说:“西楼以前也说要出去住,其实是方便他和朱丽叶约会。” 谷剑秋噗嗤一笑:“姐,你想哪儿去了。” 谷照雪端详了谷剑秋半天,确实看不出弟弟有什么隐瞒自己的心虚表现,于是叹了口气:“好,那就听你的。” “姐,吃饭。” 谷剑秋给姐姐盛了一碗泡饭。 “先给妈盛一碗吧,我等天宇回来一起吃,剑秋,你也要注意休息。” “知道。” 吃过饭,谷剑秋若无其事地拿起旧垮包,和姐姐打过招呼,然后就出门去了。 霞飞路在江宁是相当不错的地段。中西结合的建筑鳞次栉比,有茶楼,教堂,豪华公寓甚至是鸡黎的领事馆。虽然已经入夜,但不时还是能见到飞驰的轿车。 谷剑秋先是环绕通达公寓转了几圈,确认了十九号房的可能楼层,又打量起周围的建筑,观察视线可能的角度。最终走进对面一家茶楼,在二楼的位置点了一壶茶水,从这个角度同时观察到通达公寓的门口和每个楼层的窗户。 他大概是六点不到开始盯梢,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谷剑秋终于看到了木岛美雄,她羽织披散,内衣半露,饱满的白肉若隐若现,正和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耳鬓厮磨。两人一起走进了公寓。 谷剑秋在心中默数,直到三楼的某个窗户亮起。 此时的霞飞路上依旧是灯红酒绿,大部分的房间都亮堂堂的,谷剑秋没有着急,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水,一直到街上行人渐稀,茶楼的伙计忍不住第三次提醒他打烊,他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这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路上只有少数的窗户还亮着,行人也基本绝迹。 谷剑秋翻过公寓的背墙,找了一个没人能看到的死角,三两下纵越,贴在红砖墙上,借力攀爬,直到木岛美雄的房间窗户前。 窗户依旧大亮,房间里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 谷剑秋眉头一皱,已经快两个小时了,这是何方神圣? 他掏出自制的手枪,一点点挪动身体,直到能看清屋里的光景。 木岛美雄玉体横陈地躺在床上,身无寸缕,洁白的被子裹到锁骨,一只修长的大腿连同大半个浑圆裸露,她用晶莹的脚趾轻轻拨弄着男人的脸,笑吟吟地问: “才四次就不行了?嗯?你不是说,我的脚指头是你的灵芝草么?” 第二十五章 魔女,西楼,哈巴狗 “美雄小姐,我,我想休息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很虚弱。 木岛美雄的发丝紧贴脸颊,肌肉隆起的雪白脊背上沾满了汗珠,整个人越发娇媚。 她香腮微红,脚掌在对方的脸颈上踩弄:“真是可怜,你现在的表情像一只哈巴狗呢,如果你跪在地上,吐出舌头学两声狗叫的话,我就让你休息一个小时,怎么样?” “诶呀,一个大男人怎么哭了,是喜悦的泪水么?” 突然,满脸兴奋的木岛美雄双眼一眯。 “谁在外面?” 窗外的谷剑秋面无表情,如同雕塑一般毫无动静。 “咳咳。” 房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是我,雄爷有事交给你做。” 谷剑秋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佛皮的声音。 看来八九不离十,木岛美雄的确和大哥的死有关。 谷剑秋心如古井,自己的心电远不如木岛美雄,在这个距离,别说发出一点动静,就是凝视她的目光中带有太多情绪,都有可能暴露。 木岛美雄呼出一口气,单手撑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说。” “这,不太方便吧。” 佛皮有些迟疑。 木岛美雄咯咯直笑,脚掌捂住身下男人的口鼻:“我的小狗不会乱说话的。是不是?” 佛皮闻言,拧动把手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床上的光景,拧着眉头别过脸去:“你要不要穿件衣服?” “现在是半夜,我难得的娱乐时间,是你闯进来打扰,为什么要我穿衣服?” 木岛美雄的腿在半空扭来扭去,看也不看进来的佛皮一眼。 佛皮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就是这个人,照片和资料都在上面。对了,雄爷让我问你,杀掉路博鸿要多少钱?” “那个从惧留卫来的茶商?他可不好对付。五百万怎么样?” 佛皮直嘬牙花子:“你可真敢开价。” “路博鸿可是身价几亿的资本家,家中几百部曲,其中不乏有正牌的天官。这个价格很公道。” “那是在惧留卫,这儿是江宁。” “在惧留卫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佛皮摆摆手:“算了,雄爷只是问问。我们已经和三合心讲和了。” 木岛美雄舔了舔嘴唇:“如果有上次那种美味,我可以给龙皮打五折,但我不想再和你这种白痴共事。” 女人的瞳孔充血,脚下的动作也粗暴起来:“就让他那样死了真是暴殄天物。他叫什么来着,谷,谷什么?” 谷剑秋将手缓缓伸进挎包,心中思考着对策。 佛皮,全身改造的二阶战争义植,作战能力媲美宪兵的防爆外骨骼装甲。 木岛美雄,金菊杀手,二十五到三十个标准心电左右,因为超过自己心电几乎一倍,谷剑秋不能很确信自己的判断,她的武器和心电法门也都是未知数。 这两个人任意一个,现在只是十四标准个心电的谷剑秋想要应对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同时对付两个人机会就更加渺茫,可也不是完全没有。 木岛美雄的心电压迫感十足,这反而是她没有经历过改造手术的证明,如果能先用手枪击杀她,再对上佛皮…… 佛皮显然不想再提谷西楼的事,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件事,吉祥老师说你预约的改造手术非常麻烦,要提前寻找适配的血浆,调试药物,还要找几名经验丰富的改造士做助手。他问你那颗【座头鲸】什么时候能修好?” “先帮我约到后天吧。” 也许是出于好奇,佛皮多了一句嘴:“用【座头鲸】的发动机做心脏,真的有用么?被子弹击中还不是一个死?为什么不干脆做全身改造?” “所以你只能一辈子窝在母星当一个混混。因为你不用脑,把全部的心电都拿去做改造。你的心电以后不可能再有任何提升。” “哼,二十个心电足够我在江宁做大爷,要那么高心电有什么用,开神机啊?” 木岛美雄噗嗤一笑,她不想再和佛皮废话,她察觉到脚下的男人没了气息,不由直起了身。 “该死。” 木岛美雄咒骂了一句,她刚才似乎太用力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不打扰了。” 佛皮整了整衣服,快步离开了房间。 半晌,屋外的谷剑秋松开了握枪的手。 不能同时和两个人动手…… …… 六月的江宁比平时更加闷热,佛皮的心情越发燥郁,也许是木岛美雄鄙夷的眼光,也许是因为她提起的那个名字。 或许是改造手术的副作用,佛皮的记忆力出现明显的衰退,他已经有点记不清,自己第一次和谷西楼结梁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他三拳两脚就把自己打翻,在工人们面前丢脸的时候么? 不对,要早得很了。 是他一个崇岛来的外乡仔,不请示自己,就去找雄爷要矿难死人的赔偿款的时候? 好像还要更早。 应该是石大小姐来矿场慰问,他擅作主张逼问石小姐什么时候发欠工人的工资的时候? 对,就是那次。 他质问为什么大伙半年不发工资,几个矿头不用上工却有工资拿,甚至有钱买紫精牌儿的新轿车,在外面包小老婆? 闹得石小姐当场下不来台。 不过石大小姐没有发作,还请他吃饭,连雄爷也非常欣赏他,如果不是这个港杜(傻瓜)不识抬举,恐怕佛皮还轮不到自己做…… 宴席上,石大小姐想送他一辆紫精产的新轿车,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就是个裤裆鼓,腰包瘪的穷工人,用不着那玩意儿来掩饰阳痿。我只想拿回工人的工资,不光是我的,是我们一千六百四十二名矿场工人的。” 就是那次,就是那次以后,工人们不再怕我了,也不再尊敬我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一条哈巴狗…… 谷西楼!谷西楼!谷西楼! 自己本来以为,他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崇岛小子,就算有点拳脚,自己稍微使点手段,就有他的苦头吃。直到这小子凭借一双工业臂铠,一个人掀翻了四十多人的工人纠察队。这个时候事情已经闹大了,许多记者都在关注,有几个有爵位的头面人物也在询问…… 为了手尾干净,雄爷甚至花重金从金菊请来了杀手,本来没有自己的事了,但那时候自己已经结识了吉祥老师!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报仇的机会? 经过老师的改造手术,根本用不上风骚的那个金菊女人出手,自己一个人就能把他捏碎。 谁能想到,谷西楼居然依旧打的自己节节败退!老师明明说过,这副身体就是对上宪兵长官也有一战之力的。 好在,他还是死了…… 虽然叫他跑到了鸡鸣寺前,但是他还是因为流血过多死掉了。 我亲眼看到了他开肠破肚的尸体。 吉祥老师说,那个姓谷的王八蛋可能是万中无一的变异心电,所以才这么能打。 自己本来以为,对谷西楼只有仇恨,但是吉祥老师说,自己之所以听不得谷西楼三个字,除了恨,更多是的是羡慕…… 谁会羡慕一个死人? 也许会吧。面对吉祥老师,自己没必要自欺欺人。 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佛皮甩了甩脑子,将这些回忆摒除脑外。 还好,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还好。 嗯?前面路灯底下是谁? 谷西楼! 第二十六章 花旗十二号,路灯,血战 佛皮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不对,只是长得像。 这身衣服好像在哪见过。 “谷西楼”动了,他正朝自己走来。 左右是狭窄的弄堂死胡同,他堵在了自己的必经之路上。 尽管经过改造后,佛皮的五感退化严重,但两人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对方眼中喷薄的冷意。 “小子,好狗不挡路。” 佛皮早把那天逸园狗场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 “谷西楼的死,除了你和木岛美雄还有没有人参与?紫精工业的石玉棠有没有份儿?” 谷剑秋径直问。 凤塘矿场本来就是紫精工业的产业,由石家的老二石玉棠负责打理。 佛皮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即好整以暇地解开袖子上的纽扣,露出手指上的飞龙刺青:“你是他那两个弟弟吧?是剑秋还是天宇?我记得他两个弟弟都在读书啊?” 他笑的时候两颊的皱纹会层层堆叠,看上去有点恐怖:“看来你盯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凭什么?” 谷剑秋从挎包掏出那把造型怪异的自制手枪,抬手向佛皮射击,巷子里的猫儿四散而逃。 佛皮不顾狼狈就地一滚,全身改造的战争义殖不会轻易被手枪杀死,但还是会受到伤害,上次是躲闪不及,佛皮还没有傻到白白遭受枪击。 可惜地是,这枚子弹依旧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膝盖。 枪械射击虽非谷剑秋擅长的科目,但是这点距离,他不可能失手。 佛皮半跪在地上,吃痛抱着膝盖,见到谷剑秋手上那把颜色驳杂,一看就是地摊改装货的速射手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一把你自己改装的烂手枪?哈哈哈哈哈哈~” 谷剑秋面无表情地倒退几步,端枪的手却稳如泰山。 全身改造的佛皮只有大脑和脊柱还是原装,一旦受到伤害,轻则瘫痪重则死亡,所以进行这种手术的改造士们反而会格外重视大脑和脊柱的保护,对佛皮脑袋射击并非良策,他的头和脊背是全身最硬的地方,火神机关炮一时半会儿都打不烂。 四肢关节则不同,无论如何改造,为了保证灵活性,人造关节的强度都不会太高,一旦遭到破坏就会丧失行动能力,造成更有效的杀伤。 佛皮不笑了,整个人弹射而起,谷剑秋手臂抬高,砰砰连射两枪,把起跳的佛皮打得踉跄后退。 佛皮这才惊觉,自己几乎站立不住,他惊愕地低头,小腿上沾满了浅红色的电解液,整条右腿止不住地颤抖。 佛皮撕开裤脚,自己的人造肌肉和皮肤被打得稀巴烂,电解液止不住地流淌, 三枚子弹中有一枚打偏了,嵌入了股骨当中,另外两枚子弹则精准无比卡在了碳纤维韧带和心釉半月板之间,让佛皮瞳孔收缩地是,这些子弹在击中后居然绽放开来,六瓣花瓣宛如利爪一般嵌入自己合金髌骨,每颗子弹的口径足有瓶盖大小! 佛皮上次遭遇刺杀时,对手所使用的爆弹手枪惯用弹为海棠产飞虎弹,飞虎弹在击中目标,或者射出一定距离后,会产生小型的爆炸,爆裂成一大团锋利的钢珠杀伤对手,达到小型霰弹枪的效果。用在五感敏锐的高心电武术家身上往往有奇效。 正是因为海棠盛产武术家,这种飞虎弹才特别受钟爱。 可面对佛皮这种钢筋铁骨的改造人,爆弹手枪的钢珠和爆炸都无法造成有效杀伤,反而降低了威力。 谷剑秋事先准备了两个弹夹,其中一种是仿制花旗十二号,入身变形的榴霰弹。专门用来对付宪兵长官以及佛皮这种改造人的脆弱关节。效果当然出类拔萃。 “我再问一次,我大哥的死都有谁参与?你全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谷剑秋扣紧了扳机。 此刻佛皮只能一瘸一拐地勉强行动,可他神色嗜血,似乎完全没把谷剑秋的话听进去。赫然以一个近似野兽的丧病姿势,疯狂地冲向谷剑秋。 砰!砰!砰! 谷剑秋边射边退,接连的枪声惊停了蝉声。远方的弄堂阁楼上有人打开电灯,又赶紧关上。 佛皮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得后仰栽倒,但晃了晃脑袋就爬了起来,这三枚榴霰弹有两枚嵌在了他的脸上,还有一枚打在眉骨上,居然被弹飞了。 这种改装速射手枪只有六发子弹,谷剑秋于是退出了弹夹。 佛皮的脸皮碎屑片片崩裂,露出下面冷峻的金属鼻骨,些许短路的电路闪着火花。对方接连后退刺激了他的凶性,他自认谷剑秋已经黔驴技穷,现在慌乱换弹正是他反击的大好机会! “呵。” 谷剑秋看出佛皮的打算,冷笑了一声,他前世还是1级天官的时候,就可以在一秒左右完成单手换弹的战术动作,重生之后,或许是因为年轻的原因,这个速度实际上还要快一些。 如果谷剑秋有充足的弹药,他完全可以做到把佛皮堵在巷子射,对方绝对无法靠近一步。 但是实际情况是,他的弹夹十分宝贵,而且那种行为除了羞辱对方,确实没什么效率。 几乎是这一闪念的功夫,接连后退的谷剑秋后背已经贴到了路灯,佛皮歪扭着身体闪身扑到了他的面前,谷剑秋几乎可以闻到空气散发的电解液的刺鼻味道。 佛皮的右手不知何时伸出了一截半米多长的刀锋,一记自上而下的斜劈,要把他连人带枪一起劈成两半。 谷剑秋当即蹬步向左闪避,刀锋几乎擦着谷剑秋的脸颊切过,刀切豆腐一般将谷剑秋背后精钢制作的路灯拦腰斩断! 路灯歪扭着堪堪倒落。 双方的目光刹那间也交织在一起,浓烈的电解液味道连同火药味一齐包裹了谷剑秋的口鼻,他的双眼依旧平静的如同一口古井,脸颊的毛发却根根张立! 一道炽烈的光笼罩了佛皮的半张脸,是半截路灯。 通体精钢制作,头部的欧式单盏灯结构,和充能武器原理并无差别! 噗! 谷剑秋右手持灯,重重地轰在佛皮的脸上,巨大的冲击力将佛皮的左边脸颊轰至扁平,满嘴的牙齿震荡不休。两只掩饰红水晶复眼的隐形镜片脱落而出,连同爆裂的玻璃碎片一起炸开。他整个人也栽飞出去。 吉祥精选的人造头骨可以弹开子弹,但面对钝器的轰击,巨大的震荡力道无可避免,把佛皮脆弱的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 佛皮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有人把烧红的铁棍捅进自己的耳朵,紧跟着天旋地转,巨大的痛楚和噪音让他再也站不稳,刺鼻的电解液自鼻孔,耳朵和双眼汩汩而流,自脖颈而下,染红了他的西装。 吉祥……老师……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谷剑秋的右手手指也断了两根,精钢的灯棍嵌进他的肉掌半寸多,指间都溢出血来,他自手掌中拔出灯棍,顾不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把路灯换至左手,抵住站在原地摇摇晃晃的佛皮咽喉。 他没有再问和大哥的死有牵连的人都是谁,而是低声道:“我大哥死了以后,你再没有注意过我们是么?” 如果佛皮还在留心谷家的事,他没道理不知道我早就从大学堂毕业,他对我的印象显然还停留在我读书的时候。 佛皮的红色复眼黯淡无光,他眼前全是谷剑秋的脸,喉咙里咯咯了好久发不出声音。 “什么?” “吉,吉祥老师,我……” 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沉重的身体叫柏油路为之一震,口鼻再也没有了呼吸。 如果他早就不再关注谷家,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在两个月后上门放火的?龙皮?吉祥? 如果放火的人不是他,事态就更复杂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谷剑秋喃喃了一声。 深夜绵绵,这个时代的宪兵和巡捕房从收到消息,再赶到现场,怎么说也是明天中午的事了。 谷剑秋将六枚射出的子弹一一收集,脱下外衣包裹受伤的右手,左手拎着路灯,沿着柏油路一直走到黄埔江边,将路灯丢进黄浦江,然后找了一个摩肩接踵,满是鸦片酊味,人肉味和汗臭味的地下赌档赌了一晚上字花,输光了身上的两百多块钱,凌晨才回到家去了。 第二十七章 感应经,追凶,负心人 清晨,梵皇渡公园 谷剑秋的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脉搏和呼吸。 “不错,你学的很快。抽空再做一次心电考察吧,我估计,你现在至少也有6.2或者6.3的基础心电了。” 一个月进步一个心电,这个进度称得上惊人。 听到自己进步这么大,谷天宇脸上浮出一丝按捺不住的雀跃。 “其实这没什么稀奇,过去你只学习过理论,从没接触过成系统的心电学习,第一次接触新国标,进步明显是很正常的事。” 谷剑秋想了想,又嘱咐道:“天宇,你进了武备学堂,也许有机会接触更高深的武术,但我希望,你不要懈怠对新国标的练习,每天早晚至少抽出一个小时,练习桩法和打法。” 谷天宇有点不好意思地下头:“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 “你一定可以的。二哥对你有信心。” 谷剑秋看着弟弟的脸,陷入了沉思。 自己要不要多教弟弟一点东西呢。 谷剑秋前世经历丰富,算上缴获敌人和战友交流心得,他手上掌握的高深武术,整理一下少说也有四五部,算上不求甚解的残招架势的话甚至超过十部。 这其中大多数的法门在初期的威力和进展,都远在新国标之上,各类心电器械的杀招更不必说,甚至有涉及古代型神机的独门秘传。 可这些心电法门的来历无一例外都有根脚。千年海棠以武立国,旧时代的门户之森严令人咋舌,泄露和学习其他高门和世家的武术都是大忌,稍有差错就会给天宇带来杀身之祸。 这可不是简单的藏拙就可以隐瞒的,心电越高,其表现出的不可思议的地方就越多,不同法门的修行加持下,心电的形貌波动也完全不同,在那些浸淫了一辈子本门心电的大宗师面前,谷天宇的心电和赤裸的羊羔没什么区别。 还是算了吧,弟弟是去上学,不是上战场。南洋武备是帝国最高级学府之一,不会有什么危险。 谷剑秋打定主意。 如果弟弟有机会成就人类至高,一部新国标就足够了。 其实不止谷天宇,谷剑秋前世能成就5级天官,有两部法门功不可没,一部是新国标,另一部则是传自弘农杨氏,他前妻杨英凰教他的《神霄感应经》。 可连谷剑秋自己重生之后,其实也只练习了新国标。至于《神霄感应经》,他这辈子应该不会再碰了…… “二哥,你的手怎么了。” 谷天宇回头问。 “被锤子砸到了,小伤。” 谷天宇收回搭在天宇身上的手。 心电是肉体的反应,反过来讲,心电越高的人,身体的各方面素质都会提升。 普通的青壮年(5基础心电),手指骨折至少也要修养一两个月,谷剑秋有十四个标准心电,身体素质会比一般人强壮很多,只要两三个星期就能修养好。 佛皮的死,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江宁。他活着得罪了很多人,国术协会,三合心先不谈,佛皮在游行集会上打死打伤工人,正气学社早就发布告,悬赏十万花红买他的人头。 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谷剑秋身上,即便他自己去投案自首,宪兵和雄阔海也不会相信一个十四点心电的大学堂生能杀死凶名赫赫的佛皮。 整个江宁,如果说真有人有这么本事,能把佛皮的死一路追查到谷剑秋头上,那就只能是…… 天人。 …… 雄阔海伸出拐杖,走出轿车,身后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竹竿似的枯瘦男人,用手巾捂着自己的嘴,满脸嫌弃。 老人看也不看周围的巡捕,拉开警戒线,走到吉祥背后。 吉祥戴着白手套,用手术刀在佛皮打开的颅骨上比划着。 “怎么样,能不能用手术救活?” “人类的生命形式复杂而脆弱,大脑一旦死亡,几乎不存在复活的可能,何况他全身的心电早就用尽了。根本无法手术,我没办法帮你。” “他是怎么死的?” 雄阔海的语气有些阴冷。 “被接通大量心电的充能武器命中脑袋,一击毙命。” 吉祥看了一眼路边光秃秃的路灯铁棍,心中暗想:“难道是用路灯?真是有创意啊。” “我刚才去问过木岛美雄了,昨天佛皮把正气学社吴汤谷的照片送到美雄手上,在回来的路上就被杀害了。吉祥老师,你认为是谁下的手?” “不知道。” “有没有办法追查?” “不知道。” 这个王八蛋!前前后后花了我几百万!我喂条狗也知道摇摇尾巴,现在同我装死? 雄阔海攥紧拐杖,语气却越发柔和:“吉祥老师,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可是雄先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 吉祥把手术器械装进铁盒,摘掉手套,转过身,低头俯视老人,单片邪马尼镜片下的眼神像草原上慵懒的狮子。 “朋友就是你生命中那些来了又走的人。佛皮是你的干儿子,可跟我没有什么干系。” 雄阔海别过脸:“佛皮他生前,对吉祥老师您,咳咳,非常尊敬。” “那只是他一厢情愿。” 吉祥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来给佛皮验尸了,我下午还有课,就先告辞了。” “吉祥先生,请想想办法!” 雄阔海敲了敲拐杖。 吉祥有些无奈,只好说道:“凶手很老辣,现场非常干净。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调配的电解液味道十分独特,在江宁没有第二家,对方棒杀了佛皮,身上多少会残留一些味道。如果他不够谨慎,或许能抓到一些蛛丝马迹。” “鬼皮,去查。” 雄阔海对身后的竹竿吩咐。 鬼皮和佛皮是雄阔海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 “知道了干爹,您节哀。” 他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 雄阔海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 鬼皮最后看了一眼佛皮的尸体,他的颅骨被打开,黑褐色的不明液体和淡红色的电解液掺杂,在地上汇成一大滩,脸上的皮肤组织寸寸断裂,露出冷森森的合金骷颅,七分像人三分像鬼。 丝~ 他浑身发冷,急忙走开了。 第二十八章 弧焊,红魔手,养犬 炽热的白色烟气交织升腾。 整个二楼在剧烈的蓝色光焰波动下明灭不定,高温火花偶尔飞溅在茶色的聚酯面罩上。 两只鲜红色的手掌一手持焊条,一手持焊枪,在金属上以一种规律的摇摆匀速前进,最后留下一道自金由红的渐变色鱼鳞纹路。看上去煞是华丽。 “好了,剑秋。帮我把面罩脱下来。” 谷剑秋帮对方脱下面罩,露出面容的汤姆陈重重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自手上剥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鲜红色手套,然后将这对手套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灭菌水箱中,顾不上脱隔热服,拿起桌上的涡轮引擎,端详起自己的手艺来。 这颗涡轮引擎的尺寸只比人类的心脏大上少许,打磨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擎的上方有四颗并排的褐色金属管,嵌进内部复杂的金属结构,下部焊接了两只前后贯通的齿轮状风扇,其结构精致周密,充满特别的工业美感。 “哈哈,好,好,好。” 汤姆端着这只【座头鲸】在工作台后面来回踱步。 “老板,洗好了。” “我自己来。” 汤姆放下【座头鲸】,快走两步夺过谷剑秋手里的无菌钳,然后挑起灭菌箱中的红色手套,放入特制的医疗袋中排气密封,再把医疗袋放入带有密码锁的恒温柜中。 汤姆陈的每个步骤都严格遵照甲级医院的无菌器械保存手则操作,和他让谷剑秋对“大火”做手术时提供的简陋医疗条件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汤姆对这对手套的重视程度要远高于“大火”这只改造斗犬。 完成这一切,汤姆看到谷剑秋的目光,赸笑道:“这玩意可是我的命根子,别人动不得。” “红魔手。” 谷剑秋望着恒温柜。 “有见识。”汤姆似乎已经习惯了谷剑秋的见多识广。 谷剑秋看出汤姆的情绪,找补了一句:“我只是听人说过,瞎猜的,怎么红魔手的保养条件这么苛刻么?” “那当然了。” 汤姆精神一振,开始吹嘘:“红魔手本质上是消耗品,最怕杂菌,在空气中最快四十八小时就会褪色腐烂。” “老板你保养的很好,我看还能用很久。” “估计再用个七八十次不是问题。要不是这次的活儿有点难度,我可舍不得用。” 红魔手是顶尖的心焊保障用品,价值不菲且有价无市。 心焊的种类很多,其中最古老,用途也最广的便是心弧焊,即故意让自身心电短路,在工件和焊料表面产生高温,使彼此融化,以达到焊接的目的。 但这种焊接的危险性极高,如果心电不达标,或者对心电的运用不够熟练,就会伤损自身的经脉,严重者甚至自焚,古海棠的武术界也称为“走火入魔”。 此外,许多奇导体的特性导致其心焊的工作环境极其苛刻,其中以超高温最为广泛,比如刚才汤姆陈的双手所接触的工作环境,周遭环境甚至有上百度的高温。 由此衍生出诸多保障用品,比如用隔热材料制作手套,利用电焊机作为辅助电源等等方式,以隔绝和减少破坏性心电弧和苛刻环境对心焊工身体的伤害。 可绝大部分的保障用品,都会导致心焊工难以灵活调整的自己心电功率,对工件和焊料的状态感知也会变得十分模糊,从而导致心焊出品的精度大大降低。用来应付普通的流水线产品尚可,可涉及到高精尖的部分,普通的保障用品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正因如此,至今也有工匠坚持使用徒手心焊。 红魔手是最顶尖的保障用品之一,几乎可以达到徒手电焊的效果,损伤的精度极小。对汤姆陈这种拿心焊当饭碗的人来说,红魔手的确算得上命根子。 “对了,你把大火放出来,今天买家就要上门了,估计比美雄小姐来得晚一点。” 大火是汤姆陈那条改造斗犬的名字,它被谷剑秋治好以后,自身心电只剩下一个出头,也不能再上狗场,汤姆陈几次想把它转手卖掉都没有成功,这条曾经价值几万块的名贵改造犬算是砸在他手里了。 “老板你找到买家了?” 汤姆陈脱下厚重的隔热服,随口回答道:“我准备把它卖到乡下,它虽然废了,但是配种还是没问题的。价钱虽然不高,总算能止个损。” “哦。” 谷剑秋答应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谷剑秋来到后院,像往常一样打开斗笼,给“大火”喂水喂食,不知道是不是谷剑秋的错觉,他总感觉大火的体型比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要大上一点。 大火走出笼子,它似乎感受到什么似的,冲谷剑秋呜咽了一声,环绕着他转圈,却不肯喝水吃食。 “……” 谷剑秋并不喜养狗,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枪械和动力神机才是他最好的伙伴,不过喂了这只斗犬一个多月,多少有点感情。而且大火作为名贵斗犬,很通人性,平时不吵不闹,谷剑秋打扫卫生的时候,它会主动让开位置,甚至帮谷叼来抹布和空水桶之类的轻便工具,很讨人喜欢。 他抚摸着这只斗犬的头,心中忽然一动。 谷剑秋拍了拍大火的背,示意它去吃饭,自己上楼找到汤姆陈。 “老板,我想买下这条狗,要多少钱?” 汤姆陈眼前一亮,凑到谷剑秋身边,唾沫横飞:“我就说你有眼光!其实我也不想把他卖到乡下配狗,你知道有的狗舍很黑心的,大火落到他们手上准没好日子过,交给你我就放心多了。剑秋,大火多有灵性,别人不知道,这条狗是你救回来的,你还能不知道?心电一定能养回来!到时候在逸园狗场大杀四方,跌爆那帮王八蛋的眼镜!一口价,八千块。” 谷剑秋苦笑道:“老板,大家自己人,你就别给我画饼了。你把它卖到乡下多少钱,我多出五百。行不行?” “好,爽快!四千五,这条狗你领走!” 谷剑秋知道汤姆绝对卖不了四千块,但还是答应下来:“老板,我现在的住的地方不方便养狗,这狗在你这儿再喂几天,饲料钱都算我的,我过阵子搬家就把狗带走,怎么样?” “一言为定!” 汤姆陈一把搂住谷剑秋,透过窗户指着大火:“就算当不成斗犬,大火看家护院也是一把好手啊!它改造手术的效果还在的,时速150公里,咬合力850磅,动态神经超越猎豹,寻常几个混混根本不是它对手,这次可不是吹牛!” “能看家护院就好。” 谷剑秋如此回应。 第二十九章 寻人,花酒,兴师问罪 木岛美雄双手抱着一杯热茶,踩着木屐的赤脚上涂着惹眼的红色指甲油,她小指轻翘,用茶盅拨弄着茶叶,笑吟吟地对汤姆陈说: “汤姆先生,我的这颗引擎事关重大。任何一点瑕疵都不能接受,我是慕名而来,你千万不要用次等的心焊手艺糊弄我哦。” 她的腔调脆若莺燕,身上却没来由散发出几丝瘆人的凉气。 “我不会砸自己的招牌,你可以随便找人去查验。” 汤姆陈浑不在意。 “那便好。” 木岛美雄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店里那位剑秋君呢?” 汤姆陈头也不抬:“他已经下班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谷剑秋已经回家去了。 “真是可惜。”她眼神暗淡,神色有些失望:“我今天有些工作要处理,所以耽误了。” 木岛美雄想起一张与谷剑秋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庞。那个男人顺畅如流水般的肌肉线条,炽热甜美的鲜血,苦涩中带着几分坦然的笑容,不自觉夹紧了双腿,殷勤地抬头道:“明天他来上班,希望汤姆先生提醒他,别忘了和我的约定哦。” “嗯,我知道了。” 汤姆故作不在意的点起一根雪茄,直到目送木岛美雄离开,才迫不及待地跑到一面镜子前,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难倒时代真的变了……” …… “大师姐,江宁这么大,我们到哪儿去找他啊?天都快黑了。” 被称作小雄的少年端着一牛皮纸包的奶油五香豆,不时往嘴里送上几个,含糊地问道。 与他并排走在闹市上,却高出少年一个头的,是个穿白色箭袖服,留大长马尾的高挑女孩。 “他姓谷,又时常拎着一对工业臂铠到处晃,特征很明显吧,我们四处问问,应该会有线索吧。” 傅乐梅有些迟疑地回答。 “哎,江宁城有六百万人啊!” 同行的还有另一名身材高大,脸上有些许雀斑的女孩,她捂着脸。想起什么似的:“大姐,我听人说,江宁城里拎着一对工业臂铠乱晃的,不是凤塘矿场打矿的窑哥,就是龙皮会手下的流氓。他会不会是流氓啊?” “应该……不会吧。我看他武艺高强,谈吐不凡。连甘虎大师都称他有开山立派的宗师风采,怎么会和龙皮太保这种人厮混在一起呢?” “大师姐,看不出你对他印象这么好哦。他可是差一点就弄得大家无家可归啊。” 小雄眯着眼。 “那是我技不如人,和他有什么干系?如果没有他帮我爹解围,我们就真的要卖馆了。” “诶,大师姐,你很危险哦。我看武侠小说写的,男主角把女主角打败,然后,女主角就对男主角心生好感,然后两个人就……” 没等小雄说完,雀斑女孩扯住他的后脖颈,叱道:“别胡说八道。人小鬼大什么不正经的书都看。我看你屁股又痒了。” “我是从南枝师傅的书柜偷拿的,你怎么不去说南枝师傅!” 说着两人打闹起来。 傅乐梅倒没觉得如何,坦然点头道:“我确实很佩服那位谷师兄,说对他有好感也不算错。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但在棍术上的造诣更是出神入化。那次交手之后,我翻来覆去地回忆他的招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显露出什么精妙的杀招,一招一式信手拈来。当时只以为是寻常招式,可回过味来,才发觉他在开合之间,好像早就看透我的动作。如果有机会,真希望还再向他讨教一二。” 雀斑女孩无奈道:“大师姐,小雄说的不是武术上有好感。” “谷师兄谈吐大方,人品看上去也不错呀。” “大师姐,讨教!” “什么?” “谷,是谷剑秋,他进了前面那家妓院!” 小雄指着前面贤春楼的榆木招牌。 “你看清楚再说。” 雀斑女孩抓着小雄的衣领:“而且贤春楼,听上去只是普通酒楼的名字啊!” “不是!贤春楼真的是妓院,上次大鸿胜的张威师傅去贤春楼喝花酒,被他婆娘堵个正着,闹得鸡飞狗跳,你忘啦?连门都不让张师傅进,整个武馆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你忘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雀斑女孩陷入回忆中。 “哦,大师姐还说他人品好,他去喝花酒噢。” 小雄喊得很大声。 “走,我们去看看。” 傅乐梅当机立断。 “我们?不合适吧?” 雀斑女孩有些迟疑。 “父亲叫我们找到谷剑秋,我们总要对父亲有个交待,没什么不合适的,走。” 贤春楼虽是风月欢场,但不应当算妓院,至少不完全是。 此地往来俱是本地的豪绅子弟,抑或往来的客商,不至于才一进门,便是莺莺燕燕,脂粉扑鼻,一个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的老鸨谄媚地凑上来问大爷你想要什么姑娘? 相反,贤春楼的装潢雍容典雅,环境清幽,一楼二楼甚至不拒绝女客。这儿的琵琶评弹歌女都是名家调教,歌喉怡人,甚至不乏有在古星开过巡演的歌星红人,恩客们一掷千金,却只为买佳人一笑。也有的歌女受过正统的古学教育,能写八股文章,经史子集无一不精,谈吐优雅,出口成章,可谓色艺双绝。总而言之,在江宁的风月场中,贤春楼是出了名的雅致居所。 至于谷剑秋…… 谷剑秋确实是去了贤春楼喝花酒,此事却是说来话长。 他下了班以后,本来想和往常一样回家吃饭,顺便张罗一下搬家的事宜,本想到还没进家门口,便被过去师范大学堂的同学找上门来。 这两位一位叫霍丛,一位叫史文思。霍丛家中经营粮米生意,史文思是江宁大地主出身,资财丰厚。两人与谷剑秋在大学堂时便是好友。毕业以后,霍丛回家继承了家中的生意,史文思则打算继续深造,下半年就要出海到鸡黎留学了。 毕业以后,霍丛和史文思偶尔与谷剑秋还有往来。今日登门,说是有一场同学聚会,是大名鼎鼎的崔寿祺做东。 崔寿祺是正是装备制造局的厂办崔日昌的大公子,他比谷剑秋大两届,应该算作谷剑秋的学长,当初谷剑秋去画龙单兵应聘柜员,还借过他的名字和汤姆陈讨价还价。 谷剑秋本不欲去,谁知两人软磨硬泡,非要谷剑秋参加,说是崔寿祺主动邀请,谷剑秋无奈,只得前往,谁知一上了桌,气氛便不对劲起来。 原来这崔寿祺一干人,竟是兴师问罪而来。 第三十章 崔寿祺,学凭,恰到好处 如今新学鼎盛,各州郡县城的适龄儿童,大部分接受的都是新学教育,只有观念陈旧的乡下私塾才会抱着几本旧教的经集之乎者也。 可这并不代表旧学已经被海棠抛弃,实际上恰恰相反,世人对旧学的推崇更胜从前,反而有不少老古板看不起新学学历,甚至直言“宁取老成秀才,不要五经博士。” 所谓五经博士,是当时新学的最高学历,除了要通过海棠本国的四年考,还要求拥有鸡黎或者东西蔷薇的同等学力毕业证书。 新学在海棠不过二十几年的历史,朝中各部堂官无一不是旧进士及第,故而新学官员在朝中也遭颇多非议。 顺带一提,谷剑秋只通过了两年考,拿到了江宁师范学堂的两年毕业学凭,故而称自己是两年生,往上还有四年生和五经博士。 崔寿祺的父亲崔日昌,是新六校之一,国立外务学堂毕业的第一届五经博士,在宦海浮沉二十年,才做了江宁装备制造局的厂办。父子两人都是新六校出身,是铁杆的新学派人士。 虽说与谷剑秋同门出身,可崔寿祺并不认识谷剑秋,他是江宁师范学堂的大红人,出手阔绰,官面也吃得开,平时巴结他的同学不计其数,不可能记得谷剑秋这个边缘人。所以谷剑秋实在好奇,崔寿祺为何大费周章把自己请来。 贤春楼被崔寿祺包了场,他摆了四桌,都是江宁师范的毕业生。大概有二十来人, 崔寿祺生得俊雅,戴金丝眼镜,骨相清癯,看上去一丝不苟,他为人没甚架子,史文思热切地招待谷剑秋入席,谷剑秋这才发现,崔寿祺居然把他身边的亲密位置留给了自己,这更让谷剑秋觉得奇怪。 席上倒没甚稀奇,众人各自寒暄以后,史文思向众人介绍谷剑秋,崔寿祺也适时问候了几句,随着清隽的丝竹声,酒食堪堪过半,众人谈古说今,有人论起帝国对天人的保守政策,还有人谈及帝国在太白古星惨败给金菊人的近事,气氛逐渐热烈。 谷剑秋这一桌人自然以崔寿祺为核心,谈及他最爱的金石篆刻,哪里的田黄石更好,谁又新得了一方佳印,偶尔问及谷剑秋,他便本分回答,并不多话。 直到崔寿祺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剑秋,我听说你在一家花旗的单兵馆就职。还用你的学凭给那家单兵馆订单作保?” 谷剑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确有此事。” 他回答道。 “你太不谨慎了。这些花旗人心思诡诈,唯恐天下不乱,我听说江宁一半以上的地下军火,都是那个画龙的汤姆陈提供的,你怎么能给这种人做担保?你知不知道,如果画龙单兵的资质出了问题,你的学凭会被吊销的。” “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 另一桌人正谈及新旧学之辩,不少人抱怨起老派官僚的食古不化,更是谈及那句流传甚广的“宁取老成秀才,不要五经博士。” 忽然有人开口道:“我看也不怨那些老人瞧不上新学,咱们新学取材,确实是良莠不齐,我倒听说一桩事,你们晓得么?有些不成器的家伙,居然把自己的学凭卖掉,去换区区的几万块钱?他们把帝国的新六校学凭当成什么了,老娘亲絮的棉大衣么?吃不上饭了就到当铺当掉?”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有些人见他说得风趣,不自觉嗤笑出声。 说话这人带着一股老江宁人的腔调,白色西装西裤,粉色衬衫配红色领带,嘴里喷吐着卷烟的烟雾,实在摩登得很,他说完这话,还不自觉往谷剑秋的位置看了一眼,意味昭然若揭。 崔寿祺眉头微颦,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又给谷剑秋也倒了一杯。心里暗骂这胡家驹忒大舌头,自己席前和他才说了这事,他这便鹦鹉学舌。又抱怨他说话刻薄,伤了同窗情谊。 崔寿祺是从自己父亲处听来,江宁市面上有人卖新六校的学凭这桩事儿的。 自从装备制造局的条例颁布,黑市上新六校的学凭价格一路走高,均价已经快五万了,这是当今紧俏的买卖,只有打着翻儿上涨的心釉期货能够超过。可卖学凭的灰色市场毕竟上不得台面,这件事在江宁的上流社会中传开以后,再次引发了旧学学究对新学派的冷嘲热讽。一些人甚至当面讥讽素来以新学代表自居的崔日昌,弄得崔日昌灰头土脸,老大一个没面子。 崔寿祺自然是要为父分忧,其实江宁市面上,买卖的学凭不甚少,几十张总是有的,可一来崔寿祺是江宁师范大学堂毕业,与其他五校的学生并不相熟,不好说话,二来谷剑秋学凭的担保单子,是最近才报到装备制造局里,自然首当其冲,成了崔寿祺的目标。 “家驹,真有这桩子事?” 有人问道。 “何止啊,我还知道咱们师范学堂就出了这号人物,还就在咱们这一届,还就在今天这贤春楼里。” 胡家驹步步紧逼,他转头望向谷剑秋:“剑秋,要不你说两句?” 谷剑秋与胡家驹是同班,但谷剑秋对他印象不深,两人关系一般。 谷剑秋沉吟一会儿才道:“我确实把学凭抵押给了画龙单兵的老板,向他借了些钱。我自己也在画龙单兵工作。” 可以说借钱,但不能说卖,否则落人口实,是要入刑的。 胡家驹对同桌众人做了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他自认和谷剑秋早有夙怨。 原来,谷剑秋在师范学堂里有一桩旧事,博物科有位姓莫的术数教习,在大学堂的风评不好,都传闻此人贪财,爱收取学生的礼物,如果不给这位术数教习送礼,年末考核他便不予通过。 于是谷剑秋那一科的学员,便商量一起给莫教习送礼,每人出五十块钱,提议的人正是胡家驹。谷剑秋家贫,拿不出五十块钱,他为人又艮轴,根本不愿送礼,结果成了班上唯一一个没有出钱的人。 后来年末考核,莫教习居然在课上主动提及此事,并质问谷剑秋为什么不给自己送礼。 “别人都说不给我送礼,我便不让他通过,你不给我送礼,不怕我挂你的科目么?” 谷剑秋年少轻狂,更没想到莫教习居然敢当众索贿,便气呼呼地回答:“学生初写黄庭,自信可恰到好处。” 莫教习也不恼,照常发起试卷来。 最后全科目的人都过了术数这一科,谷剑秋的成绩也算不上顶好,大概是中游偏上,有几个平时术数就不能及格的学生,这次过了科目,便对莫教习千恩万谢,也向人传说起给莫教习送礼的好处来。 其实这件事谷剑秋自己都忘得七七八八,莫教习也从未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学生中有人提及谷剑秋,不乏为其击节者,但说到底,这只是一桩小事,没人会在意太久。唯独胡家驹耿耿于怀。 谷剑秋那句“学生初写黄庭,自信可恰到好处。”让胡家驹觉得受辱,尤其是,胡家驹的术数是那一科中最好的,分数比谷剑秋高得多,他便更加不忿。 何必为这种有辱斯文之辈留颜面呢? 谷剑秋,谷黄庭。嘿嘿。 他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来。 第三十一章 事由, 鸿门宴,当殴三拳 “剑秋,到底怎么回事?” 霍丛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史文思也满脸严肃。 两人并不知道崔寿祺为什么找上谷剑秋,只以为是寻常的交往。如果知道有这样一层缘由,史文思心思活络倒不好说,霍丛一贯忠厚,不可能不提醒谷剑秋的。 霍丛又想起来,几个月前轰动江宁的大罢工,谷剑秋的大哥被人当街打死的事儿,知道剑秋贱卖学凭必有难处,自己还笑呵呵地邀他赴这鸿门宴,实在是不够朋友,一念及此,霍丛不禁脸上发烧,恨不能拂袖而去。 谷剑秋的回答依旧慢条斯理:“家母一贯抱病,每个月都有药费,我家中幼弟尚在读书,大姐仍未出阁,家中粮米不足半月,谷某实在是囊中羞涩。所以用学凭抵押,向老板预支了几个月工资。” 史文思打了个哈哈:“那怎么能算是卖学凭呢,预支工资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胡家驹哪肯放过谷剑秋,当即打断史文思:“话不是这么说,要是说贩卖学凭,那是公然违反帝国律法,他和那个姓陈的花旗人都要入罪。说是抵押嘛,只要剑秋一日在画龙单兵工作,就一日光明正大,哈哈哈,剑秋,你学了两年新学,学的真好啊,这火中取栗的主意,我可想不出来。” 谷剑秋也不恼,只是窘迫的笑:“惭愧,惭愧。” “咳咳。” 崔寿祺见话都已经说开了,也不拐弯抹角,开口道:“剑秋,既然你家境不好,我看这事儿也不怪你。这样吧。我这有四万块钱,你先拿着,算我借你的,你立刻去把学凭赎回来!你那个花旗国的柜员也别干了,我托人在教务公所给你找个事由儿,你明天中午,到崔公馆来找我。”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对折的德合庆金票,摊开之后,把金票推到谷剑秋面前。满桌人都能看清上面的数字,正是肆万元整。 “我与寿祺师兄素昧平生,虽说有些同门之谊,但实在当不起这份厚恩,寿祺师兄还是拿回去吧。” 谷剑秋低眉顺目,语气平和。 “这我倒奇了。你情愿向一个市侩的花旗人借钱,也不愿意向我借钱,难道我会放你的印子?还是我崔寿祺比不上那个花旗童子军?不必再说,你拿去吧,我明天等你的消息。” 崔寿祺的语气强势起来。 谷剑秋不见恼怒,连连拱手:“正所谓无功受禄,寝食难安。寿祺师兄的好意,剑秋心领。这钱我是万万不能收的,剑秋再饮一杯,向寿祺兄和诸位同窗赔罪了。”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或许是因为喝多了一些,脸上泛红,看上去有些窘迫。 崔寿祺盯着她,默然半晌,伸手又为谷剑秋斟满酒杯:“剑秋,我痴长你几岁,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兄,我也托大管你叫一声师弟,做人目光别太短浅,你还有大好的前程,现在犯糊涂,以后被大学堂除名,恐怕悔之晚矣啊。” 谷剑秋见他又斟满酒,无奈只得举杯:“多谢寿祺师兄提点,师兄原谅,原谅。” 崔寿祺脸上已经没有笑容:“此事并非你个人荣辱,而是事关江宁师范学堂,乃至新学派的脸面。你把新学的学凭当成货物一样抵押贩卖,是否愧对你的授业恩师?是否愧对昔日立志兴办新学,一扫帝国积弊的魏督?是否……愧对供养你上大学堂的令尊和令堂呢?” 霍丛勃然变色,拍桌而起,顾不得对方出身显赫,怒道:“寿祺兄此言是否太过分了?” 史文思面色沉重,终归沉默不语。 “供养我上大学堂的,并非我父母。” 谷剑秋脸上也没了笑意,但也瞧不出什么恼怒的神色,语气依旧平和:“我一家六口都是崇岛人,来江宁不久,家父就暴病而亡。我母亲因为过度劳累,生下幼弟没几年,心肺出了毛病。几乎不能下床,我大学堂的学费,是我大哥谷西楼下矿做了五年窑哥,一锤一锤打回来的。我的所作所为,效宋朱寿昌,唐张藏英,无愧天地父母。” 说罢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朱寿昌是旧时一朝两榜进士,后知晓生母刘氏流落民间,便辞去官职,游历四方寻母。 至于张藏英…… 崔寿祺知道谷剑秋主意已定。思来想去,还是胡家驹说话刻薄,落了对方面子,泥人尚有三分土气,他不肯接受自己的钱也不奇怪,不由瞪了胡家驹一眼。 “咳咳。” 谷剑秋喝得有些急,他向众人展示空杯,并点头示意霍丛坐下:“剑秋还有一桩事,想拜托寿祺兄和各位同窗。家母抱病在床,已经十年有余,前些日子我大哥不幸去世,家母已经哭得肝肠寸断,身子骨比以前更虚弱,我抵押学凭的事若是叫她知道,只怕是……” 霍丛虽然坐下,听到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希望各位,不要宣扬此事。拜托了,拜托了。” 谷剑秋起身,向众人斟酒,尤其到胡家驹面前,深作一揖:“家驹,我们是一科同门,过去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你,万勿见怪,这杯酒,就当是我赔罪了。” 胡家驹终归只是年轻人,虽说有点小心眼,见谷剑秋如此态度,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胡家驹又不是长舌妇人。怎么会到处讲。” “师弟!” 忽然,楼梯口传来一声脆斥。 傅乐梅不顾茶博士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上楼,仙鹤一般落到谷剑秋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拧眉道:“师弟,别喝了,师傅想见你,快跟我回去。” 谷剑秋一愣,低头看向女孩袖子露出的半截皓腕。 傅乐梅嘴唇微抿:“怎么,你不是我的师弟么?” 原来傅乐梅早就在楼下了。她听说到谷剑秋是新六校的两年生,暗自点头想谷师兄谈吐斯文,果然不是和龙皮会的混混一流,原来是新六校的高材生。 又听到众人讥讽谷剑秋卖学凭一节,不仅暗恼这群书呆子好生迂腐,家中将无粮米,难道抱着一纸学凭等着饿死么?这点小事也值得兴师问罪? 再听到崔寿祺又是借钱,又要托人找事由,本来以为此人颇有风度,谁想到他居然出口伤人,更没想到谷非但不生气,居然向众人斟酒赔罪,又听谷说是不愿让抱病的母亲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再听那胡家驹言称自己并非长舌妇人,不会乱说。傅乐梅当即大怒,此人方才分明嚼了老大舌头,现在居然有脸指责妇人长舌,当真可恶,正该当面殴他三拳,终于按捺不住冲了出去。 谷剑秋这才反应过来,颔首道:“是,师姐。” 他回头欲向崔寿祺等人告罪,却被傅乐梅拉着快步下楼,离开了贤春楼。 第三十二章 丹心,剥皮,傅南枝 雀斑女孩见傅乐梅拉着谷剑秋往外走,刚想追上去,被小雄拉住了衣袖。 小雄露出一副我很懂的表情:“碧桃姐,我看我们还是不要靠太近比较好哦。” “谢谢师姐帮我解围。” 傅乐梅拉着谷剑秋一直走出了两条街去,不去看他,脚下只顾走。 才出贤春楼,傅乐梅的头脑冷却下来,耳根腾地一红,暗骂自己冲动,若是刚才谷剑秋不肯相认,自己岂不是无地自容?即便现在他跟了来,自己又怎么跟他说呢? 谷剑秋任由傅乐梅拉着离开,他只能看到傅乐梅的后背,见她耳根红扑扑的,心里大概有数,于是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傅乐梅顺势松开谷剑秋的袖子,把攥起拳头的右手藏进袖子里,也不回头,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只是路过,见到你被人为难,就顺手帮一把,不必客气。” 谷剑秋知情识趣,并没追问为什么傅乐梅会在贤春楼这种地方出现。 “总之,多谢师姐。” “咦,你的手怎么了?” 方才她并未注意,此刻悄悄用余光打量身后的谷剑秋,才发觉谷剑秋的右手裹着绷带。 “在店里被锤子砸到,一点轻伤而已。南枝师傅找我有什么事么?” 提到父亲,傅乐梅也正色起来:“我爹说,武馆街的事总该有个结果,他知道你昨天说拜入五行拳的名下只是托词,但还是想约你见一面,正式向你道谢。” “南枝师傅太客气了,我本来也有再拜访一次五行拳馆的打算,既然如此,请师姐带路。” 傅乐梅被他左一声师姐,右一声师姐说得心烦意乱,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受,鬼使神差地一拱手:“你我见面不过两次,交谈不过五句,你也未曾行过拜师礼,师姐二字实在严重,我刚才只是看不惯你那些同学的蛮横,才找个借口而已,你,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功夫比我高,我,我还是叫你谷师兄吧。” “我是真心拜入五行拳门下,南枝师傅也答应了我,叫师姐不算唐突。” 谷剑秋有自己的打算,天宇如果考上军校,下半年就要离开江宁。自己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不太可能一直留在江宁,家中只剩下大姐和母亲,他实在放不下心,如果拜入五行拳门下,或可多一层照应。 虽然只是两面之缘,可从种种事迹观察,傅南枝父女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这,这人怎地这般死缠烂打。 “随你吧。” 傅乐梅故意转移话题:“新学人士们一个个自诩是锐意进取,动不动便要一扫旧教百年积弊,可今天一见,也不过是一群腐儒而已,到头来还是只会为难自己人,没什么真情真性。是谁带你去那种地方?真是包藏祸心。” “是我两个好朋友,我想他们两个并不是有意为难我,只是不知道有这桩缘故,其实寿祺师兄也称得上急公好义的君子,一点意气之争,不必伤了和气。” “我就不似你这般想,江湖中人讲究以德报德,以直抱怨。这也是旧教圣人的道理,我只觉得你那位寿祺师兄目中无人,一点也不体谅别人的难处。还有那个叫家驹的,他当面折辱你,若不是怕你难做,真该殴他三拳才去。” 傅乐梅说到浓处,甚至激动地挥了挥拳头,与谷剑秋头一次见她时的清冷姿态截然不同。 “哈哈哈哈,师姐真是侠骨丹心。” “那个,谷,谷……” “叫我剑秋就好。” “这,有些过于亲密了吧。” “有么?我身边的人都这么叫我。” “唔,那好,剑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今年多大?” 谷剑秋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出来:“应该是二十二岁。” “应该,你这人连自己几岁都想不起来么?” “我记性不好。” “我今天二十一岁,比你还小一岁,我六岁练武,冬夏不辍,你只有十四个标准心电,我有二十一个。可我居然在你手下走不过三招,实在是愧对五行拳黄帝传艺的招牌。” 傅乐梅的神色有些失落,她始终难以忘怀昨日的惨败。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并肩行走,谷剑秋看了她一眼,有意宽慰:“我的打法与传统武术的技击拆解大有不同。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谷剑秋脑海浮现起佛皮那记轻易斩断精钢的劈斩。 “其实你我如果再打一场,胜负实在犹未可知……”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关系不知不觉间亲近了许多,攀谈之间,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武馆街前。 …… “大师姐,你回来了。” 傅乐梅正与谷剑秋论起长短兵械的各自优劣,她发觉谷剑秋对国术技击的拆架理论,并不算登堂入室。每每新奇之论,都涉及天马行空的临场应变,不知不觉便沉迷其中,直到见到武馆的师弟师妹们,傅乐梅才想起来,自己从贤春楼出来,小雄和碧桃师妹没有跟上来,不由呀了一声。 “师姐,我们早就回来了。” 小雄和碧桃从武馆里出来,他们比傅乐梅回来得还早。 “回来就好,我……”傅乐梅有点脸红:“咳咳,爹爹呢。” 她板起脸问。 “师傅还在给阿和针灸,要过一会儿才能出来。” “这样啊。既然如此,剑,剑秋,我们等一下吧。你方才说……” “乐(yue)梅,咳咳。” 一个瘦弱的男孩推开门,傅南枝双手负立,不时因为咳嗽耸动肩膀。 “爹。” 傅乐梅低头应道。 “谷师傅,请进屋一叙吧。” 谷剑秋作揖答应,阿和走出屋子,从外面把门关上,并示意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黄帝立像,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除次以外再无他物。 “谷师傅,啊不,我能不能像我女儿一样,叫你剑秋啊?” 谷剑秋微微颔首:“南枝师傅是长辈,叫什么都行。” “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剑秋洗耳恭听。” “你昨天剥了一层佛皮,鬼皮当然不在话下,你准备什么时候剥那层龙皮啊?” 谷剑秋毫不动容,反而露出疑惑的神色:“什么?” 第三十三章 持戒,匹夫,扫灰尘 傅南枝凝望着谷剑秋的脸,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 难道不是他么? 傅南枝心中思量,又开口道:“剑秋,除开昨天上午的事,你真的有意拜入五行拳的门下么?” “当然。” 坐在太师椅上的傅南枝若有所思,笑眯眯地摩挲着自己的胡渣:“我一把病骨头,守着一间破武馆,十几个毛孩子,而你身手不凡,开合之间自成一派,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这条街上有十几家武馆,每一家背后都是国术高门撑腰,底蕴深厚,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拜入没落的五行拳门下?思来想去,我这个病夫无财无势,一辈子最宝贵的只有我女儿,莫非你是看上了她?” 饶是谷剑秋两世为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把头低下:“晚辈并无此歹心。” “哈哈哈哈,剑秋,接着~” 傅南枝暴喝一声,向谷剑秋扔来一物,谷剑秋伸手接住,正是一只虎头齐眉棍。 傅南枝同样手持长棍,同昨日傅乐梅一样挽了个棍花,虎头指向谷剑秋:“来!” 谷剑秋有些惊讶,但依样摆开架势,长棍向傅南枝面门一点。傅南枝应变与傅乐梅与出一辙,长棍撩起直取谷剑秋小腹。两人喂招与昨天谷梅二人的切磋丝毫不差,直到最后一招,傅南枝大喝一声,狂乱棍舞如乌云般压下。谷剑秋抬头,眼中映出对方棍下漫舞的电蛇光彩从原本爆裂的蔚蓝色,没来由透出一股炽烈的金来,他心中忽地寒意大作,当即一个撑架后蹬步,用棍杆勉强吃下一击重长打,借力拉开了傅南枝的距离,可手上的齐眉棍承受不住接通心电的重击,已经出现了龟裂的纹路。 “咳咳咳咳咳~“ 傅南枝没有乘胜追击,他用棍子勉强支撑住身体,剧烈咳嗽起来。 “南枝师傅,你还好么?” 谷剑秋急忙上前搀扶。把傅南枝扶到了椅子上。 “我没事。” 傅南枝摇摇头:“真是了不起,看来昨天就是我亲自上场也不是你的对手,我这间武馆丢得不冤啊。” “南枝师傅有病在身,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晚辈倒是很好奇,方才南枝师傅最后出招的心电波动,似乎和令媛不太一样啊。” “五行拳号称黄帝传艺,自然有独到之处,那丫头的器械是长处,可内家的功夫还不到家。哦,我说不太惯你们新学的词汇,叫心电是吧。咳咳~” 傅南枝好一阵咳,半天才平顺下来,他示意自己无大碍,谷剑秋这才退到一边。 “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平常的事。我并非是什么老古板,只要两情相悦,我并不反对你和乐梅交往,但是……” 傅南枝的神色忽然凌厉起来:“我五行拳一脉向来是宁缺毋滥,一枝少则两三人,多则十余人,对弟子品性的要求甚至超过武学资质。一字曰仁,二字曰坚。如今世风不古,各门传承泥沙俱下,武馆开得越来越大,可真传却越来越少,只要给钱,就是个瞎子瘸子,绿林土匪,武馆一样照单全收,一些武术门的弟子们挂着高门招牌招摇过市,拉帮结伙,作风与帮派无异。我这一枝儿五行拳,自三代祖师洪阿采时便已中落,传到我傅南枝的手上,虽不成气候,但“仁和中正”的千年古训总还是守住了的,我发过誓,即便五行拳被协会除名,从此在母星绝迹,我也绝不接受滥竽充数的记名弟子。免得日后有乌合之众败坏五行拳的名声,剑秋,如果你想拜我为师,就必须在黄帝像前受六持戒,立十大誓,才能入我五行门的真传,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谷剑秋抬头望向堂上高高挂起的黄帝画像,思考了一会才道:“南枝师傅,我听说各家法门的誓规大相径庭,您能否为解释,六持戒和十大誓的内容呢?” “当然没问题,你先拜一拜黄帝像吧。” 谷剑秋依言起身,对黄帝像一躬到底。 傅南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五行弟子,尽其形寿,不可放浪形骸,奸淫妇女。汝今能持否?” “能持。” “五行弟子,尽其形寿,不可恃强凌弱,无中生有。汝今能持否?” “能持。” 一连五禁,谷剑秋都说能持。 “五行弟子,尽其形寿,不可逞凶斗狠,伤人性命。汝今能持否?” “……” 谷剑秋默然不语。 傅南枝深深看了谷剑秋一眼,这才道:“有件事儿请你不要见怪。江宁的武术界多少年没有波澜,平地里出了一位少年英雄,你又用了真名,所以,我托了一些朋友打听你的身世。包括你哥哥谷西楼的事。” “国术传艺历来非同小可,何况是传承千年的五行拳。收徒当然要讲究身家清白,南枝师傅做的没什么不妥。” “你哥哥在江宁有些名气,我过去也有所耳闻。正气协会的人一直很关注他,我听人说,他还是鸡鸣寺上一任住持宝光大师的记名弟子。他的死,我深表遗憾。” “我倒没听我大哥提起过他有师傅。” “宝光大师已经圆寂十余年了,你没听过是正常的。” 谷剑秋回忆起大哥临死的脸,是因为有这层缘故,他才拖着重伤的身体去鸡鸣寺么? 他想在临死前,再见一见师傅么? 他深呼吸一口气:“谢谢你,南枝师傅,你解开了我一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傅南枝望着眼前的青年,他身上的心电萦动如白云,看不出一点戾气,让他琢磨不透。 “我听刘通师傅说,他第一次和你切磋的时候,你只有四个心电,短短一个月时间,你的心电足足增长了十个,对充能武器的造诣,更是不亚于下了几十年苦功的高手。我不好奇你有什么秘密,如今早不是封闭之世,天人们纷至沓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可是今天早晨,大流氓雄阔海的干儿子佛皮死在巷子里,杀人者同样是用充能武器的好手。江宁市面上多有传闻,是雄阔海杀了你大哥,这让我不得不有所联想。所以进门时我才有所试探。” “刘通师傅说过为我的心电保密,洪圣的传人真是不靠谱。” 谷剑秋打了个哈哈。却好似没听见傅南枝的后半句。 傅南枝大笑:“自打甘虎大师认可了你的武术,还以铁指虎相赠,国术协会早就注意到你,你用不用真名,隐藏不隐藏心电,都无所谓了。” 顿了一会儿,傅南枝又说道:“剑秋,六戒十誓已经在五行一门内流传了上千年,我不可能为你打破规矩。你过去做了什么,我不关心。只要你今后持六戒,立十誓。五行拳馆就是你第二个家。像雄阔海这种人,看上去风光,实际上枯荣无定,不一定哪一天睡觉就被人摘了脑袋,或者被炸弹炸上了天,你根本不用在意他。” “南枝师傅,对不起。” 谷剑秋没有任何犹豫。 宋朱寿昌,唐张藏英。 旧时张藏英举家为贼人所害,仅有十七岁的张藏英侥幸存活,后来他在闹市遇到了这名贼人,于是引刀杀之。 傅南枝有些黯然:“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我理解你的立场,或许真的是五行拳落伍了,但我不能让你用五行门的武术杀人。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国术协会和雄阔海势如水火,武馆街就算有人猜到什么,也不会告诉雄阔海的,这一点你放心。” …… 半晌,谷剑秋和傅南枝从屋里走出来,傅南枝的身体还是很差,不时咳嗽两声:“乐梅,帮我送一送谷师傅。” 傅乐梅原本一脸期待,听到这话顿时一愣,眼神轻动,点了点头。 “对了,南枝师傅。” 临走前,谷剑秋叫住了傅南枝:“晚辈认为,屋子不扫,灰尘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第三十四章 百炼,天兵陆式,三山鸟 谷剑秋离开旅馆街后,脑海中还会不时浮现出傅南枝气势磅礴的劈棍,以及棍子上散发出的那一抹炽烈金光。 自己应该没看错,那是“百炼心电”。 如果让江宁的人知道,五行拳的真传法门中还有“百炼心电”的存在,只怕上门拜师的求学者会把门槛都踏烂吧。毕竟这可是连一些望族世家都不曾掌握的心电法门。 黄帝传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可惜……仁和中正么? 回家以后,谷天宇还在台灯下查较自己的功课,谷照雪和谷母已经睡下了。 谷剑秋轻轻把门关上,怕打扰到家人。他晚上喝了些酒,又和傅南枝切磋了几招,肌肉和大脑都处于活跃状态,左右睡不着,干脆翻看起自己读书时的笔记和教科书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谷剑秋回忆当初青涩的自己,一时居然生出几分恍然隔世的感觉。 真实的博物科教科书,内容相当有限,博物科的学生们自然也不可能像谷剑秋一样博古通今。 教科书的主要内容,包括目前在人类各国登记在册的天人和它们带来的各类新技术;一百年内人类主要强国的战争历史,以及当今世界上影响力巨大的学派,其主体思想和政治主张等等。 谷剑秋本来以为,以过来人的视角审视这些书,难免会觉得枯燥或者过时,结果自己居然看得津津有味,书上的内容虽然有些粗浅,在涉及天人的内容上,甚至不乏一些在未来会被证伪的事实错误。可对战争历史一节的描绘不仅十分全面,总结也是鞭辟入里。 尤其是对二十二年前,鸡黎人击沉崇岛一战的总结,编篡者毫不为尊者讳,他指出,在战争伊始,海棠和鸡黎展现出的战术思想和单兵素质差距都不算大,战争的态势十分焦灼,崇岛保卫战失败的首要责任,是高德皇帝干扰指挥,致使贻误战机,最终海棠军队兵败如山倒,占地一千五百平方公里,有四十万人口栖息的崇岛从此沉没…… 教科书的编篡者还高度评价了鸡黎军队的总指挥官黑太子爱德华,称其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将。 除了教科书,谷剑秋读书时还买了不少的武备杂志,这些杂志的封面上都是线条流畅的大型神机,以黑白二色的楷书印有“梦入神机”的字样。 《梦入神机》创编距今已经有六十余年,是一部风靡人类世界的武备杂志,总销量过亿,甚至在边远的古星也十分流行,有人说杂志的名字源自古海棠的一部象棋棋谱,也有人说取自一位声名不菲的宇宙幻想小说家,传说这位小说家偶得千年前的内家拳谱,此后便弃文从武,杳无音讯了。 他随手翻开一页,宽厚的白色躯壳映入眼帘,透明的玻璃罩后折射出棕色真皮架舱,神机背后心焊的铁皮之间用白油漆刷出阿拉伯数字。 【天兵陆式】,海棠现役宇宙神机,高度52米,重980吨,是服役于卫星战线的士兵登陆款,通常需要驾驶员一人,后勤人员三人,一个满编战斗班(共八人)配备两台到三台。 即便是这样的萝卜头款式,只要安装了足够强度的引擎,同样具备在太阳系内独立航行的能力,杂志说一部【天兵陆式】需要配备半个班的人手编制,即四人以上才能操作,那是在高烈度的战争中。其实对于经验丰富的1天官来说,一个人就可以完成日常的维护和维修了。 这是一篇介绍海棠兵团现役机型的文章,谷剑秋不时翻页,嘴角浮起一丝不明的笑意。 别说满编,如果帝国军队的真实编制有《梦入神机》中所介绍的三分之二,太白古星也不会丢了。 卧室的台灯暗了下来,谷天宇要睡了。 谷剑秋眨了眨眼,把杂志放回了茶几的夹层,脱下外衣,也在沙发上睡下了。 翌日清晨。 今天是画龙单兵难得的假期,谷剑秋和家人吃过早饭,还是和姐姐打了个招呼,自己要去港口进货。他换上一身熨烫过的干净西装,戴上圆顶硬礼帽,对着镜子打好领带,确认得体以后,口袋里揣着那张要付一百万才能提货的心釉票据,早早出门去了。 他轻车熟路坐上去旅馆街的有轨电车,同往常一样站牌下车,在并穿过了冗杂的人群,朝港口去了。 虽然和旅馆街毗邻,但这还是谷剑秋重生以后第一次来到港口。 海岸线上被薄雾笼罩,极目远眺,码头上坐落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起落架和集装箱,海边交错的蒸汽铁轮发出怒啸,烟囱喷出白色的烟雾。 谷剑秋的脚下污水横流,大小海货摊位后面坐着打赤膊的渔民,张挂的棚布下支着笼屉和油锅,早点的香味儿和着咸腥味的海风一起吹入他的口鼻。 他在港口逛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在一家渔档门口的废弃铁架上看到三个用船索绑成的琵琶绳结,终于走近这家渔档。 “买点什么?” 红色篷布下有几只苍蝇飞舞,壮汉打着赤膊,上身只穿沾满血污的围裙,脚下蹬着人字拖。他坐在矮小的马扎上,嘴里叼着一只香烟,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要五条泰山赤鳞。” 壮汉抬起头,看不真切眼前这人的面貌,都被宽大的帽檐遮住了。 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瞪着谷剑秋:“这种鱼非常贵,你能出多少钱。” “价钱无所谓,我听说十全皇帝封禅到了泰山,每次必吃此鱼,贵一点是应该的。” 壮汉招呼了旁边的伙计一声,叫他看摊位,然后冲谷剑秋一努嘴:“跟我来吧。”说完,带着谷剑秋往鱼档后面错落的棚房仓库走去。 忽然,天空灰暗下来,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码头。 “呜呜呜呜呜呜!!!” 汽笛长鸣中,一艘巨大无匹的黑色巨轮破开雾气,凶猛地插在海岸线上。它通体流畅的曲线好似一把军刀,尾部深红色的巨型涡轮有暗红色的火焰贲张。码头上那些排水量几千吨,上万吨的普通货轮和这条军刀状的巨轮相比,好似一群丫丫叉叉挤在一起的泥鳅,随时可能被掀翻。 船索上乌黑的旗帜张扬,以白颜料印染着一只头顶三山的独脚长尾鸟。 那是海棠甲骨文中的崔字。 第三十五章 檀功德,鸡汤,计划 “喂,你还买不买?” 那人催促着谷剑秋。 “来了。” 谷剑秋压低帽檐,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堆满废弃集装箱的露天仓库里,壮汉打开一间编号不明的集装箱,自己钻了进去,谷剑秋自然跟着进去。里面挂着一只老旧的钨丝灯泡,光线昏暗,角落堆着一些散发腐烂味道的杂货,中间摆着一张大方桌子和破洞的沙发,看上去就是个流浪汉蜗居的地方,没什么特殊之处。 壮汉随口吐出烟屁股,大马金刀的坐在沙发上,掏出一盒印有星球标志的香烟,冲谷剑秋示意。 “不用了。” “呵呵~”壮汉为自己点燃香烟,问道:“好汉从哪一路来?” “我从惧留卫来,老板姓路。是檀功德的朋友。” 檀功德,炎武合在荧惑古星的支部长,谷剑秋前世的结拜大哥。 “惧留卫……姓路……哦!三合心是吧,久仰久仰,听说你们不卖红茶改做工业了。既然是檀部长的朋友,那就不用客气了,有什么好处关照我们?” “我老板有个伴当兄弟,上个月被红狗抓了,判了死刑,现在被关在水师的宪兵监狱里。我老板想请弟兄们帮忙,把他救出来。” “我听说过这档子事儿,劫法场,有胆识。不亏是古星来的客人。” 壮汉嘴里的香烟燃起猩红的火光:“什么价钱?” “五百万吧。” “价钱倒是马马虎虎,不过嘛~” 壮汉嘴里含含糊糊的,香烟上下摆动。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们五百万。” 壮汉一挑眉,谷剑秋吐出下半句:“三合心可以为炎武合供货。” 壮汉徒手掐灭了嘴里的烟:“什么价位?” “市价。” 看似邋遢的壮汉只用了几秒就换算出了对应的心釉制品数量,顿时心动不已。 “我们可以出比市价高两成,但是要求三合心长期供货,行不行?” “这不可能。” “三成。” “不是钱的问题,我们老板是来交朋友的,不是做生意。” “好吧,路老板够意思。” 壮汉一脸无奈,他站起来来到方桌前,从箱子里取出一张江宁地图:“但是在母星劫法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我们得从长计议。我打算……” “没那么复杂,我会指定要求你们的人手,心电水平和武器装备,你们听指挥就好。” 壮汉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听你们指挥?你们会打仗?” 谷剑秋压低帽檐:“这还算不上打仗。” 大概一个小时,双方达成了初步的共识,临走前,谷剑秋心血来潮问了一句:“炎武合现在能不能搞到二手的宇宙神机?什么款式都可以。” 对方噗嗤一笑:“可以,但你要自己坐船去公海拿。” 海棠的帝国海关在人类各国中也是最严格的一档,且动力神机的体型过于巨大,即便拆卸开也要货车运送,基本上是很难输送进国境线的。各类火力型的单兵外骨骼,基本上就是走私能输送入境的极限了。 “那就不用了,谢谢。” 谷剑秋从码头出来,坐上回家的电车,在市场上买了一只整鸡,让老板杀了处理干净,又买了一点冬瓜和蘑菇,一起拎回天人坊,他先煲上鸡汤,又炒了两个小菜。等谷照雪中午下班,一家人一起吃过午饭,谷剑秋这才匆匆地出门,向路博鸿居住的公馆去了。 …… 路博鸿从臬司衙门出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 这些日子他上下打点,花钱如流水,但都没起到什么效果。 常仑不仅要枪毙小章,还闹到满城风雨,摆明车马要落自己的面子,叫他以后小心做人。 小章这条命,十有八九是交代了。 这些日子一直陪路博鸿走动关系的孟禄才一出门,便一拳打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眼圈有些泛红:“这帮母星出身的狗杂种,根本瞧不起我们古星人。” 路博鸿一言不发,递给他一块手绢。 “对不起,董事长。” 孟禄接过手绢,摘下金丝眼镜,抹了抹眼睛,把手绢折好才还给路博鸿。 “总会有转机的,实在不行,我到长安去使钱,他常仑不过是个二品水师提督。我就不信压不住他。” 他拍了拍孟禄的肩膀:“先回家吧。” “是,董事长。” 两人来到轿车前,孟禄像往常一样给路博鸿开了门,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轿车随即发动,油门直踩到底。 直到拐过两个路口,本就心浮气躁的路博鸿感到头晕,皱眉道:“汇生,慢一点。” 轿车的速度慢了一点,但窗外的景色依旧飞退。 孟禄刚想说话,忽然鼻子耸动:“什么味道?” “冬瓜老鸡汤。不好意思。” 谷剑秋早就把后视镜掰了上去。 他正驾驶着这辆价格不菲的本司牌轿车,在江宁的马路上肆意飞驰。 “你是谁?汇生人呢?” 路博鸿沉声问道。 他这次回母星并没有携带家眷,只带了几个过去和自己一起闯太空航路的兄弟。现在还折进去一个。汇生是他花重金聘请的工业顾问和司机,也算得上是他的核心班底,当然要关心。 “他很安全,我把他背到了臬司衙门后面的公园花丛里,等他醒了,自然会来找你的。” 孟禄眼睛一眯,伸手摸向内兜。 “现在这辆轿车的速度是八十公里每小时以上,你想清楚再动手,朋友。” 路博鸿摁住自己的兄弟,对谷剑秋晓之以利:“你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无论谁派你来的,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谷剑秋勉强抑住自己的笑容,这句话自己有快两百年没有听过了吧? “我是来帮你的,路老板。” 轿车来到一家气派的公馆前,镂空雕花的铁艺大门左右分开,可轿车驶过公馆门口,并未做丝毫停留。 “帮我?藏头露尾的人可帮不了我。” “看不见我的脸,对路老板更有好处,你应该明白。” 路博鸿心转电念,一旁的孟禄则惊呼出声。 “炎武合?” 第三十六章 朋友,小心,街坊 谷剑秋没承认也没有否认,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听说路老板有一位伴当弟兄被判了枪决,罪名是严重扰乱治安,持枪杀人未遂,还有什么……勾结乱党?” “哎,乱党~乱党。这狗日的年头儿,前线吃了败仗,帝国说是背后有乱党掣肘,公署发不出官饷,说是乱党在官路上劫掠款项,州郡大流行的疫病爆发,是乱党丧心病狂向民众投毒。白的黑的,官的匪的,母星的古星的,都叫我们这些乱党一头挑了,有时候我也想,我们打打杀杀这么久,到底是造皇帝佬儿的反,还是给皇帝佬儿扛长工?给他老人家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户部得欠着我们多少俸禄?” 错不了,只有炎武合的人才会这么说话,听他的口气,一定是常年干这档子杀头买卖,说不定还是参加过二王和会的老人。 谷剑秋把一只手伸出窗外,感受着强劲的风刮过指缝,轿车尾气后面,碧瓦红墙的衙署已经看不真切。 “那些当官的吃人不吐骨头,为了从老百姓身上榨取钱财,动不动就扣你一个勾结乱党的罪名,杀得你闭口无言。路老板的委屈,我们才是最清楚的。” “这位朋友,你不妨有话直说。” 路博鸿面无表情,这些日子他吃了太多闭门羹,正是满肚子的火,如果对方打算威胁自己,他不怕一拍两散。母星人都怕炎武合,说他们是亡命徒。可古星人不在乎,比谁不要命,这是生存条件恶劣的古星人的强项。 “我们有办法把人救出来,就看路老板你舍得不舍得了。” 路博鸿叹了口气:“你们要多少钱,两百万够不够?” 谷剑秋长笑一声:“路老板似乎拿我们当成打家劫舍的劫匪了,我们不要钱,还想给路老板送些钱花。” 路博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乎是孟禄“炎武合”三个字出口的同时,他就想到了对方主动找上自己是贪图什么。 现在江宁谁不知道,自己是数得着的心釉大户。 可是这个风险路博鸿不敢冒,提供心釉制品给帝国的心腹大患炎武合,这是真要抄家灭族的大罪。路博鸿有手段应付通商局,可没胆子面对神龙禁军。 孟禄一会儿看看路博鸿,一会儿看看前面谷剑秋的后脑勺,咬了咬牙保持沉默。 谷剑秋也不再说话了,路博鸿是聪明人,他会主动开口的。 “一百颗心釉管,两百公斤高纯生矿,到惧留卫提货,我再付你们四百万的现金,只此一次。这是我能开出的最高价码。如果你还不满意,现在就把我送回公馆吧。” “沙发夹层里有一张打印纸,路老板看看再说。” 路博鸿低头,果然从手边的位置发现了一张巴掌大小的打印纸,表格上列着密密麻麻的参数。 他读了一遍,不禁挑了挑眉毛:“就要这些?” 这上面的东西不可谓不珍贵,单是一个帝国研究院专用精度的心相发生器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手的,剩下诸如小型太虚引擎,100克幻影铥等等,都是普通人听都没听过的构件或先锋材料。 可比起向炎武合长期提供心釉制品的危险来,这上面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我们是头一次见面,怎么好意思要路老板太贵重的东西?如果路老板被神龙禁军找上门,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檀功德可从来不连累朋友。” 路博鸿心情一时由郁转晴。 “檀功德,这个朋友路某人交了。” 谷剑秋打了个方向盘,车子一个拐向驶向阴暗处停下。 “这上面的东西,写有地址的,需要路老板邮寄到上面的地址,没写地址的,需要您亲自交到我手里。路老板给我一个期限吧。” 路博鸿把上面的信息又反复读了两遍,最终开口:“一个月。” “爽快。一个月后我会带钱来找你。” 孟禄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打算怎么救小章出来?” “这就需要路老板的配合了。” …… “剑秋啊,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楼长廖文德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对正给工人递油漆桶的谷剑秋说道。 “对,我请工人师傅来排查一下线路,刷一遍隔绝漆。怕有什么火灾隐患之类的。大家安全嘛。” 虽然谷剑秋很快就要让家人搬走了,可他们一家毕竟在天人坊生活了小二十年,对这栋楼的几十个街坊也有些感情。万一天人坊失火真的只是一次意外,谷剑秋还是希望能避免这场悲剧。 “诶欧,大家都是老街坊了,你还蛮客气的。这个钱,我,我回头找大家摊一下哈。” “不用了廖叔,没多少钱,别麻烦大家了。” “剑秋真是出息了,还是要读书嘛我说,以后等你家天宇考上大学堂,那更不得了啊。” “天宇以后比我有出息。” 忙到晚上五点钟左右,工人才下工。因为自己放假,所以晚饭也是谷剑秋来做。晚饭的时候,谷照雪看见谷天宇狼吞虎咽,用筷子把住他的碗边:“是我做饭好吃,还是你二哥做饭好吃。” “大姐好吃,主要我二哥他每次做饭都自己加菜,他,狡猾。” 谷天宇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一时有些语塞。 谷照雪白了弟弟一眼,这才对谷剑秋说:“我听廖叔说,你雇工人,把前后几栋楼的电线都重新上漆了。” “是。” 一直劝谷剑秋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谷照雪难得点头,她给谷剑秋碗里夹了一块鸡肉:“街坊们平时很照顾天宇的,现在我们要搬走,做点好事也应该。” “对了剑秋,之前西楼工友们给凑了五百块钱,你要不找个时间去还了吧。” 谷剑秋笑了笑:“人家压根没打算咱们还钱,他们一群人凑的,你让我挨家挨户去对账目,我也没个凭证啊。” “借钱不容易,还钱还不容易么?这钱咱们本来就不该拿,妈也是这个意思,你还是抽空去还了吧。” “好,听你的。” 谷剑秋微动,佛皮已经死了,他确实应该去见见谷西楼生前的工友,也许能打听出点什么。 第三十七章 异能,绅士,麻烦上门 “能看到!看得很清楚!” 谷天宇睁大双眼,有汗丝渗透他的发际。他能判断对方呼吸之间身上每一块肌肉的颤动,进而感受到心电在对方骨骼和经脉之间流窜的节点。 七,不,八点。 教国术的徐老师身上有八个标准心电。 对方双手捏住排球,正和一名女学生谈笑风生,并没有注意到谷天宇。 户外课的操场上有许多人,大多三三两两的抱团,但是只有谷天宇一个人寂寥地坐在长椅上,远远望着别人。 呼! 谷天宇收敛五感,汗水顿时从后背狂涌而出。 好累。自己只有六点出头的心电,即便是近距离用肉眼观察,想判断对方的心电水平还是十分费力。 据说拥有十点以上心电的国术师傅,可以练就内景的功夫,即便闭上双眼,也可以只凭心电波动察觉出对方的心电水平。 拥有二十点以上的心电,更是在意识上超脱肉身,可以用心电和一切生灵沟通,简直是超能力。 醒目的蓝色身影朝天宇走来,谷天宇压抑不住好奇心,发散五感去观察吉祥的心电。他只感觉眼前一炫,耳边有星球彼此旋转交击的炸裂声,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 “天宇!” 吉祥按住谷天宇的肩膀,语气关切:“你还好么?” “我没事,吉祥老师。” 谷天宇抓住吉祥的手背,肩膀不动声色地挣开吉祥的手。 “你刚才是在观察我的心电么,你太冒失了!” 吉祥严肃地说:“心电观察的本质,是用自己的心电去接触对方的心电,好比把一滴水滴入湖水,凭借涟漪判断对方的水平。可是,心电并不是水那么温柔的东西,贸然观察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心电,可能会受伤的。” “对不起。” 谷天宇揉了揉眼睛。 “其实如果你经验丰富的话,只凭肉眼观察对方呼吸的节奏还有运动时肌肉的流动,也可以大概判断出对方的心电水平,这种方法误差虽然很大,但绝对不会被发现。怎么?你的新老师没有教你这些么? 吉祥酸溜溜地问。 不久之前,谷天宇找到吉祥明确表示,他不能跟随吉祥学习义殖和心电技术了,并且从那以后,谷天宇有意识地不再和吉祥单独相处。 同时,谷天宇的心电水平开始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几乎很快达到了班里中等偏上的水平。 吉祥当然能猜出来,是有别人比自己抢先一步教导了谷天宇关于心电开发的进阶内容。 “我……” “没关系,拒绝是你的自由。你的心电进展很快,你一定找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师傅,我为你高兴。天宇,再试一次吧。” “什么?” “再试一次,用你的心电观察我。” 看着吉祥的脸,谷天宇依言尝试。 吉祥心电的波动突然变得极其微弱,脸颈原本神荧内敛的蓝色肌肉变得暗淡无光,他明明站在谷天宇眼前,但好像一块木头一样,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心电,不,还不到一个心电。” “闭上眼再尝试一下。” 谷天宇闭上眼,惊奇道:“您不见了,有一种很空旷的感觉。” “调整呼吸和血液流动的速度,能在一定时间内遮盖自己的心电。这是海棠的武术家们常用的技巧,称为龟息,或者假死。这种技巧可以用来迷惑敌人或者保持体力。有些高手可以做到在运动状态下同样保持龟息,这样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但这需要下苦功练习才行。” “除此以外,以你现在的心电水平,还有一种技巧可以尝试。” 吉祥用手比划出一把手枪,对准足球场上一名奔袭的后卫。 “先用肉眼观察对方的呼吸和肌肉流动,然后主动模仿对方的心电波动,使双方的心电达成同调。” 嗡! 本来正要铲球的后卫突然动作一顿,茫然地四下环顾,引起队友不满的牢骚。 “这样做的话,就能准确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即便对方处于高速移动,你也能完全掌握对方的动作。这种技巧,在古海棠的武术家口中,被称作气机锁定。不过在当代,这种技巧成了枪手的必修课,即便完全没有练习过射击,也可以用这种技巧,达到百分百中的效果。” 我要提醒你的是,这种技巧的危险性同样很大,第一,当你锁定的对方的时候,对方也会同时锁定你,甚至可能先你一步发起攻击。除非你们之间的心电差距过大,即便如此,对方也会产生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这就是普通人所说的第六感。” 谷天宇皱着眉头尝试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不行,老师,我完全做不到。” “以后多练习就好了。心电侦查和反侦察听上去是非常简单的技巧,似乎人人都会使用。但其中学问和门道甚多。 吉祥温和地笑笑。 谷天宇还想尝试,被吉祥阻止。 “以你现在的水平,心电侦查实在太耗神了。不要再练了,一旦过度疲劳,心电一样会受伤。它和肌肉一样,本质上都是人体的一部分。” 谷天宇只好作罢,他和吉祥闲聊起来:“老师,书上说心电每突破十点,就会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二十个心电就可以沟通一切宇宙生命。那您以让鸟雀,老鼠,或者蚂蚁之类的动物听你的话么?” “当然做不到,你说的这些生物心电太弱小了,根本接受不了复杂的指令,我也没办法命令他们,我只能简单感受它们的情绪。我能成为人类公学堂的教师,是对海棠的文字和历史下过大功夫的。而且我还是要提醒你天宇,贸然和未知生命用心电沟通,同样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尤其是宇宙灵性肆虐的今天,如果你在野外,察觉到有什么心电明显异常的动物或者人,一定要尽快离开,千万不要主动暴露自己。” 吉祥谆谆教诲。 “天,天宇。” 孙少棠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有点慌张的咽了一口口水。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哦,看来我要离开了。天宇,虽然你不能继承我的衣钵,但你依然是我在公学堂的学生,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先走了。” 谷天宇仰脸看着对方,有一瞬间对二哥谷剑秋的话产生怀疑,谁能相信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学教师会是变态杀人犯呢?不对,应该叫高犯罪倾向人群。 但是他既然答应了二哥,就不会违背诺言。 第三十八章 不幸,幸福,新药 “天宇,你今天放学能晚点回家么?” 孙少棠期艾地问。 孙少棠是谷天宇的同桌,或许是女生发育地早得缘故,她的个头比谷天宇还要高一点,一身天德公学的百褶裙黑色制服,脸上有雀斑但不多,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子贴着女孩的右边脸颊直到心口,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知性之美。 “怎么了?” 谷天宇察觉到孙少棠的情绪不高,这段时间她总是心不在焉,沉默寡言,偶尔眼圈还会发红,似乎是哭过一样,谷天宇主动找她搭话也会被搪塞过去,以前她一直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性格开朗,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 “我,我不想回家,放学以后你能陪陪我么?” “……” 谷天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是同桌,但其实并不像同学之间流传的那样,是恋爱关系。 孙少棠家境尚可,平时会向天宇分享一点零食和小玩意儿。谷天宇也会替孙少棠做笔记和错题集,谷天宇性格有点孤僻,在班上人缘不好,孙少棠处处维护他,课外活动也主动邀请他一组。 两人之间或许有一点少男少女之间懵懂的好感,但是都没有捅破窗户纸。 直到放学,谷天宇和孙少棠和往常一样一起走出校门。 “我们去哪儿?” 谷天宇问。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回家。” 孙少棠低着头,她气色不太好,憔悴的让人心疼。 “那,坐一会儿想想吧。” “好。” 两人坐在了马路边的长椅上,头上高耸的路灯放亮,两边商铺的玻璃柜里传来了邪马尼的钢琴曲,一张卷烟的金色锡纸被风吹得满地打转儿,正好落到谷天宇的脚边。他随手拾起来,擦掉上面的灰尘,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儿,把锡纸折成了一个爱心形状,递给了孙少棠。 孙少棠眼里恢复了一点神采,她接过纸爱心,两只大拇指在纸上摩挲着:“你还会叠这个啊。” “我大哥教我的,他以前还用白纸给我叠手枪来着,用橡皮筋固定住,可以射子弹那种。” “是每天早上,和你在公园里晨练的那个么?” “那是我二哥。你心情好点么?”谷天宇不愿多谈。 孙少棠低下头:“我爸爸跑掉了。” “什么?” 谷天宇一时难以理解女孩话里的意思。 孙少棠坐在长椅上,蜷缩着身体:“他丢下我和妈妈不管了,一个人跑了。” “为什么?” “我爸爸是做股票生意的,他和我妈吵架的时候说什么心釉指数,沽空……我听不懂,我妈说他破产了,欠了很多钱,叫我不要叫他爸爸了,她给我找了一个新爸爸,很高很瘦,那个人笑起来我有点害怕。” 谷天宇对孙少棠的妈妈有印象,那是个满身动物皮毛和珠宝的女人,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也许是只对自己阴阳怪气,总之,谷天宇对她印象不好。 孙少棠抱住自己的肩膀,脸色有点难看:“昨天晚上,那个叔叔摸我的脸,我有点害怕。” 谷天宇皱起了眉头。 “我和妈妈说我不喜欢那个叔叔,但是她完全没当回事,我妈妈今天要出去打麻将,我现在根本不敢回家。” 谷天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谷家的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但彼此和睦友爱,母亲,大哥二哥,大姐都是讲道理且自尊自爱的人,谷天宇从来不觉得自己出身不好,甚至他很庆幸自己出生在谷家。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谷天宇被所有家人爱着。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一个幸福的人,怎么会知道如何纾解不幸的人的痛苦呢。 “天宇,你能不能陪我回家啊?” “什么?” …… 周大春坐在紫精牌儿的轿车上,整理了一下领带,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周大春不善拳脚,做人凉薄又好色,没什么弟子拥戴,但却能从江宁的青皮混混里脱颖而出,成为龙皮太保雄阔海的干儿子,博得鬼皮的绰号,原因无他。 他够醒目,脑子好用,识文断字,算术也好,无论多艰涩的账目,经周大春的手立刻清爽无比。打人他不行,洗钱他就懂。这几年又学人炒股,居然真让他琢磨出几分门道,赚了很多钱,现在龙皮会一多半的账目都是他打理,足见雄阔海对他的信任。 两天前,周大春的干哥哥佛皮的尸体被人在巷子里发现,死状凄惨。他加派了了自己身边的人手,日夜不离,连上厕所和搞女人都要带在身边。另一方面,周大春连佛皮的尸体都还未收殓,就立即派人接手了逸园狗场的生意,现在的鬼皮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龙皮会就快变成鬼皮会了。 “仕途”得意,情场也不差,周大春爱跳舞,老早就在舞场勾搭上一个有夫之妇,两个人这段奸情维持了有一年,最近她男人炒股票赔了个精光,没等别人追债就跑的无影无踪,周大春干脆和这个女人结了婚,虽说这女人带了个拖油瓶,但姿色也不差,还是天德公学的女学生。 那风骚女人一直没什么脑子,她丈夫丢下一屁股债,她哪离得开自己?哪一天她不在家,先把她女儿给干了再去做她的工作,要是来个母女侍一夫,自己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一想到这儿,周大春的小腹顿时升起了一股邪火。 有个小指头上纹着飞龙刺青的西装小弟急匆匆地跑过来,车上的周大春不耐烦的打开车窗。 “大哥,雄爷又再问佛皮老大的死查得怎么样了?” “甘霖娘!催命啊!” “因为吉祥老师说,电解液的味道最多维持个一两天,对方还不能洗澡,再找不到凶手,恐怕……” “我把狗场的狗全撒出去,结果找出来几十个人,我能怎么办?我干脆到巡捕房举报,佛皮被几十个大老爷们在巷子围殴致死好不好?” 周大春压根也不打算找出凶手,自然推三阻四。 “别理他,回家。” 前面的司机笑容咸湿:“大哥,回哪个家啊?” “最近的那个喽!明知故问。” 周大春笑骂了一句,他从盒子里掏出一小包蓝色晶体,用锡纸烫化,贪婪地吸了一口,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瞳孔也变成了蔚蓝色一片。 这是闪米特人研发的新药,用了天人带来的植物成分,包治百病,现在已经在邪马尼上市销售,连儿童止咳也用它,国内还没得买。 嘶~ 这玩意儿可比鸦片酊带劲多了! “开车开车!” 他催促着。 第三十九章 春风 往后的岁月里,谷天宇总是回忆起那个春风料峭的下午,他并不后悔答应孙少棠陪她回家,尽管因此背上了一条人命。 少年早慧,他早就明白少女的情意。可当时濒临国考的他,根本没心思去品尝这些酸涩朦胧的男女滋味。 “如果我当时还因为无法通过心电考核而苦恼,我还会答应孙少棠的请求么?” 应该不会。 不,是一定不会。 “那我大概会抱憾终生吧。” 那时谷天宇刚从南洋武备学堂毕业,就和琅琊王氏的女儿结婚,并以门户荫补神龙禁军。回到故乡的他遥遥望着出嫁的孙少棠,心中忽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 此刻女孩的眼神让他悸动,近些日子心电的快速增长,也让谷天宇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勇气。 “好,我送你回家。” 孙少棠的父母一直租住在靠近旅馆街的高级公寓区,那儿十分繁华,正如孙少棠所说,公寓的窗户都黑着灯,显然没人回来。 谷天宇顺理成章地和孙少棠进了公寓,并接过她递过来的橘子汁。 “我,我八点必须走了,不然没电车了,我大姐会担心。” “再陪我一会吧,就一会儿。” “好~” 孙少棠脸有点红。 可这份暧昧的氛围很快被汽车的引擎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打断。 孙少棠脸色一变,她匆匆地跑到窗边,往下面望了一眼,回头说道:“我那个叔叔回来了,你先躲起来。” 谷天宇放下橘子汁站了起来,一时手足无措:“这不合适吧。” “他很凶的,见到你一定会骂我。我妈不在家,他待一会儿就走了。” “好吧。” 孙少棠急忙把谷天宇推进了妈妈的衣柜。 一条金色的竖线映在谷天宇的脸上,他的视角变得无比狭窄,但练打过的五感却格外敏锐。对方还没进门,大肆的谈笑声,皮鞋与木地板的摩擦,鼻子的耸动。谷天宇听得无比清楚。 应该有四五个人,只多不少。 “少棠,你妈呢?” 这是个有些尖细的男声。 “她出门打麻将,估计要明天早上才回来了,叔叔。” “你叫我什么?” “爸,爸爸。” “哈哈哈哈~” 皮夹子扣子打开的声音,钞票的甩动。 “乖女儿,拿去花。” “不用了,我妈早上给过我钱了。我还有剩。” “你妈的钱也是我的钱!拿着!再叫我一声。” “……爸,啊!” 谷天宇只感觉脖子的血涌上了耳朵,有几秒钟的耳鸣,没等他反应过来,孙少棠卧室的门已经被粗暴地踢开,一个竹竿似的男人扛着挣扎的孙少棠冲了进来。 谷天宇已经听不明白耳边的声音了,他自己隆隆的心跳盖过了屋外打火机的金属摩擦声和猥琐的笑,盖过了孙少棠的哭喊和竹竿野兽般的呼吸。 鬼皮双眼通红,过量吸食新药会让人产生幻觉,他把孙少棠扔在床上,撕扯着解开纽扣,把衬衫扔在背后的衣柜上,口水流到嘴角也浑然不觉。 充盈的血管在鬼皮的额头上突突跳动,他似乎看到了许多衣着暴露的天女环绕着自己,天女们跪在地上,用丰满的身体压住他的双腿,从他的脊椎骨开始舔起,耳鬓厮磨间,甜腻的热气吹拂着自己的后脑勺,一对雪白的粉臂环绕着自己的脖子,越来越紧…… 咯咯咯~ 谷天宇勒住鬼皮的脖颈,脚踩住后背,一点点收力。少年拉风箱一般的喘息,热气不断喷在鬼皮的后脑勺上。他用四五条纱巾和女士围脖绑成死结做成绳子,还特意对折了一圈。绝对不会扯断。鬼皮整个人向外弯折,巨大的拉扯力让他的脊椎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格格声。 床上的孙少棠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像一只被子弹射中的天鹅。 门外抽烟的青皮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一个青壮年,没经过任何训练的话,只有五个基础心电,而谷天宇的心电已经有6.5。天德公学要求学生全面发展,为了备考军校,谷天宇国术和军操两门课绝不缺时,还会主动加练,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不比一个孔武有力的窑哥儿差,甚至犹有过之。 他的腿肚子不时颤抖,但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重。 鬼皮双眼圆睁,似乎还沉溺在美梦中,涎水一直流到下巴,他早就没了动静,谷天宇甚至怀疑自己拧断了他的脖子,他可依旧死死箍住对方。 他在书上读到过,人类窒息六分钟才会确认死亡,他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一边在心中默数,一边用眼神示意孙少棠安静。 孙少棠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点了点头。 慢慢地,谷天宇松开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连忙撑住身体,老旧的席梦思床垫发出弹簧的咯咯声。 谷天宇望向窗外,除了有点脚软,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大脑也飞速运转。 这里是二楼,不算太高,用这条绳子应该能爬下去…… 必须马上走。 屋外的青皮们一声不响地抽着烟,不时伸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了许久,一名脸上有刀疤的青皮忽然注意到桌上有两杯没喝完的橙汁,他眉头一皱,伸手把橙汁拿到眼前,端详了许久。 几名青皮面面相觑,屋里好几分钟没有动静了,连女孩隐约的抽泣也没有,何况往常的鬼皮早就该完事了。 “咳咳。” 刀疤青皮走近房门,尝试地轻轻敲了两声:“老大。” 没有动静。 他推开房门,鬼皮的尸体歪斜地趴在床上,女孩不见了踪影,窗户也大开。 “我闯祸了。” 谷天宇拉着孙少棠的手,阴沉着脸走在马路上。此刻他心中没多少恐惧,只有淡淡的阴霾。 要冷静,谷天宇,一定要冷静。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想一想谁能帮你。好好想想…… “少棠,别哭,你听我说。” 他宽慰着女孩。 “你这个后爸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身边这么多保镖,你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第四十章 深沉与少年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我妈。” 孙少棠勉强止住哭声,可脑子一片混乱,根本组织不了语言,她看谷天宇的眉头越锁越紧,恐惧和愧疚席卷了她:“对不起天宇,我,我连累你。我……” 谷天宇压抑心中的烦躁,语气越发柔和:“没关系,我换个问题。那个畜生叫什么名字?” “叫,叫周大春。” “很好,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他平时会和你妈说些什么?什么都行,想一想,谈股票么?奢侈品?名酒?还是别的什么?” 谷天宇循循善诱。 “他……好像有很多人欠他钱,他总说要和人收账。他还总看狗经和狗报,对了,他说什么狗场,以后就是他来管,就是前两天的事儿。” “逸园狗场?他是龙皮会的人?” 谷天宇脱口而出,随即察觉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他偷眼观察孙少棠的神色,只见少女六神无主地抓着头发,似乎没听到谷天宇的话。 那个畜生手指上好像是有条飞龙刺青,我当时太慌张了…… 不能牵连到二哥,绝对不行。 吉祥老师……不行,他和逸园狗场牵涉很深,不够可靠,而且十分危险。 只能找他们了…… “少棠,你还能不能回忆起来,刚才你叔叔,不,那个畜生一共带了几个人进门?” “四个,不对,算上司机有五个。” “你能确定么?” 孙少棠使劲儿点头:“他每次来都带着那几个保镖。人没变过。有一个脸上有刀疤,两个总是形影不离,还有一个跛子,司机平时都在车里,我没什么印象。” “轿车车牌你记得么?号码是多少?能不能描述一下?” “是一块椭圆形的,白底黑字,不对,是黑底白字车标。数字是95202。” 孙少棠的思维越发顺畅起来。 “好,我知道了,你再想想关于那个畜生的事,什么都行,想到就告诉我,这可能会救我们的命。” 谷天宇一直拉着孙少棠往建筑夹层的阴暗小路走,脚下踩着污水和零星的包装垃圾,一边往四周瞧。 “天宇,我,我们怎么办?我们,跑么?” 谷天宇摇摇头,他拉着孙少棠,脚步又急又快,这片公寓区毗邻黄浦江入海口,两人没走几步就来到南浦大桥,敦实的铁架下停摆着几条舟桥汽艇。 “少棠,你别说话,把眼泪抹一抹,跟我来。” 谷天宇拉着孙少棠来到汽艇边,才走了几步路的功夫,少年脸上的表情便换上了有些羞涩的笑容。 “伢叔!” 船舱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有点谢顶,眼袋深陷的老头子。 “嗷,天宇啊,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看我?” “我和同学出来玩,想带她游江。” 老头看了一眼把脸埋在少年肩膀后面的孙少棠。 “好说,上来吧。” “少棠你身上有钱么?” 谷天宇轻声问。 孙少棠急忙把身上的钱都掏给了谷天宇,谷天宇也没数,拿过来对女孩说:“在这儿等我。” 他一脚跨上船,把钱交到老头手里,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这个,这不行吧,你们两个人……” “伢叔,帮帮忙。” “这,好吧,看在你大哥的份儿上,伢叔帮你这一次。不过明天早上,你一定要把船还给我啊。” “当然。” 老头子把一把钥匙交到谷天宇手里,两步跨上了另一条汽艇。 “少棠,上来。” 谷天宇冲孙少棠招手。拉着女孩的手走进船棚。 这是一条全棚六座玻璃钢快艇,长七米,宽两米,最多可以乘坐八人。这种快艇全速前进,需时速可以达到七十公里每小时,要占据使用者十个心电。以谷天宇现在的心电水平只能勉强启动最低时速,大概四十公里每小时,但是也足够了。 快艇歪歪扭扭地驶出船坞,荡出老大一圈水波,老头子遥望着快艇离开,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江宁老城区到凤塘矿场,走水路是最快的,以前谷西楼每天早上都是坐快艇去矿场上工,八人一班加起来只要不到一块钱。 “天宇,你,你认识他?” “我叫他伢叔,以前是打渔的。他有个儿子在凤塘矿场打矿,几年前出矿难死在矿上了,补偿款一直下不来,是我大哥要回来的。伢叔用这笔钱买了快艇和牌照资格,改做渡轮生意,也就不再出海了。” “哦。” “少棠,我刚才杀了人。你怕我么?” 谷天宇直视着孙少棠的眼睛。 女孩一直抓着男孩的手腕,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你,你是为了救我。” “好,少棠,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 今天之前,谷天宇从没有这么亲密地称呼过孙少棠。 他把女孩拥进怀里,江面上很快浮现出土地的轮廓。 “我要去找一个人,他能帮我们。但是你一个女孩在这儿太显眼了,你在船上等我,无论结果如何,明天早上之前我一定来接你。” 女孩坚定的点点头。 谷天宇出了船舱,临走前拔掉了钥匙,在舱门口略一沉吟,把舱门也上了锁,然后才跳下水岸,不顾江水淹没腰际,跋涉着向土地走去。 终于,谷天宇踏上土地,他干脆脱掉湿漉漉的公学制服,只穿一条白衬衫。抬起头,眼前铁灰色的群山犹如兽脊,土黄色和褐灰色的矿带环山而动,电线杆和的大块头的矿车一路绵延。 三米高的蓝底标牌上明晃晃地写着紫晶工业凤塘第66号矿区的白字。 他埋着头一路向前走,身边不时有大型的机械和矿工路过,但没人多看他一眼,凤塘矿场招工标准很低,像谷天宇这样年纪的矿工其实不算少见。 直到来到一个军绿色的四方大帐篷前面,有人喊了一声。 “谷天宇。” 对方是个两米高的壮汉,戴着一对特大号的动力臂铠杵在松软的沙土堆旁边,一尊铁塔似的。 “我找姚工。” 铁塔点了一下头,带着谷天宇走进帐篷,里面宽阔得很,实木办公桌上摆着一张矿山测量图,一个面容阴鸷的男人坐在折叠椅上,抿着瓷杯里的茶水,他看到谷天宇进来,顿时眉头一皱,示意壮汉去门口守着。 “你怎么来了?” 他打量着裤脚还在滴水的谷天宇。 “我杀了龙皮会的人,叫周大春,大概二十分钟以前的事儿,你得帮我。”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定了定神:“怎么回事,你从头跟我说。” 谷天宇语速很快,用简练的语言概括了一下来龙去脉。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我不知道。” “你那个女同学现在在哪儿?” “我让她藏起来了。” “你不知道她的下落?” 男人的语调第一次高了起来。 谷天宇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知道。” “……呵呵,天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把我想的太坏了。春生,进来吧!” 铁塔一探头,从帐篷外面走进来。 “刚才天宇的话你听到没有?” 铁塔点头。 “你和他去,想办法把手尾处理干净,一切都听他的。” 铁塔再点头。 “天宇,我这次可以帮你,但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谷天宇叹了口气:“我大哥的遗物里根本没有你说的东西,他只留下了几件衣服,一对臂铠,还有五十块钱,你说的什么船票,凭证,根本就没有类似的东西。” 男人也不着急:“再找找,那东西你留着没用。把它还给正气学社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哦,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佛皮死了。” 天宇紧绷的神经有一丝颤抖:“你不是说,江宁没人能杀了他么?” “谁知道呢。你去吧,兵贵神速。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谷天宇不再废话,领着铁塔走出矿区,回到快艇上。 锁没有动过的痕迹,谷天宇打开门,孙少棠一个人蜷缩在角落,似乎有些困倦。 “天宇!” 她刚想跑过去给谷天宇一个拥抱,壮硕的男人泥石流似的钻进了窄小的船舱。 快艇为之一沉。 “呀!” “别怕,他是来帮我们的。” “钥匙。” 铁塔惜字如金。 谷天宇把快艇钥匙交给壮汉,对方把钥匙插进锁孔,单手持方向盘。重达五六百公斤的玻璃钢快艇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在江面上划出一道修长的白线,几乎是贴着江水飞驰而去! 快艇才开动,被惊扰的江水扑打在土地上,沾染了正眺望江面的青年的裤脚。 黄昏将落,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残阳。 谷剑秋若有所思。 天宇,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第四十一章 窑哥,尾随,历史名人 谷剑秋是来还大哥生前的工友们给家里凑的五百多块钱的,谁知道撞见了自己的弟弟。 窑哥们的收入并不算低。但大多数人其实攒不下什么钱。 矿工这个行业,是江宁底层人生活的冰山一角。 矿井下环境恶劣,空气污浊闷热不说,用开矿臂铠打眼时矽尘飞扬又不通风,大部分窑哥干不了几年就会染上尘肺病,花出大笔的药费。 根据江宁矿务局的不完全统计,仅一八八三年到八四年这一年,去江宁各级医院就诊的尘肺病工人就有三万四千多人。 加之各类大小的工伤矿难,沼气爆炸,矿井坍塌,开采不当造成的水灾,设施起火造成的火灾。平均一周就要死一个人。 前几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宁矿业工人大8工,起因就是一场沼气爆炸,事故当场炸死十多人,四十多人窒息死亡,一百多人轻重伤。可凤塘矿场借故克扣工人医疗费和抚恤金,石玉棠登报称“本局竭力防备,专用安全灯防止煤气爆炸,唯闻工人带土灯入矿致有此祸,或因开灯取火吸烟之故,死者身上有纸烟,可见一二”。此言一出,江宁矿工为之哗然。 因为朝不保夕,生活苦闷。许多窑哥们花钱大手大脚,吸鸦片酊,狂嫖滥赌者不在少数。凤塘矿场周围遍布大小妓寨和烟馆。其主事者大多是矿头儿和矿场老板的亲属,矿头甚至会主动引诱新来的矿工沾染恶习…… 一些报纸在8工期间收了石玉棠的红包,便借故发难,他们说工人满身恶习,刁横野蛮,与社会流氓勾结扰乱治安,是黑帮分子,并配上一张男人吸食鸦片酊的特写照片,通过攻讦工人的私德,达到扰乱舆论的目的。 在这种的环境下,窑哥中能洁身自好者少之又少,自然拿不出什么余钱,再加上龙皮会从中作梗,佛皮直接放出话,谁敢去祭奠谷西楼就打谁,可即便如此,工人们还是凑出了五百多块钱交给谷照雪,已经是难能可贵。 谷剑秋以前经常来凤塘矿场给大哥送饭,所以路很熟,不过考上公学堂之后,这个活就让谷天宇代劳了。 他来到凤塘矿场,第一时间找到了谷西楼在矿上最好的朋友普西子,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当初工友的钱就是普西子送来的,他还因此被龙皮会的混混打了一顿。 普西子只穿一条单裤,打着赤脊,露出黝黑的腱子肉,小腿上全是污泥,手上还端着吃剩下的铁饭盒,脚下躺着一副沾满尘土和碎石的臂铠。 工人一下井就是十几个小时,谷剑秋是趁着晚休找上门的。 “剑秋,还是算了吧,掏出去的钱,哪有拿回来的道理?再说这钱你给了我,我给谁去?” “普大哥是这样,我也考虑了,当初你们凑钱,也没个账目什么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想把这笔钱换成米面粮油什么的,你给大伙分一分?” “没那个必要!剑秋,我说话就好使。这钱你就拿着吧。” “是我大姐非要让我来,当时家里差一点钱操办大哥的丧事,大姐就说这钱是借你们的,你们也答应了,有借就得有还不是?我大姐性子拧,这钱你要不收,回头她准得亲自来。你就别让她再跑一趟了。” “西楼这条命,本来就是给我们丢的。我们……”普西子一时说不下去了,他转移话题:“而且这钱,大头根本不是我们出的,我们怎么能拿呢?” “哦,这话怎么说?” 普西子舔了舔嘴唇:“这钱大头都是姚工出的,你就拿着吧。” “姚工是谁?” “剑秋,你就别问这么细了。总之这钱是你们该拿的,你拿回去。” “那可不行!”谷剑秋回答地斩钉截铁:“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怎么和我姐交待?” 普西子四下看了看,招呼旁边一个比谷天宇还要小一点的孩子:“福禄,你到门口盯着点,有人来就告诉我。” “嗷~” 这孩子起身就出去了。 “这姚工是我们矿上的工匠,负责图纸测量,很有学问。你大哥生前,和他关系好的很。” “那我去找他,把钱还了。” “不用还,这钱也不是他的,是经费,你知道正气学社么?” 谷剑秋眯着眼摇了摇头。 “具体啊,我也不太懂。我就知道,这是个给我们工人撑腰的半地下组织,前些日子闹8工,大几千人上街,还有报社记者采访,有当官的给我们站台,都是因为正气学社,你大哥也是受正气学社的邀请,才领导8工的。说白了,这钱是正气学社给你们的抚恤金,你就拿着吧。” “这姚工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在哪儿?” “他叫姚启功,现在应该在北面的矿洞工作吧,就是你大哥以前干活那一片儿,最大的那个帐篷里。” 姚启功…… 谷剑秋挑了挑眉毛,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在上一世的战争档案和史料中,有一本很知名的书叫做《海棠大革命丛稿》,里面记录过这个人物。 而谷剑秋当时的地位低微,并没有被记录到这部书中。 姚启功是母星江宁人么,我居然没有注意。 “剑秋,这事你就别掺和了,回去吧。” “好,我再回去问问我大姐。” “诶诶诶~” 普西子拦住谷剑秋:“剑秋,你听我的,回去你就说,我们把钱收下了,别的事不要和你大姐说。这正气学社牵涉的人不少,里面太复杂了,你告诉你大姐这些,只能白白让她操心。” “我知道了普大哥,你说得对。” 谷剑秋本来是想直接往北走,去见一见那位姚启功,可门口的福禄眼巴巴地瞅着,他只能装作要往矿场外面走,谁知道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谷天宇,对方裤脚淌水,不时左右张望,心电波动更是一片混乱。 他察觉不对,便跟在谷天宇的身后一路尾随,直到见到他被一个铁塔似的大汉领进了北面最大的帐篷里。 这壮汉守在门口,谷剑秋凭借他胸口的起伏和眼神,只能大概判断出,此人心电比自己现在高,矿场周围无遮无拦,他并没有靠近的手段。 没过多一会儿,铁塔大汉听到什么一样,转身进了帐篷,然后和谷天宇一起匆匆离开了矿场,谷剑秋便一直跟着,直到目送快艇飞驰而去。 从凤塘矿场回到江宁城区,坐快艇的话七八分钟就到了,坐电车至少要半个小时,根本不可能赶上。 谷天宇心思很缜密,他停船的地方是浅滩,而且水草茂密,因为靠岸要淌水,所以一般不会有船在这儿停摆。 谷剑秋略一思索,转头看到了远方水岸上停靠的大型运矿船,这种大船上一般配备快艇…… “希望追得上吧。” 第四十二章 爆裂 快艇在壮汉手中,宛如怒海狂鲨,在水上掀起一连串逐渐散开的蛛网涟漪。 原本七八分钟的水路,他只用了四分半钟。除了高明的心电,也证明壮汉对快艇这一类载具的驾驶经验相当丰富。 此时已经入夜了,昏黄的月亮被水纹揉得粉碎,水上能见度很低,岸上的灯塔周围有飞鸟盘旋,快艇停靠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没什么人的浅滩,要跋涉一段水路才能上岸。 谷天宇心里还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知道即便有春生这个心电高手在,现在的局面依然很难收拾干净。 壮汉一言不发,欠着身子钻出船舱。 谷天宇安慰了孙少棠两句,也跟了上去。 壮汉把快艇钥匙扔给谷天宇,主动把舱门锁了,迈步跃到水里,整个快艇明显往上浮了一寸。水才堪堪没过他的膝盖。 谷天宇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跟着也下到水里。 两人摸着黑,一起往岸边走去。 “你带表了么?现在是什么时间?” 谷天宇问道。 壮汉从怀里掏出一块铜制的老怀表,拨开表盖,发出清脆的铮鸣。 “七点二十八分。” 我和孙少棠是七点零二逃跑的,才过去了二十六分钟。 “回去!回孙少棠的家。” “你不怕自投罗网么?” 壮汉斜睨着少年。 “周大春死了,孙少棠只是一个女学生,不把她抓到,那些保镖没办法向雄阔海交差。我知道这些人的体貌特征还有车牌号。如果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把尸体统统处理掉,今天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这听起来只是你的臆想,而且有必要这么麻烦么?听你的描述,龙皮会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你的存在。如果那个女孩人间蒸发,你自然甩脱了和这件事的干系……” “不行!”谷天宇打断了春生。 “为什么?” “周大春是被我勒死的,明眼人一看现场就知道至少有两个人。我和孙少棠在学校的关系很好,校卫眼睁睁看到我们两个一起走出校门,这种事根本经不起调查。” “那你能保证你的小女朋友守口如瓶么?” 谷天宇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壮汉终于收回了目光,脸上没有表情:“姚工让我听你的指挥,你自己决定。” 两个人的交流很短促,但脚步不停。 “孙少棠说,周大春身边一共有五个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是那个周大春在龙皮会的地位不低,他身边的人恐怕不是酒囊饭袋,你一个人有把握对付么?” “那要看他们身上带枪没有。” “就当他们没有呢?” 春生的脸上泛起一丝野性的笑容。 “那五十个也没问题。” 夜色越发浓稠,远方汽笛不时发出轰鸣,江上水波涌动。 几只胆子大的水欧扑打着翅膀落在汽艇上,突然,一道引擎涡轮的声音由远及近,吓得孙少棠急忙把船灯打灭,舱内顿时一片漆黑。 良久,外面终于没了声音,孙少棠的视线慢慢习惯了黑暗,她缩到角落抱住膝盖,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老天爷保佑,我们不是故意杀人的。周大春不是什么好人,他该有报应的。天宇,天宇他是为了救我,呜呜呜呜……” 咚~ 汽艇猛烈摇晃了一下,孙少棠以为被人发现,急忙趴在地上,可好半天并没有什么动静,她以为是什么水鱼撞到了船底,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沉沉睡去。 …… …… “找到没有?” 瘸子焦躁地问。 才去追赶孙少棠无果,只能原路返回的两人一齐摇了摇头。 瘸子猛抽了两口香烟,无奈道:“那只能等刀疤杨那边有没有消息了。” 院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没一会儿,房门被粗暴推开,刀疤阴沉着脸走进来,看其他三人都盯着自己,他也摇了摇头。 左面那人犹豫着说:“我看,还是先给雄爷报个信。” “怎么报?你去报?” 瘸子瞪了对方一眼。 刀疤脸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摸出一根香烟点燃。 床上的周大春脸上青紫斑驳,脖子上暗红的疤痕往外凸。眼珠上的毛细血管爆裂,怔怔盯着空处。四个人也盯着鬼皮的尸体,都是一筹莫展。 “不可能啊,拢共就这两条路。一个丫头片子还能飞上天去?” “可以坐船。” 刀疤杨抱着肩膀:“这儿是江景公寓,汽艇游船到处都有。” “册那。” 瘸子懊恼地把帽子扔在地上。 “现在怎么办?” 瘸子冷笑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丫头找不到人,她那个赌鬼老妈还能跑了?” “除了那个小丫头还有一个人。” 刀疤踩到床上。提了提裤脚蹲下来,观察鬼皮的尸体:“大春哥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凭一个小丫头做不到。这个房间里一定还有一个人,我们进来的时候,桌上有两杯果汁,应该是她的同学或者朋友。” “他妈的小荡妇。” 一直没说话那人哭笑不得的骂了一句。 鼎鼎大名的龙皮会三把手,居然死在了一对早熟的学生情侣手上? 窗户被一颗皮球打得爆裂开来,飞溅的玻璃渣滓溅在几个人身上。 脾气火爆的瘸子甩掉身上的碎玻璃,他拔出手枪,不顾刀疤杨的阻拦冲出大门,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子呆呆杵在原地,火气攻心的他想也不想,抬手就连射两枪。 砰! 小孩子反应还算快,一个飞扑趴在地上,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这个白痴!” 刀疤杨简直要气疯了,他知道瘸子的全部身家都跟着周大春买了股票,是他的死忠,可没想到周大春一死,瘸子居然恼火到因为这点小事开枪,简直不把宪兵放在眼里。 刀疤杨快走几步,要冲去拦住瘸子,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正站在门口叫骂的瘸子整个人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就消失不见了。 刀疤杨瞳孔放大,下意识退后两步。 那形影不离的两人这时候才收拾掉身上的玻璃渣滓,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间,才一出门,瘸子中气十足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两人不疑有他,掏出手枪打开保险一齐冲了出去,背靠彼此做出射击姿势,避开了所有视线死角。 这是一对兄弟,姓陈。 两人做过六年的水警,素质过硬而且配合默契。 砰! 陈氏兄弟的哥哥发现黑暗中有道灰熊一般的人影,正背对自己半身蹲伏,脚下一大滩血蜿蜒流到路灯下,他毫不犹豫开枪射击。 第四十三章 锁定,改造,好弟弟 弟弟察觉哥哥开枪,也立即转身,但视野中只有瘸子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什么敌人都没有发现。 “在墙后面,是个高手。” 哥哥言简意赅。 再高的心电也不可能赤手空拳硬抗热武器,但是只要心电超过三十点,正面开枪就很难命中了,只能偷袭。 春生躲在一面墙后面,检查从瘸子手里抢来的手枪。 仿制的是勃朗宁1911自动速射手枪,占据五个标准心电,有效射程五十米,枪里还有五发子弹。 妈的,这膛线车的什么东西?一看就是画龙单兵卖出去的便宜货! 春生暗骂一句。 脚步渐近,两兄弟一左一右,已经包抄过来了。 这个距离,我不需要用气机锁定,也能做到百发百中,但对面有两个人,就算我出手比他们都快,也不可能阻止他们开枪。 谷天宇刚才中枪了么?难道死了?真是麻烦! 春生反复思考。 …… 谷天宇捂着流血的耳朵躲在花坛后面,心脏几乎要从口中呕传出,双腿不住颤抖,恐惧,愤怒和忧虑如同毒蛇一般,信子一吐一缩,吞噬着他的理智。 那个瘸子刚才想杀了我。 谷天宇内心深处依旧对这些亡命徒缺乏认识。 持枪是三十年苦刑以上的重罪,这些人居然都配了枪! 周大春在龙皮会地位这么高? 又是一声枪响! 谷天宇咬着牙,强迫自己探出脑袋观察战局。 情况不太妙。 以前大哥夸过那个叫春生的,说自己一百招以内拿不下他,还说春生的枪法比自己准得多。 但是他不可能一枪杀掉两个人。 怎么办? 谷天宇陷入了剧烈的矛盾当中,侥幸心理告诉他,也许春生完全应付得来,他不是夸海口说,不用手枪能对付五十人么?何况自己只有六个多心电,还是基础型,自己能怎么帮他? 安安静静待在这儿就好了…… 你刚才不是主动做诱饵了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轻举妄动,会死的…… 耳边的鲜血一直流进脖领,湿漉漉的触感惊醒了谷天宇。 不行! 如果春生死了,自己一样要死,不止自己会死,大姐和二哥也有可能被牵连,这群人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 要想个办法,想办法,谷天宇。 “这种技巧的危险性同样很大,第一,当你锁定的对方的时候,对方也会同时锁定你,甚至可能先你一步发起攻击……” 谷天宇脑中萦绕的黑暗炸开一丝充满曙光的裂缝! 兄弟两人的注意力全被春生吸引,他在花坛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回忆着吉祥的话。 先观察对方的呼吸和肌肉流动,然后主动模仿对方的心电波动,使双方的心电达成同调…… 呼吸……心电波动……同调…… 谷天宇死死盯着对方, 气机锁定。 !!! 突然,正逼近春生的弟弟脚步一顿,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开枪,完全不需要瞄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只用了一秒多一点。 春生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扭身蹬地飞扑出去,在半空中连开两枪,哥哥来不及扣动扳机就被一枪射中眉心,弟弟才转过头,也被一枪射中喉咙,当场毙命。 春生呼出一口气,这几个人比他想象地要专业一些,所幸有惊无险。 春生站起来,视线越过兄弟二人的尸体,看到谷天宇痛苦地捂着肩膀,痛地躺在地上小声呻吟。 刚才是他…… 几乎是完成气机锁定的瞬间,一股对于死亡的恐惧立即笼罩了谷天宇。 快闪开! 对方的心电几乎是他的一倍,在谷天宇还没有锁定对方气机的时候,对方的心电因为近似波动,已经比他先一步完成了锁定。 对于所有的枪手而言,一旦发现有心电尝试锁定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反击,至少也要找到掩体躲避。 越是高明的枪手越是如此。 所以陈氏兄弟的弟弟几乎是出于本能,立即转身射击。 如果双方完成气机锁定的时间差再长一点,谷天宇会被一枪命中脑袋,当场死亡。 如果陈氏兄弟不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春生身上,哪怕弟弟没有背对谷天宇,谷天宇还是会当场死亡。 可惜没有如果,子弹最终只射中了谷天宇的肩膀。 春生一面打量四周,外放的心电侦查不放过任何死角,一面慢慢靠近谷天宇,把他扶到角落休息。 “你做的很好,但是下次不要这么冒险了,你的心电实在太低了,这三个人里最低的心电也有十六点,你贸然用心电锁定他们简直是找死,是谁教你这么危险的技巧?” 不知道是不是谷天宇的错觉,他感觉和春生待得时间越久,对方的话就越多。 “还有两个。”谷天宇捂着肩膀:“他们的车还在这儿,我想的没错,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别人周大春的死讯。” “不,只有一个了。” 春生向外探出了脑袋和持枪的右手。 砰!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枪。 春生打中了刀疤杨的心口,对方也打中了春生的眉心。 嗡~ 铜制子弹在春生的额头震颤不休,最终无力地失去所有动能,当啷一声落地。 春生脸上绽放的人造皮肤向下耷拉,露出银色的金属光泽,这种做工粗劣的手枪和子弹,甚至无法伤害到他被改造过的强化头骨。 春生两三个纵跃就扑到了刀疤杨的面前,一脚踹在对方的心口,堵着了不停流血的枪眼。 “还有一个人在哪?” 刀疤杨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也做了改造手术……” “二阶战争义植,只做了头骨和脊椎的改造,大概用了十五个心电吧,母星不是只有一个吉祥。我三天前才从长安回来。” 春生盯着刀疤杨:“还有一个人在哪!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刀疤杨嘴角溢血,却怪笑起来:“老张第一时间就去给雄爷送信了,恐怕早就已经到雄爷身边了。” 春生眉头一皱,最终叹息一声,脚下发力搅碎了刀疤杨的心脏,抱起疼得几乎站不起来的谷天宇匆匆走出公寓院子。 “先把车和尸体处理掉!” “没用了,对方已经去报信了,我会和姚工说,想办法把你那个小女朋友送出江宁,也许有用。” 谷天宇一怔,然后陷入良久的沉默。 春生抱着谷天宇走了许久,眼看就要回到江边,他突然一怔,随即藏到了一旁的民居后面,只见十几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数百名西装革履的龙皮会子弟黑压压地涌到街头上,个个神色肃杀,上千只皮鞋杂乱地敲在柏油路上,发出潮水般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谷天宇已经出现了头晕的症状,眼皮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刚才他还有些怀疑,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功亏一篑。 “诶,不对,他们去的不是临江公寓的方向。” 春生低声道。 此时龙皮会的子弟们已经走近了,春生躲到一边,两名青皮的谈话顿时落入耳中。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雄爷在丽都大舞台被人用炸弹袭击,现在生死未卜!和他一起的弟兄全都死了!” 谷天宇把头一歪,终于昏死过去。 春生盯着谷天宇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西楼,你有一个好弟弟。” 第四十四章 放火,感电火药,货腰女郎 印有紫精重工标志的单人汽艇在江水上载浮载沉。 谷剑秋一把扯断被短路的输电线和点火线,把外套和裤子打理整齐以后顶在头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被凿了个大窟窿,正咕咚咕咚冒水的汽艇底板,然后纵身跳入水中。 江水沉郁浑浊,谷剑秋在水下划出一个圆润的弧线,双脚摆动间身体借力上浮,肩膀浮出水面再猛力下扎,如此反复。等他游到岸边,水中早就不见了快艇的影子。 谷剑秋把湿透了的衬衣脱下,拧了一把以后擦了擦头发和身体,把衬衣团成一团扔进水里,再把外套和裤子穿上。 那个女孩是天宇的同学吧,应该是叫孙少棠。 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和天宇居然撞到了鬼皮,天宇还误打误撞把鬼皮杀了。 早在前世,谷剑秋就调查过这个龙皮会的所谓三把手。 鬼皮,原名周大春,江宁周边川沙县旺桥镇人,在龙皮会放高利贷,逼良为娼,是不少地下钱庄和妓寨的幕后老板。周大春干了不少淫人妻女,破户灭门的勾当,在江宁可谓臭名昭著,后来因为做股票生意破产,坑了不少达官贵人的钱,他被上门讨债的债主打断手脚装进麻袋里种了荷花、应该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自己本来打算手指的伤再养好些,到了和炎武合约定的日子,就捎带手把鬼皮收拾掉,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牵涉到了正气学社,如果不是凑巧在矿场撞到天宇,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正气学社肯帮忙,也不见得能把天宇杀人的事遮掩过去。 除非放一场更大的火。 …… …… 感电火药,海棠民族最引以为傲的发明之一,属于人造奇导体的一种,是古代海棠皇帝追求长生不死药的副产物。只要极少量的心电刺激,就能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爆炸威力,即便心电再微弱的普通人,也可以通过感电火药制作的火器杀死心电比自己高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豪强。 夫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便是如此。 时至今日,人类世界已知的感电火药种类超过上百种,包括五味酸,硝化甘油,无烟硅,雷浆汞,黑索金,碳四等等。 在未来的二十年,炎武合人最惯用的感电火药是硝酸电棉。 比起需要极高心电才能运用的遥感类炸药,电棉炸药只需要用罐头或者易拉罐一类的容器填装,在掺杂心电火花之后立即扔出,取材简单不说,威力也不输给高心电炸药,尤其是帝国行将崩溃的那几年,电棉炸药的威名传遍四方,甚至有流氓混混拿着空罐头到银行敲诈勒索,开口就是“都别动,我身上有电棉炸药。” 但谷剑秋重生以来,并没打算过要制作电棉炸药。 一来,电棉炸药的威力难以控制,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无辜,也很容易波及自身、谷剑秋前世就几次被电棉炸药炸伤,在胸口和脑后都留有伤疤,使用电棉炸药那几年,也许不是谷剑秋前世中最危险的岁月,但一定是他受伤最频繁的岁月,甚至一定程度上损害了他后来的心电上限。 二来,谷剑秋最迫在眉睫的需求,是调查将整个天人坊付之一炬的火灾到底是不是另有隐情?龙皮太保在江宁横行多年,身上有不少秘密,用电棉炸药把他炸上天,不是谷剑秋心中复仇的最优解。 但为了弟弟,今晚雄阔海一定要死,至少也要闹一个让龙皮会无暇他顾的大动静,电棉炸药就成了只有十四个标准心电的谷剑秋为数不多的选择。 现在的海棠本土环境安逸,电棉炸药还没流行起来,所需的关键材料,诸如高纯酸这些东西,在西药房花钱就能买到,情况紧急谷剑秋甚至来不及回家取枪,跑了几家杂货铺和药房,就地取材,用别人吃完的豆豉鲮鱼罐头制作出一枚简易版的电棉炸药,揣进怀里就直奔丽都大舞台去了。 丽都大舞台半年前换了东家,新老板是雄阔海的外甥,从那以后,这位年逾五十的龙皮太保每个月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泡在这儿。这是人所尽知的事儿。 如今丽都大舞台的几位当红歌星都是龙皮太保花钱捧出来的,至于为了红人选秀贿赂文化名流评委,绑架贤春楼花旦,把北方名伶霍艳灵逼得提前结束巡演离开江宁等等,这点事对于龙皮会来说,实在连恶行都算不上了。 五光十色的彩灯下,“巴别时代”的黑底金字招牌闪着奢侈的光彩,用弹簧地板搭建的千人舞池,在西式乐队的演奏震颤不已。磨砂玻璃下映射出红妆女郎们的妖娆的身姿,海棠本土,东南各国乃至金发碧眼的娇娃一应俱全,真可谓东西各取,水路杂陈。 “朱丽叶,别说我不帮你,当初是你自己要扛那块贞洁招牌的、你瞧瞧现在的丽都,十六七岁的清纯茶楼女我们有啊,外国佳丽我们也有啊,就是影坛剧社失意的女星,我们也不缺啊,现在整个江宁港,谁不知道我们丽都的好处啊?你现在回来想和当初那样风光,好难咯。” 朱丽叶笑容甜的发腻,她凑到这个皮肤白皙,嗓音尖细的男子身边,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撒娇道:“兰经理,兰大哥!我们可是多年的好姐妹,你可不能不管我。” “啊!现在开口笑叫我好姐妹,找到男人就当我是抹布。哼~你有没有听过最近在江宁很流行那句啊?” “哪一句啊?” “法不容情啊!你想回来做呢,就要从货腰女郎开始做起,你做不做啊?” 朱丽叶咬了咬嘴唇,她当初好歹也是丽都大舞台的“龙头”,现在要她从“货腰女郎”开始做,叫以前那些对头看到笑也笑死了。 “我做。” 她咬了咬牙。 兰经理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做就是了嘛!别说我不关照你,今天雄爷就在天字包厢里,我安排你七点半那场,他如果肯捧你,你下辈子都不用愁啦,还要什么罗密欧啊,罗什么欧都有了。你进去化个妆吧,再换身衣服。” 朱丽叶千恩万谢,等进了化妆间,整个莺莺燕燕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她。 朱丽叶舔了舔嘴唇,旁若无人地走到一块化妆镜前面,熟练地给自己上妆。 第四十五章 华年,交锋,激愤 “她是谁啊?” 有个新人低声问。 “贞洁烈女咯。” 不知道谁回答了一句。 “噗嗤~” 整个化妆室顿时笑成一片。 朱丽叶充耳不闻,镜子里的自己,五官乍看上去依旧精致妩媚富有活力,但常年吸食鸦片酊,加上缺乏保养和劳碌,已经让她的皮肤变得暗淡干瘪,眼神也灰扑扑的毫无活力。她抿着嘴画了个淡妆,遮住自己有些憔悴的脸色。对着镜子勉强挤出笑容,露出一对尚算甜美的梨涡。 忽然,周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沓沓的高跟鞋声,没一会儿,朱丽叶眼前的镜子上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大波浪卷发,丹凤眼,嘴下有一颗淡淡红痣,脖子上还戴着名贵的白狐皮围脖,气质雍容。 两个女人都直勾勾地盯着镜子,还是卷发女人先开口。 “你不是嫁人了么?还回来干嘛?” “他死了。” 朱丽叶冷冷道。 对方露出了然的神色,耸了耸肩膀:“男人嘛,你节哀顺变。” 朱丽叶没有解释,起身来到旋转衣架前面,翻捡着仅有的几件被人挑剩下的俗气衣服。 以前自己拥有独立的化妆室和专订礼服,那不太久远,大概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来着…… 终于,朱丽叶挑了一件还看得过眼的天蓝色无肩带晚礼服,她伸手解开扣子,露出比一般的海棠女性更加凹凸有致的身材,似乎不顾及周围人复杂的眼光,自顾自地换起衣服来。 卷发女人回身环顾四周:“大家都是苦命人,何必彼此为难呢?朱丽叶以前是有一点目中无人,可归根到底,她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刚才就算了,以后大家还是好姐妹。” 房间里这才响起稀稀落落的应和声。 “时间到了!时间到了!都准备好了没有!” 化妆室外响起了兰经理的尖细嗓音。 舞女们都站起了身,依次从门口走出去,朱丽叶在人群末尾,面无表情地与卷发女人擦肩而过,只留下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谢谢”。 当朱丽叶上台时,起初并不起眼,也没有太多客人买她的花票,她今年毕竟已经二十六岁了,如今的丽都大舞台千姿万艳,舞台上有的是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儿,何况朱丽叶是一个生面孔,并没有什么相熟的客人。 可当伦巴舞曲响起,朱丽叶的兰花指搭在脑后抚弄长发的那一刻,她徐徐的舞姿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iusedtotrytosetaside 我尝试摆脱 sometimeforbeinglonely 这段孤独的时光 somanytimesiprayedtofind 我时常祈祷 someonelikeyoutoholdme 有人像你一样拥我入怀 …… 丽都大舞台的舞女分为腰舞女郎,舞台大班,红舞女,和龙头。 朱丽叶是海棠人和闪米特人的混血,她的母亲是一位出色的舞蹈家,因为闪米特人的国家灭亡,朱丽叶的母亲逃避战乱来到海棠并生下了朱丽叶,这个漂亮又性格骄傲的年轻混血儿一颦一笑之间的风情,对音乐节奏无与伦比的把握,举手投足之间肢体延伸出的的美感,都完美继承自她的母亲,甚至青出于蓝。也正是凭借这份让无数江宁欢客心驰神醉的舞姿,年仅二十三岁的朱丽叶就争到了花国龙头的宝座。 你没问题的,朱丽叶。 感受着台下熟悉的贪婪目光,朱丽叶给自己打气。 就算从头再来,你一样可以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她的目光越过台下越堆越高的花票,落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身影上。 他穿着干净的老旧夹克,里面没有衬衣,脑袋上仰,沉静的目光在三楼摇曳,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舞台上的一切。 西楼…… 不对,是谷剑秋。 男人动了,他似乎找到了什么,起身挤开一层拥挤的欢客,向黑暗中走去。 朱丽叶一下子回忆起在陈列各色火器的花旗单兵店中,对方那张平静沉郁的脸。 “你要多少钱?” “我真的不讨厌你,但我不想家人再和吸鸦片酊的人来往……”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这是最后一次。” doyoubelieveinloneliness 你忍受过孤独么? idonowthat''swhereifoundyouandi''llneverletyougo 我饱受孤独之苦,现在我找到了你,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whenalliknewwasonlynessthereyouwere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 withyouaroundwho''slonelynow 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孤单。 ifearedthenightbutnowit''smine 我曾恐惧漫漫长夜,今夜时光我却加倍珍惜 ''causesomething''soutthereforme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三楼的包厢里,雄阔海招了招手,对侍员耳语了两句什么,对方躬身而退。 等伦巴舞曲结束,朱丽叶的花票已经登顶,她脸色复杂地退场,和兰经理撞了个满怀。 “恭喜你啦!朱丽叶!我就知道你没问题!雄爷想见你,你赶紧去吧。” 朱丽叶胡乱答应着,也许是消耗体力太多,朱丽叶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脸色非常难看。没理会兰经理的吹捧,搪塞了两句就借故离开。 “喂!喂!”兰经理叫了两声也不见朱丽叶回答,不禁抱怨道:“女人真是没义气!” …… …… 经过短暂的观察,谷剑秋很快找到了雄阔海的包厢,丽都大舞台的豪客不少,但只有这个包厢的门前立着两名西装革履的保镖,再观察他们小手指上的纹身,不难得出结论。 然而他才一上三楼,一股无形的压力就让他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心电侦查么? 心电正以悠长的波动,奢侈地向外散发,几乎可以扩散到整个三层,在谷剑秋的感知中,整个楼层像是被一条巨蟒盘踞,不需要双眼,任何一点心电异动,哪怕是一只苍蝇,一只老鼠,都会立刻被这股强大的心电捕捉察觉。 “诶呀,运气不好。” 谷剑秋有些懊恼,前世他不是没有遇到过那种粗心大意的贵族或者小军阀,被他轻易找到安保缝隙,一个罐头丢进房间拔腿就跑。背后的目标人物就被炸上天了。 但是雄阔海显然要小心得多了,专门请了一位心电高手负责自己的安全。 整个丽都三楼超过一千平米,如果对方是裸心电发功,至少是2级以上的天官,在四十个标准心电以上。 在十九世纪末的人类社会,拥有四十个标准心电,已经是大学堂校长,州郡立寺的住持,旧书院山长级别的大学者,这样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不可能来保护一个黑帮头子。 应该是借助了某种心电波放大设备吧…… 不然就是专精末那识(第七感)法门的1级正牌天官。 他顺着心电的来由望去,天字包厢的门口,杵着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利落的杜鹃男子,一身灰色西装,腰上明晃晃地别着一把勃朗宁爆弹手枪。因为在死角的关系,在楼下是看不到这个人的。 对方显然注意到谷剑秋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可以在海棠本土正大光明的持枪?看服装不可能是军官和宪兵,那就是拥有正牌天官的执照了。 “先生,我们三楼是会员制,不好意思。” 一名男性侍员彬彬有礼地走到谷剑秋面前,欠身道。 谷剑秋想也不想甩出一厚摞钞票。 “请跟我来,先生。” 谷剑秋跟在侍员后面,这名正牌天官的心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盯住了自己。 修行末那识的天官都有非常敏锐的直觉,是单纯觉得我可疑么? 谷剑秋思考着对策。 忽然,穿着无肩礼服,容妆精致的朱丽叶满脸怒气地冲上楼,双手推了谷剑秋一把。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是来看我的笑话么?你当我是什么?” 她情绪激动,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推搡谷剑秋,直到把谷剑秋推到墙边。 一旁侍员看得目瞪口呆。 倒是那名杜鹃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八卦的笑容,退后两步到了死角,不再关注这对男女了。 第四十六章 亏欠,计划,死人 “我们进来说。” 谷剑秋反应不可谓不快。 他拉起朱丽叶的手腕,推开厚实的包厢大门,只留下呆站在走廊上的侍员。 进了包厢的朱丽叶一把拍掉谷剑秋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揉着手腕没好气地道:“你要说什么,说。” 她的态度和过去大相径庭,像一只炸毛的母猫。 谷剑秋眯眼思考了片刻,他有点弄不明白朱丽叶的企图,她是想帮我么?可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那名正派天官的心电才对,何况我来丽都是临时起意,她是从哪知道的? 她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谷剑秋试探地问了一句:“华婷姐,你还记得我大哥是怎么死的么?” 没想到说完这句话,朱丽叶像是被人揭了伤疤一样,反应更大了:“知道!雄阔海派人杀的嘛。所以我不要脸,我下贱是不是?” 她的情绪激动,隐隐能听出一点哭腔。 “我只是个女人,我也要生活的!我能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在这儿多风光?现在所有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我为谷西楼做了这么多,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换来了什么?你们有正眼瞧过我么?你们根本拿我当妓女。吸鸦片酊怎么了?江宁有四成的人吸鸦片酊啊!你大哥只恨别人卖鸦片,他从来没有看不起吸鸦片酊的人!你们呢?”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觉得西楼死了我就贴着你?你不要我,我转过头就去傍雄阔海对吧?对啊,我就是这么下贱,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舞女?舞女是金丝雀,舞女就是靠讨好男人活的!我从小到大,没人说过这样活着不对啊。” “你大哥叫我跟他,叫我改,我改了!他现在人呢?我问你他人呢?他有没有考虑过我啊?我跟了他三年,他留给我什么?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我怎么生活?” “……” 朱丽叶的情绪过于激动,谷剑秋也无言以对。他进入丽都大舞台后,注意力都放在了观察建筑内部的构局,相对薄弱的墙体,逃生通道的位置,安保力量的布置,客人们是否有异常的心电等等,压根就没注意到台上化了妆,穿着礼服的朱丽叶。 朱丽叶深吸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总之,以前是我发白日梦,我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不配进你们谷家的门,我还是做我的红舞女,再怎么看,雄阔海也比你们大方多了,你自己说过的,以后我和你们再没有瓜葛,你也没资格来耻笑我。” “你要去雄阔海的包厢?” 谷剑秋皱眉:“华婷姐,以前的事算我不对,但是今天这里很危险,你还是赶紧离开这儿。” 朱丽叶用杏眼白了谷剑秋一下,连一句话也欠奉,一扭身便离开了。 谷剑地揉了揉眉心。 有一个正牌天官守门,已经让谷剑秋十分头疼,现在雄阔海的包厢里多了一个朱丽叶,他更不能轻举妄动。 也许是因为谷西楼的原因,谷剑秋心里对朱丽叶多少有点歉疚,她刚才说的话,谷剑秋虽然不是完全认同,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伤害朱丽叶。 谷剑秋隔着夹克摸了摸怀里的电棉炸弹罐头,思索起对策来。 …… 朱丽叶进到欧式装修的宽敞包厢里的时候,本来预想了很多场景,她并非没应付过一些私底下好似色中饿鬼的头面人物,没想到雄阔海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让她坐到一边去了。 “看来,大春对阿普的死,不太上心啊。” 雄阔海对面站着一个不停擦汗的龙皮会弟子,这会儿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大春哥,已经尽力在调查佛皮大哥的死因了,可实在是没什么线索。吉祥老师说的,身上有电解液的味道的人,实在太多了……” “尽力调查?调查到女人床上去了?我听说他最近结婚了,怎么连张请帖也不给我送?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干爹么?”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女人,大春哥就是玩玩,哪儿能真当老婆一样……” 雄阔海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对方,一语不发。 对方话说到一半说不上来,只能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知道,大春最近替藩台衙门的几位大人炒股,赚了很多钱,早就不把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难免有阳奉阴违的时候,不过你这个当弟子的,实在不够醒目,滚出去。” 对方如临大赦,赶紧离开了包厢。 朱丽叶见状急忙为雄阔海倒酒。 “谢谢你。” 雄阔海冲朱丽叶一笑,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朱丽叶的手指,然后端起酒杯向旁边的人示意:“哎!我没有子嗣,是真心把大春和阿普当成自己的孩子,可惜大春不这么想。” 雄阔海身旁,两腿岔开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弟子,冷冷看着对方离开:“我看他是找死。雄爷,您怎么说?” “我能说什么,藩台衙门的面子要给,我的年纪也大了,坐儿子的既然想上位,我这个会长给他又何妨?” “雄爷,您!” 雄阔海躺在沙发上,不再说话。 “雄爷!我就直说了,鬼皮没这个资格坐这个位置!他这么多年为会里做过什么?除了玩女人就是拍马屁,除了您,我谁都不服。您老不能退!” “哼哼。” 雄阔海笑了笑:“大春的聪明用错了地方,他想在那帮证券经理面前扮黑社会,在我们面前扮证券经理。最后只能是四不像,无论那条路出了差错,他都死无葬身之地。我实话说吧,我是想让他出头去顶一顶。龙皮会这两年得罪的人太多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射出一支冷箭来,比如阿普的死,处处透着蹊跷。” “要么是正气学会指使,要么是三合心指使,还能有谁?” “不不不,不一定。” 雄阔海虽然年过五十,但思维相当敏锐:“吉祥说过,从伤口看,阿普是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被人杀死的,而且战况相当激烈和惊险,对方的心电应该和阿普相当,不排除接受过改造手术的可能,而且对方很可能受了伤。” “既然没有完胜的把握,三合心或者是正气学会为什么只派一个人出手呢?我收到风声,根本没人去领正气学会的悬赏,说明也不是木岛美雄这种专业杀手的手笔。阿普的死更像是仇杀……哎!” 雄阔海眉头紧锁:“我当初找人算命,他说我命犯白蜡金,要有贵人撑住才能一飞冲天,既然有个绰号叫龙皮,就要多收几个义子,多披几层皮在身上,佛皮已经死了,鬼皮又蠢蠢欲动,现在是多事之秋,吉祥也不可靠,我是心有余悸才请了金太洙这个正牌的天官来保护我……” 朱丽叶没来由咽了口唾沫。她这半生是在洋酒,宴会和管弦乐声中长大,是笼中的金丝雀,对很多事儿缺乏概念,但终究不是个傻子。 她印象里,谷西楼这个弟弟一直是个古板沉闷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她回想起在巷子中第一次见识到对方凶悍的一面,那时候他的双眼亮若金烛…… “他没有干孙子,只有两个干儿子,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叫佛皮,一个叫鬼皮。” 咚咚咚~ 一名侍员快步跑过来:“雄爷,有个自称老张的人要见你。” “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一名样貌朴实的男人走了进来。 “雄爷。” “我不是让你和刀疤杨盯住大春么?你来干什么?” “周大春死了。” 雄阔海还没说话,外面忽然乱了起来,有女人的尖叫声。 拥有正牌天官执照的金太洙快步走进来:“雄先生,外面死了人,您得赶紧离开这儿。” “走,出去看看。” 雄阔海带着一干人等走出房间,朱丽叶看没人注意自己,便悄悄地跑掉了…… 第四十七章 六欲天再现 楼下的人黑压压地挤成一团,外面急促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死者的脖子被扭断,双眼凸出,正是刚才从天字包厢出来,鬼皮周大春的那名弟子。尸体被扔在用来庆祝舞会的花车上,上面本来还盖了一层白布,所有人都以为白布下面是蛋糕之类的礼品,直到被一名舞女掀开,客人们顿时炸开了锅。 雄阔海在三楼俯瞰,也瞧见了被装进花车的尸体,面上镇定,攥拐杖的手却抖了抖。 金太洙把手搭在雄阔海的肩膀上,沉声道:“雄先生不用担心,当务之急是保证你的安全,我们先离开这儿。” “都听你的。” 雄阔海用眼神示意两名弟子开路,自己和金太洙肩并肩走。 几名龙皮会弟子,连同来报信的老张簇拥着两人就要离开。 丽都大舞台的门口平时停满了各式轿车,平时连进门都要排号,门口有专门的号码灯,司机们看到号码灯亮起,就知道自己的老板要走了。 现在丽都大舞台死了人,所有人都担心惹事上身,着急要离开,丽都门口的马路上立即堵成了一锅粥。 两名开路的龙皮会弟子推搡堵在门口的人群,要为雄阔海开路,可是效果寥寥,还引起了客人的喝骂,场面更加混乱 有人拔出手枪,要鸣枪示意,被金太洙拦下,他深呼吸一口气,心电全力外放,周边的空气有一瞬间的扭曲。扔在舞台上无人看管的麦克风受到刺激,发出刺耳的尖鸣。 在场的人眼前一黑,痛苦地捂住耳朵,可无情的电流声还是穿透耳膜,扎进了脑子里。几名喝醉酒的客人经受不住刺激,顿时呕吐起来,腰都直不起来。 “我叫金太洙,斗母宫认证1级天官,这是我的执照。按照海棠帝国保安条例的规定,公共场合发生命案,在当地治安官和相关机构到达前,正式天官有维持秩序,保证事态不再恶化的职责,民众亦当予以配合。各位请放心,我并不打算封锁现场,也不会耽误大家时间去做劳什子调查,可一旦发生踩踏事故,局面只会更混乱,请各位即刻让开一条三米宽的通道。我不会耽误大家太长时间。” 他的话中似乎有一股魔力,只要和他的目光对视,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吩咐,加上龙皮会的弟子开路,很快,一条三米宽的通道就被整理出来,雄阔海压低帽檐,在金太洙的贴身保护下走出丽都大舞台的大门。 嗯? 金太洙的心电侦查当中非常突兀地多出了一个心电反应,尽管极其微弱,但是他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他抬起头,只瞧见一个红黄二色的锈朽铁罐从二楼窗户加速下落,视野里,罐头上豆豉鲮鱼的标志越来大。 “趴下!” 雄阔海的反应最快,连一瞬间的迟疑都没有,立即前扑倒地,其他人还站在原地满脸懵懂的时候,豆豉鲮鱼爆炸了。 猛烈的火焰一瞬间填满了金太洙的视野,飞涨的金红挤满了椭圆形的大门,炽热的火浪逼得门里的人们四散逃开。 几名龙皮会弟子被金色的火球瞬间吞噬,包括倒地的雄阔海。 “哈!” 谷剑秋吐出一大口废气,强制停止跳动的心脏剧烈收缩,泵发血液温暖有些麻木的四肢,他没再做任何多余的事,甚至没有看一眼雄阔海的生死,以冲刺的速度踹开一扇窗户,不顾三楼的高度直接跳了下去,砰地一声落在花丛上,滚了好几圈以后勉强站起,拔腿就跑,可惜还没跑出几步,一道充满杀意的气机锁定宛如巨蟒从天而降,砸在了谷剑秋身上。 谷剑秋眼前一热,脚下的地面崩裂开来,涌起灼热的岩浆,周身已经是一片火海! 幻觉。 谷剑秋不为所动,按之前自己对周围环境的印象,一个抱头滚地找到喷泉的位置作掩体。 三十二个标准心电,《末那识》小成,可以干扰他人的视网膜制造幻想,或是在短距离内直接接通双方心电,破坏对方的脑神经。 通过心电的同调,谷剑秋也这对这名正牌天官的心电水平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 谷剑秋干脆闭上双眼,用耳朵和毛孔感受周围的气流的变化,一股猛烈的焦味带着强烈的劲风扑面而来,谷剑秋躲闪不及,只能支起双臂格挡,他听见咔嚓一声,双臂骨头几乎要被这一击踢碎。 但剧烈的疼痛也破除了幻觉的干扰,让谷剑秋看清楚了对手的身形。 金太洙的小半边身子被电棉炸弹的火焰破坏,一部分裸露的肌体表面已经碳化,虽然看上去严重,其实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已经避开了大部分爆炸的威力,并不太影响行动。 他身上最重的伤,是胳膊和大腿被炸烂了好几块肉,这并不是电棉炸药的功劳,是腰上那把勃朗宁手枪耐受不住高温,刚才他用气机锁定谷剑秋想要开枪的时候,炸膛了…… 金太洙状若疯虎,一记又一记凶猛的高鞭腿踢在谷剑秋的手臂上,谷剑秋来的匆忙,除了电棉炸弹,连一贯带在身上的动力臂铠都没有,几乎是裸心电状态应敌。一时没有招架之力,没几下就被踢得中门大开。逼得他只能顺势后仰跳起,双手网住踹向自己胸口的窝心脚,一扭腰使了个半夹的跤技,让两人都摔在地上。 心电是肉体的反应,心电差距同样是肉体强度的差距。 谷剑秋只觉胸口到小腹火辣辣的疼痛,双方的肢体在地上纠缠成一团,看上去难分胜负,可谷剑秋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金太洙宛如一条咬钩的大马林鱼,在水下活力四射,他这个渔夫根本钳制不住, 缠斗中,金太洙狰狞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谷剑秋心中一沉,但已经来不及了,金太洙的手抓在了谷剑秋的后脑上,任凭谷剑秋猛锤他的心口也不松手。 末那识修行到高深处,是一等一的逼供手段,可以通过接通心电蛮横地读取别人的记忆,甚至修改别人的记忆,即便不可以,也能让对方心电过载,破坏脑神经,使对方变成白痴或植物人。 突然之间,一种红蓝黑交融,充满了邪恶色彩的狂乱心电将两人同时包裹起来! 第四十八章 拯救与裂变 砰! 谷剑秋掰开金太洙的手指,一记膝撞把他顶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鼻孔和眼角都已经渗出了血。 金太洙在地上无力地滚了两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挂霓虹灯的铁艺门上烈火熊熊,夜色下一片混乱,谷剑秋扶着墙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然耳朵一动,勉力用手一搪,一束干瘪的玫瑰花被他打在了地上,两片花瓣在他手腕上飘舞。 “pipi~” 男人一抬头,朱丽叶狗狗祟祟左右观察,冲他招了招手。 “跟我来。” …… …… 朱丽叶把谷剑秋的胳膊放在自己脖子后面,吃力地搀扶他走上楼梯,在包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拿出钥匙打开一间掉绿漆的老旧防盗门。 她把谷剑秋放在印花布罩的沙发上,踢掉高跟鞋,到房间各处关上百叶窗,又从柜子里翻出几瓶茶色玻璃,包装各异的药水和绷带,抱了一个满怀倒在沙发上。 “我这儿,只有这么多药。你看看你用得上么?剑秋?剑秋?” 朱丽叶用冰凉的巴掌轻轻拍打着谷剑秋的脸。 谷剑秋已经昏死过去,任凭朱丽叶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 剧烈的疼痛中,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谷剑秋眼前闪烁。 “我看过您的报告了,谷老,你实在没有必要再跑一趟。关于你所提及的一类新的高危宇宙灵性,尚未命名对吧,关于它的主题讨论会在海心总院已经开了一个月,对,现在还没有定论,您总不能一个人先定了调吧?” “您的意思是,它有可能在十年内灭亡人类?恕我直言,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人类灭亡这种论调从一百多年前就甚嚣尘上,结果呢?如今人类处理宇宙灵性已经有快三百年的历史,与天人爆发的战争大小加起来有十几次。我相信这次我们也一定能……是,您说的对,谷老。” “谷老,没人会轻视一个准v级天官的建议,何况您又是杨主任的丈夫,我们当然会慎重……” “对不起,谷老,我失言了。这样吧,我再向长安方面请示一下。应该的,应该的,您不必道歉。” 谷剑秋不顾脑中剧烈的疼痛,强行睁开了眼睛。 从百叶窗折射进来的晨光给房间里镀上了一层暗色,脸上湿漉漉的,应该是被毛巾擦过,沾着血和灰尘的夹克已经挂在了衣架上,朱丽叶给他上了药,裹上一层纱布,此刻正趴在自己大腿上睡着了。 应该睡了六个小时左右,谷剑秋凭借天色和自己模糊的时感做出判断。 那名杜鹃天官已经死了,谷剑秋回忆着,他在逃走之前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心电因为剧烈过载直接熄灭了。 正牌天官不是浪得虚名,能获得斗母宫认可,考取正式执照的天官,一定是同水平心电中的佼佼者。 谷剑秋以区区十四个心电,能在他的心电侦查下成功炸死雄阔海,说出去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至于那名杜鹃人的死,只能说是个幸运的巧合。 这已经第二次谷剑秋同活物接通心电了,上一次是和汤姆陈的斗犬大火,不过那只狗倒是活蹦乱跳的,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重生以来,谷剑秋一直想找个心相研究室,为自己做一次详细的心电样本检查。但是这个年代的条件有限,许多设备尚未问世。 比如梁尔白交给谷剑秋,承载六欲天心电样本的载体,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超重元素箔片,以现在人类的技术,连这份箔片的原料都无法开采。别说给他做检查了。 但是谷剑秋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大脑深处确实存在一部分六欲天的心电。 直到母星崩溃的前夕,六欲天从来没有感染活物的先例。 谷剑秋的记忆没出现差错的话,人类第一次在天市垣观测到“六欲天”的存在,是在新元2089年,距离太阳74光年,被人类命名为天市右垣七的双星发生裂变,一只双头蛇状的星体生命自两颗恒星的裂变中诞生,并以异常的超速度,往白虎星宿的方向飞行,直到离开人类的观测范围。 此后短短十二个人类年内,太阳和母星先后因为不明原因被六欲天感染,四百亿人死亡殆尽。 人类的文明像一只转瞬即逝的烟花,以短短数千年的时间里在茫茫宇宙中绽成一点火星,旋即被一股莫可名状的未知力量掐灭。 海棠人有句古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可即便以谷剑秋的坚定心志,也不禁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凭借自己,真的能扭转这样的宇宙灾难么? 人类至高,5级天官。在那些被六欲天催生的恒星级生命面前,和扑火的飞蛾没什么两样…… 这些念头和挫败的情绪只在谷剑秋脑子里转了几秒,就被他强行驱散。 还是有些头绪的,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唔~” 朱丽叶的睫毛动了动,她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脑袋一动不动,手指沿着谷剑秋的大腿往上,像弹钢琴一样拨弄着谷剑秋棱角分明的小腹,葱指甚至深入男人的肚脐,直到和谷剑秋四目相对。 朱丽叶咬紧嘴唇,默默收回了手指,从谷剑秋身上起身。 “你醒啦,伤还有大碍么?” 谷剑秋双手按着沙发坐直了上半身:“都是皮外伤,没事。谢谢你。” “是我谢谢你才对,我什么都不会问的,你可以随时离开。” 朱丽叶背对谷剑秋。 谷剑秋站了起来,从衣架上摘下擦洗过的夹克穿上,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背对他的朱丽叶撅起了嘴。 没想到谷剑秋转身进了厨房。 与光鲜的朱丽叶不同,厨房又脏又乱,洗手池积了半指厚的污水,没洗过的盘子和碗筷都浸在污水里,案板上失水的白菜帮子被竖着切开,锅边烙着一层油污,只有半锅米饭还算新鲜。 “那个,那个。” 朱丽叶红着脸走进来,谷剑秋已经打开自来水龙头冲洗起碗筷来。 他把锅和案板都刷干净,切掉干瘪的菜叶,捡出两个鸡蛋,打开灶火炒了一锅白菜叶蛋炒饭。朱丽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 没多长时间,热气腾腾的炒饭出锅,被谷剑秋装了两个盘子,摆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谷剑秋也不客气,端起一盘炒饭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我为我以前的话感到抱歉,其实大姐和天宇对你的印象没有那么差,是我坚持和你划清界限,你要怪就怪我吧。” 朱丽叶没说话,拿起另一盘炒饭小口抿着。 谷剑秋拿起桌上的暖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 “能和我聊聊你和我大哥的事么?”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聊的。” 朱丽叶毫无形象,嘴里含糊地说着。 “好吧。” 谷剑秋把温水一饮而尽。 “其实我大哥生前留下了一笔……算是财产吧,只有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分给你。我会想办法把你的那份折算成钱,算是我大哥欠你的抚恤金,以后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们谷家永远欢迎你。” 他几口把盘子里的蛋炒饭吃光,转身走到床边,拉开了百叶窗。 房间里一时晨光大亮。 第四十九章 虚无党 谷照雪推开门,肩膀上裹着纱布,吊着一瓶氯化钠的谷天宇正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姐。” 谷天宇喊了一声。 “怎么回事?” 谷照雪眼里全是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 “你好,你是西楼的妹妹吧,我姓姚,我们以前见过。你还记得么?” 披着一件灰色纺织外套的姚工主动上前。 “哦,记得,谢谢你把天宇送来……额,送来医院。” 谷照雪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显然是一家无证经营的黑诊所,只有六十米见方,空气中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床位和器材用布帘简单隔开,玻璃柜里摆满了应急药品。房间里人一多,几乎没地方落脚。 谷天宇受的是枪伤,只要是正规医院在检查伤口后都会第一时间通报给巡捕房,这间诊所和正气学社干系匪浅,不用担心暴露。 “应该的,我们今天下工的时候,我们和天宇的汽艇发生了撞击事故,天宇被玻璃刺伤了肩膀,所幸是没什么大碍。” “汽艇?”谷照雪一脸疑惑:“天宇哪来的汽艇?” “我找伢叔借的,对不起姐。” “是我提议玩汽艇的,我是天宇的同学,对不起,姐姐。” “不,是我提出来的。” 谷照雪的目光在男孩和女孩之间游曳了几圈,脸色非常复杂。 “对不起姚工,我家孩子给您添麻烦了。药费和事故赔偿您列一张单子给我,我会尽快把钱给你的。” “这没什么。天宇以前总来矿上,我们都很喜欢他。钱就算了吧,孩子没事最要紧。额,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姚工拍了拍谷天宇的肩膀,给了春生一个眼色,两个人刚要离开,门又被人猛地推开,一个浓妆艳抹,烫染了满头卷发,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匆匆忙忙地走进来,面带警戒地环顾着诊所里的人。 “妈~” 孙少棠轻轻叫了一声。 …… …… 当谷剑秋到了诊所的时候,小房间里只剩下了抱着肩膀生闷气的谷照雪和低头不语的谷天宇。 “你还知道来啊?” 谷照雪白了谷二一眼。 “怎么回事?” 谷剑秋坐在椅子上,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夹克里面小腹和手臂上的淤伤还在隐隐作痛。 谷照雪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只是省去了孙少棠母亲在诊所里说的一些刻薄话,只说是女生已经被她母亲接走了,这让谷天宇有些感激地看了大姐一眼。 “大姐,你今天还要上工吧。” “我向厂里请了一天假。” “额。妈那边也不能缺人照顾。你先回去,我留下和天宇说。” 谷照雪瞪了谷天宇一眼,勉强点头:“剑秋,你和我出来一下。” 两人来到诊所外面,谷照雪叹了口气:“天宇一直很懂事,咱们家的情况你也清楚,他压力其实很大,有时候我挺心疼他的,其实出这种事,我也不全是生气,心情挺复杂的,我觉得那女孩人还不错。” “啊?” 谷剑秋没想到姐姐的思维如此跳跃。 “总之,你别太骂他,他也大了,骂得太狠容易滋生叛逆心。” “知道了。” 谷剑秋捂着额头。 “那我先回去了。” 谷照雪说完就离开了,谷剑秋推门回到诊所,晃了晃架子上所剩无几的输液瓶。 “你饿不饿?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他带着谷天宇找了一家面摊,要了一碗阳春面,一盘雪菜。一些猪杂油豆腐之类的卤煮。 谷剑秋把阳春面推到弟弟面前。 “二哥,你不吃面么?” “我吃过了,随便吃点就行。” 谷天宇确实饿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最后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谷剑秋从夹克里掏出一枚巧克力递给他,自己小口小口嚼着油豆腐。 巧克力是他从丽都大舞台的食盘上顺的,包装纸上写着原料是从鸡黎进口的一级品,他自己尝了两颗,确实醇厚香浓,非常好吃。 谷天宇接过巧克力但没有吃,攥在手里揉捏了半天:“二哥,对不起。” “你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么?” 谷天宇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头埋得更低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谷天宇暗想。 “天宇,过来。” 谷剑秋抬起手。 谷天宇一愣,犹豫了一会儿才支起身子凑了过去。 谷剑秋伸出两根手指,以谷天宇能看清的速度劈在他的脑门上。谷天宇只听咚的一声,脑门传来一阵剧痛,鼻子一阵阵发酸,眼泪都要被打出来了。 他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自己二哥正端着一盘油豆腐吃得正香。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姐也不会再训你了。我听说,是凤塘矿场的姚工把你们送到诊所的。他还帮你付了药费?你们很熟么?” “哦,以前帮大哥送饭的时候,经常见到他。” 谷天宇心下一松,随口回应道。 “你以后还是要和这个人保持距离。” 谷剑秋一边咀嚼一边说:“我今天去矿上还钱,普大哥你还记得吧?他和我说,姚工和大哥都是正气学社的人。说这钱是正气学社出的,死活不肯收。天宇,你应该听过正气学社吧?” “我,听过一点。但是我记得,正气学社是合法的民间组织吧。” 谷天宇目光游离。 “你听的那点东西只是皮毛。” 谷剑秋把盘子放下:“正气学社的背后是虚无党,那是一个无条件反对所有权威和国家,坚持无政府主义的组织。正气学社虽然是合法的民间组织,但虚无党人却是被各国王室公开通缉的对象。当然了,帝国正在全力打击炎武合。根本无暇顾及虚无党。但谁知道以后局势会起什么变化呢?” 谷天宇低着头,筷子翻检着盘子里的雪菜。 “二哥,你说虚无党人被王室通缉,既然这些人这么危险,大哥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加入正气学社呢?” 他试探着谷剑秋的态度。 “我接受新学教育,读过无政府主义的著作,我也承认他们一部分主张和行动的进步性。尤其是反对继承权,建立公平社会这两条,大哥是个有游侠气概的人,他受到虚无党人的影响并不奇怪。” “那二哥你呢?” “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么?” 谷天宇眨了眨眼。 “我们回家吧,对了天宇,把巧克力吃了吧,再攥下去就化了,糖纸不要乱丢,” 谷天宇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确实已经融化了一部分,他突然一愣,巧克力的包装纸上赫然写着“丽都”两个小字,他打开包装,糖纸上写着“本产品特供给购买丽都花票的客人。” 丽都…… 谷天宇显然联想到了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二哥。 “我帮你扔掉。” 谷剑秋向天宇伸出了手。 上架感言 感谢五月大大,感谢蓝光巨 感谢。 平台和编辑大大真要重点感谢一下,我自己回顾了一下我的更新,我都没绷住,我当时在干什么? 但是即便如此,蓝光巨还是给了我四轮推荐,小喇叭加三江。 我觉得他喜欢我(划掉)。 在上架之前,做一个自我介绍。大家重新认识一下。 鄙人活儿该,一个六年只写了两百万字,还懵懵懂懂以为自己是新人,和别人聊天才知道自己已经是别人眼里的网文老登,天杀死太监的…… 职业写手。 关于我的前作《从姑获鸟开始》和回答老读者的一些问题,我放在了作品相关里,没兴趣地就别去看了 我在这六年断断续续的创作中,悟出一个道理,不要停下来,每天都要写。 这本来是很浅显的道理,但人类很难从书本上学到教训,很多道理自己不摔一跤是不会懂的。 如果出现意外,比如我得了绝症,我也会提前和读者老爷们报备。 划重点!!!!!!! 天官志是独立的架空小说,博君一笑耳。 请不要上纲上线。 我确实取材了一部分世界近现代史的思潮变革,但这部分只是风味。 这应该是一部开机甲打外星人,以及开机甲打机甲的小说。 另,评论区我会删除和书无关的讨论。 除此以外感谢白特慢啊老师,并推荐其力作《肝出个万法道君》 他是我开始写网文不久就认识了的作者朋友,现在想想也有快六年了,真是不胜唏嘘。 此人交际广阔,堪称网文圈魅魔,起点孟尝君,书品人品都是一流。 强烈推荐,好吃再来(提裤子) 《天官志》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告一段落 从谷天宇的反应看,谷剑秋判断弟弟并非浅尝辄止,他已经接触过虚无党人和无政府主义思想。 这很难讲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说二十二年前在崇岛战争中失败的帝国尚可称得上一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么今朝定远军的全军覆没,基本宣告帝国的消亡已经彻底进入倒计时。 与金菊人战争的惨痛失败让海棠各阶层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是帝派执政,还是后派执政,海棠民族都并无前途可言。 此后无论本土还是古星,海棠人的地下运动如火如荼,经过“九州互保”“荧惑起义”“神龙夺门”等一系列事件,在一八九零年,也就是短短的六年后,海棠帝国的权力大厦轰然倒塌。 是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以谷天宇今日之思想,如果真能考上南洋武备,或许会成为颠覆帝国的急先锋吧。 至于谷剑秋自己,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坦白。 说自己是炎武合么?至少这一世还不是,任谁也不能说,今天的谷剑秋身世不清白。 说自己是从两百年后的来客?听上去更是天方夜谭,谷剑秋并没想过把所谓重生当做是什么讳莫如深的大秘密,但现在和家人坦白,除了让他们思想混乱,没有别的好处。 心照不宣或许是更恰当的方案。 龙皮太保雄阔海昨晚在丽都大舞台被炸成重伤,生死不明的消息,今天已经是街头巷尾的头版头条,以谷天宇的聪明才智,不会不明白谷剑秋的暗示。 今天的谷剑秋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要处理。 他要搬家了。 趁着假期,谷剑秋在上只角的新式石头里弄(胡同)租了两间房子,四个人住绰绰有余,日照和卫生条件也远比天人坊要好。他还从甲级医院的渠道,买了一台双腔呼吸机和抗生素药物,这些器械和药品并不能治疗谷母的病,但是能让她轻松一点。 汤姆陈那只细犬也被谷剑秋花钱买下,平时养在后院,由他和谷照雪轮流喂养。 天人坊这间还有半年多租期的老房子谷剑秋也不打算空置,他把大哥留下的动力臂铠,那本已经倒背如流的通灵血经,自装手枪和弹药统统留在了老房子里,并采购了一干消炎药品,还有一台可以自己给自己做简单清创缝合的半自动手术台。 如果又像上次受伤,总不能跑去朱丽叶家里,谷剑秋又不想让家人操心,所以必须准备一个休整的基地。 上只角和天人坊距离不远,平时晚上他还可以回去和家人一起住。 至于从路博鸿处购买的一部分机械设备和原材料,因为有一定危险性,谷剑秋准备把它们单独安置在距离江宁城区更远的港口,那儿有的是空置集装箱,并且管理十分松懈,只要花很少的钱就可以租来用。 …… 谷母并非丧失活动能力,但是严重的肺病使其行动困难,只要下床活动就会剧烈咳嗽,严重甚至会引发呼吸衰竭。她才五十岁,头发还乌黑茂密,只是眼角和嘴边都有明显的皱纹,精神也不大好。 “妈,以后你就住这间,大姐说她还和你一起睡。” 谷剑秋帮母亲整理好床褥,一边给她剥橘子一边说。 “剑秋。” “怎么了妈?” 谷剑秋抬头。 “自从你大哥出事以后,我感觉你变了很多。” “没有吧。” 谷剑秋笑了笑。 “我也说不上来。”谷母望着自己的孩子:“剑秋,你能不能答应妈一件事。” “没问题,妈你说。” “我已经这把岁数,身体不好,也拖累你们不少年,如果,我只是说如果……”谷母盯着谷剑秋:“如果你想做什么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很危险的事,就等我死了以后,好么?” “妈你说哪儿去了。” 谷母的眼笑成月牙:“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是怎么了。年纪大了是会啰嗦一点。照雪是个女孩,天宇年纪也还小。我是有点担心你。” 谷剑秋把多余的橘子丝络抽掉,掰开几掰送到谷母手里。 “妈,你得的不是什么绝症,我会想办法的,别说这些了。” “就算真有什么新药,我这个身体也消受不起啦。你不要不爱听,我早就活够啦,我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早点能见到你爸爸和西楼,也不是什么坏事。” 谷母注意到谷剑秋的沉默,故意支开话题:“硬要说的话,我总担心照雪嫁不出去,她都二十六岁啦,已经是老姑娘了,我在她这个岁数都生下西楼还有她了。可她现在连一个像样的对象还没有……” 谷剑秋静静听着。谷母的病除了早年劳累,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至今不明的宇宙灵性侵蚀了她的心肺功能。这一类由宇宙灵性引起,能感染人类的慢性病因为危害不明显,攻克难度也大,直到两百年后也依旧困扰着人类,除了期待它自己神秘消失以外,没有太多办法。 即便以谷剑秋的见识,也不敢说一定有办法治好谷母,包括义植手术。 吉祥有意无意地让谷天宇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越复杂的手术,越要占据大量的人类心电,谷母现在的心电只有三个不到,而涉及心肺移植的手术,最少也要消耗掉手术者七八个心电上限,强行给谷母做义植手术,只会让她成为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妈!你是不是又唠叨我!” 厨房的谷照雪正在炒菜,她隔着墙皮不满地喊道。 “剑秋就在你跟前儿,你都不说他?” “剑秋还年轻,不用唠叨。天宇就不用说了,我可不担心天宇找不到老婆。” “哼哼~” 谷照雪笑归笑,还是没把今天的事告诉母亲。 “天宇应该快要国考了吧。” “还有一个月。” 那和炎武合和路博鸿约定的日子差不多。 谷剑秋心中暗道。 雄阔海生死不知,可逸园狗场依旧生意兴隆。 佛皮死了,可凤塘矿场的死伤工人依旧没有拿到抚恤金。 江宁的青皮流氓们群龙无首,但没有一点混乱的迹象。 佛皮……鬼皮……龙皮…… 人如其名,如果说无恶不作的龙皮会只是一层伥鬼的皮囊,那江宁的蛟龙真身,便只有那位手握两万水兵的提督常仑了。 第五十一章 兵,龙,匪 五天后。 画龙单兵夜间的人气,其实比白天要旺上不少。 谷剑秋虽然是柜员,可过他手的那点清汤寡水,根本不足以支撑画龙单兵的开支,更别提汤姆本人吃喝嫖赌的糜烂生活了。搜毣趣 画龙单兵真正的客人往往是游离在法律边缘的灰色人士,账目和登记都见不得光,这部分客人一直是汤姆陈自己来接待,一般不会让谷剑秋插手。 是夜,一辆重型卡车驶入了旅馆街,把平时谷剑秋和汤姆陈出入店铺的小胡同堵得严严实实的,几名干练的身影从车上鱼贯而出,推开了画龙单兵的大门。 “欢迎光临。” 汤姆陈坐在椅子上,抬眼打量着进门的客人。 这几人穿着颜色不一的全身排扣风衣,衣领下面露出贴身的黑色作战纤维,领头那人脸颊上有一道十字伤疤,小麦色的肌肤,笑起来还能看到一颗虎牙。 “老板,我们要买一千发花旗十二号弹,还有十把爆弹步枪。你这里货够不够?” 他嚷嚷着,也不经过汤姆陈同意,拿起一把柜子上的m9加兰德,用手拉动保险并将枪管斜上45度角,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保养的非常好,和海棠正规军的军械员也有的一拼。 “枪有现货,子弹明天来拿。承蒙惠顾一万九千块。” 对方抛出两枚亮闪闪的赤色钱币,汤姆陈双掌接住,低头看了一眼:“宇宙优兑换要加收百分之五的手续费,不找了。” 虎牙男背后的壮汉神色不善地往前两步,被虎牙男拦住,他笑眯眯地看着汤姆陈:“我听道上的兄弟说,你是江宁最好的心焊员?” “不敢当,但也差不多。” “我有一件东西坏了,需要你帮我重新焊接。” “然后呢?什么东西?” 汤姆陈没好气地反问,他讨厌聊天卖关子的人,除非卖关子的人是自己。 虎牙男左右看了看,在一摞堆得很高的狗经中抽出一本最新的《梦入神机》杂志,翻开几页,摊开在汤姆陈面前,指着上面的图案对汤姆陈说:“这个。” 高度52米,重980吨,士兵登陆款,通常需要驾驶员一人,后勤人员三人。 赫然是【天兵陆式】。 …… 两扇木制的大门被左右推开。 大门上原本“五虎八发”的牌匾现在空空如也,甚至生出了蜘蛛网。练武场上长满了荒草,只剩下几个不值钱的石锁。 男人一瘸一拐,吃力地迈过门槛。他披着单衣,右手拄拐,另一只袖管空空如也,脸上裹着绷带。 胡万生,八发门的武功教头,曾经是这家武馆的馆主。 他默默扫视着自己曾经的家,没想到自己被斗犬咬废以后,这些年收下的徒弟居然跑得一个不剩,还把值钱物件一扫而光,顿时有些站立不稳。 “万生师叔。”傅乐梅急忙上前搀扶。 他回头望着傅乐梅,苦笑道:“以前你爹说我这班徒弟是狐朋狗党,乌合之众,我还与他大吵一架,现在看他是对的。” 傅乐梅神色悲戚,没有接话。 门口站着黑压压的人群,武馆街的各家武馆教头都到齐了,即便没来也派了心腹弟子。曾经大闹逸园狗场的壮汉,还有使铁弹子的年轻人等人都在其中。 “万生,让你受委屈了。”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上前:“协会无能啊。” “是我自己强出头。偏偏还烂赌,被雄阔海抓住了把柄,不能怪协会。”胡万生摇摇头:“我打算明天就收拾东西回老家了,这间武馆就交给您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各位,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一脸无所谓,有人面无表情,白发老者一点头,大家都作鸟兽散。 傅乐梅轻声道:“万生师叔,您保重。” 胡万生点点头。 “万生,这次协会没帮上什么忙。所幸那周阿普已经叫人杀了,雄阔海也被不明人士用炸弹炸成重伤,你也算大仇得报,回了老家给我捎个信来,有什么协会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麻烦您了。” 白发老者没有再说什么,领着几名弟子离开了。 胡万生独自箕坐在自家武馆的台阶上,拐杖也扔到一边,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袖管,神色迷茫。 以前胡万生觉得自己交游旷阔,朋友遍天下,可经此一事,他却惊觉或许只有那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傅南枝会和自己说几句肺腑之言,听说协会早把他忘了,是傅南枝到处写信,倚仗五行拳的面子,发动了不少声势,加上龙皮会这些日子事故连连,最后才有机会把自己搭救出来。 他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自己女儿来,是怕自己难堪吧。 胡万生良久才惨笑一声。 自己现在落得这般下场,有一半算识人不明,咎由自取。至于那劳什子这皮那皮的下场,更是报应不爽,唯独…… 想起那位调遣两万水兵的提督常仑,胡万生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国术协会桃李遍布南北,国术馆可以开到花旗,乃至各大古星,兵政两界都有很大影响力,怎么会拿一张皮毫无办法? 还不是皮下有蛟龙。 南枝啊南枝,你总说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可人活到我这份上,实在没甚意思。 回老家?回甚鸟家。 胡万生解下腰带,正兀自打量着房梁,暗处却传来一声嗤笑。 “谁!” 一名大汉自阴暗中走出,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我听说有一位武功教头,替自家枉死的弟子告状,敢触江宁真龙的霉头,案子闹到了南直隶,结果因为一笔高利赌债,这位武功教头被两名水兵拿枪指着脑袋押进了逸园狗场,半生基业毁于一旦,本以为是个好汉,原来是个摆带拉稀的货色,真是白跑一趟!” 胡万生脸色灰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这儿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 大汉向前一步,按住胡万生的手腕,目光炯炯有神。 “冬日难挨,弟兄们想扒龙鳞抽龙筋,做它一身好袍带。现在正缺一把尖刀,胡师傅,既然你死都不怕,还怕我们么?” 胡万生的眉头一点点舒开。 “炎武合……” 第五十二章 假期 逸园狗场顶楼。 常仑披一身官氅,负手站在病房前,他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裹成个粽子一样的雄阔海,眉头微颦。 “你是说周大春也失踪了?” 一名军装马弁回答:“是,连同他的轿车和几名保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丽都大舞台的经理说看到周大春的司机老张进了雄爷的包厢,之后就发生了炸弹袭击,现在老张也死了。外面都在疯传,是龙皮会内斗,雄阔海和周大春父子相残,于是都请了杀手……” “一派胡言!” 常仑斥道。 “炸弹事故现场没有线索么?阔海身边那个杜鹃人呢,叫什么金太洙的,他可是遨游过宇宙的正牌天官,他也被炸弹炸死了?” “现场太混乱了,大家只顾逃命,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金太洙死在了丽都大舞台后面的胡同里,应该是追到了凶手,但是被杀害了。他死得很蹊跷,七窍流血,我们找甲级医院的法医验尸,报告上说,金太洙是被远比他自身强大得多的心电接通大脑,过载而死。” “江宁居然有能在须臾之间杀死正牌天官的高手?” 常仑一时不可置信。 他来回踱了几步,没好气地冲几个他叫不上名字的青皮道。 “那个宇宙人呢,让他来见我。” “吉祥老师九点以后不许叫人打扰,我们……” 常仑冷笑一声:“叫他一声天人,他真把自己当成天上的谪仙了?立刻去叫他。” “不用了,常督,您的卫兵实在太吵了。雄先生管理狗场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 一身讲习长袍的吉祥施施然地走来,周围的龙皮会弟子都自觉让开一条路,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阔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常仑问。 “雄先生在遇到袭击前,心电已经低于普通青壮年水平,我听说他早年也习武,没想到身体这么差。这场手术消耗了雄先生太多的心电,我并不保证他一定苏醒。哦,还有一件事。” 吉祥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我今天本来是要向雄先生告别的,现在只能请您代我转达了。” 常仑眉头皱得更紧了:“告别?你要去哪?” “我向天德公学递交了辞呈,在国考成绩公布以后,我会正式辞去天德公学讲习的职务。” 吉祥露出伤心的神色:“我没能找到可以继承衣钵的孩子,霍艳灵小姐的剧场也关门了,我在江宁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常仑凝视了他一会儿,语气放缓:“吉祥,我会向江宁甲级医院借调几个年轻的好苗子,让他们跟着你学习义殖,你喜欢看剧艺社,我从外地请几个优伶来便是了,这几天江宁不太平,恶性袭击猖獗,这次的狂徒居然连炸弹都弄出来了。我需要你帮我。离开江宁的事,你还是把阔海治好以后当面和他说吧。” “江宁医院里的医生最小的都有二十几岁,一个个被压榨得身心俱疲,满脑子世故人情,这种被污染过的材料我没兴趣教。优伶更是磷火腐荧,怎么能和皓月相比?江宁人俗不可耐,只知道研究股票和狗经,气走了霍小姐,我也不想留在这儿了。我已经买了八月的船票准备去北方。” 常仑脸上的法令纹越发深沉:“吉祥,我刚才对你的话不是挽留,我可以让你今晚就走,也可以让你永远走不出江宁。” 吉祥摇了摇头:“真是粗鲁。” 说罢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常仑的威胁。 “帮我找到凶手!” 常仑阴沉着脸:“你帮我这一次,我举荐你去做新六校的二级讲习。那儿学风自由,学堂到处都是优秀的少年人,你一定能在那儿找到满意的传人。” 吉祥脚步停下,终于对常仑展颜一笑。 常仑又道:“我有一位贵客要招待,这些日子抽不开身。龙皮会的人先听你调遣。有什么线索立刻通知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找到凶手,不管他是谁,我要连根拔起!” …… …… 汤姆陈难得给谷剑秋放了一次大假,足足五天,按过去两个月谷剑秋对汤姆陈的了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画龙单兵来了见不得光的黑活,汤姆要给人家赶工,于是放谷剑秋的假。 但是这次足足放了五天,而且全程不让谷剑秋参与,弄得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大生意。 谷剑秋忽然想到,他选择画龙单兵柜员这份工作的另一个原因。 前世的汤姆陈,因为被卷入一桩特大军火走私案中被南直隶衙门通缉,提前收到了风声的他一把火烧了画龙单兵,来个死无对证,人则连夜坐船跑回了花旗,从此再也没踏入过海棠一步。 也是因为这起事件,海棠本土以花旗人可能提供不正当军火贸易为由,断绝了和波茨坦神机的贸易往来,直到一次共和以后,波茨坦神机才重新在海棠开业。 按前世的轨迹,这就是今年下半年发生的事,一向精明的汤姆陈很可能就是栽在了这桩黑活上。 不过谷剑秋并不打算提醒自己这位便宜老板。 他敢拿一张画龙单兵的票据空手套白狼,一手哄住炎武合,一手拉下三合心,还自信不会出纰漏的原因,正是汤姆陈的远遁。 画龙单兵平时的各类账目就不清不楚,私底下不知道走私了多少违禁品,虽然单笔都不算重罪,但积少成多也有几十年的刑期。以汤姆陈的性格,别想他会幡然悔悟,认罪伏法,一笔一笔向帝国交待清楚,一旦有风吹草动,他比兔子跑的还快。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神龙禁军注意到这笔来路不明的心釉,追查起来,画龙单兵已经被烧成废墟,汤姆陈也把钱卷到了花旗,天大的烂账也平了。 不过,一旦走私案东窗事发,谷剑秋作为雇员难免要吃瓜落,他抵押的学凭一定会被大学堂吊销。这也是他早就做好的心理准备。 两年的学凭拉下一个水师提督,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第五十三章 泥菩萨 一下子得了空,谷剑秋反而有点不适应。 除了天宇突然涉险,他临时应变,做了一枚威力不稳定的电棉炸弹就去暗杀龙皮太保,这件事风险有一点大以外,这两个月无论通灵,踢馆,杀佛皮,诈三合心,谷剑秋都觉得波澜不惊,日子很充实。 炎武合和三合心那边也不用自己操心,自己的目标应该只剩下…… 木岛美雄。 她本来是雄阔海花钱雇来的杀手,现在雄阔海出事,谷剑秋估计她不会在江宁待太久,自己要尽早动手了。 从旅馆街出来,谷剑秋坐电车回到天人坊,和楼下的邻居婶子打了声招呼,拿出钥匙打开自家房门。 老房子里空无一人。 他来到谷天宇原来的房间,从厚实的海棠大词典夹层翻出藏好的自装手枪,又打开垫桌脚的巧克力盒子,拿出里面的弹夹,把原本对付佛皮用的仿制花旗十二号,全都换成了他今天从画龙单兵取回来的新子弹。 这是一类专门用来对付高心电目标的特制飞虎弹,谷剑秋在烧制钢珠时加入了少许放射性彩虹盐,彩虹盐一旦接触到伤口,伤者的心电便会遭到污染,轻则产生幻觉,严重时甚至会导致伤者瘫痪。 海棠的宪兵们要二十年后才开始配备这种彩虹盐飞虎弹,专门用来逮捕高明的武术家,谷剑秋相当于让它提前面世了。 彩虹盐武器的用途广泛,直到两百年后也有国家采购,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原产自花旗的盐矿最早是当地土人的调味品,土人们相信长期服用这种盐粒,死后能和神明沟通,骨灰发光就是明证,但最终被证明,那只是骨头中有害元素超标的体现。 一切准备妥帖以后,谷剑秋离开天人坊,同上次一样,直奔木岛美雄的公寓对面的茶楼。 现在还是大白天,他不是要立刻动手,是想盯梢。 木岛美雄的心电水平不在金太洙之下,她是职业杀手出身,又用那颗“座头鲸”做了心肺改造,单打独斗的话,金太洙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毕竟天官执照并非单纯以作战能力作为考核标准,而职业杀手只擅长杀人。 可即便如此,只要能掌握木岛美雄的作息规律,谷剑秋还是有很大把握杀死对方,甚至活捉也不是不可能。 在武器和心电技巧纷繁复杂,可心动盾还未发明的年代,有心算无心下的偷袭,成功率是非常高的。 大概中午十一点左右,木岛美雄从公寓楼里走了出来,她还是那副甜媚的模样,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茶楼上的谷剑秋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跟上去看看。 闹市中到处都是繁乱的心电,人间百味都在其中,木岛美雄又生得千娇百媚,是男人都想多看两眼,谷剑秋与她保持有百步的距离,并不担心被她发现。 周围的环境越发熟悉,木岛美雄居然是来到了逸园狗场。眼见羽织美人和门口的服务生微笑点头示意,走进了拱形的石门。 谷剑秋正在思考是不是还要追踪上去,忽然有人叫他。 “诶!剑秋。” 他循声望去,居然是崔寿祺。 崔寿祺似乎喝了点酒,面色酡红,向谷剑秋招手:“剑秋,来啊。” 他拥着一位女侍,身边还跟着两名同样打扮的公子哥。 谷剑秋无奈,只能走了过去,点头致意道:“师兄。”“我师弟谷剑秋。” 崔寿祺向身边的朋友介绍,他拥住谷剑秋的肩膀,顿时一股馥郁的酒气从他身上传来。 “我回去想过了,上次的事是师兄不对,我不该强人所难。你这个人,不卑不亢,值得交!那个胡家驹,小心眼,长舌妇,我,我不理他了!” “师兄你喝醉了。” 谷剑秋对这位冰壶师兄的印象其实不算差,他也没把上次的事放在心上。 “诶,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剑秋,走,陪我进去赌两把!” 谷剑秋看出崔寿祺心情不好,他本想拒绝,现在也只好稀里糊涂地被他拉着也进了狗场。 几人在二楼临窗的好位置拉了一张麻将桌,原来三缺一,难怪崔寿祺要拉谷剑秋过来。 崔寿祺用嘴咬住女侍递过来的雪茄,含糊地说:“剑秋,今天你赢多少自己拿走,输了算我的,开牌开牌。” 流水般的牌响中,一人打趣道: “崔兄,你这几天格外地闲啊,不是听戏打牌,就是喝酒游船。连晚上都不回家,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你就不怕伯父生气?” 崔寿祺满脸通红:“庙里来了个真菩萨,我这个泥菩萨只好搬家咯。少说废话,我出来就是躲清闲的,真当我是朋友,今天只谈牌局,东!” 谷剑秋打量着逸园狗场的一楼大厅,崔寿祺选的位置是把窗的雅座,可以俯瞰热闹的赌厅,木岛美雄被一群赌客簇拥,正和人赌扑克。 谷剑秋不懂他们所赌的扑克,但也能看出输赢,木岛美雄掀开两张底牌,笑得酥胸乱颤,让一众赌客大饱眼福,只是输钱那人便没这般兴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赌桌。 “诶,剑秋,该你了!” 崔寿祺喊了一声。 “哦。”谷剑秋推开自己手中的混一色:“我胡了。” …… 一楼的木岛美雄胸前的筹码堆成了小山,一连把十几个赌客都赶下了赌桌,这辉煌的战果顿时引起了所有赌客的注意,她赌的兴起,脖子上起了一层薄汗,干脆解开羽织,裸出一只筋肉虬结的白皙手臂和被白棉布束缚的高耸胸脯。 “どうぞ。”(请。) 崔寿祺牌品不错,一连输了七八把,脸上也不见恼,他不时向一楼张望,视线在木岛美雄的身上流连忘返,直到身边的女侍故作娇嗔地拧了他一把才收回目光,冲剑秋打趣道:“剑秋,今天有人比你还旺啊。” 谷剑秋笑了笑,他看出木岛美雄是作弊,他用心电感应赌客的情绪,判断对方的牌是好还是坏,当然百战百胜。 狗场门口突然热闹起来,一名打手被人抛起老高,一直砸在木岛美雄的赌桌前,不仅把木岛美雄的筹码山砸得稀烂,还把她一对a的底牌拍飞了。 几名和对赌的赌客急忙退开,一个人看到她的底牌,摇摇头说:“我不跟了。” 木岛美雄巧笑嫣然地脸上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第五十四章 真传,扑克,香神流 打手们举着电棍摆开架势,嘴上中气十足地呼喊,身体却老老实实地往后靠。 前些日子来了一群不知名的赌客,个个都有十几年的武术功底,已经大闹过一次狗场,上次还有佛皮老大坐镇,还是打得弟兄们伤筋断骨,现在连“太保爷”都躺到床上去了,一个月几十块钱的薪水,买跌打酒都不够,还是少触霉头为妙。 一名穿休闲服运动鞋,背着长布包裹的浓眉青年阔步迈入,身后涌入一群短打装扮的老少,很容易分辨出,这些都是武馆街的人。 “我们不是来闹事的,谁是负责人?” 浓眉青年扬声道。 谷剑秋摆弄着自己眼前的大半副十三幺,心中笑道:“我来狗场一次,狗场就要出事一次,看来以后我要常来才是。” 他打出一张九饼:“九饼,师兄?” 崔寿祺看得入神,摆摆手道:“先不打了先不打了,有热闹看。” “快去叫宪兵!” 上次那名胖经理低声催促一名打红领结的女侍,他眼看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走出人群:“我是这儿的经理,你们要干什么?” “我叫邱胜涛,韦陀弟子,今天上午才到江宁,我师兄胡万生昨天夜里失踪了,我们觉得他可能被人抓到这儿来了,想来搜查一下。如果找不到人,我们立刻就走。” “邱,邱师傅,哈哈哈,狗场是找乐子的地方,你们来玩我们欢迎,可是这么一大群人说闯就闯,还要搜查,打扰了客人,我们狗场这生意还怎么做。不如这样,邱师傅今天在狗场的消费,都算我头上,大家交个朋友!” “呸,你们把胡师傅害这么惨,谁要和你交朋友!” 武馆街弟子当中有个女声愤愤道。 崔寿祺身边一名公子哥奇道:“这姓邱的什么来头,敢来这儿捋虎须,他不知道这儿的老板是水师提督常仑么?” 另一人也说:“韦陀弟子,没听说过,有这么一门武术么?” “八发门真传,行走江湖都称呼自己是韦陀弟子。” 崔寿祺说着,用眼神示意女侍给自己倒一杯酒。 “那个胡万生,就是前阵子上擂台那个,不也是八发门么?” “不一样不一样。” 崔寿祺张手托着酒杯,大拇指上的宝石戒指烁烁放光:“诶,剑秋,我看上次拉你走那个漂亮姑娘,也是武馆街的吧?还管你叫师弟来着,这里头的门道你应该懂,你给他俩说说。” 见其他两人都望向自己,谷剑秋解释道: “胡万生是武功教头,够资格挂师门的招牌开馆收徒,可只能算是自立门户,多少能从八发门中学到一些真传本事,但一定不全,或者是天资不够,没办法学会那些艰深晦涩的秘传。” “只有称呼自己是韦陀弟子的真传门人,才是少林八发的衣钵所在。武术能列为海棠国术,心电练打,拳脚,长短器械的功夫只是基本功。神机的操演和独门巨兵设计才是不外传的真法。底蕴深厚的高门,甚至会直接把古代型的神机作为传承的信物。” 顿了顿,他又说:“一般来说,十个国术弟子,能出两三个武功教头,就算不错。可真传弟子恐怕要一万人里才能出一个。” 邱胜涛多半是八发门派来,暂时接管江宁的武馆的。 谷剑秋如是想到。 那公子哥一拍手里的折扇:“原来还有这一层,我听我爸说海棠兵备里不少的量产款式,最早都是参考国术门的古代型神机设计。我还以为是他吹牛呢。” “哈哈,剑秋,子敬的父亲是江宁的巡捕同知,你可得多亲多近,别吃他的糊了。”“嗨,江宁人只知道他常仑有宪兵,谁还把巡捕房当回事啊,你可别听他的。” …… 几人谈笑间,楼下的局势越发火爆,有控制不住的架势。 邱胜涛抑住身后躁动的武人。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逸园狗场是开门做生意,既然如此,我来玩两把,你总没话说了吧?” 邱胜涛选了一张空无一人的赌桌,他刚坐下,没等经理说话,木岛美雄便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坐到了邱胜涛的对面,她身上的汗迹已经干涸,白晃晃的胸脯暴露在外,坐在椅子上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头发,给人的感觉像是没被满足的怨妇。 木岛美雄没有刻意压抑自己的心电,乌云一般的心电和身体一样随意袒露,邱胜涛顿时皱起了眉头。 三十五个心电,在江宁应该算最强的一档了。 “姑娘,你是逸园狗场的人么?” 木岛美雄摇了摇头,微红的脸蛋和嘴角勾起的弧度如同一颗饱满的蜜桃。 “我正在假期,小哥,你的海棠师傅有没有教过你打扰别人的牌局很不礼貌?” 邱胜涛不屑地笑了笑:“你想怎么赌?” “十万一把。” 木岛美雄捡起桌上的一副没开封的扑克,用牙齿咬开封面,过桥洗牌,然后把这幅纸牌推到了邱胜涛面前。 “一人抽一张,谁的牌大算谁赢。” 后面一名没赌过扑克的武馆弟子悄悄问:“什么牌最大?” “黑桃a啊,这都不懂。” 另一人说。 邱胜涛也依样洗了一遍牌,笑道:“没问题。” 两人单手撑着牌桌,木岛美雄笑容甜美,脸上风轻云淡,赤裸的手臂却青筋暴起,充盈的血管在白嫩的皮肤表面突突跳动。 邱胜涛忽然把牌扔到了空中,红色背纹的扑克散成漫天花舞。 砰~ 赌桌忽然从中间断裂。 两人凌空撞在一起,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同一样张牌,邱胜涛单手划刀劈向木岛美雄的脖颈,木岛美雄一个空中后仰,宽大袍子中伸出粗如块垒的健美大腿,木屐踢中邱胜涛的手腕,纸牌顿时脱手而去。 谷剑秋在二楼暗暗摇头,邱胜涛并不是木岛美雄的对手,双方的心电差距不大,邱胜涛可能还有强一点,但八发门是爆发式的武术,顷一交手居然平分秋色,这就已经落了下乘。 至于木岛美雄,香神流么…… 第五十五章 战利品,运气,虎焰 两人在空中闪转腾挪,你来我往,目光都死死锁定在同一张纸牌上。 心电标记,不算多出奇的出千手段,但是很实用。 谷剑秋的目光游曳, 标记的原理和心电古董类似,心电高手经常使用或者凝聚心神打磨创造的器物上会留下残存心电,久而久之形成心电古董,标记则是故意在器物上留下心电,除了会让器物短暂时间内发烫,外表根本看不出异常。 这种行为在古代往往是同门之间联络的手段,因为同样的标准心电,按不同门派的输入心电的习惯,会在器物上呈现出独特的印记,甚至在未来衍生出专门的心电密码学,用来传递军情。 两人都在洗牌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在黑桃a上留下八发门和香神流的心电标记,自然很容易分辨,哪一张才是自己要的牌。 忽然,谷剑秋注意到一道匆匆赶到的倩影,顿时皱起了眉头。 “碧桃!小雄!谁叫你们来的?” 她一手持棍,从一干武馆弟子中拉住小雄的耳朵。 “大师姐,我,我就来看看。” “邱师叔呢?” 傅乐梅拧着眉头问,她的视线随着小熊的目光投入场中。 撕拉~ 邱胜涛去抢落入木岛手中的纸牌,却失了准头,只撕掉了对方半耷的羽织,胸口却重重挨了一脚,身体不受控制栽翻在地。 木岛美雄咯咯直笑,她的木屐已经不知去向,赤脚踩在邱胜涛的脸上,她翻开手中的扑克,正是黑桃a。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惠顾)。 木岛美雄很喜欢踩男人的脸。 没记错的话,这个恶习应该是自己杀掉师傅以后才有的吧,当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被自己踩在脚下,咳出的鲜血染湿自己的脚趾的时候,自己简直要兴奋地高潮出来。 “请放开我师叔。” 虎头棍距离木岛美雄只有一尺。 傅乐梅眉头紧锁,她眼前木岛美雄的心电宛如一团爆裂的雷云,浸透着浓烈的血腥味。 她一定杀过很多人…… 木岛美雄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地在傅乐梅身上打量,良久才呼出一口气,她的脚从邱胜涛的身上移开,低头寻找自己的木屐,嘴上道:“十万块,你是打算现金,还是刷卡?” 邱胜涛遭逢大辱,肺简直要气炸了,他一个鹞子翻身,右手拔出背后的长布条,木岛美雄猛地抬头,两股白气从她的口鼻喷出,只听铮地一声,邱胜涛双臂绽开两道血花。 木岛美雄冲至邱胜涛的身前,块垒般的强壮大腿突出,一记凶猛的膝顶轰在邱胜涛的胸口,邱倒飞出去,手中布条冲天而起,落到了木岛美雄手中。 “我最讨厌不认账的人了。” 木岛美雄的脸上已经是掩盖不住的杀气。 “シナブタ” 在场的人听不懂日语,崔寿祺却勃然变色。 谷剑秋把弄着手里的麻将,身体不自觉远离了牌桌,作势欲起。 如果帮傅乐梅解围,容易惹来龙皮会的关注,也会引起木岛美雄的警惕,以后要杀她会困难一点。 今天的闹剧只是一场意气之争。木岛美雄不至于当众杀人…… 在场的武人一看见血,顿时按捺不住,站在最前面的傅乐梅怒视木岛美雄,手中虎头长棍也亮起了蓝色的光芒。 啪! 木岛美雄脚尖刚离开地板,一枚麻将牌砸在了她的脚下。 老杨啊老杨,你骂我真没骂错。 谷剑秋心中想。 麻将爆裂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扬扬止沸。 木岛美雄的目光望向了二楼,见到是谷剑秋,顿时眯起了眼。 谷剑秋离席而起,不顾两名公子哥的惊异目光,快步走到一楼。 “啊,剑秋君,我们真是有缘。” 木岛美雄慵懒地掏着耳朵,周身的凉气凝而不散。 谷剑秋一摆手没让傅乐梅说话,冲木岛美雄拱了拱手:“木岛小姐,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 “啊~剑秋君。”木岛美雄咬着小指:“你好像有点高估自己了哦。还是说我没看出来,剑秋君其实是个武术高手?” “我当然不是木岛小姐的对手。”谷剑秋摊开手:“这是赌场,我愿意陪木岛小姐再赌一局。如果我侥幸获胜,希望木岛小姐让他们离开。” 木岛美雄眼前一亮,但随即摇头:“虽然我很喜欢赌博,但一码归一码,拿不出钱,我可不会跟你赌。” 谷剑秋刚想说话,二楼的崔寿祺一扬酒杯:“钱我来出!” 经理显然认识崔寿祺,他凑到楼下刚说了一句崔少,就被崔寿祺打断。 “我说金菊来的小姐,你有多少钱?” 木岛美雄眼珠转了转:“算上刚才的,三四十万总还是有的。” “就四十万,赌注我来出!” 崔寿祺把着栏杆:“剑秋,我说过了,今天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和她赌!” “好!” 木岛美雄一口答应:“剑秋君,你想怎么赌?” “和刚才一样,我们一人洗一轮牌。”..m 谷剑秋在地上捡起一副没开封的扑克牌,递给木岛美雄:“不过我可没有二位刚才飞天遁地的本事。就让木岛小姐先抽吧。” 木岛美雄的笑容越发灿烂。她毫不客气地接过纸牌,一轮简单的洗牌以后,把纸牌交给谷剑秋。 谷剑秋把纸牌分成两摞,把手放在纸牌上,过了一会儿才过桥洗牌,然后在手上把纸牌摊开成一扇。 “抽牌吧木岛小姐。” 木岛美雄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凝视着谷剑秋。 “你怎么会香神流的武术?” 谷剑秋也不看她:“我是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的两年生。我们博物科有一位教金菊语的讲习,名字叫松下幸之助,我和他私交甚笃,他教过我一点粗浅的香神流。” 崔寿祺在楼上摸不着头脑的搔了搔头发。 师范学堂倒是有金菊语教师,但是他叫什么来着?什么助?他老胳膊老腿的,还会武术么? 松下正是香神流传承三大姓之一,木岛美雄一时惊疑不定。 谷剑秋当然是撒谎。 香神流是他前世在黄海保卫战上与战友合力击沉一台“佐”级【桃太丸】后的战利品,实际上,因为前世金菊和海棠的地缘摩擦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中叶,谷剑秋掌握的武术法门残篇,金菊的古武术是最多的。 此刻他手里的牌丫丫叉叉,至少有二十几张被下了香神流的标记。 “木岛小姐,我也不知道我手里的牌都是什么,这才是赌博不是么?请抽牌么?” 木岛美雄纠结了半天,最后抽出了一张红桃十。 谷剑秋毫不犹豫取了最中间的一张。 他摊开来,正是一张黑桃a。 木岛美雄瞪着谷剑秋。 “我只是运气比你好,抛开心电的运用,我只有十四个心电,眼力和手速都不如你,我不可能在你面前出千。” 谷剑秋面不改色。 “钱就算了,但是希望木岛小姐把手里的东西留下。” “哼。” 木岛美雄再没了兴致,丢下长布包裹,转身就走。 崔寿祺还想说什么,谷剑秋一声是师兄打断。 木岛美雄不是善男信女,她宁愿杀了崔寿祺逃出海棠也不会给钱,如果崔寿祺多说什么,把自己牵扯进来,反而不美。 布条一截耷拉下来,一只黑色琉璃刀柄映入谷剑秋眼帘。 充能兵器,八发门名谱:虎焰型。 好刀啊。 他把刀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傅乐梅,冲她点头示意。 壹趣文学 第五十六章 旖旎 “虎焰型”位列八发门名谱,是注重爆发的充能刀具,可以轻松砍断30毫米的复合钢板。 缺点是作为一把单兵刀具,“虎焰”要占据十五个心电才能启动,上不封顶,这样的消耗,一些心电水平稍差的1级天官也负担不起,毕竟只凭一把无坚不摧的冷兵器,是应付不了复杂多变的战争环境的。 邱胜涛作为韦陀真传,一定擅使五虎断魂刀术,可惜他太过托大,贸然和木岛美雄肉搏,最后连刀都没机会拔出来就被打败。 倒是木岛美雄的招式让谷剑秋生出新奇之感,她尚未近身,邱胜涛身上就平白无故多了两道尺许的伤口,这与前世谷剑秋见过任何一位香神流高手的路数都截然不同,应该是她自己另辟蹊径。 凭经验判断,谷剑秋认为木岛美雄使用的是碳纤维丝一类的武器。 “谢谢你,谷师兄。” 接过“虎焰型”,傅乐梅低声道谢。 “叫我剑秋就好了,你们还是快走吧,一会儿宪兵来了你们要吃亏的。我听说那位胡师傅前几天就离开了狗场,龙皮会这几天焦头烂额,没理由再招惹武馆街。他应该不在这儿。” “我爹也是这个意思。” 谷剑秋不再多说,转身上楼去了。 傅乐梅的目光在谷剑秋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牌桌上,谷剑秋先向崔寿祺道谢:“今天多亏有你了师兄。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师弟你想英雄救美,我怎么会不撑你。” 崔寿祺哈哈一笑,他是听懂了木岛美雄用金菊语讲的侮辱词汇,一时血气上涌,这儿醒了酒,心里也有点打鼓,当然面上不能显示出来。又见谷剑秋没有和那位美人师姐多作寒暄,先回来向自己告谢,更深觉这位师弟处事得体,自己没有白帮这个场子,对谷剑秋印象更佳,也才真有点后悔那天不该让谷剑秋难堪。 “欸,我说,我们还打不打?” “打啊,为什么不打啊。” 这边才开一局牌,外面终于响起了急促的哨声,两名宪兵走进狗场左右观瞧:“什么人闹事?” 此时木岛美雄不知所踪,胖经理急忙上去招呼两名宪兵,不提。 “常仑的狗腿子这几天都死哪去了,反应这么慢。” 崔寿祺打出一张白板,随口打趣。 这次宪兵的反应比上次确是慢上太多,而且两名宪兵也略显寒酸,谷剑秋这才回忆起来,这一路上的宪兵比往常要少上太多,要知道旅馆街上的红帽宪兵一直是江宁最多的,谷剑秋来画龙单兵求职那次,就被宪兵盘问过一次。 “哼哼,常仑这阵子可没功夫打理他的钱袋子咯,太空阵线出了逃兵,一个班的人全部叛逃,还丢了一架天兵六式,现在他的手底下的兵只要排出空当,那是倾巢而出,现在指不定在哪个海岛上捕苍蝇呢。欸,你们可别到处乱说啊,这事不太光彩,报社都不敢报。” “东风。” 谷剑秋打出一张。 “欸!胡。” 抽屉里的筹码快输干净的崔寿祺顿时了精神,他坐直了身体把牌一推,一手大四喜把前几把输的钱一把赢了回来。 “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剑秋,风水轮流转,有赌未必输,给钱给钱。” 撕拉~ 老人扯开一截绷带,替邱胜涛包裹好伤口。 “邱师叔,你还好吧?” 傅乐梅上前打了个招呼。 “哦,皮肉伤,我没大碍,乐梅,今天多亏你那个朋友。” 邱胜涛勉强笑了笑:“你还是让他小心一点,那个金菊女人的心电不大对劲,戾气很大,我看她不是黑帮就是杀手。你朋友这次得罪了她,没准儿会被报复。” 一旁的碧桃随口说了一句:“剑秋师兄武功很好的,应该不用担心。” 她话刚出口,就被傅乐梅用眼神制止。 傅乐梅多少向父亲打听过谷剑秋的事儿,虽然傅南枝语焉不详,但她也大概能听明白,不要张扬谷剑秋的身手对他比较有好处。 “哦?我看他只有十四个心电,呼吸和步伐也只经受过新学军操之类的训练,不像是懂武功啊。” 邱胜涛在傅乐梅面前还是保持了几分风度。 有几个别门弟子忍不住插嘴:“碧桃,他是不是就是前阵子戴着一对臂铠上门踢馆的那个人啊。” 又有一名弟子回忆道:“我刚才没认出来,现在想想,好像就是他。” “什么踢馆?” “你不知道么,前阵子有个人每天早上都到武馆街踢馆,不过好像没赢过诶。” “什么没赢过,他是没输过好吧!” “我师父赢了啊。” “你师父赢个屁,我听我师父说,你师父……” 傅乐梅见众人七嘴八舌说得热闹,知道遮掩不了,也点点头:“剑秋师兄的心电虽不算高,但实战起来相当厉害,我在他手下走不过两个回合。” 邱胜涛若有所思:“这可奇了,若不是五行拳在母星传承末微,以乐梅你的天资和身手,称自己一句轩辕弟子也不为过。居然在他手下走不过两招。” “邱师叔,您还是叫我师侄吧。” “啊,啊好。” 邱胜涛有点尴尬。 “邱师叔,我爹这个人古板严厉,他之前已经交代过,不许我们上狗场闹事,我这次来,也是要带五行门弟子回去,希望您见谅。” “这是应该的,南枝师傅的威名,我也曾听门中老人提起,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傅乐梅向邱胜涛抱拳行礼,然后带着几名五行门的年轻弟子,率先离开了。 路上,小雄给了碧桃一个催促的眼色,碧桃只好开口:“大师姐,我们出来这事,师傅他老人家知道么?” “你说呢?” 傅乐梅一双丹凤眼眯了起来,语气颇为不善。 “我,我觉得他应该还不知道吧。啊,疼!” 碧桃捂着额头。 傅乐梅收回手指:“如果叫师傅知道,你们几个都要屁股开花,幸好没有闹大。” 小雄才松了口气,耳朵又被傅乐梅扯住:“你也别想跑。碧桃平时没有主见,一定是你挑唆大家凑这个热闹。” “师姐师姐,我错了。” 傅乐梅把小雄提留出来:“你们老老实实回武馆,我还有点事儿,” 小雄立即高声道:“好,没问题。走走走,我们走了。”说完拉起碧桃,冲其他几个弟子一努嘴,大家心领神会,齐刷刷离开了。 傅乐梅回头望了一眼旅馆街,思索片刻,又走了回去。 柏油路上车水马龙,白云变幻。 谷剑秋和崔寿祺三人一起走出狗场,一眼就看见了倚在大理石墙上闭目养神,肩膀旁边支一只虎头长棍的傅乐梅。 对方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望向这边。 “剑秋,我们改天再约。” 崔寿祺拍了拍谷剑秋的肩膀,招呼另外两人离开。 “寿祺,你要回家了?” “我才不回去,咱们换一场接着喝。” “那干嘛不带你师弟?” “你话怎么这么多。” 谷剑秋来到了傅乐梅身边。 “你没和师弟们一起离开么?” “我……”傅乐梅难得作小女儿姿态:“谷,啊不,剑秋,我想和你再切磋一次。” “好。” 谷剑秋不好拒绝,何况他刚刚和木岛美雄打过照面,对彼此的心电都更敏感,也不太适合追踪。 …… “哈~” 戴好护具的傅乐梅退后两步,捋了一缕沾在脸上的头发,苦笑道:“你应该是放水了,这次我支撑久多了。” “倒也没有,打法不同。”谷剑秋眉头微皱:“乐梅,我认为你有时候抢攻过于急切,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他刚才叫我什么?叫我什么? 傅乐梅在心中大喊,脸上也有了几分羞色,只是两人刚才喂了百余招,她体力消耗巨大,看不太出来。 谷剑秋举起一根长棍,平置在胸前:“齐眉棍的握法灵活,棍梢、棍身,棍把可以交替使用,故而长短咸宜,能攻善守。尤其在一对一的搏杀中,利用梢把互用,滑把抽棍,和步伐变幻,长打可以变为短击,短击也能化作长打。正因为棍法变化灵活,所以有后发制人的可能性。” “我爹也常说,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你来攻我看看。” 谷剑秋使了个满片花草,棍子舞成一团锦簇。 傅乐梅拧眉静气,这“满片花草”旁人使来,只是不求实用的武舞棍法,可既然是曾经两招打败自己的谷剑秋出手,她心中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中默念。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今天就这么多了,头有点晕,明天再多写 第五十七章 指点 傅乐梅的天资是不错的,一点就透,基本功也非常扎实。但是实战经验太少,而且过于笃信武术理论,谷剑秋和她拆招百余回合,便对她死板的应对拆架感到不满。 他看得出来傅乐梅对武术有相当的热情,称为武痴也不为过。但是武馆习武的死板毛病一样不少,既然她底子不错,也肯虚心请教,谷剑秋当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噔~ 傅乐梅右眼吃力地眯起,银牙要下意识咬紧。她只觉手中的齐眉棍直欲脱手,可对方棍子一压一荡,生出一股粘劲儿来,又把棍子塞进了自己手里。 “生死棍讲棍在上宜攻,棍在下宜守,是宜不是必,你出招太死板了。不要只看棍尖,注意对手的步伐,再来。” 傅乐梅深吸一口气,双持长棍扭身横扫,打向谷剑秋的棍捎,双棍顷一撞上便彼此交缠环圈,两人自右向左横移,只听铛一声尖鸣,谷剑秋突然欺身上前,棍尖滑劈直逼傅乐梅持棍在前的右手。 傅乐梅无奈之下变步拧腰,练习用棍自她发梢擦过,横在她的脖子上不动了。 谷剑秋环绕女孩走了两步,脚尖挑起一头耷拉的虎头齐眉棍,傅乐梅强行抖擞精神,双手握住长棍,两人再次摆开了棍捎相抵的架势。 武道场上再次响起了长棍碰撞角力以及鞋子和橡胶木摩擦的声音。 “我打你的先锋手之前,你就应该注意到我手上的动作了。看脚步!抢攻动作又变明显了。” “出招快了!你要时刻观察生死棍上心电的走向再做应变,前三十个回合都做得很好,为什么这次我还没发力,你就提前用双持硬搪我的长打,你懈怠了么?” “你架住这一棍,我右边空门大开,你心电比我高,变招比我快,为什么不敢攻过来?” 傅乐梅漆黑的眸子逐渐滞涩起来,呼吸有些颤抖,她从来不认为谷剑秋能两招打败自己,只是运气;也自觉是可以做到,正视自己和这位剑秋师兄的差距的。 但这次再一交手,当谷剑秋把两人实战中的每一个步伐和拆架都掰开揉碎,和自己讲解清楚。再一逢实战,她感觉自己好似深陷泥潭,寸步难行,抵在眼前是滔天的恶浪,耸云的高峰。 自己哪怕一个念头的偏差,一丝心电运转的差错,都会被对方用狂风暴雨的攻势碾碎,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左摇右晃的不倒翁,随着对方的攻势机械地摇摆。 “今天到这儿吧。” 傅乐梅耸然一惊,谷剑秋缓缓走来,拔出她手中的长棍,然后转手收拾护具。 女孩的双眼逐渐恢复灵动,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 她把身上的护具摘下,整理好以后,交给工作人员,两人走出了道场。 “谢谢你,剑秋。” “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么?总感觉你一直在对我道谢,我哪有那么多让你谢的东西。” “不不,我觉得我今天……”傅乐梅捂住自己的胸口:“受益良多。我父亲也说过,进步最快的方式就是和各路的武术高手实战,但是我在武馆街上和那些馆主师叔们切磋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回忆着刚才和谷剑秋的拆招,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开阔视野。与传统的武术拆架截然不同,毫不拘泥,强调应变,简直是来自未来的兵击技术。 “母星的资源早就被开发殆尽,虽然它是人类最初的宜居地,许多地区的戎戍级别相当高,但是那些有志向,有前途的天官。大概率是不会留在母星的。乐梅,如果你想更快取得进步,我认为你要离开江宁,甚至离开母星才可以。” 其实以傅乐梅的天资,换成其他的拳种,早就应该由馆主举荐,去长安进行五行拳的真传考核,可惜五行拳本就人丁稀少,兴盛时一脉最多四五人,仅有的几名真传在上次帝国对武人的清算运动中死走逃亡伤,全都杳无音讯了。 “黄帝传艺”的傅南枝,已经是母星登陆在册的最后一位五行拳馆主了。所以傅南枝上次说要收谷剑秋为徒,并以真传相授,还抛出了一手百炼心电做诱惑,其实是诚意十足了。 傅乐梅偷偷看了谷剑秋一眼。 “那你呢,剑秋,你就没有想过离开江宁么?” “我还有一些事没做完,等把手上的事处理完,我也许会考虑吧。” “哦。” “你要回武馆么?我送你?” “啊,不用不用。” 谷剑秋不再说话,傅乐梅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剑秋,那天你和我爹,到底聊了些什么,你之前不是说希望加入五行门么?” 看来南枝师傅没有和她说太多。 “我家人丁单薄,从崇岛搬来江宁以后一直无亲无故。我希望加入拳馆,是想和武馆街的人彼此有个照应。南枝师傅武德高尚,我非常钦佩,所以才萌生了加入五行门的想法,可惜我做不到六持十誓,所以这件事最后就无疾而终了。” 傅乐梅听出这里面似有隐情,但父亲语焉不详,听谷剑秋话里的意思,她也已经不好再问了。 “嗯,剑秋。”女孩背着手:“我们算是朋友么?” “当然。” “你刚才不是说,希望有照应么,我想我们既然是朋友,那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嘛。”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谢谢,我有点感动。我该怎么报答你?” 谷剑秋的脸被夕阳遮挡。 “既然是朋友,没什么报答不报答才对吧,你说是不是?” 傅乐梅伸出白嫩的手掌,耳根有一点红。 “你说得对。” 谷剑秋和她手掌相握。 …… …… 与傅乐梅告别以后,谷剑秋没有回上只角的新家,而是来到了天人坊,坐在以前睡觉的老式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大概有十分钟左右。 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到谷天宇的房间。墙上贴着一张皱巴巴的江宁地图,书桌上散落着一些奇怪的自制图纸,看上去像是轻量级的越野外骨骼,还有半本笔记。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书,刀,戒 十四点心电的青年人类记忆力足够好,但是谷剑秋脑子里的东西太多,笔记还是很有必要。 谷剑秋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的标题是“二阶战争义植:全身改造手术的机动性和各部分强度分析”,并在最后写到“活用破甲霰弹限制行动,心电水平提高到十二点以上,或改装电磁手雷,足可应对。” 他连续翻了几页,终于在“金菊常用暗杀流武术总结”和“1级天官体术与高强度心肺改造的关联分析”两个副标题这一页停下,把原本的结尾“应设计近距离触发类炸药,与彩虹盐类枪弹并用”后面加上一条“避免肢体接触”并用圈画了起来。 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五阶战争义植:曼哈顿体全身改造的弱点分析。” “吉祥可能存在的宇宙旅行症候群。” 这一页是只有寥寥数行,而且完全没有提及应对的方法。 谷剑秋提起笔开始写,大概写了有大半页的文字,又扯下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不时停下来回忆什么。 …… 在逸园狗场,邱胜涛那柄出自国术名谱的虎焰型,让前世用惯了充能刀具的谷剑秋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之感。 他当然不至于下作到去打邱胜涛的主意。何况现在的自己完全经受不住虎焰型的心电消耗。 谷剑秋爱刀,他前世也见识过来自人类各国的各种名谱兵器,虎焰型在同时代并不算特别突出的设计。可即便是虎焰型,前世的谷剑秋也用不起。 实际上,谷剑秋前世就没怎么用过任何一款名谱兵器。 再强的名谱兵器也有报废的一天,在谷剑秋的心电只有三四十点,最适合使用虎焰型的那段时间,战争的强度正高,甚至一度到了感电火药柱都无以为继的地步,缺乏火力支援的人类天官们开始肉搏,于是各类冷兵器报废得特别快。 像虎焰型这样的名谱兵器,八发门每年的产量只有上百把,但一把刀支撑不了几个月的高烈度战斗就会报废。 等谷剑秋的心电水平再高一些,他已经有了独立驾驭作战神机的条件,应用的都是十几米,乃至数十米的巨兵,自然更用不上“虎焰型”。 今天虎焰型的出现,让谷剑秋回忆起未来海棠军人在极端恶劣条件与金菊神机作战时,一款堪称疯狂的爆发刀具设计,如果能成功复刻,砍断五阶战争义植的曼哈顿体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吉祥并没有对谷家展露出什么明显的敌意,但是谷剑秋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侥幸心理。 替逸园狗场工作的义体医生,对谷天宇展露明显的兴趣。凭这两点,谷剑秋不认为自己是小题大做。 那款刀具设计所需的材料不难获取,加上他从三合心顺来的心釉样本,以及从路博鸿处买来的机器,条件是富裕的。 唯一的问题是…… 谷剑秋望向床底下,那里有大哥谷西楼留下的动力臂铠。 自己还差一点心电。 …… …… 谷家乔迁的事,谷剑秋并不张扬,几乎没什么朋友知道。当然了,他告诉了朱丽叶,毕竟之前谷剑秋亲口承诺过,谷家永远欢迎她。 所以今天当朱丽叶来到谷家,在饭桌上小口扒饭的时候,谷照雪在厨房切菜的声音格外得大。 “咳,来了。” 进门的谷剑秋打着招呼。 朱丽叶点了点头,往谷照雪的方向看了一眼。 谷照雪切菜的声音更大了。 “华婷姐喝汤。” 谷天宇用毛巾抱着一砂锅猪肘汤放到桌上,用手摸了摸耳垂。 “谢谢天宇。” 朱丽叶咬着筷子。 “没什么,你是客人嘛。” 谷照雪把菜端上了桌,瞪了谷天宇一眼。 “大姐,我今天是来还钱的,你不用凶巴巴的吧。” 朱丽叶可怜兮兮地说。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谷照雪终究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抱着肩膀:“不用了,西楼走的时候,也没给你留下什么,那笔钱剑秋帮你还了就算了,你拿回去。” “要还的,要还的。大姐我还给你带了一盒护手霜,这个很好用的,我跟你说……” 饭桌上朱丽叶和谷照雪拉着家常,起初谷照雪还爱答不理的,但很快也被朱丽叶的话题吸引。这顿饭吃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吃过饭,朱丽叶没再多说什么,招呼一声就离开了。 “额,天宇,你去送一送。” “我去送吧。” 谷剑秋顶着谷照雪不善的目光走了出去。 朱丽叶在夜色下踢踏着高跟鞋,回身望着谷剑秋,她面色红润,身上充斥着少女般的活力色彩。 “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 “华婷姐,你没必要刻意讨好别人。”顿了顿,谷剑秋忽然说:“你是不是刚吸过鸦片酊?” 朱丽叶身上并没有鸦片酊的味道,但她过于活跃的心电根本瞒不过谷剑秋的眼睛。 朱丽叶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洗过澡才来的。你说过,我……” “我是说过,谷家欢迎你,我不是怪你,我知道这东西很难戒,你也说了,江宁有四成人吸鸦片酊,许多达官贵人吸了一辈子鸦片酊,他们有钱也有私人医生,活到一百岁自然死亡。” “确实有不少人觉得吸鸦片酊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大哥留下的遗产很丰厚,如果你不再碰毒性更大的成瘾物,这笔钱足够让你买到用不完的鸦片酊。” “华婷姐,我只问一次,你想好再回答我,我可以帮你戒,一定能戒掉,但是过程很痛苦,还有可能对你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你想不想戒?” 只是鸦片酊的话,还是存在戒除可能性的。 此时的邪马尼已经出现公开贩卖的高烈度毒酊,由外星植物为原料制作,有短暂提升心电的功效,过量吸食会产生幻觉,对身体伤害极大,一旦沾染绝不可能戒除,这种毒酊以止疼药为名在邪马尼肆虐三十多年,毒害几千万人,其中不乏儿童,是人类历史留名的恶性事件。 海棠历代都有浩浩荡荡的禁烟运动,但收效甚微,直到二次共和以后,在几位开国元首堪称改天换地的剧烈变革运动的影响下,毒酊才几乎从海棠绝迹。 “我……想。” “你不用急着回答,再想想。” “不,剑秋,我想好了,我想戒。” 朱丽叶抓住谷剑秋的手,谷照雪隔着门看到这一幕,神色变得复杂无比。 本章有两段重复,已修改,请刷新 第五十九章 真菩萨,隐秘,灵性 “他人呢?” 崔日昌已经年过四旬,穿一身湖色的团花大襟马褂,他体型臃肿,两团肉从腮下耷拉,双眼虽小,却不怒自威。 “少爷说,今晚就不回来吃了,他在贤春楼过夜。” 仆人连头也不敢抬。 “这个不孝子,真是气死我了。”他捂着胸口,向正背身观赏牡丹图的男子苦笑道:“这小子狷狂惯了,现在我也治不了他,老夫教子无方,叫世侄见笑了。” 男子回过头,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细眉阔目,鼻若悬胆,肤色白的发光,军绿色的碳纤维战斗服紧贴流畅的肌肉线条,短靴马裤,站姿昂扬。 “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寿祺堂哥是真情真性,目连打心眼里羡慕。既然他今晚不回来,我们吃吧。” “好好好,世侄上坐。” 崔日昌是长辈,却让这个年轻人居首座。甚至刚才这年轻人只顾着欣赏名画,崔日昌二百四十多斤的体重,平时多走几步路都要喘,居然陪着男人站在厅中,可谓是匪夷所思。 男子看了一眼加宽加厚,明显是崔日常平时所坐的梨木椅子,推辞道:“目连是晚辈,还是伯父请吧。” “啊,好好好。” 崔日常吃力地坐下,对男子道:“江宁的菜肴简陋,未必能入世侄的眼,不过海滨城市,有几味鱼鲜尚可,世侄不妨尝尝。” “伯父太客气了,军中一切从简,能吃一口鲜鱼已经是大不易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小跑着走进门,崔目连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额,老爷,常仑提督来了帖子,他备了酒宴,想请目连少爷去府上一叙。” 崔日昌用目光探寻:“那不如?” 男子丝毫不理,夹了一口黄鱼肉,摆手道:“酒宴哪有家宴香,回绝了罢。” 管家犹豫道:“常督似乎是有要紧的军务……” “军务要在军营谈,我在江宁没有军帐,若有军务,叫常提督自己来崔府谈吧。你就这样回话,一个字不要改。” 崔日昌察觉出男子的不悦,催促道:“还不快去。” 男子向下属使了个眼色,一名同样是马裤短靴打扮的寸头男子迈步,守在了厅堂门前。 “伯父,我敬你一杯。” 男子不以为意,斟了一杯温热的黄酒向崔日昌举杯。 “好好好。” 崔日昌面上有光,乐呵呵地举杯回敬。 约莫二十分钟,崔府的家宴已经用过一半,十几样菜品摆满了桌子,大部分都已经动过筷子了,常仑披一身黑色官氅,气冲冲地径直往里闯,所过之处无人敢拦。 直到厅堂门前,常仑才被拦下。 “崔营长虽然系出名门,但只是正三品的武官,老夫是正二品!须知军中制度森严,我已经说过有要紧军务,崔营长非但不来,居然要我这个上司来见你,这是何道理?!” 崔日昌见到是常仑在院里,急忙站起身,谁知撞上了常仑直欲喷火的眼睛,一时左右为难。 男子却没有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甚至看也不看外面一眼。 他用眼神示意崔日昌坐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正三品的统带营长,常督你是正二品,这么讲我是该去觐见你,可是我出身振武军,系属白鹿军列,而江宁水兵只是母星州郡的水陆协防军队,不在三大神机军列当中,按帝国例,州郡的协防军无论多高的官位,在战时都归三大神机军列调配。何况我是御笔亲封的子爵,常督只是男爵,哪有子爵向男爵觐见的道理呢?” 常仑一时无语,黑髯不时抖动。 “呵呵,既然来了,一起吃个便饭吧。常督说有要紧军务,可得长话短说。” 门外的士兵这才退到一边。 常仑直欲拂袖而去,但思来想去,还是一咬牙走进厅堂,开门见山道:“我手下的水兵已经在海上漂泊了两个礼拜了,根本找不到那台天兵六式的影子,现在补给不足,有的士兵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能不能宽限一些时日?” “这不可能,军令是南直隶总督衙门和白鹿军联合签署,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命令说要在二十天以内搜查江宁附近的所有海岛,谁也更改不了。” “那我想换个思路,这群贼兵多日水米未进,指不定早就溜进了江宁,我抽调一部分水兵回江宁城中设岗哨,顺带休整,如果能抓到一个半个逃兵,这失窃的神机自然也就有线索了,这样行不行?” 男子还是摇了摇头。 常仑强压火气:“崔目连,你不要欺人太甚。” 崔目连放下筷子:“我真是不明白,按军册所载,江宁应有水兵二万一千四百五十二人,大小军舰三百余条,二十天内搜查江宁一千海里以内的所有海岛,应该是绰绰有余,怎么在常督的治下却无以为继呢?” 常仑显然焦躁起来,他猛一拍桌子:“你也是军界中人,何须跟我装傻?军册所载能当真么?!” “咳咳咳~”崔日昌的脸色不太好看,被一口酒呛得直咳嗽。 “常督,刚才的话目连全当没有听到。至于你的要求,恕目连无法答应,如果二十天以后江宁水兵不能如期完成任务,我只能向上如实禀报,不送。” 常仑胡须贲张,但终究无可奈何,最终冷笑两声,愤愤而去。 崔目连不以为意,对崔日常笑道:“我来江宁之前,就听人说这位水兵提督为人暴虐,动辄打罚士兵,有一次居然生生把一个刚入伍的新兵打死,官司闹到了南直隶。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厮的脾气确实大得很啊。” 崔日昌轻声道:“世侄,我听说这次逃兵案,南直隶非常重视。常督虽然脾气暴躁,但刚才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你趁势答应下来,也能缓和彼此关系,何乐不为呢?” 男子不为所动:“伯父有所不知,这次逃兵案闹出这么大动静,本来就是咱们崔家发力,说是公案也不算错,但其实有一半,是咱们崔家的私案。那几个逃兵,最好是不要落在江宁的衙门手里。” “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伯父就不必过问了,总之天兵六式一定要找回来,这事关重大,我对常仑手下有多少兵,多少舰还是心知肚明的,只要他们肯勤力,二十天搜查一千海里,还是能做到的,此刻分兵搜人,反而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崔日昌于是点头称是,不再过问。 酒宴散罢,崔目连回到房间,漱口洗脸,又用新毛巾擦拭双手,看了一眼尚算雅致的卧室,叹了口气,不再掩饰脸上的厌嫌之色。 “腌臜人物,你也配姓崔?” …… .ttkan.¢o …… “金太洙,1级天官,杜鹃古阜郡人,修行末那识,拥有三十二个标准心电,擅长拷问和大范围的心电侦查场,死因是大脑过载。” 吉祥围着金太洙的尸体转了几圈。 “虽然有大面积的烧伤,但确实并不致命,从手腕和心口的瘀青看,双方爆发了激烈的肉搏,巡捕拍下的照片上金太洙衣服有剐蹭泥土的痕迹,也证明了这一点。” “验尸报告的结论是,金太洙可能是遇到了同样修行末那识,但心电水平远高于他的杀手。但这种推测并不合理,如果杀手拥有远超过金泰的心电,还精通末那识。他没有必要使用自制炸弹这种危险的方式,一把大威力来复枪才二十个心电而已,配合高水平的末那识,雄先生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而且从爆发冲突的位置看,金太洙是主动追踪对方并发起攻击,如果对方同样是末那识高手,金太洙不可能轻易锁定对方,资料上说金太洙的近战格斗水平在1级天官中相当一般,他应该是认定自己有几乎必胜的把握,才会选择肉搏。那么他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才对……还是现场出现了第三个人?” 吉祥把金太洙的尸体剃成光头,用笔在尸体的前额部分打上标记。 锋利的颅骨钻刺入头骨,吉祥单手持锉刀,卸开金太洙的骨瓣,一颗裸露的完整大脑映入眼帘。他在自己的太阳穴贴上电贴片,然后拿起一枚尖端冒蓝光的探针,刺入这颗已经死亡的大脑。 “视神经,正常。” “三叉神经,正常。” “嗅神经,正常。” “外展神经……” “面神经……” “迷走神经……嗯?” 吉祥的五官露出迷惑又恐怖的神色,他第一时间拔下太阳穴上的电贴片,快步跑到旁边的工作台前,找出一个用同心圆和三枚镰刀做标志白色箱子,哆嗦着打开它,取出一剂婴儿手臂粗细的黑色针筒,然后猛插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吉祥晶莹的蓝色肌肤肉眼可见地浸染上了一层黑雾,自右边脸颊扩散开来,像是在一杯蓝色果汁中滴入墨水一般。 终于,一整管针剂全都被它打了进去,还不算完,吉祥又取出一只黑色针筒,直到把箱子里的针筒全部打光,吉祥的全身上下已经漆黑如墨,原本的五官完全模糊掉了,整个人如同一只胀满的墨水瓶。 吉祥单手扶住墙,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才逐渐镇定下来。 通体漆黑的吉祥松了口气,重新回到金太洙的尸体前,神色忽然狂热起来! 门外有敲门的声音。 “吉祥老师,你还好么?我刚才听到里面有动静?” 这人是常仑的心腹马弁,是来协助吉祥调查爆炸案的,也不乏有监视的意思。 “我很好。对了,我会重新写一份验尸报告,待会儿你交给江宁医院那些蠢材,金太洙不是死于心电过载,是死于未知的宇宙灵性侵害,叫他们把尸体按生物防治科的条例处理。” 虽然不会有什么区别,他身上的灵性早就消散干净了。 吉祥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他发觉门前的人还没有走,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唔,是这样的。您之前让龙皮会去查丽都大舞台当晚所有职工的去向,我们盘问过经理之后,发现了几个怀疑目标,有个男侍第二天就辞职了,说是回乡下了,现在下落不明,他的嫌疑最大。还有两名保安当晚去向不明,第二天也没回丽都。一名舞女在爆炸发生以后彻夜未归,而且她在雄爷出事那晚作陪,要不要把她们都抓起来审问?” “不,没有那个必要了,告诉常仑先生,我很快就会找到凶手。” 第六十章 箭,弦,妈 码头吊机将集装箱从船上卸下,赤膊大汉叼着廉价的香烟,在签收文件上签过字,与对方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谷剑秋眺望海面,目光在那只张挂长尾三山鸟旗帜的黑色军舰上停留了很久。 “兄弟,咱们认识也有一阵子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太方便,见谅。” 谷剑秋不打算胡诌一个名字,或者是对三合心的人冒名顶替。 “哈哈哈,我理解。” 比起第一次见面,赤膊大汉的态度要好得多,不仅仅是因为谷剑秋给炎武合送来了一大批心釉现货,更因为谷剑秋提供的劫狱计划,其中的火力部署,联络信号,撤退路线无一不是详实可信,一些专有名词以及设置预备队的方针思路,更让大汉断定三合心派来这人有相当的军事指挥经验,绝不是一般的散兵游勇。 剑袍勋爵,真是不简单。 “我是真没想到,三合心还有你这样的人才,都说古星人民风彪悍,能征善战,果然不是浪得虚名。那位檀部长能在荧惑古星这种地方创立支部,想必更加了得,可惜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号,没能目睹过他的真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一个鼻子,两只耳朵,一双眼不大不小,总归不是三头六臂,扔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不过,檀部长是个左撇子,而且写得一手好字,我印象很深刻,他笔迹娟秀,只看字别人肯定把他当成是大家闺秀。” 大汉暗暗点头,放下最后一丝戒心。 谷剑秋一点也不担心露馅,这个时代跨星球通话还是相当困难的,而且檀功德是个大忙人,除非有特大行动,否则一年有七八个月不会待在支部,量对方也没处去找,如果是拿檀功德的样貌习惯试探,自己就更不怕了。” “我叫魏禾,三合心以后在江宁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兄弟你在三合心如果做得不顺心,也可以随时来投我们炎武合,我给你做担保人。我心直口快,随便说说,你可别介意。” 一名渔夫用扳手打开集装箱,随意拉出一只货柜,扯开篷布,码头的月光照在漆黑的金属枪机上,正是一台小口径的机关炮。其余人也纷纷动手,足足一个小时才把四个集装箱的货物拆卸完毕。 大汉拍了拍集装箱:“我这次选的人可都是几个州郡挑来的好手,心电最差的也有二十五点,装上这些热兵,不会比江宁的宪兵长官差。” “如果对上白鹿军列的正规军呢?” 谷剑秋轻声道。 “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神机军?” 大汉顺着谷剑秋的目光望向军刀一般的黑舰。 “这是振武军的军舰,只是涂改了颜色。” 大汉眯着眼:“兄弟,你确定没有看错?” “错不了。江宁来了一批白鹿正规军,但是他们遮遮掩掩,又挂清河崔的家旗,我想人数不会太多。十个?最多不超过二十个。” 逃兵案一定另有隐情,一台天兵六式而已,情节虽然恶劣,但是还不放在清河崔氏的眼里。 “那也没什么打紧。”大汉不以为意:“我听说白鹿军列的平均心电也就二十五六点,了不起当是多出十几个宪兵长官嘛。” 谷剑秋摇摇头,即便同样的二十五点心电,白鹿军列也不是戍卫州郡的宪兵长官能碰瓷的。何况对方至少还有一位清河崔出身的军官,这样的世家子,身边不可能随便挑几个振武军士兵做护卫就出来搜查逃兵。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这次行动全程都是你们动手,三合心的人不能出现,你应该理解,总之,一切按计划来,如果情况不对,及时撤离。” 大汉吐出将灭的烟卷,往地上踩了几脚,双眼发红。“肏他妈!什么白鹿军列,老子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 “你们要把宪兵监狱的犯人全都放走,还要杀常仑?!” 路博鸿对前座的背影怒目而视:“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我现在正在和你说。” 谷剑秋瞥了一眼车窗外的花旗皮卡,接着说道:“路先生,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们这样做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常仑死了,你的生意会更好做。 “你的胃口太大了!我现在觉得我上了贼船!” 路博鸿不满地皱着眉头。 “路先生,我们把宪兵监狱的所有犯人全部放走,也是为了你考虑。试想一下,我们只救你的伴当兄弟一个人,事后常仑还是江宁的水兵提督,你的三合心在江宁还开得下去么?” 其实路博鸿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此刻被谷剑秋提起,一时也无言以对。 “常仑一死,江宁就会陷入混乱,你的三合心再没有官面掣肘,可以放心和紫精工业打擂台。也没有人会把这件事怀疑到你的头上。” 路博鸿此时也反应过来,沉吟道:“常仑毕竟是掌管两万水兵的提督,帝国男爵,正二品的武官啊……” 谷剑秋把手伸出窗外,学着赤膊大汉的做派:“两万水兵?肏他妈!他还能把两万水兵别在裤腰带上?” 良久,路博鸿发出了和大汉一样的感叹:“好吧!我现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好一会儿,他又说:“我今天刚和正气学会的会长曹如秋吃过中饭,他们愿意支持我,矿场也安插了我的人,铁路局,渡轮工会,报社记者,劳动官署,铁路官署,我都打点好了,这次江宁罢工会比四个月前那次规模更大!” “我当然相信路老板的能量。” “你要的所有东西都在那辆花旗皮卡上,你连车一起开走,牌照是假的,你自己注意。如果这次能成功,三合心会永远记住炎武合这份人情。” 谷剑秋笑了笑,忽然转移话题:“能被关进宪兵监狱的人,不是我们炎武合的朋友就是反帝国主义的思想犯。路老板那位伴当兄弟在里面待的时间也不短,这次背了案底,母星以后是不能来了,有没有什么出路打算?” 路博鸿听出了谷剑秋的言外之意,但没表露什么情绪。 “这我要听他本人的意见。” “好说,再会路老板。” 谷剑秋下了车,打开花旗皮卡的车门扬长而去。 今天写废的东西有点多,快收束了,我再盘一盘,真的没有偷懒,别骂别骂5555 第六十一章 生而知之,选拔,三角恋 “南枝师傅,你说,这世上有没有生而知之者?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在技击上的成就足以开山立派,这真的可能么?” 江宁国术协会副会长,白鹤门馆主佟宗棣端起手上的碧螺春,望向场上挥舞各自枪棍斗在一处的男女。 “武道最兴盛时,应是新元一百六十年。那时顶尖的武人们驾驶原始神机在八大古星之间遨游,甚至有人凭借开拓之功获封异姓王爵。惊才艳艳留名青史者甚多,当时有一位名叫孙寿延的少年,在当时规格最高两项技击比赛:角抵经赛和羽林御前大比上技压群雄,那时他才二十岁,此后四年,每一年都摘得这项千年前武术上的最高桂冠。直到他二十四岁病死,当世也无人可以击败他。所以,今天江宁涌现一个横扫各家武馆的青年才俊,也算不上什么不可能的事吧?” 说话的正是傅南枝。 佟宗棣摇头表示不认可:“新元一百六十年,人类最顶尖的武术家也只有三十多点心电!二十岁的天才横压一世,并非不可想象。以今日的眼光看,孙寿延不仅是万中无一的异变心电,更是一法通,万法通的技击天才,可这位少年却没有一点异变心电在身,今时今日,武术技击经历千年的演化,历代武术家呕心沥血的完善,早不是千年前可比,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就算在娘胎里练功,也不太可能与一百多岁的武术宗师比肩。开山立派就更难了。” “佟会长也说,是拿今日的眼光审视千年前的古人,武术没有进步空间这种话,未免太过武断。后人恐怕并不这么想。今日之海棠,不,今日之世界,何尝不是千年未有之变局?自从宇宙灵性席卷八大古星,前所未有之事早就不稀奇了,一个生而知之者又算什么?” “思来想去,也只有宇宙灵性这个可能了。南枝师傅,我听说他有意拜入五行门下,怎么这么长时间反倒没了动静?” “他心中有不平之事,还不宜修行五行门武术,可能缘分未到吧。” “周阿普不是已经死了么?他哥哥那点恩怨,应该已经了结了才对啊。” 南枝师傅闻言苦笑,没有接话。心中暗道,恐怕他的胃口,不止是一个佛皮这么简单。 场上的傅乐梅使了一个满片花草护住自己全身,惹得围观者纷纷皱眉,程英见对方使出这般华而不实的舞棍,举起木枪便是一记大力横扫,正打在傅乐梅腰上,不料傅乐梅凤目圆睁,猛地往前一冲,只听一声木料爆裂的脆响,手上的长棍自下而上搪住这一击,棍捎余力未消,沿枪杆滑向程英的双手,逼得程英抛弃木枪连退数步,直到退到死角避无可避,棍尖已经点在了他的喉咙上。 “我输了。” 程英苦笑道。 傅乐梅后退两步,后脚跟踩住地上的木枪,一个蝎子摆尾将木枪高高挑起,然后接入手中,双手枪棍合拢放平,交到了程英手中。 “承让。” 场下的邱胜涛背负长刀,双手环抱,眼见胜负已分,于是鼓起掌来。 掌声顷刻间响成一片。 “你有没有觉得,大师姐好像变厉害了?” “好像是,我也说不上来。” “想不到连兵事馆的程英居然不是五行门傅乐梅的对手,难道五行门中兴有望?” 小雄笑嘻嘻地说:“大师姐有秘密特训,我知道。” “什么秘密特训啊?” 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武馆学徒问。 小雄对他做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比武的两人归位以后,邱胜涛率先发言:“五行门的武术果然有独到之处,这么说,江宁武馆街这次保送斗母宫复试的名额,就是我和乐梅师侄了?” “嗯,胜负已分。这次武馆街内部的资格选拔,到此为止。”佟宗棣发了话,各家馆主也纷纷响应。 邱胜涛已经和傅乐梅比试过了,最终是邱胜涛在二十回合内取胜,他的心电比傅乐梅高出十多点,又尽得八发门真传,五虎断魂刀术炉火纯青,上次要不是来不及拔刀,也不会被木岛美雄羞辱地那么惨。 作为韦陀真传,邱胜涛的实力确实比江宁武馆街一干馆主要高出一个档次,要不是胡万生遭遇横祸,八发总门一时无人可用,也不会让他来接手江宁的武馆。 不过,倒也不算坏事,这或许就是缘法吧。 邱胜涛看了一眼被五行们弟子簇拥,正背对自己的傅乐梅,她摘掉了护具,信手拔下木钗,柔顺的大马尾落到腰际,邱胜涛竟一时有些呆住了。 “爹,我想去街上逛一逛,给小雄他们买点东西吃,就当庆祝一下嘛。” “以前你一年半载也不出门一次,天天窝在武馆练武,最近出门的次数倒是变多了。” 傅南枝所有所思:“出门好,多沾沾人气,在街上看中哪个如意郎君,回来告诉爹一声,爹给你上门说媒。” 傅乐梅又气又羞,忍不住锤了傅南枝肩膀一下。 傅南枝直摇头:“轻一点锤,我这把老骨头经不住你几下了。去吧去吧,哎。” “我走了,爹。” 傅乐梅轻快地说道,随后便走出了武道场。 她前脚才走,拿着报名表的邱胜涛后脚走了上来:“诶,南枝师傅,乐梅师侄呢?我看她刚才人还在这儿啊。她报名表还没填呢。” “给我吧,乐梅上街去了,买点胭脂水粉,花花草草,女孩子嘛。” “啊,好好。什么时候走的。” 邱胜涛把报表交给了傅南枝。 “就这一会儿,刚走。怎么了?” “哦,这次去斗母宫参加天官考试,全程是国术协会报销,但是交通方式要和本人确认才行,我想想问问乐梅师妹打算怎么去,我们结伴而行也算有个照应嘛。” “哦,有道理。” 傅南枝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名表,才一抬头,邱胜涛也不见了。 他眉头挤成一个川字,好半天才舒展开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勿为儿孙作牛马。” 今天就这些,调整一下作息 第六十二章 剑气已横秋 傅乐梅仰脸看了一眼武道场的招牌,又有些茫然地看了进出的人群。 “哦,是了,他今天还没下工。” 女孩安静地坐在了石梯上,闭上双眼,用内景的功夫感受着周围陌生人的心电,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直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心电站在自己面前,她终于睁开双眼,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谷剑秋依旧穿着那件夹克外套,里面套衬衫,还带了一个挎包。 “我今天比较有空,剑秋,我拿到1级天官初试的免试资格了!” “那恭喜你。” 谷剑秋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 傅乐梅的底子本来就很好,又经他手操练了一段时间,眼力和实战经验已经突飞猛进,武馆街的馆主们,除了邱胜涛,恐怕没人是她的对手,拿到免试资格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 “我还打赢了程英师傅,就是用你那招……” 傅乐梅有些兴奋地和谷剑秋分享起今天的比武选拔,包括她一连打败了四位武馆街馆主,又如何与高出自己十几点心电的邱胜涛周旋,馆主们的应对打法和谷剑秋教她的招式相互印证……诸如此类。 谷剑秋不时点头应和两句,内心思索着一会儿如何开口。 “我想,不如今天我们休息一天,放松一下,我请你看艺剧怎么样?就当是感谢这段时间你帮忙。” “这个恐怕不行。” 谷剑秋摇摇头。 傅乐梅看上去有点失望:“你忙么,还是不喜欢看艺剧?” “倒也算不上忙。” 他沉吟了一会儿。 谷剑秋的生活一直非常规律,早晚各两个小时练习《新国标》的练打,热兵店上工,回家和谷照雪轮流操持家务,晚上和平时放假,就在桌上研究各式各样的地图,或者做一些笔记和图纸。 除了读《女青》的那段时间,他平时的精神状态都十分饱满,做任何事都是不急不缓的样子。不过,他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多余的娱乐活动,哪怕亲如谷照雪和谷天宇,也很少看到他闲下来。 但是谷剑秋拒绝傅乐梅的原因是,并不是因为他忙,而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谷剑秋慢慢发觉到,傅乐梅对自己的情感似乎超过了良师益友的界限。 这并不能怪谷剑秋迟钝,他两世为人,可长相不算出众,性格也不好,所以一直没什么女人缘。前世能娶到杨英凰这样的老婆,实在是因缘际会,何况也是谷剑秋主动的。 像傅乐梅这样相貌出众,性格端庄的女孩,居然对自己萌动情愫,这确实是谷剑秋没想到的。 发觉这一点以后,他认为两人的关系必须要急刹车了。 “欸,你什么时候动身?” 他故意转移话题。 “要下个月吧。” 傅乐梅回忆着斗母宫的章程。 那一来一回至少要四个月,我可能已经离开江宁了。 “天官的复试和最终试,大多是考研心电和武力。这些都是武术家的长项,你能通过的可能很大,我等你的好消息。” “那借你吉言了!” 傅乐梅的情绪被谷剑秋鼓舞。 二十二岁的正牌天官,在江宁不大不小也算个轰动新闻。 如果傅乐梅真能拿到天官执照,就算傅南枝收徒再严格,也能吸引到一些品性和天资都非常优异的好苗子上门,加上丰厚的津贴和广告收入,说不定就是五行门中兴的开始。 “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我今天来,本来就是想和你说,这几天店里要忙,我得加班,以后没办法每天来道场……” 今天是八月二号,距离那场改变谷剑秋人生的火灾,只剩下不到十天。 谷剑秋不会等那么久,他已经摸透了木岛美雄每日的作息,今天晚上就准备动手,而明天就是他和炎武合约定的日子,他要在火灾之前,扫除一切对家人的威胁。 “诶,乐梅师侄!这么巧?” 邱胜涛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凑了上来。 …… “木岛小姐,这段时间你在赌场赢的钱,还有和龙皮会的合同报酬一共四十五万八千,都在这儿了。按您的吩咐,超过一万的部分用宇宙优结算。您点一点。” 眼前的美人娇艳如花,西装革履的青皮却不敢多看她一眼。 这段时间他一直负责和木岛美雄接洽,心里知道这个貌若天仙的金菊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鬼,她来江宁一个月不到,就被江宁仅有的三个像姑堂子列为黑名单,不许她上门,因为进她房间的像姑没几个全须全尾的出来。 雄阔海给她安排了高级公寓,木岛美雄便出没在江宁的各大酒吧欢场,勾引到色迷心窍的男客就带回自己的公寓,龙皮会光是去她的公寓收尸就有四次!这种事多了,龙皮会的青皮看到她都如同见到恶鬼,哪还有什么旖旎心思。 木岛美雄的手掌拂过桌上两摞造型精美的红色钱币,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四十五枚宇宙优就消失不见了,她妩媚地舔了舔舌头,故作天真地问:“四十五万八千,是这个数么?这段日子我可帮雄会长杀了不少人。” “绝对不会错。这是名单和数目,您过目。” 对方急忙奉上一张报价名单。 “让我看看,正气学会的吴汤谷,四万二,鸦片公司的田中敬二,六万,凤塘矿场的谷西楼……” 木岛美雄一张张照片往下看。 她忽然一顿。 “有问题么?木岛小姐。” 对面的龙皮会弟子咽了口唾沫,生怕一句话不对惹怒对方, “西楼~西楼~” 她放下照片:“西楼~剑秋~” “什么?” 对方没听懂。 …… “这位就是剑秋吧,幸会幸会。”邱胜涛攥住谷剑秋的手掌用力摇晃:“上次狗场的事儿我还没谢谢你。” “举手之劳。” 谷剑秋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对方实在有点过于热情了。 “邱师叔,你也在啊。” 傅乐梅点头打了个招呼。 “啊!八发门重新开馆,我不是才在本地收了几个记名弟子,所以出来购置一些兵器和护具,额,你们这是……约会么?” 谷剑秋忍不住笑了,这位从长安来的韦陀真传,显然城府也不算深。 “没,没有。”傅乐梅毕竟是女孩,脸皮有点薄:“我和剑秋只是朋友,这段时间多亏他的指点,我的棍术才进步的这么快。” “谈不上指点,切磋。” 谷剑秋补充道。 傅乐梅的称呼有点刺激到邱胜涛,对方的声调都高了一点:“哦?以武会友?原来剑秋也是武术界中人,我早就听人说,你曾经两招打败乐梅师侄,还得到过甘虎大师的称赞。我向来嗜武,不如请剑秋兄指点一二。” “还是算了吧。” 谷剑秋现在已经遭遇心障,和旧教中人交手没有好处,他也不打算去教导别家高门的真传弟子,更不想节外生枝。 “剑秋兄,你肯和乐梅师侄切磋,却不肯和我切磋。难道你只和女人比武?” 邱胜涛话才出口,自己也意识到失了分寸。 傅乐梅目光一沉,睫毛耷拉下来。 谷剑秋也不恼,只是道:“我只是十四个心电,邱兄的心电是我的两倍不止,这胜负一目了然,根本没有比的必要。” 邱胜涛也觉得有理,知道刚才说话不讨人喜欢,只能勉强找补回来:“我今日与乐梅师侄交手,也要二十个回合才能拿下,我想剑秋兄一定是有过人之处,并非要恃强凌弱。” “我当时只是讨巧,用了几个套招的把戏,这些日子我和傅师姐切磋,上百个回合也占不到便宜。更不可能是邱兄的对手了。” 谷剑秋没有再给邱胜涛说话的时间:“那傅师姐,我们改天再约,祝你顺利通过天官考试。” “嗯,再见,剑秋。” “邱兄留步,留步。” 谷剑秋转身便走。 “额,师侄刚才我是有口无心,你千万别见怪。” 傅乐梅摇摇头:“邱师叔,我也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哦,好。” 邱胜涛只觉语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谷剑秋等到一班电车,向霞飞路去了,木岛美雄每日要下午才会出门,一直到深夜满身酒气地回来,隔三差五就会领回一个男人,而且少有重复。他预备在傍晚之前潜入木岛美雄的房间,在房中安置触发式彩虹盐炸弹。 谷剑秋至今不能确定天人坊的火到底是不是佛皮放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知道更多谷西楼被害的细节…… 深夜,画龙单兵。 汤姆陈正费力地查阅一本花旗神机军队的修缮目录和指标,他虽然号称江宁第一焊,但是焊接大型宇宙神机,这还是第一次,情况比他想象地还要复杂。 “坏了,好像温度错了。” 汤姆陈拧着眉头。 神机在复杂环境的超高速飞行中,容易和宇宙中各类气体物质发生摩擦产生高温,表面被烧蚀的材料和气体分子发生电离作用,所以心焊工匠必须对结构进行多层焊接,保证机壳的强度指标,一旦焊层的间隔时间过长或者过短,温度不对,都会导致神机的心电运转不畅,严重时会导致机体短路,失去操控。 如果结构焊接出现问题,天官必须当机立断,抛弃出了问题的部分,否则就有坠毁的可能。 “不至于找上门吧。而且也不一定出问题啊。” 汤姆陈眼珠乱转,钱他已经收了,让他吐出去是不可能,主动联系他们告诉对方心焊的温度出了问题? 别说汤姆陈早就找不到那几个走私犯,就算能找到,他怎么会砸自己招牌? 门被推开了,汤姆陈一哆嗦,居然是木岛美雄。 “怎么?引擎有问题?” 汤姆陈镇静地问,他对自己交给木岛美雄的“座头鲸”引擎还是很有信心的。 木岛美雄的身边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凉气。 “我想知道,白天在你店里工作的剑秋君,他姓什么?” “姓谷啊,怎么了?” 木岛美雄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怨气冲天。剑秋得手啦?始乱终弃啦?” 汤姆陈脑补出一段狗血的三角恋,不禁耸了耸肩膀,骂了一句“痴男怨女”,心里也没太当回事。 冷清的长街上,木岛美雄在街上越走越快,羽织被空气摩擦出烈烈的声音。 金菊最初只是个岛国,地处边远,人数稀少,在蛮夷时代,文化上受到了大帝国海棠的深远影响,甚至最早的金菊文字也源自海棠。 时至今日,金菊人无论老幼,即便是三岁小孩多多少少也都能写几个海棠方块字。 木岛美雄的师傅是香神流武术大师野川照之,此人除了武术业艺惊人,尤其酷爱海棠诗词,木岛美雄耳濡目染,即便不会写,对字形和音韵也非常敏感。 “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谷西楼,谷剑秋,他们是兄弟,难怪长得这么像。 佛皮才和自己见过面,在回去的路上就被杀掉了,那天白天,自己才和剑秋说过自己的公寓地址。 雄桑被炸弹炸成重伤,江宁什么地方最容易藏匿炸弹? 那次在逸园狗场,剑秋的出现也不是巧合!他是在跟踪我,改造手术让我的灵觉下降了,居然没有发现…… 木岛美雄的嘴角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 剑秋君,我抓到你了。 第六十三章 血夜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正洒在严阵以待的谷剑秋脸上。 他已经在木岛美雄的房间里呆了三个多小时。 “不对劲,木岛美雄早就应该回来了。” 谷剑秋心中有一根神经倏忽绷紧。 木岛美雄虽然生活糜烂,但每天进出公寓的时间非常固定,如果勾到男人,只会更早回来。 雄阔海现在还在狗场重症监护室里躺着,木岛美雄乐得清闲,许久没接单子杀人了,每日除了赌钱就是出入风月场。她的换洗衣物也还留在公寓,也不可能提前动身回国,这么晚还不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谷剑秋思忖片刻,拆下门把手上的彩虹盐炸弹,连同手枪一起装进挎包,翻窗就走。 他先乘水艇回了上只角,大火正卧在门槛上,舌头吐得老长,院里几间屋的灯都熄了,只有谷天宇的偏房灯还亮着,他刚温过书,也准备睡了。 谷剑秋心里稍安,洗了把脸又要出门。 “哥,你还要走啊。” 谷天宇见他急匆匆又要出门,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店里有笔货要连夜送。” 谷天宇目光闪烁,但也没多再说什么。 谷剑秋马不停蹄又回了天人坊,此刻夜已经深了,天人坊没有几家人还开灯,同样是相安无事,门窗都没有动过的痕迹,他又左近找了个电话亭,按电话簿上的信息,给贤春楼打了电话。 “我找崔寿祺。”谷剑秋故意换了个声音:“对,我是府上的管家,老爷子这两天又生气了,所以我想问问少爷什么时候回家?好。” 好一会儿,电话筒里传来崔寿祺中气十足的声音:“你告诉我老爹,崔目连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回家,我烦他!” 说完没等谷剑秋说话就挂了电话。 谷剑秋把电话筒扣上,沉吟了一会儿,打开自己的挎包检查了一遍。 一把自装手枪配两个飞虎弹夹。 一枚触发式炸弹,输入心电后八个小时内,拉动引火索即刻爆炸,威力不大,基本炸不死人,但爆炸会引起浓烟,其中的放射彩虹盐会极大损害武术家心电。 三枚电棉炸弹,这次谷剑秋准备时间长,炸弹的杀伤范围控制在五平方米以内,发火时间控制在三秒左右,威力比上次的电棉炸弹要小,可也足够炸烂一辆轿车。 如果上次在丽都,谷剑秋手中有两到三枚这样的炸弹,金太洙察觉到谷剑秋的心电时也来不及躲避,大概率也要当场饮恨。 确认无误以后,谷剑秋径直朝旅馆街的方向去了。 …… …… 木岛美雄走出了旅馆街,找到路边一个公用电话亭,她拿起电话筒,手指拨弄着轮盘,良久,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回声。 “小姐你能不能快点?” 过了好一会儿,一名邮差打扮的路人终于忍不住发声催促。 木岛美雄没有理他,视线瞥过街角几个穿着洪圣武馆黑白短打的男女,目送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出武馆街,于是把电话筒扔下,径直离开,惹得路人怒目而视。 “黄帝传艺”的苍劲笔迹下,两扇酸枝木门左右打开,小雄哼着艺剧小调在院子里打扫浮土。傅南枝披着洗褪色的灰色单衣坐在中厅大堂,脸上戴着黑色方正框的老花镜,正在缝补一件红白箭袖女服。他咬断线头,抬起手上的衣服到灯光显眼处,仔细观察着针脚,忽然眼皮一抖,神色严肃起来。 傅南枝把衣服放下,一个身穿黑色羽织的女人站在自家武馆大门前,正仰脸打量着招牌。 木岛美雄的视线也缓缓下移,穿越庭院和中厅,落在了傅南枝身上。 “小姐,你找人么?” 小雄身穿五行门的红白短打,大咧咧地把扫把扛在肩膀上,等看清了来人的脸,脸色不由一变。 木岛美雄越走越近,小雄下意识要躲,双腿却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小弟弟,我找一位叫剑秋的好朋友,你们认识么?” 木岛美雄的脸凑得很近,嘴里的热气几乎喷在小雄脸上。 “小雄!” 傅南枝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奇异的力道来,小雄如梦方醒,红着脸转身要走,谁知被木岛美雄捏住肩膀,一时动弹不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真是没有礼貌的孩子。” 傅南枝把衣服放下,摘掉了老花镜,阔步走进院子里:“尊驾武艺高强,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木岛美雄上下打量了傅南枝两眼,拢了拢头发,脸上透出红晕:“师傅言重了,我只是逗逗他。我是金菊生人,自小学过一点粗浅体术,哪能入师傅法眼呢?” 傅南枝摇头:“阁下武艺虽高,但心电粘稠如浆,眼中隐有邪气,呼吸之间胸腔似有爆裂之声,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平时还是要多修正功,修身养性才是。” 木岛美雄笑容渐没,勉强道:“师傅教训地是,不知道师傅能否告知剑秋的下落?” 傅南枝摇头:“我并不知道你所说剑秋是谁,姑娘到别处问问吧。” 木岛美雄目光逐渐转冷,她突然笑道:“师傅平时可练过棒球么?” 她往前一步,提起小雄的脖领把他扔飞出去,傅南枝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用身体接住男孩,使了个卸力的柔劲儿,一手拦住男孩的腰,一手扶住男孩的脖子,蹬蹬飞退了五六步才勉强止住身形。 对方这个力道,他出手稍慢,小雄非一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不可。 傅南枝只觉胸中气血翻涌,高声怒斥道:“江宁繁华地段,你也敢出手杀人?” 傅乐梅同其他弟子傅南枝都准了假,此刻到街上寻食坊庆祝去了,只有小雄被罚禁足的时日未够被他扣下打扫,此刻偌大武馆,只剩他师徒两人。 一阵又急又猛的冷风灌进院子,木岛美雄身后的武馆街显得如此萧瑟。 傅南枝在瑟瑟发抖的小雄耳边轻语一声“快跑”,然后在他背上拍了一把,随即挡在男孩身前。 小雄并无二话拔腿就跑,谁知道才跑出去没两步,只觉脚踝一沉栽倒在地,鼻子撞在石砖上,顿时喷出血来。 一缕肉眼难辨的金色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箍住了小雄的脚踝。 木岛美雄勾了勾手指,笑颜如花。 傅南枝伸手抓住金丝,与木岛美雄角力,谁知对方后撤步一拉,傅南枝顿时失去平衡,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脚步。 木岛美雄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她看出了傅南枝心电运转不畅,有隐疾在身,自然对一个五十多岁的病秧子提不起太多精神。 “师傅刚才的回答我不满意,只要你说出剑秋的下落,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毕竟我杀人收费很贵的,没人出钱我岂不是做赔本买卖?诶?” 木岛美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们武馆不是有一个使齐眉棍的女孩么?她好像和剑秋很亲昵呐。她人呢?” 只听铮地一声,金丝从傅南枝的手中断裂开来。 “跑!” 傅南枝暴喝一声,随后从架上挑出虎头齐眉棍,一记夜叉闹海直劈木岛美雄的天灵盖。 木岛美雄扬着手怔怔发呆,似乎金丝的断裂带给她极大震撼,连小雄跑了也没在意,直至看到傅南枝虎头棍上璀璨的黄金色心电,桃花一般的脸蛋终于露出惊容。 一截枯瘦的手臂冲天而起。 小雄自后门夺路而逃,脚跟不着地,身后心电爆裂的波动渐远。才到街上,他便扯起嗓子:“杀人啦!逸园狗场杀上门啦!杀人啦!” 武馆街是十字形,五行门的武馆正坐落在武馆街中央,此时大部分的武馆已经闭馆,馆里没什么人,但馆主们大多是睡在武馆里的。 小雄沿着一条路的方向急呼,起初并没有回应,他一路喊一路拍门,大概四五分钟,刘通师傅光着膀子,裤腰带歪歪扭扭,抓着一把轻便的链锯刀冲了出来:“什么人?!什么人?!” 小雄指着自家武馆的方向,拉着刘通直喊救命,说是逸园狗场打上武馆街了,刘通也不含糊,提着刀赶往五行门的武馆所在。 此时不少馆主都听到求救,同自家住馆的徒弟打开大门,拎着各色动能兵器走到街上四下环顾。忽地鹰爪门的馆主大喝了一声莫走,可随即便没了动静…… 兵事馆的灯也亮着,程英师傅挥汗如雨,还在练功,他先是听到有人呼救,紧跟着外面乱作一团,于是走出练功房,揭开中厅武穆祖师的画像,从后面掏出一只银光闪烁的复合充能弩,推开大门阔步上街,忽听墙后传来两声惨叫,他冲向拐角,一个浑身是血的生面孔女人迎面走来,周身散发心电宛如一团血浆,程英顿时一惊,抬手瞄准对方,口中斥道:“不要动!” 女人一怔,随即绽放出罂粟般的笑容。 …… “好厉害的女人!” 刘通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刀,他左顾右盼,见院中无人,摇摇晃晃走到傅南枝身前,只见傅南枝左臂齐根而断,胸口染红了一大片血,半点气息也无,不由悲从中来:“南枝师傅!” “咳~咳~” 傅南枝咳出两大口血,心电再次泛起波动,刘通不由讶然:“南枝师傅,你装死?” 傅南枝苦笑,虚弱地说:“不,装死~还有命?” 他左边身子鲜血淋漓,再放任下去,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忽地,一群人举着手电和照明灯冲了过来,为首的白鹤门佟宗棣须发皆张,傅乐梅紧跟身后,她见到倒在血泊中的傅南枝,双眼通红一片。 刘通急忙高呼一声:“快拿担架来!”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炸弹魔 傅南枝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心中一松,终于昏厥过去,傅乐梅目眦欲裂,抄起地上的虎头棍,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 木岛美雄的木屐踩过积水潭,淅淅沥沥的血点飞洒。 她嘴角渗血,淡蓝色的眼影被汗水晕开,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一只下水道的老鼠来不及躲避,被她生生踩爆。 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扯下羽织连同下袴一起扔进垃圾桶,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连体衣,露出白到晃眼的腱子肉和两条块垒浇筑的健美大腿。 “小看那个死老头了,不是说甘凤池之后,海棠州郡再无百炼心电了么?” 木岛美雄能感受到关节和肌肉正不听使唤地颤抖,脉络之间的心电到处乱窜,几乎不受控制,仿佛是被冲杀到溃败的士兵方阵。 这并非内伤,而是一般的标准心电被百炼心电冲击的自然反应。 刚才我杀了几个?无所谓了,反正龙皮会的钱已经拿到手了,大不了再回金菊,或者干脆去美洲。 木岛美雄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嘴唇。 龙皮会的新龙头已经是那个叫吉祥的蓝皮宇宙人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电话没人接,但还是亲自去狗场知会他一声好了。 她加紧脚步,一缕炫目的红色霓虹光透过街角,倒映在木岛美雄的脸上。 逸园狗场这种坐落在旅馆街中心的欢乐场,销金窟,哪怕深夜也是霓虹四射,在寂静的晚上十分惹眼。 木岛美雄的木屐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发出爆裂的枪响,飞虎弹呼啸出膛,震荡的感电火药在空气中炸开一圈气浪,数十颗钢珠呈扇状喷射而出,木岛美雄瞳孔收缩,以一个怪异的反关节姿势翻滚出去,数枚钢珠陷入她的小腹,但四肢和脑袋得以幸免。 披着挎包的谷剑秋自黑暗中走出,对着翻滚的木岛美雄接连放枪,直到清空弹夹,然后拔腿往一旁的小巷跑去。 飞虎弹钢珠的彩虹盐含量小,木岛美雄在同心电水平的武术家中属于体术最顶尖那一类,即便中弹也没那么容易快被放倒,而且…… 果不其然,被钢珠射中的木岛美雄只露出了片刻痛苦的神色,便抵住墙角双脚发力,以香神流中的山燕式贴地冲来,对逃进胡同的谷剑秋紧追不舍。 她踩着狭窄巷子的石墙两次变向,眼看就要追到谷剑秋,忽地小腿下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断裂声,木岛美雄的身体在空中不可思议地第三次变向,但还是被掺杂火焰的浓烟吞噬。 砰! 谷剑秋一个战术翻滚冲出巷子,他险些被爆炸波及,木岛美雄刚才的爆发速度超过五十米每秒,堪比某些规格弩箭的射速,这早就超过了级天官的体能范畴! 木岛美雄护住头脸从浓烟中冲出,居然毫发无伤,通红的双眼倒映出谷剑秋的背影,美艳的五官在疼痛和兴奋交织的情绪下显得有些扭曲。 她伸出猩红的舌头舔砥着嘴边的鲜血,满腔的甜腥味儿直抵喉间,她咯咯直笑:“看来我没有猜错啊,剑秋君,果然是你在捣鬼。新学高材生默默调查真凶,利用博物知识制造炸弹和枪械,发誓要为兄报仇,你在辗转的夜里愤怒的脸蛋儿一定和谷西楼一样动人吧。” 谷剑秋的身形突然停住了,他转过身,双脚一前一后,持枪的手放在大腿外侧,另一只手伸进挎包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语不发,就这么盯着木岛美雄。 双方相隔不到百米。 木岛美雄在遭受枪击之前,似乎已经受了伤,心电比平常更乱,是谁打伤了她? 谷剑秋在脑中过了一遍江宁东南部的地图,结合木岛美雄来时的路,心中大概有了猜想。他皱着眉头开口:“你把五行门的南枝师傅怎么了?” “杀掉了。哦,还有那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使齐眉棍的那个,一起杀掉了哦。” 木岛美雄杏眼圆睁,兴奋地观察着谷剑秋的表情,果不其然,青年的脸上有片刻失神,她抓住机会暴起上前,视线中三枚鲱鱼罐头呈品字状袭来,木岛美雄扭身躲过一枚,在另外两枚之间擦身而过,木屐蹬在街边的路灯上二次加速,心电却突然失衡,使她身体一个趔趄,爆裂的灼意已经逼近脑后。 轰!轰!轰! 三枚电棉炸弹以毫秒的差距在空中接连爆炸,杀伤范围陡然扩大! 长街一侧,黑暗的居民楼中,逼仄的房间各处占据着高矮不一的人影。 “老大,什么情况。” 占据窗户的男人正端着一只罐头狼吞虎咽:“和我们没关系。睡你们的,我在盯。” 一瞬的火光照亮了房间,兵匪们全副武装抵在墙边,房间的女主人被捆在椅子上,头歪扭着,生死不知…… …… 尽管只被爆炸边缘波及,但木岛美雄还是像一只旧娃娃一样被巨大的冲击力炸翻在地,半晌才咳出一口血,她嘶哑地深吸一口气,紧跟着口中吐出爆裂的白烟,整个人居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身上的连体内衣虽然被炸得千疮百孔,但依旧紧贴在肌肤上, 军用作战碳纤维? 谷剑秋眯了迷眼,他对战争义植的了解相当有限,但此刻也大概猜出了木岛美雄所做的心肺改造内容。 【三阶战争义植:应激熔炉(第二心脏)】 就算被子弹击中一颗心脏也不会死亡,可以通过涡轮引擎加快血液循环激发出远远超过同水平的爆发力和心电,但会在体内积累高温,过度使用可能会***。 谷剑秋掷出身上的挎包,空空如也的挎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木岛美雄连忙纵越躲闪,挎包软绵绵的落到地上,被炸的皮肉翻卷的木岛美雄知道上当,她杀气腾腾地抬头,谷剑秋已经拔腿跑出了老远。 木岛美雄默然地追了上去。 居民楼的男人把吃完的罐头随手一丢,拉上了窗帘。 尽管心电紊乱,伤势也不轻,木岛美雄依旧展现出不亚于谷剑秋的体能和奔跑速度,压迫感宛如吞人猛蟒,追逃拉锯战持续了十分钟左右。 估计自己体力不够支撑下去的谷剑秋换上弹夹,终于转身。 木岛美雄的头发翻卷,眼中的杀意翻涌如海。 “剑秋君,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用枪里的子弹自杀。” “木岛小姐。” 谷剑秋脸上全是奔跑流下的汗水,他解开夹克上的两只扣子让自己轻快一点。 “哦?” 木岛美雄眯着眼以为对方要投降,脑海中闪过各种残忍的画面, “你怎么不笑了?” 木岛美雄冷了一会儿,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白净的皮肤和鲜血淋漓的嘴唇,终于做出一个森然的笑。 “剑秋君,我要向你道歉,你比你大哥更有趣。” 第六十五章 大仇得报 十九世纪的大心电者,即便是王级别神机的驾驶天官,大多也会佩枪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但木岛美雄不配枪,实际上,她也不太会使用枪械,枪法很烂。在热武器泛滥的灰色地带,这类人被称作sansfirears(无枪支汉)。在热兵器泛滥的灰色世界,敢于不携带枪支活动的人,一定有两把刷子,这是老江湖们的共识。 可木岛美雄此刻却无比懊恼,她现在正被一把自改手枪逼得毫无办法。 海棠是武术家之乡,也最盛产克制武术家的飞虎弹。这种霰弹根本不必瞄准,打出去扇形钢珠就大概率能对近身的武术家造成杀伤,是木岛美雄最讨厌的枪械设计。 谷剑秋的心理素质同样远超木岛的预计,木岛几次空中变向企图恐吓对方在有效杀伤距离外开枪,但都没有得逞。而木岛一旦按捺不住杀入难以躲避飞虎弹的距离,谷剑秋总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开枪,这一点说起来容易,不经过专业的训练是很难做到的,刚才炸弹连投更是非常困难的专业战术动作。要求在几秒的引火时间内协调三枚炸弹的投掷角度和爆炸时刻,许多大国的正规军都做不到。 海棠的新六校,已经能培养出这种学生了么? 连翻受到重创的木岛美雄的动作也不似最初那样凌厉,她的双腿在高速移动中止不住的颤抖,心电不受控制的情况越发严重。 放射性彩虹盐的污染效果正在发酵…… 随着时间的流逝,木岛美雄越发困惑和焦躁。 终于,木岛停住了脚步不再进攻,她死死盯了谷剑秋一眼,然后转身就跑。谷剑秋并不意外,立刻追了上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在拐角的视野盲区,木岛美雄忽然踩着一面石灰墙高高跃起,整个人在空中加速折返,涂着指甲油的飞脚势大力沉,迎接木岛的依旧是一记早有预料的枪声。 这一次正面击中,数十枚钢珠几乎全部倾泻在木岛美雄的身上! 谷剑秋一个翻滚再次拉开距离,尽量平复自己粗重的呼吸。 木岛在地上滚成了血葫芦,终于一动不动。 “……” 一分钟过去了,感觉恢复了一些体力的谷剑秋往前走了半步,然后枪口对准木岛的脑袋。 木岛突然飞身而起,夺路而逃。 谷剑秋也立即跟上。 木岛美雄能感受到对方的心电如同跗骨之蛆,正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双方时刻保持着一个自己无法反击的距离。 沉静,老练,不急不缓。 嗤 白烟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耳鼻喉咙往外冒,木岛美雄的瞳孔不知何时开始有些涣散,她捂住滚烫的胸口,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印象中那个身上伤口深可见骨,却依旧英姿勃发的强壮男人似乎犹在眼前。 忽然,男人的神色开始变得平静,他的手掌穿胸而入,一把攥住自己的心脏,缓慢坚决地肆意揉搓,正居高临下的俯视自己。 “憎らしい”(可恶……) 木岛美雄的脸上露出病态的红晕。 还有最后一发子弹。木岛美雄已经快油尽灯枯,只要让她疲于奔命,无论是彩虹盐的污染,还是应激熔炉的超高温,都足够要了她的命,唯一要忌惮的就是她狗急跳墙。她可能还有最后一搏的爆发力。 谷剑秋汗水涔涔,精神高度集中。 要保持高专注的心电锁定并拉锯奔跑,这对只有十四点心电的谷剑秋来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体力消耗似乎突破了某种极点,陷入了运动中所谓的第二呼吸状态,整个人反而轻松下来,连一直牢固的心障都开始松动,谷剑秋甚至明显感觉到心障后面澎湃如洪水的心电韵律,那种韵律如此陌生,他前所未见,似乎是…… 变异心电? 深夜的街道万籁俱寂,忽然,前方路口的一道心电被两人先后察觉。 谷剑秋瞬间洞悉了这道熟悉的心电的主人。 乐梅?她没死? 谷剑秋心中一松。 傅乐梅提着虎头棍立在街头,身形有些萧索,原本她沿着木岛美雄的血脚印一路,不知不觉走出去好远,心里才逐渐冷静下来。 邱胜涛师叔是韦陀真传,连他也不是那个金菊女人的对手,对方逃出了武馆街,就算自己真的追上去,没有帮手,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她正被巨大的无力感折磨,一道身影突然进入了她的视野。木岛美雄脸上的汗水蜿蜒如小蛇,在她沾满黑灰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傅乐梅几乎认不出来。但熟悉的血腥心电立即点燃了她心中的愤怒,几乎是下意识抡起手中长棍砸了上去。 木岛美雄的六窍再次喷薄出高温蒸汽,心电高涨起来,粘稠的杀意涌向四面八方。她伸出双臂织出一只金色蛛花,架住势大力沉的齐眉棍,锋利的金线居然陷入钢铁所制的虎头棍尖中,两人同时一个鹞子翻身,齐眉棍的虎头应声碎裂成几段。 傅乐梅不禁大惊失色。 木岛手中金线一散,甩掉卡在上面的废铁,她把金丝织成一条短鞭,双目通红地欺身上前,换作以前,傅乐梅长棍被毁,再被浓烈的杀意慑住,只怕一个回合就要被杀,但她和谷剑秋拆架多日,身体养成了下意识的“武商”。 但见生死关头,她一个鹤跳起落,两道血花还是在傅乐梅的脸上绽开,她的脚尖也踢在了木岛下巴上,傅乐梅只是想拉开距离,不想木岛美雄居然被她这一脚踢飞了出去,双手撑地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能站起来。 傅乐梅一手捂住自己鲜血横流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木岛美雄。 木岛身上的烟雾从毛孔中不断涌出,她半跪在地上晃了晃脑袋,背后响起了男人的脚步声。木岛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盯着谷剑秋。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关于我哥哥的死。” 谷剑秋的枪口指向了她。 “我是最后一个了。” 烟雾几乎把木岛美雄笼罩,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恭喜你,剑秋君。” 剧烈的火焰从她身体各处爆发出来,这些火焰呈现超高温的青色,火苗足有两米多高,逼得谷剑秋不停后退。 良久,凶猛的火焰散尽,除了几块的焦炭,只有一卷金线埋在灰烬里。 真的是最后一个么? 谷剑秋如是想。 第六十六章 如意波谱 凌晨六点,江宁医院的长廊空无一人。 谷剑秋独自坐在长椅的一角,双手把弄着一卷无色的丝线。 木岛美雄身上居然有这种东西,虽然只有两百克不到,但也大大出乎了谷剑秋的预料之外。 原产自东蔷薇和海棠东北交界的珍贵奇导体:如意。 各国教科书公认的,人类文明最珍贵的天然奇导体之一。 输入心电以后,如意的颜色,形状,强度,导性可以任意变化,理论上可以代替世界上绝大部分奇导体使用,但是必须掌握对应的“如意波谱”,也就是所变幻奇导体对应的周期心电流。 如意波谱的总结记录是水磨功夫,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资金对如意进行周期心电试验,没有捷径可走。目前世界上最完整的“如意波谱”,共记载是古代海棠学者所著的《甘石经》的一卷,《甘石经》如今被收录在鸡黎皇家图书馆,是在二十二年前崇岛保卫战失利后,海棠被掠夺的众多宝藏之一。 谷剑秋的心电流接通“如意丝”当中,它立即显出金色的锋芒,这应该就是木岛美雄所运用的“如意波谱”,一类高分子线,就算有细微含量不同,也应该大差不差。 他尝试控制自己的心电波动,用另一种常规周期心电输入如意丝中,金色的丝线开始变得更加柔软,并最终成了一团橡皮泥似的物质。 原则上,如意是可以变成液体乃至气体的,但所需的如意波谱极其复杂,还需要高超的心电水平,现在的谷剑秋,乃至十九世纪的人类基本都做不到。 谷剑秋此刻运用的,是一类常温塑形材料的如意波谱,接通心电后可以对如意塑形,之后再变幻成所需奇导体的样子,如意的基础运用大抵就是如此。 木岛美雄的如意的运用是相当简陋的,如意最适合充当的是古代型神机的核心部件材料,而并非武器。但是考虑到只有她手上只有不到两百克,木岛美雄又是香神流武术出身的杀手,倒也说不上暴殄天物。 谷剑秋掌握的如意波谱也相当有限,基本上就是教材上介绍的常见的几种。想要利用好这截儿如意丝,也需要花一点时间和心思。 他抬起头,脸上裹了厚厚一圈绷带的傅乐梅一个人走出病房,坐到了自己身边。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医生呢?”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这点伤对我们武术家来说只是小意思。” “大夫怎么说?” “缝了四针,可能会留疤。” “现在医学技术是大飞跃时期,我弟弟有位老师是擅长医学的天人吉祥,祛疤是小意思。” “程英师傅死了,我爹也断了一只左手。”傅乐梅隔着绷带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如果真的有疤,我想留下它。” 谷剑秋目光垂了下来:“是我连累了你们。” 傅乐梅奇怪盯着谷剑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木岛美雄应该是为了找我才去武馆街的。” “你们有仇么?” 谷剑秋想了想,事到如今也没有瞒着傅乐梅的必要。 “她杀了我大哥……” 谷剑秋把大哥谷西楼之死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木岛美雄,可能是被她察觉了,所以才波及到你们,对不起。” “我爹教过我冤有头,债有主。跑到武馆街杀人的是木岛美雄,又不是你。”沉默了一会儿,傅乐梅又问:“前些日子,雄阔海在丽都大舞台被炸弹袭击,也是你做的?” “是。佛皮也是我杀的。” 傅乐梅仰起脸:“难怪我爹不让你进五行门。宋朱寿昌,唐张藏英,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扭头盯着剑秋的脸:“你放心,我不会告官的。” “谢谢你,乐梅。” “剑秋……” 谷剑秋望着傅乐梅。 不知道为什么,傅乐梅感觉脸上的伤口又开始烫了起来,她本来以为,自己连毁容都不怕,应该有足够的勇气才对,可是看着谷剑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事。” …… …… 距离江宁海港仅三公里,过去被海棠人称为瀛洲仙境的崇岛遗址,现在已经是海上的一堆乱礁。 海水温度明显上升,电离的臭氧带着刺鼻的腥味,空气中弥漫着扭曲的心电场,这里曾被投放巨量的感电火药,尽管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空气中残留的波动,仍足以让身体孱弱的人呕吐和耳鸣。 四台蜗壳状的舷外发动机探入水中,强劲的一千六百匹马力驱动流线状船体在海上飞驰。这是鸡黎新款快艇“威灵顿”号,折合海棠货币,售价在五万元以上,它只占据十个心电,最高时速可以达到140公里每小时,是今年泰晤士河上公学赛艇的冠军款式。 江宁虽然富庶,但赛艇是冷门的运动,肯花钱买这样昂贵快艇的人就更少了。 强劲的海风吹拂吉祥的衣角,很快,一艘白色的水兵舰映入了他的眼帘。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军事禁区,立刻离开。” 江宁水兵的平均心电只有八点多,对方正用扩音器喊话。 是我,吉祥。 吉祥直接用心电和对方交流。 瞭望台上的水兵对视一眼。 “吉祥先生,我们正在执行任务,这片海上可能有劫持士兵的宇宙海盗出没,继续前进,您有可能遭遇危险,我们不能保证您的安全。” 逃兵案并不对外公开,水兵们接受的命令是搜查被击落的宇宙海盗的下落。 没关系。 吉祥回应。 “怎么办?” 一名水兵问。 “由他去吧,他是常仑提督面前的红人,我们如实禀报就是了。” 另一人耸了耸肩膀。 “祝你好运,吉祥先生。” 于是吉祥催动快艇驶入乱礁区域。他一边小心躲避着这些浮出海面的尖锐礁石,一面四下张望。终于,快艇来到了一座大型岛礁前,岛上立着军事禁区字样的木牌。 吉祥关停名贵的快艇,徒步上了岛礁。海上的能见度很低,于是他故意让自身的蓝色荧光变得强烈了许多,以他为圆心照亮了周围五米的视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扁长如大嘴的天然洞窟。 从天空俯瞰,蓝色光圈深入洞窟,直至消失不见,吉祥深一脚浅一脚在洞窟中跋涉,大概几十米,眼前豁然开朗,一枚宇宙神机静静地停靠在吉祥面前。 无需钥匙,随着吉祥的接近,神机的中部亮起白光,一道两米四的舱门自动打开。 这并非什么王级别,抑或是古代型,它是由吉祥在国际市场上精心采购部件,并雇佣心焊工匠组装的自定义款。 吉祥管它叫“莲花骡子”。 从名字和外形可以判断出来,“莲花骡子”并不具备强大的作战能力。它通体呈现暗金色,高七米左右,形状像是水滴,或者是动物精子的前端顶体。 因为心电是经由人体脉络和神经接通宇宙神机,所以能独立作战的高性能神机往往会制作成一部分机体接近人类的样子,“古代型”尤其如此。 对比作战神机动辄上两位数的武器槽位,“莲花骡子”仅有四个常规槽位。而且分别安装的是探针件,干扰锁定件,隐形件,还有一个加速爆发件。也就是说,它并不具备破坏力,设计的初衷是可以轻便安全地在人类的各大古星之间穿梭。 吉祥自诩是和平主义的绅士,这一点他称得上知行合一。 进入舱门以后,吉祥第一时间把气氛调成柑橘调,并从机载冰箱取出一瓶冰镇的弗伦辛格黑啤酒,打开瓶盖痛饮了两口。 他的心情显然不错,直到把啤酒喝完,他才哼着艺剧来到一扇沉重,冰冷的舱门前,并用认证心电完成解锁,厚重的舱门退至两边,森森的冷气拂面而来。 三面墙上陈列着各色玻璃冷柜,是各色生物器官,包括手臂大腿,心脏,肠胃,颅骨,男女生殖器等等…… 第六十七章 降雨探针 一座八边形的立式封闭手术台杵在房间中央,高约两米五顶部连接复杂的线管,橙色的无影灯射出笔直的光柱。半边是一尘不染的玻璃罩,半边是内置机械臂的固定环托。仅凭卖相就可以看出,这绝非二手市场的便宜货色。 吉祥解开衣服,赤身裸体走进了手术台。 不多时,橙色溶液灌满了玻璃罩,一连串气泡从吉祥的口鼻涌出,他蔚蓝色的肌肉关节上裂开一条条黑色空隙,挥舞的手术臂先是将他的四肢卸下,然后是背部肌肤,肋骨…… 大概一百二十分钟左右,封闭手术台的溶液被排空,赤身裸体的吉祥睁开了眼睛。 脸颊垂长,金发黑眼,耳朵略尖,雌雄同体,这是吉祥的原生姿态。 曼哈顿型号的义殖拥有强大的作战能力,但足足要占据四十六个标准心电,如果一直保持那副姿态,吉祥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电来操作莲花骡子。 金色的神机撕破潮湿闷热的空气,掀起一阵扭曲空间的波动,自狭长的洞窟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宇宙灵性,即由天人的心电引起的一切超自然现象的总称。这个定义吉祥并不认可。 此时人类学界对宇宙灵性尚存在较大误解。各地未经证实的神秘学,或者神机实验事故,都被囫囵地算作宇宙灵性当中,以1886年鸡黎费顿出版社的通俗读物《百年宇宙灵性大全》为例,当中一多半所谓宇宙灵性都是添油加醋的谣言和耸人听闻的恐怖故事,虚构创作的成分很高。 因为对微生物知之甚少,许多地区和国家甚至认为病毒和细菌也是天人带来的,应该算作一类宇宙灵性。这在身为顶级医改士的吉祥看来简直是荒谬。虽然吉祥也承认,确实有相当部分的外星病菌是由天人带入太阳系,并且给人类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相当大的困扰,但这些病菌显然和宇宙灵性不搭边。 而吉祥在金太洙的尸体上发现的,显然是一种真正的宇宙灵性,这一点,三次穿越宇宙蛀孔,有上千光年旅行经验的吉祥自信不会认错。 一种可以感染生命体并改变其心电性质,但不会立即致人死亡的宇宙灵性,这对单体心电上限只有五十点的吉祥来说,是极具诱惑力的研究素材。 砰! 莲花骡子射出一枚探针,并在云层中扩散直至没无。 探针中含有大量的成冰催化剂,它可以使江宁及其周边地区连续降雨,雨水中的物质会诱发和扩大异常的心电波动,通常是用来捕获和标记游荡在星云中的太空灵性的。 吉祥驾驶莲花骡子,一共向云层发射了四枚探针,完成人工造雨后,才把神机开回了乱礁。又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为自己换回战斗姿态的曼哈顿义殖,再乘坐快艇回到江宁港口,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他望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这场绵绵细雨至少会三天,届时,弱小者的心电波动将被雨水压制,而异常的心电以及强大的心电波动将被数十倍放大,即便利用假死这样的武术也没有用,吉祥只要发动心电侦查,最多十个小时,就可以把江宁所有的异常心电位置锁定出来。 当然,其实吉祥有更简单的办法其实只要再往江宁本土发射一枚雷达探针,最多十分钟,莲花骡子就可以锁定江宁所有异常心电的位置,但是对海棠本土发射中槽探针,这是很犯忌讳的行为,一定会引来神龙禁军,吉祥并不想节外生枝。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值得。 今天的旅馆街比往常要拥挤一些,吉祥极目所望,短打衣着的男女一眼望不到头,他们腰间系一根白色布袋,神色肃穆,扛着棺材和遗像,举着宽大的横幅和标语招摇过市。 “逸园狗场草菅人命!杀人提督包庇黑恶势力!” “法办雄阔海!常仑下台!” “反对宪兵暴政,还江宁朗朗青天。” 数只防爆外骨骼发出警告尖鸣,宪兵长官呼喝着设立缆索和沙包阵地,与武徒们紧张对峙…… 吉祥眯着眼睛退到人群后面。 常仑先生,看来你也遇到麻烦了…… 一八八四年八月三号,江宁爆发规模空前的游行,由武馆街武人打响第一枪,上千名武徒上街,十八家馆主联合署名递状,揭发逸园狗场非法拘禁和迫害人命的罪行。八发门总门主魏文亭,三江州兵事总馆馆长王子涛,江宁国术协会副会长佟宗棣多次向南直隶总督衙门致电表示不满,要求严惩杀人凶手,找出真凶。 同一天,凤塘矿场矿工,紫精铁厂,化工厂工人,舟船快艇水手等以工作强度高,保障福利不落实,休息时间少为理由宣布成立反迫害斗争委员会,正气学社社长曹如秋任委员会主任,进行定期的8工游行,部分底层水兵和低级巡捕也参与到游行当中,江宁陷入短期的停摆状态。 …… …… “是,我会妥善处理,是。我与龙皮会并无瓜葛,那只是外面的风言风语。” 水兵舰设立的三部电话响个不停,电铃此起彼伏。 吹了半个月海风的常仑双眼发红。 “当然,三天,不,明天,明天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挂断了电话,他看了一眼在身前等了许久的通讯兵:“许同知怎么说?” “巡捕房说许大人中了风,现在正在江宁总督医院住院。” 常仑气极反笑:“好好好。这个许明远,他这是落井下石啊,我就知道这帮内政部出身的黑皮和我不是一条心。” 他沉吟片刻:“立刻向江宁周边的州郡水防长官发报,就说兄弟我落难了,让他们尽快从各自营盘中抽调一支百人以上的机动部队,协助江宁宪兵维稳。” 顿了顿,他又说:“二舰和五舰距离陆地最近,船上加起来应该有两千余官弁,签我的手书,所有船员只留五十人,其余人就近登陆,沿铁路进入江宁。先护住提督府和宪兵监狱,敢在这两处重地聚众闹事者,就地枪毙,我随后就到!” “让宪兵立即抓捕除雄阔海以外的所有龙皮会骨干,立即查封逸园狗场,给我接江宁知府。哦,对了,发一张海捕文书,搜捕吉祥,把狗场那几桩人命官司都推到他身上。” 一名马弁急匆匆跑来:“大人,四太太有口信。” “四你妈!滚!” 常仑反手一个巴掌抽在马弁脸上,法令纹气得发抖。 马弁捂着脸跑了出去,到了门外舔了舔上牙膛,从嘴里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他回头望向通讯室,常仑正和电话那头谈笑风生,毫无刚才的暴怒颜色:“对对,你可得拉兄弟一把,国术协会那边只有你的面子才……抓!当然抓!” 马弁脸上怨毒之色一闪而逝,捂着脸跑开了。 第六十八章 石中火 “常大人,崔营长也回信儿了,他的意思是,允许江宁水防抽调一部分水兵回港口,他会向白鹿军方面陈明情况。” 常仑脸色稍霁。 好半天,他才走出舰长室:“传我的命令,立即向丘水港口进发。” 白色的水兵舰调转方向,破开层层白浪,向陆地方向进发。 距离武人上街仅四个小时,常仑便坐上了龙庙嘴铁路的装甲列车,携带大量步兵和枪炮驰援江宁,并提前命令沿路车站封锁铁路线关键节点,不允许任何可疑分子靠近。此人一八六五年考中武科,二十年间从金华城火器管带一步步做到二品水师提督,并非是酒囊饭袋。他治军严厉,眼里不揉沙子,可谓令行禁止,虽然治下水兵的伤残率一直居高不下,常仑本人也时常传出殴打士兵的丑闻,但在直隶衙门的督抚老爷们看来,这算不上什么大毛病,总的来说,在州郡地方,常仑称得上是一员难得的悍将了。 他才坐上火车没有二十分钟,装甲列车便陡然急停。 “什么情况?去问一问。” 马弁急忙跑去列车长的车厢,好一会儿才回来:“常大人,鹿角嘴的铁路变电站工人也参与了罢工,说是铁路公司的劳资纠纷问题,附近的几条铁路现在都瘫痪了,我估计,不止咱们,周边水防弟兄的支援一时半会也赶不到。” 常仑为之气结,他张了半天嘴,最后才勉强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恢复?” “不好说,但是今天一定回不去了。” “改乘民用的燃油动力车呢?” 紧要关头,常仑的头脑越发冷静。 “需要时间调配。” 常仑抬头,森然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这就去。” 常仑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密布的阴云,一种不安的感觉如鲠在喉。 …… …… “三个月前,凤塘矿场的大罢工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江宁铁路的发达,罢工伊始,上千名宪兵军警乘变电火车,短短半天就赶到了江宁参与镇压。” “破坏铁路不是个容易的事。” 谷剑秋指了指地图:“江宁的铁路公司换了新的总经理以后,以降本增效为名,短短半年已经开除了六十四个铁路工,还经常无故克扣工人工资。工人怨气很大,我们会想办法让正气学社接触铁路工人,只要铁路工人愿意参加罢工,情况就明朗多了。” …… …… 城南宝园路二十六号,江宁宪兵监狱。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四米高的黄色围墙上设有通电铁丝网。由此往东五公里,便是江宁心电瞭望站,可以锁定方圆几千公里的特大心电波动,并立即反馈给海棠的卫星阵线。 此地关押的多是反帝国思想犯以及炎武合人,都是帝国重刑犯,动辄有超过百年的刑期。常仑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看守宪兵监狱的犯人,平时这里至少驻守有十名以上的宪兵长官,每名长官配备一架重火力的防爆外骨骼,加上六十名宪兵持步枪把守住要道关卡,即便是上千人的火力进攻也轻易拿不下来。可眼见罢工事宜越闹越大,常仑不得不下令,抽调宪兵上街维稳。 一名带着杀鱼围裙的男子坐在运海鲜的大型冷柜车的驾驶位上,冷眼盯着马路拐口。 不一会儿,头顶红帽子的宪兵左右开路,宪兵长官们操作两吨重的外骨骼,以履带在平整的柏油路上前进,以十人一甲为编组,在海鲜车旁边呼啸而过。这种由单人控制的防爆外骨骼,一般都可以在履带式前进和越野双足式前进的模组之间自由切换,除了治安,也可以用在前沿星球的开发护航上,是比较常见的型号。 男子掏出一枚怀表,默数了一百声,终于掏出一把信号放大枪,把手伸出玻璃,接通心电仰天射击, 一股尖锐的心电波动传递开来,覆盖多半个江宁城,凡是对心电敏感的人,脑海中都传来一声经久不散的金石交击的声音。 盯梢的炎武合人收到信号,当即一踩油门径直撞在了宪兵监狱的大门上,然后打开车门狼狈逃窜,几名哨塔士兵拉响警报,还来不及用心电锁定对方,那人便消失无踪。与此同时,装满感电炸药的汽车轰然炸开,地面为之震颤。 深红色的火焰和浓烟交织成一条直接天际的狼烟,猛烈的声光掩盖住了绵密的枪响,集结而来的宪兵连对方的位置都没有发现,就被一个又一个放倒。 以此同时,又一声巨大的地面震颤传来,另一面的围墙被如法炮制。 等黑烟略微散去,朱红大门已经消失不见,两边炸开犬齿交错般的不规则窟窿,即便是大型货车也能自由进出。 一辆黑色露天吉普一马当先,司机一把扯下后驾驶的篷布,露出一台重型六管火神炮,带着护目镜的炎武合人双脚蹬在底座上,双臂发力操控枪管的方向,二十毫米的口径枪管射出爆裂的火光,如同一条金色的匹炼扫过沙袋阵地,一时犹入无人之境。十几名身穿机动装甲的武人几个纵跃跟上,沿着吉普车冲锋的路径深入监狱腹地。 终于,火神炮因为枪管过热陷入冷却,机枪手正徒手拆卸枪管的功夫,一枚步兵榴弹射向了吉普车,前排的司机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吉普车急转变,惊险地躲过了榴弹,可车身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两人都被压在了车下。 重达一点五吨的履带式外骨骼冲向了武人们,坐舱上的宪兵长官略一抬手,一名全身覆盖机动装甲的武人便被他冲撞出老远,紧跟着又是一枚榴弹,精准地落在武人中间,实质般的粘稠火焰裹着浓烟炸开,顿时死伤不少。 宪兵监狱的防爆外骨骼是火力型,与安保巡视型大部分结构类似,但配备八枚步兵榴弹,小型喷火器和锁定辅助系统,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那名长官察觉到浓烟中逼近的狂暴心电,顿时眉头一皱,打开喷火器装置,眼前一道碧绿光芒却越放越大。 大鸿胜名谱:碧蛟剪型 碧色刀光先把火焰喷射器竖切两半,然后是自外骨骼相对纤细的腰部往下,斩掉两组履带,高大的外骨骼不可避免的歪向一边跌倒,宪兵长官来不及解开环固贴逃命,一截闪烁绿色电光的刀尖便透胸而出。 魏禾拔出通体环绕绿色电芒的燕翎样式长刀,胸前的聚能鸳鸯光芒已经熄灭了一多半。 大鸿胜名谱:子午鸳鸯胄 炎武合六十四位香主排名四十二位,石中火魏禾。 第六十九章 白鹿军 “大人,动力车已经准备好了。” “点二百官弁做卫队,同我先回江宁。” 常仑当即命令。 “大人,如果算上携带的机动装备,恐怕装不了这么多,最多五十人。而且也装不下大型的火力载具。” 常仑一愣,犹豫的功夫,通讯兵急急忙忙从冲进车厢,又带来一个噩耗。 “大人,江宁宪兵监狱失陷了!城内的宪兵部队在回防的路上遭遇到阻击,现在城里一片大乱,指挥系统基本瘫痪了。” 常仑一把抓住通讯兵的脖领子:“崔目连的白鹿兵呢?不是驻守在心电瞭望站么?那儿离监狱只有五公里,他为什么不驰援?” “我们联系不上崔营长。” 常仑一把把通讯兵推开,对马弁吼道:“五十就五十,立刻出发!” …… …… “通常来讲,州郡的装甲列车是由特九变电式列车覆盖钢制防护装甲改装而成。车厢十到十二节,每节车厢五十人由铁路人员和正规士兵混搭组成,能搭载四挺水冷式重机枪。每节车厢上设有供车组人员射击的射击孔,列车前后两段的狗房都有重火力载具把守。加上变电装甲列车的超高速,我们很难正面阻击。一句话,只要常仑和他的部队在装甲列车上,我们就几乎不可能杀得了他。” “但是燃油动力车就完全不同了,动力车的载重过低,根本负担不了常仑随行的大批机动武装,为了第一时间赶回江宁主持大局,他只能抛弃辎重,自己先带领一部分人赶回江宁,我估计在五十到一百人之间,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那如果他不下车,也不乘燃油动力车进城,坚持要等到变电站恢复运营,我们怎么办?” 谷剑秋摇头:“没办法。” 魏禾愕然:“这?”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果非要追求所谓完美的作战方案,大概率是什么也做不成。” 魏禾目光闪烁:“炎武合可以加派人手。” 看过谷剑秋的作战计划,再结合大批水兵不在江宁港口的情报,魏禾已然意识到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剥龙皮的主观能动性很高。 谷剑秋默然一会儿,断然拒绝:“不行,这是母星本土,我们只适合进行游击战争,炎武合单支作战部队最好不要超过两百人,不然灵活性会大打折扣。战损也会陡然提高。” 顿了顿,谷剑秋又说:“我认为常仑上钩的概率很高。三合心虽然不参与正面作战,但冒的风险并不比各位少。既然是主动提出要截杀常仑,当然不想半途而废,我们并不怀疑炎武合弟兄的能力和勇气,只是不希望有无谓的牺牲。” 炎武合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 …… 宪兵监狱囚室。 钢板在火焰喷枪下一点点变形溶解,墨镜男举起一台重型链锯上前,在刚才喷枪作业的地方锯出人头大小的窟窿,然后不顾高温伸进胳膊打开门锁,一脚拆开半吨重的牢门。 狭长的甬道尽头是一个红色的电击危险标志牌,两边是编号的囚室。武人们鱼贯而入,用动能链锯,大锤和高温喷枪等各类工具破坏囚室的防盗门。 这里关押着江宁宪兵监狱的死刑犯以及百年以上的刑期罪犯,共有三十七个房间,每个人都是单独囚室。 魏禾在甬道中心高喊道:“列位,我们是炎武合,为了搭救同袍公老们前来,今天无论是哪一路的兄弟,炎武合都伸一把手,大家各自逃命,有缘江湖再见。” 囚室大门被破开,一位留寸头,眼窝深陷,面貌有些书卷气的男子抬起头,炎武合人见此人面生,也就不再理会。 墨镜男一连破开四五个囚室,终于找到了路博鸿提供的相片上面貌一致的小章,一把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道:“路老板让我们来救你。” 衣衫褴褛,身上遍布血痕的小章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眼眶顿时红了。墨镜男拉着他才走出囚室,小章突然开口:“等等,还有一个人。” 他指了指甬道尽头的电击危险标志牌:“墙后面还有一个人,把他也救走!” 魏禾闻言走上前,伸手去摸墙壁,一道手指粗细的电光猛扑他的手掌,惊得他连连后退。 小章高声呼喊:“大师,这些人是来救我们的。” 电光在墙上游走了一会儿,终于消失不见,一名炎武合的壮汉走上前,抡起动能大锤砸了过去,只见青色的墙砖寸寸龟裂,露出一面厚厚的钢板来。 “妈的。” 魏禾躲过高温喷枪,喷口火焰由青转紫吐在了钢板上,墨镜男也拿起动能链锯切割起来。一连折腾了二十多分钟,钢制装甲门终于被破坏,强烈的白炽灯晃得众人眼前一花。 眼前是一个枯瘦的僧人,皮肤暗沉,毛发稀疏,成年男子拳头粗的锁链紧紧缠绕在僧人的手肘和腰杆上,一只乌黑油亮浑然一体,不知道由什么材料打造的头盔遮住了僧人的双眼和耳朵,只留下口鼻在外。 僧人仰起头,干皱的鼻子耸动,似乎正嗅着什么。 魏禾抽出碧蛟剪,两道璀璨的刀光砍断了锁链,拿出水壶递给僧人,笑呵呵地问:“老丈怎么称呼?” 僧人抱住水壶,喉头不住涌动,直到把水壶的水喝干净,喘息了一会儿才说:“老僧宝煞。” 此时,一间囚室发出惊呼:“四哥!” 炎武合人纷纷聚拢上去,从囚室里背出个奄奄一息的浓眉男人。 魏禾也再也顾不上老僧,几步赶上去,虎目含泪:“四哥!” 浓眉男人嘴唇翕动,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禾见状当即下令:“走!” 宪兵监狱共有囚犯三百八十人,炎武合一股脑全放了出来,其中四十多人都是炎武合人,倒不是常仑挂羊头卖狗肉,而是炎武合人在监狱里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处死,其余的思想犯和政治犯身上都有巨大的干系,帝国轻易不会处死,时间久了,牢房自然占得多了。 印染金枪鱼标志的运输货卡一个横停,堵在了监狱门口,魏禾指挥武人们把劫出来的炎武合弟兄,连同受伤的同伴一起救上车。 魏禾看了一眼钟表,眉头不由一皱,为了救那个老和尚耽误了些时间,比预计的多花了十分钟。 他一咬牙:“所有人上车,走栖凤大道出城。” 轰隆! 大雨倾盆而落! …… ……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作战会议,今晚之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三合心也不会参与劫狱,这一点我们之前商量好了。” “这是自然的。” 魏禾拍拍胸脯。 “我预计,只要按计划发信号枪,三合心能为各位争取到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你们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杀进监狱,劫到犯人以后全部撤离,按既定计划,救出来的人由冷柜车运出城,其余人凭自走载具按既定路线分四路,沿途放空枪空炮,走小路到水边,乘坐快艇撤离。” “我要补充的是,如果中途发生意外,你们没能在这个时间内撤离,就有可能撞到回防的宪兵部队。这种情况不要再分兵,所有人都走栖凤大道这条线。这条路是主路,道路够宽,运气好,所有人可以在十五分钟内出城,而且距离罢工点很远,遇到敌人的可能性最小,可如果还是遇到了宪兵部队,列位,狭路相逢勇者胜。” …… …… 几辆运输卡车在宽敞的主路上风驰电掣,奔驰因为各处都在闹罢工,宪兵又设了拦截索,江宁的老百姓要么出不去家门,要么就被堵在路上,这条出城的主路反而比往常更冷清。 突然,一颗冒着尾焰的榴弹卡车边上炸开,前面的卡车被迫加速行驶,后面的两辆卡车则险些倾覆,车上的人也全都趔趄栽倒。只见四只履带式外骨骼夹着十几辆宪兵摩托自边路斜插汇合,咬在卡车后面紧追不舍, “我们留下断后,其余人先走。”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魏禾摸了摸乌黑的刀柄,正要动作,脑海中突然一声剧烈的尖啸,饶是他有三十多点心电,身上的鸳鸯胄也对心电杀伤有抵抗作用,也遭不住地眼前一黑。 旁边司机表现更是不堪,脚下刹车打滑险些撞在路边。 魏禾把身体探出窗外,望向身后,不禁瞠目结舌。 四架外骨骼各处短路起火,已经完全停摆,其中一架浑身上下笼罩在剧烈的火焰当中,驾舱的宪兵长官眼看不活了。其余的摩托东倒西歪躺了一地,宪兵们躺在地上呻吟呕吐,不乏大小便失禁者。 “心灵震爆,2级天官。” 魏合一时失神。 老僧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不知名材质的黑盔上升起缕缕青烟,身边的人也是栽倒一片。 魏禾把身体整个儿探出车头,双手一扒来到露天车厢上,扶住老僧的后背:“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老僧却一语不发。 魏禾长出一口气,忽然振奋起来,如果不算在城中各处阻击的人手,他这边拢共也就出动了三十多人,居然真的打下了重兵把守的宪兵监狱,还救出了三十多个炎武合弟兄,说出去简直没人会相信,连半年前被帝国逮捕的四哥也救了回来,这次真是…… “趴下!” 老僧忽然暴喝一声! 爆裂的金色火焰一下子填满了魏禾的视野。 老僧的言语宛如洪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恢弘和威严,众人刚被他救下,心中没有抵抗的念头,心电又比较弱,下意识趴在车厢上。 魏禾死死睁大双眼,不顾双眼流下血泪,金色火焰中十几道模糊的身影在半空中交错变向,掠过火焰不知往何处去。 领头的货车连同车上的十几人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便尸骨无存,剩下的三辆货车也被波及,横着彼此相撞,现场狼藉一片。 那位四哥正在领头的货车上,此刻早就灰飞烟灭,魏禾双目赤红,却被老僧一把拉住。 “别冲动!刚才那几个人里至少有六个2级天官,这些人不是冲我们来的!” “他们是什么人?” 魏禾难以置信地问。 老僧的嘴唇蠕动了一会儿才说道:“白鹿军。” 第七十章 暴袭 常仑端着两张地图来回对比,一张是江宁周边地区的铁路分布,一张是江宁的水路网路图,好半天才一扬胳膊,急忙有人奉上一杯茶水。 茶水才一入口,常仑便皱起了眉头,但罕见地没有动怒,只是用手指不时在地图上比划着。 “不是巧合,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武装暴动!” 常仑牛饮了一大口茶水,撇下两张皱巴巴的地图,蹬着马靴来到通讯车厢,几名马弁赶忙跟上,谁知常仑走到一半又停下,身后马弁差点撞在常仑的背上。 “不行不行,这次的事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必须先稳住事态,清算的事以后再说……” 他焦躁地回头问:“火车到哪儿了?” “还有十分钟进白鹰嘴车站,一个小时左右就到江宁了。” 马弁话音刚落,车厢里陷入一片黑暗。 红色配色的老式列车翻过光秃秃的山包,驶入一片漆黑的铁路桥洞。这曾经是一片矿区,矿业公司把矿脉挖空以后就逐步搬了厂址,于是留下了许多沟壑和没填完的矿洞,桥下的河水也因为水土流失变得污浊昏黄。 常仑心中没来由地一突,他能考中帝国武科,就算是州郡序列,四十多个心电还是有的,尽管这些年军务繁忙,心电的进步十分缓慢,但总不至于和雄阔海一样,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心电比普通壮年还差。 此时火车半截已经冲出了隧道,可一股没来由的凉意涌上常仑的天灵盖。 但见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列车前方传来,沙土泥石轰然而下,顷刻间山摇地动,司机死命地压下制动装置还是没能阻止货车撞在沙石上,半截车头深陷其中,若是爆炸再晚上几秒,只怕整列火车都要被埋葬。 车厢顿时一片哗然,还是常仑沉得住气,他摘过一枚无线电,对各车厢发号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地格杀。” 突突突突~ 三台拼凑痕迹十分明显的人形外骨骼踩着泥水冲进隧道,比起宪兵长官的防爆款,这些外骨骼十分简陋,两个机臂固定着高射机枪,左右两条一米多长的金色弹链跟随外骨骼的行动来回摇摆,但行动更为迅捷,体型也小巧,用在隧道战上相得益彰。 六挺机关枪抛出漫天飞舞的弹壳,单薄的火车铁皮顿时被强大的火力撕扯得千疮百孔,末节车厢的水兵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被射杀两人。 车厢两边涌出不少水兵来,拉出沙袋掩体和充能盾牌做掩护,对三台外骨骼展开了反击。 “大人,隧道入口发现三台炎武合的“双花”,我们已经交火了!” 常仑无心应答,因为隧道出口的两边同时涌出大量的“双花”外骨骼,少说也有二十架,波涛般的火力下,是黑压压一片身穿机动装甲,手上充能刀剑冒出大团电火花的炎武合人。 他一咬牙,对马弁道:“带我去六号车厢。” 六号车厢是一个独立的装备间,只承载常仑一个人的机动装备和火力。 …… …… “白嘴站以前的这部分路段,是最好的伏击地点,我们可以趁夜沿河水把机动装备运到废弃的窑洞里。不容易被发现。” “有没有可能用炸弹?”魏禾率先提出:“这可是我们炎武合的老本行。” “我考虑过了,不行。山体绝大部分是大理石构成,隧道内部支柱外包的钢骨水泥厚有六尺有余,普通的爆炸物不可能炸毁隧道。我们不能确定常仑所在的车厢,火车的速度又极快,对引爆时间的精确度要求也很苛刻。还要找一个能仅用心电可以远距离引爆炸弹的高手,总之,用炸弹直接炸死常仑,以我们现在的条件,是做不到的。” “魏禾连连点头:“有理有据,看来三合心也是同道中人啊。” …… …… “列位,我手上拿着的,是江宁知府许大人亲笔批示的逮捕文书,现在逸园狗场已经查封,至于这个人!” 顶着红帽子的宪兵一指上了手铐枷锁的胖经理:“对狗场的非法改造,非法拘禁等罪行,乃至程英馆主的死有重大责任!民间组织龙皮会的一干人等,我们也已经火速缉拿,考虑到雄阔海至今昏迷不醒,先把人转移到江宁时济医院,至于民间所谓逸园狗场有帝国高官股份的流言,纯属子虚乌有,诸位不要听信。” 胖经理脸色灰白,双脚不停颤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长官,还有一件事!” 邱胜涛往前一步:“我师侄傅乐梅昨晚失踪,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逸园狗场把人弄到哪去了?” “邱馆主,我们已经把狗场查封,该救的救了,该捕的我们也捕了,确实没有找到你说的人。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不要让我难做。” “这和我们说好的可不太一样,要么,你让武馆街自己派人进去搜,如果真没找到乐梅师侄的下落,我们……” 他话没说完,一名脸上有雀斑,长相有些猥琐的青年凑了上来。 “师傅,找到傅乐梅了,人就在时济医院,正在看望他爹,不过,她好像受了点伤,破相了。” 邱胜涛听说傅乐梅找到了,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他冲宪兵拱了拱手:“刚才多有冒犯,既然许知府明察秋毫,常仑提督更是雷厉风行,国术门没有不承情的道理。” 他回过头:“武馆街的各位兄弟姐妹,逸园狗场已经查封,一干人等全部归案,胡师傅和程师傅大仇得报,死者已矣,这些日子武馆街多事,五行门,鸿胜门,鹰爪门的三位师傅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不如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场上顿时一片响应之声。 邱胜涛身为长安来的高门真传,也是江宁年纪最小,武艺最高的馆主,他敢带头和宪兵交涉,现在还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可以说是一举奠定了江宁武术界年轻一代领军人物的地位,面对武馆学徒们推崇的目光,邱胜涛心底多少有几分飘飘然,但养气功夫仍在,他先是宽慰了程英师傅的家属几句,便主动提出做代表去时济医院探望受伤的馆主们,其余人当然无不允应。 第七十一章 战术无畏 雷光在黑云中流窜,不时闪烁白光,沙沙的雨声拍打着窗户。 谷剑秋收回目光,望向病床上的老人。 如果计划顺利,此刻炎武合应该已经和常仑的卫队交火了。 这是时济医院的普通病房,狗场一经查封,雄阔海就被宪兵转移到了这间普通病房,医疗措施比在狗场的时候差了不知道多少,连看管的人都漫不经心。 雄阔海的睫毛微微颤抖,氧气面罩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随着呼吸越来越粗重,他居然缓慢地苏醒了过来,双眼半闭半睁,歪着头地凝视谷剑秋。 “去甲肾上腺素。” 谷剑秋扬了扬手里的密封塑料袋,里面是一支用了一半的粉色针剂。 “你的心电太弱,我没有打完完整的一支,看来剂量把控的还算过关。” 谷剑秋把塑料袋收好,挪了挪椅子,两人贴得更紧了。 “我叫谷剑秋,是谷西楼的弟弟,严格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其实,我偷偷见过你好几次了。” 雄阔海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头颅缓慢地左右摇摆,双眼突地睁大,一把拉住谷剑秋的手挣扎起来,但他身上加了好几道固定皮带,身体又虚弱,根本动弹不得。 “从你昏迷时候的心电波动看,你对外界应该是有一部分感知能力的,你大概也知道常仑已经抛弃你了,逸园狗场被查封,你的徒子徒孙死走逃亡,江宁地界的官僚士绅一半和你有仇,另一半嘛,现在也巴不得你死了干净,没人会来救你的。” 雄阔海的面孔通红,瞳孔有些涣散,似乎是绝望了。 谷剑秋把五指按在他的氧气面罩上:“其实我不打算和你说太多,你也可以死得痛快一点,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放火烧了天人坊,害死我妈和我大姐,还有我弟弟。” 谷剑秋一面说,一面死死盯着雄阔海,观察他的反应。 雄阔海的挣扎忽然剧烈了许多,谷剑秋当即拔下呼吸面罩。 雄阔海勉强抬起脖子,绷带下的皮肤青筋暴起,他声嘶力竭:“我没做过!我和你大哥的事是江湖恩怨!绝不涉及家人,如果叫道上的人知道我欺负孤儿寡母,龙皮太保的脸往哪儿搁。” 他说完这一大串话,心电衰弱下去,谷剑秋知道他活不了多久,语速又轻又快:“佛皮死的时候已经承认了,他比你敢作敢当。” “不,不可能,你,你骗我……” 谷剑秋话锋一转:“杀我大哥是谁的主意,是你?还是紫精工业的石家?” “石,石家也有份,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别,杀我,我可以,给你钱……” 谷剑秋知道那位石大小姐在罢工结束不久就离开了母星,他把雄阔海的话记在心里。 雄阔海的气力越发微弱,也许是人越老就越怕死的缘故,他不断呢喃着求饶,开出了许多条件,但谷剑秋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下去。 药效逐渐褪去,这半针肾上腺素榨干了雄阔海所有的生命力,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医生护士发现雄阔海心脏停止跳动,大概率也是注射一支肾上腺素看看能不能吊住他的命,到时候雄阔海的死就说不清了。 直到雄阔海的心电彻底消失,谷剑秋确认他死亡后,收拾好痕迹以后离开了房间。 哒哒哒哒~ 一台名为“双花”的人形自改外骨骼自背后射出两枚炽烈白色尾气的榴弹,碗口粗细的火药榴弹在半空中交织出一道死亡的弧链,越过垒砌的沙袋阵地炸在水兵中间,顿时掀起汹涌的火浪。“双花”刚要攻上去,一枚大型电子鱼叉穿胸而过,把双花钉在地上,一阵猛烈的蓝色火花之后,“双花”外骨骼失去了所有动能,驾驶员也被鱼叉刺伤大腿,在半封闭的驾舱里不住呻吟。 在短短五分钟时间内,交火双方倾泻出大量的弹药,整节列车在绵密的火力摧残下完全报废,战局正朝着不利于水兵的一面倾斜。 炎武合有备而来,“双花”外骨骼在狭长的隧道发挥出火力优势,水兵们猝不及防,上来就吃了大亏,他们人数本来就少,又被前后夹击,仓促竖起的战线一旦被冲垮就完全失去了战斗,此时十一节车厢,已经失守过半。 但听一声轰隆隆的巨响,整节车厢被一股沛然巨力扯下,几名还停留在车厢上的炎武合武人像罐头里的石子来回磕碰,整节车厢被一架倒三角型的红色外骨骼生生举起,砸向了一群炎武合人。 巨大的红色罐头越过自家水兵战线,顶着两架双花的榴弹和机枪轰炸一手攥住一架,硬生生捏爆了驾舱,然后随手扔飞出去。 正圆形的粗短脑袋射出冰凉的蓝光,隧道内的炎武合人无一不觉心电巨震,似乎被什么巨灵太空生命盯住了一样。 帝国研究院出品,神机序列军团主战单兵:战术无畏2型 常仑万万没想到,炎武合这次的胃口这么大,居然想在母星本土州郡杀死一名帝国武官提督,要不是他让马弁随身护养这部“战术无畏”,恐怕真要饮恨于此。 驾驶着这台需要四十点心电才能运作的主战外骨骼,常仑心中杀气与豪气并生,他拥有四十三点心电,但运作这台战术无畏尚属勉强,可对付这些炎武合,真是杀鸡焉用牛刀了。 寻常的炮弹根本难以伤害“战术无畏”分毫,常仑心电一动,战术无畏的右臂下方伸出一面红色巨盾,抵住所有炮火,另一只手从背后拔出树干粗细的突击火炮,蔚蓝色的光芒在炮管汇聚成电弹,然后成千上百的电弹一齐喷涌出去,一时间炎武合伏倒一片。 常仑随即向身后的水兵发号施令。 “跟我杀出去!” 谁知道他冲出去没有几步,整架战术无畏忽然停摆,失去所有动能和光彩。 “怎么回事?” 常仑尝试催动心电,但外骨骼没有一点反应。 此时,被电弹击倒的炎武合人一个又一个站了起来,瘫痪电弹破坏了他们装样子的动力甲和人造皮肤组织,露出下面一层碳素黑来。 传自天人吉祥,二阶战争义殖:绝缘肌肉。 炎武合人的电子复眼射出淡淡的红光,如同群狼环伺。 “幽灵兵。” 炎武合最阴暗的兵种,自爆幽灵兵,其中大部分人原本是伤残老弱,学习炎武合独特的心电隐匿技术后,携带大当量炸弹深入敌后与高价值目标同归于尽。 在国际舆论层面,帝国多次声称,幽灵兵是被炎武合高层进行邪恶的心灵改造后的产物,是恐怖主义分子,但也有一些反权威主义的学者和报纸指出,幽灵兵的主力可能是战争遗孤,以及帝国残酷株连暴政的受害者。 自从吉祥的义殖技术传入人类世界,拥有高心电但肢体不全的幽灵兵的战术价值再次上升了一个台阶。 哒哒哒哒~ 隧道出口亮起成串的火光,大量的“双花”破开黑暗,潮水一般涌来,前面五节车厢全部宣告失守,水兵们此时折损过半,士气全无,一名经年跟随常仑的马弁突然目露凶光,调转枪口顶在一名很受常仑器重的同僚脑袋上,高声疾呼:“都不要动!” 第七十二章 倒戈,真凶,青律心电 带头的一架“双花”驾驶员是个眼角有刀疤的中年男人,他察觉到水兵中有异动,把机枪口抬高,下令停火。 双花们呈半月状围拢住水兵的阵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道。 被枪口顶住脑袋的提督亲兵咽了一口唾沫,沉声道:“沈老四,你敢勾结炎武合,不怕株连九族么?” 沈老四瞳孔贯血,枪口不住哆嗦,没理会对方的话:“长达,采芝。现在东窗事发,再不拼一把难道等死么?” 被点名的两名马弁举起手中的步枪,其余人也调转枪口,丫丫叉叉的步枪彼此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郭长达!沈老四光棍一条,你在江宁可有老婆孩子,你他妈疯了么?” 有人怒吼道。 被称作长达的男人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们没有勾结炎武合。只是……” 沈老四冷冷接道:“只是在提督大人那台战术无畏上拆了一点心釉晶络卖钱,给囡囡治病。” 嘈杂的水兵们顿时一寂。 郭长达的枪口也颤抖起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那台战术无畏我们兄弟护养了五年,从来就没用上过,老四说市面上的心釉涨得疯,我们合计着等价格回落,再把亏空补上,谁能想到……” “现在说这个有屁用!常仑喝兵血喝得还少么?长达怎么说也是新学堂出身,那个王八蛋让他看大门,陪姨太太上街,打碎了首饰还要从公家的饷银里扣,弟兄们拿他一点心釉怎么了?你们哪一个没被他扣过兵饷?哪一个没挨过他的鞭子?半年前那个水兵才十九,因为一点小事让他活生生打死了,为这种人卖命,值么?” 沈老四越说越激动,目光所过之处,居然没一个人敢和他对视。他看火候差不多了,对着双花军阵高声呼喊:“炎武合的朋友!放我们一条生路!” “缴枪!” 沈老四犹豫了一会儿,给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采芝一个眼神,采芝长叹一声,卸下弹夹,把手中的步枪丢出了阵地,好一会儿,不知道是谁依样扔出了步枪,哗啦啦的铁声响作一片,战壕外的步枪很快堆起一座小山。 沈老四捅了捅身前亲兵的太阳穴:“卸弹夹,把枪扔了。” 亲兵阴着脸照做,沈老四见状后退两步,最后一个把枪扔了出去,他才把枪扔出去,几名水兵顿时扑了上来,把沈老四按在地上拳打脚踢,郭长达和采芝也被其它红了眼的水兵围殴,直到炎武合的武人把人拉开才罢休。 帝国对炎武合人历来是赶尽杀绝,挖心斩首凌迟都不在话下,而炎武合人抓了帝国军的俘虏,虽然不至于一揽子处死,也绝不手软。帝国和炎武合上百年的斗争史,是血淋淋的野蛮史。此刻水兵们被迫做了俘虏,自然把仇恨都发泄在沈老四几人身上。 听到这边动静的常仑目眦欲裂,但他不敢打开驾舱,战术无畏已经被幽灵兵包围,他成了笼中之鸟,只能徒劳地催动心电,尝试看看哪个部位还可以活动,兴许能逃出生天。 但炎武合一时半会儿也拿铁棺材里的常仑没什么办法。这队幽灵兵做过针对改造,原本是要和常仑同归于尽的,但是现在战术无畏出了故障,常仑的马弁也临阵倒戈,幽灵兵自然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几名幽灵兵围着战术无畏,用高温喷枪和动力链锯反复切割,足足半个多小时,一名右手改装成金色钻头的幽灵兵终于破开机舱,把高温炙烤下满头大汗的常仑提溜出来,狞笑地问道:“常大人,你还记得我么?” 常仑大口喘着粗气,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便被一钻头戳爆了脑袋,周围人都没什么反应,常仑身上有炎武合的斑斑血债,投降也是死路一条,何况亲手杀死常仑,本就是炎武合对这个男人的承诺。 八发门武功教头,胡万生。 …… …… 绵绵的雨丝落在街上,平时人满为患的繁华地段因为罢工空无一人,时济医院也比平常冷清,几名护士和医生围在角落窃窃私语。 单间病房,傅南枝倚靠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良久才叹息一声。 “你做得对!程英师傅因为五行门的危难才被波及,你为他报仇,不算破戒。” 傅乐梅的目光也有些凄然。 “但是乐梅,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他来往。” 傅乐梅一时默然,好半天才说:“剑秋是杀了人,但他杀的都是坏人。既然爹你认为我杀木岛美雄做的对,难道剑秋为兄报仇就不对么?” “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相信你,可我怎么相信他呢?” “剑秋,剑秋的心电很干净!他的心电,像天上的云彩一样,爹你也说过的。” “并不是所有人做坏事,心电都会变得蒙昧血腥,你对心电的认识还浅薄。有的人意志坚定几近偏执,即便双手沾满血腥,心电依旧能纯洁如纸。这种人一旦走错路,所犯下的罪孽,是木岛美雄这种入魔的武术家杀一辈子人也赶不上的。” “爹,你分明是对剑秋有偏见,” “我不是对他有偏见,乐梅,谷剑秋这个人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第一次见面就确定,他的心电有大恐怖,我不知道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但绝不是为兄报仇那么简单,他一定有比这扭曲恐怖得多的经历。谷剑秋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杀念,一旦他的心电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爹,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忤逆过你,但是你刚才的话,简直把我当三岁小孩,我实在不能信服。” 傅南枝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百炼心电下,多少有一点感应。乐梅,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那个邱胜涛你不喜欢,我帮你打发,你喜欢谁,我可以豁出这张老脸上门提亲,只要你喜欢。但是谷剑秋不适合你,他太危险了,即便我刚才的话不作数,这个人的性格也和你不合,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咳咳咳~” “爹,你扯到哪去了!这和邱师叔有什么关系?好了,我不再提这件事就是了!您好好休息。” 傅乐梅轻抚着傅南枝的后背,扶着他躺下以后,才失落地出了病房,谁知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邱胜涛,他身后带着两名新收的徒弟,提着花篮和点心。 “乐梅,我来看看南枝师傅,我听人说你受了伤,有大碍么?” 邱胜涛上前两步。 傅乐梅一时无言,邱胜涛以为她是因为破相而伤心,心中怜意大起,脱口而出道:“乐梅,你放心,就算你以后……我也不会嫌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他话没说完,傅乐梅剑眉倒竖:“邱师叔,我以叔侄之礼相待,请你自重,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过,再有这种孟浪之语,勿怪师侄无礼了!还有,我爹伤重需要休养,师叔的好意五行门心领,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说罢便拂袖而去。 邱胜涛呆若木鸡,两名弟子彼此对视一眼,很没眼力见地问了一句:“师傅,我们还进去么?” …… 谷剑秋把弄着手上无色的丝线,一张张死去的脸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木岛美雄,佛皮,雄阔海,金太洙……没来由地,他又想起了前世临死前母星太空那一幕,龟裂的星球失去重力,把建筑碎块和尸体一齐抛上太空,太阳耀斑下,数以亿万计的肿胀尸体一眼望不到头。 良久,谷剑秋才呼出一口气。 正如傅南枝所说,重生以来,谷剑秋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无论是重获家人的喜悦,为兄报仇的愤怒和释然,百年灭世危机的焦虑,好的坏的,他都深深埋在心底,这是前生两百年戎马生涯养成的习惯,任何情绪的放纵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态,谷剑秋明白,此生自己最不能丢失的,就是一颗冷静的心。 甚至在为兄复仇这件事上,谷剑秋也十分克制,龙皮会上千弟子,他只诛首恶,余者不计,前世的谷剑秋见过太多死人,如无必要,他不想多造杀戮,不然那个上门讹诈的马脸刀哥连同当时的朱丽叶,可能都是阴沟里的尸体了。 谷剑秋打了个哈欠,他才发觉自己已经二十四小时没睡过觉了。 还好,今天过去以后,一切就告一段落了。 医院的拐角忽然热闹起来,宪兵的呼喊,护士医生匆忙的脚步,伤患痛苦的呻吟,谷剑秋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抽泣声,他倏地站起,快步走过拐角,急诊室外堵成一团。 吉祥坐在长椅上,似乎昏死过去,他蓝色的身躯已经失去光芒,上半身赤裸,心口和脸上被洞穿出大小不一的缺口,空气中有淡淡的腥味,谷天宇蜷缩在急诊室墙边,双手捂着脸,指间不时传来抽泣声。 “天宇,怎么了?” 谷天宇满脸泪痕地抬起头,见到二哥的时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五官扭曲地不成样子,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谷天宇一向早慧,绝少情绪失控,谷剑秋知道不是催促的时候,只能安慰。 “二,哥,你一宿……没回,我,大姐说,你,华婷姐,你们……她,带我去找,突然,大火……” 谷剑秋忽然生出一种眩晕感。 如果连自己的家人的命运都改变不了,他重活这一遭又能改变什么呢? 走廊的灯忽明忽暗~ “不是火灾。” 吉祥勉强睁开双眼,苦笑道:“你就是天宇的二哥吧?我叫吉祥,是天宇的任课老师,我受人所托正在调查一桩爆炸案,追踪凶手的时候遇到两伙不明人士巷战,地点就在天人坊。” 吉祥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有一枚浓缩磷弹波及到天人坊才引发大火,那种白磷火是军方特制弹药,扑到水里也浇不灭,谷家大姐被一块着火的房梁砸中,现在还在抢救,整间天人坊在三分钟之内就烧光了,很抱歉我没能力救出所有人,天人坊其他人都,嗯?” 吉祥的蓝色瞳孔一收一放,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头颅轻轻垂下的谷剑秋。 “谢谢您,吉祥老师,我大姐的伤怎么样?” 吉祥收敛自己的神色:“没有性命之忧,背上可能会落点疤痕,但是可以恢复。” 谷剑秋向吉祥深施一礼:“您对我有恩,我会报答您的。能不能请您在这儿照看天宇一会儿,我有些要紧的事要办。” “没问题。” 谷剑秋转身没走几步,吉祥忽然叫住他。 “剑秋先生,他们是白鹿军。” 谷剑秋微微颔首,向医院出口走去。 才到大厅,邱胜涛便和谷剑秋打了照面。 “啊,剑秋,这么巧,你也是来照看南枝师傅的?”邱胜涛拦在谷剑秋的必经之路上,他才在傅乐梅面前吃了瘪,心中多少有点憋气。 “我知道,乐梅对你有好感,没关系,我们公平竞争。” 他伸出右手,可谷剑秋脚步不停,越过他直接往外走。 邱胜涛还没有表示,一名八发门的学徒便伸手搭住了谷剑秋的肩膀:“我说朋友哇,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谷剑秋手肘与他尺骨相撞,那人只觉整条胳膊酸麻无比,当即痛呼了一声往后退。 医院大厅的白炽灯闪烁得越发厉害。 邱胜涛眼中精光爆射,一闪身又拦住了谷剑秋,他解开袖扣,心电如同波涛一般舒展开来,喝道:“好!早就想领教剑秋兄的高招,我不以大欺小,先让你十招,大家点到为……” 邱胜涛的语气忽然干涸,丝绦般柔顺的青色咒文心电拂过他的面庞,却让他完全无法呼吸。一种莫可奈何的恐惧完全笼罩了他,韦陀门的标准心电这一刻完全暴露在天敌的视野下。 变异心电:女青 以青律焚尽旧世高天万鬼。 谷剑秋理智尚存,语气已经有些颤抖:“我劝你,不要找死……” 他推开邱胜涛,走出医院大门向天人坊走去,雨丝落在头顶,青律的心电波动赫然放大,十几公里以外也能感受得到。 谷剑秋的心电宛如孕育暴风雨的乌云,自十四点一路飙升,十五,十六,一直暴增到二十四点才停下来。 第七十三章 火箭背包 天人坊位于江宁港口北部,百年前曾有药师天人在此传教,故而得名天人坊,由此再往北五公里,就是三江州二十八个心电瞭望站之一,可以观测到方圆几千公里的神机信号。 本土瞭望站一旦捕捉到犯罪神机的信号,会第一时间把神机信号同步给卫星战线,这让没有合法注册过的神机很难从大帝国的领土和领海起飞。 所以那些逃兵如果想带着【天兵陆式】离开母星,必须要想办法屏蔽或者破坏掉江宁心电瞭望站。 谷剑秋仅稍微在脑子过了一下江宁地图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天人坊的位置,正好坐落在逃兵破坏瞭望站以后的逃跑路线上,也因此被双方交火波及。 前世也是这样…… 至于天人坊大火为什么比前世早了十天,应该是大罢工的缘故,那些逃犯嗅到了今天江宁城区不寻常的气氛,于是提前发动了对瞭望站的袭击。 谷剑秋活动了一下手指。 我早应该想到的。 白鹿逃兵还有,清河三山鸟么? 老旧的马路坑坑洼洼,松动的方砖下面蓄满了泥水,谷剑秋走得急,一路上裤脚沾上了不少泥点,车声和穿着雨衣在马路上奔走的人逐渐嘈杂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焦臭味儿。 此时火钟楼已经不再敲钟,两辆电水车已经抵达天人坊,几名穿着隔火服的武官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因为整座天人坊几乎已经燃尽,焦黑的钢筋架矗立在原地,满地狼藉的灰烬残骸上冒出缕缕青烟。 担架摆满了路面,有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在蒙蒙雨丝下十分惹眼。 细雨浸湿了白纺布显出担架上怪异的形状,谷剑秋下意识停下脚步,这一幕如同一根钢针刺进心窝,他似乎看到曾经的自己跑到一张又一张担架前揭开白布,好辨认母亲,大姐,还有弟弟的尸体。 天人坊是典型的八角老洋楼,共九十余户,尽管火灾爆发时许多人并不在家,但还是清理出几十具尸体,谷剑秋前世的情况则更为惨烈,共有两百多人死于火灾,单是清理尸体就花了三天时间。 谷剑秋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两名消防武官看在眼里,他们对视一眼,并没有上来打扰。 不多时,谷剑秋从废墟中摸出一对黑亮的臂铠,火焰烧尽了一小部分印染“紫精工业”字样的装饰性皮革,红黑色的臂铠依旧安然无恙。 除了它,谷剑秋并没有在天人坊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至于通灵血经上的变异心电,此刻已经在谷剑秋的身上了。 他把臂铠揣进夹克,离开了现场舟船汽艇和电车都因故停摆,他不得不独自跋涉到港口的集装箱仓库区。 红蓝黄各色的集装箱杂乱排列,一眼看不到头。 谷剑秋顶着小雨辨认着上面的编号,他的夹克已经湿透了,脸上也全是雨珠。 034582 终于,谷剑秋在一面锈迹斑斑的陈旧集装箱前停下脚步,用两把随身的钥匙打开卸扣挂锁,拉开箱门走了进去,雨水沙沙作响,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动静。 白炽灯放出高亮,通风风扇也转动起来,一座崭新的心焊工作台映入谷剑秋的眼帘,设备一应俱全,两边是篷布和锰钢货箱的独立包装,几枚三合心出品的心釉管放出橘红色的荧光,连同一枚半人高的碳纤维骨架,以及许多剪裁好的皮革一起堆在工作台上, 谷剑秋脱掉夹克,换上隔热服和聚酯面罩,把哥哥谷西楼留下的那对臂铠戴上,蓝色的标准电在指节间流窜,随后消失不见。 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在浮在谷剑秋心头,他甚至能感受到指间的金属与空气的细微摩擦。 普通的工业臂铠只有一个档位,占据两个心电,用来对开裂的矿石层作进一步碎石处理。 谷西楼留下的这对臂铠却有两个档位,第一档和普通的工业臂铠并无区别,更高一档要占据足足十五个心电,和一架基础款的战斗外骨骼相当。 开启二档的臂铠并不能发挥出神鬼辟易的破坏力,这对臂铠是实实在在的工业用品,其实并不适合用来和敌人战斗。 斗母宫出品,外壳用南斗六宿的未命名矿石和纯心釉做高分子结合,可以隔离六千度高温,设计者曾放出豪言“在太阳表面焊接神机”。 百年后的《梦入神机》杂志多次盛赞为十九世纪最经典的工业设计,因为颜色和结构却十分巧合地与碎石动力臂铠出奇相似,取“有眼不识泰山”的寓言,其名泰山手。 前世谷剑秋孑然一身,最初只是把这件臂铠当做是大哥的遗物保管,还是檀功德意识到这件臂铠的特殊之处,请斗母宫的人专门鉴定,才确认了泰山手的真面目。 那时的谷剑秋已经是炎武合的香主,战功赫赫,且革命军与帝国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但檀功德突然强烈要求谷剑秋离开一线战场。 他推荐当时的谷剑秋去斗母宫深造三年,并给他找了一个叫罗曼比夫的蔷薇天官学习心焊技术。 两个月后,海棠本土爆发神龙夺门,海棠第一共和国宣告成立,次年檀功德遇刺,享年三十五岁。 至于谷西楼从何处得来这件臂铠,真相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谷剑秋把这些杂念屏除,回忆着当初在天人坊画的图纸尺寸,他本来就是为了温习装备设计的内容,图纸本身并不重要。 于是,谷剑秋把一些关键参数记录在纸上,从环扣电贴开始焊接,包括每一条心釉管络的梳理和打理,然后打开锰钢货箱,从中取出一整块信号玻璃,传动装置,牵引臂,小型的太虚引擎等等…… 约莫三十分钟左右,一只120厘米高的越野背包在谷剑秋手中焊接完毕,它外面是棕黄色,腰部和颈部关节由轻便的碳纤维固定支撑,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谷剑秋脱下隔热服,把背包背在身上,背包高出的部分正好可以托住谷剑秋的脑袋,他抚摸背包顶部的突出结构,往下一拉,一块半面信号玻璃笼罩住谷剑秋的头脸,紧跟着按动肩带上的黑色卡扣,银白色的牵引臂自背包下摆脱出,托住他的大臂和大腿,两节碳管从谷剑秋腰后弹出,但里面空空如也。 背包底部的银色涡轮冒出蓝色的火焰,谷剑秋双脚离地,如同游鱼一般在集装箱了飞了一个八字才落地。 二十世纪的佛陀大战曾经亮相过一个如彗星般灿烂的兵种,火箭飞行兵,仅适合在五千米以下的低空作战,曾经配合运输神机,取得过许多辉煌的战果,虽然伤亡率居高,但其低廉的单兵成本和巨大的杀伤效果,直到人类灭亡前的几十年,仍作为一些小国的王牌精锐投入战争。 谷剑秋制作的背包,正是火箭飞行兵的关键单兵装备:火箭背包。 它只占据四到五个心电,却能比占据二十几个心电才能使用的飞行类机动装甲飞得更高更快,但飞行背包的变向不够灵活,加速过快容易发生事故。 而这些问题,在谷剑秋看来都是心焊的精度不够,导致心电输入效率不够平滑导致的。 尽管受限心电水平,一些高难度的心焊技术谷剑秋无法完成,但是一款大师出品的高精度火箭背包,并难不倒他。 第七十四章 青兕与斩舰刀 至于武器的制作就简单多了,谷剑秋甚至连隔热服也没穿,他把路博鸿从特殊渠道购买的四罐幻影铥打开,依次插入对应规格的心釉管,依照罐子的尺寸焊出磨砂手感的外壳,把罐子插入外壳,在接口部分焊上研究院精度的心相发生器:一个外表类似盘子的轮状结构, 一款在设计之初,就以金菊人三十八米高的登陆款神机为假想敌的单兵充能刀具就这样落地了。 它的刀柄部分,高300mm,直径66mm,大概是两个易拉罐叠起来的尺寸,刀镡部分则是中空的黑色轮盘,没有刀身。 自然,这样的刀柄尺寸太过庞大,由人手掌握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谷剑秋戴上泰山手以后,就正好能把66mm直径的幻影铥罐当做刀柄来挥舞。 为了能更好的掌控这把简单而危险的刀具,谷剑秋在战斗时必须把泰山手开到一档,加上火箭背包,一共只占据七个心电。其余的心电,谷剑秋准备全部投入到这把充能刀具上。 他也并不打算再去准备炸弹和热武器,榴弹步枪通常要占据十几个心电,炸弹的引发也要消耗相当量的心电,谷剑秋现在并没有多余的心电去配置它们。 何况白鹿兵是海棠最擅长热兵器的兵种,热兵素质在人类各国的神机序列都属于一线水平,与他们比拼弹药和射击技巧是很愚蠢的事。 谷剑秋前世作为老牌炎武合,在战场上同帝国的神机序列多次交手,他对白鹿兵是相当熟悉的。 通常来讲,一名普通白鹿兵的装备包括国营兵工厂出产的八八式爆弹步枪一把,高性能战术震荡匕,白鹿款机动装甲,戚五式心电波雷达以及常规无线电和一干补给。 这仅仅是每名士兵的基础配置,并不包括各类大型机动装备。白鹿兵往往会根据作战目标更换不同款式和性能的热武器,从吉祥身上的伤和描述来看,这次的白鹿兵就专门携带了焚烧目标心电的白磷爆弹,以及可以洞穿曼哈顿体的高穿电弹。 因为白鹿序列有大量勋贵子弟的缘故,白鹿军历来是海棠帝国装备最丰富,火力最凶猛的部队,每次和炎武合交战,白鹿序列往往要先进行两到三轮的饱和火力轰炸,再在战术无畏群的掩护下推进,如无必要绝不短兵相接,炎武合每次提起白鹿兵的饱和轰炸,都气得牙痒痒。 必须强调地是,白鹿兵绝非少爷兵,每名白鹿兵都能熟练掌握十几种热兵器和各类战争载具的驾驶方式,素质相当过硬,战斗意志也十分顽强。 只是相对条件下,白鹿兵不擅长应对艰苦的运动战,面对突击战也容易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而火箭飞行兵,正是在第一次佛陀大战期间大放异彩的突击兵种! 谷剑秋把“刀具”插入背包底部两侧的碳管,剩下的三罐幻影铥则依次放入另一侧充当预备,然后走出集装箱,锁上仓门,两股自蓝色渐变没无的火焰自背包下喷涌而出,他顷刻间冲天而起。 …… …… 港口的黑色巨轮。 崔目连蹲了下来,面对眼前的尸体若有所思:“所以,瞭望站已经被破坏掉了,对方随时可能驾驶【天兵陆式】逃离母星,而你准备拿一具尸体跟我交差?” 站得笔挺的圆寸头脸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我愿意接受处分,对不起,长官。” 好半天,崔目连才哑然失笑:“拿瞭望站做诱饵本就是我的主意,我当然会负起全部责任。高六浑在卫星战线也算小有名气,他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如果没有这次叛逃,我是准备把他提拔到身边的,可惜……” 崔目连拿皮鞋踢了踢脚下肤色苍白,死时怒目圆睁的光头巨汉,尸体的心口被掏出一个血洞,机动装甲连同心脏一起被搅碎。 “这个叫贺正的逃兵是高六浑的发小吧,听说是狻猊军七九届的兵击第六名,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不是我杀的。”圆寸老实回答:“我们在追击贺正的途中,有一名吉祥始终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因为情况紧急,我们顾不上他,后来贺正冲进路边民房,企图劫持一名穿天德公学校服的学生作为人质,那名吉祥突然暴走,与贺正几人爆发了正面冲突,最终吉祥身中两发高斯电弹,负伤逃走,贺正是被他杀死的。” “吉祥……” 崔目连多少知道一点吉祥的内幕,这个擅长改造手术的天人民族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如无必要,他并不想把一名吉祥牵扯到这件事里。 “其他人呢?” 崔目连转移话题。 “由华武带队,征调了江宁本地的一艘水兵炮舰,正在海上追击高六浑他们,那些逃兵的心电始终在我们的雷达定位上,这场雨似乎是人工探针的成果,雨水中的物质可以改变生物心电波动,普通人的心电会被压制,但1级天官以上的心电波动会被几十倍放大,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但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相信很快就会有捷报。” 崔目连眯了眯眼:“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圆寸默然。 “还有什么事?” “我们向劫持人质的贺正发射了一枚白磷榴弹,但是不慎引发了火灾,那是一栋老洋楼,结构是夹层木板。加上洋楼里有许多可燃的纺织品和旧纸板,所以……” 崔目连瞪了对方一眼,良久才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浊气。 “江宁是百年的工业郡城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木板结构的房子,为什么不用石材和混凝土?” …… …… 炮舰的集束火箭弹一轮齐射,在海面上炸开大朵大朵的浪花。 这种江宁水兵部队配备的护卫舰长六十余米,宽十八米,炮基上仅有两门集束火炮,火力虽然一般,但速度奇快。 “对方分兵了,怎么办?” 负责侦查心电信号的白鹿兵眼睁睁看到雷达上的红点一分为五,分别逃窜,于是摘下耳麦向身为步兵排长的华武汇报。 “紧跟住波动最剧烈的目标,那是高六浑的心电,那些逃兵中只有他能开动【天兵陆式】,开火,生死勿论!” “长官,炮舰后方有剧烈心电波动,速度很快,已经逼近我们了!” 一枚不甚强烈的红点突然闪烁进绿色雷达网络,并高速移动直逼炮舰而来! “那是什么?” 华武难以理解,仅一个迟疑的功夫,红点距离炮舰已经只有不到一公里了。 “你们两个和我上去看看!炮手和舵手继续追击!” 他抓起背上的榴弹步枪,带着两名白鹿兵刚在甲板上冒头,一个黑点已经肉眼可及。 逸散的幻影铥粒子流与海平面的水蒸汽接触,呈现一种妖异的黑色雾气,在天空中拉出一道升腾的尾迹。 谷剑秋双持幻影铥罐,心电激发下的心相发生器喷射出十米多长的幻影铥粒子流,这种原本用来切割神机外壳钢材的震动液体刀具在飞行背包的超速加持下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宛如粗重的黑色马克笔在护卫舰上划出一道几乎腰斩的缺口! 加入炎武合仅六年便顶替牺牲的前任香主韦龙陀,在六十四位香主排名第三,青兕谷剑秋。 第七十五章 团灭 谷剑秋的双手死死攥住颤抖不休的幻影铥罐,直至激射的刀雾完全破开炮舰,他立即断掉心相发生器的心电供给,把铥罐插进背包,火箭背包的涡轮动压不减反增,整个人划过一条彗星般的弧线消失在天际。 赤红色的滚滚硝烟升出一朵十几米高的爆炸云,火焰波及到弹药库引发了船体的连锁爆炸,火控室的舵手和炮手未能逃出生天,连同腰斩的炮舰一起葬身火海,心电也随之掐灭。 前方一名正驾驶快艇狼狈逃窜的兵匪听到巨大的轰鸣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剧烈的爆炸将乌云映成一片火烧色。雨丝夹杂着火焰的硝烟,一枚黑点在视野中迅速放大,以超乎想象地速度飞向自己。 他当即摘下爆弹步枪,连一点多余的瞄准动作也没有,抬手便是一炮。 视野中的黑点在一瞬间失焦,那枚高斯电弹赫然射空。 兵匪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心电干扰件?太虚引擎? 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忽然脖子冰凉,视野被一股巨力拽远,汽艇上的无头尸身喷出淅淅沥沥的血泉,失去控制的汽艇打了个转儿,在大海中划出一个血色的问号,最终因为失去动能而停摆。 疾驰中的谷剑秋抖了抖手中如意丝上的血点,把它重新缠绕到手腕上。察觉自己已经甩脱了三名白鹿兵的气机锁定范围,于是拔出插在背包上的幻影铥罐,一个海燕般的长折返,再次杀了回去! “他没有逃走!散开十五米迎敌!” 察觉到那枚来历不明的心电再次逼近,华武当机立断。 失去了炮舰上体积庞大的火控雷达支援,仅凭机动装甲上携带的戚五式雷达,华武只能大概确定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对于高速移动的物体,肉眼进行气机锁定需要的时间会呈几何倍的延长,现在华武几人根本锁定不了对方的心电。 他隐隐有些后悔,直觉告诉他,刚才对炮手下命令,集中全部火力攻击那个不明心电才是正确的,自己刚才随意的命令可能贻误了最关键的战机。 白鹿款的高级机动装甲的背翼发出低鸣,三人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心电场交织贲张,时刻准备对任何进入心电侦查范围的不明飞行物抱以迎头痛击。 来了! 谷剑秋突然一个变速直奔天空而去。 只见三名白鹿兵同时开火,一连串榴弹在海平面上接连炸开,沿着谷剑秋的飞行轨迹直追天际。最近的一枚榴弹爆炸时距离谷剑秋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零星的磷火坠入海中,冒出老长的白烟。 “四,五。” 谷剑秋心中默默计算八八式榴弹步枪的弹匣容量,终于一个俯冲再次冲向三人,双方距离顷刻间被拉进到千米以内。 轰轰轰…… 高温的磷焰贴着海水向两边蔓延开来,宛如一朵又一朵死亡玫瑰。 突然,火焰自中间分裂,一道裹着妖冶黑雾的刀鞭将磷火玫瑰一分为二。 华武的头皮简直要炸开,他反应迅速,一个弓箭步直体冲入海中,尽管避过腰腹要害,但一只脚掌还是被铥粒子流生生削掉。 落水的华武的口鼻涌出成串的水泡,他忍着剧痛在水中后仰翻身,有些惊恐地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雨丝落在涌动的海面上,泛起无数细小的涟漪,只听几声沉闷的扑通声,被腰斩的尸身纷纷落入水中,带起缕缕血雾。 两名战友的心电也随之掐灭。 “那到底是什么?” 短短两分钟,四名白鹿兵连同一艘排水量860吨的护卫炮舰全部覆灭,对方展露出的武器,无论是超高速的飞行器,还是变换莫测的流体金属武器,华武都前所未见,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 是高六浑的帮手么?不对,一名兵匪的心电与对方短暂重叠后也被掐灭了。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 谷剑秋身上倒竖的汗毛逐渐柔软,骚动的心电也缓慢平复,机动背包动能虽然强劲,但防御性能远不如可以抵御小口径子弹的机动装甲,方才他只要被白鹿兵命中一炮,立即就是坠亡的结局。 眼前的黑色信号玻璃屏上折射出茫茫大海,心电信号格时长时短,根本确认不了对方的具体位置。 这只信号玻璃屏与白鹿款机动装甲自带的戚五式战术雷达性能相仿,没有它,谷剑秋也确认不了炮艇的位置。 他低头瞥了一眼幻影铥罐上的压力指针表,仅仅两刀,已经用去了这罐幻影铥的一半多。 八八式在水下是无法发射的…… 谷剑秋没有思考太久,他再次把铥罐插入背包,一个倒裁葱冲入海中! 水下的能见度极低,但双方都能从心电波动大致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飞行背包再次展示出在海水中几乎不受影响的强劲动能,华武懊恼地发现两边在机动性上差距更大了。 他苦笑一声,拔出大腿上的震荡匕首迎向了对方…… 约摸一分多钟,依旧熊熊燃烧的海平面上冒出咕咚咕咚的水花,一只手越出海水,抓住一节浮在海面上的。被炸断的甲板。 谷剑秋拉着垂死的华武爬上甲板,他的胸口插着一只已经失去动能的震荡匕首,手腕粗细的伤口血流如注。 华武的四肢全被刺穿,机动装甲的动力炉也被破坏,口鼻被巨大的冲击力撞至血肿,整个人有出气没进气,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 “你是不是姓崔?” 话才出口,谷剑秋已经从对面的表情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刚才船上的人里有没有姓崔的?” 同样是只看表情,谷剑秋已经了然。 “你们奉谁的命令可以在江宁城区使用白磷榴弹?崔景?崔克从?崔目连?” 他一边说名字一边观察对方的神色,但对方显然从前两次提问中察觉到了谷剑秋的意图,干脆紧闭双眼,绷紧五官,不给谷剑秋一点有用的讯息。 他也对谷剑秋的问题毫无动容之色。 “……” 谷剑秋一把摘下对方肩膀上湿漉漉的战术无线电,用如意丝刺进对方头颅并用力一搅。 确认对方死亡后,谷剑秋不顾还插在胸口的匕首,飞行背包的涡轮甫一亮起蓝色的电焰,一股磅礴的巨浪拍来,将半节甲板和华武的尸体一起吞噬。 肉眼可以察觉到的扭曲气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那是宇宙神机点火的沛然波动。 半空的谷剑秋蓦然感受到一股充满恶意和杀念的气机锁定了自己! 谷剑秋一语不发,取下背包上的幻影铥刀,把用了一半的罐子拔出,换上一罐崭新的幻影铥,只见妖冶的雾气从心相发生器的喷口逸散出来,一股浓缩的黑色刀光冲天而起。 第七十六章 遗留物 海平面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陷,肉眼可见的蓝色电冲破开乌云,一缕阳光射到谷剑秋的脸上,他嘴唇紧抿,自心相发生器的喷口激射出的黑色刀光却逐渐短小直至没无。 对方居然逃走了…… 谷剑秋把幻影铥刀插进背包,火箭背包的飞行高度只有五千米,是不可能追上可以横渡宇宙的现役神机的,幸存的兵匪如果一心想逃跑,现在的谷剑秋确实没什么办法。 最后的心电锁定是想恐吓我么?不过,就算你想逃跑,清河三山鸟也没那么容易应付吧。 正如谷剑秋预料的那样,一道红色的巨光贯穿苍穹,几乎把整个天空撕成两半,又一股沛然的巨大波动冲天而起,直追前一架神机而去。 …… “老高,为什么不杀了他!” 收容舱内,身材五短,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海水的山羊胡子一把摔下步枪,怒目圆睁地冲无线电那头质问。 脸上有一道十字刀疤的高六浑头戴全覆盖式的黑色头盔,心釉覆盖的晶络管自他周身各处连接到天兵的机体。他扬了扬脑袋:“你是在教我做事么?” 见二人气氛紧张,山羊胡旁边面目清秀的娃娃脸急忙打圆场:“我们没时间了,天兵一旦点火,这么大的目标瞒不过崔目连,我们在这多浪费一秒,就少一分升空的机会,占林,如果没有老大,我们早就死在城里了。别这么大火气。” “我知道。” 山羊胡子咽了口唾沫。 天兵机体突然加速,数枚袭来的高速导弹无一命中,一架周身燃烧烈焰的红色神机径直撞在了天兵心电场的外围,炽烈的白光从两架神机中间迸裂开来! …… 谷剑秋仰望天穹,眼前的信号玻璃显出复杂的波长图案。 开始点火的那一架是【天兵陆式】,海棠神机序列的主力运输神机,后面那道红色巨光应该是【业火】,是帝国高级武官标配的作战机型。 业火的动力有电磁弹射加速,所以才能追上率先点火的天兵。 至于电磁弹射的动力来源,显然就是一直停在港口,吃水在十万吨级别的改装巨舰了,谷剑秋第一次在港口看到那艘张挂白色三山鸟的旗帜的母舰,就断定这艘巨船上一定搭载了宇宙神机,说不定还不止一架…… 果不其然,又是两道红色巨光紧随其后,一共三架神机从港口的黑色巨舰上弹射起飞,以决绝的姿态,拦截向率先点火起飞的【天兵陆式】。 很显然,除了心电瞭望站,崔家的人还准备了后手,以三架业火拦截一架天兵,可谓万无一失。 人类引以为豪的战争神机,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等级。 现役级,名级,以及王级别。 天兵系列都是现役级,顾名思义,是人类四大国主力神机序列的现役神机。 业火则是名级,是在人类历史上的系列战争中取得过光辉夺目的战绩,与英雄人物们并肩作战,千锤百炼的经典机型,每一款名级神机背后都有许多动人的传说和故事。 至于二者之上,还有被称为王级别的神机,是代表人类至高水平,每一架都独一无二的国之重器,比如帝国在甲申战争中被金菊人掠夺的“三坛海会神”。 除了这三者以外,其他民间改装的二手货,抑或是金菊的“乌贼造”之流,或许不乏优良的设计,但整体水平都不算入流。 名级虽然在名义上是强过现役级的,但实战起来却未必。 现役级的神机,一般都能代表当前人类四大国的工业产能水平,性能优越且稳定。但名级别神机的整体水准则良莠不齐,一些退役百年,只适合被印在军事教科书上凭吊古人的过时款式,也被算在名级当中,实战起来自然不是现役级的对手。 十五年前,帝国发兵平定“洪福汉国”,名将周季高斩首了号称“卫星屠夫”的叛乱头目毕杜勒特,其驾驶的【业火.改】从此位列名级,款式虽然老旧了一点,但定位上毕竟是高级军官作战款,比天兵系列的起点要强得多。 天兵陆式则是最新款的天兵系列神机,比业火晚服役三十多年,在谷剑秋看来,二者的性能应当是不分伯仲的,胜负更多取决于天官本人的水平。 如果天兵以一敌三,胜算就不多了。 可很显然,谷剑秋低估了天兵陆式的驾驶者。 轰~~~ 一场可以在地面肉眼观测到的巨大爆炸发生了,原来是一架拦截天兵的业火在高空上生生炸开,沛然的心电也被掐灭消散掉了。 巨大的心电震爆接连从天际传来,江宁城区中无论男女老少,都仰望着支离破碎的天空和爆炸云,不少经历过“崇岛保卫战”的老人不禁面露恐惧之色。 海上的谷剑秋透过信号玻璃屏幕,视野会比肉眼凡胎更开阔一点,玻璃屏幕的上最大的一枚巨大红点信号散出闪电状的标志,这是代表最高烈度的心电信号,如果信号来源不是顶级的4级天官,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群逃兵中有人是原生的变异心电。” 三架神机的高度接近大气层,江宁城区的居民已经完全听不到异动,谷剑秋信号玻璃上的波动也越发稀薄,几乎观察不到他们的战斗痕迹。 但是很显然,剩下的两架业火并不足以拦截天兵的升空。 忽然,谷剑秋眉毛一挑。 天兵的心电波动猛地衰弱了一大截,信号也忽强忽弱,原本神机突破大气层时,外壳和气体剧烈摩擦,产生等离子体鞘,信号应该完全消失才对,天兵的心电信号这样剧烈波动,摆明是出了意外。 …… 收容舱突然晃动起来,高六诨也忽然痛苦地闷哼一声,白色的天兵与大气激烈摩擦,一股无色的高温波动笼罩了机壳,突然,一股猩红的火星自天兵收拢的右臂爆起。 高六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花旗人和海棠人的混血面孔,一时气极反笑:“这个王八蛋……” 他几乎没有犹豫,按在手边一个黑色按钮,天兵背部洞开,一些无用的机动装备率先被抛弃,紧跟着是一部分辎重和罐头食物。 收容舱的娃娃脸打开无线电:皱眉问“怎么了老大?” 回应他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好半天高六浑才干涩地回答:“那个花旗童子军是个二把刀,天兵的心焊出了问题,我们得抛弃掉一部分结构,可能包括心藏室,不然我们都会死。” 娃娃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都听你的,老大。” 天兵的右臂依旧冒出火星,高六浑面无表情,继续按下黑色按钮,整只右手臂应声解体,向海面坠落而去。他目送这些构件在视野中化成黑点,直至消失不见,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崔目连,老子拿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第七十七章 蝉,螳螂,黄雀 天兵机体的异动也引起了周遭盘旋的两架业火的注意,两架武官作战型顿时发起了对天兵陆式的新一轮进攻,至于被抛弃的辎重和右手臂构件,崔目连并没有在意,只要东西落在母星,自己早晚能找到。 三架神机再次碰撞在一起,蓝紫色的球形波动以天兵陆式为圆心向外扩张,将两架业火统统笼罩其中! 崔目连完全失去了对神机的控制,视野不停旋转,好半天才恢复了知觉,此时天兵陆式已经快要冲出大气层了! “该死!” 嘟嘟嘟嘟~ 白鹿兵的战术无线电居然在这个时候响了。 崔目连一愣,鬼使神差地接通了频道。 无线电那头只有沉默。 军事通讯有严格的原则,主叫方必须在第一时间喊出要联络的被叫单位的名字并告知己方呼号,这种主动联系却一语不发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 “高六浑?是你?” 崔目连想到天兵陆式能成功点火,说明华武的五人小队连同炮舰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他们的无线电也大概率落在了高六浑手里。 谷剑秋仰望天空一语不发,眯着眼记忆对方的声音。 “你确实有两下子,我是小看你了。” 崔目连凝视着上空的白色天兵。 “但是你应该很清楚,背叛清河三山鸟意味着什么,就算你和你的兄弟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死路一条,那件东西你先保管好,等你走投无路了,拿它当谈判条件,也许能死得痛快点。还有,你妹妹已经被秘密处决了,是我签署的命令,她没怎么受罪,这一点你应该感谢我。” 依旧是沉默。 “哼。” 崔目连主动挂断了电话。 谷剑秋的视野中,一群黑点纷纷抛落。 …… …… 五个小时后。 四架起重直升机用钢索打捞起水下的神机构件,整只白色的天兵右臂被牵引着运到港口。 甲板上,数名佩戴安全设备的工程兵正对结构受损的【业火】神机进行维修作业,螺旋桨的噪音和角磨机摩擦起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令人齿酸。 “请转一转右眼珠。” 崔目连的双眼睁得老大,眼珠听从随行医护人员的指令来回转动。 戴着口罩的随行医生关掉小手电,躬身道:“爵爷,您没什么大碍。只是神机过于频繁地的物理冲撞导致了眼部轻微血肿。” 崔目连转动了一下脖子,一边接过侍卫盘中的冰水漱口,一边走到甲板边缘。 圆寸头汇报道:“目前确认死亡的白鹿序列士兵已经有六人,包括步兵排长华武和二勇。” 韩二勇,2级天官,拥有天官执照,常用机型是【业火】,也就是在五个小时前的空战中,被高六浑击爆的那一架业火的驾驶员,和圆寸头一样,两人都是崔目连的亲兵和僚机。 除去韩二勇,其余五人全部是死在谷剑秋手中。 “噗!” 崔目连把水吐向大海,舔了舔满是腥味的上牙堂,神色阴沉下来。 这么大的损失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崔目连这次一共只带了十二名白鹿兵,眼下折损了一半,不仅没能拿回【天兵陆式】里的东西,甚至连高六浑一干人也没能成功拦截,追捕行动可以宣告完全失败。 “爵爷,家里的电话。” 一名崔氏侍卫走上来,被打断的圆寸知趣地退到十米开外。 崔目连抿着嘴,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枚造型小巧的通讯器。 “事情办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个浑厚的苍老声音。 “办砸了,高六浑已经驾驶天兵陆式逃离了母星。还有,我这边死了六名白鹿兵。” 六名白鹿兵的非战争减员,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特别是,在母星本土追捕逃兵盗匪,本来就不是白鹿兵的职责,实际上,崔目连这次根本是擅离职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目连,这可不像你,你向来做事很利落的。” “白鹿军的军情上没有提及高六浑是变异心电,我和他交手吃了点亏,此外,他在母星可能还有其他帮手,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还在查。如果家里还支持我跟下去的话,我愿意去古星。我立军令状,一定把那件东西和高六浑的人头一块儿拿回来,不过我现在需要增援。” 现在船上的辎重兵,后勤,还有工程人员,都只是崔氏家仆,作战能力低下,想靠这些人抓到高六浑,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 自知理亏的崔目连咽了口唾沫。 “不用了,高六浑的事我会让你大哥去跟,我给你放个假,就半个月吧,你散散心,好好琢磨琢磨,这次到底是哪儿出了纰漏。白鹿兵的死,我会想个正当理由帮你搪塞过去,但是你必须亲自上门,把六封阵亡通知书交到家属手上,听明白没有?” 崔目连脸色顿时涨红:“明白了。” 电话随即挂断。 等了许久的圆寸头士兵立即走上来:“长官,高六浑遗落下来的构件和辎重,我们已经全部打捞回收,除去淡水和食物,还有一辆太空重卡,四枚全新的采电无人机,一枚中槽导弹发射器和大量未使用的导弹。” 崔目连似乎还没从挫败中回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反问道:“有没有一个,看上去像是老式卫星锅的不明设备?” 圆寸茫然地摇了摇头。 “呵,我也是糊涂了,他们拼上性命不惜叛逃也要偷走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抛掉……” 崔目连打量了一下圆寸:“你怎么样,找张医士看过没有?” “我没大碍。” 崔目连锤了锤圆寸的胸口:“还是检查一下的好,天官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圆寸头和韩二勇都是他的突击僚卫,是在战场上抵足而眠,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崔目连虽然心中有些恼怒这些白鹿军的下属们办事不力,但也不会随意迁怒他们。 “长官,我并非为自己和同僚开脱,我认为,华武他们的死有蹊跷。” “哦,怎么说?” “就算高六浑是变异心电,但他们的武器装备水平我们是很清楚的,无非是一些在江宁黑市采购的西贝货,或者是狻猊军标配的高斯电弹,且不谈这些武器根本不足以团灭五人的白鹿兵小队,这也和我们打捞残骸上的武器痕迹不符,水兵炮舰显然是被某种锋利的武器一切为二,至少是神机级别的巨兵才能做到这种事。”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应该是有人在海上接应高六浑,又或者,是华武他们贻误了战机,让高六浑成功点火了神机,然后在极短时间内,被天兵陆式的武器团灭。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是天兵陆式是士兵登陆款,原则上是不配备巨兵的,还有,打捞员在炮舰的切口上发现了一些特别的粒子残留。初步鉴定,是幻影铥。” 崔目连饶有兴趣地问:“那玩意儿不是用来给太虚引擎加速的么?还能用来做武器?” 圆寸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打捞上来的残骸,连同华武等人的遗体,暂时交给帝国研究院,他们应该能从这上面分析出什么线索。” 崔目连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勉强答应了圆寸的提议。 “就按你说的办吧。但是只能把炮舰残骸交给他们,我会以私人名义请他们调查的。” 第七十八章 虫洞信标 “谁啊!” 朱丽叶透过猫眼,小心翼翼地观察。 “是我。” 听到谷剑秋的声音,朱丽叶这才松了口气,她才打开们,顿时吓了一跳,眼前的谷剑秋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脸部呈现一种可怖的红色,眼角隐隐渗血,没等朱丽叶说话,谷剑秋快步闯入房间,随走进卫生间双手扶住洗手池,张嘴就呕出一大口血。 “剑秋,你,你怎么了?” 谷剑秋一时直不起腰,只能勉强道:“我没大碍,华婷姐,请你帮我买一些冰糕回来。其他的事我会处理的。” “好,好,我这就去。” 朱丽叶披了一件风衣,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口左右张望了两眼,才迈着小碎步下了公寓楼。 谷剑秋抹了抹嘴边的血迹,解开身上的火箭背包,快步来到偏房,从摆着一堆化妆品的柜子下面抽出急救包,用剪刀剪开衬衣,开始对胸口的伤口做清创处理…… 等朱丽叶回来的时候,谷剑秋已经包扎完毕,正闭目半躺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那只白鹿军官款式,造型精美的战术震荡匕首,还有一盆凉水。 “够不够?” 朱丽叶买了一大包,用精美的包装纸裹着,上面夹杂着鸡黎字母和摩登女郎的头像,还有海棠方块字写着“清凉滋补,卫生冰糕”的字样。 “足够了。” 谷剑秋把冰糕全都扔进水里,然后用毛巾投洗,然后把冰凉的毛巾敷在脸上,没过一会儿,谷剑秋的眼部开始肿起了紫色的大包,他用桌上的匕首在眼皮上轻轻一划,顿时鲜血如注。 等血流得差不多了,谷剑秋才对着镜子对伤口简单消毒,贴上药帖。 “没事了,华婷姐。麻烦你了。” 朱丽叶看了谷剑秋一眼,什么也没再多问,只是道:“我给你做点吃的。” 她转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又讪地走了出来:“我去给你买一碗混沌吧,对面胡同有一个河东大嫂支的混沌摊,皮薄馅大,独流醋特别正宗。” 谷剑秋没有说话,颔首表示认可。 朱丽叶才出门,谷剑秋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的呼吸依旧急促而紊乱,心电在脉络之间艰难地流动,很显然并不像他言语中那样轻松。 华武刺中胸口那一刀伤得并不重,但火箭背包的加速度给谷剑秋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负担。尤其是躲避密集榴弹爆炸时的变向加速,仅几秒就让谷剑秋眼部的毛细血管爆裂开来,当时他的眼前就已经是一片血红了。 谷剑秋现在的身体素质,约莫比普通的1级天官的准考标准强一点有限,大部分的1级天官,可以承受8到10g的重力,可几个小时前海上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中,谷剑秋最多时承受了将近三十个g的重力,已经完全超过了身体负荷,尽管没有造成骨折或者视网膜脱落之类的严重伤害,但一定程度的器官组织损伤是免不了的。 这还是谷剑秋有意控制了火箭背包的动能,谷剑秋焊接的这款火箭背包,最高加速度可以达到100g,而历史记载的火箭飞行兵最高速记录保持者,是一名名为保罗的空军上尉,他曾经以两倍音速完成飞行任务,其背包的最高加速度也才80g。 这正是火箭飞行兵这一兵种在战争史上如彗星一般陨落的重要原因,因为要携带重火力来保证达成战略目标,绝大部分火箭飞行兵不太会把珍贵的原生心电用在抗压用具上,加上总是深入敌后,火箭飞行兵不仅死亡率高,常年的飞行更会落下严重伤残。 至于那些能承受火箭背包恐怖加速度的大心电者,在十九世纪,这样的人每个都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不可能去做一名区区的火箭飞行兵。 除了火箭背包,那把幻影铥刀也是非常危险的武器,它的设计理念本身已经足够疯狂,让穿着机动装甲的武道家凭借一把液体刀对抗几十米,乃至上百米高的宇宙神机。即便做到有效杀伤,也无暇考虑使用者的死活了,更何况幻影铥与心电一旦反应不充分,就会产生大爆炸!而幻影铥本质是一件充能兵器,也就是说,一旦谷剑秋在战斗中输入心电的功率曲线不够平滑,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也是谷剑秋要路博鸿提供的心相发生器精度一定要达到研究级别的原因。 游走在刀尖上的巨大风险,换来的是谷剑秋可以用区区二十几点心电,至多不过标准1级天官的水平,在短时间消灭了五名心电达到2级天官标准的白鹿精锐,外搭一艘护卫炮舰。这也是为什么,谷剑秋十分自信,只要自己的心电达到十五点,启动泰山手的二档条件,就可以轻松对抗龙皮会,乃至吉祥人的原因。 只不过,谷剑秋现在可能要应付的对象,可能就不是单凭泰山手就可以解决的了。 清河三山鸟,帝国七个顶尖世家之一,有绵延千年的悠久传承,出过的公卿无数,除开几个极特殊的年代,影响力几乎贯穿了海棠历史。 谷剑秋打开火箭背包,从中掏出一枚直径四十厘米左右,材质近和田玉,造型类似老式卫星锅的物件来。 这是他在【天兵陆式】升空过程中,不得已抛落的物资中找到的,当时天兵的右臂构件因为心焊不过关,在半空就瓦解掉了,里面的东西落入大海,抛洒得到处都是,而这件东西因为专门用了防爆物资箱包装,加上掉落的地点离谷剑秋的位置很近,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件卫星锅才一上手,谷剑秋立即判断出这是一枚虫洞信标。 此时,火热的星际大开发已经拉开序幕,天人们纷至沓来,更多的探险家们也走出了太阳系,开始向更多更广褒的恒星系进发。 如果这枚信标指向的虫洞还没有被人探索过,那么它的价值将不可估量。 可惜地是,谷剑秋并没有做过宇宙考古学家或者星际盗墓贼的相关经历,没办法从信标锅的外表判断出更多的年代信息。 何况破译信标是极其专业的领域,谷剑秋也并未涉猎。 清河崔…… 谷剑秋回忆起前世的清河三山鸟,望向这枚信标的目光顿时凝重了许多。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鲲与亲人 宇宙之广袤,穷尽人类之岁月也无法探究全貌,在火热的星际大开发时代,出现许多未解之谜,其中便有鼎鼎大名的gf(giantgship)事件,海棠人称为中古鲲事件,起因正是隶属清河三山鸟的宇宙神机在一次探索天然虫洞的旅行中,发现了一艘古老而巨大的舰船,它的建造工艺有明显的海棠古文明的特色,三山鸟的工程师甚至在船体上观测到了中古时代的海棠文字,也就是说,这是毫无争议的古海棠人遗产。 原本这应该是一笔让清河崔,乃至让整个海棠民族无比振奋的宝贵财富,但结局却让人十分扼腕,清河崔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开发“中古鲲”,却不慎引发了这件古老造物的自毁程序,上万名技术人员和二十余位清河崔氏的子弟死于这场爆炸事故。 “中古鲲”的爆炸,还引发了连锁反应,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实体从爆炸中解放出来,它会对一切心电发动无差别攻击,且攻击手段十分诡异,可以跨越大半个恒星系掐灭生命的心电反应,这引起了人类当局的警觉,最终出动了七架王级别神机,二十多位iv级天官,将这枚天然虫洞永久堵塞,才算化解了危机,但无数秘密从此被掩埋。 中古鲲事件后,清河三山鸟一代人青黄不接,一度沉沦,不过,在此后绵延的海棠战争中,清河三山鸟却接连拿出了几架全新的王级别神机,稳定了摇摇欲坠的战局。要知道,海棠的王级别神机,哪怕是在最鼎盛的第二共和国时期,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二十几架而已。 且在二次革命以后,崔氏门长崔克从积极响应了最高遗产法案,率先捐献出所有王级别神机作为海棠国家财产,换取了巨大的政治资源,清河三山鸟重新崛起,那便是后话了。 不过,即便这枚信标真的指向神秘的古海棠巨船,对现在的谷剑秋来说,也没什么实际用途。 察觉到脚步声,谷剑秋不紧不慢地把东西收好,朱丽叶果然端着两碗混沌进门,她把手里的瓷碗放下,摸着耳朵说:“你尝尝。” 谷剑秋端起瓷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街道上空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几架直升机从城区掠过,向港口方向飞去。 朱丽叶向窗外张望着,把窗帘合上,小声说道:“剑秋,我听说今天逸园狗场叫人给封了。” “嗯,我也听人说了。” 她凑过来,悄声说:“以后,是不是就没事了?” 谷剑秋闻言抬头:“对,没事了。” …… 两天后。 “曹主任,日前,紫精工业已经公开承诺,会足额发放二一五矿难事故的抚恤金。可是你们依然拒绝上工,这是什么原因呢?” 反迫害斗争委员会主任曹如秋是个面相斯文的白净书生,说话轻声细语,带着一点苏州腔,他面对记者的闪光灯侃侃而谈:“石玉棠小姐曾经在报纸上多次发表不当言论,不仅把工人们污蔑为流氓黑帮,还暗示矿难的责任全部推到了工人一边,如果她不登报道歉,我们绝不罢休。” “您的意思是,只要石董事长愿意道歉,委员会就会复工么?” “这只是谈判的前提条件。”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许多质问。 “据我所知,凤塘矿场的矿工收入已经是江宁平均居民收入三倍还多了,难道这样的收入,矿场工人们依然不满足么?” “我听人说矿工们自己不上工,还逼迫货工,船工,以及其他作坊的工人不许他们正常上工,是不是真有其事?” “你怎么看待8工过程中工人内部爆发的冲突和流血事件?”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曹如秋却面不改色。 “在回答各位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句,各位有没有切实了解过江宁的矿工,有没有和他们交流过?” “当然有。” 一名记者朗声道。 “你是晨光日报的记者吧,我记得你们报社的文章,大部分内容还算客观,那就请你做代表,回答我几个关于凤塘矿场的工人的问题吧。” “没问题。” 对方看上去很年轻,估计当记者也没有几年,面对曹如秋的邀请,他没有丝毫犹豫站了起来。 “你知道江宁大多数矿工是什么出身么?” 年轻记者有备而来:“一多半是崇岛战争后涌入江宁,无家可归的赤贫者,还有一些是周边的农民。” “那一名矿工平均年龄呢?他们能打几年矿?” “最小十几岁,最大的,能有四十岁吧,能打五年到八年。” “那八年之后,他们去干了什么?” 年轻记者顿时犹豫起来,随即坦然道:“这个我不了解。” “他们的妻子和儿女做何营生?” “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这些人里还干得动的,手里有些本钱的,可以租一艘汽艇做船工,攒不下本钱的,大多做了货工或者油漆工,他们的妻子或女儿,则做纺织工和鞋工。” 曹如秋双手摊开:“假设一个失地的农民或者是逃避战火的外乡人拖家带口来到了江宁,他身强力壮,很快被旅馆街上凤塘矿场的高薪广告吸引,于是他决定下矿挣钱养家,因为矿区缺乏保障设备,他要注意碎石激起的粉尘,长期吸入这些粉尘会导致许多呼吸道和肺部的疾病,他还要小心火灾,透水,瓦斯,冒顶,塌方,层出不穷的矿难。只要他干上一年半载,准能亲眼见到上一秒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同事下一秒就因为矿难死于非命死于非命。” “就算他足够幸运,五年来没出过差错,肺病也不甚严重,但是年纪一大,身体负荷不了高强度的捶石工作,他只能另谋出路,如果有钱办牌照,他可以去租一艘汽艇,那么他首先要苦恼的是高达百分之四十的牌照税,如果他没有钱,最好的出路是油漆工,如此一来,他就要小心油漆渗出的苯蒸汽,苯中毒导致的血液病变是绝症,几乎无药可治。他的妻子做纺织工,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还要做饭洗衣。如果妻子想多挣一点钱,去做鞋工,鞋胶中同样含有大量的苯,最坏的情况,夫妻两个人都会患病,如果家里早些年生了个儿子,这时候差不多也到了可以下矿的年纪……” 曹如秋的目光扫过记者们:“现在我可以回答各位的问题了。你们把工人分成矿工,船工,货工,油漆工,鞋工……好像我们是不同的人群,但实则不然,如果你肯多做一点调查就会知道,我们从来都是同一群人,同一群踏实肯干的苦命人!江宁矿工的人群最多,壮劳力最多,力量最大,所以我们才要团结其他工人!我们为其他工人争取利益,是为了以后的自己争取利益,为了我们年迈的父母,妻子和儿女争取利益!” 顿了顿,他又说:“近日的一些争端,不过是有别有用心的人组织地痞流氓混入工人队伍,企图浑水摸鱼,这是某些人的一贯伎俩!我也承认,不是所有工人都理解我们的行为,工人内部有不同的看法,但绝不存在什么流血冲突,试问一句,难倒你会对自己的父母妻儿下手么?” 不少记者露出动容之色,也有人对身边拿着小本写写画画的下属低语:“记上,曹如秋否认工人内部有冲突。” 谷剑秋冷眼旁观,他并非来参加这场反压迫委员会对记者的招待采访,只是凑巧这场街头招待会的位置离医院不远,他是来照看大姐谷照雪的。 谷剑秋这几天要照顾大姐和母亲,于是向汤姆陈请了假,对方也哼哼哈哈哈地答应过去,有点心不在焉。 今天是国考最后一天,谷天宇正在参加兵事科目的附加考试,所以来不了。 按大夫的说法,谷照雪这已经算3级烧伤,需要植皮,她的伤口很深且病人陷入休克,如果不是送来的及时,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可谷剑秋一进病房,大姐谷照雪正和傅乐梅欢快地攀谈着,看她气色好像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不能下床。 “剑秋,你来了。” “啊,谢谢你照顾我大姐。” “也没有,我爹也住院嘛,就顺便过来看看。” 傅乐梅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一指长的伤疤,颜色不深,但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你们聊。”她转身面向谷照雪:“大姐,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慢点,妹子。” 谷照雪脸色有点苍白,但是和傅乐梅告别的时候,眼里直冒光,一点也不像病人。 “姐,我给你熬了粥。” 谷剑秋打开饭盒,香菇和鸡肉的香味传了出来,里面还放了坚果,他舀起一勺,自己先吃了一口,确认温度没问题,才送到大姐嘴边。 谷照雪张嘴吃了一口,还不忘瞪了一眼谷剑秋:“要是你早点带乐梅来看我,没准就没这事了。” “大姐,我跟她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至于华婷姐就更是没边儿的事儿,你别老疑神疑鬼的。” 没等谷照雪再开口,谷剑秋率先抢道:“大夫说你要多休息,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聊这些,别牵动了伤口。” 谷照雪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等吃完了粥,她叫谷剑秋帮自己翻身的时候,才叹了口气:“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剑秋,你过几天去庙里替我求一只平安签吧。” “好,知道了。” 第八十章 调查 谷剑秋才一走出病房,就看见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巡捕制服,穿大马靴的男人,他听到门的响动抬起头,站起身走到谷剑秋面前。 “你好,我叫肖盛,江宁巡捕房的二级股长。您是谷照雪女士的家属吧,我有些情况想和她了解一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对不起,我大姐的伤很重,暂时不能见外人。” “这样啊。”肖盛想了想:“那你方不方便回答我几个问题?” “可以。” “你姐姐在恢复意识以后,有没有和你说过火灾现场的情况,她……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人士?” 谷剑秋脑后爆出几根青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我姐姐说听到有爆炸声,但没看到有人。” “爆炸声……” 肖盛闻言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是一位天人送你姐姐来医院,请问你姐姐和那位天人很熟么?” “吉祥老师是我弟弟的教习,他当时来做家访。” “天人教习?你弟弟在天德公学上学么?” “是。” 肖盛抬起头,看了一眼病房,又看向谷剑秋:“天人坊的住户,大多是贫下阶级。可是天德公学的学费不菲,谷家大姐这间单人病房,每天少说都要八十几元……,我听说她是三级烧伤,手术费也很高,唔,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冒昧,但是……” “这和火灾没有关系吧?” 谷剑秋脸上做出惊怒的神色。 “希望你配合我的工作。” 肖盛的表情很冷硬。 好半天,谷剑秋才无奈地说:“我大哥以前在凤塘矿场打矿,收入不低,前阵子他出了事,矿上也给凑了点钱,我在一家花旗单兵店当柜员,可以向老板预支薪水,经济上还算宽裕。” “花旗单兵店,这么说你也是新学学生,学历也不低吧?” “江宁师范学堂。” “新六校啊,有出息。” 肖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伸出右手:“谢谢你的配合,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会再来的。其实我没什么恶意,只是,唔,算了。” 肖盛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告别了谷剑秋,他离开医院,一名年纪比他稍大,同样身穿巡捕制服的男人正坐在医院大门台阶边上抽着卷烟。 见到肖盛出来,对方横了他一眼。 “你那边有什么收获?” 肖盛摇摇头:“没有,吉祥那边呢,你问出什么没有?” “我压根就没去见他。” 肖盛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被对方打断:“那个天人的背景很复杂,现在还牵扯进了一桩特大的非法改造案。你知道他背后是谁么?水师提督常仑。” “常仑不是追击海盗,因公殉职了么?我听说上面还要给开追悼会呢。” “所以这件事就更复杂了,一条二品武官的人命说没就没了,阿盛,你如今官居几品啊?” 消防武官虽然是军籍,但算不上军官,根本不入品级。 “四十多条人命的特大火灾,白鹿兵的磷弹火药,宇宙天人,水师提督殉职……”对方拧着眉头,有点焦虑地把烟头扔在地上,拿鞋子碾灭:“我光是想一想这些后脖子就发凉,你还敢往下查?” 肖盛闻言摇摇头:“老沈,我觉得你想象力有些丰富了,情况应该没那么复杂。我鉴定过现场……” 对方盯着肖盛的脸,忍不住再次打断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放在证物房的白磷弹片取样,已经叫人拿走了。” 肖盛顿时露出惊怒的神色:“谁拿走的?谁允许了?” “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别再追究下去了。听我的,回去睡一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替你值一天班。” “我找探长去。” 对方也急眼了,一把拉住他:“你个兔崽子!当了两天股长不认识自己是谁了,油盐不进了?是谁重要么?是谁你惹得起?我们只是小人物,很多事我们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力气很大,胳膊钳住肖盛死活不松开,心电应该比肖盛高不少。 “我告诉你,本土现在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鱼龙混杂,复杂得很!别说炎武合,虚无党这些亡命徒,你以为帝国手下的冤死鬼就少了?你昨天上那份鉴定书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你信不信,现在已经有人在盯着你了!” 肖盛闻言动作一顿。 谷剑秋怀抱饭盒,全身笼罩在大理石柱的阴影下,闻言略微抬头,神色无喜无悲。 对方把肖盛甩到墙边,按住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你要是还犯轴,我不伺候了!咱们十几年交情,如果过几天你死在哪条臭水沟里,我替你收尸。” 说完,他转身就走,肖盛怔怔看着对方的背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追上去:“等等我……” 大理石后的谷剑秋打了个哈欠,他这几天都没睡好觉。听着两人的脚步远去,他又跟了一条街,确认没有异常后,又折返回了医院,过几天谷照雪要做植皮手术,具体事宜,医生还要他这个家属拿主意。 谁知道才回医院,就撞上了五行武馆的小雄,男孩见到谷剑秋,顿时打起了招呼:“谷师兄,我正到处找你呢。” 谷剑秋认出是他:“怎么了,是乐梅找我么?” “不是,我师姐回武馆了,是南枝师傅要我找你的。” 谷剑秋略一沉思,点点头:“你去告诉南枝师傅一声,我一会儿就过去。” “哦。” 小雄掉过脑袋,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木岛美雄的事儿波及到五行门,谷剑秋心里多少有一些愧疚,但其实他不大想见傅南枝,对方虽然有伤病在身,但世事通达,还有一手连谷剑秋前世也未能掌握的百炼心电,人品武功属实是江宁第一流的人物,但正因如此,谷剑秋才不想见他…… 等交齐了手术和护工的一干费用,谷剑秋才敲响了傅南枝的房门。 “南枝师傅,你找我。” 傅南枝以五心朝天的姿势坐在病床上,闻言才缓缓睁开眼睛:“请进。” 谷剑秋一进门,便看到傅南枝的一只袖管空空如也,也不禁有些黯然。 傅南枝注意到谷剑秋的神色,笑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把年纪,早就绝了驾驭神机,遨游宇宙的心思,就算肢体残缺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认识一位吉祥天人,医术高超,人品……也十分可靠,我想以他的能力接上南枝师傅的手绝非难事。我可以代为引荐。” 傅南枝闻言皱眉道:“我不喜与天人交往,更不会做什么义殖手术。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十九世纪的海棠人,对天人和义殖手术的保守态度是自上而下的,谷剑秋虽然惋惜,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的事,乐梅差不多都和我说了,乐梅能通过武馆街的预备资格试,少不了你的点拨。还有武馆街被袭击的事儿,武术协会后来调查,那个金菊女人叫木岛美雄,是香神流叛徒,金菊本土声名赫赫的杀手,以乐梅的身手,在她手下走不过三招,她说自己杀了对方,神色不似作伪,估计也是你出手。我应该好好地谢谢你。” “木岛美雄本就是为我而来,是我牵连了五行门,南枝师傅实在言重了。” 傅南枝目光灼灼:“过去的事,我都不再问了。从今往后,你愿不愿意入我五行门下?” 谷剑秋摇摇头:“对不起,南枝师傅。” 傅南枝并没有多意外,只是垂下眼皮:“那日以后我便知道,你我理念不合。我虽有爱才之心,如果不是为了乐梅,我绝不会拉下老脸再次请你上门。现在看来,是自取其辱了。” 第八十一章 名将 谷剑秋眉毛竖起,忍不住出言反驳:“南枝师傅,乐梅侠骨英贞,有古君子之风,您这般言语,实在有些轻贱她了,请你收回。” 傅南枝被谷剑秋的话气乐了,山羊胡子不禁抖动起来:“听你口气,你好像比我了解她?你居然教训起我来了?你还在我面前叫他乐梅?” 谷剑秋也发觉自己称呼有些孟浪,当即站起身来,作揖道歉:“失礼,失礼。” 他并没有其他心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下意识把傅乐梅当成了晚辈,有了几分爱惜之意,所以才脱口而出。 傅南枝确实气到了,别过脸去不看谷剑秋,好一会儿才横了他一眼:“剑秋,你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对吧?” 谷剑秋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默然。 傅南枝打量着谷剑秋的神色,忽然道:“你有情伤。” 谷剑秋心里有些恼,但也不便发作,两次交谈下来,这位南枝师傅什么都好,唯独是太过八卦了些。 “晚辈这几年,实难为儿女情长所累,只能辜负南枝师傅的美意,至于乐梅师妹,我会和她说清楚,她不会太放在心上的。” “好,既然如此,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指手画脚了,不过,还有一桩事。” 傅南枝话锋一转:“前阵子从长安来了一位韦陀真传,是来接管八发门在江宁的武馆的。你见过他么?” 谷剑秋了然:“是叫邱胜涛对吧,前两天我和他有些小摩擦,是我当时家里出了变故,心情不好。现在想想,是我的不对。南枝师傅可否从中斡旋?我可以和他当面道歉。” “我猜到是你,你当时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可他大病了一场,足足一天不能下地,心电始终狂乱不成形,佟会长去问候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说技不如人,昨天,邱胜涛被接回长安师门治病去了,他本来要代表武馆街参加这次斗母宫的天官考试,恐怕也要耽误。” 谷剑秋皱了皱眉,心中有些惊讶:“女青如此霸道么?” 他在医院不过下意识用女青心电和邱胜涛气机相接,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可谷剑秋在水下与白鹿军官缠斗时,直接动用了女青心电,效果也就稀松平常,他本以为变异心电不过如此,现在看来是不对症的缘故了。 傅南枝察觉到谷剑秋的神情,顺势提出请求:“剑秋,我对你的心电有些好奇,你能不能让我感受一下。就和邱盛涛一样?” 谷剑秋心中一动,在没有心电检查的年代,人们一旦心电出了毛病,只能找经验丰富的武术家,或者是习武的僧侣道士诊断,这才有医武不分家的说法,自己一直想做心电诊断,傅南枝显然是个很好的人选。至于和傅南枝心电直连,就算他不提,谷剑秋也不会答应,金太洙怎么死的,他可还没有忘。 “南枝师傅,你是认为我的心电出了什么问题嘛?” 谷剑秋没直接答应,只是询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你来锁定我看看吧。” “好。” 嗡~ 一股萦若白云的心电场在病房展开,谷剑秋相对温柔地把自身心电舒展开来,也刻意控制心电场不和傅南枝的心电触碰,以免发生像邱胜涛那样的事故。 傅南枝手背上汗毛直立,他被动感受着谷剑秋的心电,对这位甘虎大师赞为开山立派,身上明显背负着许多秘密的青年的心电到底是什么样子,他是好奇已久了。 “嗯,只是标准心电么?诶,剑秋,你没有国术的底子,但是居然有这么漂亮的标准心电,新学的心电教材进步真大啊。” 人类与生俱来的心电又称为基础心电,是宇宙生命自然的反应。而青壮年在经过足够的训练后,心电反应会更加迅速,操作各类神机时效率也更高,此时他的心电便可以称为标准心电。 其实基础心电和标准心电两者并没有本质区别,大概类似于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和受过军事训练,有一定战斗经验的民兵。 大部分的人类,包括许多高级天官,所使用的心电也只能称为标准,没有更进一步的空间。一些落后地区甚至以为心电只有基础和标准两种。 忽然,肉眼可见的青色心电自谷剑秋身上逸散开来,傅南枝脸色一变,当即叫停。 “可以了。” 谷剑秋收束心电场。 “剑秋,你从哪儿学来通灵这种邪门手段的?” “我是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的两年生……” 谷剑秋这段话说得轻车熟路:“为了报仇,我想快速提高心电,所以才用了这个办法。” “太危险了,真是胡闹!“ 傅南枝叹了口气:“这种由外物而来的变异心电,历来不可持久,更有腐蚀心智的危险,你要小心利用,不到危机关头,还是不用为妙。” 所谓变异心电,顾名思义是天赋异禀,万中无一的心电奇才,每个人的心电都有独一无二的威能,妙用无穷,且人死后便绝种,几乎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相同的天生变异心电。 谷剑秋这种从通灵古董中得来的变异心电,本质是用一点少一点,无法再生。在前世的通灵潮中,有几个人得到了蕴含变异心电的通灵古董,自以为能一步登天,到处滥用变异心电,结果没几年就被打回原形。 变异心电比之标准心电,犹如黄金比之沙石,一个变异心电能比上同等水平的三四个心电的功率,所以变异心电者拥有远超同心电的体魄和强大战斗力,在古代,变异心电是天生的名将,几乎每个人都能作书立传, 在海棠悠长的古代战争史中,以三国最负盛名,所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那个将星璀璨的年代,海棠大地上同时涌现出上百位变异心电者,是海棠历史之最!以至耗尽一时英雄之气,此后百年海棠大地再无一位变异心电出世…… 这段历史不仅给后世留下了津津乐道的谈资,也引来无数心电学者研究。 不过,在千年未有之变局的今天,变异心电的意义正在变小。古代人对心电的开发手段太过单一,感电火药几乎不能军用,超视距打击更是无稽之谈。 如今人类战争技术蓬勃发展,前所未有的恐怖武器和战争神机层出不穷,变异心电也好,百炼心电也罢,早就不再是人类至高的必由之路。 谷剑秋前世在世界范围内见识过的变异心电者,少说也有一千多人,但是最终成就5级天官的一只巴掌就数的过来。 第八十二章 改变 “剑秋,你用来通灵的那件法器,是什么样的,法铃?蒲团,还是经书?” 法器便是指通灵古董,后者本来就是淘金热中古董商人和报纸联合炒作的称呼。 “是一本血经,叫做《女青.鬼律》,开篇是……” 谁想傅南枝直接开口回道:“天地初生,元气施行,万神布气,无有丑逆祆邪不正之鬼。对不对?” “对,南枝师傅知道这本经书?” “此经传自一群汉晋之间的散人,他们自称道士,曾在汉末掀起一场大战,以至生灵涂炭,十室九空。所谓伐山破庙,扫六天故鬼,实际上是逆天悖祖,企图颠覆正教。最终道士们被绞杀殆尽,整个教派灰飞烟灭。至于书中所载,不过是异端邪说,实在不值一驳。” 他若有所思:“这就难怪了,剑秋,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到你,就从你身上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邪恶心电,但我几次试探,你的心电都岿然不动,全然一片刚朴之气。并不像是个坏人,原来是女青心电在作怪。” 傅南枝眉头尽舒,似乎去了什么疑心病。 “邱胜涛的事,可能会有点麻烦,我会帮你向八发门解释。其实我看邱胜涛的言行,是个好孩子。只是,嗯,不太稳重。” “谢谢南枝师傅。” 见傅南枝并未提及其他,显然也没看出自己心电深处的宇宙灵性,只当是女青心电作祟。谷剑秋有些失望,但面上没有显露。 至于八发门,他并没太放在心上。 “剑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离开母星,去荧惑古星。” 傅南枝眉毛一挑:“看来你的志向不小。” 彼时的荧惑古星,是整个人类大开发时代的弄潮儿。 荧惑古星不仅拥有辐射整个太阳系的便捷航道,还有诸多时代最前沿的实验室和生产线。虫洞旅行的探险家们带着未知的战利品满载归来,也大多选择在荧惑古星展开贸易。 同时荧惑古星还是目前人类第二大栖息星球,几乎没有税费的贸易自由星球,几乎不设置任何空禁的飞行自由港,宇宙来客与人类大量接触的第一站。 许多传奇人物都曾在此扬名,后世的电影从业者们,也经常以十九世界末,二十世纪初的荧惑古星作为背影展开故事,古星片儿也成为红极一时的电影类型,是经久不衰的票房保障。 “去古星做什么?做生意?” 傅南枝问。 谷剑秋犹豫了一会儿,撒了个小谎。 “我打算做堡垒商人。” 傅南枝的眉头一下子就皱紧了:“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职业。” 堡垒商人,说白了就是一类军火贩子,许多花旗人最初在太空中流窜,就是做这个起家。 “南枝师傅,你怎么看待眼下的局势?” 谷剑秋本来不想说太多,他想对傅南枝说的话,早在上次就已经说尽了。他的性格也并不愿与人多做争论。但既然聊到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怕交浅言深了。 “我一介武夫,对军国大事无甚见解,剑秋你有话直说吧。” “太白古星失守以后,金菊人的军队还在换防,到处都是战争的铁锈味。帝国的贵族们心怀鬼胎,中产阶级还在惦记着自己的股票。知识分子自甘堕落,以吸食鸦片酊为风雅。骨子里又瞧不起工人和农民。沿长江都是天人往来,灵性的病害到处滋生,民族产业家们只知道盘算生意经和镇压工人运动。南枝师傅,我不知道你说的体面是什么标准,但在我看来,眼下绝不是一个追求体面的年代。” 谷剑秋直视傅南枝的眼睛:“更大的战争,近在咫尺。” …… 送别了谷剑秋,傅南枝在房间默默喝着开水,似乎在思考谷剑秋临走的话。没一会儿,号称已经离开医院的傅乐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她叫一声爹,没再说话,只是坐在床边,给傅南枝剥了个橘子。 “他拒绝了。” 酸涩的橘子汁溅在傅乐梅脸上,她不禁眨了眨眼。 “知道了,爹。” “乐梅。” “嗯?” 傅乐梅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从今天起,我会传授你真正的五行拳。” 傅乐梅作了个鬼脸:“爹你少来了,祖师传下那几本典籍武谱我都要翻烂了,咱爷俩打小拆对,你还能有什么后手是我不知道的。” 傅乐梅平时不是这么活泼的性格,傅南枝知道女儿有心事,也不戳破,只是摇摇头:“我虽然不才,但好歹扛着几十年轩辕传道的招牌,所谓驴倒架不倒,武馆街那么多馆主,哪一次我的座位不在前三?我还真有一手压箱底的绝活。如果你不成器,我是打算带进棺材里的。” 好女儿,不是当爹的不疼你,我就是愿意拿这份手段当嫁妆,恐怕人家也还是不肯松口。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望向自己的女儿:“你可曾听说过百炼心电?” …… …… 呜呜呜呜呜~ 谷剑秋站在港口,目送张挂着清河三山鸟的黑舰燃起动力火焰,目光幽深。 崔氏一共十房,谷剑秋的师兄崔寿祺,算是南祖房的庶出旁支。仔细考究,崔寿祺的爷爷是南祖房庶子,又因为擅自婚娶分了家,基本上是自立门户了。 前些日子,北方的清河大房来了一位正八经的崔家世子,崔寿祺的父亲对此很是热忱,但崔寿祺却态度消极,这才当着几名好友和谷剑秋的面儿,发出了泥菩萨和真菩萨的牢骚。 正因为崔寿祺的缘故,谷剑秋没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那个名字。 崔目连,清河大房第十五代嫡出,帝国时期任一等子爵,白鹿军校官。大革命后弃军从政,先后出任过参政院参政和参议院副议长,是著名的鹰派文官,但一生从未真正踏足过战场,因此惹人非议,并最终在国防部第二厅的竞选中失利,享年一百五十八岁,寿终正寝。 谷剑秋前世不止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过崔目连的演讲和辩论,他面容俊朗,不输弟弟谷天宇,且线条更加硬朗,符合人们对军官的想象。崔目连口采和风度都很好,临场应变能力也强,是第一共和国早期的政治偶像,名气很大。 这两天他想了许多办法潜入那艘黑舰,也制定了许多计划,但最终都不成行,崔目连终其一生都只是3级天官,但谷剑秋拿不准他现在的心电水平,但是能驾驭【业火】,至少需要五十点以上的心电。 经过两天的尝试,谷剑秋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能力为大姐和惨死的邻居们讨回公道。 为了不给家人带来麻烦,他在战术电台的通话中面对崔目连的挑衅,甚至不能回应。 天人坊大火的真相,现在只能掩埋起来。 当然,如果以单纯的复仇主义思考又是另一回事。幻影铥本身是后世一类超级炸药的主要材料,两罐子幻影铥的威力,足够把整个江宁港口夷为平地了。 如果不是大姐没有性命之虞,如果谷剑秋的情绪被那个二十多岁失去一切后终日酗酒,愤怒又茫然的青年支配。他不敢担保自己不会这么做…… 谷剑秋审视着远去的黑舰,似乎也在审视曾经的自己。 “我们会再见的,崔目连。” 他遥望大海如是想。 第八十三章 坦白 烟气袅袅升起,炒锅发出嗤嗤的油响。 谷剑秋从锅里盛出一部分菜装进饭盒,剩下的装盘上桌,又盛了两碗米饭,这才摘掉围裙。 “哥,成绩下来了。” 谷天宇敲了敲窗户。 谷剑秋快走两步接过弟弟的成绩单,扫了两眼,把单子还给谷天宇:“拿去给妈看看,一会儿吃饭。” 谷天宇用力点了点头。 红毛细犬立在门口,吐出舌头吭哧吭哧直喘气,尾巴欢快地摇动起来。 等一家三口吃完了晚饭,收拾干净,厨房里的谷剑秋用毛巾擦了擦手,对旁边洗碗的谷天宇说道:“成绩单先给我吧,我带到医院去,让大姐也看看。” “哦。我一会儿给你拿。” “天宇,你为什么要报考武备学堂?” “因为,额,我……” “如果是经济原因,你大可不必这么考虑问题。现在家里富裕多了,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建筑,还托华婷姐收集那些太空古建筑的明信片,不如改学建筑?学费我来出。” “哥,你以前都不问我这些的。” “那是我以前做的不够好。” 谷天宇拿湿漉漉的小手指掏了掏耳朵:“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不喜欢建筑了。” “你也知道,现在年岁不好,帝国才吃了败仗,读兵事科目弄不好是要上战场的。” “那我就更要读兵事了。” 谷剑秋看了一眼谷天宇,对方低头擦拭着盘子,校服衣领往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显出与年纪不符的静气。 “如果有一天,再有别的什么人把神机飞到我们头顶上,好像你小时候和我讲的,鸡黎人轰炸崇岛时候。我就可以亲手驾驶神机,保卫妈妈,保卫大姐,也保卫你。” 谷剑秋看着眼前的弟弟,似乎看到了记忆中许多面容稚嫩的娃娃,心中涌出一股别样的情绪。 哪有那么简单……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你多大?嗯?” 谷剑秋面无表情,拿手指捅着弟弟的胳肢窝。 “哥,你别闹,哈哈~” 谷剑秋大概清楚,如果自己十分坚持让弟弟改读别的科目,谷天宇就算不理解,也一定会答应自己。 谷剑秋两世为人,但关于弟弟的教育问题,却总是生出纠结的心思,他甚至有一点惶恐,害怕正是因为自己草率的建议,让弟弟承受了不必要的苦恼。 可能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最终,谷剑秋还是决定尊重谷天宇的选择。 “天宇,你想报什么科目,我和大姐不会干预。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相信无论报什么科目,你都能成为很优秀的人才,不要有太多负担,家里有我。” “嗯。” “不过,还有一桩事,你不能瞒我。”谷剑秋的语气风轻云淡:“你有没有正式加入正气学社?” 谷天宇咽了口唾沫,动作也迟钝起来。 谷剑秋接过他手里最后一个盘子,没再说话。 “我并没有加入正气学社,一开始是我主动找上他们的,在大哥死了以后,那几年你在读书,所以不知道大哥在矿上的事儿。” 谷天宇娓娓道来。 …… …… “江宁是变了天啦!” 姚启功点燃打火机,把一张情报烧成灰烬。 “常仑是叫炎武合的人给截杀了,帝国为了粉饰太平,才谎称常仑是死于海难,就发生在我们闹罢工那天。而且我听说,劫宪兵监狱的人也是他们。” “这么巧?” 名叫春生的壮汉缩在一张针织椅子上,有些腾不开手脚。 “我看不是巧合。” 姚启功拧着眉头:“以后我们要小心路博鸿这个人,他可能比我们想象地要复杂得多。” “你是说,这都是三合心一手策划的?这不太可能吧,那路博鸿就是有这个胆子,他能有这个能耐?” “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帮古星来客。三合心在古星有七八架战争神机,作战能力不下一个神机连。还打退过星际海盗。剑袍勋爵,出手真是不同凡响,他留在江宁,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至少路博鸿不克扣工人薪资,他对底下人还算大方,我听说三合心铁厂的工人,不仅各类保险齐全,冬夏有补贴,食堂每天还供应猪肉和炸黄花鱼。” 春生摊开手。 姚启功闻言,不禁瞪了壮汉一眼。 “我开个玩笑嘛。”春生笑道:“我倒是对炎武合刮目相看。我没记错的话,炎武合在本土并没有什么强力人物驻扎,这次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一位拥兵两万的提督,真是石破天惊。” “炎武合这次指挥作战的是个香主,叫什么石中火魏禾。他这次立了大功,成了谋将,似乎一下子参与到南方支部的支部长选拔里去了。”姚启功随口道:“不过炎武合这种传统集会,对心电高低和辈分太执着,我看那魏禾没戏。” 他叹了口气:“江宁现在是藏龙卧虎,我们手里这点人越发不够看了,要是西楼还活着就好了。” 春生沉默不语。他是正气学社留在江宁为数不多的武斗派,他曾经是帝国某卫星堡垒的低级武官,多次参加对宇宙海盗的围剿,能娴熟操作各类载具和武器,械斗水平也不输同心电的武术家。 可惜,江宁这几年的水格外浑,义殖手术,变异心电,金菊杀手,正牌天官…… 春生一下子相形见绌了。 “过阵子,你去找一趟天宇,一来国考成绩也该出了,你去祝贺一下,二来,你再问问威灵君留下的船票,江宁现在的局势波谲云诡,如果你能从威灵君那儿学到点什么,我们就能占据主动。” 春生难得对姚启功的话生出几分抗拒。 “威灵君恐怕看不上我,何况这张所谓的船票是否存在都难说。” “西楼确实得到了威灵君的认可。这不会有假,威灵君一定给了西楼可以横渡宇宙找到自己的办法。” “威灵君虽然是虚无党魁,但其实就是挂个名,一向对党内事务漠不关心,他和西楼只是私交,我看我就是拿着船票去了斗母宫,到头来也只能吃个闭门羹。” “不试试怎么知道?” “西楼性格马虎,说不定早就扔掉了。” “你这就是推脱,这东西留在谷家人手里没一点用,我们拿回来对他们的安全更有保障。” 春生突然坐了起来,好似破窟的猛虎,目光死死盯着帐篷外面。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人影。 “二位,我能进来坐坐么?” 谷剑秋望着姚启功。 第八十四章 威灵君 谷剑秋依旧穿着那件洗到褪色的夹克衫,拎着一包茶叶和两斤火腿,一头短碎发,身姿挺拔,目光平静。 “你不是矿上的人吧?” 看到谷剑秋的面容,姚启功一时有些恍惚。 “我叫谷剑秋,我大哥以前在矿上跟着您工作。” “哦,是西楼的弟弟,那就是自己人了,你找我有事么?” 姚启功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他拍了拍春生的肩膀,一边热情招呼谷剑秋进来,一边拎起桌上的暖壶,给谷剑秋倒了一杯开水。 “谢谢。” 谷剑秋把茶叶和火腿放到桌上,攥住滚烫的水杯送到唇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刚才我好像听到,姚工要问我弟弟什么?” “哦,没什么,天宇这孩子以前经常来矿上,我和他算是忘年交吧,他经常找我借一些工程类的杂志拿回去看,上次我一马虎,把矿队的运输发票夹在杂志里叫他带走了,所以让春生拿回来。” 谷剑秋沉默了一会儿,帐篷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威灵君是一年前被帝国驱逐出境的那位天人大学者吧?我听说他是人类最早公开接触的天人之一,但是因为宣传激进思想,前后被十几个人类国家驱逐出境,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合法进入母星了。” 姚启功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偏了偏头,审视着对方:“你刚才听到了多少。” “差不多都听到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的声音有点大。” 姚启功神色有些阴沉,前阵子正气学社的许多头面人物遭到了暗杀,折损了很多优秀人才,连学社的元老吴汤谷都不明不白地死于自家床上,曹如秋在公开主持反迫害工人的事宜之前,曾私下向姚启功托孤,显然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正气学社严格地说,只是个主张温和改革,争取独立劳工权利的知识分子社团,几乎没有自己的武装,学社背后的虚无党倒是有不少高手,但虚无党又是个松散的国际联盟,几位党魁之间的方针路线都彼此冲突,毫无凝聚力可言, 在这种情况下,姚启功的焦虑可以想象。 其实姚启功老早就加强了戒备。矿场这个片区日夜有人巡逻,可这位谷家二哥却如履平地,也难怪春生发现谷剑秋第一时间就展露了敌意。 “我不太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了,我很感谢您,没有草率地答应天宇加入正气学社的要求。” 姚工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天宇都和你说了?” “差不多吧,这孩子主意很正。姚工,威灵君没有留下什么船票,您不用再找了。” 姚启功静静等着谷剑秋的后文。 谷剑秋拉开夹克,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对黑色臂铠。 “这应该就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推断,我大哥是花了几年的积蓄,从威灵君手上买下了这个。” 其实谷西楼花钱一直大手大脚,又动辄周济矿上的工友,谷剑秋也不敢保证他是不是有积蓄,但是朱丽叶曾经告诉他,谷西楼生前确实攒了一笔钱,是留作两个弟弟结婚用的。但是这笔钱到今天也没有找到。 姚启功将信将疑地看了谷剑秋一眼,拿起桌上的臂铠反复端详,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能给我看看么?” 春生凑了上来。 “当然没问题。” 春生掏出一把小刻刀,在臂铠表面轻轻划了一道,发觉根本划不动,又举到灯光下仔细端详上面的花纹,摇了摇头:“材料不是合金钢,但是我也看不出是什么。” 谷剑秋把一只臂铠穿在手上,心电流转:“这东西是由斗母宫四年前出品,因为原材料的缘故,产量至今仅个位数,而且已经停止生产……” 谷剑秋大概解释了泰山手的来由。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谷剑秋这次没再用博物科搪塞:“我在一家花旗热兵店工作,老板是个心焊师傅,手艺很好。我在他订阅的专业技能报刊上看到了类似的图片,其实我很早就发现,大哥留下的这对臂铠远比一般的工业臂铠要坚固,又兜兜转转找了几方面的人打探,最终才确定下来。” 谷剑秋这倒没撒谎,泰山手确实登上了一八九零年《战场焊接》的首版,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四年,但是文章的批评和挖苦声居多,泰山手首次扬威,要到第一次佛陀大战的时候了。 姚启功听着听着忽然一拍大腿:“对了!威灵君出身卡冈都亚(gargantua),他一直试图把卡冈都亚的巨人构件和战争神机结合起来……” 他意识到谷剑秋还在场,这才收敛自己的情绪。 谷剑秋不以为然:“姚工也是新学中人吧?” 姚启功苦笑道:“星体测绘科,但是我的心电水平太差了,连天官考试的资格都拿不到,这辈子估计是离不开母星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臂铠,冲谷剑秋点头道:“谢谢告诉我这些。” 略一思索,姚启功有意试探:“我对威灵君和西楼交往的想象,确实有些轻率了。这东西既然是西楼留下的遗物,请你拿回去好好保管吧。” “我想见威灵君,希望您能给我写一封介绍信。” 谷剑秋言简意赅。 姚启功眨了眨眼,露出了笑容。 …… “剑秋,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经过一番攀谈,姚启功对剑秋的态度显然热情多了。 “当然不介意。” “剑秋,我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对天宇加入正气学社抱有些抵触的情绪呢?” “坦白说,我确实不希望他牵扯到这些事当中来,但是他已经成年了,我无法限制他的思想,我会尊重他的决定。” “你等我一下。”他在一堆测绘图纸当中抽出一本老旧但干净的小册子,递给谷剑秋,上面印着一只黑色乌龟。 “这不是什么违禁品,是公开售卖的鸡黎出版物,也是正气学社的主张思想的来源之一,送给你。” 谷剑秋低头,上面写着费边宣言四个字,是一本宣扬保守改良主义的宣传册。 出于礼貌,谷剑秋接过了册子,并向姚启功致意,然后便离开了。 姚启功目送谷剑秋离开,立即转头问春生:“谷剑秋也是变异心电么?” 春生摇了摇头:“我不好说。” 姚启功重重叹了口气:“希望他是友非敌。” 第八十五章 超古代幽灵 谷剑秋回到上只角的时间,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钟。谷家大姐才动过手术,谷天宇去医院照顾病人,今天在病房过夜,谷剑秋也不敢晚上留谷母一个人,所以老早就赶回来了。 卧在院子里的细犬察觉到脚步声,倏忽站了起来,昂头望向巷口的方向,满身油亮的毛皮在夜色下宛若一团明火。 谷剑秋走到巷口的路灯下,下意识去掏钥匙,神经忽然传来一股轻微的刺痛感,一根坚实的刺扎入了他时刻外放的心电场中。 他转过身,忽然一道红光自巷子里窜了出来,把谷剑秋护在身后,正是院儿里的细犬,它双脚岔开,喉咙里发出低鸣,露出凶暴的獠牙,直勾勾盯着黑暗处。 压迫感十足的心电场让路灯忽明忽灭,显露出一个模糊又高大的人影。 谷剑秋眼前不时陷入黑暗,一明一暗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扑过来一样,他却不为所动,甚至蹲下身姿,用手揉了揉细犬的脑袋,安抚着躁动的细犬。 察觉到主人温暖宽厚的手掌,细犬双耳竖起,敌意渐去,昂着细长的脑袋拱了拱谷剑秋的手背,舌头呼哧作响,眼神中流露出与人一般无二的充沛情感。 如果让汤姆陈再见到这条细犬,一定直呼见鬼,因为这条改装斗犬的心电居然真的养回来了!不仅体型比之前更大,心电也达到了整整五个,和青壮年的男子相当。 现在它不叫大火了,谷照雪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小红,谷剑秋没有告诉大姐这条狗曾经是一条改装斗犬,只说能看家护院。 黑暗中传来淅淅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一名高大的人影走出阴影,他自顾自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戴着邪马尼镜片的斯文面孔,正是吉祥。 “这么晚了,吉祥老师是找天宇么?还是找我?” 谷剑秋平静地盯着吉祥,他一开始就没从对方的心电中感受到杀气,对方的心电中审视的味道更浓一点。 吉祥一语不发,神色从容:“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来自哪儿,请你不要伤害谷家的人,尤其是谷天宇,这是来自吉祥的警告。” 吉祥的话让谷剑秋一愣,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大概能猜出你的底细。” 吉祥的表情却十分严肃,他往前走了几步:“自人类的战争神机穿越虫洞后,有一类大量入侵太阳系的宇宙灵性……”吉祥的表情仍旧十分严肃:“他们平时无害游荡在自然电磁波中,但是满足一定条件后,可以占据生物意识,严重者会导致宿主爆脑。” 他徐徐道:“人类把它们称之为,超古代幽灵。” 谷剑秋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脑子飞速思考。 所谓幽灵,与通灵古董的原理类似,只是一些心电残留物,本来只能在极其特殊的的情况下才能诞生,而且大多十分脆弱,连太阳辐射都无法承受,人类古代文明就发生过许多幽灵现象,并算不上什么灾害。 但是自打“千年未有之变局”以来,难以估量的外来古老幽灵入侵了太阳系,从而发生出许多“夺舍”事件。 这些超古代幽灵掌握了许多失落的科技和宇宙奥秘,通常拥有渊博的知识和狡诈的心智,而且非常善于编织谎言,他们的心电富有侵略性,是非常危险的宇宙灵性。 谷剑秋仔细思考,发觉自己的情况和超古代幽灵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吉祥能这么快察觉异常,看来他调查自己有一段日子了。 虽然是个误会,但好像也不错。 “坦率地讲……”谷剑秋站了起来:“你刚才那句话,我是说关于天宇那句,其实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团结者(unite)吉祥。” 二人的针锋相对不自觉引起了彼此心电的角力,谷剑秋甚至故意动用了一点女青,丝绦般的青色咒电萦绕在他周围,宛如海棠神话中的天兵天将。 人类的异变心电么?难怪他不要金太洙这个正牌天官的肉身,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吉祥恍然大悟。 团结者这个名字窥破了吉祥民族最深处的秘密,是当前的人类尚未探索到的知识,如果说刚才吉祥只有六成把握,现在他基本可以断定,谷家二哥的心电已经被某个古代幽灵吃掉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他一直很憧憬自己的二哥。 吉祥心里叹了口气,主动收敛敌意:“我听说有的古代幽灵和宿主结合时,会继承宿主一部分感情和执念。这对天宇来说,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希望你能扮演好谷家二哥这个角色。嗯……你是个能沟通的对象,真是让我庆幸,我还以为要再费许多力气呢。” 他做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吉祥老师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只是为了打哑谜么?” 谷剑秋反问。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本来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一个活生生的超古代幽灵,而且心电的感染性强大到让曼哈顿体颤栗。” 吉祥摊开手:“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算是清洁一类的工作吧。对象是太空蛞蝓(spaceslug),它们是硅基生命,可以感染心电的宇宙灵性正是他们的克星。我可以按最高收费标准的太空清洁公司向你付费,不低于三百宇宙优。此外,你可以带走除了太空蛞蝓尸体以外的任何战利品。怎么样?” 太空蛞蝓(spaceslug),是一类常见的太空浮游生命,体型从数十米到数百米不等,海棠古文献中就有远征军斩杀巨大的太空蛞蝓(spaceslug)记载。 时至今日,荧惑,长庚,母星这些人类大量居住的星球附近,已经很少看到太空蛞蝓(spaceslug)的踪迹了,只有在太阳系边缘的矮行星上还能发现它们的踪迹。 谷剑秋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意外地看向吉祥:“原来你不是改造士,你是个星际盗墓贼?” 吉祥显然不喜欢这个称呼,眉头一下子皱紧了:“是考古学家!不然我也不会花大力气学习人类的语言。” 谷剑秋点头,这倒是实话,大多数吉祥是不用口舌发音的,他们完全可以用心电和人类交流,缺点是看不懂文字,对一些复杂和特有概念的表达也需要学习,但是眼前这个吉祥显然是下苦功学习了海棠和鸡黎的历史和科学知识的,不然天德公学也不会录用他。 “怎么样?你的答复呢?” “吉祥老师,在我答复你之前,有件事儿我不吐不快。” 谷剑秋拍了拍细犬的后背,对方一溜烟钻进了巷子,随后谷剑秋把目光移到了吉祥脸上。 吉祥饶有兴趣地看着细犬,似乎发现什么新鲜事儿似的,嘴上道:“你说。” “我大哥谷西楼的死,你到底知不知情?” “谷西楼?他是谁?” 吉祥的神色不似作伪。 “他是凤塘矿场的工人,佛皮杀了他,难道佛皮你也不认识?”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吉祥做出回忆的神色:“难怪你制造了丽都舞台爆炸案,这么说佛皮也是死在你手里,嗷!我懂了。” 好一会儿,吉祥才说:“我和熊阔海做交易,为他的人进行改造手术,但这些改造者的行为,我并不能照单全收。你既然了解团结者,就应该知道,虽然我们有类似的心电本质,但追求的东西截然不同,吉祥对人类的变异心电没有一丁点兴趣,我没理由害你哥哥,可如果,你一定要找我复仇,我也只好自卫了。” “……“ 谷剑秋摇摇头:“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愿意相信你。你救过我大姐和天宇,这是实打实的恩惠,我承你的情,我答应你。” 吉祥刚想说什么,谷剑秋又道:“但是现在不行。我有一些要紧的事要办,你得给我一点时间。短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我说不好。” “没问题。我不差这一点时间。”吉祥一口答应,随即又道:“可是我最近遭到了礼部司的诉讼,罪名是非法改造和传播被禁止的危险知识,我可能要离开海棠一段日子了。我怎么联系你。” “我可以给你留一个地址,明年这个时间,就算我去不了,也会给你发信。” 谷剑秋对路博鸿要求的物资中有一些过于庞大的神机构件,是不可能运到海棠本土的,他要求路博鸿寄存在荧惑卫星的商业空间站上,方便以后自己去拿。他现在也把这个地址交给了吉祥。 “嗯,看来你早有打算想离开母星了。” 吉祥见进展顺利,从口袋掏出一张镭射盘交给谷剑秋。 “这是什么?” “一些我根据人类构造编写的手术教材,没有太多极端的东西。天宇对改造手术很有兴趣,本来我是想在临走前交给他的,但是他还是不太乐意接纳我,既然你自认是他的二哥,就由你决定他是不是要学吧。” “天宇好奇心很重,人也聪明,他对很多知识都感兴趣,这不稀奇,我会按他的学业情况考虑是不是给他看的。” 谷剑秋满口答应,第二天清早,他就匿名把这枚镭射盘寄给了江宁本地的一家甲级医院,并附上了危险技术,谨慎学习的字样。 第八十六章 抵押,逼良为娼 汤姆陈白天来店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货架上陈列的商品也越发短缺。 库房已经空空荡荡,除了大量的弹药无人问津,长短各色的充能枪支都被汤姆陈“打折促销”,充当样品的防爆外骨骼被他拆开,零件卖给了几个地下改装贩子。 对谷剑秋,汤姆陈只是说最近手头周转不开,没有再多说什么。谷剑秋也佯装不知。 这一天,谷剑秋到点下班,汤姆陈却叫住了他。 “剑秋,你大姐的手术顺利么?” “还好,医生说需要静养。” “你要早听我的,就去找一个改造士,收费便宜不说,手术做得也漂亮,只要不对外声张,出不了事。要不是帝国不给这帮改造士发医生执照,官立医院那帮王八蛋早就饿死了。” 谷剑秋笑了笑没说话。 “今晚别回去了,我请你喝酒。” “家里离不开我,不好意思老板。” 汤姆陈有点不高兴,一把拉住谷剑秋:“什么事离不开你?” “我大姐还在修养,家里只有我会做饭,我不回去,老妈和弟弟要饿肚子。” “有钱就行了嘛!让他们下饭馆儿!” 没再给谷剑秋拒绝的机会,他压低声音:“你这阵子请了多少天假?我有没有说过你一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嗯?” 汤姆陈转到保险柜前面,按着转钮拨弄了一会儿,从中拿出用一枚薄薄的牛皮纸包,扔给谷剑秋, 谷剑秋拆开看了一眼,华美的金属烫花映入眼帘,正是自己师范学堂的学凭。 谷剑秋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这张学凭已经在装备制造局登记在册,一旦画龙单兵东窗事发,学凭一样会被吊销。 “我今天是要介绍几个老客户给你认识,以后多交给一点事儿做,你也可以多挣点,难道你想一辈子当个柜员?还是你不想早点还清我的钱?” 谷剑秋想了一会儿才道:“这样吧,八点,八点我走行不行。” “行!”汤姆陈这才露出笑容:“到时候你舍得走就行。” …… …… 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翻涌着水泡,灯光调得很暗,汤姆陈正和几个工厂主觥筹交错,大声谈笑。 汤姆陈这个花旗混血儿把东方酒场那套糟粕学了囫囵个儿,让谷剑秋帮着挡了不少酒,谷剑秋脸色已经有点泛红,显然喝了不少,他捏着酒杯往窗外看,一排镂花窗户映入眼帘,这儿是一片临江的公寓楼区,从外表看甚至有些破败,内里的装饰也不甚豪华。 “剑秋,愣着干什么,喝啊,来来,我和你喝。” 汤姆陈叼着一根牙签。 谷剑秋勉强应付,又是几杯烈酒下肚,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空瓶。 谷剑秋说话开始有些含糊:“老板,不能再喝了,我这人酒品不好,喝醉了怕是不太体面。” 一个满面油光,打着领结的男人哈哈一笑,拍了拍谷剑秋的肩膀:“不要紧,这儿就不是讲体面的地方。” “唐老四,别光顾着乐,这行不行,逸园狗场是关门了不假,可你也不能找个咸肉庄子糊弄我们吧。我以为你请我贤春楼呢。” 汤姆陈显然对这儿的环境不太满意。 唐老四满嘴酒气:“贤春楼的评弹先生不作花旗人的生意,你就别想啦!” 顿时桌上笑成一片,只有汤姆陈笑不出来。 “汤姆,贤春楼有什么好?钱不少花,落不下什么实惠,去贤春楼的,要么是花花公子冤大头,要么就是凑热闹的外行,这待会儿你就知道这儿的好处咯。” 江宁的娼妓行业非常发达,甚至有公开挂牌,向工部局认缴花捐的妓院。诸如贤春楼的书寓便是,但这类高级妓院花费甚多,又打出“卖艺不卖身”的招牌,多是崔寿祺这种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光顾。 这些江宁本地的工厂主大多三四十岁,文化水平不高,形象也欠佳,但手里不缺钱,眼光也高,书寓的姑娘未必垂青,寻常的咸肉铺子花烟馆他们又瞧不上,于是专门找“台基老板”,说白了就是半掩门的暗娼,其中不少是良家妇女出身。 一个妇女推门进来,在唐老四身边耳语几句,他看了谷剑秋一眼,笑道:“我看他是真喝多了,先让他去休息一会儿吧。” “去吧,去吧。” 谷剑秋舒了一口气,拱手告辞离席,那妇人满脸堆笑,领着他走到隔壁房间,推了他一把,从身后关上房门。 见谷剑秋离开,唐老四才低声问:“这人靠谱不靠谱?” “本地人,知根知底,江宁师范学堂的高材生,正八经儿的新六校!我还能找个乡下汉蒙你?” “难说,我瞧这人呆头呆脑的,不大灵光,他真是新六校?” “待会儿我让他把学凭给你看看不就完了么?你也不想想,没个新六校的雇员,催命鬼(崔日昌)那边我怎么糊弄过去?” “你这一去得多长时间?” “三四个月吧。” “我说姓陈的,虽说咱们是十几年的交情,但是一码归一码,咱们白纸黑字,你要是给我来个卷包会,我可找他这个担保人卖房。” “什么话,我这么大一摊子,单是画龙单兵的店面就不下几十万,我跑路,你收房子!” 汤姆陈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 谷剑秋抚了抚额头,拿起桌上的毛巾放到水盆里投了投,擦了把脸,对床上只穿一身轻薄纱衣的女孩说道:“你坐着罢,我歇歇就走,你只当没我这个人。” 这屋里没有钟表,收拾得也算干净,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 那女孩呆愣愣的,偷偷打量着谷剑秋。 谷剑秋呆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约莫差不多八点钟了,于是推门要走,那女孩却低声叫了一声:“大哥,你能不能帮俺一个忙,我求求你,俺给你跪下了。” 说完就往地上噗通一跪。 “什么事,你起来,慢慢说。” 谷剑秋把女孩提了起来,他这才发觉女孩面目幼嫩,身体也很轻,也就七八十斤,他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多大?” “十五,俺,俺是高桥庄的,俺是被我二叔拐来的,俺爹妈肯定到处找我,您大慈大悲,您能不能去给捎个信儿,让他们来救我,我给您磕头了。” “你别哭,你慢慢说。” 这女孩也算伶俐,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在高桥庄卖香油点心,叫果记,您去了一问就知道了。您救救俺吧,俺家有钱。” “你父母抽鸦片酊么?” 女孩直摇头:“俺爹妈不碰那玩意。” “你二叔呢?” “俺,俺不知道。” 谷剑秋上下打量着女孩,她刚洗过澡,身上没有什么纹身,手腕和膝盖有一点瘀伤,神色憔悴,显得楚楚可怜。 “你在这儿多久了?有几个人来过这个房间?” 谷剑秋问得很细,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得有半个来月。有,有七个人,当中有两个,看我年纪小,就没,没……” 谷剑秋有些醒酒了,鼻孔里长出了一口气。 “你待会扶着我出去,把头低下,我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谷剑秋的心电超过二十点,此刻心电波动变得暴躁,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一股使人信服的气质来,女孩不自觉点了点头。 谷剑秋佯装喝醉,让女孩搀着,推门来到走廊,才到楼梯口,一个抱着肩膀,体格壮硕的男人抬起头,见到楼梯上站都站不稳的谷剑秋,顿时眉头一皱,往前走了两步,他还没说话,眼前便是一黑。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男人口鼻都被谷剑秋单手攥住,脸上的皮肉骨骼发出不堪压力的咯咯声。 没一会儿,谷剑秋捏着昏死过去的男人头颅,把他轻轻推到墙边,一点点让他的身体滑落,然后抓着女孩的手往外走。 第八十七章 人命官司和神龙禁军 此时已经入夜,两人一直明晃晃走到大门口,铁艺大门边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她瞧清了谷剑秋和女孩的面孔,赶紧收回目光,等两人走出门去,这才匆匆忙忙起身,从柜台下面拉出一台固定电话,还没等拨通,一层阴影就笼罩了她。 这中年妇女一抬头,谷剑秋双眼圆睁,居高临下直勾勾盯着她。 连一句话也欠奉,骨节分明的巴掌力大势沉,这一下的位置十分讲究,打在这妇女下颚和颈动脉的连接处,对方黢黑的脸蛋肉眼可见的震荡起来,连一声都没吭出来就栽倒在地。 谷剑秋这才转身,又拉起女孩的手往大门外走,脚步越走越快,女孩几乎费尽全力小跑着才能赶上,但她仍旧一言不发,只顾咬牙跟上,稚嫩的心脏止不住狂跳起来,好像要从喉咙里呕出来一样。 两边耸立的高楼阴影逐渐稀薄,天上露出一抹皎洁的月光,等女孩回过神来,谷剑秋已经拉着她离开了那片老旧公寓楼区,来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河岸边上。 “就这么出来了?” 女孩有点不敢置信。 马路上没什么人,桥沿下停泊着几艘才复工的汽艇,直到谷剑秋上前交涉,女孩才如梦方醒,几乎落下泪来。 她起初是不太抱什么希望的,只是见谷剑秋没有欺负她,又面目忠厚,所以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托他去捎口信,此刻逃出生天,真像做梦一样,脚下也轻飘飘的,好似在云端一样。 “对,三岔河口鲁班路115号,字号叫同和美。你千万把人送到,见了少掌柜再走。” “行,我保证把人送到家,你放心吧。” 跑船师傅收了钱,答应地十分爽快。 谷剑秋这才折返回来,宽慰女孩说:“这儿是江宁市区,离高桥庄少说也有七八十公里,路不好走,天又黑了,我现在把你送上船,这一路上,你不要多说话,只管跟着跑船师傅走。到同和美杂货铺找他们少掌柜,就说,是谷剑秋叫你来的,把和我说的话同他讲一遍。来龙去脉说清楚,他会带你上巡捕局。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你就能见到你父母了。能记住么?” “大哥,您不和我一起走么?” 谷剑秋摇摇头:“你听我的就是了。”他又让女孩重复了一遍地址和人名,确认无误以后,终于把女孩送上了船,这才转头折返回去。 …… “冯拐子!我日你仙人!”唐老四推搡了一把眼前的壮汉,油乎乎的脸上满是凶狠:“仙人跳骗到你爷爷我头上了!瞎了你娘的狗眼!” 几名裹着粗布长衫的壮硕男人顿时簇拥上来,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四哥,先别动气,你是熟客,我信得过你,你也该信得过我。我冯子宝干这行十几年了,向来都是和气生财,你带来的人拐走了我一匹小马,还打晕了我的人,现在两个人都不见了!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说话的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中分头,绸缎褂子,顶着一对黑眼圈,嘴边长了颗黑痣。 唐老四抿了抿嘴,瞧了一眼汤姆陈。 眼见躲不过去,汤姆陈暗骂一声,面上大咧咧地摆摆手,一口幽州话字正腔圆:“人是我带来的,我找他回来,这么办,我出五百块钱,就当是买你的马。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待。” 冯拐子摇摇头,伸出两个手指:“两千。” 汤姆陈噗嗤笑出了声,手不自觉往腰后摸,语气也阴狠下来:“别说你一匹小马,你亲妈值不值两千啊?” 没想到冯拐子一本正经:“我妈六十几岁,牙齿都掉光了,当然不值钱,可那匹小马是上等货色,我都没玩过,两千不二价。” 汤姆陈正欲发作,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 只听砰地巨响,紧跟着嘈杂声一片,玻璃爆裂开来的声音掺杂着女人的尖叫声。 “什么事!” 冯拐子转过头,只见自己的手下跑上楼梯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顿时一愣:“我不是叫你赶马群先走么?” 对方神色慌张,操着一口江宁乡下口音:“那个小赤佬杀回来了。” …… 狭窄的走廊上挤满了人,男人厚实的身影堵住了楼梯口,脚下歪七扭八躺倒了一片,呻吟声不绝于耳。 谷剑秋头顶上的电灯左右摇摆,不稳定的钨灯丝冒出刺眼的火花,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这些打手根本没有什么武术功架,连一把像样的动力冷兵器也欠奉,充其量是几个乡下的流氓野汉,只怕连去逸园狗场看场充门面不够资格,对谷剑秋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对手。 走廊上,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孩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她们的年纪看上去都不大,即便有人画了很浓的妆,也掩盖不住满脸的稚气。 谷剑秋推开一间套房的门,里面没人,他招手示意女孩们先进去躲一躲。 站在最前面的女孩看上去有十八九岁,身穿侧排扣的开叉旗袍,烫了个卷发,个子和谷天宇差不多高,她看上去比其他人镇静许多,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谷剑秋一眼,然后低头走了进去,其他人面面相觑,旋即鱼贯而入。 不知道谁拉了电闸,整栋公寓忽然漆黑一片。 “……” 谷剑秋随手把门关上,径直往前走,心电宛如海浪一般舒展开来,毫不滞涩地越过钢筋水泥,直到击中一只在下水管道中穿梭的灰毛老鼠,才泛起一阵紊乱的涟漪。 更多五光十色的涟漪在谷剑秋的感官中变得越发清晰,以他现在的心电水平,只能勉强判断出百米范围内活物位置,以及大概的生物类别,比如人和老鼠的心电,就有极大的差别。 而如果是金太洙这样专修密宗末那识的正牌天官,不仅能准确判断对方的形体轮廓,甚至连接通过心电的武器也能察觉到,比如最近刚开过火的手枪,充能运转的刀剑等等。 他察觉到身后有些机灵的女孩见四下再没别人,走廊又伸手不见五指,于是推开门试图逃走,也不在意。转而注意到九楼的一间套房,正是唐老四,汤姆陈等人所在的套房。 谷剑秋快步上楼,推开门才走两步,脑后忽然扑来一股劲风,他连头也没回,依靠长臂展先一步攥住偷袭那人的脖子,双脚发力把那人脑袋往墙上猛撞了一记才松手,那人瘫软着倒下,皮肉和石灰墙摩擦了好一阵,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屋里挤了得有八九号人,他环顾了一圈,很快把目光锁定在冯拐子身上。 “小子,姓谷是吧,混过武馆?想逞威风?” 冯拐子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掸了掸自己的长衫,指着谷剑秋骂道:“扑你阿普,你敢回来,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俩的官司有的打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没点根脚我敢干这行?宝爷不扒你一层皮下来,我冯字倒着写。” 谷剑秋的鼻腔里喷出一口酒气,三步并作两步往走到跟前,抓起了他的衣领。 “别拦,都别拦。” 冯拐子兀自大叫着,其实他身后两个心腹根本没敢动,汤姆陈等人更是冷眼旁观。 “听说你是新六校毕业的,放在改制以前,你还算是个秀才哩?诶!” 谷剑秋也不听他说话,像拽一根秸秆似的拽着冯拐子往外走。 “你有个姐姐是吧?还有个卧床的老娘,你拖家带口,也敢学人家管闲事?你有种今天就打死我,诶!” 谷剑秋这才停下,拧着眉头望向汤姆陈。 谷剑秋的目光并不算锐利,甚至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汤姆陈手背上粗重的汗毛一下子倒竖起来,几乎下意识就要去拔腰后那把便携式的左轮手枪。 但很快,谷剑秋就收回了目光,继续拖着冯拐子往外走。 冯子宝被拽到了走廊的窗户边缘,嘴上仍然不依不饶:“金花会的洪老五是我契姐,咱们明天进巡捕局,后天我五姐就放火烧你全家!诶,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谷剑秋充耳不闻,一手拎着冯子宝的脖子,一手攥住他的裤裆,使了个倒栽葱,居然直接把冯子宝从十楼上扔了下去。两扇窗户左右洞开,摇摆不休,只听一声迸裂的闷响,所有人再无声息。 “我肏!” 唐老四这会才站了起来,几步奔到窗前,眼见冯子宝呈大字型仰倒,整个脑袋歪扭超过九十度,黑红的鲜血汨汨而流,很快汇成一滩。 唐老四看疯子一样看着谷剑秋,又咕哝着骂了一句什么,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剩下两个工厂主急忙跟上,很快消失不见。 汤姆陈见到谷剑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咽了口唾沫凑了上去,关切道:“剑秋,这下你祸闯大了。” 谷剑秋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他。 “诶,怪我怪我,我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你,你这脾气,平时怎么看不出来,喝点酒怎么?” 汤姆陈在原地转了两圈,一脸为谷剑秋着急的样子:“这样,我去给你打点!我给你打点!上次那个杜长官你记不记得,我和他熟得很,过命的交情,你先顶住,我去找他!” 说罢他转头要走。 “老板。” 谷剑秋张口叫了汤姆陈一声,可汤姆陈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顺风。” 谷剑秋知道汤姆陈这一去,别说江宁,只怕海棠都再也找不见这号人了,更不可能去找劳什子杜长官。 约莫一瓶啤酒的功夫,刺耳的铜铃声大作,身穿制服的巡捕才到公寓楼下,地上冯子宝的尸体怒目圆睁,女孩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有的人神色麻木,有的人失声痛哭,还有些没来得逃走的嫖客被抓个正着,正脸红脖子粗的争辩什么,一名办案的巡捕抬起头,正与谷剑秋四目相对…… …… …… 翌日,墙上的西洋钟表指向了罗马数字x。 “啧,这么大的事,剑秋怎么不找我啊,不够朋友!不够朋友!” 崔寿祺打出一张东风,作势挽了挽袖子。 “师兄,你真要帮帮他,你真得帮帮剑秋。” 霍丛情绪激动,一把攥住了崔寿祺的肩膀:“剑秋有时候是犯傻,但他对朋友真诚,对父母孝顺,他真的是个好人。这次也是嫉恶如仇,他……您看在同窗一场,您一定帮剑秋打这场官司。我,我给您施礼了。” 崔寿祺拉住霍丛,笑道:“我听说你为这事跑了一晚上,到现在都没睡。歇一歇,不要急,荣嫂,倒杯咖啡给客人提提神。” 霍丛张了张嘴,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勉强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咖啡,等着崔寿祺的下文。 “这事的来龙去脉,我都听明白了,什么金花会洪老五,贩卖人口起家的老娼妓,猪狗不如的东西,她敢和我打擂台?至于那个丢了的性命的拐子嘛,也不打紧。我去打点,天理人情,剑秋杀得好,杀得痛快。我若说转天就让巡捕房放人,那是我崔寿祺吹牛,可最多三五个月,剑秋要是还出不来,那就是我姓崔的没本事了。你等消息吧,我这就打电话。只是,这事你就不要再与人说起了。诶别动,就是这张,胡。” 霍丛连连应诺,这才松了一大口气,可又没来由地,生出一点酸楚来,他从新学大学堂毕业,骨子很有一些书生气,这件官司错综复杂,自己前后奔忙了大半天,四处碰壁,到头来还是束手无策,可崔寿祺在牌桌上谈笑间就应承解决了。 这位崔师兄和自己一样,是新学学堂毕业,都接受新学中人无贵贱,公正,法治的思想教育,可他的举止做派和帝国那些旧教出身的老牌贵胄相比,只有门户之别,本质上并无不同。 说到底,这件官司到底该怎么解决才是最佳方案,恐怕连霍丛说不清楚。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书生意气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此事能有这个结果,可以称得上皆大欢喜了。 没一会儿,仆人拉来了电话线,崔寿祺接过电话,和那边叨扰起来,没一会儿话锋就转到了昨夜贩卖幼女,逼良为娼,失手致人死亡的案子上,可没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就凝涩了起来。 “好,好,侄子记住了。对,当然,当然。” 他挂了电话,沉思片刻,摆手制止了要说话的霍丛,转动起电话筒,又拨通了一个电话,这次说话就直率多了。 “子敬,你帮我查查你手头的卷宗,我有个师弟,姓谷,对,就是上次在逸园狗场那个……什么?” 良久,崔寿祺挂了电话,神色凝重:“麻烦了,剑秋这桩案子,被上头的人接管了,连州府衙门都无权过问。” “上头,什么上头?” 霍丛有些茫然。 崔寿祺缓缓吐出四个字:“神龙禁军。” 父亲们,我回来了。 第八十八章 骡子兵 在帝国神机序列中,神龙军人数最少,但地位最为显赫。 过去的神龙军,专指直辖天子,护卫京畿中枢的禁军部队,是帝国最引以为傲的王牌军,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新元伊始,武皇帝率部开拓八大古星的旧事。 但是在二十一年前的崇岛保卫战中,神龙禁军遭遇了鸡黎人的沉重打击,天子御六的王级别神机被击毁四架,其余服役机型损失超过千余架,禁军人员伤亡超过一半,直到今天也没完全恢复元气。 此后帝国政局风云突变,各式改革也纷至沓来,许多原本的神龙军被外放,职司监察百官,缉拿谋逆事。 “金花会一干人犯已经全部锁拿归案,一共二百四十一人。为首的洪老五下官已经连夜提审,这是口供和案卷,其实这些人都是经年的硕鼠,是下官一时不察,实在,实在汗颜。” 江宁巡捕同知罗必安把头埋得很低,私下活动了一下已经站得酸麻的小腿。 “咳咳咳咳咳~” 回应他的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什么金花会?哦哦,我这记性。” 书案前的男人用丝绸手绢抹了抹嘴角,抬起了头,从面目看不出这人的年纪,也许有四五十,也许有六七十,头发乌黑,但是眼窝深陷,一条疤痕自右眼斜向下,一直蔓延到唇边。 他瞥了一眼罗必安捧在手里的案卷,把后背一仰:“案卷就不看了,罗大人您瞧着办吧。那个画龙单兵的汤姆陈,抓到没有?” “此人连夜坐船离开了海棠国界,我已经派人……” 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没让罗必安再说下去。他把桌上的两张照片合拢在一起,端详了一阵子,最终叹了口气:“算不上天衣无缝,但胜在一个快字,真是干净利落啊。石中火魏禾,炎武合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桌上一张照片是常仑的无头尸体被扔在火车隧道里,另一张则十分模糊,勉强看出是海浪中爆炸的军舰。 男人不禁生出几分懊恼,本来他追查到这家名为画龙单兵的花旗店面时,隐隐已经生出一种直觉,自己离幕后真凶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罗必安察言观色,适时道:“那个汤姆陈是波茨坦神机(bct)的正式雇员,我们可以要求花旗方面……” 这次连罗必安自己都没说下去,就被男人审视的目光逼得一滞,只得改口:“画龙单兵在海棠还留下一个柜员,是新六校的学生,昨天的人命案子就是他犯下的,现在就押在衙门。” “哦,就是打死了那个逼良为娼的拐子的,那个,那个大学堂生是吧。审过没有?” “审过了。他自己说,他对汤姆陈私底下的生意完全不知情,也没见过那几个叛逃的狻猊兵。要不要,再审一审……” 罗必安把再审一审的语气咬得很重。意思很明显,是问男人要不要动大刑。 男人没有理会,忽然话锋一转。 “罗大人,我听说你以前任过监察御史,秋官员外郎,受到崔老不少的提携?” 罗必安眨了眨眼:“大人说的是哪一位崔老?” “呵呵呵。” 男人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我这个人,不是一个不近人情,喜欢刨根问底的人。狻猊军的逃兵案,本来也不归我管,既然你们不想我查下去,那就算了。明天我就要离开江宁了,这里的事,还是罗大人你拿主意吧。” “怎么这么急?” 罗必安心下一松,但还是有些意外。 “金乌星群上的阎匪猖獗,一连杀了两位总督,我奉诏讨逆,拖不得。” 说着话,男人站起来,自己从衣架上拿起暗红色的大氅,一扬一翻,金红色的鸾凤织绣光彩夺目,下摆绣同色云团犹如实质,披在男人身上宛如腾云驾雾的谪仙一般。 云织是神龙军的标配,可鸾凤刺绣却只有王族中人才能使用,这个脸上有一道刺眼疤痕,其貌不扬的男人,居然是一位帝国王族。 眼见男人要走,罗必安急忙赶上:“大人,此间人员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男人心情本来就有些烦躁,闻言不禁皱了皱眉:“该杀的就杀了。那个叫,谷,谷什么来着?” “谷剑秋。” 男人拿起罗必安手上的卷宗,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道:“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不要难为他了。”男人戳了戳案卷上谷剑秋的照片:“充军吧。” 罗必安眉毛一挑,按地方成律,像谷剑秋这种情况,最重不过判个五六年,如果肯缴纳罚罪金,一年半载就可以放出来,但是男人轻轻一句发配,犯人被拉到鸟不拉屎的边远古星也不是,那想回到母星可是千难万难了。 只是,他自然不会为一个小柜员争辩什么,只能算他运气不好,于是低头应诺下来。 …… “充军?” 谷剑秋皱了皱眉头,这比他想象中的判罚要重很多。他眼里全是血丝,虽然身上看不到伤痕,但精神萎靡,显然昨天晚上吃了一些苦头。 “你先别急,这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听我慢慢说。” 崔寿祺扶了扶金丝眼镜,他神色有些不好意思,显然是因为自己在霍丛面前夸下海口,最后却没能做到的缘故。 “不知怎么的,你这案子通了天,那个金花会,上下二百多人枪毙了一多半,剩下的最少也要蹲十几年大狱。你也被重判,判书过几天就下来。说是充军,其实就是做骡子兵,给那些神机序列的老爷们运物资的。我替你打点过了,不会叫你去劳什子交火地带,应该就在荧惑几颗后方的卫星上,没有生命危险,等过几年风头过去,我再帮你想办法。” 谷剑秋忽然笑出了声:“我前几天还和一位长辈说,想去荧惑古星做堡垒商人,没想到一语成谶。” 旁边的霍丛瞪了谷剑秋一眼,他没想到谷剑秋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他叹了口气:“我查了查江宁的卷库,这两年,帝国抓骡子兵的判例越来越多了。” 在母星人眼里,骡子兵是一等一的苦差事,伤亡率很高,本质上就是帝国正规军的仆兵,许多被抓做骡子兵的人自身心电连十五点都没有,根本不具备在太空环境长时间生存的能力,没几天就被折腾死了。 堡垒商和骡子兵更不是一回事,前者是火中取栗,虽然风险高,但利润丰厚,许多堡垒商人只要一两年,就可以攒下一生吃喝不尽的家当,可骡子兵的报酬却十分稀薄,虽说也有被破格选入神机序列的先例,但那是万中无一。 谷剑秋确实没太当回事,帝国要不了几年就会崩溃,他之所以笑,是因为他前世就是被帝国无故抓了骡子兵,流放到荧惑古星,然后才结识了檀功德。 第八十九章 打击和王级别 只是,他今生不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青兕了。 谷剑秋心中忽然一暗。 如果母亲知道自己被判流放,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大姐才做完手术,身子本来就虚弱,天宇两个月以后就要去武备学堂报道,以后家中如何操持? 也许神龙军没那么快追查到画龙单兵的账目?自己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是不是有些冲动了?也许可以想个别的办法逼走汤姆陈?没必要闹得动手杀人? 那些女孩的脸在谷剑秋脑海中一闪而逝,但他很快摒弃了这些杂念。 不能有侥幸心理,前世自己遭遇的几名神龙禁军,无一不是人杰翘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很难正面对抗。何况一旦东窗事发,情形只会更加难以收拾。 “寿祺师兄,光正(霍丛表字)。” 谷剑秋神色庄重地站起身:“这两天多亏二位前后奔走,我实在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客气了,客气了。” 崔寿祺倒也坦然受了这一礼。 “还有一桩事。”他又说道:“按帝国法度,各地方征送仆兵前,由地方府县衙门和士绅作保,准许归家两日。我使了钱,钻了个空子,直到正式的征送令下来以前,你都可以待在自己家里。只是不能离开江宁。如果没有意外,明天你就能回家了。” 谷剑秋一愣,他前世从来没听过还有这个规矩,一时激动难耐:“多谢寿祺师兄。” 他一时语塞,顿了顿又说道:“今日寿祺师兄涌泉之恩,剑秋终生不忘。” 崔寿祺倒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是摆了摆手。 “没什么事,我俩就先走了,过阵子再到你家看望你。” “光正,我家里那边,还请你今天去托个口信,报个平安。” “这是自然的。” …… “大姐,你喝口水。” 朱丽叶递了一杯开水给谷照雪,轻声道:“我看这事儿,先不能和伯母说。” 她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上太多,原本浑浊的眼神也清亮了不少,脸上的妆也淡了。 “我知道。”谷照雪攥着温热的水杯,拇指太用力以至于失血发白,她点了点头才道:“我知道。” “雪~雪~” 朱丽叶抢先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谷母的房间,朗声问道:“伯母,怎么了?” 院子里的细犬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呜咽,没一会儿,谷照雪就给风尘仆仆的霍丛开了门,霍丛也带来了谷剑秋被充军的消息,但又说起谷剑秋明天就能回家,谷照雪一时悲喜交加,情绪难以自制,只能低下了头。 “大,大姐。您……” 霍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谷家的事儿他多少知道一点,前几个月谷家大哥才死,现在谷家老二又出了这档子事,谷照雪的心情可想而知。 “没事,我没事。” 谷照雪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人能活下来就好,哦,我给你倒杯水。” 霍丛以前对这位谷家大姐并不熟悉,此时见谷照雪临事能这般沉稳,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谷照雪倒水回来,还想打听打听谷剑秋的情况,巷子热闹起来,能听到鞭炮的声音,她有些心烦,还想没想到鞭炮声越来越大,还有人敲门的声音,于是招呼了一声:“天宇,去门口看一看怎么回事。” 谷天宇沉默不语,快步出门,约莫一分多钟,鞭炮声终于远走了。 谷天宇才进院子,瞧见谷照雪正和霍丛攀谈,没有打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录取书,碧水波浪和麒麟纹路的边框上,赫然写着南洋武备学堂准录取的字样。 “……” 他把录取书胡乱折了,揣进兜里,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在拱自己的裤脚,原来是那只二哥收养的细犬,正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自己。 谷天宇低下头,抚摸着细犬火焰般皮毛,神机的虹光自男孩头顶飞过,在天空上留下一道白色的裂痕。 …… “既然殿下笃定那些狻猊逃兵和炎武合有勾结,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这样虎头蛇尾,真不像殿下的作风。” 说话的人身穿云织红氅,只是没有鸾凤的绣彩。 落地的玻璃舱外是浩瀚的云层。 “咳咳咳咳~” 男人用手帕捂着口鼻,咳嗽不止。 “换做你是我,你会怎么查?” “至少也该亲自盘问一下那个画龙单兵的柜员,必要时刻,动用搜心术。” “那个小家伙摆明是被崔家的人推出来的替罪羊,他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心电二十出头的小家伙,承受不住4级天官的搜心。我看他身上有几分侠义之气,也算是个可造之材,如今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判他一个充军,如果死在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如果有机会立下战功,报孝国家,那是最好不过了。何况,那些狻猊逃兵和清河崔关系匪浅,我做一个假设…………” 男人审视着眼前的青年,耐心回答:“如果最后查出来,是崔氏和炎武合勾结,但是分赃不均,崔氏是想杀人灭口,你准备怎么办?” 红氅青年迟疑不定,随后深施一礼:“我明白您的顾虑了,殿下,只是这未免有些离奇。” “我不是在和你讨论可能性。现在是多事之秋,我又是个病余之人,我没兴趣去拿崔氏任何把柄。孩子,在同龄人中,你的资质是一等一的,但是你的经历太少,其实,如果有机会,我想把你调离本土,不,调离母星,你应该去开拓地大展拳脚,这对你有好处,现在甘心窝在本土的人类,要么是一辈子心电个位数的老百姓,要么就是我这种半截入土的老家伙,你……咦?” 男人忽然坐正了身体。 江宁海岸线上拉起了警报,瞭望塔发出尖锐的爆鸣,若有实质的探测信号飞速扩散开来,地基炮无头苍蝇似的来回转动,却始终无法锁定目标。 一道金色流星划过天穹,正是吉祥的莲花骡子,因为非法改造案的官司失败,他面临高达二十年的刑期,很显然,吉祥不想坐以待毙,而是准备强突海棠边界线,离开母星。 他看了一眼花花绿绿的仪表盘,发觉十分钟过去,依然没有一枚地基炮能够锁定自己的神机,不禁满意地笑了。 这枚莲花骡子是他重金打造,虽然没有攻击能力,但是高槽位的反锁定干扰器,是从荧惑古星的一家探险团收购来的蛀孔产物,领先于当代人类的研发水平,加上电隐涂层和爆发式引擎,让他有信心在十五分钟内完全脱离海棠地方驻军的视野。 完全抛弃进攻性能,换取的是绝对的灵活和速度。 实际上,他能在三次穿越宇宙蛀孔,旅行超过一千光年,这枚莲花骡子功劳很大。 仪表上的数字依旧停留在999,这代表着敌人至少需要一千秒以上的时间锁定自己,而眼看自己就要离开地基炮的射程了。 突然,仪表上的数字动了,吉祥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可没等他反应过来,数字一下子跳到了0,刺耳的红色警报几乎要灼伤了吉祥的眼睛,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是这枚莲花骡子在潮湿的洞窟里搁置太久,仪表发生了故障。 紧跟着,吉祥觉得自己难以呼吸,曼哈顿体的心电也随之凝涩下来,运转不畅,刺目的白光完全笼罩了他的视野。 一道自天际而来的白色光束几乎将莲花骡子瞬间汽化,飞驰的心电反应犹如融化的奶油,很快消失不见。 数个小时后…… 漆黑的海面上泛着一层细浪,吉祥原本蔚蓝色的饱满肌肤此刻暗淡无光,几乎和海水一个颜色,头颅剩下半张脸和脖腔勾连了一点,腹腔以下完全消失,半扇肋骨清晰可见,黑蓝色的内脏闪着微光,只有一条手臂完好。 他怔怔地仰望星空,完全无法动弹。 “那是,王级别么?” 第九十章 无用之刀与离别 妖冶的黑雾自刀镡中狂乱四逸,覆面武者双手手臂悬挂碳纤维骨架,用以控制刀柄,右腿膝盖稍弯,摆出了雌雄脚的斩机刀架势。 “开始!” 猩红刀光当头斩来,对方用的是传统的斩机刀名谱:春秋,是小轻机型对抗重机型,以霸道的破坏力闻名的兵击武术。 两名武者撞在一起,红黑二色交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的脚步和激烈的心电显示出双方的武道功架均是不俗,可仅三个个回合,散发黑雾的刀具宛如中箭的乌鸦,被一击打落。 “不练了!” 覆面武者把造型精美的护具摘下,眉头紧锁,汗水沾湿的鬓发贴在脸上,俊美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他把刀具往地上一扔,还不忘啐了一口。 “这是什么垃圾?这也叫刀?” 春秋大刀敛去红光,战胜者手足无措地往场下望去。 高强度玻璃罩平稳地左右分开,几名穿着白色防护装的科研人员面面相觑。 “李匠,我看是你弄错了。是不是有什么关窍没琢磨明白?本来嘛,两根心釉管焊上一个发生器,这就成了能媲美名谱的斩机刀,那我们全都不要干了。” 李匠看了一眼场上的俊美年轻人,自知不太可能再试验下去的他勉强服软道:“可能是焊接精度的问题,我再调试一下吧。” 又一人插道:“从传来的影像看,案犯也知道发生器的粒子流难以塑形,他一直是利用加速度和大角度转向来克服这个问题。地方驻军的小军舰拦截能力又差,所以才有影像中夸张的效果。” 被称作李匠的人毫不客气的反问:“那你怎么解释凶手在躲避追踪榴弹的同时,精准命中飞行中的白鹿兵?” “唔……运气好?” 李匠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对方。 开始说话那人拍了拍李匠的肩膀:“赵目长是春秋真传,又是关世青老爷子的弟子,不要怀疑他的斩机刀术。” 说着话,他往前两步,朗声道: “这款武器设计是有一些亮点,至少搭配高性能飞行器以后,破坏力确实惊人,但是完全没有巨神兵化的可能,而且使用起来实在过于危险,我看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就到这吧,不用再试验了,给崔家的人打报告。赵目长,您可以走了。” 他的职务显然高于在场其他人,他拍了板,众人明显松了口气。 目长是新军的职务,对方显然对说话这人还有些敬畏在,没再发脾气,而是施了军礼转身离开了,只是走到李匠身边的时候,不满地咕哝了一句:“这东西根本控制不了方向,换成别人早就受伤了。” 众人作鸟兽散,李匠走到场中,捧起地上的刀具,来到说话那人身边,轻声道:“所长,我想再研究一下。至少,让他入个库吧,看看别人能不能看出点门道。” “李匠,我不理解你的执着,要是按我说的,一周前我就打报告应付那个崔目连了。装备所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扑在心动雷达的建设上,这种游击兵器的用处根本不大,未来兵事的发展一定是超视距作战,它即便再锋利,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说不上来,唔……” 李匠想了半天才开口:“如果有一天,战争的烈度到了我们的感电火药生产线都跟不上的地步呢?” 他拧起了眉头,思绪飘出了很远:“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战士们必须和敌人的神机拼刺刀呢……” …… …… “我给你准备了换洗的衣裳,还有一些罐头,你带在路上。你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吃?” 谷照雪忍不住摸了摸谷剑秋的脸。 “我不饿,姐,你才出院,歇着吧,天宇呢,录取书下来了吧?”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谷照雪终于忍不住,呜呜地抽泣起来:“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谷剑秋搂住大姐的肩膀,一时无言。 谷照雪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说道:“家里的钱你都带上吧。我听说,上了战场,仆兵的装备要自费。” “你听谁说的?” 谷剑秋知道是有这一条,并且帝国开辟以来便存在,最初是因为祖皇帝征战时,按律法抓了许多为非作歹的世家子弟贬为仆兵,那些高门大族为了保住自家的血脉,出征前往往把子弟们武装到牙齿,除了自家珍藏的原始神机,还有直接带卫士上战场的,祖皇帝一律放行。 于是,仆兵可以自带装备这条法律就一直保存下来,但是早就不再有什么世家子弟会被打为仆兵了,这条老掉牙的律法也成了贪官污吏们敲骨吸髓的工具,也就是所谓的自费装备。 “用不着,寿祺师兄已经打点过了,我估计我就是看个库房之类的,用不着。” 谷剑秋安慰着大姐。 “大姐,伯母叫你……” 朱丽叶从谷母的房间走出来,见到谷剑秋,一时无言。 谷剑秋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朱丽叶扭扭捏捏地说不出话。谷照雪率先开口:“你不在这两天。华婷帮了我不少忙,妈还不知道你的事,全靠华婷帮忙瞒着。” 她对朱丽叶的态度有明显改善。 “谢谢你,华婷姐。” “应该的。”朱丽叶看着谷剑秋,抿了抿嘴才道:“你自己想想怎么和伯母说吧。” “天宇在自己房间,我去看看妈。” 谷照雪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朱丽叶依旧不说话,谷剑秋见姐姐进屋,低声道:“华婷姐,你和我来。” 他拉着朱丽叶来到自己房间,从常穿的夹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床头的柜子,取出七张整齐金票递给了对方。 看着上面的数字,朱丽叶不禁眼前一亮。 “这是七万块钱。每张一万。” 钱当然是路博鸿的,名义是炎武合的活动经费。谷剑秋列给路博鸿的单子上的东西,包括十万块现金在内,总价值在六百万海棠币上下,也就是六百宇宙优。 四罐幻影铥的市价在二十优左右,飞行背包的构件也不超过一百优。也就是说,大部分值钱的东西,此刻都静静地躺在荧惑某颗卫星的空间站里,是谷剑秋原本计划中的启动资金。 “我原本打算在旅馆街买一间小铺面,打理好了再交给你,但是现在没时间了。我之前说,大哥留下的东西应该有你一半,按这么算,这点钱远远不够,但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了,如果以后我能活着回来……” 朱丽叶忽然俯身过来,谷剑秋一侧身,一把拽住了朱丽叶的胳膊,错愕地看着她。 “……” 朱丽叶瞪大了眼睛,气愤地抢过谷剑秋手里的金票,觉得还是气不过,重重锤了一下谷剑秋的肩膀,这次谷剑秋没有躲。 “鸦片酊的毒瘾会伤害人的神经,要很细致的心电功夫才能调理,你的神经还没完全恢复,我走以后,你去武馆街,找一位五行拳的傅南枝师傅,说是我的朋友,他会帮你。” 谷剑秋不厌其烦地叮嘱。 “华婷姐,你在听么?” 谷剑秋问。 “知道了!” 朱丽叶没好气地回答。 咚咚~ “二哥,是你回来了么?” 门口传来谷天宇的声音。 “我去看看天宇。” 谷剑秋起身出去,正看到自己的弟弟,谷天宇眼眶泛红,一把抱住了谷剑秋。 谷剑秋摸了摸弟弟的头,比起几个月前,谷天宇似乎长高了一点,也不再像当时那样瘦得能看见肋骨。 “好了,好了,我没事的,少则一年,最多三年,我一定能回来的。” 谷剑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你的录取书下来没有。” 谷天宇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那张折过的录取书,翻开给谷剑秋看。 谷剑秋端详着这张南洋武备的录取书,长出了一口气。 南洋武备学堂,作为新六校中的第一名,是海棠帝国最顶尖的两座军校之一,即便算上太学,应天院这些老牌书院,南洋武备也一定是帝国前五的水平。 南洋武备的毕业生,起步就是七品武官,即便不能进入神机序列,日后在地方上的前途也不可限量。对谷剑秋来说,更重要的事,谷天宇考上了南洋武备,谷母和谷照雪作为家属,每个季度都会有地方武官上门慰问,安全是一定得到保障的。 “以后这个家要靠你了。” 第九十一章 发配 火焰把褪色的笔记本吞噬殆尽,这是谷剑秋留在江宁的最后一点手尾。 吹散灰烬,谷剑秋回头环视自己的房间,这个新房间十分简洁,除了床,书柜和一张长桌以外别无他物。 长桌上只有一个塞满了衣服和食品的棕黄色越野背包,原本皱巴巴的布料被撑得很鼓。幻影铥刀藏在背包底部的支撑框里,外面丝毫看不出来。 谷剑秋把泰山手绑在背包的侧面,把包穿在身上,扣好了卡扣。确认无误以后,终于走出了房门。 他和平常一样冲谷母的房间喊了一句:“妈,我走了。” 家里人只告诉谷母,谷剑秋要去北方做生意,因为之前谷剑秋就和谷母提过这件事,所以不算突兀。 钟表指向上午七点钟,谷母平时都要八九点钟才起,此刻还在睡着,所以谷剑秋并没有得到回应。 谷照雪,谷天宇还有朱丽叶在客厅坐立不安,眼巴巴望着他。 “不用送了。” 谷照雪的眼圈发红,朱丽叶也神色复杂,只有谷天宇欲言又止。 巷子口站着两名正在抽烟的宪兵,宪兵身后的防爆车上印有戏珠飞龙的样式,那是帝国的军徽。 因为怕惊醒谷母,所有人都静悄悄的,来押送谷剑秋的宪兵得了崔寿祺的好处,也没有难为谷家的意思,默默把谷剑秋送上车。 “你运气不好,府县的仆兵通常是每两个月一送,你正赶上关口,不然能在家里多待上两个月。” 车座上,负责看守谷剑秋的宪兵从胸口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只递给谷剑秋:“趁着没到地方,来一只?” 谷剑秋没拒绝,点头道谢。 宪兵给他点了烟,又给自己点了一支,才问道:“本地人?” 谷剑秋回答:“来江宁二十年了。” “你也别太伤心。你去的那个经略团,是个地质勘探部队,平时也就钻钻地洞,苦是苦了点,起码小命能保住不是?” 他往前看了一眼驾驶防爆车的同僚,又嬉皮笑脸地说:“而且我听说母星人在小地方吃香的很,当地的姑娘一听到母星口音,都上赶着巴结,再怎么说,仆军也是军,那群骚……” “咳咳咳。” 他的同僚用干咳打断了他。 谷剑秋的鼻腔喷出一口烟圈,双眼微闭,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那人自讨没趣,也不再说话,沉默中,防爆车驶离了城市, 约莫五个多小时,防爆车载着三人来到一片由铁丝网包围的军事区域,一连过了几个哨卡,谷剑秋眼前豁然开朗,白色的发射井边缘陈列着数只陈旧的巨舱,每一只都锈迹斑斑,看上去有不少的年头了。 巨舱标记着不同的数字,代表着犯人的目的地,下面零零散散站着百十人,都和谷剑秋的打扮差不多,双臂被反铐,都是满脸的垂头丧气。 “给他把铐子戴上。” 开车那人道。于是,谷剑秋被身边的宪兵反铐双臂,由两人压着下了车。 “队长,人送到了。” 宪兵左右张望,低声问:“人怎么都聚在这儿,还不上船?” 队长还没来得及回答,沉重的履带声由远及近,谷剑秋一眼认出,这是狻猊军的旋龟运兵车。 一名身穿高德三一式礼服,脖子上还缠着绷带,明显负伤未愈的士官利索地跳下旋龟车,快步走到宪兵队长身边,声音脆得像鞭炮:“人都到齐了?” “是。” 宪兵队长恭敬地交出手里的案卷。 负伤士官也不客气,从队长手里拿过案卷,雷厉风行地走入人群当中,他的目光如电,挨个审视着眼前的犯人,首先在一名披头散发的络腮胡子的男人身上停住。 “你,名字。”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男人,有气无力地回答:“钱浒。” 负伤士官低头翻阅着什么。 萍县镖师,欠债杀死债主全家四口并纵火,逃窜半年,期间犯案多起,并击毙巡捕一名…… 士官瞥了瞥嘴,越过了他,好一会儿,他又叫中一人,并在对方报出名字后快速地翻阅案卷。 古星侨民,贩卖鸦片酊,奸杀幼女数名……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负伤士官终于挑出了两个人,一个犯贪污罪,做过通商局的股长,已经五十多岁了,心电勉强过了二十点。 还有一个是地方驻军的逃兵,因为忍受不了上司的打骂盘剥逃出军营,试图典当手里的枪支弹药的时候被抓。 至于剩下的人,要么罪行过重,要么心电过低,如果心电不能在二十点左右,即便勉强带上太空,用不了一年半载也会死亡。 “你。” 负伤士官指着谷剑秋。 在报出名字以后,高壮男人翻阅着手里的卷宗,忽然眼前一亮:“你在单兵店干过柜员?还是新六校出身?” “是,长官。” 他指着宪兵手里的步枪,面向谷剑秋:“型号,弹种,怎么保养?” “六六式榴弹步枪,飞虎步枪弹,战斗结束后立即涂油擦拭,如没有保养条件,也应对枪膛涂油,软化火药残渣。” 负伤士官点了点头:“你也跟我走。以后他们两个……”他一指背后的贪污犯和逃兵:“归你指挥。” “是,长官。” 谷剑秋面无表情。 他看向高壮男人的礼服,礼服的左边肩章上是一条银灰色的团蟒,刺有威海卫第肆镇的字样,右边肩章上则刺有“正目”和大写方块字的编号。 威海卫,正是两个月前惨败于金菊人之手的一线部队。 “就这样吧。” 负伤士官看了看其他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 …… 咚~ 齐眉棍在碧桃手腕上轻轻一挑,碧桃只觉右手麻痒难捱,手中长棍直接脱手。 傅乐梅上挑齐眉棍,一击便将半空中的长棍打得飞旋而起,正好插入一旁的兵器架中,惹得众人一阵惊叹。 “大师姐好像比以前还要厉害……” 傅乐梅横眉倒竖:“脚步!注意脚步!碧桃你有在听我说么?” 碧桃有些无辜地嘟起了嘴:“我注意了脚步,就注意不到你的棍子了师姐。” “如果你注意脚步,凭经验也能判断我棍子的方向!” 傅乐梅驳斥道。 场下的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大师姐的脾气好像也比以前大了。” “安静!” 傅乐梅瞪着场下,众人立时寒蝉若禁。 傅乐梅叹了口气,放缓自己的语调:“我下个月就要去卫星参加1级天官的考核了,爹他身体也不好,如果你们还是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看好五行拳的招牌?怎么吸引学生来学武呢?” 众人连连应诺。 傅乐梅把手中齐眉棍插回兵器架,背对众人,忽然转身,手插着腰问:“我最近脾气很大么?” “不大不大不大……” 众人头腰的像拨浪鼓。 “师姐!师姐!” 小雄兴奋地跑了过来:“有谷师兄的消息!” 傅乐梅眉毛顿时竖起:“哪一个谷师兄?五行拳什么时候有一个姓谷的了?” 小雄被喝地身形一顿,只好拍了拍自己的嘴,低头不语。 好半天,练武场上没一个人敢说话,傅乐梅又抬起头:“什么消息?” “哦,有个很漂亮的大姐来找师傅,说是谷师兄的好朋友。” 傅乐梅神色一时变得十分复杂:“哦?” 第九十二章 欢迎来到麦当奴 傅南枝坐在中厅的太师椅上,一只袖管空荡荡,另一只手则翻阅着一本线状古书,不时摩挲两下自己的胡渣, 好半天,局促的朱丽叶才小心翼翼地问:“傅师傅,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么?如果是钱的问题……” 傅南枝摆了摆手:“没什么,谢小姐在此稍等片刻。” 他走出中厅,环顾左右,突然一皱眉,对一个正在扫地的少年学徒道:“小雄人呢?” “您刚进门,他就扔下扫帚跑到后院去了。” 傅南枝皱了皱眉头,吩咐道:“你先去把乐梅叫来。” “哦。” “知道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那就有劳妹妹了。” 对方回应:“似乎从我们刚回母星就开始了,许多几周前从母星出发的神机都堵在路上了,现在母星轨道上的所有神机哪儿也去不了,我的意见是,先去最近的空间站休整。” “什么,射电暴?那要多久才能通行?” 良久,双眼紧闭的朱丽叶长出了一口气,头不自觉往傅乐梅的胸口倚去。 “爹,你找我有事?” “他人现在在哪儿?” “人昨天已经叫宪兵领走了。这会儿,说不准已经离开母星了。” 舱内的士气十分低落,不少人,比如刚被谷剑秋救过来的贪污犯就脸色难堪,再怎么说,他也做过地方官僚机构的股长。狻猊序列的仆兵死亡率有多高,他有所耳闻。 朱丽叶歪过头看着傅乐梅,眸子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似的:“小妹妹,有的人就是这样,突然就在你的人生中里消失掉了,好像再也回不来了。想开点吧,如果你们有缘分,会再见的,毕竟,他总没死不是?” 傅乐梅又随口问了一句:“那位女居士是得了什么毛病?” 朱丽叶絮絮叨叨了了好久,最后貌似无意地说:“剑秋是个好孩子,和他大哥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他们两兄弟的命都不好,这次充军……” “嗯。” 突然,焦恩眉头一皱,他接通耳边的无线电:“怎么了?” 谷剑秋望向舱外,黢黑一片的宇宙中突然亮起了一个白点,在几分钟之内,这个白点的轮廓已经十分清晰了,它由两扇锥形的巨大发射器组成,中间是银灰色的圆球,被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网格,无数金色的光点闪烁其中。伴随着天兵神机越来越近,更多工业设计上的建筑细节映入谷剑秋的眼帘,这显然是一座位于母星轨道内的巨型商业空间站。 …… “我叫焦恩,原狻猊序列军威海卫第四镇正目官。你们十二个人,是我从良渚三个大营的骡子兵中挑出来的,无论你们之前接受的征调内容是什么,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唯一的长官。我们不在任何战线堡垒停留,直接前往服役地点!” 傅乐梅心不在焉地回应,她有点想甩手不干,甚至生出了逃离这个屋子的想法。 傅乐梅忍不住问。 傅乐梅忽然想到自己马上要动身去参加1级天官考试,也要离开母星。 “谢,谢谢。” 剧烈的颠簸后,整个舱室内东倒西歪,不少人扶地呕吐不已,谷剑秋也脸色苍白,他的头上汗珠密布,正按压晕死过去的贪污犯的胸口,对他进行人工呼吸。 “我叫乐梅,是傅馆主的女儿,我爹让我来为居士您心灸。” “我知道的,以前别人给我做过两次心灸。”说着,朱丽叶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粉玉般的肩头:“还是他让我来找傅师傅的。” “那也不行。”傅南枝直摇头:“你娘还活着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不再为任何女居士心灸。” 傅乐梅端着一盒针具进门,两人目光一交,见到对方的容貌,心中都不禁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滋味。 傅乐梅一开始没听清楚朱丽叶的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充军?好端端的,怎么会?” “你不知道?他前些日子失手打死一个拐子,后来又卷到什么走私里,案子直达天听,没了斡旋的余地,判了个充军五年。” 终于,那名贪污犯咳嗽一声,嘴角吐出许多白沫,恢复了意识。 没一会儿,傅乐梅便迈步进来,身上还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这心电灸养的功夫,非要时间磨练不可,爹您才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为什么不亲自为她针灸呢?” 傅乐梅捏起一枚银针:“居士,你放松一点就好,不会疼的。” “知道了,那我这就去。” 傅乐梅叹了口气,不再询问什么。 海棠一直讲究医武同源,用银针刺入穴位来疏导心电,调理气血的心灸甚至有上千年的历史,傅乐梅在这方面的造诣当然是比不上父亲傅南枝,但也是有十多年的家学,也时常为师弟师妹们心灸疗养,加上有医经指导,今天的心灸对她来说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困难的事。 “怎么这么突然?前阵子还好好的?那你是?” 傅乐梅取针的动作顿时一僵,她不再说话,针灸的动作依旧纯熟而温柔,只是心乱如麻,想起这几个月的经历,她突然觉得有一点委屈。 不少人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谷剑秋却皱起了眉头,他前世就当过骡子兵,帝国兵部的老爷们如何对待仆兵,谷剑秋再清楚不过。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种优厚到不可思议的条件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他大概已经猜到自己这一行人的目的地了。 “哦。” “这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 焦恩继续道:“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只要你们在我隶属的部队正式服役超过六个月,帝国就会赦免你们所有的罪行,你们可以选择加入狻猊军,享受神机序列军的待遇,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回家。当然,这里的服役是指到达目的地,正式办理了仆兵登记手续以后才开始计算。” 朱丽叶本来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的医书,听到脚步声才急忙把书翻回原来的页数,坐回到椅子上装作无事发生。 “馆里来了一位女居士,你按内景经上神聪和云门两穴的针法为她灸养吧。” 通常帝国用来发配充军的骡子舱,都是服役上百年的老爷舱,而且一个发射舱要塞下将近五十人,升空后由卫星战线的仆兵专船捕获,整个过程十分粗暴,动辄就会发生升空致死的事故,甚至有专门的死亡指标,只要每年死亡的仆兵在3%以内,就属于正常范围,不用花钱检修。 傅乐梅眉头皱了皱,但也没多说什么,半个小时以后,她取下了银针才道:“居士,云门穴在肩膀,请你把袖子卷一下。” …… “他叫谷剑秋,是南枝师傅的朋友,妹妹你见过他么?” 焦恩沉默了一会儿:“好吧,那就先去空间站,等射电风暴过来以后再出发。” 银针在傅乐梅手中绽出一团萤火般的光,缓缓没入朱丽叶的皮肤,刺激着对方的血脉经络。 那名负伤的士官也同样在舱室中,他观察着眼前的十二名骡子兵,确认没有人出现了致于死亡的生理反应后才开口道: 舱室中还有专门的医疗设备,这是只有正规序列的新兵才会享受的待遇。 而谷剑秋这次乘坐的是却是一枚标准舱室,由天兵型号神机捕获,虽然以谷剑秋的视角,判断不出自己所在的这枚宇宙神机的具体款式就是了。 …… “吸食鸦片酊引起的心瘾,还有轻度的精神病变。” “我?”朱丽叶睁开眼,精灵般精致的五官上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我和他大哥谷西楼生活了五年,本来今年年初,那个死鬼答应我办婚礼,谁知道突然就死了,可能,这就是命吧。” “荧惑古星的一支地质勘探队上,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恐怕要等他来信才知道。” 傅乐梅一口答应,但又有些奇怪。 …… 傅乐梅笑道:“神聪和云门只不过在头颈和肩膀,爹你也太死板了。” “好。” 傅乐梅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谷剑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还是朱丽叶先回过神,笑着问。 这已经是一次极其顺遂的升空,比起谷剑秋前世经历的第一次升空的悲惨遭遇,这次简直称得上是爱人温柔的抚摸。 “二十。” “还未请教?” “是,是么……” 一阵有序的悸动在谷剑秋脑海中回响,是蔷薇音乐家波恩·维也纳的《哀格蒙特》序曲。 蔚蓝色的星球上方,一道淡红色的光芒向四周扩散,子弹状的流型舱室破开火焰,与苍白色神机在太空中完成对接,最终向遥远的星空驶去…… 1级天官考试的地点在太白古星的一颗隶属斗母宫的卫星堡垒上,而太白古星和荧惑古星正是距离母星最近的两颗古星。 那名五十多岁的贪污犯攥着谷剑秋的手腕,连连道谢。 “他,他被发配到哪儿了?” 只是一个在更靠近太阳的一端,另一个在更远离太阳的一端…… 她看得出来,朱丽叶没有修行过,只有一些瑜伽之类的功底,心电在六七个上下,比普通人稍微强一点(心电和搏斗能力不完全相关),怕朱丽叶看到针具紧张,所以才出言宽慰。 傅乐梅一时语塞。 朱丽叶轻声回应。 傅乐梅不再说什么,埋头整理自己的针具,朱丽叶则偷眼观察着傅乐梅的身段,眼波流转:“不知妹妹芳龄几何。” 这是人工射电,能以极少损耗在真空中传播信息,但只有超过人类标准二十个心电以上的生物才能准确理解其中的含义。 “各位尊敬的天官,英勇的国家序列军,你们好,欢迎来到麦当奴商业站,由于大范围射电爆的缘故,所有航路无法通行,欢迎各位莅临本站短暂休整,祝您旅途愉快。” 液晶网络一阵光影攒动,一个巨大的金发裸女以风骚撩人的姿态出现在空间站的大屏幕上…… 第一章 索隆高娃 在宇宙航行过程中遭遇射电暴,对天官来说,本来是一件比较寻常的事。 这类现象的成因并不明确,人类广泛接受的解释是,宇宙中一颗遥远的超新星或者活跃恒星,在爆炸形成星云的过程中,对外扩散的无序狂暴电波。 原理上,射电暴没有太大的物理破坏力,和海棠武道家的传音入密功夫,蔷薇学者发明的无线电台所发出的射电相比,并无太多差别。但其过高的频率和强度会极大干扰宇宙神机中部分电感电容元件的正常工作,造成航行的困难。一些心电过低的生命被射电暴长时间直射,也有脑死亡的风险。 值得一提地是,受天然射电暴的启发,人类很早就致力研究大功率的射电武器,用以捕获高机动性的神机,射电战成为人类神机兵事的一个大科目,这又是另一码事了。 通常来讲,天然射电爆的持续时间不会超过几分钟,宇宙大部分射电爆途径太阳系,甚至只有几毫秒。像这样大范围的,长达一个多月还没有消失的射电暴,就是极为罕见的了。 焦恩望着巨大的金发裸女直皱眉头,对无线电那头发问:“我记得以前是一尊四面佛,这像什么话?麦当奴又是什么玩意儿?不是金泰华()么?” 无线电那头回答:“目长,您快有二十年没回母星了,所以才不知道,这枚卫星堡垒已经不再是金茉莉王室的财产了。大概是七八年前,具体的日子我也记不清了,一个花旗的财团从金茉莉皇室的手中收购了这颗卫星堡垒,改造成为今天的麦当奴空间站。” “金茉莉九世疯了?”焦恩闻言横眉倒竖:“我们签字没有?” 金茉莉王室作为帝国藩属的时间超过千年,没有帝国的首肯,金泰华的交易不可能成交。 “礼部和户部都签字了,合同金一共一千两百万优,三成归帝国,七成归金茉莉。” “这简直是卖国!” 无线电那头唯有沉默。 焦恩是军人,不懂复杂的政治博弈,但作为序列军,他十分清楚卫星堡垒的战略意义。 过了一会儿,焦恩又问:“我记得金泰华上还有几百万的人口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 焦恩也失去了再询问下去的兴致:“天兵停靠以后,你们所有人来候命室等我。” “是,目长。” 他扫了舱室内其他人,突然暴喝一声:“都站起来!” 众人耳边嗡地一声,站着的人几乎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倚坐的人更像触电一样蹦了起来,神色痛苦。 谷剑秋倒看不出什么,他习惯站得很直。 心电差距过大的时候,上位心电者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到下位者,对方会很容易被上位者说服,甚至不由自主服从对方的命令,心电差距越大,这个效应就越明显。 谷剑秋眉目低垂,心中默默估算着对方的实力:“心电超过五十,比正规序列军目长的平均水平高出十点心电不止,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一线,距离实在太近了,哪怕暴露一点敌意都会被察觉,八十米,不对,至少一百米,那就超过铥刀的攻击范围了……” 舱室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紧跟着一扇圆形的舱门左右打开,露出一条甬道,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列队,跟我来。” 众人跟随肖恩离开舱室,谷剑秋一路观察所在的宇宙神机的内部构造,很快判断出这架神机的型号。 “天兵伍式,一四二的配置。” 一四二,即高槽位一个,中槽位四个,低槽位二个,代表一架神机总共拥有多少个装件,装件的性能和数量越多,神机自然越强,但对驾驶者的要求也越高。 天兵伍式是以综合性能为主的老款服役机型,大部分情况下不适宜艰苦的战斗,更多时候是用来运输人员和物资,最大的优点是内部空间足够大。 正目,其实就是《梦入神机》杂志中的班长,满编最多八人,算上十二个仆兵,也才二十个人,一台天兵五式只输送这点兵力,是绝对不划算的。谷剑秋当即意识到,这台五式应该还承载着大量其他物资。 没由得他再想下去,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间空间相对开阔的侯命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三架血红色的战术无畏! 高度四米,重达三吨,倒三角的坚壁躯壳,玻璃泡盔,海棠独有的二向轮足设计,主武备是清一色的双联自动火炮,副武器的半挂牵引位空空如也,但丝毫不影响这骇人的压迫感。 三名狻猊兵站在战术无畏的前面,对焦恩行帝国军礼。 “长官。” “索隆呢?” “还在机电舱。” 焦恩没再追问,转身对谷剑秋等人说道:“我之前给你们分过组了对吧?邵士男!刘二虎!杨玉舒!谷剑秋!出列!” 四人都往前一步。 “你们自己挑吧,哦,对了,这个。” 焦恩一指谷剑秋:“他当过热兵店的柜员,会武器保养,把他留给索隆,我去驾驶舱看看。” 出乎谷剑秋预想,焦恩手下的正牌序列兵只有三人,但是装备是实打实的满编,一个五人班目,居然拥有三台战术无畏,这奢侈得简直不像狻猊军。 “你叫谷剑秋?” 一名狻猊兵来到谷剑秋面前。 “是,长官。” 对方递给谷剑秋一本小手册,上面用包括海棠方块字在内的三种语言排列,写着仆兵守则的字样。 “记住一条,无论你们三个谁犯错,都是一体处罚。剩下的你慢慢看,最好背下来,先跟我来。” 他带着三人来到乘坐升降机,来到神机下仓,这儿的环境相对阴暗,灰尘很大,到处是厚重的管道和堆放的杂物,很快,推开一间机电组的舱门,也不进去,只是对里面喊道:“索隆高娃!目长派了三个人来给你打下手,你在么?” 房间十分昏暗,只亮着一盏白炽灯柱,看不真切,但是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 “咳咳。” 狻猊兵一指谷剑秋:“你进去看看。” 谷剑秋刚要进去,一个一直跪趴在地上的黑影终于起身,丁零当啷踢开满地的不明零件,向谷剑秋走来。 湿漉漉的灰布背心裹着两团硕大的软肉率先凸出阴影,谷剑秋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头。 是的,对方是个女人,索隆高娃,这显然是帝国某个北方少数民族的名字。 她肩膀上搭了个脏兮兮的毛巾,穿着作战纤维背心,黑色军裤,没过耳朵的黄色短发,灰眼瞳,一米七的个子,比谷剑秋足足矮了一头,但肩宽一点也不比谷剑秋逊色,是个十分强壮的女人。 “这个人。”带路的狻猊兵一指谷剑秋:“他懂一点武器保养,以后有什么杂活,你可以叫给他干。” 女人眼神似乎不太好,凑近辨认着谷剑秋的五官,谷剑秋有点别扭,但还是纹丝没动。 第二章 负荷素 女人眼神似乎不太好,凑近辨认着谷剑秋的五官,谷剑秋有点别扭,但还是纹丝没动。 谷剑秋听到索隆高娃说了一句什么,但是他没听懂。 对方有些抓狂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磕磕绊绊一边说一边比划:“去诶,f,守则上,地图。箱子,都,拆开!三天!” 谷剑秋大概听懂了,他翻开手下的仆兵守则,指着地图上面标记的f标记:“长官,是这里么?三天时间,把f层的所有锰钢箱拆开并分类?” 索隆高娃重重点头。 很显然,索隆高娃的海棠通用语不好。 “是即时焊装?还是归类运输?” 索隆高娃半天才憋出一个字:“焊。” “知道了。” 索隆高娃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带三人来的狻猊兵看到谷剑秋能和索隆高娃沟通,欣然点了点头:“这一层空房间多得是,你们自己挑,索隆,那我先走了。” 女人嗯了一声,转身回到昏暗的房间,又不知道捣鼓什么,那名狻猊兵也离开了。 谷剑秋三人居然就再没人理会了。 “谷老弟!老弟!” 谷剑秋一回头,自己在船上救下来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谢顶的头上的汗珠闪闪发光,正满脸堆笑,试图往自己背包里塞香烟。 “谢谢,我自己来。” 谷剑秋抓住对方的手,接过了香烟,没让他碰自己的背包, “我叫金高银,太湖人。” “我是江宁人。” 说着话,谷剑秋看向那个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因逃兵罪充军的男人。 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男孩,他嘴角长着一圈稚气未脱的容貌,眼神茫然又戒备,注意到谷剑秋看自己,男孩看上去有些紧张:“我叫李东宝。” 谷剑秋笑了笑:“我们先安顿一下,等会儿再聊吧。” “好好好。我也是这么想。” 金高银连连附和。 正如那名狻猊兵所说,四周有许多空房间,但大多是臃肿的机电室,噪音很大,空间也小,真正在设计上的功能是供人居住的房间并不多。 其中一个上面已经贴了索隆高娃的铭牌,还上了心电锁,她对面的房间倒是空的。 金高银很会来事,主动提出让谷剑秋住这一间,谷剑秋也没有推辞,毕竟自己的飞行背包有些东西不太方便见人。李东宝也没提出异议,低着脑袋一语不发。 撕拉~ 金高银拉开自己的包袱拉链,里面花花绿绿的色彩直晃眼,琳琅满目都是高档的食品烟酒,甚至有一条包装好的金华火腿。 “谷老弟谷老弟,别客气,东宝,给你的,拿着拿着,愣着干什么。” 金高银很自熟,谷剑秋被塞了一捧高档的巧克力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金老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这……” “古星的物资匮乏嘛。”金高银拿起一团巴掌大的茶饼:“太湖白茶,这玩意在本土,充其量就五块钱,可到了古星,五十都不止。” 他挠了挠头,苦笑道:“我本来是花了钱打点,分配我去俱留卫看军火库的,这些东西也是我给当地长官准备的,现在……唉。不谈这个!咱们三儿能聚到一块,那就是缘分,来来,都别跟我客气。东宝,你尝尝这个巧克力,这可是虞美人都的名产,和咱们当地的味道不一样,你尝尝。” 李东宝家里是穷人出身,哪里见过这么多高档零食,经不住金高银的热情,红着脸拆开一块巧克力放进了嘴里。 他又开了一瓶荆西州的老酒,谷剑秋谢绝了金高银的好意,故意吓唬金高银:“我就是喝了酒才杀人的。” 金高银脖子一缩,只得自己闷闷喝了一口,他仰视着谷剑秋的房间的射灯,突然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囡囡在家怎么样了,我估计我这条命啊,是交待在这台天兵上咯。” 说完,他偷眼打量着谷剑秋。 李东宝吃得满嘴都是巧克力融化的糖渍,下意识接过话头:“我听他们说,仆兵大多死在运弹药的骡子机上,都,都死在太空里,死在天兵机里的人少。” 金高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没好气地白了李东宝一眼。 “刚才金老哥说的对,咱们凑在一块儿就是缘分。跟着狻猊军也不全是坏事,往好处想,没准儿六个月后我们就回家了,最重要是,咱们得互相帮衬。” 谷剑秋把玩着手里的糖果,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射电暴几周前就在近地轨道上肆虐了,那几个狻猊逃兵会不会…… “那个,东宝啊,你先去找找房间。我和谷老弟再喝两口。” 李东宝吃人家嘴软,闷闷地站了起来,拎着包裹出门去了。 金高银鬼鬼祟祟走到门口,确认李东宝走远了,连忙回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哥你这是干什么?” 谷剑秋也有点懵。 “谷老弟,在运兵舱要不是你救我,我这条命就交待了!你是个好人,就冲这个,我跪你不冤,你别拦着我,你听我说,你看看这个!” 金高银从背包的夹层里掏出一瓶蓝色的药瓶,大概拇指大小,包装和封皮都被刻意刮去了。 谷剑秋瞳孔一闪,从金高银手里接过药瓶端详了一会儿,尝试着问:“负荷素?” 金高银点点头:“d级的,ii级天官以下都有效。化隆造的走私货,品质没问题。” “这太贵重了。” “谷老弟,我不会提太过分的条件,我就一个请求,日后上了战场,在不危害你自己性命的时候,拉一拉兄弟。” 金高银双掌合十,在额前使劲儿摇晃着,脸上宽松的皮肉都在颤抖:“我家里有两个女儿,最小的才四岁。我不能死。” 谷剑秋凝视着手掌的e级负荷剂,这东西在各国叫法不同,大部分人沿用斗母宫的叫法,称其为负荷素,是帝国最高级别的管制药物,注射以后可以短暂地提高心电上限,d级的负荷素大概能提供十个标准心电,最高不会超过四十点心电,也就是对2级天官以上无效。 如果对二级天官有效,金高银大可拿这玩意去贿赂正规军,甚至目长焦恩。这玩意儿也不会落到谷剑秋手里。 可即便如此,一枚d级的负荷药剂在黑市上也是万金难求,没有几十宇宙优是下不来的。 谷剑秋极为慎重地思考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金老哥,我答应你。” 第三章 小试牛刀 此后的三天,准确地说是六十到七十个小时,按索隆高娃的命令,谷剑秋小组开了上千个锰钢箱,并对各类零件组合打包,这说起来算不上什么体力活,真干起来也不太轻松。除了吃饭和睡觉,三人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扑在了上面。 谷剑秋按序号将这些箱子里的器件依次排列,这是一类信号探针的焊件,锰钢箱上的学名叫做“肆式硅基生物诱惑剂”。全部组合起来数量大概有六千到七千发。功效是在太空中留下诱饵,会吸引大量的宇宙硅基生物聚集。通常的用途是考古或者在神机战争中断后。 谷剑秋从一开始被焦恩临时征调开始回忆:不要无可救药的凶暴罪犯,说明对仆兵的忠诚和素质有一定要求;服役六个月即可免除罪行,说明危险性高;运输机单独起运,军目不满编,士兵彼此陌生,甚至有不习惯心电沟通的北方少数民族服役,说明出发仓促,人手是临时抽调的。 加上这些诱惑剂,结合谷剑秋前世对帝国末代战争历史的记忆,他基本可以断定此行的目的地。 白帝环大撤退,海棠史书称为白帝环之战,金菊史称为魔环战争。 威海卫战役失败以后,帝国当局认清太白古星的战局已经无可挽回,决心收拢残余部队,保证有生力量。于是下令太白古星方面拆除白帝环的相位遁装置,立即从太白古星全面撤退,此时距离“上合日”仅五个月,太白古星到母星的距离相对较远,约八千架神机,将近十万海棠军进行了一场长达两亿公里的大逃亡…… 而谷剑秋所在的这支军目,显然就是帝国临时从各地抽调,将在双花战争早期负伤回到本土的军官们结合起来形成的临时军,目的是掩护太白古星方面顺利撤退。 白帝环之后,帝国失去了近日方向的所有航路和开拓地,此后四十年再无力顾及太白和辰极两颗古星上的五亿海棠人民。 死伤人数超过六百万,历时七年的双花之战就此划上句点。 …… “就剩不到两百了,休息一下吧,今天睡觉之前把活干完。” 金高银听到谷剑秋这么说,把拧螺丝的扳手一丢,手套也懒得摘,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锤着后腰,一边龇牙咧嘴:“我这几天睡觉都在开箱,现在闻到这股子油哈喇味儿都想吐。” 几天下来,三人明显熟络多了,金高银也不像刚见面一样假客气,平时他喜欢偷点懒,谷剑秋也由他。 李东宝则揉了揉眼睛,用铁丝把一组零件固定好才摘下手套,箕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句话不说,满脸衰相。 谷剑秋拿了几瓶淡水递给两人,冲李东宝点点头:“辛苦了。” 或许是当过水兵的缘故,李东宝算得上吃苦耐劳,平时也不爱说话。金高银有时候依仗年纪大支使他干杂活儿,只要不过分,李东宝也全都照做。 “剑秋,我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打听到一个好消息。咱们那位索隆长官是天兵机上的工程员,咱们跟着她,就不用上战场啦!” 李东宝反驳道:“仆兵守则上说,仆兵和序列兵没有隶属关系,全部服从正目的指挥,一旦战事紧张,所有仆兵都要上战场开骡子机。” 金高银没好气地反问:“那你现在见过骡子机没有,会不会开啊?” 李东宝摇摇头,拿起水瓶猛灌了一口。 金高银点上一支烟,又道:“b层那几个仆兵,就是刘二虎他们,已经在背骡子机的操作手册了。他们……” 金高银说得起劲,没想到谷剑秋和李东宝全都移过脸,目光直视着f层的入口,他自然也说不下去,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 索隆高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f层的入口。金高银不动声色地把烟掐灭了。 她快步走来,皮靴踩得地板咯哒咯哒响。先是看了一眼被独立打包的零件,又望向谷剑秋:“来。” “是,长官。” 金李两人面面相觑,金高银一指剩下的锰钢箱子,低声问:“那咱俩怎么办?” 李东宝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 索隆高娃领着谷剑秋一路从f层到了中控台以上的活动区域,因为这个区域有许多贵重的设备,按仆兵守则的条例,仆兵是不允许使用的。 眼前是一台军绿色的焊台,索隆高娃拿起台上的焊枪,抓起一块阻燃壳,也不戴目镜和护具,上手就焊,些许蓝紫色的火花落在她古铜色的皮肤上,她也浑然不觉。 把阻燃壳和信号回馈源焊成完整结构以后,再插入推进剂,最后是稳定翼和一些其他的小焊件儿,约莫五分钟,一枚尺寸为80公分的小型发射探针就完成了。 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来索隆高娃的心焊水平高出某位江宁第一深情不止一筹。器件表面没有丝毫焊斑,花纹整齐漂亮,动作也利落寻索,探针对心焊精度的要求不低,手工电弧焊的难度最高,汤姆陈借助红魔手也至少要焊二十分钟的工作,索隆高娃信手就完成了,足见她的心焊能力。 她抬起头:“学会了?么?” 谷剑秋哭笑不得,平心而论,索隆高娃实在不是个好心焊老师,不仅全程没有讲解,甚至没有刻意让谷剑秋近身观察手法细节,这能学会才是有鬼。 不过谷剑秋还是点点头:“我试试看。” 索隆高娃点点头,天兵机上的配件至少要焊出八千枚探针,如果要她一个人完成,实在是强人所难。 谷剑秋从索隆高娃手中接过焊枪,擦掉上面的汗迹,依次佩戴目镜,手套,护具。但是伸手先拿起了稳定翼,索隆高娃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又开始抓狂地揉头发。 可接下来谷剑秋的动作让索隆眼前一亮,只见谷手中的焊枪在稳定翼和喷管之间的缝隙连续摆动,一段漂亮的四段跳焊完成了两个器件儿的焊接。 “长官,我的心电只有二十出头,单段焊接完成不了您刚才阻燃壳的焊接动作,所以取了个巧。您看一下,这会影响使用么?” 索隆高娃好奇地接过谷剑秋手中的焊件儿,放到灯光底下仔细端详,只见四段青色焊线均匀地铺在两枚器件的接口,看上去和用笔画的一样。 “我以前在江宁的一家单兵店工作,老板是个花旗人,心焊很出名,我和他学习了很多技巧。” “他,叫,什么?” “汤姆陈,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心焊大师。我听别人说,他参与过王级别设计的装甲焊接。” “扑哧~” 索隆高娃笑出了声,显然不信。 “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 谷剑秋把汤姆陈说的玄乎一点,自己才好发挥。 索隆还想说什么,突然一皱眉,从腰后拔出一枚无线电、 “索隆,来中控室一趟,大家都在。商量一下下机补充淡水和食物储备的问题,如果大家都同意,我去和目长说。” “嗯。” 索隆答应了一声,从军裤里掏出一张磨砂质感的黑色卡片,塞到谷剑秋手里。 “忙,待会儿,找你。” 说完,她便离开了。 谷剑秋看了一眼手里的卡片,不由眉毛一挑,他用心电刺入卡片,巨量的图表和数据一股脑涌入了他的脑海。 狻猊军名谱:狍鸮型发射器制造图纸(适用单兵,神机,地基等方式) 第四章 永乐机与冲突 “这也太马虎了,居然把名谱图纸的拷贝卡随便丢给仆兵……” 谷剑秋心里一边如是想,一边把这张硬体卡平放到白炽灯下,透过灯见到了许多琥珀色的六方形结构,十分美丽。 “多铁隧道机构(tmr),看来是老古董了。” 作为前世的5级天官,谷剑秋对这玩意儿当然不陌生,只需要把拷贝卡插入对应的工业母机中,在原料充足的情况下,就可以制造出对应的产品。 心电高于十五点,也可以通过阅读拷贝卡中的信息,自己尝试全手工或半手工制作相关产品。 拷贝硬体技术,说白了就是为了让人类能在恶劣条件下以最原始的工具,最少的原材料,和最低心电限度,制作对应的产品。 这是一项历史悠久的发明,最高可以追溯到前帝国时代的“云梦简”,也是帝国能率先开拓八大古星的重要依仗,是与感电火药并列,海棠民族引以为傲的古代发明。 尤其是在新元十四世纪中叶,海棠硬体拷贝技术的发展达到了最高潮。 彼时的帝国正值鼎盛,宇宙神机探索的脚步踏遍了八大古星的每一个角落,帝国的疆土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决心创造一个可以承载所有知识的载体,于是用六十年的财政盈余打造了一台万能母机,并以自己的年号命名为“永乐”。 这台永乐母机号称拷贝了海棠帝国一千五百来所有的技术科技,拥有两万八千八百七十七张拷贝卡,传说无论什么产品,小到一只开矿臂铠,大到王级别构件,只要原材料充足就能制作出来,甚至可以自我迭代发展,只要拥有它,就可以在一穷二白的边远古星,从无到有再创造一个新的文明。 不过,“永乐机”是否真的存在,是不是真能制造王级别,到今天已经是一件没人说得清楚的事。 有人说永乐机在甘凤池刺杀大义皇帝事件中被盗走了,也有人说永乐机年久失修,大部分拷贝卡内容已经失效,被扔了在天都皇宫内库的角落。 何况千年变局已至,人类各国的工业母机层出不穷,永乐母机就算真的存在,恐怕也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实际上,直到人类濒临灭亡的前夕,除了零星的拷贝卡,永乐母机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痕迹 谷剑秋的思路飘得有点远,他收敛心神,抬头又看了一眼索隆高娃远去的背影。狻猊序列的军事图纸是严禁泄露给仆兵的,守则上也有相关规定。隆高娃刚才漫不经心的行为明显触犯了帝国法律,有上军事法庭的风险。 要知道,谷剑秋这些仆兵们自打上了天兵机,别说一支枪一枚子弹,连正式的士兵铭牌和制服都没发。可以想象帝国对仆兵的态度。 不过,只要谷剑秋不说,这件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战事延绵,各国序列军图纸泄露的事故本来就屡见不鲜,不然也不会有“乌贼造”这种东西出现了。 出于谨慎思考,谷剑秋没有贸然使用这张拷贝卡,他甚至没有开启母机的意思,反而退出了中控室打算回自己工作的f层,等待那些正式士兵的会议结束,再和索隆高娃沟通。 让他没想到的时候,他才通过升降机回到f层入口,粗重的喘息和叫骂声和狂乱的心电流就让他眉头一皱。他随手捡起锰钢箱子上的一枚机动扳手,快走几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捂着小腹面无表情的李东宝,鲜血淅淅沥沥从他的指间一直流到裤脚,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金高银脸上肿起老大一块,此刻双臂张开,贴着墙不知所措,周围的人或倒或站,为首是个绾髻束发的大汉,抱着肩膀,正睨视着赶来的谷剑秋。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焦恩严厉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四名士兵。“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下天兵机。射电暴一结束,我们要立即出发!” “咳咳,那个,目长,问题是,按原定计划,我们只准备了一个月的淡水和食物,现在出了射电暴这档子事,我们总要采购吧?谁知道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那让一个人带几个仆兵去也就够了吧。” “唔,恐怕不够,我在排查这台天兵伍式是否有故障的时候,发现它的排污系统已经老化了,情况不太好,我觉得它支撑不了十几个人一个月的旅行需求,还有其他的一些小毛病,毕竟这台神机有十几年没离开过母星了,它的制氧机总是一股烧碱味儿,可能要换个机芯,还有……” “这些问题为什么出发前不解决?” 焦恩厉声质问。 对方并不畏惧,只是苦笑着解释:“长官,我们接到的命令实在太仓促了,实际上,我还有十五天的休沐假期,本来是向军务部申请了回家祭祖的……” 焦恩抿着嘴思考了一会儿,看向索隆高娃:“你有什么问题么?” “累。”索隆高娃言简意赅:“我想,休息。” 焦恩以手抚额,半晌才道:“这样吧,在空间站休整这段时间,你们可以下机自由活动,但无线电要一直开着,只要我联系,无论你们在干什么,必须立刻回应并赶回天兵机。朱邵,刚才说的所有问题,十五天之内你给我统统解决掉。” “是,目长。额,那修理的费用?” 焦恩大为不解:“狻猊军在金泰华的支出,不都是签了单以后,年底让户部报销么?” “那是以前了,目长,现在的麦当奴大部分商铺背后都是花旗人,我们得付现金。” “……知道了,到时候你把账单给我,我来结账,没别的事你们先去忙吧。” 等其他人都离开,朱邵才压低声音:“目长,我知道麦当奴有一家威士忌酒味道非常棒,我给您带一箱回来?” “滚。” 焦恩没好气地骂道。 “是,长官。” 朱邵心领神会,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开。 …… 谷剑秋丢了扳手,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地上呻吟的仆兵,从旁边柜子上取下治跌打的白药喷雾,接过李东宝一只手扛在自己脖子上,在伤口上喷了几剂才招呼金高银。 “金老哥,你带东宝去医务室,那儿有手术台,快去。” “哦哦。” 金高银急忙上前帮手,等扶住了李东宝才低声说:“是b层刘二虎他们,这事怪我……” “先去医务室。” 他视若无人的表现显然激怒了余下的仆兵,刚要上前,但是被一直抱着肩膀冷眼旁观的刘二虎制止:“望舒,你也带受伤的弟兄去医务室,这有我呢,先救人,别生事。” “知道了。” 没一会儿,偌大的f层只剩下了谷剑秋和刘二虎,还有地上的几摊血迹。 “我说,你叫谷剑秋对吧?你的人偷了我兄弟的东西,现在还打伤我的人,你是当头的,你怎么说?” 刘二虎伸手指着谷剑秋。 “什么东西?” 刘二虎皮笑肉不笑:“白酒,香烟,巧克力,还有别的,我记不住了,反正不少。” 第五章 朱邵,盗墓贼,女青 谷剑秋闻言仰了仰脖子,没有着急动手。 换做前世那个接连遭遇人生重大打击的失意青年,恐怕一句话也欠奉,已经抡扳手招呼了。毕竟开骡子机那几年,是谷剑秋整个人生最灰暗和脆弱的年月,脾气也最暴躁,甚至有一点自毁的倾向在,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这起冲突的起因,其实并不难推敲。 老金干活爱偷懒,但平时闲不下来,每到休沐时间,他总揣着一口袋的烟酒茶糖去结交其他仆兵,几天下来,全机上下倒也混了个脸熟。他在帝国的下层机关待了几十年,不自觉把母星那一套照搬过来,但其实这种行为是很多余的,他压根没弄明白,骡子兵们大多是什么出身和脾性…… “我可以叫老金拿一点烟酒出来,不至于让你们白跑一趟,大家在天兵机上的时间还长,有的是机会慢慢熟悉。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以后不要再到f层来。” 谷剑秋不咸不淡地说。 听了这话,刘二虎睨视着谷剑秋,表情似笑非笑,他偷看过仆兵花名册的资料,他知道谷剑秋是江宁人,杀过人,也清楚能在这个年纪有二十几个心电,多半是武馆出身,没准还是哪个高门大派的武功教头,可他并不在乎这些。 “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练过一点武术,就到处逞英雄,以为打死个人牙子,自己好有煞气,好了不起……”” 刘二虎的语气急转直下,透出几分阴冷,同时缓步逼近谷剑秋,一股带着血腥味儿的心电从他身上逐渐舒展开来,满是老茧和疤痕的右手掌几乎到了谷剑秋面前。 “别说是你,就是江宁武术协会的佟宗棣,也不敢拿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砰!!! …… 出了中控室,朱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眉宇间慵懒之意久久不去。 “你可真有办法!” 同行的序列兵颇为肉疼地抛给朱邵两枚血红色的优币。 朱邵单手接住,在指间把玩了一会儿,又扔了回去:“少爷不差你这点老婆本儿,拿回去吧,今天晚上你买单。” “好说。” 对方脸色顿时好看了一点。 朱邵出身台州朱氏,九岁拜师真武门泰斗许真桥,十六岁通过1级天官考试,同年特招录入帝国天工监。二十四岁心电突破四十点,受邀接受2级天官考试,因帝国和斗母宫的外交摩擦拒绝参加,二十五岁入伍天雄军,隶属狻猊军列。 上个月朱邵接到兵部“提前结束休沐,即刻奔赴前线”的通知后,原本是老大不乐意。谁知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次射电暴没个两三周别想结束,朱邵能在金泰华快活好一段时日,可比枯燥的祭祖典滋润太多了。 说到底,朱邵没太把焦恩这位目长上司放在眼里,对方在太白古星苦熬了二十多年,又有战功,到今天也不过是个古星要塞的目长,中士军官,显然是没什么后台,没准过几年,自己就升到他头上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焦太治再怎么说,也是咱们的顶头上司,你这样应付他,不怕他扔一双小鞋给你穿?” “我是如实上报,这台老爷机是兵部核准的,记录写的明白,他能怪到我头上?”顿了顿,朱邵干笑了一声:“回来给他捎一箱子好酒,再给他挑一点名贵礼物,听说咱们这位目长大人的家境一般,母亲独自生活在乡下,连佣人也请不起……” 朱邵话头突然一顿,索隆高娃揉着头发走了过来。 “你,看,谷,我的,仆……” 朱邵心领神会:“你那个仆兵是吧,他应该是回f区去了,开会之前我瞧了一眼门禁记录,中控台上方的区域没别人。” 索隆高娃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与明显熟络的朱邵两人相比,索隆高娃和他们的关系明显生分很多。 天兵机的军目共五人,目长焦恩焦太治是在太白古星的前线负伤退下来的,原本隶属于威海军。而朱邵,钱少卿,徐大友三人是同年入伍天雄军的旧相识,只有索隆高娃,因为天雄军自称调拨不出合适的心焊员,兵部无奈之下,只能从狻猊序列相对偏远的怯薛军中把她调拨过来。 直到索隆高娃的影子拖过拐角,朱邵才低声询问:“我听说才一报道,少卿叫人家狠揍了一顿,门牙被打断了一颗?” “他以为索隆高娃听不懂标准语,嘴上没把门的。我打听了才知道,这娘儿们不光是个心焊员,还是狻猊军七九届兵击第十五名,手辣得很。” “哈,有意思。她是2级天官么?” “不是,没执照。而且官方记录,她的心电还没有达到四十点,不符合斗母宫2级考试的申报标准。” 朱邵点了点头,狻猊军士兵的平均心电是三十二点上下,在海棠三大神机序列里排名第二。这台天兵机上,应该也只有自己和焦恩的心电超过四十点。 “对了,说起心电,少卿手底下有个仆兵,叫刘二虎,你留意一下。” 朱邵眉毛一扬:“怎么了?” “这个刘二虎在母星很有名气,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盗,因为盗取福王的陵墓被抓,他足足有三十八点心电。还有两个绿林弟兄一块儿被选中上了船,就是你手底下的人,目长故意把他们三个分开,刚才在中控室还叮嘱我,不要让他们三个下船。” “额啊啊啊啊!” 刘二虎目眦欲裂,满脸不可置信,他正大口喘着粗气,左眼球和鼻孔都渗出血来,一颗门牙更是不翼而飞,身形摇摇欲坠,貌状颇为凄惨。 谷剑秋也吐出一口血水,腮帮子肉眼可见的青紫了一块,衣服也有些凌乱,他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小瞧对方了。 上天兵机之前,谷剑秋对自己的实战能力做过一个系统性的估计。 突破心障以后,谷剑秋的心电达到了二十四点,即便除开变异心电,幻影铥刀这些加持,单纯比拼肉搏或兵击,谷剑秋也认为,这个时代的天官想要战胜自己,起码要有四十点心电才有可能。 如果让现在的谷剑秋对上安装“座头鲸”的木岛美雄,只要给谷剑秋一把充能锤棍,甚至一柄市面上最便宜的震荡刀,谷剑秋也有信心在五十个回合以内杀死对方。 这并非狂妄,而是一个有领先时代两百年的战争经验,曾经站在人类进化至高点的5级天官的自信。 但是心电一旦超过四十点,就开始拥有直接的杀伤性,比如魏合离开江宁之前,和谷剑秋说过,炎武合在江宁宪兵监狱救出来了一位鸡鸣寺的高僧,在半路就展露过一手心灵震爆的本事,一击就报废了几台五吨重的宪兵外骨骼。这种能力本身已经超过了单纯的技击,即便谷剑秋的眼力和经验再高超,也很难徒手抗衡。 可让谷剑秋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刘二虎,心电已经逼近四十点,已经站在了2级天官的门槛前面。基本功甚至比木岛美雄还要扎实,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陷入了短暂的苦战。 地上的电动扳手已经扭曲变形,不堪再用,刘二虎看上去凄惨,但谷剑秋其实已经没有太好的办法杀伤对方,只能后退两步,用余光寻找着其他趁手的武器。 比起谷剑秋,自诩是老江湖的刘二虎,显然是更加震撼和窘迫的一方,但他来不及多想,从谷剑秋的后退察觉出对方的意图,顾不得狼狈当即冲了上去。 只见一股青色的咒文状心电自谷剑秋的身上弥漫开来,顷刻间包裹了刘二虎! 谷剑秋清晰地察觉到,女青在自己心电上的痕迹少了一点,但也没太大差别。 刘二虎已经惊叫出声:“你是变异心电!” 第六章 破格 两只银白色的臂针不规律地抖动,在翻卷的皮肉上翻飞作业,不时有零星的血点飞溅。 操作手术台的金高银也十分紧张,他龇牙咧嘴,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满是汗水,不时抬头看一眼李东宝的表情,嘴里还念叨着:“兄弟,你这刀口可不浅,老哥哥我多少年没摆弄过这玩意儿了,你多担待了吧!” 伤口才缝合了一半,麻药劲 骤然间,那血色长枪被青年刺出,其前那牛头,立刻如摆脱僵索般,飞驰而出。 轰隆隆!上苍好似震怒在咆哮,滚滚暗雷与闪电在乌云中交织,彷如世界末日一般,只不过区域只有这个山头上方而已,所有人都感觉到双腿颤栗,只有战天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而金道元也在咬牙坚持。 杨淑妃也笑了起来。听到这里这么热闹,皇上听到了,也忍不住了,来到了这里。 我有些接受不了她那样的眼神,手无助的抠着桌子的边缘,指甲盖抠的很痛,逼着自己笑。 “进来。”磁性的嗓音响起,语气里微微的怒意言优并没有察觉。 随后众人围着一个大桌子依次落座,张老在主位,左手边是战天,右手边是张建国,依次是范伟,那边是张静楚陪着战天随后就李可。没有外人。原本李可是不想坐下来来的,还是张老发了命令他才如坐针毡般的坐在这里。 杨萧心细如发,不可能想不到穆青干系重大,在未确定其品行之前,绝对不可轻易放过。 绝望中镶嵌着无法言喻的痛苦,聂卓格却还要来做那落井石,砸的我七窍生烟。 那双猫眼淬着一股冷冽的寒光,像是要将她射穿一样,吕艳艳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随着大鼎内噹噹之声,此时李可与屠夫早已经与张静楚回到了别墅,外面都已经半夜三点多了,除了张静楚外,没一个愿意放弃这个神奇的一刻。 这个时候机舱里的人不多,但我旁边还是坐满了人,其实我感觉这样挺好的,什么样的身份,周围是一帮什么样的人,太牛逼的人我也不想高攀。 几乎所有人看林天成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鄙夷和怜悯,在他们心中,林天成和徐建平李晓波一样,为李茹菲已经入魔。 安邦拽着人过来的时候,枪声暂时寂静了片刻,他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开着免提,话筒里还能听到他和刘牧同时喘息的声音。 苏逸将玉牌接在手中,明明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却是感觉到一种妖气弥漫,上面雕刻着天妖宗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安邦坐在地上,抬头盯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灯,感觉越来越有点虚幻了。 十一号星门建立在一颗巨大星球外围,有长长的通道联通着星门和星球地表。 “怕什么?你在我师傅面前都能瞒天过海,区区精灵族你还怕什么?”蔡志雄说道。 高飞三人没做什么停留,便继续前行。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一些凶兽的阻拦,但是在三人的联手下,那些凶兽都能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充其量就是给他们一些阻碍而已。 蔡志雄拿出一坛酒和一些烤肉,饱餐一顿后,这才再次启程,继续攀爬。 这一宿,我们睡的都胆突的,第二天一大早都起来了,也都没什么心情,吃过饭后,就被叫到办公室了。 两个新人解决后,剩余的就是原班人马,而蒋蓝有了空气枪后也不需其他武器,依然是兑换身体素质和食材,当轮到胡八一时,他却犹豫着没有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