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朱元璋:朱棣,你来当太子》 第0001章 朱元璋 他眼眸微张开一条线,便感觉状况十分有九分不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就好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孩,还无法完全控制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他感觉到不可思议,即便是老朽到血气枯败,也不会如此。 紧绷的身体觉察到某种不同寻常,以及隐隐约约的窥伺,周围的环境仿佛在围绕着他转动,有几分肃杀的意味。 怎么回事? 继续保持着这种紧绷的姿态,他的心开始微微震颤,原本浑浑噩噩的头脑也像搅拌机一样转动起来,思维开始逐渐的回归身体。 他开始思索,之前他经历了什么? 之前……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仿佛洪水,找到了决堤的穴口,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是了,之前,他在星空之下,对月而舞,进行着一项刺激而又惊险的挑战。 渡劫! 修行之人,在经历重重困难险阻,不断的勇猛精进之后,只要拥有一颗成道之心,便会选择走上一条极为危险的道路。 血气充沛,道法精深,择良辰选吉日,在有绝对的把握之后,对月引动天劫,试图撬开天道的一丝缝隙,好晋升新的境界。 一旦渡劫成功,则寿达万年,真正坐看文明起落,神朝兴衰,一言之间便可定天地大势。 这是何等逍遥、何等瑰丽的境界,宛若仙神。 但渡劫又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开弓没有回头路,历来渡劫之辈,唯有成功或失败,成功者名垂千古,失败者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 我死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老朽而又孱弱的身躯,让他分外不适。 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 比及记忆中最为孱弱的凡人还有不如,即便是垂暮之年的老者,也不会如此腐朽。 且这具身体,本源亏空,似乎年少之时经历极为悲惨,周身遍布伤痕,是低劣的刀剑武器砍伤。 这样的身体,居然能够支撑到现在,是什么在其中坚持? 缓缓的,他张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眼,目光由近及远,扫过桌上的奏折,随即扫过跪伏在地颤颤巍巍的大臣,而后接连天外,昏暗而又压抑的长空。 我现在是…… 朱元璋! …… “陛下……” 一声悲呼,拉回朱元璋逐渐走远的心神。 这具身体几十年的经历,被三千五百年的人生记忆冲淡,变得有些混乱。 朱元璋抬眸往下扫去。 蜷缩在地,好像一条老狗的臣子,满是恐惧。 他是谁呢? 凡人的大脑脆弱、老化,无力承受三千多年的庞大记忆,很多不太重要的信息被扫进了垃圾堆,难以回忆。 除了一个名字,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信息。 少许时间,朱元璋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叹息。 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的毛骧身子骨猛地一颤,额头冷汗直流,头趴伏得更低。 太子病逝,如此天崩的消息,难怪陛下难以接受。 此刻,感受着陛下平静的姿态,毛骧心底越发没底,无数思绪在脑海中打着转儿,下意识的连遗嘱都已经写好。 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清理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终于找到了一条即时的信息,来自于跪伏在地的臣子。 太子,于今晨病逝。 不知为何,看到这条信息,朱元璋老朽的心脏忽的猛然一抽,悲恸感瞬息间涌上心海。 “子嗣死去,对生命不过百年的凡人而言,的确难以接受。” 朱元璋心底呢喃,观毛骧神态举止,心中逐渐明悟,这件事情,不仅击垮了这具身体,也是这个帝国无法接受的可怕创伤。 他清晰地感受着周围人的恐惧,用最卑微的姿态,试图减少自身的存在感。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来,老朽的身躯让他分外不适,动作之中还有几分不协调。 一步,两步……很快,朱元璋调整步伐,将这具老朽的身体化归掌控,来到毛骧面前。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察觉到有人临近,地面的些许阴影让他更加恐慌,下意识的头颅埋的更低,仿佛要埋进地砖。 “走。” 简单地命令,在毛骧耳中如同天籁,他松了一口气,陛下并未被冲昏心智,他的小命暂且保住了。 “遵旨。” 毛骧跪在地上往后爬了几步,这才敢缓缓起身,然而头颅还是低垂着,看着地面,不敢去观察朱元璋的神色。 直到退出殿外,毛骧才重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他也后背湿透,浑身冷颤。 宫人的脚步平稳矫健,华贵的龙辇没有过多的震动,一路疾行而过,好似风行。 朱元璋靠着椅背,微闭着双眼,感受着身体的孱弱和老朽,尝试着沟通天地。 片刻,他幽幽的睁开双眼。 天地晦涩,道理不通,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灵气的运行极为艰难,几乎是一潭死水。 更为可怕的是,他感受到身体内有一股十分霸道蛮横的力量,在阻碍着灵气的进入,从中他感受到了世俗运行的根本。 国运! 一国之运绝大部分,压在他的肩头,以至于绝天地通,彻底失去食灵补气的机会。 想要重新走上修行路,就必须彻底去除国运的影响,眼下无法食灵补气,便只能依靠老朽的身躯硬抗岁月侵蚀。 朱元璋心中明白,留给他的时间,并不算多,这具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及早的将国运转交给另一个人,他才能彻底卸去重担,有一丝窥见大道的机会。 可是如今,曾经准备好的国运承载者病逝,原本逐步转交的国运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想要驱离,花费的时间会更多,难度也会更大。 “需要找到新的承载者啊。” 朱元璋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苍老的面庞忽的感受到一丝清凉,抬头看时,淅淅沥沥的雨丝纷纷扬扬洒落。 下雨了…… …… 第0002章 皇储之位 太子东宫,尽染缟素。 死亡、压抑的气息,笼罩着每一片明黄色的琉璃瓦。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瓦片上,似乎被悲伤的气息浸染,化作宫人面上的泪珠。 哭泣的声音在东宫内弥漫,仿佛是鬼域哀嚎,所有宫人全部穿着素白,神情悲伤。 朱元璋无悲无喜,面容淡漠,来至灵堂。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脚步还未踏进灵堂,所有臣工皆跪伏在地,口念万岁。 随后,整个灵堂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喧闹。 飞过的黑鸦歪着脑袋,鸟喙啄着翅膀,好奇的看着跪伏在地的人们。 从灵堂开始,目光所及之处,缟素遍地,无数人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言语。 朱元璋走近棺椁,看着棺木中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苍白面容,心中不免悲恸,苍老的身躯竟也微微晃动起来。 他来至此世,并未彻底获得这具身体的记忆,但有些血脉本能,无法遏止。 苍老的手指轻轻按在棺木边缘,朱元璋深呼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不着痕迹的扫过灵堂内跪伏的臣工。 随即,他的目光在几个年纪稍小的孩童身上停留,从中他感受到几分血脉上的联系,以及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国运承托。 年岁稍大的孩童大概十四五岁,眼眶红肿,身旁还跪着一个年华正茂的妇人,观其模样,应该是母子。 另外一人,则低着头怯生生的跪着,位置稍稍靠后,似乎是注意到朱元璋的目光,下意识的躲闪。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稚童,年岁更小,也分担去些许细微的国运。 跪伏在地的臣工之中,有好几人明显是在战场中厮杀出来的武将,浑身充斥着煞气,即便身着缟素,也有几分凶威。 在他们身上,朱元璋同样看到了国运的痕迹。 只不过不多,显然这是家天下的王朝,一国之运皆系于一人肩头。 若此人英明神武,执政有方,则国运蒸蒸日上,民富国强。 一旦其中出现一个奇葩,即便是再厚的家底,也能够一朝败光。 如履薄冰! 朱元璋简单分析,得出结论。 国运呐…… 他心底缓缓呢喃,拂袖而去,留下一众跪伏在地的臣工,不知所措。 正值壮年的太子朱标病逝,整个大明朝陷入悲伤之中。 不少臣子内心惶恐不已,战战兢兢,唯恐惹怒龙椅上的那位爷,咔嚓一声人头便落了地。 站在金銮殿中的双腿,就和一夜七次后的空虚公子一样,腿肚子都在抽筋。 关键是上面那位爷,杀人向来不跑单,基本都是割麦子,一茬一茬的收割。 当初孝慈皇后病逝之时,大臣集体为之落泪,比死了爹妈还要伤心。 但好在还有温仁宽厚的太子朱标在,一众臣子尚且还有几分底,战战兢兢过日子,倒也不担心忽的屠刀落下。 眼下太子朱标病逝,众臣子心都掉在了谷底,每时每刻都在三省吾身,能不说话,那就不说话。 唯恐话语中出了什么岔子,被锦衣卫那群疯狗逮住,直接九族消消乐。 只不过,上面那位似乎沉浸在太子病逝的苦痛之中,每日只是草草应付国事,并无杀伐之举。 时局,一直沉寂,仿佛是一潭死水,直到太子朱标下葬后第二日。 紫禁城,奉天殿,后园。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将手中奏本呈上。 “陛下,这是锦衣卫搜集诸大臣近些日来言行举止,微臣将其中无用信息筛去,请陛下圣裁。” 身为朱元璋身边的老臣,毛骧对上位的脾性摸得很透,简单总结就是深不可测、喜怒无常。 早些年孝慈皇后在的时候,陛下还不是这番模样,尚且还有脉络可循。 孝慈皇后死后,有太子殿下节制,陛下还算正常,尚且有迹可循。 但眼下太子殿下病逝,陛下从始至终未曾显露半分颜色,毛骧已经完全不清楚,上位到底在想些什么。 每一次面见上位,毛骧连家中棺材板颜色都想好了,虽然很可能无人收尸…… 思绪正乱飞之际,毛骧便听到上位声音,当即一凛,额头上冷汗更多,支棱起耳朵,不敢有丝毫懈怠。 “二虎,皇储之位……” 毛骧,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洪武皇帝最为信任的心腹,一众臣工恨得牙痒痒、欲除之而后快的鹰犬。 此刻,他只觉得双耳轰鸣,眼前发昏,冷汗如汞,膝盖似乎都要酸软下去,后面的字,是一个也听不清了。 完了,这回真的完了,恐怕夷三族都是少了,这起码得是诛九族的节奏。 莫说家中妻小,就算是串门的耗子,恐怕也得砍了脑袋。 一念及此,毛骧悲从中来,以头抢地,哀声道:“陛下,微臣……微臣一介武夫,不敢妄言,绝无此心呐。” 朱元璋淡漠的瞥了一眼毛骧,心说我也没问你啊,你这般紧张作甚? 不过他并未解释,只挥了挥手,道:“下去吧,叫刘三吾来。” 毛骧如逢大赦,高呼万岁,一瘸一拐的下去了。 很快,翰林学士刘三吾来至后园,见礼之后,朱元璋赐座。 看着眼前这八十岁的老翁,朱元璋不得不感慨,能在这等灵气稀薄的世界活到如此岁数,底子果然硬朗。 这些日他为了转交国运做过多种设想,越发觉得,应当将这皇位给传承出去。 只不过身为皇帝,行事须得符合身份,再加之他对这一家子实在不算熟悉,又不能贸贸然询问身边人。 他前世身为大修,自然知晓上位者一言一词,都会被人详加揣摩,他今日询问身边太监,明日这消息恐怕就已传遍应天。 因此,他蛰伏许久,等到太子下葬之后,这才开始询问皇储之位。 刘三吾年已八十,然而心智通明,听朱元璋问起,心中猛然咯噔一声,险些从凳子上摔落下去。 这个问题,极难回答,刘三吾心知肚明,陛下心中定有人选,只不过还在犹豫,需要做臣子的助力。 刘三吾从凳子上起身,跪倒在地,正色道:“陛下,依礼法而定,应当立皇孙为储君。” 皇孙? 朱元璋脑海中想起那日在灵堂中所见孩童,近些日常听宫人暗中议论,言讲皇孙朱允炆孝心淳厚,每日为父守灵,感天动地。 只不过,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感,又或是虚情假意…… 他稍作沉吟,便问道:“皇孙年幼,朕还有几个儿子,如何不可?” …… 第0003章 朱棣,你来当太子 刘三吾心想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您那些儿子,除去已故的太子朱标之外,也就四子朱棣可堪大用。 按照礼法,嫡长子继承皇位,如果嫡长子亡故,则可顺位继承。 然而秦王晋王为人刚愎残忍,搅闹得封地之内鸡飞狗跳,如此心性,一旦成了皇帝,您也不怕又一个隋炀帝。 若是燕王排行老二,刘三吾尚且可能推崇,然而四子这尴尬的位置,除非秦王晋王亡故,否则绝无可能。 这番思绪,刘三吾自不会详加言明,惹恼上位,恐今日九族不保。 稍作斟酌,刘三吾摸清上位心中所想,大抵是要立燕王为太子,当即回应道:“皇孙年富,世嫡之子,子殁孙承,适统礼也。即立燕王,置秦晋二王何地?” 他却不知,朱元璋苍老的身躯之内,灵魂已经彻底变化,记忆大半丢失,对诸般事宜并不算清楚。 刘三吾这三个字,还是从老太监黄狗儿那里听起,此人忠正清廉,敢言旁人不敢言之语。 朱元璋将燕王二字琢磨片刻,终于从残缺的记忆中倒腾出只鳞片爪。 “你所言朕会考虑,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老臣遵旨!” 挥退刘三吾,朱元璋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 这些日子他尝试了诸多秘籍,皆因体内国运所阻,无法食灵补气。 好在前世身为大修,他知晓不少旁门左道之法,其中便有部分运用国运的方法。 甚至于,以国运修行之法,他也曾得到过,若是运用起来,倒可以让这具枯朽的肉身,得到些许滋润,多活十数年。 只不过,国运修行,魂与魄皆会被国运绑定,不可分割,即便是拥有滔天伟力,寿命也不会延长,最多百年便会化作一抔黄土。 这对于身为大修、距离长生仅一步之遥的他,实在难以接受。 且国运修行,实力与国家挂钩,一旦国运衰弱,则实力下降,若是国家灭亡,则身死魂灭。 他素来不喜这等麻烦事情,修道三千载潜心奋发,不曾为外物着迷,这区区凡间的帝王,不做也罢。 而今要紧事情,便是及早让出皇位,好潜心修行,争取窥见大道,得享长生。 刘三吾所言立皇孙为储,朱元璋简单思量,便觉麻烦。 皇孙年幼,威望不足,难以服众,就好比前世宗门,好好地各峰首座不要,偏要立一个小弟子为未来宗主。 这各峰首座心中势必不服,明里暗里手段不少,到时候该他头疼,还得为承继者花费心血扫清障碍。 时间不多,朱元璋不愿浪费这番心血,最好是英明神武的承继者,好让他安心的转交国运,省得麻烦事一堆。 方才听刘三吾所言,在观其颜色,朱元璋心中有谱,恐怕现如今,只有这燕王可堪一用。 一念及此,朱元璋宣毛骧,屏退左右,道:“你速宣燕王进京。” 毛骧跪伏在地,稍稍惊讶过后,便猜透朱元璋话中意思,上位这是要立燕王为太子。 只是燕王前面,还有秦王晋王,上位如此做法,莫不怕伤了秦王晋王的心,百年之后生出祸端? 毛骧思绪转的极快,然面上不显出丝毫,领命而出,当即遣出心腹干将,往北地燕京宣旨。 身为臣子,须得学会揣摩圣意,毛骧能够领锦衣卫指挥使,这番手段早已炉火纯青。 上位既是差他前往,必定不愿此事为外人知晓,故此他特意强调,轻装简服,不可张扬。 实际上,朱元璋纯粹是不知还有何人可用,关于这旨意宣发所要经历的部门,他一概不知,干脆谁用的顺手就用谁,也省的露出马脚。 如此,又过去几日。 奉天殿内,灯火几盏,略有些昏暗,服侍的太监低首站立,像是一尊尊雕塑。 殿外雨下个不停,很是昏暗,空气中满是一股子潮气。 处理政务许久的朱元璋感觉分外厌烦,这哪里是做皇帝,分明是矿场挖矿的杂役弟子,鸡毛蒜皮大的小事情,也要进行处理。 扫一眼一旁堆积如山的奏折,朱元璋眉眼间越发不耐,加之身躯老朽,老眼昏花,看起来更是吃力。 这些臣子也真是,明知太子病逝,他心中不喜,还能发出如此多的政务。 日日念着保重龙体,合着上强度的时候可是一分不剩,所有的压力都给到了他身上,也不知养这些臣工作何用处。 还有这些奴仆也真是的,如此昏暗的天气,也不知道多点几盏烛火,实在是该杀! 朱元璋只觉心中戾气渐深,血脉中似乎有一把铡刀将要苏醒。 正在这时,毛骧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跪伏在地道:“陛下,燕王殿下奉旨回京,现已在殿外等候。” “让他进来吧!” 压下心中无名火,他抬起头,不由松下一口气,很好,承继者来了,这些糟心事情,总算要远离他了。 燕王朱棣从殿外走进,脚步不算快,但行走之间自有龙虎之气,顿生豪迈。 观其面容,坚毅果敢,如刀削斧劈,端是方正,与他极为相似。 不差,至少从外形上来看,是一个铁血的承继者,虽少几分亲切感,但其他方面,堪称优秀。 看来肩头这副重担,可以卸下了! 朱棣心中打着鼓,怀揣着莫名的激动心思,快步上殿,随即跪拜在地,道:“第四子燕王朱棣,跪见父皇陛下。” 随着这正儿八经的跪词之后,朱棣稍显忐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爹!” 端坐龙椅上的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朱棣,心中那份退休的想法愈演愈烈。 “老四,起来吧!” 他开口。 朱棣却是微微一愣,从爹的语气来看,给他的感觉极其微妙,与记忆中很不一样。 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大哥的死,对爹的打击太大了,这位一手创立了大明王朝的帝王,终究是敌不过岁月的摧残。 微微抬起眼眸,朱棣看着朱元璋那张苍老衰颓的老脸,以及那份明显的疲惫,心头一颤。 是了,倾注心血培养的大哥,正值壮年却死于疾病,所有布置全部毁于一旦……爹本就年老,接连遭受苦痛的打击,有所变化,似乎并不为过。 此番爹密召他入宫,是为了什么事情?莫非是放不下北境蒙元残存势力的威胁,需要他做出部署? 朱棣心头思绪很多,不免得想到皇储之位,这一路上他也曾想过此事,只是秦王晋王在他之前,按照礼法而言,绝轮不到他才是。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多时候总是会超出人的预料。 “老四,你来当太子吧!” 一瞬间,气氛有些凝固。 附近雕塑一般的太监,此刻浑身一哆嗦,紧张到不敢呼吸,唯恐惊扰了这份沉寂。 而朱棣,脑海中的思路似乎接续不上,道:“爹你放心,这一次儿臣绝对能将北境扫……等会儿,爹,你说什么?” 他的心忽的猛烈跳动起来,话语中顿时满是艰涩,过快的心跳甚至让他面庞胀红。 听错了吗?是听错了吧,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落在他的头上。 有些昏暗的奉天殿内,朱元璋轻敲着桌子,看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朱棣,重复了一次。 “朱棣,你来当太子!” …… 第0004章 朕才是皇帝 朱棣口干舌燥,浑身说不出的燥热。 仿佛有一股炙热的火焰,从他的脚底板一直蹿到天灵盖。 三十二年来,他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时一般,心声如雷。 咚咚咚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声音,挤压着满腔热血,往四肢百骸。 沸腾的血液灼烧着他的面庞,一双虎目在昏暗的奉天殿内,散着炙热的光。 多年沙场征战磨砺出来的理智,此刻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崩塌。 太子之位,未来的储君,帝国的继承者,如果落在自己头上…… 朱棣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心中不免产生几分犹疑。 大哥病逝,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按照礼法,这个位置不该落在他的头上。 是爹的试探吗? 为了某人,而特意做出的决定,以用来清扫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爹。” 朱棣的声调有几分变化,竭尽全部控制着心中那份紧张和不安,道: “儿臣并非嫡长子,此举不合礼法,诸臣工不会支持,几位兄长也会反对。” 以爹的威望和手段,足可以压下全部不服的声音,但如果这只是一次试探…… 朱棣不敢去赌,哪怕他是第四子,尊贵的燕王,也不敢去赌爹逐渐疯狂的内心。 来应天之前,姚广孝曾千叮咛万嘱咐,行事切勿急躁,多思慎虑,切不可因言语乱了阵脚,失了心神。 他安插在皇宫中的眼线,也曾传来消息,陛下曾召翰林学士刘三吾入后园训话,虽不知内容,但刘三吾回去之后,对此讳莫如深。 刘三吾此人,朱棣有所了解,行事刚直,敢于直言劝谏,是坚定的礼法维护者。 如果爹召他询问皇储之事,朱棣心想,刘三吾必不可能帮助自己,反而会给他上一番眼药。 这帮臣工,更中意于大哥膝下的孩子,朱允熥和朱允炆年龄相仿,是哪一个呢? 这些时间,朱棣常接到宫中眼线消息,朱允炆孝心淳厚、为父守灵,悲痛欲绝,仁孝之名遍传百官。 朱棣心中一凛,他的这个好大侄,只不过十五岁,性子名声与大哥如出一辙,爹难道会不喜欢? 如此一来,爹今日所言,不过是一番试探,看他这位藩王中势力雄壮的燕王,有没有入主东宫的野心。 好险! 朱棣额头冷汗涔涔,方才若是答错一句,恐怕爹的屠刀便已经落在头上。 这番思绪变化不过是在转瞬间,朱棣咂摸过滋味来,心中愈发惶恐,袍服中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有些意思。 朱元璋感受到朱棣内心的紧张和恐惧,顿时便明白过来,这具老朽的身体,在这个庞大的帝国中,有着极为恐怖的威望。 哪怕是早已经独当一面的藩王,面对最为诱惑的储君之位,也在尽可能的保持冷静,唯恐龙颜震怒。 积威如此,绝非一日可成,这具老朽的身体,到底是做了什么? 从之前的心腹臣工,到如今的骨肉至亲,似乎都极为惧怕。 这份惧怕,并非是表面样子,而是发自内心,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的恐惧。 怎么做到的? 前世他身为大修,距离渡劫仅一步之遥,那些宗门宿老,对他只有敬,却无畏。 虽说言行恭敬有礼,但他能够明显感觉到,与现在情形很不一样。 两世为人,这等敬畏之感,出现在如此老朽的身体之上,倒让他内心有些微惊奇。 不过,这般敬畏,他做事便可随意许多,对于国运的转交,极为有利。 违背礼法? 臣工反对? 兄长记恨? 可是…… “朕是皇帝,千秋一统,说一不二。”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但在寂静的奉天殿中,有如雷鸣般炸响。 朱棣的瞳孔剧烈张大,望着身处帝位的爹,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爹不是在试探,而是真的要将自己,推到太子的位置上。 他清楚爹的性格,城府极深,每一句话,都可能蕴藏着深意。 但…… 如此强调皇帝的地位,在爹身上,还是头一回。 这是让他不用担心,一切后顾之忧,爹都会扫平吗? 朱棣艰难的吞了吞口水,缓缓跪倒在地,喉咙因为紧张和激动,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 “朱棣,领旨!” 一个影响到整个大明王朝兴衰的决策,在无声无息之间,在泛黄烛火摇曳的光影下,在一群太监的注视之下,宣告确立。 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宽大僵硬的龙椅坐着并不舒服。 他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朱棣,扫过大殿外阴沉的天色,似乎在遥望着万里江山。 国运的转交,他终于走出了第一步,只不过他并未感受到国运的离开,反倒感受到国运有昂扬的势头。 就像是一条苍莽的巨龙,随着他的暮气沉沉染上了几分暮气,又因为太子朱标的薨逝,多出几分衰弱。 但就在刚才,父子二人就太子之位,做出了口头的承诺之后,这份有所损伤的国运之龙,重又变得生龙活虎,多出了新生的朝气。 此事,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最好的征兆,意味着大明天下,马上又能够更进一步,创造出更好的盛世。 但是对于朱元璋而言,并非是好消息,国运并未离开,反而更加庞大,这意味着他需要花费更多时间转交国运。 而且,口头承诺的太子之位,并没有转交出太多国运,显然他还需要做更多的准备,比如说某些盛大的仪式。 还有文武百官,天下臣民,都需要知道,这个庞大的帝国,现在有了新的储君! 此事无法操之过急,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做准备,而且,有些事情,还需要这个朝堂上的官员进行商讨。 虽说对于国家的人事安排,朱元璋并不了解,但近些日处理奏折,多少还是知道些基本概念。 若要议事,大抵是逃不过六部的最高长官,至于丞相,这东西似乎早被这具老朽的躯体废除。 他觉得奇怪,世间还会有人喜欢多做事情,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眼下并非是细思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直接开口:“宣六部尚书及翰林学士刘三吾议事。” …… 第0005章 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朱棣恭敬的退出奉天殿。 来应天的路上,他多有思考。 马蹄声阵阵,打不断他心中的思绪,遥望远方,一座宏伟的皇城透露出几分压抑。 大哥朱标薨逝,对整个大明来说,都是一次极其可怕的震荡。 远在北平的朱棣,在悲伤之余,思绪自然而然的落在储君之位上。 曾经,因为朱标的存在,储君之位牢不可破,以父亲对大哥的喜爱,他明白,这辈子他都没有希望。 但是大哥病逝,让所有的不可能,都变得松动摇曳,他这个第四子,也多出了一点点可能。 希望就像是野蛮的火种,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在心中的荒原上点燃起燎原之火。 因此,当锦衣卫来到北平传旨之时,他内心里有惊恐,有疑惑,也有些微的兴奋。 锦衣卫,这个文武百官深恶痛绝,可说是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一旦锦衣卫上门,基本没有好事。 朱棣当时是惊恐的,前脚他刚收到应天眼线的消息,言称翰林学士刘三吾单独面圣,可能与立储相关。 后脚锦衣卫便急速而至,来得实在太过于凑巧,他甚至怀疑,莫非是安插眼线这种事情,被父亲发现,要治他之罪。 面对远在应天,已经年迈老朽的父亲,朱棣仍旧十分惧怕,以重金贿赂传旨锦衣卫,只得到模棱两可的答复。 他心中很慌,但不得不去,即便是安插的眼线被发现,他最多领一顿责罚,绝不会犯罪下狱。 只不过若是有这个小插曲,父亲对他的想法会如何? 有些事情,做了未曾被发现,那可称得上手段高明,但一旦露出马脚,那便是滔天的祸患。 怀揣着紧张、不安、恐惧等多种复杂的情绪,朱棣只带了几名身经百战的骁勇亲卫,一路奔袭往应天而来。 只不过,他想象中的责备和惩罚,并没有到来,事情的发展,反倒是远超出他的预料,甚至是所有人的预料。 储君之位,竟然真的在向他招手,且距离近在咫尺。 深吸一口气,朱棣掐了掐大腿,清晰且强烈的疼痛感瞬间涌上心头,他那张饱经风霜磨砺变得刚毅粗硬的脸,神情止不住的喜悦。 这只会在梦中才可能出现的情况,竟是如此的真实,朱棣脚步轻快了些,些许雨丝打在身上,落在唇角,甜丝丝的。 另一边…… 应天皇城,午门前。 细密的雨丝犹如牛毛,濡湿了詹徽的鬓角。 他来的最快,但在午门前,还是选择站住了脚,静静地等待其他几位同僚。 近些日来,陛下朝政荒废不少,召开朝会的次数大为下降,可见太子薨逝,对陛下带来的伤痛极为深刻。 眼下陛下突召六部尚书前来议事,必定和储君之位有所关联。 詹徽只觉得不妙,眉头皱得很深,临出门时,特意与家中妻儿交代了身后事。 “资善,你来的可真快。”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詹徽回头,见是任亨泰,便道:“古雍来的也不算晚。” “自太子殿下薨逝之后,这是陛下第一次召集我等议事,自然不能误了时辰。” “此番议事,事关者大,我估计,应当与储君之位有关。” “应是如此。”又一道声音传来,詹徽和任亨泰回头,来人步履平稳,是杨靖杨仲宁。 “仲宁。” “资善兄,古雍兄,为何不进?” 詹徽:“陛下召我等议事,若只我一人入内,万一陛下怪罪你们,那我可是犯了大罪过。” 杨靖扫一眼周围,见宫中侍卫距离甚远,压下声音道:“两位大人觉得陛下最中意哪一位皇子?” 詹徽和任亨泰齐刷刷的摇了摇头,对这个问题如避蛇蝎:“陛下心思,岂是我等俗人能够猜测,仲宁慎言。” “是我孟浪了。” 很快,六部尚书来齐,又过片刻,八十岁的翰林学士刘三吾颤巍巍的走来。 七人互相见礼,不在午门外停留,直奔奉天殿。 奉天殿内,朱元璋闭目养神,并未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 在他看来,这些奏折,过几日转交给朱棣处理就可,他这等老眼昏花的老朽,该安稳的待在后园之中,赏花钓鱼,颐养天年。 思绪转动,他忽的意识到,凡人之躯精力有限,如此多的奏折需要处理,若是累坏了朱棣,那该如何是好? 前太子朱标年富力强之年,就一命呜呼,很难不让他怀疑,是否是每日处理政务太多,积重难返,活生生劳累而死。 如果真是如此,那朱棣呢?是否也会在他尚未将国运彻底转交完之前,便过劳而死。 微微睁开双眼,朱元璋扫过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中越发不喜,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底下官员也真是,这等事情也需要上奏? 还有一部分,则是官员之间的相互攻讦,场面堪比宗门比武,各种言辞手段让人眼花缭乱,且观之头头是道,难以辨明真假虚实。 “人心诡谲,尔虞我诈,相较于我等逆天争命的修士而言,更为阴险狡诈,天道在人道面前,除去占据至高的法理之外,竟无任何优势。” 他心中略有几分感慨,小小的人间王朝,一群命不过百年的凡人,衍生而出的心计思绪,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陛下,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礼部尚书任亨泰,兵部尚书沈溍,刑部尚书杨靖,工部尚书严震直,翰林学士刘三吾正在殿外候旨。” 声音打断朱元璋的思绪,他微抬眼眸,道:“宣。” 话音落地后不久,奉天殿外传来太监的尖利声线:“宣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礼部尚书任亨泰,兵部尚书沈溍,刑部尚书杨靖,工部尚书严震直,翰林学士刘三吾入殿。” 以吏部尚书詹徽为首,七人低眉耷目,依次进入奉天殿内,待站定之后,纷纷跪拜在地,口呼:“臣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跪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朱元璋扫了一眼诸位臣工,直接道:“今日召你们议事,为的是储君之位,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言明。” 话音落地,奉天殿内一片沉寂。 见状,他并不奇怪,继续道:“朕欲立燕王朱棣为太子,你们觉得如何?” …… 第0006章 各执所词各怀心思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话音刚一落地,翰林学士刘三吾闻听朱元璋此言,心中猛然一惊,当即跪拜在地,出言反驳。 前几日他为陛下密召,入后园商讨立储事宜,当时他便表明观点,立皇孙为储君。 回去之后,刘三吾仔细盘算,心中愈发笃定,哪怕是陛下更为中意燕王朱棣,他也要拼死直谏。 其中自然有为江山社稷的考量,皇孙朱允炆,为人仁孝守礼,年虽十五,但观之已有仁君风范。 这一点,与懿文太子朱标,十分相像,一众翰林学士,见之欣喜。 反观燕王朱棣,常年身处北地,沙场征战,行事刚直骄狂,且杀心极重,若是让此人当了太子,等陛下百年之后,岂不又是一位铁血皇帝? 当今陛下手腕铁血狠辣,纵观数千年历史,从未有过,刘三吾人虽老迈,可心智通明,自知如今天下,需要的是一位仁君。 故此,当陛下言称更为中意燕王时,刘三吾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不惜触怒龙颜。 其他人并未说话,即便是素来刚直的刑部尚书杨靖,此刻也保持着沉默。 他们在等待着陛下的回应,反驳的话,有一个人说出就已经足够。 坐在上面的那位,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历来乾坤独断,喜怒不形于色,稍有风雨,便会大兴屠刀。 既然陛下已经表明看法,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只说出一次便也足够,不必过多重复。 否则,身家性命恐难以保全! 出乎意料的是,陛下神色并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一副平淡的模样。 面对刘三吾的反对,朱元璋只是平淡的问道:“为何?” “皇孙年富,世嫡之子,子殁孙承,适统礼也。即立燕王,置秦晋二王何地?” 刘三吾将之前所说的话再度拿了出来,他近乎是声泪俱下,继续道:“陛下,皇长孙朱允炆仁孝宽厚,与太子殿下最为相似,由他嗣承,最为合适。” 望草而知风动,赵勉也道:“刘大人所言极是,正所谓大统自有正位,长幼自有定序,相传自有嫡派。顺之则公,逆之则私,还望陛下明察。” “呵呵!” 詹徽闻言冷笑道:“两位大人言之凿凿,但似乎是忘记了些什么!” 刘三吾一抬头,老眼微眯,道:“詹尚书有何见解,不如一并说出来,何苦在此藏头露尾。” “不敢承见解二字,只不过刘翰林口口言称礼法,难道便忘记了,皇长孙另有其人,并非是朱允炆殿下?” 刘三吾一听,心中顿时一咯噔,细细思索,这才想起来,论及礼法,的确有一人更有资格被称为皇长孙。 那便是懿文太子第三子,朱允熥! 当初懿文太子娶常遇春之女为妻,为正妃,生长子朱雄英,及朱允熥。 而朱允炆,则是继妃吕氏所生,虽说出生时间在朱允熥之前,但论及地位,远不如正妃常氏所生的朱允熥。 只是正妃常氏在洪武十一年病逝,后续继妃吕氏被扶正,也是理所当然。 再往后,长子朱雄英早夭,吕氏所生朱允炆,年龄长于朱允熥,被称为长子,也不算过分。 但是,即便吕氏从继妃扶正为正妃,所生子嗣朱允炆,从法统上来说,只能被称作是朱标的长子,而并非嫡长子!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故此詹徽才会出言讽刺刘三吾,连法统正位都未曾认清。 如此情况,刘三吾自然有所考量,不在法统上纠缠,转而言道:“詹尚书莫要忘记,皇长孙殿下仁厚淳孝。众所皆知,太子殿下薨逝,皇长孙殿下日夜恸哭,以至于形销骨立,如此贤明仁孝,难道不能立为储君?” 刘三吾话中虽只有对朱允炆的夸赞,并未提及朱允熥只言片语,但意思非常明显。 太子薨逝,身为法统意义上的嫡长子朱允熥,却不见有半分事迹显出,这难道不是极大的错误? 詹徽显然是接收到了刘三吾传递而来的信号,心中暗道这条老狗,避重就轻,光捡对朱允炆有利的地方进行叙述,唯恐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情。 而且故意在陛下面前几次三番的强调此事,摆明了是要利用陛下对太子朱标的深厚感情,来一次爱屋及乌! 人老成精,古人诚不欺我,詹徽倒也不恼,顺着刘三吾的话头,道:“刘翰林好尖利的口舌,我与你论礼法,你却和我说仁孝贤明。既然如此,之前陛下所说,燕王殿下为何不可立为太子?难不成刘翰林觉得,燕王殿下不够贤明?” 刘三吾须发皆张,一张老脸显出浓重的怒气来,愤道:“素闻詹尚书生性险刻,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老夫何曾说过燕王不够贤明?” 这话刘三吾的确是不能说的,大庭广众,而且是在皇帝的面前谈论皇子的坏处缺点,那可真是不要命了。 更何况,燕王朱棣镇守北平,几次三番将蒙元残部击退剿杀,可谓是战功赫赫,在诸多皇子之中,能力极为突出。 不过,眼下话头已经展开,刘三吾也不得不继续解释,道:“微臣以为,燕王殿下虽战功赫赫,但秉性骄狂。自古以来,唯有以仁孝治天下,天下方可长治久安,望陛下明鉴。” 詹徽立刻接了话茬,道:“陛下,微臣以为,刘翰林所言有几分道理,但皇储之位,应当长幼有序,而今嫡皇长孙为朱允熥殿下,自当立嫡皇长孙!” “可……” 眼看詹徽要和自己死磕嫡长之序,翰林学士刘三吾气的吹胡子瞪眼,狠狠地盯了一眼詹徽,但又难以反驳。 刘三吾曾教导朱允熥,朱允炆及诸多皇子,深感这些皇子皇孙之中,唯有朱允炆最得懿文太子真传。 其他皇子往后只能当个闲散王爷,自不用多说,而朱允熥,生性顽劣,不思进取,每日功课也不完成。 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刘三吾真想当头给上几棒,看能否敲醒这颗沉睡的头颅。 正因为对比过于明显,刘三吾对朱允炆更是喜爱,此番言语,内心喜爱也占据不少因素。 故此,詹徽这一番近似于胡搅蛮缠的论调,实在让刘三吾气愤不已,真不知朱允熥嗣承储君之位,对他有什么好处。 想到此处,刘三吾灵光一闪,看向詹徽的目光中多出几分鄙夷。 是了,原是如此,也难怪詹徽如此执著,哪怕搅弄浑这潭水,也坚定支持朱允熥上位。 …… 第0007章 恐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蓝玉! 刘三吾脑海中,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字浮现。 凉国公蓝玉,乃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开平王常遇春又是懿文太子朱标的岳父。 如此一来,凉国公蓝玉顺理成章的成为铁杆的太子党,极力维护太子朱标的储君地位。 如今懿文太子薨逝,长子朱雄英又早夭,剩下的不过就是朱允熥和朱允炆两人。 朱允炆乃是吕氏所生,与常家可说是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朱允熥则不同。 他乃是常氏所生,正儿八经的开平王一系,论及亲疏,蓝玉自然更倾向于常氏所生的朱允熥。 一想到嚣张跋扈的凉国公蓝玉,刘三吾就觉得脑仁疼,这等蛮不讲理的武夫,实在是他这种读书人的克星。 若是今日站在朝堂上的不是詹徽,而是蓝玉,刘三吾觉得,恐怕他早已挨上几只拳头了。 詹徽与蓝玉素来亲密,同为铁杆的太子党成员之一,如此一来,支持朱允熥上位,理由充分。 只不过,你们当陛下不知道这些吗? 刘三吾心中冷笑,按照礼法,陛下立朱允熥为储君,合情合理,谁也无法反对。 但陛下既然没有如此去做,反而是拉出燕王朱棣当幌子,询问朝臣意见,自然也就代表着,朱允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个中原因自然简单,陛下定然是担心外戚坐大,专权乱政。 朱允熥不过十五岁,主弱臣强,等到陛下百年之后,朱允熥继承大统,能不能压住这些嚣张跋扈的臣子? 外戚势力太强大了,陛下心中担忧,自然不会坐视,可笑詹徽,竟然连这一点也没能想明白。 刘三吾老眼一亮,愈发觉得已逐渐理解陛下苦心,更为坚定,道:“微臣以为,皇长孙朱允炆殿下,更为合适。一来皇长孙殿下仁孝之名远扬,朝臣信服;二来将来殿下登基,也无需担心外戚专权祸政!”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沉寂,一众臣工面皮一抽,心中暗道大胆,这等事情,也是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詹徽更是面色难看,狭长的眸子冷冷的扫一眼刘三吾,默不作声。 这等话茬他可不敢去接,万一让陛下以为,刘三吾话中所说外戚专权有可能成为现实,那未来一场不亚于胡惟庸案的杀戮便将展开。 一想到这里,即便詹徽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也不免感觉两股战战,心中恐惧。 事实上,早在太子薨逝之后不久,他便和凉国公蓝玉有过一番对话。 内容无非是涉及到未来的储君之位,当时蓝玉明言,除了朱允熥,他谁也不认。 这般胆大妄为的话语,吓得詹徽不敢回应,唯恐被锦衣卫听了去,若是为陛下得知,项上人头不保。 蓝玉贵为凉国公,又加封太子太傅,位高权重,毫无疑问绝对是太子党的领头羊。 只要他振臂一呼,其余文武官员,定然会应声响应支持朱允熥,到时候让陛下怎么想? 外戚专权,古来有之,每一次都带来血淋淋的后果,甚至王朝江山不保,改朝换代的事情,也不算少见。 如果真坐实了这等罪名,以陛下的性子,未雨绸缪之下,屠刀大起,到时候绝对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詹徽只感觉后脖颈有些发凉,仿佛有一把屠刀,正在背后磨刀霍霍,随时都可能落下,仅仅几个呼吸,后背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其余几人也想到这点,不免得心头惶恐,看向刘三吾的目光中,似乎有刀子在刺出。 好端端的提这个作甚,没看到我们都没有过激之言,你个老小子八十了,大概是活到头活够了,可我们几个,还年轻着呢。 张勉更是气急,他新娶的第四房小妾还九成新呢,搞得不好就要脑袋搬家了。 刘三吾只感觉如芒在背,大抵是能想到几位同僚吃人的心思,也不多言语,跪在那里,低眉耷目。 端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没什么表情,但内心实在奇怪。 他分明提的是燕王朱棣当太子如何,可这些臣子,说着说着,这话题便直接跑偏掉了。 什么朱允炆,什么朱允熥,什么嫡庶之争,什么外戚专权,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事实上,他召集六部尚书以及翰林学士,只不过是想要做出一点试探,别看这人数不多,但很大程度上,这就是朝堂上的声音。 吵得最凶的刘三吾和詹徽,分成两派,意见不合,但都认为,要立皇孙为储。 理由自然也简单,无非就是礼法和仁孝罢了,仿佛有了这两样,就可以不顾及继承者的年龄。 为了方便这些臣子的某些不可见人的目标吗? 他扫过底下的臣子,三千五百年的阅历,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困难,没做过皇帝,但他见过的皇帝,少说也有千八百了。 那些命数不过百年的家伙,朝堂之上也是如此的无趣和乏味,充满着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吗? 朱元璋大感失望,仅仅是一次议事,这些臣子,似乎直接遗忘了他提出的议题,而是直接奔着他们认定的答案而去。 所言所述,都是为了让他们眼中的答案成为现实,仿佛他这个皇帝,只要等待臣子辩论完毕,再盖章确认就可以。 他并未感到生气,只不过体内有热血在狂奔,仿佛这具老朽的躯体,感受到了某种挑衅。 准确一点来说,应当称之为国运的怒意,反馈到他身上,就是情绪的喜怒。 压下这份怒意,他并没有回应臣子的问题,只是再次问道:“朕欲立燕王朱棣为太子,你们觉得如何?” 气氛一时之间沉凝,奉天殿内还站着的臣子,此刻也纷纷跪倒在地。 名为恐惧的情绪,在七个人之间流动,并越发的浓厚。 他们已经位极人臣,但此刻依旧感觉到了恐惧,仿佛上面坐着的不是一个老朽的君王,而是朝气蓬勃的开国之君。 詹徽心中惶恐,陛下的话语之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机械的重复着之前的问题。 但仅仅这一点重复,便足以证明很多问题,詹徽的嗅觉十分灵敏,否则也不可能做到这个位置。 他只是轻微的一思考,就明白过来,陛下这一次召集他们议事的目的。 …… 第0008章 天威难测,需细细揣摩 常言道:天威难测。 詹徽回想起当初的胡惟庸案,心中一凛,惊恐之意浮现。 那时的胡惟庸,相较于他们,地位更为尊崇,乃是中书省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就是这样的地位,被诛杀之时,几乎是毫无征兆,满朝臣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胡惟庸就已经入狱。 随后,就是长达十数年的胡党血洗,波及上下官员,三万余人,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胡惟庸被诛杀,发生在洪武十二年,当时的詹徽,还未考取功名,依旧在苦读诗书。 不过,詹徽并非是平民出身,他的父亲詹同,早在洪武四年,就已经官拜吏部尚书。 事实上,詹徽在洪武十五年考中秀才,功名之路才刚刚开始。 按理说来,一个小小的秀才,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明朝开科举以来,秀才不知道有多少,实在没什么稀奇。 但詹徽不同,在他考取秀才之后,同一年的十月,马上被任命为正七品监察都御史。 从一个秀才,到正七品的监察都御史,中间不知道隔了多远,但詹徽就仿佛坐上了火箭,直冲冲的往天上蹿。 而仅仅一年之后,詹徽实授正四品佥都御史,从正七品到正四品,跨度之大,让人惊讶。 随后,詹徽于洪武十七年正月,升任正二品左都御史。 从他在洪武十五年考中秀才,身具功名起,到洪武十七年正月擢升正二品左都御史,仅仅两年时间里,詹徽直接完成了人生华丽的转变。 人生赢家?非也,这种速度,足以用开挂来形容! 这其中若是没有父辈的余荫,自是不可能,詹徽的父亲詹同,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影响。 詹徽记忆尤深,当时他还只是家中苦读诗书,准备考取功名的年轻人。 在胡惟庸案爆发时,他也曾疑惑,这位权倾朝野、深得陛下信任的肱股之臣,怎么会在短短的数日之内一路溃败,以至于身死魂灭? 拍死一只蚊子,尚且会溅落满手的鲜血,让人好一顿恶心。 但胡惟庸的死,就仿佛是水里丢下一颗石子,除了水面涟漪之外,岸上的人,却没受到半分影响。 等到詹徽为官、见到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之后,才彻底的明白过来,这个王朝,谁才是真正说一不二的主人。 权倾朝野如何?勾结逆党如何?与北元残余势力眉来眼去又如何? 陛下仅仅只是借马夫之死一事,就彻底将胡惟庸碾死。 说来可笑,一个小小的马夫,在胡惟庸看来,不过是卑贱之人,命如草芥,但正是这样一个草芥,却直接导致了胡惟庸的败亡。 由此勾连而出的胡党,足有三万余人! 从大明朝堂到江湖,从中央到地方,陛下诛杀之人,遍布六部,那段时间,只要和胡惟庸扯上关系,那便可坐在家中等死了。 詹徽心中冷汗连连,他深知陛下行事,历来便有深意,胡惟庸案便是如此。 而现在,陛下看似是在向他们询问立储事宜,难道其中就没有隐含有其他的深意了吗? 莫非是想要借助立储这一件事情,揪出朝堂之中潜藏着的党派,让党争消弭于无形? 詹徽头顶冷汗涔涔,只觉得双腿酸软,他脑海中这个想法越发的清晰,甚至于已经彻底占据了脑海。 至于陛下真实的想法,詹徽不敢妄加揣度,但是由储君之位延伸出来,他能够想到的,便是党派的攻伐。 所谓国本之争,历来便是如此,陛下莫非是想将这些争端,掐灭在萌芽之中? 燕王……燕王…… 詹徽心底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心头一颤,是了,燕王常年身处北境,在朝堂之上并无根基。 他若是成为储君,所谓的党派自然无法形成,对于所有的朝臣来说,燕王都相当于是一个新的投资。 但若是朱允熥殿下和朱允炆殿下二人,则大不相同。 朱允熥殿下,身后站着的是以凉国公蓝玉为首的外戚势力,人数众多,再加上凉国公的性格,未来朝堂之上,很可能成为一言堂。 而朱允炆殿下,虽说没有强势的外戚,但是朱允炆毕竟年幼,无论是威望还是资历,都无法服众。 到时候凉国公蓝玉为首的外戚势力,必定会和依附朱允炆殿下的太子党,彼此明争暗斗,消耗国力。 明白了! 詹徽心中念头通达,顿觉一切尽在把握之中,思路猜透,所能够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不用多说。 当即,詹徽没有犹豫,直接道:“陛下,微臣以为燕王殿下英明神武,宽严并济,知人善任,谗间不行,用兵应变,机智神勇,应当立为储君!” 旁边跪着的刘三吾跟见了鬼一样,瞪了詹徽一眼,心中尤自无法理解,为何在这短短的半盏茶时间里,詹徽的说辞便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随着詹徽表态,很快,礼部尚书任亨泰,刑部尚书杨靖也齐声道:“陛下,微臣以为,詹大人所言有理,应当立燕王殿下为储君。” 随着表态的人变多,从众心理之下,户部尚书赵勉,兵部尚书沈溍,工部尚书严震直也纷纷表态,支持燕王朱棣为储君。 其中缘由,不少人心中并不清楚,但见到同殿为官的其他人如此,自然也纷纷应和,很快,局势顿时一边倒,唯有翰林学士刘三吾苦苦咬牙支撑。 “陛下不可,既立燕王,老臣担心日后祸事将起,从此开杀伐之端啊,还望陛下三思而行。” 刘三吾独自支撑着,死不松口,但朱元璋也并非一定要让他同意。 实际上,当詹徽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情绝无问题了。 这具老朽身躯遗留的威望,为他立储转移国运,带来了巨大的便利,仅仅是一点点话语的运用,就足以改变这些臣子的想法。 方才那短暂的时间之内,臣子脑海中所思所想,他并不清楚,但观其面色感其呼吸,绝不是一场简单地思索,绝对是头脑内的风暴。 他并未有理会刘三吾的言辞,道:“此事就如此定了,詹徽,由你负责拟旨,明日朝会宣读。” 詹徽一愣,随即恭敬道:“微臣遵旨。” 待出皇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刘三吾老迈之躯,此刻须发皆张,目如烛火,怒视詹徽,叱骂道:“詹徽,你身为臣子,为何行此不利国家社稷之事,你可知立储之事,关系到国本,稍有不慎,就是江山动荡!” 赵勉也有些狐疑,问道:“资善,你这样做法,的确让人起疑,可是想到了什么?” 面对众人的疑惑,詹徽轻叹一口气,道:“诸位大人,可还记得逆贼胡惟庸。” 听詹徽提起这个名字,一众臣工顿时面色一变,胡惟庸这个名字,说不熟悉,那绝对是假的。 “胡惟庸这等逆党,早被陛下诛杀,你现在提他作甚?” …… 第0009章 天威难测,不用多想 詹徽瞥了刘三吾一眼,心说你这老狗也是糊涂,这般年纪了,难不成还猜不到陛下的心思。 就算是你猜不透,那也得好好的思考一下,当初胡惟庸为何会败亡,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吧。 詹徽并未回答刘三吾的问题,反问道:“刘大人以为,逆贼胡惟庸,为何会被陛下诛杀?” 刘三吾冷哼一声,道:“自然是欲要谋反逆天,行不臣之事,陛下英明神武,哪会被这等奸贼蒙蔽。” “是,也不全是。” 詹徽扫过左右,与几位臣工边走边说,声音并不大,道:“诸位大人,只需要好好想想,为何当初胡惟庸权倾朝野,惹得满朝文武不喜,陛下却并未治罪。而导致胡惟庸被杀的,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马夫的死,就足以明白了。” “詹大人的意思是……” “我没有任何意思,诸位大人自己思量便是。你我这等做臣子的,为陛下分忧解难是应尽的本分,决不可有其他心思。” 刘三吾大为不喜,道:“说便说,不说便不说,何必这般藏头匿尾。” “在下言尽于此。” 詹徽不欲多言,急匆匆的走了,他还需要起草诏书,没那么多时间废话。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拱了拱手,坐轿子离开。 官轿内,杨靖思索着詹徽方才所说,眉头紧皱着。 与其他人不同,杨靖乃是正儿八经的平民出身,在官场之内,可没有詹徽那么多的资源。 但是他依旧凭借着自身的能力,做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其中辛酸,自不必为外人说。 能够凭借自身的能力青云直上,杨靖头脑敏锐,颖悟异常。 他作为刑部尚书,更能接触到此案的一些细节,此刻联系起来,心中登时明白。 胡惟庸案,看似是陛下清理了一个权倾朝野的开国功臣,实际上,最终的矛头指向的是传承了几千年的丞相制度。 从春秋战国开始,丞相制度就有了一定的形制,随着时间的流逝,丞相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大。 胡惟庸身为中书省丞相,总揽国家大事,几乎所有的奏折,都会经过他手。 杨靖细细思索,当初胡惟庸权力之大,可谓是冠绝古今,任何奏折,只要不利于他,都会被扣留。 如此一来,这天下到底是朱家的天下,还是胡惟庸的天下? 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会诛杀胡惟庸,将传承几千年的丞相制度就此废除。 再结合詹徽方才所言,杨靖心中通明,陛下莫不是要再次上演一番十几年前的胡惟庸案,将所有不利的因素,全部剔除? 当初矛头指向的胡惟庸,现如今已成为一抔黄土,而现在,立储之事,指向的人…… 杨靖不敢再过多的思考下去了,他只觉得内心仓皇,一颗心坠得慌。 如果他所想不错,陛下明面上是谈及立储之事,暗地里则是在注意着,朝堂上是否有人在结党营私! 若真是有人结党营私,他们作为六部之首,自然是首当其冲,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至于立燕王为储君,杨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于,抛去礼法这桩事情,除去已故的懿文太子朱标之外,也只有燕王朱棣最有能力继承皇位。 秦王晋王虽有领兵作战的能力,但个性品格残暴非常,真要做了皇帝,那便是暴君昏君。 而皇孙朱允炆和朱允熥,年龄太小,难以服众,恐有主弱臣强之嫌。 “可惜,若是燕王殿下早生那么几年,这番争论也就无了。” 杨靖微叹一口气,陛下立燕王殿下为储君,朝堂之上,定有不少人不服。 虽说无论陛下立谁,都会有人不服,但是燕王殿下,礼法上不占优势。 “其他人未必能如我想的这般深刻,之后恐怕还会有麻烦,不过好在眼前这一关过了。” 臣子脑海中所思所想,朱元璋并不清楚,他的目的,便只是利用自身的威望,强行镇压所有的不服。 他想的其实非常简单,擒贼先擒王,从最上头开始,解决主要臣子的不服,其余人的,大可不必在意。 这意思就是,你们的老大都投降了,你们这些小弟,还傻乎乎的坚持干嘛,不想混了? 前世他处理兽潮时,只需要斩杀兽王,便可让兽潮自行退散,而今用到这朝堂之上,应当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过,方才处理的是文官,这些靠着笔杆子和头脑做事的家伙,即便有什么牢骚,也就是写写文章讽刺罢了。 那些个武将,才是朱元璋着重注意的对象,这些作战经验丰富,在军中有着极大威望的家伙,才是真正的麻烦。 轻轻敲了敲桌子,他喊道:“二虎,交给你办的事情,做得如何?” 毛骧从阴影处走出,跪伏在地,道:“臣已经将锦衣卫布置下去,一旦凉国公有所异动,臣定会第一时间知晓。” 朱元璋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能够在这一具身躯残存记忆中,占据不小分量的角色,抱有极大地戒备。 “密切监视,朕要知道他的所有动向,另外……” 他稍作思索,回想起方才几位臣子所言,又道:“皇孙朱允炆和朱允熥的动向,也一并监视,看看有哪些人,在暗中接触。” 毛骧心头一紧,头埋的更低,他万没有想到,陛下为了立燕王殿下为太子,竟然连皇孙都要密切监视,如此决心,实在让他骇然。 不过身为臣子,毛骧自然知道谁才是自己的主子,毫不犹豫的领命:“微臣遵旨。” 退出奉天殿外,毛骧弯着的身体逐渐挺直,看向昏暗的天色,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 太子薨逝,朝堂变局已经初显,陛下强硬的要推燕王殿下上位,所引起的动荡,绝不会小。 秦王、晋王、蓝玉、皇孙…… 天色昏暗,铅云低垂,将要有暴雨倾盆。 随着雨点落下,因太子朱标薨逝的阴霾,似乎要被这倾盘大雨洗净。 第二日,天气转晴,若不是地面还有所积水,难以想象,昨晚一场暴雨。 自太子朱标薨逝之后,群臣已有许久未曾齐刷刷的参加朝会,如今天气正好,当有一番全新的气象。 立储之事,绝大部分臣工并不清楚,因此暗地里多有议论,全然不知昨日发生之事。 就连身份显贵的凉国公蓝玉,见了詹徽,也是凑了上去,问道:“老詹,你给我说说,陛下最可能立谁为太子?” …… 第0010章 今日有大喜事 詹徽见开口的是凉国公蓝玉,不敢有怠慢之色,先恭敬的见礼,才道:“凉国公折煞我了,立储之事,陛下心中自有定计,你我作为臣子,只需安守本分,为陛下排忧解难就可。” 他说的非常委婉,换做是杨靖这般脑子聪明善于揣摩心思的家伙,此刻也应该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只不过蓝玉是从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悍将,所有的天赋点,全给到战争上边去了,这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那是一分也没有,见詹徽这样子说,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粗人做事,有着一套独特的准则,蓝玉虽然贵为凉国公,但根子里就是个大老粗,当即给了詹徽一拳,拧眉瞪眼,道:“你小子和老子扯什么酸话,说明白一点,可别想蒙骗老子,昨天你们几个进宫面圣,难不成是来喝酒的?快说说,陛下是个什么想法!” 詹徽吃痛,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无奈,只好回道:“陛下的心思,我一个做臣子的哪里敢胡乱猜测,自然是陛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老詹你今天怎么这样啰嗦,你就说一句,到底是不是三爷当太子!” 蓝玉的声音不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詹徽见状面色微微一变,只感觉有火在灼烧足底,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走。 他心中抱怨,这种问题,是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的吗?且不说无孔不入四处攀咬的锦衣卫,就是这周围的同僚,那也不是好相处的,万一找陛下那里告一状…… 想到这里,詹徽当即下定决心,后退几步,面带怒色,斥责道:“凉国公,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此事陛下自有定夺,你我身为臣子,只需为陛下分忧解难即可!” 蓝玉见詹徽如此模样,心头火起,心道好一个詹徽,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老子,这让其他人知道,还怎么看待我蓝玉,真真是可恨至极。 他捏了捏拳头,恶狠狠地盯着詹徽,直叫詹徽头顶冷汗直流,对于这位蛮不讲理的主,詹徽也是头疼不已,唯恐他在这朝会之上,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举动。 詹徽心里清楚,别的人可能还会顾忌场合,但是蓝玉绝不会如此。 当初蓝玉北征南返,路过喜峰关,仅仅只是因为守城官员没能及时开关接纳,蓝玉便纵兵毁城。破关而入。 眼看着蓝玉拳头捏紧,詹徽心里慌张不已,再不敢去看蓝玉,慌慌张张的离开。 “哼!无胆鼠辈,也就敢动动笔杆子了!” 蓝玉啐了一口,望向奉天殿的方向,心中犹自觉得奇怪,只不过他向来懒得去想这些,有空琢磨这个,还不如多打几仗,杀得那些胡贼人仰马翻。 时间临近,奉天殿外,文武百官基本上都已经来齐。 作为结束乱世、重开日月山河的大明,对于朝会这件事情,规矩也颇多。 文武百官按照身份地位的差别,从奉天殿一直排到殿外的台阶以及两旁空地,也即丹墀。 至于官员所站的位置,按照官职大小,分列东西。 东边站着的是六部都察院堂上官、十三道掌印御史、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应天府、翰林院、春坊、光禄寺、钦天监、尚宝司、太医院、五军断事及京县官。 西边则是五军都督、锦衣卫指挥、各卫掌印指挥、给事中、中书舍人。 因此,每一次朝会,文武百官人数不少,从奉天殿内,能够一直排出去很远,很多官员站的太远,其实完全看不清皇帝的脸,只是稀里糊涂的早起参政。 蓝玉身为凉国公,身份尊贵,自然是站在武官前列,于金水桥南等候,另一侧则是文官,詹徽身为吏部尚书,自然也站在前列。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再纠缠,即便是蓝玉,面对朝会,也保持着一分克制。 随着钟鼓司奏乐声响起,本场朝会的主角朱元璋也顺势登场,身为皇帝,排场自然不同,尊贵非凡。 这等繁文缛节,在朱元璋看来,除了麻烦之外,没别的用处。 他转念一想,前世他出行排场更大,连蛟龙都只能为他开道,顿时也就明白了,这人间的帝王,也该享受这份殊荣。 随着他在御座之上坐定,一声悠远的“文武百官分列入班”后,百官分文武从御道进入。 奉天殿内,大明权力最上层的一小撮人站定,等到礼乐声响起,文物百官一拜三叩,齐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依旧是朴实无华的三个字,只不过照常管用,群臣闻言起身,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朱元璋。 朱元璋直入主题,道:“詹徽,宣旨吧。” 此刻,站在御座旁边的朱棣,身体微微的颤抖着。 心跳声如雷,仿佛就要跳出喉咙,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站在御座旁,群臣俯首可观,清晰无比,他看到了不少老朋友,其中有关系好的,也有关系不好的,但无论关系如何,当见到他站在那里时,眼中都充满了惊讶。 以往那个位置,乃是太子朱标所在,其余人压根没这个身份和胆量,眼下燕王朱棣站在那里,群臣并不是傻子,当即便意识到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詹徽展开圣旨,站在御前,声音洪亮,至少在奉天殿内,清晰可闻。 群臣跪拜在地,体态恭敬,安静的倾听。 “……朕之皇子朱棣,英明神武……” “……今册封朱棣为皇太子,以固国本……” “……自今日开始,一应政务均由太子先行处理……” “……布具海内,咸使闻之……” 随着诏书宣读完毕,朱棣一撩袍服,激动地跪倒在地,道:“儿臣领旨!” 文武百官此刻也同时唱道:“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朱棣红光满面,道:“众卿请起!” 圣旨已下,百官服从,朱元璋能够明显感受到,体内国运足足分出去两成,融入朱棣体内。 他面上略带几分笑意,国运转交两成,这是一次不小的成功,眼下他体内松动不少,再也没有那种滞涩之感。 如今,他体内国运只剩下七成左右,如果将册封太子的礼仪全部走完,国运能够转交的会更多。 只不过册封仪式并非能够一蹴而就,不像是宣读圣旨,今日决定明日就可以宣读,这其中需要耗费的时间,绝不会少。 但好在初步计划已经成功,文武百官之中,肯定有心中不服之人,但生米煮成熟饭的情况之下,想要反对,那也只能是暗中做手脚。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朱元璋下令道:“大典不可荒废,一切按最高规格来,这件事情……詹徽,你会同六部及其他部门共同办理。” 詹徽深吸一口气,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圣恩眷顾,当即跪地领旨,道:“微臣遵旨。” …… 第0011章 当蓝玉学会谋划 “詹大人恭喜啊,百官之中,唯有你能得圣恩眷顾,实在让我等很是羡慕。” 朱元璋惯常的逮着一只羊薅羊毛的习惯,在朝堂之上,很容易便引起了变化。 对此,詹徽头脑依旧清醒,并未被赵勉的吹捧冲昏头脑,只道:“诸位说笑,仅在下一人之力,绝无法完成这件事情,还需诸位同僚勠力同心才是。” “詹大人言重了,此事惯有定例,按部就班总不会出错。” “我只是担心,会有人从中作梗。” 詹徽压低了声音,其他人一听,心中顿时一惊,赵勉道:“不会吧,谁敢在这里面动手脚,难道就不怕天威降临,让其粉身碎骨吗?” “赵大人可曾注意到凉国公的面色。” “这……” 杨靖微微一皱眉,道:“凉国公面色虽然难看,但并未有任何过激举动,再者说如今陛下圣旨已下,群臣谁敢不从?” “詹大人不必过多思虑,凉国公性子虽然偏激了些,但不至于分不清大是大非,此等要掉脑袋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 “但愿这只是我杞人忧天。” 詹徽叹一口气,眼药上到这种层面,就已经足够,过犹不及。 万一大典上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今日谈话,就是一颗萌芽的种子,会被有心人加以运用。 如果没有丝毫的问题……呵呵,詹徽心中冷笑,蓝玉什么性格,他心知肚明,这家伙轴得很,不搞点事情出来,那还能叫蓝玉? 连北元皇妃都敢睡的人,做起事情来哪会顾忌这么多,真要是克制住了,除非蓝玉转变了性格。 他先前得罪了蓝玉,若不想些办法,恐怕日后还得有不少麻烦。 回到后园,朱元璋心情很不错,国运的转移,让他倍感轻松。 虽然并非是全部转移,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若不是担心禅位之后,国运无法全部转移,他刚才可就不是册立太子了。 “七成左右的国运,依旧是一个麻烦事情,不过等朱棣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遍大明,估计国运还能陆续转移一部分。” 交通不便的时代里,信息也会相当的闭塞,中央作出的很多决定、发生的很多事情,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会传遍大明。 这也是为何,太子朱标薨逝之后,需要停灵四十九天才得以下葬,若是像寻常富贵人家那般,七日就下葬,估摸着消息都没能传出南直隶。 再加上大明一朝,规矩繁多,尤其是涉及到了帝王家,更是规矩严格,考虑到整个王朝的运行,很多规矩的设置,其实都暗含深意。 此刻,在大明朝的偏远地带,很可能才刚刚收到太子朱标薨逝的消息。 国运的动荡,也正是发生在此期间,如今立朱棣为太子,等消息传到全国时,朱元璋估计,国运还能再分担出去一成。 “等国运降低到一定程度,在进行一次禅让,估摸着就可以彻底的转交国运,到时候重走修道之路,也是分外轻松,不必担心国运的掣肘。” 拥有前世经验,他只消将国运彻底转交,就可凭借老朽之躯,再度重修道途,虽说天地灵气稀薄,但他自有办法。 一切,还需要将国运清除干净才行,否则国运纠缠不休,才是祸事。 应天,凉国公府邸。 自朝会结束,蓝玉阴沉着脸,回到府中。 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燕王朱棣成为太子。 这件事情,本身就透露出几分荒诞的意味,燕王是什么人?陛下的第四个儿子! 太子朱标死后,还有秦王晋王,怎么轮都轮不到燕王。 结果,今天朝会上圣旨下达,可谓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酒入愁肠,蓝玉只觉得心中憋闷,唉声叹气,惊得服饰的下人战战兢兢,唯恐殃及池鱼。 “义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蓝玉抬眼一瞧,见是他最信任的义子蓝远,随后挥退了下人,道:“今天早朝上,陛下册立了新的太子。” 与其他义子不同,蓝远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武夫,倒有些像是文人,虽然在军中染上了不少匪气,但依旧有几分儒雅的气质,他坐定,思索片刻,道:“难道陛下册立的是朱允炆,而并非是三爷?” “都不是。” “总不会是秦王,他可是刚被陛下重重的责罚过。” “是燕王。” 蓝远大惊失色,道:“怎么可能?” “圣旨已经下达。” 蓝玉郁闷的灌了一大口酒,抱怨道:“难不成陛下是老糊涂了,竟然选燕王为太子。” “义父慎言,小心锦衣卫那群疯狗。” “呵,锦衣卫,惹急了老子,把他们都给剥皮!” 蓝玉骂了一声,一摔酒壶,越想越气,道:“毛驤这条老狗,真以为有陛下撑腰,就可以胡作非为了,等老子找到机会,先扒了他的皮。” “义父何必生气,别看锦衣卫现在风光无限,但朝堂上恨他入骨的人不知道多少,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被陛下推出来平息众怒。” 蓝远很有把握,随后又道:“现在麻烦的是燕王当了太子,他素来和义父不对付,真让他掌权,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很难过。” “这一点我也明白,但现在大势已定,想要说服陛下废除燕王,基本不可能。” 蓝玉微眯了眯双眼,“我今天仔细观察了陛下的面色,能够看出来,陛下是真的高兴,甚至脸上都多出了几分笑意,哪怕是殿下在的时候,陛下也很少像今天这么开心。” “燕王也是人,难道他就不会犯错吗?” “哼,燕王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当初我就和殿下提起过,只不过殿下仁善,不和他计较。现在看来,燕王的确是狼子野心,现在他当了太子,肯定会小心谨慎,想要抓他的把柄,很难。” 蓝远闻言一笑,道:“义父,想看他出错的人可不止我们,有的是人想要燕王下马,您想想看,秦王和晋王,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你的意思是……” “驱虎吞狼!” 蓝玉面色一黑:“混小子学那些文官这套做什么,说清楚点!” …… 第0012章 嗅觉敏锐凉国公 蓝远尴尬地笑了笑,心说义父若是在朝政之上,能有军事上三分天赋,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尴尬地境地。 但他也没有办法,身为蓝玉的义子,背上先天就被打上了蓝党的烙印,想要脱离,可做梦去吧。 其他人哪敢收蓝玉的人,真不怕蓝玉给掀个底朝天,到时候大家都讨不了好。 这种事情本就是不能说的太清楚,如今身在应天,可不比军中。 天子脚下,锦衣卫最为猖獗,简直是无孔不入,蓝远多次肃清府内,依旧不敢担保这府中就没有锦衣卫的探子。 话说的太清楚,被锦衣卫知晓,再添油加醋的与皇帝一说,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对此,蓝远环视左右,见没有人在周围,只好压低了声音,耐心的解释道:“义父请稍安勿躁,而今圣旨已下,义父暂且不要出头,等秦王晋王率先发难就是。” 蓝玉眉头一皱,他并非是没有脑子的家伙,只不过平日里甚少去思考这些问题,再加之朝堂之上弯弯绕绕的事情极多,他极为不喜,久而久之,也就听之任之了。 如今听蓝远提起,心中火气稍稍压制住,不愿在朝政上动弹的大脑也开始稍作运转,道:“秦王不沙场征战极为悍勇,即便是我,也有几分佩服,他不会如此唐突。” 蓝远很想翻白眼,但生生忍住了,心中吐槽这秦王就和义父您一个性子,亏你好意思说不唐突,果真臭味相投这件事情的确有道理,连看人都带上有色滤镜,您这美化的是秦王吗?分明就是为您自个儿做粉饰。 您那颗宝贵的脑袋,还是束之高阁吧,指望义父您运筹帷幄,八成要等到战场上了。 蓝远稍作斟酌,才道:“义父您高估秦王了,秦王为人刚愎残暴,目光短浅,即便是在战场上,也不及义父您,他如果能想清楚这些,年初也不会被陛下责罚,险些丢了王位。儿子估计,秦王得知燕王被册立为太子之后,绝不会坐以待毙,会有各种手段施展。”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秦王在战场上的确不如老子,他哪有这份胆气,敢于直入捕鱼儿海斩杀元逆,就连陛下也夸赞我,比得上卫青李靖,他哪有这份功劳!” 蓝玉面上有几分自矜之色,显然是回忆起了往昔的峥嵘岁月,惹得蓝远好一阵无语,心想我刚才那话的重点,是为了夸您吗?合着儿子这一番话,您也只听见去了那几句马屁。 他大感无奈,只得耐心的引导,终于将蓝玉的心思给牵了回来。 不想蓝玉却好似刘伯温附体,敏锐的发觉了蓝远话中的漏洞,惊呼道:“远儿,照你这个说法,秦王这个性子,就算是有手段,那保不齐也是昏招,恐怕难以成事。” 蓝远:“……” 深吸一口气,蓝远勉强的笑道:“义父您放心,此事就交给儿子去办,绝不会让义父您失望。” 蓝玉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的头脑聪明,这件事情你去办,我放心。不过凡是不能只靠外人,秦王未必靠得住,我也要动用关系,好好地筹划一番。” “义父不可!” 蓝远陡然一惊,心说您可别在里边添乱了,万一闹得不好给安上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怕是凉国公府都要被查抄干净。 曾经您做那么多荒唐事情,陛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给您搞出错觉来了,若不是太子殿下几次三番的救护,早好几年您就被陛下砍了脑袋。 蓝远越想越心惊胆战,义父要是在这里边出手,那绝对只要几个月时间,就得把整个王府搞进诏狱,连带着义父那些好友,恐怕也要人头不保,当即便劝道:“义父稍安勿躁,先等情况明朗再说,绝不能先动手,否则为陛下知晓,你我都是死罪!” “远儿何必如此紧张,这些我又不是不懂,再者说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劳苦功高,陛下不是不知道,即便是有错,也不至于死罪,你担心这个干什么。” “义父,这一次您必须听我的,切不可莽撞行事……” “混账!” 蓝玉勃然大怒,抄起酒壶猛地往蓝远头上一砸,好在蓝远反应及时,头一歪躲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酒壶在地面四分五裂,酒水洒落一地。 蓝远心头悚然一惊,一抬眸,正对上蓝玉愤怒的双眼,随后瞥见蓝玉手指轻敲三下桌面,顿时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道:“义父息怒,儿子知错。” “哼,你这混账小子也是胆大包天,连老子的事情也要管了,老子才是凉国公,是你爹,你小子脑子烧糊涂了,还管教起你老子来了!” “儿子知错,义父息怒。” 蓝远战战兢兢,低着头,浑身颤抖着,然而眼神却格外的清明,显然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他常年跟随在蓝玉身边,对于蓝玉的一些小习惯一清二楚,方才瞥见蓝玉手指在石桌上轻点,马上就回过味来,配合蓝玉做一场演出。 这番演出是给谁看,自不必多说,蓝玉沙场宿将,虽说因为性格问题在朝堂之上屡屡受到挫折,但那份对于局势的敏锐嗅觉可没有消失。 论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的确不如詹徽等常年在朝堂之上进退自如的家伙,但是论及对于局势的判断,蓝玉那一身的军功,也不是白捡来的。 换装了其他人,进了草原,别说剿灭元逆了,能不迷路都是有本事,想当初飞将军李广,武略超群,但就是因为迷路,以至于终其一生,都未能封侯。 应天虽不是草原,但细微的风吹草动,依旧惹人注意,蓝玉对环境变化的嗅觉极其敏锐,周围多出来的那些陌生面孔,除了锦衣卫的疯狗之外,还能是谁? 再者蓝玉推测,凉国公府邸之内,也会有锦衣卫的探子,只不过隐藏的颇深,还未被清理出去,他也是不得不如此。 兵者诡道,鱼目混珠浑水摸鱼的法子,蓝玉用的相当纯熟,也就是蓝玉文化水平有限,总结不出什么有质量的理论文章来,否则高低得整个《蓝玉兵法》来! 蓝玉这突如其来的火气,自然吸引了不少下人的目光,隐秘的注视从未停止。 叱骂了几句,蓝玉气的一拍桌子,又砸了几个酒杯,这才甩袖离去,留下蓝远跪在地上,许久才敢起身。 这消息自然是很快就送到了毛骧的案头,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咋舌,大概蓝玉训斥蓝远后不到一刻钟,消息就已经到了毛骧手中。 …… 第0013章 这小子是个人才 无常,意为变化不定、反复。 在传统文化之中,无常通常会与黑白关联,成为勾魂夺魄的阴间使职,也即生死。 锦衣卫监察百官,着飞鱼服,佩绣春刀,持无常簿。 这群文武百官恨之入骨的疯狗,行事也需要理由,百官之言行,更需要时刻记录。 光凭记忆,显然不可能,因此一种秘密文本应运而生。 无常簿,便是锦衣卫用以记录百官言行的小册子,只有巴掌大小。 一般而言,锦衣卫各处探子,将官员言行记录在无常簿上,待上官核验之后,若该官员的确有违法犯罪之实,便有驾帖发下,缉拿犯官。 因此,锦衣卫虽说四处攀咬,但没有驾帖,也不能随便抓人,权力有所限制。 只不过明初洪武皇帝猜疑心重,驾帖就跟不要钱一样下发,百官见驾帖如见阎王,直接交代后事便可。 毛骧案面上放着的,便是负责监视凉国公府的锦衣卫探子的无常簿。 他伸手拿过,无常簿上文字并不算多,但事关凉国公,他非常重视。 无常簿上记录的东西较为简洁:凉国公蓝玉于后园中饮酒,言语之中多有怨怼之言。 第一页上只记录这一条,具体怨怼之言是什么并未陈说,不过后方有小字注解,当时蓝玉挥退左右,距离较远之下,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无常簿上记录东西非常主观,言语文字稍加断句,意义便可能大不相同,因此很多时候,锦衣卫仅仅是听到几个字,而后结合说话之人的语气神态,便会做下结论。 百官厌恶恐惧锦衣卫,也有这个原因,自锦衣卫设立以来,文武百官可谓人心惶惶,完全不知道家中有没有锦衣卫的探子,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唯恐惹怒皇帝。 毛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门道,第一页只稍作浏览,便很快翻过。 第二页上内容更少:蓝玉饮酒过半,与义子蓝远商谈,未知其言。 无用的废话,毛骧再翻过一页,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火气,这无常簿上如果全是这些没用的东西,那探子也没必要活着了。 第三页上,毛骧终于看见了些有价值的东西:商谈过半,凉国公蓝玉勃然大怒,叱骂义子蓝远,摔碎酒壶一把,酒杯若干,后拂袖离去。 无常簿上记录到此为止,毛骧随后放在一边,脑海中回想起蓝远的身份。 根据他的调查,蓝远乃是凉国公蓝玉于洪武十六年收的义子,跟随蓝玉南征北战,劳苦功高。 且这个蓝远,与蓝玉其他那些义子不同,头脑清澈,知进退明得失,多次劝诫蓝玉,深得蓝玉信任,可说是蓝玉的心腹干将。 虽说蓝玉是个大老粗,脾气暴躁,但这一对父子,平日可没有发生过争吵,更别说如此严厉的叱骂。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历来奉行宁杀错勿放过的道理,当初胡惟庸案中,有不少人都是在他的指示下,捉拿入狱,成为胡党。 因此,蓝玉和蓝远之间这种反常的情况,一瞬间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探子倒是不错,行事缜密,若是其他锦衣卫,恐怕会当做寻常情况处理,不会如此及时上报。” 蓝玉的名声,在锦衣卫里也是震天响,这应天城中,谁不知道凉国公蓝玉脾气暴躁,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常人眼中不常发生的争吵,对于蓝玉,那可谓是家常便饭。 “派出监视蓝玉的十六名探子,仅有他一人敏锐察觉到不对,显然多有研究。” 毛骧再度拿起无常簿,看向封面上的名字,轻声念了出来:“蒋瓛,名字还挺拗口,倒是个可塑之才。” 将这个名字记下,毛骧略微思索,决定还是将此事上报陛下。 处在他这个位置,需要保持敏锐的嗅觉,一点点风吹草动,背后牵涉到的可都是不知道多少颗人头。 之前胡惟庸案牵连甚广,群臣之中怨愤之声不少,记恨不了陛下,那些敌意可都给了毛骧。 他现在行事,可谓谨小慎微,唯恐犯了什么错误,被群臣抓住把柄,借此摘了他脑袋。 眼下他并不知晓蓝玉和蓝远说了些什么,但秉持着那份谨小慎微,毛骧当即就决定进宫面圣,有什么事情先上报再说,以免延误了时机。 黄昏之下的应天,似乎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雾。 毛骧快步行走,风风火火,路上偶有臣子见到,也是避如蛇蝎,仿佛见到了洪水猛兽。 入皇城,空旷的皇城内只能见到巡防的禁军,再往前,便见一人龙行虎步,身后跟着几名侍卫。 毛骧一惊,距离还颇远,他便已经跪在地上,道:“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跪见太子殿下。” 朱棣听到声音,一瞧,快步走了过来,道:“毛大人请起。” “谢殿下。” 毛骧刚站起来,朱棣便迫不及待的发问道:“毛大人这是要去面见父皇?” “回殿下的话,微臣正要去面见陛下回禀。” 朱棣脑海中思绪跳动,心中不免好奇,毛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掌握着诸多机密,而今去见父皇,指不定又是抓住了某个官员的把柄,且这个官员,至少得是六部侍郎级别的人物,否则也用不上这么晚前来。 他心思活泛,倒也认定了几个可能的人物,眼下他在应天根基尚浅,虽然被册立为太子,但诸多事情远不如在北平来得方便,毛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倒是一个值得争取的对象。 如果能够借用这个庞大特务机构的能量,很多事情办起来就简单多了,只不过锦衣卫向来直属于皇帝,朱棣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惹恼了父皇,恐怕就不是责罚那么简单了。 他稍作思索,便笑着道:“这倒是巧了,我也要去见父皇,毛大人你我同行如何?” 毛骧稍一愣,随即便道:“微臣不胜荣幸。” 很快,朱棣和毛骧来至后园,池边,朱元璋正手拿着鱼竿,在那里钓鱼,脚边放着鱼篓。 随着侍卫通报之后,朱棣和毛骧走近,跪地道:“儿臣(微臣)叩见陛下。” “都起来吧,声音小些,莫要惊扰了鱼儿。” “谢陛下。” 朱棣站起身,上前一步,站在朱元璋身边,偷摸瞥了一眼鱼篓,里面什么也没有,显然老爹还没能上鱼。 毛骧可不敢这样去看,恭敬的站在后面,将今日凉国公府邸发生的事情一一言明。 添油加醋自然没必要,实在是今日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好加料的,不过毛骧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对此,心思还在钓鱼上的朱元璋,自然是不愿意耗费精力多想,便道:“老四,你怎么看?” …… 第0014章 朱棣之忧与朱元璋之法 朱棣在北平打磨多年,心性早已成熟,不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了。 见朱元璋问起,心知这是爹的考量,稍作斟酌,才道:“刚才听毛大人所言,凉国公和他的义子之间关系应当紧密,无缘无故绝不可能发生争吵,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你觉得这缘由是什么?” 朱元璋一拉鱼竿,依旧一无所获,他并不恼怒,重新上饵料,再度抛竿。 浮漂在水面沉浮一阵,很快便安定下来,荡起的涟漪四处扩散,最终到了朱元璋脚下的水面。 朱棣看完全程,随后继续道:“能让凉国公如此上心的事情,除了儿臣继太子位外,别无其他。” 他说的非常直白,没有拐外抹角,听得毛骧脖子一缩,这问题他自然也能够想到,但是身为臣子,这样的话不能够从他嘴里说出来。 而今由朱棣亲口来说,效果自然不同,陛下对蓝玉素来不满,如果能够凭借此事趁机扳倒凉国公,想来也很符合陛下和太子的期许。 只不过仅仅这个原因并不足够,想要将凉国公蓝玉拉下马,还需要更多的筹码,否则朝堂之上的淮西勋贵必然会心中不服,很可能引起变乱。 “老四,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朱元璋自是能够想明白这些,只不过他心思暂且不再朝政上面,故此懒得费心费力,干脆将问题直接抛给朱棣,反正这皇位迟早也要让出去,先让朱棣得到充足的锻炼,也未尝不可。 “儿臣以为,凉国公蓝玉乃朝廷勋贵,战功赫赫,如果冒然处置他,必定会引起其他勋贵心中反感,对大明江山的安定极为不利。兵法上也说,如果敌人弱小,可直接鲸吞,消灭其有生力量;但如果敌人实力强大,则可以蚕食,缓缓图之,先削弱其羽翼,在灭其核心,如此一来,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朱棣和蓝玉,同为军事上的天才,对于战争的把握,绝非常人能够相比。 但二者的脾气性格颇有差异,从而导致二人在看待问题上角度截然不同,蓝玉刚猛有余,然而丝毫没有圆润之处,就像是一柄没有护手的锋利长剑,不仅杀敌,还会伤己。 朱棣则不同,镇守北平这么多年,曾经的毛刺早被摩擦干净,再加上姚广孝、徐妙云等人的细心打磨,收敛了很多杀性,多了几分圆润。 因此,面对朱元璋的考量,朱棣头脑通明,不急不缓,抽丝剥茧,将心中所想描述出来。 他并不担心朱元璋会因此反感,即便远在北平,他布置出去的内应眼线,也能将应天的情况一一告知。蓝玉看似尊崇,实际上早为爹所反感,之前是大哥在,爹这才留下蓝玉,而今大哥病逝,这一把没有护手的锋利长剑,也到了该入土的时候。 再者说,蓝玉乃是开平王常遇春一系的淮西勋贵,与朱棣背后的中山王徐达本就属于两个派系,无论开平王和中山王的关系如何,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利益关系自然会有所差别。 朱棣心中有一杆称,朝堂之上的利益集团他拎得很清楚,有些臣子,注定是他拉拢不了的,比如说以蓝玉为首的部分淮西勋贵,以及他那两个便宜哥哥,还有一部分则是很难拉拢,比如以刘三吾为代表的文臣,诸如黄子澄,齐泰等。 因此,自被册立为太子之后,朱棣时常感到忧虑。他基本盘全在北平,在应天根基很浅。 以中山王徐达为首的那些淮西勋贵,这些年里死的死,杀的杀,剩余的部分不是太多,要不就是在朝堂之上没什么发言的权利,指望勋贵们和文官斗智,朱棣脑子还没这么糊涂。 至于文臣方面,朱棣能用的也很少,如詹徽、杨靖之类的臣子,与其说是太子党,不如说是皇帝党,突出的就是一个谁是太子就跟谁,如今他羽翼未丰,想要这些人死忠于他,很难。 不得不说,由于朱标的早死,这些臣子现在站位都开始缓慢了,唯恐朱棣也像朱标一般英年早逝,政治投资可并非是简单地站位就行,其中涉及到的是资源的投入和置换,万一朱棣也年纪轻轻嗝屁了,这些人的处境会很艰难,就如同蓝玉、刘三吾等人一般。 朱棣心中闪过这些思绪,便有些想念姚广孝了,这老和尚能力很强,有他在朱棣也能少操几分心。 “老四,你觉得我准备的这些鱼饵如何?” 朱棣回过神来,看向碗中灰褐色的鱼饵,伸手捻了一点细细一闻,道:“儿臣镇守北平的时候,也经常垂钓,爹所备下的鱼饵,也许人会爱吃,但鱼儿并不定会喜欢。” “这是光禄寺准备的,那些厨子虽然能伺候好人的胃,但是从没伺候过鱼儿,自然不知道鱼儿喜欢吃什么东西。” 朱元璋意有所指,朱棣稍稍一惊,很快便道:“爹的意思是,设饵让凉国公上钩?” “不是。” 朱元璋摇了摇头,指了指池面之下游动的鱼儿,道:“你看这些鱼儿,平日里有宫人精心伺候着,胃口早被养叼了,连御膳房精心准备的东西也看不上眼。” 朱棣本就聪颖,朱元璋稍加点拨,他很快明白过来。 “儿臣明白了。” “那你说说,该怎么做。” 朱棣理顺思路,稍加斟酌,便道:“凉国公地位尊崇,无论我们给出多么贵重的饵料,他都不会张口了,即便张口,那也只会是小口慢食,想要钓上来,可能性很低。从凉国公处,很难入手。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壁,凉国公已经位极人臣,他不看重的东西,其他人未必会不看重,听说凉国公收了很多义子,他们未必有凉国公的定力。 如今凉国公这些义子,在军中各有职务,也算是富贵,但人性不患寡而患不均,同为义子,有的如蓝远这般跟随左右,而有的则是放于军中不闻不问,其中差距,足可引动嫉妒怨恨。 蚕食也分外部蚕食和内部蚕食,后者无疑效率更高,儿臣想,能否收买凉国公手下那些不得志的义子,以为内应,逐步攻破这座坚固的堡垒。” 朱元璋缓缓点头,见水面浮漂下沉,手臂用劲,将鱼竿拉起,很快,一条拇指大小的鱼儿飞出水面。 “鱼儿太小了,何时才能钓完整个鱼塘?” 朱棣心念一动,问道:“爹,您的意思是?” …… 第0015章 朕欲行改革,你们做个章程 朱元璋解开钓钩,随手将小鱼儿扔回了水池,道:“鱼太小,没机会靠近大鱼,用之无用,不如不用。既然如此,为何不一开始直接用上大鱼。” “蓝远身为凉国公最为信任的义子,想要策反他,很难。” “义子终究不是亲儿子,再怎么受信任,凉国公的位置,也不会传给义子。” 朱棣心中微微一惊,他没有想到,事情还能这样子办,若是以凉国公的爵位为饵料,何愁大鱼不上钩。 义子虽好,但爵位这种东西,若是能把握在自己手里,那才是真切的好处。 毕竟无论蓝远再怎么忠诚,再怎么努力办事,凉国公也不可能赐予蓝远爵位,他没有这个权力。 一代的富贵,与千秋万代的富贵,相信只要是正常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毛骧恭敬的站在后面,头压得很低,尽可能的克制着内心里的震惊。 他已经明显感受到,如今的太子殿下朱棣,和之前的太子殿下朱标,对于问题处理上的截然不同。 若是论及手腕,即便是朱标,也不及朱棣这般腹黑心冷,行事远没有如此果断利落,简而言之,前者怀柔手段居多,而朱棣,则是铁血手段为主。 也难怪在太子朱标薨逝之后,会选择燕王朱棣为太子,这也太像了,朱棣简直就是和陛下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手段城府都极为相似。 “二虎,此事交予你去办,另外,从现在开始,锦衣卫诸般事宜,均可呈太子,不必送朕。” 毛骧跪在地上,心中震惊,没想到陛下连锦衣卫都交给太子,这可是连朱标殿下都没有享受到的殊荣,他领命称是:“臣遵旨!” “儿臣谢过父皇。”朱棣心中的惊喜难以与外人道,他还想着尝试拉拢毛骧,没想到爹直接将整个锦衣卫都交给了自己,这份信任,实在让他惊喜不已。 有了锦衣卫,朱棣相当于多了一双眼睛,能够看清楚这天下的动态,从此再不必担心消息闭塞。 “都起来吧。” 朱元璋收起鱼竿,他方才又感受到体内国运转交出去几分,显然权柄的转移,也会带来国运的变化。 六成半左右的国运还在体内盘亘,他寻思着再通过什么方式将国运转交给朱棣,因此没了钓鱼的心思,回想起朱棣之前是在北平生活,便问道:“太子妃和皇孙几个,还要多久才能到达?” “大概还有六天时间,便可以抵达应天。” “北平的防务?” “已经妥善安排,不会有问题。” “如此便好。”朱元璋点了点头,道:“朝政之事,你需要多加用心,不可荒废。” “儿臣知道,请爹放心。” 朱元璋想起很可能因为经年累月处理政务,而积重难返的朱标,顿时觉得这朝政应当找些人分担下去,至少也得有几个提些建议的家伙,否则光靠朱棣一个人,他还真担心再来一波太子病逝的消息。 稍作思索,朱元璋便道:“朝政之事纷繁复杂,且每日事务繁多,老四,你会同六部,商讨出一个可行的法子,再交到我这。” 朱棣点了点头,道:“儿臣这就去办。” 虽说爹说的不甚清楚,但朱棣还是理解,大概就是找些帮忙处理政务的臣子。 之前爹靠着胡惟庸案的影响,果断的将中书省丞相裁撤,至此两千多年的丞相制度直接宣告终结。 但裁撤丞相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好处就是皇帝能够直接与六部连通,一应政务全部由皇帝处置,避免了权臣窃国的可能。 但不好的方面自然也十分突出,军国政务全部积压在皇帝一个人肩头,就相当于做不完的事情。大明朝幅员辽阔,每日要处理的政务就像是一座小山,仅凭一个人的精力,实在是难以应对。 皇帝虽说是天底下权势最重的人,但毕竟也只是人,不是神仙,哪里会有用之不竭的精力,再加上除了政务,皇帝还需要处理其他的事情,积压下来,就是铁人也得压垮。 即便是一个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的皇帝,也架不住每日如此多的政务折磨,时间一长,难免会身体虚弱,从而恶性循环,最终积重难返,一命呜呼。 朱棣心中感念,这件事情倒是有几分麻烦,重新设置类似于丞相的官职显然不能,真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在抽爹的脸,但如果只是召集臣子一同处理政务,则名不正言不顺,容易遭人诟病,且极容易出岔子。 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原有历史中,朱棣靖难之后,深感政务繁多难以处理,便着手设置内阁帮助处理政务,随着时间的流逝,内阁成长为比丞相更为恐怖的庞然大物,看似没有权力,实际上权力无限大,几乎接管了整个大明朝。 这也是为何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不上朝,大明朝依旧能够保持运转的原因所在,某种意义上,后期的大明皇帝,已经相当于是一个吉祥物。 因此,朱元璋此刻也动了心思,倒不是他已经想到了一百多年以后的大明,纯粹是他担心这个新上任的太子给累死了。 事情颇多,但无需着急,治大国若烹小鲜,徐徐图之才是正理。 …… 刚回到镇抚司衙门,毛骧就接到了急报。 “戌时三刻,凉国公义子蓝远离开府邸,出应天。” 毛骧微一眯眼,心思敏锐的他顿时感觉此事非比寻常,能让蓝玉最信任的义子亲自去办的事情,绝不会简单,定是涉及到了机密要务,否则大可让下人办理即可。 当即,毛骧道:“叫锦衣卫小旗蒋瓛来!” 很快,锦衣卫小旗蒋瓛匆匆赶到,往地上一跪,恭敬道:“锦衣卫小旗蒋瓛,参见指挥使大人。” “你们下去,把守房门,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毛骧挥退左右,眼眸微低,扫了一眼蒋瓛,见他模样端正,点了点头,道:“你的无常簿我看过了,做事缜密善于钻研,很不错。” “卑职谢大人夸赞。” “今日喊你来是有一件机密要务需要处理,你头脑聪明,能力出众,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办得妥当。” 蒋瓛:“请大人示下,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 第0016章 文华殿议事 明朝特务机构的发展,呈现出愈演愈烈的态势。 从锦衣卫到中后期的厂卫制度,各种各样的特务机构不断兴起,从中折射出的是皇帝对于权力的把控,以及对臣子的不信任。 锦衣卫发展到后期,机构臃肿,人员数目繁多,沦为权贵子弟养老的温床,滋生出无数的贪污腐败,后期的锦衣卫,没有关系就永远只是一个探子,甚至连小旗都做不到。 但现在不同,锦衣卫设立并不算久,内部人员没有躺平的皇亲国戚,调用的都是身家清白的军中健卒,但凡有一点人生污点,都进不去锦衣卫。 蒋瓛出身贫苦,运气也不大好,没赶上打江山的时候,后来入军中当兵,也没太多的机会征战,因此军功积累相当缓慢。 后上位设立锦衣卫,选取军中健卒进入,蒋瓛因为身家清白被选中,成为锦衣卫下一名小小的力士,积功三年才爬到了从七品的小旗。 按照这个速度,如果没有贵人相助,或者重大的机缘,蒋瓛的人生轨迹可想而知的贫乏,能够做到千户,那都是祖坟冒烟了。 蒋瓛并不甘心如此,他对权力和地位有着一种深切的迷恋,当接到监视凉国公府邸的任务时,他就意识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到了。 凉国公是什么人,当前朝堂上最为顶尖的那么一小搓人之一,平日里锦衣卫见到凉国公,那得跪下行礼以示尊崇,这样的大鱼目前被纳入重点监视人群,意味着什么? 放眼整个大明,除了当今圣上之外,谁敢下这样的命令监视一位公爵,就算是毛骧,也不敢擅自做主。 蒋瓛意识到这是翻身的一次机会,如果错过,很可能未来再没有平步青云的时机,故此他做了诸多准备,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成功进入了毛骧的视野。 在这个时代里,进入领导的视野,比吭哧吭哧埋头努力更为重要,蒋瓛确信,只要他的名字被毛骧记住,那一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而今,机会来了! 当蒋瓛得知被召见的时候,他就明白,改变命运的时机已经到来,只要把握住了,未来地位,必定不会普通。 怀着激动和紧张的心情,他走进了毛骧的厅堂,当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面容上已经多出几分凝重之色。 这个任务,很不简单,办得好从此平步青云,办不好,大概率也不用提头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蒋瓛压制下因为紧张而逐渐激动地心情,飒然一笑,骑马出城。 …… 奉天殿殿前广庭,以东,可见绿色琉璃瓦覆盖的建筑,名为文华殿。 文华殿一般用作皇太子处理政务的办公用所,门上钉有七十二颗门钉。 朱棣入主东宫后,文华殿便成为他处理政务的地方,眼下召集六部官员,自然也是在此。 政务处理向来是一件麻烦事情,每一件事情的处置,都关系到国计民生,因此不能够大意。 但自从丞相制度废除之后,原本应该有朝臣处理的事情,现在也积压到了皇帝以及太子身上,政务繁多,自是累人。 朱棣之前在这里处理了许久,耗时一个下午,结果一看,旁边还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叫苦不迭,心中烦闷,这才出来走走,而后才有了遇见毛骧之事。 如今陛下要他会同六部找个法子,既能够不打老爹的脸,又能够减轻处理政务的压力,这事情不是很简单,但朱棣此刻也迫切的需要帮手。 “几位大人都是大明朝的栋梁之材,如今政务繁多,不知道几位大人有什么好的法子?” 朱棣开门见山,懒得和这些尚书弯弯绕,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了,最擅长就是揣摩上意,因此朱棣一开口,他们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无非是找人协助处理政务。 只不过这名目需要立的巧妙,之前陛下已经废除丞相制度,六部直接归皇帝掌控,如果再搞出来个与丞相相类似的制度来,毫无疑问是在抽陛下的脸面。 詹徽沉思,协助处理政务这件事情,算得上一件美差,可以再殿下面前多多长脸,未来殿下继位后,跟随处理政务的大臣,身份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再加之常年在殿下面前做事,其他的朝臣多少会给些面子,无形之中地位也会尊崇许多。 只不过现在麻烦的事情就是,如何绕过丞相这一层关卡,哪怕是类似,都不行,不然百官知晓,背地里不知道会怎么想,必定会让陛下的颜面受损。 他还未曾思索到方法,身为刑部尚书的杨靖率先发言道:“殿下,臣悉闻洪武十三年间,陛下曾设置四辅官协助处理政务,当时乃是委任王本、龚敩、杜佑、赵民望、吴源等人出谋划策,协商政事,只不过这几人能力有限,无法令陛下满意,这才罢免。” 杨靖所说四辅官制度,乃是朱元璋在撤除丞相之后,设立的协助处理政务的职务,所选官员基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儒生,一个个七老八十岁了,品性端正、仁厚笃学,可惜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能力也有缺陷。 仅仅一年又十个月后,朱元璋就撤销掉了四辅官这一职务,改为使用翰林院大学士辅助处理政务,到如今一直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 此番听杨靖旧事重提,其他人也明白过来,陛下需要的大概就是类似于四辅官的东西,这两桩事情虽然有共通性,但处理起来依旧非常麻烦,总不能又设立四辅官吧,这岂不是重蹈覆辙? 詹徽久经官场,得到杨靖这四辅官的启发,稍作思索,便道:“殿下,之前陛下所设立的四辅官职务,是一项极其伟大的设想,只不过受限于当时朝臣的建议,致使四辅官中所选官员,皆为耄耋之年的老弱儒生。这些儒生虽为人正直、皓首穷经,但一无处理政务的经验,二则阅历与精力皆不足以协助处理,故此陛下不得不裁撤四辅官。 微臣愚见,或许可以设置类似的职务,但进入其中的臣子,可以从六部或者翰林院中筛选,以咨国事。” 工部尚书严震直素来不喜欢詹徽这弯弯绕绕的性子,说出的话来大半都是无用的废话,只后面那句还有些用处,可惜也只是流于表面,没有可供采纳的具体方法。 只不过他倒也能够理解詹徽的做法,这四辅官的职务设置被取缔,就证明其存在极大地局限性,其中有些问题还是臣子不能明言的东西,以四辅官为构思的蓝本,加以改造,倒是能够变换出新的方法来。 但这个话题由谁来开,怎么开,如何让陛下满意,都不是一件简单地事情。 想到这里,严震直决定从詹徽这句话开始,徐徐图之,至少这口先开口的锅,不能背在他的身上,思虑片刻,他道:“詹大人这方法倒是有可取之处,只不过只从六部和翰林院筛选,以臣之愚见,并不可取。” …… 第0017章 六部尚书的统一认知 “严大人,如今章程还没有定下,就说这筛选人员之事,为时过早了些。我刚才所说只不过是一个简单地想法,还有极大的缺漏,严大人可不要操之过急啊。” 詹徽充分发挥三不沾的智慧,三言两语间就将这事情撇下去,眼下章程是肯定要立下来的,但还是那一句话,怎么立,如何立,如何才能够让陛下满意,且行之有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得出结论的。 他做到这个位置上,几乎已经是人臣的极致,想要更进一步,除非转型武将。因此这功劳不必急着抢,能不背锅那就是万福,再者说四辅官制度的缺漏,在场的几位又不是不清楚,指望着靠四辅官的架构,建立起新的制度,显然不太可能。 在场几人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的熟客,心知肚明四辅官制度的缺漏,并非在于朝臣的能力,而是其本身制度架构上的问题。春夏秋冬四官轮番辅助处理政务,看似很好,但彼此难以连续,工作上无法有效的衔接,四辅官遇事不知前因后果,便只能依靠经验办事,难免出现纰漏错误。 这就好比一辆马车,仅仅是一天的路程,在途中却要换上不下于六个马夫。 坐在马车上的人,前一秒还在说要去买个葱油饼,下一秒马夫就换掉了,新上任的马夫不知道你要吃葱油饼,也不停留,直接开过去,等到你反应过来,便又要折返回来,其中浪费的时间精力,颇让人恼火。 如果这情况偶尔发生那也就罢了,可每换一次马夫,就必定犯一次错,这简直不是减负,而是在折腾人。 其余的小瑕疵便不用多说,就好比四辅官中,语言不通的问题也较为严重,中华大地上繁多的方言,让沟通变得较为困难,即便是有官话,但口音这东西,历来是难以解决的事情。 沉寂了有一会儿,还是杨靖再度开口,道:“四辅官确实有错漏之处,但其核心本质倒可以单拿出来做个式样。就好比四辅官并无实权,只有建议的权利,这份建议有没有用,还得等陛下圣裁,这一点就可以用,诸位觉得如何?” “扬大人说的不错,集思广益嘛,俗语也讲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我等虽然比不上陛下圣明神武,但提出的建议总能有所启发,再者说朝政繁多,做臣子的写上建议,陛下决断是否可行,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任亨泰这话一说,其余几人都眼前一亮,这法子的确可以,就连朱棣,也是频频点头。 朱棣自然是知晓自家爹的心思,废除丞相加强的是谁的权力,他心知肚明。这种即得的利益,他绝不可能拱手让出,只不过政务繁多难以处理也是一个问题,任亨泰这一番话,给了他不少启发。 “任大人和扬大人想法很好,诸位大人可按照这个思路设想,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应事宜,皆由本宫一力承当。” 见朱棣点头同意,其他人的方向顿时清晰了,有了方向,剩余的便只有具体的制度构建。 可别小看这个方向的确立,若是没有朱棣同意,六部尚书绝不会在这个主意上多做纠缠,会迅速地商讨出下一套点子,伴随而来的则是争吵。如今朱棣下场定了方向,再加之他在后面背书,这些狐狸自然敢于更多的深度挖掘。 詹徽也终于是脱下了三不沾的帽子,道:“依臣愚见,协助处理政务的朝臣,不能拥有任何实际的权力,否则与丞相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妙,唯有无实权,才不会滋生其他心思。至于官职大小,既然无实权,那便不用谈什么官职,陛下招之即来,挥之即走便可。” 杨靖对此表示反对,他摇了摇头道:“詹大人此言有谬,若是不设立具体官职,那便闲散难立,做事也难免疏忽大意。无实权在下倒是认可,只不过该有的制度依旧要有,否则这协助又协助了个什么?” “扬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如果设立官职,那何谈无实权,纵使现在无实权,那谁能保证日后无实权?人心思变,扬大人难不成只看眼前,不看大明江山万世传承的以后吗?” 这话倒是极重,杨靖眉头微微一皱,思考片刻,点了点头,道:“此事的确是我疏忽,只不过没有定制,往后谁能保证能一直延续下去?无法延续,便只是一时之用,万一日后有奸臣作乱,难免往后又多出些巧立名目的章程来。” 严震直开口,道:“既然如此,定下一个定制又有何妨,内中不设官职,以已有官员兼任即可,人员多少全由陛下一人来定,如此一来,便可以避免两位大人方才所说。” “不妥。”詹徽摇了摇头,道:“真要这样做,那职责混杂难以避免,已有官员兼任其中,难免会有亲疏之别,就好比严大人你若是被选中,难不成还会更亲近吏部?” 严震直不喜,冷道:“詹大人何出此言,都是为了大明江山,六部之间休戚与共,哪里来的亲疏有别,既然是为陛下办事,我等自当竭尽全力,哪敢因私废公。” “严大人勿恼,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话中意思并非如此,你我同为陛下的臣子,行事自然是为大明江山考虑。但处理政务,并非等闲,即便只有协助处理之权,也会因人之不同而又各自的看法,这一点也无可避免啊。” 詹徽说出其中的难处,其他人一听,颇觉其中有理,此事倒成了一个难点,难以解决。 “诸位大人先不必纠结与这些细枝末节,大体的章程先定下来,之后在慢慢讨论也可。” 朱棣居中调和,充当起了和事佬,他细琢磨几人的言论,自己也有一些想法,只不过还是等讨论完成之后,再与爹商量,如果爹那里不同意,这边再怎么觉得完美无缺,那也无用。 而今几人讨论下来,能够确定的还只有一条,那便是无实权,想来六部臣子也是唯恐触及爹的逆鳞,故此将这个放在了首要的位置。毕竟若是这协助处理政务的臣子有了实权,那和曾经的丞相自然也没什么两样,六部尚书还没这么愚蠢,会将脑袋送到爹的面前。 只是仅有这一点还不够,一应的机构制度还是空中楼阁,现在就谈那些旁枝末节,什么万世基业,还为时尚早,朱棣急需要为自己分担政务的人才。 他本就不太擅长处理政务,今日下午连番处置下来,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眼下见六部尚书还在争论这些,便开口催促道:“诸位大人可得加快进度,若是没有个具体的章程,今日我可不会放你们回去。” …… 第0018章 咱 在古代,皇帝或者太子叫你加班,叫圣恩浩荡。 被喊来加班的臣子,不仅不会抱怨,反而会非常开心。 这意味着大老板欣赏你,将你的名字记在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会念着你的名字,交给你去做。 反映在仕途上,那就是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詹徽之前接了册立大典的事宜,诸多臣子艳羡不已,像这种好做不容易出错的事情,那真的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因此当朱棣说做不完要加班的时候,一众尚书们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心中连怨言都没有,反而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致高昂。 储君的看重,意味着当新旧交替之后,他们这些臣子,有很大概率依旧能够得享恩宠,不至于一朝天子一朝臣。 按理说来,一种新的制度出现,必定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但眼下情况有所不同,诸位尚书要做的无非是揣摩上意,看看陛下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而后往这里面加就是,因此效率上很有提升。 再加之这套制度,只是用于中央,连应天都不用出,更不必推行全国,因此很多细节方面的事情,需要考量的也就少了很多,以六部尚书这些人精,很快便确立下了大体的章程。 而后便是激烈的争吵,六部尚书对于这一套章程里面的细节问题,不断地推倒重来,吵得面红耳赤,往往吵完了,便看向朱棣,让他来拿主意。 这些主意的拿捏让朱棣都感觉有些压力,他虽行事果断,但面对这些问题,还是选择从心一波,都记录下来,等请示了老爹再说。 屁股决定脑袋,朱棣可不是身在北平的燕王,如今的他身为太子,一言一行都需要格外的注意,否则很容易招致非议。 且不说应天就在老爹的眼皮子底下,一应发生的大小事情,都逃不过老爹的主意,再者说暗地里还有不少家伙在蠢蠢欲动,朱棣也是读过史书的,知道这历史上能以太子之位安全继位的皇帝,可不算多。 如此折腾了有一夜,醒神汤都喝了两次,才堪堪敲定了诸般细节,朱棣一看时间,已经快到了早朝的时候,当即笑道:“诸位大人辛苦了,本宫先呈父皇御览,若有什么问题,早朝上一并解决了也好。” “殿下勤政爱民,实乃臣等楷模,怎敢言辛苦二字。” “大明江山有殿下,实乃百姓之福啊。” 一番马屁直接将朱棣送往谨身殿,此乃皇帝早朝前更换朝服之所,谨身二字,乃是皇帝提醒自身加强修养之意。 朱元璋是不大喜欢早朝的,时间太早,宫墙之外的鸡鸣声都没有响起,他便要前往谨身殿更衣准备早朝。 也好在目前不用处理政务,否则真的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长年累月下来,这具老朽的躯体还能够一直支撑,真的是底子厚实,生命力顽强。 更换朝服自有太监服饰,他要做的便是像个木偶一般站在那里,等衣服穿好就是。 这森严的规矩,让他实在不太适应,前世身为大修,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讲究的就是一个自然无为,即便是什么也不穿,天底下能看破那层迷雾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些日子,因国运转交得非常顺畅,他身体内那份滞涩之感总算少了许多,连带着记忆的消化速度也快了许多。 之前国运充盈,他方来到这个世界,险些因为三千五百年的庞大记忆,将这具衰朽的身躯给撑爆了,好在他及时封印了大半的前尘琐事,这才免于一难。 代价便是这具衰朽身躯的记忆在他的冲刷下,有大半都损失殆尽,剩余的一小半则是被冲的七零八落,不甚明了,只有偶尔的碎片,用以窥伺这个世界。 身为大修,但凡拥有的是一副强健的普通人身躯,他也不会如此狼狈,奈何这油尽灯枯的衰朽之躯,让他吃尽了苦头,再加上国运的霸道影响,他处理了这么长时间,也才堪堪完成。 精气神向来是一同发展,他的问题便是神领先精气太多,神过强则精气难以承担,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只不过最为凶险的局面他已经渡过了,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转交国运即可,再加之那小半记忆给他的启发,如今他更有把握。 朝服更换完毕,朱元璋睁开双眼,正看见朱棣快步走了进来。 “爹,六部商讨出可行的法子了,您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朱棣先见礼,而后才将奏本递了过去,他感觉到爹似乎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了,与之前的变化稍有些明显,整个人仿佛更加圆润通透,还多了几分他记忆中的威严模样。 之前的爹,多少带着几分闲云野鹤的滋味,虽不明显,但与他记忆中还是有所差别。 而今,爹似乎又恢复了大哥去世前的那份模样,多出几分狠厉的滋味。 大哥入土已经有小一月时间,爹终究是接受了这份死亡,重新变得干厉起来。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朱棣暂且没有去思索,他如今已经被册立为太子,倒不必担心爹会对他怎么样。只不过那些臣子未必会开心了,这种状态下的爹,屠刀挥下之时,尤为恐怖。 朱元璋接过奏本,快速浏览完毕,点了点头,道:“能够如此快速的将事情梳理完毕,咱很满意,只不过其中一些章程,咱觉得还需要更改。” 熟悉的“咱”自称回归,朱元璋能感受到体内国运的圆融,当即便明白,他的想法正确。 越是贴近这具衰朽身躯往昔的表现,则体内国运那份滞涩感就会越少,意味着国运的转交也会更为顺利,甚至于某些轻度利用国运的小法术,也能够适当的使用。 当然,考虑到彻底清除国运的目标,他并没有动用小法术的意图,如果应对凡人都需要施展法术,那是在有些过于侮辱他的能力。 身为大修的傲气,自是不屑于如此去做,他能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世间数一数二的人,天分资质气运都不差,这世俗的王朝,莫非还能让他动过超出凡俗的力量? 这要让以前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人知道,还不得嘲讽他杀鸡用牛刀? 将奏本合上,他稍作斟酌,便道:“这里面人员选拔和任职,咱有些不满意,你们的想法很不错,但缺乏些实用性,等早朝结束,再行商讨。” 朱棣点了点头,道:“儿臣明白。” “要早朝了,今日奏事,你先行处置。” 朱元璋的放权,让朱棣稍有些措手不及,政务的处理,和朝会奏事的处置,代表的含义并不相同,前者的权柄要小于后者。 朝会奏事,相当于国事,面对诸多臣子,再不是处在文华殿中的小群体商讨,朱棣感受到不少压力。 他原以为这件事情会稍晚一些,等到他处理政务得心应手之后,爹才会将朝会上的奏事也交给他处置,没成想昨日才被册立为太子,今日就已经有了处理奏事的权力。 但面对朱元璋的信任和放权,朱棣即便是有压力,也会默不吭声的承担起来,道:“儿臣遵旨!” …… 第0019章 高丽使臣觐见 生于战火,长于战火,终日与刀剑为伴的朱棣,等来了一展宏图的机会。 他原以为那个位置不会属于他,但现实总是如此的不讲逻辑,自家老爹竟然鬼使神差的给了他这个机会。 得来不易的东西总会让人珍惜,朱棣并未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他从未放松过自己,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从今往后,再不同了。 他是这个国家的储君,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是爹看重的下一任皇帝。 即便心中紧张,即便缺乏经验,即便朝堂之上有很多想要看他失败的人,朱棣依旧保持着一份从容镇定。 在北平,他能够将蒙元余孽杀得人仰马翻,能够无数次的击溃凶残的敌人,靠的可不是先辈的福泽,而是他和北平的将士,真刀真枪马踏连营砍杀出来的战果。 既然他能够成长为戍边塞王之中最耀眼的那一颗明星,能够从诸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那么现在,在应天,也是如此! 无非是真刀真枪变成了唇枪舌剑,无非是蒙元余孽变成了狡猾儒生。 朱棣相信,他总能对付过来,绝不会让爹失望,一如他远征漠北之时那样。 因此,得到爹的信任,对朱棣而言,除了沉重的责任之外,更有一种继往开来的使命感。 我,必不会失败! 怀揣着这种心思,朱棣跟随着已经年迈的朱元璋,登上金台,立于御座之侧,俯视群臣。 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初二,帝临朝,太子随驾左右。皆面色冷峻,如一体而出。——《咨善书》 文武百官未敢仰视圣颜,待鸿胪寺礼乐声响起,照例跪拜在地,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 朱元璋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响起,依旧洪亮,殿外天色昏昏,但并不影响早朝。 “谢陛下。” 群臣站定,朱元璋扫视一眼,道:“咱昨天已经立老四为太子,一应事宜都可以交给他去做。你们都是大明朝的栋梁之材,遇事要和太子多多商量,太子同意,那也是咱的意见。” “臣遵旨。” “好了,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开始吧。” 似乎是感受到了上位明显的变化,一众臣子心中紧张不少,自前太子朱标薨逝之后,这还是陛下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即便是嚣张跋扈有如蓝玉,此刻也是有些战战兢兢,方才陛下所说的那一段话,他听的清楚明白,看是没有敲打任何人,实际上是对所有人的敲打。 蓝玉着实有些忧虑,他不明白为何皇帝会突然对朱棣如此的信任,不仅仅给了处理政务的权力,连带着临朝处事的权力也一并给予,甚至直接表明观点,太子之意,便是皇帝之意。 如此殊荣,实在可怕,蓝玉不禁迷茫,这样的信赖,真的是可以离间的吗? 他正神思之际,便听得后方传来一声咳嗽声,这意味着有人要出来奏事。 稍瞥了一眼,蓝玉有些奇怪,走上前来的是鸿胪寺卿,他要作甚,莫非是老子上朝之时又被抓住了什么不合规定的地方? 鸿胪寺,主管外宾、朝会仪节等事宜,一般也就是清查官员是否按时上朝、上朝期间有没有遵守礼仪,寻常时候压根不会走出来,如今上奏,实在让不少人心中惶惶。 这得是多不合礼仪的事情,才能够让鸿胪寺卿出面,这可是鸿胪寺的老大,平日里站那里跟一尊佛像没什么区别。 不少官员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违反仪节,毕竟人家老大都站出来了,这事情想必不会太小。 鸿胪寺卿往前几步,跪倒在地,朗声道:“启奏陛下,太子殿下。高丽王国使臣已于昨日夜间抵达应天,微臣按照例制,将使臣一行人安排至会同馆,此事已经上表兵部。” 其他官员一听,心中不免松下一口气,好在不是仪节方面出了问题。随后再回头细想,顿时一惊,高丽王朝之前素来亲近蒙元余孽,怎么今日派遣出使臣来了? 朱棣常年身在北平,对高丽王朝有一定的了解。 他记得洪武二十年时,凉国公蓝玉和宋国公冯胜率军平定辽东地区,当时高丽王辛隅不知道是脑子昏了头还是自视甚高,派出使臣向老爹讨要铁岭等地,被老爹严词拒绝。 而后高丽王辛隅咽不下这口气,以李成桂为大将军,率军四万,意图染指铁岭。 四万对二十万,而且对上的将领还是凉国公蓝玉和宋国公冯胜,这两老将就是朱棣见了,都得做噩梦,偏偏高丽王辛隅胆子肥,申斥李成桂务必取胜。 李成桂虽说也是有名的将领,但这要分和谁比,要是对面是李景隆,他还有心搞一搞,可对上蓝玉和冯胜……李成桂心想送死也没有这么送的,当即也不管这么多,领着这四万人,反了! 而后高丽国连番混战,局势动荡,朱棣在北平也是时常吃瓜看戏,没成想现在终于是分出高下了。 只不过这使臣来此,是辛隅想要求援,还是李成桂获胜了? 朱棣心念转动,问道:“高丽国使臣代表谁而来?” “回殿下,他们是李成桂的使者,来此朝见皇帝,希望能得到陛下敕封。” 朱棣点头,李成桂倒是个聪明人,比起高丽王辛隅,头脑还是更为清澈,知晓谁才是能够主宰他命运的主人。 眼下高丽使臣来此,不可不重视,对外历来不可疏忽大意,朱棣稍作思量,便道:“着鸿胪寺、会同馆共同管理此事,此外兵部需提供期间一应消耗,不可怠慢。具体接见日期,就定在八月初六。” “臣领旨!” 兵部尚书沈溍与鸿胪寺卿领命称是。 至于为何不是礼部提供期间所需消耗,纯粹是会同馆在这个时候,尚且隶属于兵部管理,故此一应所需都从兵部而出,等到礼部接管,已经是嘉靖皇帝的时候了。 朱棣将此事解决,没费多少工夫,加之老爹并未有任何反对意见,他便知道这件事做对了,尺度拿捏方面,至少老爹已经认可。 一桩事情结束,又有人走了出来,朱棣一看,是吏部尚书詹徽。 昨夜熬了一宿,詹徽虽有几分疲倦,但依旧保持着清醒,像他这样的级别,出现在早朝奏事,那意味自然不同。 要知道,詹徽可并不只是吏部尚书那么简单,说起来,他原先的职位是督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的大员。 而后因为能力出众,才在洪武二十三年,兼任吏部尚书。 所以说,人家本职其实是督察院的左都御史,因为被老板看中,这才来到吏部,兼职最高长官。 双职在身,詹徽一走出来,不少人心里边咯噔一声。 督察院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詹徽作为督察院的最高长官,此刻出来,意味不明,不少人心中打鼓。 随着詹徽开口,在场不少官员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臣督察院左都御史詹徽,有本奏!” …… 第0020张 密疏上奏,儿臣不敢处置 自胡惟庸案,郭恒案以来,大明朝的臣子们无不胆战心惊,唯恐哪方面做的不好,触怒了上位,以至于身首异处,身死族灭。 尤其是懿文太子朱标薨逝之后,诸臣工行事都小心万分,他们深知没有懿文太子拦着,上位恐怕已经变化成了无情的杀人机器。 等到燕王朱棣被册立为太子,许多臣子心底里呜呼哀哉,他们原想着拥护仁厚宽和的朱允炆为皇太子,等当今圣上百年之后,也能有些好日子过。 没成想陛下不按套路出牌,立嫡立长也不再管了,强硬的将燕王推上了太子之位。 有心争的不敢出头,唯恐九族不保,也就刘三吾还敢直言两句,但考虑到朝中同僚,终究还是没有死谏。 燕王朱棣,在不少人眼中,同上位没什么两样,行事刚猛,手腕铁血,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为太子,诸臣子心中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眼下詹徽跳出来,还是以左都御史的身份,一众臣子胆战心惊,唯恐今日写在那奏折上面的就是自己。 真要是如此,不如回去直接一条白绫上吊了事,也免得牵连甚广。 昔年胡惟庸案牵连之广,让人恐惧,就算是路边遇见了胡惟庸家买菜的奴仆,打个招呼,也很可能被抓走杀头。 能让詹徽亲自出来弹劾的官员,官职绝不会小,但即便如此,那些官职不高的臣子,此刻也是战战兢兢。 他们倒是不会被直接弹劾,可若是被弹劾之人刚好是自己的上级,那可就遭了,保不齐一连串撸下来,整个部门都一个不剩。 明初的政治生态就是如此,上至王公贵胄,下至乡间胥吏,无不胆战心惊,唯恐哪一天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因事被杀,牵连到自己。 朱棣将一切看在眼中,又看向詹徽,心中也有几分好奇,能够让詹徽亲自出来,这官员能量不小啊。 莫非是詹徽要和凉国公蓝玉开撕了?朱棣瞥了一眼神游天外的蓝玉,很快将这个想法去除,詹徽不是个莽撞的人,眼下还不是动蓝玉的时候。 准确一点说,除非老爹想要动蓝玉,否则其他人都动不了他。 文武百官都在等着詹徽开口,但他只是高举起奏疏,道:“臣未敢知其事,乃密疏也,本该直达御前,奈何密疏方才送达,因此延误时机,臣请陛下治罪。” 詹徽一开口,在不少臣子耳中,便有地动山摇之感。 密疏是奏疏中一种极其特别的文书,最为重要的特点便是保密性。 寻常的奏疏常有两个缺陷,首先便是格式繁冗、批复迟缓、迁延时日、易贻误政机。 格式这方面,经过朱元璋大刀阔斧的改革,如今已经趋于简便。 这其中的转机,自然是和茹太素有些关系。 想洪武八年十二月,朱元璋批阅奏章,拿到时任刑部主事茹太素的奏疏,大感头疼。 这老家伙每一次上奏疏,动辄七八千字,且语义艰涩,卖弄文采,读起来不胜其烦。 这一回也是如此,朱元璋干脆懒得去看,让中书郎王敏念给他听,结果这篇数万字的奏疏,王敏足足念了一个半时辰,也没有将这道奏疏念完。 朱元璋大怒,心说咱认真听了一个半时辰,这一道政务都未曾处理完毕,若是群臣都是如此,那咱不得直接累死在这御前。 越想越气的朱元璋当即召茹太素入殿,狠狠地痛打了一顿,而后申斥群臣,日后上奏直接说事,别叨叨叨几万字没用的废话。 有意思的是,茹太素虽然被痛打了一顿,但这片奏疏最后那几百字的建议,朱元璋认为很有道理,于是便将其采纳用之。 其次,寻常奏疏还有一个缺陷,那便是易于泄露机密。 因为寻常奏疏需要多次转手,才会上达中枢,因此在这个过程之中,极易发生匿而不呈的事情。 为应对这种情况,洪武十六年,朱元璋下诏:凡言事者,实封直达御前。其中所说实封,便是这密疏。 密疏直达御前,且只能由皇帝拆封,这保密性大幅度提高。正因如此,才有“奸臣有事即露,无幸免者。” 不过一般而言,密疏会经由通政司转呈,詹徽为督察院左都御史,手里多出一封密疏,倒让人捉摸不透。 太监黄狗儿踏着小碎步将密疏呈了上来,刚要交给朱元璋,就见他手指向朱棣,当即明白,转呈给太子朱棣。 拿到密疏的朱棣当即明白过来,老爹是要把这件事情交给他来处置,便道:“詹大人连番劳顿,何罪之有。” “微臣谢殿下宽宏,谢陛下圣恩。” 刺啦的声音响起,朱棣拆开密疏上的封条,随后打开密疏,细细浏览。 看完之后,朱棣面色不变,只是转身面朝朱元璋,道:“此事干系甚大,儿臣不敢处理,请父皇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群臣悬着的心猛地往上一提,险些就出了胸腔落在外头。 连太子殿下都言明干系甚大,那这一道密疏之中的事情到底有多恐怖? 回想起之前的胡惟庸案和郭恒案,群臣心头拔凉,只感觉半截身子都入了土。 近乎是所有臣子,喉头滚动,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刺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那里啃咬,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不断沁出。 没办法,他们太了解上位了,一旦此事真的牵连甚广,那么上位可不会在乎什么法不责众。 屠刀竖起来,那可是人头滚滚的结局,到时候说不定满朝文武,得有一半魂归天外。 即便是那些素来清廉刚直,绝没有错误的臣子,此刻也感觉到紧张不已,上位杀人,历来狠辣,胡惟庸案和郭恒案中,冤杀错杀的人难道还少吗? 朝堂一时压抑,有心志不坚定者,惊恐交加之下,一头栽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似乎是起了连锁反应,一时间不少人昏厥过去,朱棣见状,微皱眉头,道:“来人,将身体不适的臣工带至别殿休息。” 此刻,他也有些紧张,甚至嗅到了血腥的气味,若是这密疏之中所言属实,那可真就遭了。 继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之后,很可能第四件株连甚广的大案就要发生。 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妄下结论,只得将此事交给老爹预览,这件事情,也只有老爹能够处理。 …… 第0021章 妖人作乱,朱棣的小心思 密疏,仅从字面上看,朱元璋便知道,这是前身搞出来的保密制度。 他伸手从朱棣手中接过密疏,打开一看,上面的文字细密且工整,清秀的楷体字让人赏心悦目。 从字里行间中,朱元璋能够感受到几分女儿家的阴柔之美,显然这份密疏乃是女子所写。 这很不容易,在方今这个世道,女子能有如此文识,颇为不易。 细看密疏之上文字,一行行、一列列、情真意切,言辞恳切,所状告之人,当朝户部尚书赵勉。 朱元璋眼眸轻抬,不着痕迹的扫一眼老神在在的赵勉,他对这家伙印象并不深刻,残存的记忆中仅有名字。 显然,即便赵勉已经官拜户部尚书,但这具衰朽的身躯,并没有投注更多的注意,这一点倒远不如詹徽。 将密疏上文字看完,朱元璋不动声色,将密疏压在手掌下,道:“此事容后再议。” 事情涉及到户部尚书赵勉,并不算小,在朝堂之上发难,影响颇大,即便是要举起屠刀,也要找到确切的证据才行。 更何况赵勉还是翰林学士刘三吾的女婿,背后天然的站着一派势力,此刻发难,极易引起朝堂动荡。 朱元璋选择暂且压下此事,等调查清楚,再行处置,只不过他估计,这桩事情不会小,不知会有多少人头滚落在地。 他意味深长的扫过殿内战战兢兢的群臣,面色如常,但他越是如此,殿内的群臣心里就越发没底。 连素来跋扈的凉国公蓝玉,此刻也觉得冷汗直流,他不确定那份密疏是否与他相关,再加之朱棣的谨慎态度,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沉重的压力笼罩在奉天殿内,群臣不知底细,此刻是汗流浃背,不少人已经打起了哆嗦,心中后悔,为何刚才没有晕过去,也省的在此受罪。 詹徽的上疏,太子朱棣的郑重其事,朱元璋的冷淡处理,让群臣越发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此刻殿内臣工,纷纷在思索着这几年有没有做违反犯罪的事情,尤其是有没有贪墨银两。 思来想去,不少人还是松一口气,这些年来兢兢业业的做事,莫说银两,就是一颗咸鸭蛋也没有贪墨,倒不必担心被查出什么证据。 只不过…… 官职尚小的臣工,眼巴巴地望着前方站着的大员,心中期盼你们可别头脑发昏,这牵连之罪,可不是我们能承担得起的。 如此,朝堂沉寂有小片刻,方才有臣子再次站了出来。 通政使司通政使茹瑺几步上前,跪倒在地,道:“启奏陛下,殿下,臣接到奏报,陕西徽州有妖人作乱,一时难消。” 群臣又是一惊,这消息倒是有意思,陕西布政使司莫非是吃干饭的,区区一点妖人作乱也解决不了,竟然闹到了朝堂上。 所谓妖人作乱,实际上就是白莲教,这个最早在唐朝就开始传播发展的不法宗教,拥有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生命力。 元末天下动荡,白莲教抓住时机,趁机兴风作浪,大名鼎鼎的红巾军领袖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邹普胜等都是白莲教徒,他们以明王出世和弥勒下生的谶言鼓动群众,产生很大影响。 说实在话,朱元璋也算得上是半个白莲教教徒,毕竟他也干过假托明王出世的事情,且大明朝这个“明”字,有一部分缘由就是来自于明王出世。 因此,大明朝和白莲教也算得上沾些亲戚关系,只不过朱元璋登临帝位之后,自然不会把这个挂在嘴边,相反的是对白莲教进行了强势的镇压。 白莲教信仰极其复杂,所尊崇的神明也是五花八门,且各个派系有着各自不同的教义,除了官方统一称作是白莲教之外,内部算起来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互通性。 自大明朝立国以来,全国严禁白莲教,但白莲教生命力极为顽强,时常引发暴乱,因此陕西徽州妖人作乱,在诸位臣子眼中,算不得什么大事。 让他们惊讶的是,这样一件小事情,陕西布政使司竟然没有处理好,让其闹到了朝堂之上,这其中意味,颇有些不明。 再加之秦王朱樉的封地就在陕西,有秦王坐镇,这件事情还能闹上来,所谓的妖人作乱,引人深思。 而且,懿文太子朱标,年初才从陕西实地考察回来啊,这才多久,妖人就开始作乱了? 朱棣微眯了眯眼,颇觉此事不同寻常,臣子们能迅速想到的事情,他心思通明,怎么会想不到。 这件事中,总透露出几分让人疑惑地滋味,明明是布政使司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偏偏上报到了应天紫禁城。 当然,以往有妖人作乱,那也需要上报朝廷,但基本都是已经解决完毕,臣子们等着嘉奖和赏赐就好。 哪里像这一次,妖人作乱还未解决,陕西布政使司的态度,倒像是来求援的,这可就有意思了。 既然事情已经上表到了朝廷,朝廷自然也要派兵平定叛乱,这回机会给了朱棣手中,他思索再三,道:“陕西乃国之重地,不可不察,着魏国公平定妖人之乱,查察乱源。” 魏国公徐辉祖,乃是朱棣夫人徐妙云的弟弟,在朝中地位显赫,可以这么说,除去凉国公蓝玉之外,徐辉祖可称得上淮西勋贵之首。 他地位太尊贵了,中山王徐达的长子,战功赫赫,又是燕王的大舅子,连辉祖这两个字,也是朱元璋御赐。 而今朱棣选用徐辉祖平定妖人之乱,自然有着他的小心思在其中,不过朝堂之上不可言明,他决定等退朝之后,单独和徐辉祖聊聊。 魏国公徐辉祖先是看向了朱元璋,见其没有否定,这才站了出来,道:“臣领旨!” 他向来是如此,如今陛下还在,他自然最忠诚于陛下,等到朱棣继位之后,他便会忠诚于朱棣,他的忠诚,纯粹而又坚定。 以魏国公徐辉祖平定妖人之乱,属实有些大材小用,这无异于杀鸡用牛刀,但朱棣这样做,还有另外的心思。 帝王之心,多疑也。朱棣完美的继承了他老爹的所有优点和缺点,诸多皇子之中,唯独燕王朱棣,最像洪武皇帝,无论是能力,还是品性。 正因如此,面对陕西徽州的妖人之乱,朱棣敏锐的感受到了其中有些蹊跷之处,自然会派出和他关系最近的魏国公一脉。 往后之事,并无太多要紧,朱棣一一处理完毕,等到日上三竿,早朝方才结束。 随着鸿胪寺官员例行唱退朝后,文武百官散去,朱棣这才稍稍得空,与魏国公徐辉祖共谋。 徐辉祖倒也不是蠢人,朱棣如此安排,他心中也有所猜测,再加之两人关系也的确不错,他直言道:“殿下此番让我前去,恐怕不只是为了平定妖人之乱。” …… 第0022章 你可知罪 “的确是如此。” 面对和自己关系亲近的徐辉祖,朱棣倒没有那份威严了,再加之常年在军旅之中生活,他习惯上还带有不小的痞气。 一上手,便直接勾肩搭背,笑道:“老徐,而今我当了太子,你感觉如何?” “出乎意料,实在难以相信。” 徐辉祖素来是一个率性直肠之人,和朱棣又是天然的统一战线,故此说话也毫不客气,直截了当的点出所有臣子心中的想法。 谁也没想到,这个最不可能当太子的燕王朱棣,竟然在短时间内扶摇直上,入主东宫了。 “哈哈,老徐你可真不留情面。” 朱棣不以为意,拉着徐辉祖,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回陕西徽州妖人作乱的事情,我感觉有几分蹊跷。大哥才从陕西回来不到一年,就发生这种事情,再加上二哥也在那,竟没有将妖人之乱镇压,可见这伙妖人很不一般啊。” 朱棣意有所指,就差没在明面上说了,徐辉祖虽然率性,但也并非无脑之人,简单思索之后,便道:“这一番前去,定然将所谓妖人连根拔起,也看看背后到底是哪一路神仙。” 他已经表态,朱棣心中更喜,有些事情不宜说的太过露骨,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便好。 至于徐辉祖会不会阳奉阴违,这一点朱棣并不担心,他对这个大舅子相当放心,知晓他品性端直,是一个难得的帅才。 二代勋贵之中,也唯有徐辉祖一人,能压住所有不服,地位相当于老朱家二代里面的懿文太子朱标。 而今朱棣被册立为太子,徐家天然的成为了朱棣的后盾,这并不是徐家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满朝文武,皆是如此看待。 原历史之中,徐辉祖便是洪武皇帝留给建文帝的一张王牌,有他在,洪武坚信即便有人叛乱,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只不过建文帝脑子不大清醒,对于和朱棣沾亲带故的徐辉祖并不信任,反而是启用了李景隆,从而一手好牌打了个稀巴烂,最终落得个江山不保。 而徐辉祖,即便是面对已经靖难成功的朱棣,也保持着忠贞和坚定,最终被软禁而死。 现如今自不存在这些问题,朱棣被册立为太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徐辉祖也不用经历那些折磨,可以一展宏图。 朱棣与徐辉祖稍寒暄几句,便又急匆匆的离开,他心里头惦记着之前詹徽所上的那一道密疏,故此直奔武英殿而去。 武英殿与文华殿分别在奉天殿左右两侧,遥相对应,文华殿常作为太子处理政务之所,武英殿则是常作为皇帝处理政务之处。 这种明确的职权划分,体现出的是皇权的森严,秩序井然,只不过定在书面上的东西往往难以限制发展到巅峰的皇权,故此皇帝想换个地方,这定制也拦不住。 就好比洪武皇帝裁撤中书省,罢丞相,总管天下政务一般,后世君王有几个能做到这种地步,最终不还是设立内阁分管政务。 宦官不得参政的铁牌子还立在紫禁城中,但明中后期司礼监太监已经堂而皇之的把控了批红的权力,故此写在纸上的东西,无人去执行,那就是废纸一张。 武英殿中,朱元璋靠着椅背,微闭着双眼,案面上摆放的是先前那一道密疏。 这件事情因詹徽而起,自然不能够落了这个人,他已经让毛骧去召詹徽,询问下他的想法。 至于詹徽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朱元璋心中冷笑,怎可能不知晓,按照一般流程而言,这一道密疏应当是通政使司上呈,且是直达御前,压根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有些事情,搬到明面上来说,那意义自不相同,如今群臣人心惶惶,想要冷淡处理,都不可能。 很快,詹徽和太子朱棣同时而至,见礼之后,朱棣自然是站在了朱元璋的身边。 “赐座。” 朱元璋睁开双眼,吩咐一声,立刻有太监搬着小板凳过来,待得詹徽坐下,老太监黄狗儿手捧着密疏,递了过来。 这自然是朱元璋的意思,不论詹徽是否知晓,眼下他都必须要知晓,有心上疏,自然要承接此事。 詹徽早已将一切想清,故此并不意外,接过密疏打开一看,眼皮子一跳。 他自是知晓此事,甚至于这道密疏能够直达天听,也是他一手策划而成,只不过其中内容并非他所书写。 故此他也是第一次得知具体内容,一瞧便是眼皮直跳,心道这姑娘好严刻的文笔。 “詹徽,你可知罪?” 平静的声音响起,詹徽跪倒在地,头触地面,诚惶诚恐,道:“臣有罪。” “何罪?” “臣有违定制,私接状告,未曾及时上陈真情,臣有罪,请陛下降罪责罚。” “说说吧。” 詹徽保持着这个姿势,毕恭毕敬,道:“臣昨日于府中休憩,下人来报,有民女头顶《大诰》,直奔而来。” 说起这件事情,詹徽也是颇为郁闷,昨日他在府中得空,休息的好好的,管家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一开口就让詹徽心中一突。 “老爷,大事不好,有人顶着《大诰》要见您!” 头顶《大诰》,无人敢拦,詹徽即便是不想见,那也得见了,否则让陛下得知他将带《大诰》的百姓赶出门外,恐怕明日就得人头不保。 詹徽热情接见了这个年轻的姑娘,得知其姓名,乃是浙江湖州府乌程县人,姓苏。 他原以为苏氏是要状告乌程县某一位县官贪赃枉法,毕竟这种事情并不算少,苍蝇蚊子什么的历来难以抓干净。 但苏氏一开口,就让他心中咯噔一声,神色顿时严肃下来。 苏氏所状告之人,竟然是当朝正二品大员,户部尚书赵勉。 按理说来,赵勉已经官至户部尚书,再加之他本家是湖广夷陵,与这等星斗小民,应当是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可苏氏一番话,让詹徽不觉间冷汗直流,心中有如翻天动地,久久不能平复。 …… 第0023章 凡事要多分析 “臣不知苏氏所说是否属实,但深感此事非比寻常,绝非臣所能处置,故此好言相劝,让苏氏往通政使司上报。” “苏氏刚烈,不从,臣实在无法,便让她亲笔写好密疏,好面呈陛下。” “臣越俎代庖,重罪难消,有负圣恩,请陛下责罚。” 话音落地,便是长久的沉寂。 詹徽背后冷汗涔涔,他此番做法,虽然有越俎代庖之嫌,但事急从权,料想应当不会有什么过错。 只不过陛下心深如海,詹徽也觉得难以揣摩,此刻一片安静,着实让他心中打鼓,越发没底。 等待了小片刻,詹徽汗如雨下,战战兢兢,心中越发恐惧。 好在这时,陛下总算开口,道:“念在你心为社稷,咱这次不重罚你,就罚你半年俸禄。” 詹徽松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领旨谢恩,道:“臣谢陛下宽宏,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坐着与咱讲讲,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 詹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谢恩过后,这才小半边屁股坐在板凳上,稍作思索,才道:“回陛下,臣以为仅凭苏氏一家之言,不足以定此案真假。就臣所知,户部尚书赵勉家中依旧是破宅小院,实在不像是有此行为之人。” 这一点倒不是詹徽胡说,实在是赵勉家中确实破落,小院还是租来的,家中也没什么奴仆,除去正妻刘氏之外,只有一个老妈子帮厨。 这样的人,如果真有贪污受贿,那只能说实在隐藏的太好。 “老四,你怎么看?” “回父皇,儿臣以为詹大人所言有理,仅仅苏氏一人所说,并无真凭实据,恐怕多有错漏。此事还需仔细调查,才能知端倪。” 朱棣看过密疏,他实在是想不通,若真按密疏上所言,赵勉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敢于卖官鬻爵。 虽说只是一些小官,但在老爹的眼皮子底下,还敢搞这种勾当,难不成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如果此事为真,必定不可能只有赵勉牵连其中,从他开始往下,定能够挖出一长串的利益集团。 朱棣似乎能见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场景,因此不敢妄下结论。 事关朝廷正二品官员,也关乎到朝廷的脸面,真要是如此,那才是真的糟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赵勉是咱一手提拔上来的,咱也不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朱元璋面无表情,看向詹徽,又道:“此事不可不查,詹徽你将苏氏安顿在府中,直到此事结束。” “微臣遵旨。” “另外,今天下午,你同老四走一趟,看看这赵勉到底玩什么花样。” 詹徽一愣,不解道:“可赵大人认得微臣。” “昨日你们的议程还没有结束,咱召他和其他人在文华殿议事便可。” 朱元璋将事情安排妥当,又道:“二虎,有件事情交你去办。” 毛骧跪地,道:“臣在。” “这密疏之上的事情,如果真的属实,那赵勉手中定有不少赃银,你带人好生清点,看看赵勉到底将这比银子藏到了哪里。” “臣遵旨。” “不可打草惊蛇,便装出行,切勿声张。” 一应事情交代完毕,朱元璋目送詹徽和毛骧离开,又看向桌案上的密疏,深感麻烦。 朱棣依旧在,朱元璋稍作思量,便道:“老四,随咱去后园转转。” 今日是个晴天,因此后园之中景色不差,朱元璋挥退左右,道:“赵勉坐赃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朱棣不假思索,道:“这件事情很突然,也很奇怪。” “说说理由。” “首先是流程问题,苏氏既然知道上京告状,还能头顶《大诰》而来,自然也应该清楚,去往何处。可她却去了詹徽家中,且在詹徽明言之后,依旧选择由詹徽上这道密疏。” “其次,苏氏一个民女,密疏怎么会写的如此工整流畅,显然背后有人指点,其中言辞恳切,切中利害,非比寻常。” “最后,也是儿臣最无法理解的事情:如果苏氏真的是买官之主,那她为何敢来告状?” 朱棣条理清楚,显然这些问题他之前已经想到,只不过并未言明。 这番分析已经足够,朱元璋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个怪异,苏氏从浙江而来,一路之上舟马劳顿,而赵勉竟然毫无反应,他既然有卖官之心,又怎么会如此不加提防?” “是啊,他既然毁约在先,又怎会如此不小心,斩草除根,才是正道。” 朱棣恍然,随后便道:“莫非是有人故意栽赃,想要拉赵勉下马?” “不,詹徽没这么愚蠢。”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他接下了这件事情,便无法逃脱干系,如果不是确有此事,詹徽绝不会以身入场。” “爹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挑起,詹徽不过是就坡下驴,乘机剪除朝中势力?” “人心难测,谁又说得清楚,咱让你和詹徽一同前去,就是想瞧瞧詹徽有什么法子。” 朱棣心中佩服,没想到老爹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与之相比,他还是太过于浅陋。 回想起之前朝堂之上任用魏国公徐辉祖一事,朱棣心中微突,爹这番话,是不是在敲打于他? 他心思稍有些杂乱,爹不提起,他也不敢主动去问,只好将此事暂且压下,如今决策已经做出,即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朱棣也暗自给自家提了个醒,而今他虽身为太子,但并非是毫无危机与压力了。 群臣之心隔着肚皮,明里暗里的争斗必不会少,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来处理,勾连起来的关系纷繁复杂,不比战场之上要差,甚至更为凶险。 战场之上,只需要一心一意的追着北元残部就好,哪里像这朝堂,连个具体的敌人也没有,很多时候往往只是利益的交错,就可能引发尔虞我诈的冲突。 且说赵勉这件事情,单是牵扯进去的正二品,就有两位,眼看着一场动荡就要来临,朱棣也不免得心中微微紧张。 他心中倒是希望此事是假,但詹徽已经亲自下场,这件事情八成是真的,只是后续的处理该如何,又是一桩麻烦事情。 赵勉牵扯甚多,朱棣深感麻烦,他看向依旧平静的老爹,心中不得不感叹。 老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能够狠下心来斩杀那么多官员? 换做是他,绝没有这份魄力,死去的官员实在太多,这对于大明朝的稳定,并没有太大的好处。 而如今,新的选择就把握在他的手中,眼看着一把屠刀将要扬起,朱棣也多了几分紧张。 这把屠刀,该不该落下?或者说该怎么落下,似乎就在他一念之间。 还在思索之际,朱元璋看一眼日头,道:“去吧,巧的话还能赶上一顿饭。” 朱棣点头答应下来,出后园,在文华殿与詹徽碰头。 “你我如果这样前去,恐怕会惊扰百姓,詹大人可有良策?” …… 第0024章 朱棣微服私访记 詹徽闻言,不假思索,道:“殿下可换一身便服,装作买官之人,前往赵勉府上,一探虚实。” 这话接的极快,显然是早有考量,朱棣笑道:“这法子很不错,詹大人,你呢?” “臣比不得殿下神武,只能做个随身的仆役。” “天底下谁还能让一位朝廷正二品大员做仆役?棣有福,只是要委屈詹大人了。” “此事关乎朝廷社稷,能为陛下和殿下分忧解难,是臣的荣幸,何谈辛苦二字。” 詹徽说的滴水不漏,虽然贵为吏部尚书,但溜须拍马的口条依旧顺溜,丝毫没有滞涩。 虽说朱棣方才被朱元璋点了一通,心中颇有几分防备,但千穿万穿马匹不穿,詹徽这一番话,让朱棣不禁心中喜悦。 哪怕是太子,那也是普通人,面对天底下头一等的聪明人的夸赞,也不禁会有几分自矜之感。 这马屁,也得分人来拍,若是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那就叫做谄媚,容易惹人厌烦。 像詹徽这般地位的人,即便是溜须拍马,那也有一个很好的称呼,读书人称之为“知己”,不外乎如是。 很快,朱棣和詹徽换上一身富贵人家的衣物,朱棣还装模作样的拿了把山水折扇,倒有几分斯文模样。 只不过朱棣走路向来是虎步龙行,充满着悍勇武将的气度,故此这把山水折扇到了他手里,显得整个人有些不伦不类。 而他身后紧跟着的詹徽,换上寻常富贵人家管家的衣服,竟格外的合适,不知是否是年纪到了,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管家的模样。 朱棣见状啧啧称奇,道:“詹大人这番打扮,不知真情之人,恐怕真以为你是一个管家了。” “殿下谬赞,臣不过是见得多,知晓这些管家的做派罢了。” 见朱棣大踏步的往前,詹徽稍作思索,还是提醒道:“殿下步子可稍微小些,这样更像是富家子弟。” “哈哈,詹大人此言谬矣,我这回要做的是一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想着去买官啊。” 朱棣这一解释,詹徽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佩服道:“殿下心思缜密,微臣远远不及啊。” 眼下正是吃饭的时间,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 詹徽昨夜在文华殿熬了一宿,就吃了些醒神汤,今早又是早朝,根本没来得及用饭。 此刻闻到这股饭菜的香味,肚子不禁咕咕直叫,声音还不小。 朱棣听见了,调侃道:“看来詹大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不知道,这赵勉家中,饭菜口味如何。” “与应天应当是差不太多,只不过未必合殿下口味。” “吃饭哪用得着这么多讲究,能够填饱肚子,那就不易。” 朱棣摆了摆手,显然不在意这些,他虽常年处在北平,饮食也受到北方的影响。 但多年的军旅生活,对他的改造颇为彻底,军中哪管得上这么多,换做是追击战,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正因为如此,朱棣这一点倒是和朱元璋颇为相像,对饭菜的口味要求并不算高,再加之宫中菜肴以大鱼大肉为主,他其实也是不大喜欢。 想到这里,朱棣寻思着有时间和老爹说说,让光禄寺别再整这么多鱼肉类的食物了,吃多了实在容易长胖。 他可不想当几年太子,连盔甲都穿不上身,吃肉方面节制一点,对身体还是有不小好处。 只不过老爹向来是穷怕了,苦日子过得也多,思维未必能转变过来,这估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思考了一通,很快就到了赵勉家附近,朱棣和詹徽站在树下,看向不远处破落的院子。 “堂堂户部尚书,居住的地方竟然如此破旧,如果赵勉真的表里如一,那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官啊。” 朱棣有所感慨,就这样一座破旧的小院子,让朝中其他官员见了,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是户部尚书的府邸。 詹徽点头道:“臣也希望这只是那苏氏的妄言,实在不敢相信,住在如此破落院子中的赵大人,会是一位卖官鬻爵的贪官。” “父皇说得对,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得你我试探之后才能得知。” 看一眼日头,朱棣道:“走吧,按计划行事!” “好的,老爷!” 两人走近赵勉家小院,又上下打量一番,越发觉得此处甚是破旧,几乎可以当危房拆除了事。 詹徽小步上前,伸手扣响门环,笃笃笃的几声沉闷声响之后,很快,院门打开一道不大的缝,从里面探出一只脑袋来。 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不过目光很是敏锐,谨慎的打量着门外的朱棣和詹徽,带着几分不耐烦,问道:“你们谁呀?” 听起来语气不是很客气,詹徽并不在意,道:“烦请通秉,我家老爷有重要事情求见赵大人。” “你们要找大老爷?” 老妈子没有开门的意思,只是上下狐疑的打量着朱棣,几眼下来,越发觉得这手拿折扇的中年男人不大对劲,那面上的表情,分明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开始显摆的暴发户,不像是个读书人。 她的态度稍稍有些收敛,但依旧把着门扉,道:“大老爷不在家,你们换别的时候再来吧。” 说着,老妈子就要关门,詹徽急忙上前拦住了,同时从袖口摸出二两银子,塞到老妈子手里,道:“您就帮我们通秉一下,我家老爷不是外人,是……” 说着,詹徽挤眉弄眼,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只是做了做口型。 换做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可能会暗骂一声神经病,不过老妈子显然见过世面,将二两银子收了,咳嗽一声,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通报夫人,她愿不愿意见你们,可不归我管。” “应是如此,应是如此。” 詹徽一顿点头哈腰,这才得到了通秉的资格,回过头来,见朱棣正搁那憋着笑,他有些无奈,道:“老爷您为何发笑?” 朱棣摇头晃脑,手中折扇胡乱的飞舞着,道:“咳咳,头一次见你这样,颇有几分新奇,回想起你往日里的表现,实在是差距颇大。” 詹徽很是无奈,若是同僚笑话他,他还能够反唇相讥,但眼下的是太子朱棣,詹徽自然不能得罪,只好跟着笑两声,掩饰些尴尬。 约莫有一盏茶时间,仍旧未见回转,詹徽一皱眉,道:“莫非是不愿意?” 朱棣倒是不慌不忙,躲在屋檐下,避开了灼热的阳光,道:“不必着急,我有种预感,今天必定会有所收获。” “小的不理解,还请老爷示下。” …… 第0025章 强硬撬开夫人的防线 詹徽显然是代入了角色,此刻说话做事,像极了富贵人家的管家。 朱棣也不得不感慨,这些久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的官吏,一个个都面皮如墙厚,心思似海深。 就说方才那老妈子,身为赵勉家中的管家,态度可说不上好,但詹徽却丝毫不在意,依旧满面春风与之交流。 甚至还深谙通秉之道,如果没有这二两银子,哪怕今天是诸葛亮来了,那也得吃一顿闭门羹,哪里有什么通秉之事。 而且,詹徽能够当着他的面,拿出二两银子贿赂,这背后的小心思,朱棣也是一清二楚。 自家老爹最恨的就是这种行为,而詹徽却敢于当着他的面如此做,显然是在表忠心。 更何况,詹徽平日里最是聪明,善于揣摩上意,今日里却频频犯蠢,这等行为,无不是在衬托朱棣的英明睿智。 朱棣回想起军中那些汉子,说话做事直来直去,性子起来了,即便面对他,也敢勾肩搭背。 而今这朝堂之上,风景着实不同,这顶级文臣的脑袋,真不知怎么长得,里面怎就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还别说,这聪明人拍的马屁,那可真受用,又有润物无声的效果,至少朱棣感觉,这成就感可不低。 眼下詹徽又在扮蠢,朱棣并不回答,只笑眯眯的看着他,直看得詹徽有些头皮发麻。 詹徽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这一套对付那些个小年轻还有些用处,用在太子身上,就有些效果平平了。 他不在言语,这马屁虽好,但若是对方猜透了他的心思,再多说就刻意了,反而不美。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好在救场的很快就来,小院的院门再一次打开,这一次不再是一道门缝了,而是开了半边。 老妈子站在院门旁边,态度好上许多,笑道:“两位快快请进,夫人就在正厅等候。” 从小院外看,这院子破旧非常,看不出一丝富贵气,但走进来,还是能够看到些富贵的影子。 虽不说有多富贵,但至少也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东西,显然赵勉深谙藏拙之道,这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障眼法用的可不错。 在老妈子的引导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正厅,刘氏已经备好了酒菜,笑吟吟的站在一旁,道:“贵客远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请坐。” “夫人不用这么客气,我来也是有事情要请赵大人办。” 朱棣笑着回应,手中的折扇已经收了起来,不停的晃动着,胸前那文士长衫的线扣松了一颗,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 刘氏见了,心中暗骂一声附庸风雅,但面上依旧笑吟吟的,道:“先不着急,贵客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听这句话,朱棣和詹徽便明白,重头戏来了,这显然是一个扣子,若是答不对,估摸着刘氏立刻就会变脸。 至于通过方才刘氏所言,强让其认罪,她大可推说并无此意,再者说刘氏的父亲乃是翰林学士刘三吾,别看他官职没多大,但背后的能量不容忽视。 像刘三吾这样的耆儒,资历很高,在儒生的心里很有地位,除非真的涉及到重罪,否则很难去动他。 已经故去的宋濂就是如此,他德高望重,在教导皇子皇孙之时,哪怕是下手抽打,朱元璋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拍手称快。 即便是他被牵扯进胡惟庸案之中,也有马皇后和太子朱标力保,能免除死罪。 而其他牵扯进胡惟庸案的官员,那脑袋掉的比西瓜还快,都没听见响儿,就直接落地了。 故此,想要将这件事情摸清楚,非得答对眼下的问题不可,答案朱棣和詹徽都没有,不过两人也都是擅长故弄玄虚的家伙,因此并不慌张。 朱棣左右一看,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老妈子,指了指她,刘氏笑道:“陈妈,你去门口注意着,别让其他人进来。” 显然这种秘密事情,下人是没资格知晓的,朱棣见陈妈走远,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赵夫人,来的时候那位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提及他的名字,我是个粗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朱棣做思考模样,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看了眼身后的詹徽,道:“你这厮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赵……咳咳,大人说的话讲一遍?” “老爷,大人当时说的是,国有大丧,时局正紧,不可张扬,小心行事。” 詹徽信口胡诌,来得对仗工整,但这并未打消刘氏的警惕,她只是一笑,道:“两位恐怕是找错人了,这里办不成什么事情。” 显然,这种答案并不合格,詹徽暗道麻烦,如果这一次没有收获,那刘氏必定会提高警惕,想要获知真情,可就难了。 他还在思索之际,朱棣已然叹一口气,道:“一直听说赵大人心思缜密,没想到赵夫人才是一颗七巧玲珑心。没错,我们并不是来办事。” 这番快言直语,让詹徽和刘氏都一愣,不知道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氏更是直言:“既然无事可办,那便请用过饭就走吧。” “赵夫人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来办事,而是来讨债!” “讨债?” 刘氏面色些微变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颇有些不愉:“哪里来的债?” “呵呵!” 朱棣一声冷笑,面色顿时冷厉下来,恶狠狠地盯着刘氏,道:“赵夫人贵人多忘事啊,年初那件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莫不成还要老子好好提醒一番?我们老爷子好骗,可老子没那么好骗,收了钱不办事,天底下哪里来的这样道理?” 身后詹徽心中迷惑尽消,暗道此法的确可行。 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刘氏若是没做这件事情,自不必担心,可严词回绝,但詹徽看其面色眼神,透露出几分慌张,想必是确有此事。 刘氏心底依旧有着一层心理防线,她强压下心中的慌张,道:“客人说的,妾不知此为何意?” “不知?呵呵!” 朱棣一声冷笑,直让刘氏心头惊恐,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她还未曾冷静下来,便听到朱棣道:“老子从徽州回来,老爷子就撒手人寰,娘的,老子一家在湖州府也算是有名有姓,被你们这样的无耻小人给骗了,你现在还在这和老子装腔作势?信不信老子待会儿直接顶着《大诰》,去皇帝那里告御状!” …… 第0026章 五千两,一生一世花不完! 朱棣这一番话,将刘氏惊得神情大变,一时之间喃喃不知所措。 眼看着朱棣神情越发不善,刘氏心中慌张,真要让他顶着《大诰》去告御状,恐怕会是杀身之祸。 再看这人不学无术的模样,明显是地痞流氓恶混混,这种人逼急了,的确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定了定心神,婉言劝道:“贵客何必着急,此事的确是大老爷失信在先,但绝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朝中出现变故,暂且无力顾及。” “呵呵,现在推说变故,那我家老爷子的事情怎么说?” 朱棣得理不饶人,态度强硬蛮横,直勾勾的盯着刘氏,又道:“赵夫人莫非是要搪塞老子,找这些借口作甚?你如果要拖延时间,那大可不必,老子待会儿直接在你门前大吵大闹,看谁能得着好!” 当官人家最怕的就是这种,眼下正是洪武治世,真要有人在门口大吵大闹,被锦衣卫侦知上秉皇帝,那可就遭了。 这又不像后世,能差人将闹事者打杀了事,真要打杀,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再加之位于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被上面盯着,稍有出格的地方,那便会引来怀疑。 正因如此,朱棣才会对密疏的内容表示怀疑,能够在老爹眼皮子底下贪污受贿,那本事可不是一般的大。 只不过来此之后,这一家子的表现让朱棣大感失望,堂堂户部尚书,竟然做起了卖官鬻爵的勾当,从中收受贿赂,以权谋私。 这表面上的清正廉洁,实际上却是蝇营狗苟,看似破旧不堪的门户,内里还藏着金边。 朱棣越发没了耐心,心中有怒火燃起,表现出来的模样更加可怖。 可怜刘氏虽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毕竟女流之辈,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登时面上有惊恐之色。 面对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朱棣,她完全没了以往的平静从容,只想着赶快送走这一尊瘟神,当即便道:“贵客息怒,妾定将此事处理妥当,三日内必有回信。” “好,赵夫人既然如此说,我就再信你们一次!不过老爷子胆小,要芝麻大小的官有何用?老子不信这个邪,赵夫人说罢,多少银子?” 朱棣面色渐渐缓和,又露出几分贪婪之色来,与一朝得意的暴发户没什么两样,刘氏见了,心中鄙夷,但有银子上门,她自然不会拒绝。 再加之方才朱棣说了些只有内部人员才知晓的细节,刘氏也放松了警惕,笑道:“贵客好胃口,只不过更进一步,可是要花上不少银子打点才行。” “这么啰嗦干什么,以为老子出不起银子?” 朱棣嗤之以鼻的模样,让刘氏大为欣喜,便张开了一只手,比划了一下,道:“五千两,保准贵客能官场得意。” 这数字一出,背后詹徽都一愣,心头有冷汗流下,好家伙,五千两,这脑袋不知道能搬多少次家了。 六十两就够杀一次,五千两怎么着也得千刀万剐了,这一家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完全不知道死字如何去写。 朱棣微眯了眯眼,心道这买卖倒是来钱快,嘴皮子一张就是五千两银子。 他可没这么多钱,詹徽也不可能有,两人身上加起来大概就是十两银子,自付不起这个账。 不过朱棣也是个妙人,借口前事未毕,道:“五千两不过是小钱,但赵夫人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好,如果三天后能一并解决,五千两我双手奉上。” “那就这样说定了,贵客可不能反悔。” “呵呵,反悔?”朱棣起身一笑,“区区五千两而已,值得老子反悔,但赵夫人可不要忘记做事,三天后没个结果,老子可不会客气!” 刘氏喜笑颜开,道:“请贵客放心,妾绝不敢拖延,待大老爷回来,立刻就办。” 朱棣和詹徽都没有留下吃饭的意思,拒绝了刘氏的好意,走出小院,转几个弯后,在路边找了个面摊坐下。 叫了两碗阳春面,朱棣和詹徽饱饱的吃了一顿,解决口腹之欲后,这才边走边说。 “臣万没有想到,赵勉一次贪污,竟能够收受贿赂五千两,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朱棣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面色不善,道:“欺君罔上,实在是罪无可恕,赵勉身为吏部尚书,理应廉明守法,背地里做这等勾当,实在让人寒心。” 詹徽闻言也是一叹,他盘算着自己那微薄的俸禄,实在难以养活一大家子人。 如果不是双职在身,能领两份俸禄,他大概也只能住在如此破旧的地方了。 眼下被罚俸半年,对他而言,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至于贪腐,实在是不敢,唯恐九族不保。 不过这等话自不能在朱棣面前提起,詹徽可不想自找没趣,便道:“臣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赵勉能够隐藏如此久,直到现在才被人发现?” 朱棣也深感好奇,按理说来他作为户部尚书,本身就多被关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会为人得知。 再者说来,锦衣卫莫非是吃干饭的?这天子脚下,锦衣卫的大本营,还能给人钻了空子。 “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之处,更何况他家如此破旧,也不像是能藏污纳垢之地,显然赵勉在外还有其他的宅子,否则绝不可能掩人耳目。” 朱棣稍作回忆,确定自身想法,但眼下还不确定赵勉将赃银藏在何处,才能不被人发现。 思来想去,朱棣并无太多头绪,便问道:“詹大人可知道,赵勉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詹徽闻言摇了摇头,道:“这个微臣实在不知,六部之间虽为同僚,但平日除了上朝,并无太多私交。” “也罢,这些事情只能交给锦衣卫去做,你我还是先行回宫,将此事本末告知父皇。” 朱棣不再多想,也没有在应天多做停留,带着詹徽赶回紫禁城,在武英殿,将事情始末说个清楚。 “苏氏所言非虚,赵勉的确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且数目巨大,手段娴熟,绝不是第一次做。” 朱棣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站在他身后的詹徽低着头,等待着朱元璋的暴怒,但许久之后,也未曾听到那熟悉的愤怒声音,他有些奇怪。 如此沉寂,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詹徽心中回想起之前案件,总觉得这番不会草草收场。 詹徽还在思考之际,朱元璋便已经将问题抛了过来。 “詹徽,此事由你带来,你说该怎么处置?” …… 第0027章 明初第四大案提前爆发 詹徽跪倒在地,道:“回陛下,按律当斩。” 这并非是詹徽胡言,无论是《大明律》,还是《大诰》,碰上贪污受贿这么多的赵勉,最好的处理结果那就是一刀咔嚓了事。 万一陛下不想这样,还有很多其他的花样。 比如说千刀万剐,剥皮实草,夷三族,株连…… 因此,詹徽所说当斩,还算是最轻的处罚,但凡事态扩大化,那就不是一般事情。 赵勉该怎么死,完全取决于陛下想他怎么死,事态不扩大则最好,若是扩大,死的便不止一个。 史书上,有关于赵勉的资料实在乏善可陈,大抵上也就是那么两句简单地生平介绍。 而后,有关于赵勉的死,《明史》上仅一句:户部尚书赵勉者,三吾婿也,坐赃死。 赵勉的死,稀疏平常,看起来不过是洪武时期,对官员贪污受贿的惯常处理。 而坐赃,属于明朝六赃(监守盗、常人盗、窃盗、受财枉法、受财不枉法和坐赃)中,情形最为轻的一种,远低于受财枉法、受财不枉法。 关于坐赃的量刑,从最低的一貫以下、笞二十,到最高的五百貫之上、罪止杖一百、徒三年来看,赵勉能直接坐赃至死,可想而知,他贪了多少。 有意思的是,关于赵勉坐赃的处理,洪武皇帝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牵连甚广,诛杀甚多。 甚至于连赵勉的岳父刘三吾,也只是以避嫌为由辞官引退。 在三大案中杀得人头滚滚的洪武皇帝,面对赵勉的贪污受贿,表现实在过于轻巧,不仅没有大肆株连,就连照例的查问也无。 尤其是这个时间节点,正好是懿文太子朱标薨逝,洪武皇帝彻底失去节制,按理说来,应当是最为无情的一口屠刀。 但现在,这口屠刀硬生生没有挥动,反而是隐忍不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巧的是,在赵勉坐赃处死的几个月后,明初四大案中的最后一案“蓝玉案”爆发,朱元璋再次举起屠刀,向世人证明,这口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屠刀依旧锋利。 因此,并非是朱元璋的屠刀不够锋利,而是他本身制定的某种计划,或者说为了让朱允炆顺利坐稳太子之位,做出的一种拉拢和隐忍。 赵勉不过是文官之中无足轻重的一颗棋子,本身的背景并不强势,但是他运气好,娶了刘三吾的女儿,成为刘三吾的女婿。 再加之朱允炆无力制衡骄横的淮西勋贵,朱元璋不得已之下,为避免自己百年之后皇权更迭,只好再行屠戮之事。 蓝玉案过后,淮西勋贵几乎一扫而空,朝堂之上功臣也大多被屠戮干净,这意味着朱允炆能绝对安稳的坐稳这太子之位。 不久,刘三吾被召还朝廷,官复原职,直到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 不论赵勉坐赃而死,还是刘三吾被轻拿轻放,又或者蓝玉案的爆发,这背后的实质,都是关于权力的争夺。 淮西勋贵的骄横引起了朱元璋对于皇权的担忧,再加之朱允炆完全无法掌控淮西勋贵,出于对皇权稳固的需要,朱元璋大肆屠戮株连达一万五千多人。 相较于喜欢在坟头蹦迪的淮西勋贵们,文官们的手段更为温和,只是轻微的试探,意图测试出朱元璋的底线。 奈何朱元璋向来喜欢用屠刀说话,尽管出于维护朱允炆地位的需要,暂且做出了让步,但之后朝堂之上无人能够威胁朱允炆的地位之时,他也让文官们知晓,什么叫做人老刀不老。 明初皇权、勋贵、文官三者的斗争,勋贵集团最早出局,自此在朝堂之上力量大减,只剩下极小一部分苟延残喘,从此失去了与文官对抗的力量。 原本照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再加之朱允炆对文官的信任,朝堂很快就可以成为文官的天下。 奈何,建文联合文官,执政不到四年时间,靖难之役来了…… 自此,新的靖难勋贵出现,文武势力再度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直到战神降世,亲征漠北,彻底消灭勋贵集团…… 但如今不同,朱元璋被大修魂穿,朱棣被立为太子,未来之事已经和原有轨迹完全不同,事态如何发展,还未可知。 这改变历史的节口,朱元璋却并不着急,甚至于连太多的情绪波动也没有。 说到底,他并非原来那个朱元璋,尽管他本身也很厌恶这种行为,但与之经历相比,这凡人的贪欲,倒显得有那么几分清澈的愚蠢来。 詹徽所言按律当斩,实在是最便宜的方式,朱元璋还未开口,朱棣便愤恨的建议道:“父皇,儿臣以为,像赵勉这种巨贪大恶,应当严惩,以儆效尤!更何况此事绝非赵勉一人之力所能为,其背后肯定有更为庞大的利益链条,从京城到地方,涉事官员皆是一丘之貉,应当杀之,以正官风。” 詹徽没敢说话,唯恐刺激到了朱元璋,真要按朱棣所说的去办,那不啻于又是一桩大案。 到时候死的人远不止现在所想这些,朝野动荡,绝非好事,但詹徽不敢劝说,唯恐惹祸上身。 “棣儿,此事交给你去办,会同督察院、大理寺、锦衣卫、六科共同办理,不可放过一人,也不能误伤一人。” “儿臣领旨!” 朱棣有些兴奋,跪下领旨谢恩,詹徽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又一把新的屠刀在闪闪发光。 不过此事他也逃不了干系,身为督察院左都御史,外加此事由他禀报,怎么说也跑不了。 只是不知这件事情到底牵扯到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利益链条在背后协作,詹徽心中微有些惶恐,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事态的发展已经有些超出詹徽的预期,不过好在主办此事的是太子朱棣,再加之陛下没有牵连甚广的意思,也就还有回旋余地。 至少那些边缘的人物,应当不会被牵连至死,这一点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至于赵勉…… 詹徽只能说一句自求多福,估摸着剥皮实草是逃不掉了,连带着刘三吾,恐怕也讨不着好。 现在可没有马皇后和太子朱标保人了,屠刀举起,哪里还有贪官污吏活着的希望? 始作俑者赵勉,此刻依旧在文华殿中摸鱼划水,时不时提一些无关痛痒的建议,丝毫没有意识到大祸即将临头。 而负责查找赃银去往何处的毛骧,倒显得从容许多,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拥有这全天下最多的耳目,能够监听所有官员。 赵勉虽说居陋巷住陋室,家中也只有刘氏和陈妈,没别的下人,以至于锦衣卫无法渗透进去。 但锦衣卫专职监视多年,早有一套独特的办事手法,既然无法从内部渗透,那就在外部监视。 由于赵勉并非是陛下钦点的重点监视人员,因此锦衣卫在附近布控的监视者只有一人,就在赵勉家附近,监控着赵勉家中的动向。 看着桌案上厚厚的一叠无常簿,毛骧眉头一挑,这些可都是赵勉来至应天之后,足足六年的记录。 六年时间,赵勉一家的活动均在这些无常簿上记录着,毛骧也没闲着,当即差遣锦衣卫,对其进行分门别类的信息搜集。 而他,则是拿起了今年年初开始的无常簿,开始仔细的翻看。 当心存怀疑之时,以往那些看起来寻常的举动,眼下都透露出不正常的味道。 毛骧看着无常簿上的记录,嘴角泛起冷笑,以怀疑的目光再去看时,赵勉的行为,充满了不为人知的深意。 …… 第0028章 广撒网多捕鱼 当带着滤镜去看一个人时,总会有所偏差,无论是行为,还是品格。 毛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职业需求必须佩戴有色眼镜,如今去看赵勉,总觉得他的行为之中,隐含深意。 单独一本无常簿上的记录难以看清,但是当六年的记录全部放在一起,摘取出其中重复的行为时,毛骧敏锐的察觉到,这些看似正常的行为,隐藏着并不纯良的目的。 “洪武二十二年四月,赵勉救济百姓六人,送米送粮。”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赵勉救济百姓四人,送米送粮。” “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赵勉救济百姓八人,送米送粮送衣物。” “……” 无常簿上的记录没有任何的情感色彩,仅仅只是对赵勉行为的记录。 这些赵勉救济百姓的记录,是两个时辰内,诸多锦衣卫从无常簿之中,摘录出来进行统合,才上呈给毛骧查看。 也就是说,这些行为因为时间跨度比较长,隐藏在无常簿之中,寻常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 甚至于,这还可以说是赵勉此人,满腔热忱、关爱百姓的证据。 哪怕是被皇帝知道,也只会夸赞赵勉是一个好官,绝不会想到其他的层面。 较长的时间跨度,加之官民同乐的事迹,任谁来了,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当记录之人对此习以为常,当审视之人对此熟视无睹时,哪怕其中隐藏有什么猫腻,也不为人所知。 奈何,毛骧此刻戴着有色眼镜,这些可被称为美谈的事迹,在他看来,充满了别扭。 应天,乃是大明朝的帝都,天底下富户最为集中的区域。 在这里,赵勉都能够寻找到如此多需要帮助的穷苦之人,实在是用心良苦。 毛骧细细的查看这些记录,从洪武二十二年四月开始,到洪武二十四年的十二月,一共两年时间,赵勉每个几个月,就会救济一批穷困人家。 由于记录的问题,这些救济并未写明具体针对有哪些人,这让毛骧有些不满。 若是换做蒋瓛记录,必定是详细明白,这些探子还是差上许多,有偷懒耍滑之嫌。 此刻再去追究此事也无济于事,这些事情距离现在时间颇久,锦衣卫本就调动频繁,更难以查知。 但好在已经有了初步方向,再加之救济的大体地点已经摸清,毛骧细细思索,决定广撒网多捕鱼,将锦衣卫探子分散出去,详细查探。 想到此处,毛骧当即差人去摸底,尤其注意那些看似贫穷,实际上顿顿鱼肉的人家。 这世道上,多的是庸人俗人,这黄白之物醉人心肠,到手之后想要忍住不花,实在是困难重重。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勉这些“善举”,也许就隐藏着俭与奢的转换。 锦衣卫迅速行动起来,展现出超越认知的行动能力,就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开始着重筛查赵勉帮助的对象。 而朱棣和詹徽,出武英殿之后,并未有立刻前往文华殿拿人,而是在回廊下讨论起具体行动计划。 久在沙场征战的朱棣,并未有什么紧张之色,只觉得有几分兴奋,仿佛回到了曾经追击北元余孽的时候。 兵者,诡道也。朱棣将之用在朝堂之上,竟觉得分外合适,赵勉身为吏部尚书,毫无疑问是一条老狐狸了,直接抓人反而不美。 仅凭借其夫人刘氏的一番言论,将其治罪,万一赵勉将事情全部抗下,那顶多也就能杀他一人,这并不符合朱棣内心的期望。 他寻思着将整个利益链条连根拔起,彻底的摧垮以赵勉为棋子的一系文官力量,从而更加稳固自身的地位。 这并非他突然地想法,朱棣心思通透,商讨事宜之时,他就能够看出来,谁在摸鱼划水。 对朱棣而言,既然于他无用,那就干脆没有,凡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绝。 这般简朴的思想,显然是来自于他的老爹朱元璋,狠辣至极,不能为我所用者,皆可杀之。 詹徽对此却抱有着不同的看法,他虽不担心这件事情波及到自身,但也不愿意看到文官被杀戮过重,否则朝堂之上力量失衡,对他这样的文官并没有好处。 因此,他还是小心的劝道:“殿下,查出首恶元凶,杀之即可,不宜牵连过众。” 朱棣却是冷笑一句,道:“詹大人这句话我不赞同,这等巨贪大恶,本就该杀,而那些买官之人,更是如此。” 他停顿片刻,接续道:“买官之人,花费如此大代价获得一官半职,想要回本,就必须刮取百姓民脂民膏,如此一来,不知道多少百姓因此受难,如果不能悉数斩除,定会害民。” 詹徽心知这也是个崇尚重罚的主,难以劝服,只得道:“殿下所言有理,贪污者理应严惩,如赵勉这样元凶,更应该杀之以儆效尤。微臣以为,若是罪行较轻之人,流放即可,未必要杀之。” 如果眼前之人是朱元璋,那詹徽必定是二话不说,绝不会有此建议。 但眼下是太子朱棣,詹徽与之相处这段时间来,也算摸到了些许脉络。 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詹徽心知太子虽像陛下,但还是有不少的差异。 或许是朱棣经历的苦难并未有朱元璋那般多,他并非像朱元璋那般,生性中满是对官员的恨意和不信任。 詹徽确信,朱棣应当存在着几分怀柔之心,手段不会像陛下那本刚猛,甚至于朱棣更能清晰的认知道,如何去选人用人。 这一点原有历史的确可以证明,在对文官的选任之上,朱棣安排的辅政大臣,比朱元璋安排的辅政大臣,的确更加高明。 正因如此,詹徽才敢于委婉的提出一些建议,他是真的担心朱棣杀红眼,彻底毁了文臣的底子。 对此,朱棣只是一句:“一切照《大明律》处置!” 听到这句话,詹徽并未有太多放松,甚至于嘴里还有几分苦涩之味,这话倒是耳熟,当初陛下制定《大明律》时,也说过相类似的话。 只不过当真杀红眼之后,《大明律》也就成了一堆废纸,甚至于各种不存在于《大明律》上的酷刑,也应运而生。 他正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劝诫,就见一个太监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来至朱棣身边,先是见礼后,才小声的在其耳边说了几句。 下一刻,詹徽便见到朱棣神情顿时喜悦起来,道:“詹大人,你先去文华殿,本宫先去见一个人!” 话音落地,詹徽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朱棣兴冲冲的快步而出。 他不禁有些惊异,谁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让太子殿下如此高兴? …… 第0029章 黑衣宰相姚广孝 朱棣如此兴奋,全是因为有一人到来。 道衍和尚! 也就是后面被称作是黑衣宰相的姚广孝,朱棣奉天靖难的第一功臣,传说中修得屠龙术的妖僧! 此刻的姚广孝,还以法名为号,称为道衍,距离他被赐名,还有十二年的时间。 姚广孝与朱棣相识,可追溯到洪武十五年。 那一年孝慈高皇后,也就是马皇后病逝,朱元璋挑选高僧随侍诸王,诵经祈福。 机缘巧合之下,姚广孝结识了朱棣,当时就觉得这家伙不错,是个能人,便要求与朱棣前往北平,并到了朱元璋的许可。 当时,姚广孝的职位,乃是北平庆寿寺的主持。 与其他只会诵经念佛的和尚不同,姚广孝精通儒释道三教,且和各家的学术领袖都有不错的关系,再加上他非凡的智略与谋划,受到燕王朱棣的赏识,经常出入燕王府,与朱棣密谈。 二人的关系,也在这期间迅速地亲密起来,朱棣对姚广孝非常信任,连造反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都是姚广孝一手拾掇。 随着靖难之役开始,朱棣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而姚广孝则坐镇北平,出谋划策,顺带稳定后方。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姚广孝,朱棣想要靖难成功,要花费更大的力气,甚至于,未必会成功。 原有历史中,姚广孝死后配享庙庭,地位尊崇。 在洪武、永乐两朝配享太庙名单中,十六位功勋自中山王徐达以下,皆为出生入死的武臣。以文臣位列功臣配享之次者,仅有姚广孝一人。 这些都是原有历史中的东西,眼下姚广孝还未改名,气定神闲的站在太子东宫门前,面容清瘦,目如三角,看上去犹如一头病虎。 看着眼前气派的太子东宫,姚广孝感慨非凡,想之前他还在燕王府,和燕王朱棣密谋造反当皇帝的事情,甚至不惜请动袁珙用相术给朱棣确立信心。 没成想,这才多久,袁珙的相术就失灵了,燕王成太子了! 这实在让姚广孝意想不到,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简直是难以理解。 天底下最没有希望成太子的朱棣,突然就被立为太子,中间不知跳过了多少人,这简直就是把儒家文臣所宣扬的立嫡立长踩在脚下面狠狠地践踏。 “朱元璋真乃奇人也。” 姚广孝内心喃喃,这种情况他也万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出,反倒显得他像是一个呆瓜。 眼下朱棣成为太子,储君之位已经确定,未来之事可说是平铺直叙着就过去了。 姚广孝总觉得有些不甘心,但木已成舟,即便再有什么想法,此刻也不可能离开朱棣了。 思索之际,身后传来爽朗笑声,姚广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燕王到来,不,现在该称作太子了。 “老和尚,你来的可真快啊,莫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 朱棣所说这件事,自然指的是册立太子,姚广孝双手合上,念一声佛号,才道:“老僧没有未卜先知之能,确实未曾想到如此。眼下观殿下红光满面,便知道殿下内心定然极为喜悦。” “哈哈哈,老和尚还是这么直白,来来来,进去说!”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朱棣那颗警惕之心并没有彻底丧失,伸手拉着姚广孝,直接往府内走去。 来至书房,屏退左右,朱棣这才道:“老和尚,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发信才不过三天,你就到了应天?” 姚广孝叹一口气,道:“老僧是忧心殿下,自锦衣卫急召殿下入宫之后,我便出北平一路往应天而来。原想着为殿下出谋划策,好度过这一番劫难,却不曾想殿下否极泰来,直接被册立为太子。当初刚知道这消息,老僧惊讶不已,只得佩服陛下神武,胆略非凡。” “不瞒你说,我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面对自己的心腹姚广孝,朱棣显然是放下了防备,笑道:“可万事万物就是如此奇妙,谁也捉摸不透,或许这就是你常说的天道无常。” “陛下乃人间至尊,相比于天道,更为无常,这一出册立太子,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姚广孝显然是有些小怨念在身上的,此刻小小的抱怨几句,惹得朱棣哈哈大笑,他还是第一次见老和尚这般模样。 不过,对于老和尚能够千里迢迢为自己奔波而来,朱棣心中还是有几分感动,道:“如今我已是太子,诸般事宜,还是要请你多多谋划。” “看来殿下又遇上些麻烦事情了,老僧不才,承蒙殿下抬爱,自无不可。” 姚广孝嘴上说的很是客气,但神态却没有客套的模样,显然与朱棣相处这么久,他也相当放松,哪怕朱棣已经被册立为太子,他也一直如常。 这种态度自然很合朱棣胃口,在加上姚广孝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朱棣自然更是喜欢,便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说到赵勉贪污一案,朱棣还颇有几分自得之色,道:“老和尚,如今我接了这件事情,如果趁机发难,朝堂之上必定能拉下一批文官来,如此一来,那些反对者也会少上许多,简直妙绝!” “糊涂!” 没成想姚广孝却是面色微变,三角眼中有几分不满之色,道:“殿下此举,无异于将自己往绝路上逼!” 朱棣懵了,他挠了挠头,不解道:“老和尚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些文官又不会支持我,即便是父皇将他们压下了,但他们心中依旧还想着我那个大侄子,处理朝政中也不甚用心。我还听说那翰林学士刘三吾,可不止一次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坏话,现在可是绝佳的机会,能够将他除掉,怎能不把握住?” “殿下莫非以为,这里还是北平?殿下莫非以为,自己还是当初的那个燕王?” 姚广孝面色有几分不善,语气也变得有几分严厉起来。 他本身年龄就比朱棣要大了二十五岁,算得上是朱棣的前辈,再加之相貌方面颇有几分狠厉的滋味,即便是对上常年沙场征战的朱棣,也不遑多让。 不然,他也不会得到相士袁珙那一句评价: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 慈眉善目?那不可能,姚广孝不是这样的人,他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野心家,否则怎敢牵扯进靖难之役中。 朱棣虽没有畏惧,但见姚广孝如此,神情也是郑重起来,认真道:“请大和尚教我!” …… 第0030章 老和尚救我! 对朱棣而言,道衍的才学,可称当世顶尖。 既然道衍和尚如此说,那自然有他的道理,朱棣也很想知道,他错在哪儿了? 莫非朝堂之上排除异己,还能是错的? 千百年来,权力的争夺和倾轧,不就是一个排除异己扶植亲信的过程? 朱棣固执的认为,他并没有错误,凡是不效忠于自己的人,他都要将其彻底的毁灭。 也就是眼前的人是道衍,换做是其他人,朱棣早就怒而拂袖离开。 道衍不慌不忙,三角眼中没有太多波动,解释道:“殿下虽被册立为太子,但头脑中的思考以及实际的行事,却依旧是燕王作派,殿下尚且未曾认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国之储君,依旧抱有着愚昧且荒唐的想法。” “大和尚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勉、刘三吾等人与我并非同一条心,既如此,将他们连根拔起又有何妨?难不成还要将他们留下恶心自己?” “殿下错了,你始终未曾认清楚自己的地位,你不是臣子,而是储君,大明朝未来的主人。” 道衍话说的很明白,不断地去点醒朱棣,继续道:“排除异己,扶植亲信,并非是殿下该做的事情,难道殿下连这一点也不明白?” 这一番话通俗易懂,朱棣稍作思考,很快便明白过来,惊道:“是我着相了,终究是心中不安,失了分寸!” 着相乃是佛教用语,意为执着于外相、虚相或个体意识而偏离了本质。 朱棣虽不是佛门弟子,但经常与道衍厮混,倒也知道些佛语,眼下用起来两人都能明白。 经过道衍这两句开导,朱棣也敏锐的意识到自身的错误,他身为太子,就不该主动掺和进这件事情之中。 如果将大明朝比作一个鱼塘,那他朱棣,本应该是端坐在岸边的养鱼人,而并非是鱼塘中的鱼王。 无论鱼塘之中的鱼儿闹得有多凶,他都只该是冷眼旁观,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 而今朱棣以身入局,相当于丢掉了那份养鱼人的从容不迫,转而将自身置于危险的境地,这也是道衍会厉声训斥的原因所在。 但眼下想要将这件事情甩出去也是不可能了,老爹金口玉言定了他全权处置此事,就相当于下了圣旨,绝没有回旋的余地。 朱棣很是不解,他着相可以理解,莫非老爹也着相了,将这件事情交予他处置,似乎有些下套给自家孩子钻的意味。 他闷声闷气的问道:“老和尚,你说父皇他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一遭?” “陛下能以布衣之身取得天下,驱逐蒙元,恢复中华,其心思智慧在方今天下那都是无人能出其右,这等事情陛下定然是已经思虑清楚。” 道衍摇了摇头,道:“是殿下太过于心急,表现得太过于明显,未曾放好自己的位置。陛下如此做,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殿下的心思,让殿下不会思虑过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殿下的能力,如果老衲预料不错,殿下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将会对日后带来极大地影响。” “父皇思绪如此之深,我实在远远不及。而今我已经将此事包揽下来,可该如何是好?” 被道衍这一番劝诫,朱棣彻底的收起了那份兴奋的心思,转而已经思考着如何能够在这件事情中全身而退。 赵勉这件案子,本身并未有太多好说的地方,无非就是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查实了之后直接斩了就是。 如果不再深挖,那这件事情的影响未必能够出得了应天,但只要深挖下去,或许将会波及到应天周边的各个省。 到时候案子做大,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文官们固然是瑟瑟发抖,唯恐天威降临。 他这个做太子的,也必定会遭到文官们的一致厌恶,即便迫于老爹的威望无法表露出来,那也会在做事之时阳奉阴违。 朱棣思虑到此,便觉得浑身冷汗直流,这一桩贪污案,竟然能够牵扯如此广,若非道衍提醒,此刻他恐怕还沉浸在查案的喜悦之中。 见朱棣彻底醒悟过来,道衍暗自点头,他最看重的就是朱棣这一点,听劝! 且听劝之后,还能够雷厉风行的去执行,决断能力和行动能力堪称一流。 虽说朱棣成了太子之后,他的屠龙术是用不上了,但眼下道衍依旧有一种和朱元璋在扳手腕的感觉。 他不相信,能以布衣取天下的陛下,还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故此这可以算作是陛下留给朱棣的一份试卷。 至于如何回答,就得看朱棣再往后的行动之中,会有着怎么样的表现。 道衍能够看出问题,显然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道:“殿下不必心急,如今事情不过是刚刚展开,殿下涉入其中并不算深,虽无法脱离,但依旧可以做到片叶不沾身。” “请大和尚教我!” 朱棣知道道衍的本事,既然他说有了解决的办法,那必定是不用担心,道衍绝对会将事情安排的妥当明白。 “此事并不难,殿下只需做到一点便可。” “哪一点?” “放权!” “放权?” 朱棣咂摸着这两个字,眼眸微眯,脑海中思绪翻滚。 他本就聪慧,常有急智,眼下思绪全面的调动起来,很快便理解道衍这两个字的含义。 “你是让我将此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可这件事情已经挂上我的名字,归我所管,即便是彻底放权,最终也还需要我来处置。” 朱棣现在很是悔恨,怎么的就鬼使神差的接下了这件事情,眼下可真的是被架在火上烤。 做不好这件事情,又或者说做的程度不够,会让老爹厌恶,对他的太子之位稳固并没有好处。 但如果做的太好,将所有涉案人员一一挖出斩杀,固然是会让老爹欢喜,但从此也算是恶了文官,往后也不好过。 显然,这两头堵的事情,实在是麻烦,中间的尺度极其不好把握。 真要是失了天下文官的心,那绝对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而且这还没有计算在查案之中,到底会遇到多少阻力。 自宋朝理学兴起以来,儒家的道德观念逐渐的发生变化,再也不是古早时候的画风。 文臣之间,联系紧密,不仅同乡的文臣能玩到一块去,就是同年考中的文臣,那也有一份香火情。 正因如此,文臣之间相互包庇掩护,这反倒不会违背道德。 反而是检举揭发,被文臣们视作是背叛之举,真出了这样子的人,文臣不说群起而攻之,也会是刻意的孤立。 朱棣感受着其中尺度的把握,顿感头疼,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有一方会不满意。 他眼巴巴的看向道衍,期待着老和尚能给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 第0031章 太子的演技在咱看来不值一提 “陛下,东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病了。” 听着黄狗儿的汇报,正处理政务的朱元璋微有些惊讶,下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晚上就病了? 回想起之前之前病逝的懿文太子朱标,朱元璋不免有几分紧张起来,道:“可叫了御医?” “回陛下的话,太医院御医已经去看过了,殿下是舟车劳顿,精气神未曾恢复,便开始勤劳政务,再加之北平与应天气候不同,这才感染风寒。” 黄狗儿老老实实的汇报,他跟随朱元璋多年,心中清楚这懿文太子因病而去,陛下对此定然十分上心,在接到东宫消息之时,他不敢怠慢,急忙将之禀报。 真要是上报晚了,八成要被治罪,劳苦一生,黄狗儿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翻船。 黄狗儿却不知,朱元璋此时也有些奇怪,下午才见过朱棣,那时他面色如常,气血充盈,整个人一副龙精虎猛的模样,完全不像是染病在身。 朱元璋心说这具躯体虽然老朽不堪,但他身为大修的眼力劲并没有随着魂穿而消失,这普通的凡人,他还不至于看不穿体质虚实。 早在和朱棣第一次见面之时,朱元璋便明白这小伙子定然是个底子厚实的家伙,莫说风寒,即便是骑着马儿使劲的撒欢,也不至于会卧病在床。 这才半日工夫,人就直接病了? 朱元璋心中狐疑,但也不免为之担心,这国运转交还未曾结束,可别又来个太子薨逝。 真要是如此,他可承受不住。 思来想去,朱元璋决定亲自去瞧一瞧,看看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免心中不安。 关心则乱,即便是朱元璋,此事也不能免俗,尤其关乎到自身的切身利益时,哪有那么多的矜持,赶紧求个心安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东宫就在皇城之内,赶过去很快,朱元璋来至朱棣寝宫,一瞧,登时乐了。 这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模样,也就是脸上化了点病容,一双眼睛依旧是精光熠熠,显然,这是装病。 这个时间点,朱棣为什么要装病呢? 朱元璋不动声色,劝勉了几句,脑海中却是开始思索,很快便想到了赵勉之事,顿时明白过来。 之前他也很奇怪,朱棣为何会对此事如此上心,作为统治者,他本该淡然笑看事态发展,最多就是在最终时刻出来露个面,刷一刷存在感。 结果,从头到尾,朱棣对这件事情的热心程度,远超出他的想象。 正所谓人老成精,朱元璋大抵是明白朱棣心中所想,无非是借助这件事情来打击朝廷中的文臣势力。 对此,朱元璋暗自摇头,显然这位帝国未来的皇帝,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思维依旧被束缚在燕王的层面。 作为燕王时,无论朱棣如何表现,那也只能够被称为“臣”,顶多是与皇室亲密的臣子。 未来若是朱允炆继承帝位,那么朱棣的身份,除去是老朱家的子嗣之外,和其他大臣其实没太大的区别。 臣子思考问题的方式,自然和皇帝不同,乃至于和储君,也有差别。 朱元璋心里明白,他选择的继承人显然是没有将观念转变过来,依旧使用的是臣子的那一套行为准则。 但这并不能够怪朱棣,整个大明朝,受过为帝教育的人,仅有一人,那就是已故的懿文太子朱标。 朱标从小接受的教育,那就是奔着皇帝这个位置去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御下。 像朱棣这样的藩王,虽说地位也不错,甚至被老朱委以重任,但藩王终究只是藩王,所受到的教育完全不能和朱标相提并论。 所以,朱棣目前还是一个野路子,即便被册立为太子,也会因为时间不长,思维观念没有发生转变,依旧局限在藩王的那一套里面。 像皇帝和太子,没有与之平起平坐的人,思考问题只需要考虑如何御下即可。 但藩王,与之平起平坐的人还真不少,思考问题自然要考虑更多。 朱元璋原本想着,借助这件事情,让朱棣好好的改变一下观念,身为储君,老是想着打压臣子干嘛? 有才便用,无才便黜,有用就许以高位,无用则放归致仕,如此即可,何必搞什么清除异己? 即便是清除异己,那也不该是皇帝要亲自去办的事情,只需要隐于幕后,让朝臣自己去争去斗,便足矣。 再者说,皇帝眼中无异己,唯有威胁皇权之人,才是要尽快去除的毒瘤。 眼下朱棣装病,显然是脑子转了过来,知道赵勉一案,并不是一件简单地事情。 再加之他的身份非常敏感,这件事情无论怎么办,都会招惹非议。 装病,虽然算不得什么高明的主意,但是在朱元璋看来,已经足够。 只消这个承继者知晓身份,那便足够,他也没打算将此事彻底的交给朱棣去办。 事实上,朱元璋在处理陕西徽州妖人之乱的问题上,已经给了朱棣一些轻微的敲打,只不过这个承继者显然是太心急了,没有细致的进行思考。 朱元璋料定,这一回朱棣能够如此快速的反应过来,定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想明白的,其背后一定有聪明人在指点。 否则朱棣理应吃上一些亏,才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为君者不与臣斗,与臣斗毫无必要,不然还要这君臣之别作甚? 在得到道衍的指点之后,朱棣显然是学聪明许多,声音沙哑着,道:“父皇,儿臣不能为父皇分忧,实在惭愧,赵勉一案,恐怕不能跟进了。” 朱元璋心中看得通透,但面上不显分毫,只是宽慰道:“棣儿不用这么忧虑,咱心里有数,你好好养病就是。” 赵勉这件事情,自然可以找其他人负责,满朝文武能找的人太多了,恶心人一点,让刘三吾去负责又如何? 朱元璋想了几个人选,暗自做着抉择,处理这桩事情,一定会得罪一些人,因此这人选方面,倒是需要仔细考虑一番。 他心里倒是中意毛骧,锦衣卫这种机构,做这种事情最是擅长,反正虱子多了也不怕痒。 不过朱棣显然是有着他的想法,即便装病了,也决定搅弄一番风云。 他靠着床头,装作有气无力的道:“父皇,儿臣因病不能为您分忧,实在惭愧至极。思来想去,儿臣觉得有一人,最适合经办此事,有他在,绝不会让父皇失望。”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道:“你说,咱看看你眼光怎么样。” …… 第0032章 赵勉畏罪潜逃了 朱棣寻得机会,当即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道:“儿臣以为,凉国公蓝玉头脑清澈,才为世出,在对蒙元战争之中,屡建奇勋,且为人刚直不阿,不媚权贵。由凉国公这等栋梁之材经办此案,绝对能使此案上下清楚明白,还本案一个真相。” 这一顿夸赞,就差没把蓝玉给吹捧到古今第一人的地位了,显然朱棣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蓝玉经办此案。 经过道衍和尚一番劝诫,加之朱棣自身脑瓜也十分聪明,明白赵勉这案子,实际上是一块腥膻羊肉,谁碰谁都得沾染一身骚。 朱棣想起素来与之不太对付的蓝玉,当时眼睛一亮,询问道衍和尚是否可行。 道衍和尚给出明确的回答:“只需陛下答应下来,那殿下此举,必定可成。” 因此,而今重要的是朱元璋的态度,只需要他松口就成,至于凉国公蓝玉? 朱棣表示呵呵,等他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那事情估计都已经结束,蓝玉就不适合在朝堂之上生存,他的天地,自从捕鱼儿大破蒙元余孽之后,就已经结束。 老爹的态度在此刻显得格外重要,朱棣眼巴巴的望着,见老爹点头,心中松一口气,眼中闪出几分兴奋来。 “这几日你好好养病,等事情结束,咱再叫你出来处理政务。” “儿臣遵旨,谢父皇关怀。” 老爹的意思朱棣接收到了,心说道衍提醒的果然不错,这一切都在老爹的把握之中。 暗自里,朱棣也告诫自己,从此往后切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如今他已是太子,再不必和臣子玩什么心计,只消懂得如何平衡就完事了。 出太子东宫,朱元璋询问身边的黄狗儿,道:“近日可有人入东宫?” 黄狗儿作为皇帝身边的太监,自然知道些风吹草动,但他不敢明说,只搪塞道:“老奴不敢打探这些消息,陛下可唤东宫内侍问询。” 宫门口那块刻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的铁牌子可还在呢,黄狗儿即便是知道些风吹草动,也不敢有丝毫言明,唯恐脑袋搬家。 因此,他只说不敢打探,却未曾明说不知道,既表明自身绝无违反例制之心,又极其委婉的提出,只要陛下应允,他也有能力将这消息打探到。 黄狗儿这一次些微的表露,无论朱元璋如何去想,他也无需担心脑袋搬家,且将责任也撇了干净,并非是他能力决心不够,纯粹是陛下您禁止我等太监干预政事。 朱元璋倒没想的这般深,上位者无需去揣度奴婢的想法,他只是道:“叫一个来。” 很快,黄狗儿领着一内侍而来,那人是个年轻的,知道是见皇帝,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来了,立马跪倒在地,叩头道:“奴婢马和,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扫了一眼,问道:“咱问你,近几日太子身边可有人来?” 马和不敢隐瞒,道:“回皇上的话,是庆寿寺主持道衍和尚,今日酉时来的,就在宫内。除此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朱元璋心中明白,定然是这个叫道衍的和尚出谋划策,否则朱棣还没这么快醒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迷雾之中往往会迷失方向,且很多人身处迷雾却不自知。 回到武英殿,案牍上多了一份奏疏,是主抓皇子教育的刘三吾送来,朱元璋打开一看,里面内容倒是不少。 除了表明部分皇子顽劣之外,还着重提到了表现优秀的皇孙朱允炆。 奏疏中提到,皇孙朱允炆仁厚宽明,学习勤奋,很是用功,经史子集的造诣很深,且思维敏捷,对问题有着独到的见解。 总而言之,奏疏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夸赞,明里暗里的表示这朱允炆的优秀。 朱元璋看罢,并不做理会,目前太子已定,他不可能另立太子,而且朱棣也很不错,能力品性都是上上之选。 这样一对比,朱允炆并没有任何优势,且朱元璋对这愣头小子也并不信任,养在深宫见识太浅,心志不坚,并非合适的太子人选。 随意的将这道奏疏放在一旁,朱元璋拿起另一侧的《史记》细细阅读,这些时日他都在研究古史,从中多有获益。 读万卷书总没有错误,且很多古书中的思想,对他这个大修来说,也颇有裨益,算得上是一种另类的修行。 如此又是一夜时间过去。 第二日,早朝。 詹徽惊奇的发现,今日并未看见赵勉,他心中疑惑,莫非赵勉已经被抓入狱了。 可他并未收到这个消息,昨日里陛下也没有要动赵勉的意思,甚至于赵勉还是加班到深夜才回了家。 如今还未来上朝,莫非是熬夜病了? 即便如此,按照惯例也应当向鸿胪寺报备才是,不打招呼,那可是大罪。 詹徽还在疑惑之际,朱元璋已经来了,照例的见礼之后,诸臣子站定。 这回倒有些不一样,臣子们发现,太子朱棣不在,心中不免疑惑。 朱元璋扫一圈殿内臣子,道:“咱昨天接到的密疏,有人弹劾户部尚书赵勉卖官鬻爵,贪污受贿。” 这话一出,整个奉天殿内瞬间压抑起来,尤其是户部的臣工,更是面色一白,冷汗涔涔。 昨日里那道密疏透露着古怪,当时百官就在想着可别是自己的领头上司,结果今日里就出来了,竟然是户部尚书赵勉,朝廷的正二品大员。 不少官员悄摸的瞄了一眼户部的臣子,心道这些家伙八成是要倒霉了,尤其是五军都督府的武将们,更是心中冷笑。 詹徽心中一紧,暗道此事终究是要放在明面上来说,且看陛下的意思,这件事情波及肯定不会小。 联想到太子朱棣和赵勉都没来,詹徽暗道,莫非是太子已经将赵勉拿进诏狱审问了,故此缺席早朝? 只不过情况显然并非如此,朱元璋并不清楚赵勉不在,依旧道:“赵勉何在?” 话音落地,奉天殿内一片安静,赵勉并未出列,显然是人不在。 朱元璋看向鸿胪寺卿,面色颇有几分不善。 鸿胪寺卿急忙跪了出来,冷汗直流,道:“回陛下,户部尚书赵勉并未在鸿胪寺报备,许是已经畏罪而逃。” 畏罪而逃四个字,瞬间刺激到了其他人,就差没破口大骂了,尤其是刘三吾,只觉得两眼发黑,险些要晕倒。 赵勉是他的女婿,真要是畏罪而逃,那他这把老骨头恐怕是留不住了。 实际上,鸿胪寺卿也是心底直骂娘,今早核实的那些官员都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一个户部尚书不在都不清楚,眼下这局面可怎么办,陛下那目光,可像极了要杀人的模样。 不过鸿胪寺卿这句话,倒给了朱元璋借题发挥的机会,他直接道:“赵勉行为不端,贪赃枉法,现在又不知道跑去哪里,凉国公蓝玉。” 他这一声,直接将蓝玉喊跪了出来,他尚且有些迷糊,赵勉贪污,和他有什么关系? 却见朱元璋继续道:“凉国公蓝玉,秉性忠正,此事就交予你会同督察院,大理寺,六科共同办理。” 蓝玉稍一愣,反应过来,心中惊喜,叩拜道:“臣遵旨!” …… 第0033章 詹徽:完了,凶多吉少 文臣和武将,历来是不对付的两个群体,彼此都看对方不太顺眼。 武将们认为文臣只靠着笔杆子和嘴皮子做事,实在是婆婆妈妈,哪里有他们爽利。 文臣则认为这些无脑的武将,言语粗鄙,举止粗俗,行为乖张,实在是没有做臣子该有的模样,有辱斯文。 尤其是朝代初开,在战场上用血和生命去拼杀的武将们,更觉得文臣讨厌。 这些惹人厌的家伙,就靠着那几首酸诗,几篇文章,就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凭什么? 老子在沙场之上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功劳,居然还抵不过几张考卷,实在是岂有此理。 正因如此,武将们会在各个层面上对文臣进行排斥抵触,而文臣为了稳固地位,获得更多的权力,同样会想方设法的给武将使绊子。 文武之争,在整个洪武朝期间,从未结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今蓝玉奉旨查办户部尚书赵勉贪污一案,让整个武将集团为之精神一震。 历来都是文官查武将,像督察院,大理寺,六科等,都是文臣势大。 锦衣卫头子倒是不属于文臣,奈何毛骧这老狗专属于朱元璋,和武将也并非同心,算不得自己人。 故此,相比较于武将们简陋粗浅的手段,文官们的手段显得更加高明,想要陷害一个人,也往往更加得心应手。 但现如今,攻守之势异也,武将居然也可以查察文臣,实在让他们惊喜。 尤其是蓝玉,更是面有骄色,喜不自禁,那份开心都已经直接写在了脸上。 若不是因为此处是奉天殿,朱元璋就在上面盯着,他真想跳起来放声畅笑。 这些穷酸腐儒居然也有今天,蓝玉心中冷笑,合该让这些高傲的家伙知道些他的本事。 至于文臣们,此刻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户部一系的官员,险些是晕厥在地。 陛下莫非真的不担心蓝玉挟私报复吗? 对于蓝玉的秉性,一众文臣实在不敢苟同,这分明就是个流氓无赖,要这种人查案,纯粹是胡闹。 朱元璋将群臣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中好笑,仅仅是让蓝玉查案,这百官面色的变化,就快赶得上开染铺的了。 这要是他亲自下场,这些人不得乐死在奉天殿内? 这件事情一搅扰,百官都有些患得患失,再加之的确没什么事情可以上奏,很快早朝便在一片压抑之中结束。 出得奉天殿,蓝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大笑声在文臣们耳中,十分刺耳。 武将们可管不得这么多,一个个喜不自胜,有人道:“这回可要叫那些家伙知道我们的本事!” “老蓝你可不能丢了我们的面子,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上位还是念着咱们的,不然怎么会把这件事情交给凉国公,看来上位对这些穷酸也很不满啊。” “嘿,老蓝这份恩宠,在我们这一群人中,也是独一份啊,这叫什么?这叫信任!” 蓝玉哈哈大笑,对这些话颇为受用,道:“嘿,这回一定叫这些文人好看,能查到的都得砍了,上位说的那叫啥来着,剥掉皮,一定得剥皮!” “老蓝说得对,尤其是这个赵勉,几次三番和我们作对,仗着自己是户部尚书就多加刁难,这回可得把他皮剥下来,挂城门楼上面。” “还有他老丈,那个老不死的,他肯定也知道这件事情,依我看就必须把他也抓起来!” 颖国公傅友德倒是人间清醒,只是提醒道:“蓝玉,此番上位将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一定不能肆意妄为,否则惹得上位不喜,你我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蓝玉不喜,道:“老将军你担心这些干嘛,上位都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办了,你就放心吧。” “除你之外,还有督察院、大理寺、六科会同办理,这些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自己小心吧。” “老将军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担心什么,老子可不怕这些家伙。” 蓝玉吹胡子瞪眼,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纯粹是傅友德老了,竟然畏惧起这些穷酸腐儒了。 他可不怕这些,既然上位让他去查,他一定要查个底朝天,最好是将那些家伙全给押进诏狱里去。 而身为督察院左都御史的詹徽,此刻也面临着极大地压力。 众多同僚的期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除了他,其他人都无力去制衡蓝玉。 詹徽心中也叫苦连天,昨日还说得好好的是太子朱棣负责,怎的今日里陛下就变卦了。 负责人直接从太子换成了凉国公蓝玉,这家伙打仗还行,这查案子,是他能做的事情吗? 这不纯粹的添乱? 且凉国公蓝玉睚眦必报目中无人,和他一起经办此案,詹徽已经能够看到未来惨淡的前景了。 詹徽甚至感觉,陛下还不如将此事直接交给锦衣卫去查办,至少锦衣卫还没有蓝玉那么难对付。 锦衣卫行事有迹可循,且在此之前锦衣卫的权柄已经被陛下收回一部分,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滔天的权势。 再加之毛骧也不是个疯子,他在胡惟庸案后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故此还能有合作的可能。 眼下凉国公蓝玉掺和进来,詹徽是真的不知道这疯子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你永远也不清楚,一个偏执狂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在詹徽看来,蓝玉就是一个好大喜功且刚愎自用的偏执狂,性子偏激,做事情向来不会考虑后果。 尤其是之前詹徽已经和蓝玉闹得很不愉快,两人的关系迅速的恶化,眼下合作,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正在头疼之际,蓝玉已经大踏步的来了,隔得还有段距离,就听蓝玉喊道:“詹徽,你小子可不要拖老子后腿。” 这大嗓门吼得詹徽头疼,他只好拱了拱手,无奈道:“凉国公,以你所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蓝玉见詹徽服软,心情顿时又好了不少,面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道:“你真是蠢,肯定是先去赵勉家里拿人,他就算是要跑,也跑不了多远,去他家看看有没有线索!” 詹徽很是无语,心想之前是怎么和蓝玉玩到一块儿的,显然这家伙记仇得很,上次得罪了他,往后别想有好脸色。 两人出了皇城,领着人直奔赵勉家中,来至家门口,蓝玉皱着眉头,道:“这就是那小子的家,怎么这么破?” 詹徽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直接令人前去敲门,许久不曾有人回应。 “费这么多劲干嘛,婆婆妈妈的,来人,直接把门给老子踹开!” 蓝玉的方法简单粗暴,命人踹开了门户,而后大踏步走了进去。 小院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詹徽随着蓝玉往里走,四处观察一眼,并未看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吱呀一声,门扉打开,詹徽往里一看,面色顿时一变。 就连蓝玉,此刻也是面露惊色,道:“娘的,老子还来晚了!” …… 第0034章 跳出规则外,不在算计中 “赵勉死了?” 朱棣微有些惊讶,看向马和,道:“消息可属实?” “回殿下的话,消息属实,而且詹大人和蓝玉还在赵勉府上大吵了一架,最终二人不欢而散。” 马和头脑聪明,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 一旁坐着的道衍和尚品着香茗,笑道:“殿下何必惊讶,你与詹徽共同前往,刘氏定会和赵勉诉说,两下一对,赵勉便知道事情败露,如此情况之下,上吊自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朱棣稍一思索,明白过来,道:“你的意思是,赵勉用自己的死,意图将所有事情掩盖下去?” “赵勉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赌陛下不会追查。” 道衍放下茶杯,这东宫内的香茗,的确远胜于燕王府,不怪乎天下人都想着这个位子。 “马和,你先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朱棣将心腹马和差遣出去,才道:“老和尚你这句话不对,老爷子最痛恨的就是贪官污吏,赵勉这一回犯事,可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小案子,即便是赵勉上吊了,也不能打消老爷子心头的怒火,这件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殿下可还记得空印案和郭恒案?” “当然记得。” 空印案和郭恒案株连甚广,几乎使朝堂之上一洗而空。 尤其是发生在洪武十八年的郭恒案,更是恐怖,当时朝堂之上六部左右侍郎以下官员,直接被处死。 因为郭恒案死去的官员,达到数万之多,险些将朝堂清了个干净。 时人有记载,在郭恒案之后,“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绝塞之地,去京师万余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 可想而知,郭恒案对官场带来了多大的震慑,让无数官员胆战心惊,唯恐明天就掉了脑袋。 正因如此,朱棣才道:“这一回恐怕也会如此。” 对此,道衍持有反对意见,道:“此时非彼时,二者并不相同。郭恒贪污的是朝廷赋税,巧立名目,中饱私囊,这显然是动摇国本,陛下才会如此震怒。” “现如今,赵勉一案尚且未曾水落石出,就眼下来看,仅仅只是贪污受贿银钱,具体数目也未曾可知。加之赵勉已经畏罪自杀,陛下出于稳定朝堂的考虑,未必会大动干戈。” “再来一次如郭恒案一般的大案,将官员一扫而空,于国家无益。” 朱棣皱起眉头,并不认同道衍的看法,道:“和尚你想的太简单了,像赵勉这样的贪官,所贪墨的都是民脂民膏,本就该杀,如今自裁,并非悔过,而是出于恐惧。” “那些与赵勉一同贪墨银两的官员,留着他们有何用?继续鱼肉百姓肆虐乡里吗?不如直接一次性诛杀干净,也让其他官员知晓,敢于贪污者,必杀之!” 道衍:“殿下所说虽有道理,但自从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在肃清贪官,但贪官依旧有如过江之鲫,显然重刑并不能将贪官赶尽杀绝。赵勉既然能够在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上坐了六年,就表明他的手法高超,行事缜密,从明面上去查,绝难有收获。 再加之赵勉已经畏罪自杀,其余参与此事的户部官员,只消守口如瓶咬死不认,便可高枕无忧,这并非是临时起意的贪污,而是组织严密的受贿!像赵勉这样的聪明人,绝对不会在明面上露出明显的把柄,想要查找,难度很大。” 朱棣微微沉思,而后点了点头,正如道衍所言,这种组织严密的贪污受贿,随着首要人物的死亡,想要追查下去,绝对不是一件简单地事情。 怀疑这种东西是无用的,还需要一定的证据,胡乱抓人,绝对会引起百官反弹,到时候更加不好收场。 就连锦衣卫抓人,那也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或者说编造出了一定的证据,可眼下负责处理这案件的并非是锦衣卫,而是凉国公蓝玉。 以蓝玉的智慧,大抵是难以和组织严密的文官作对,很可能还会被耍得团团转。 这并非鄙视蓝玉的头脑,实在是术业有专攻,论及带兵打仗,文官们拍马也赶不上蓝玉。 但是说起这混元太极推手的功夫,文官们可是有话要说,即便是十个蓝玉,也未必能推得过这些文官。 换做是外地,蓝玉或许还能够想些办法动用私刑,但这里是应天,皇城脚下,蓝玉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行事。 朱棣对蓝玉并没有太大的信心,他还是有些不甘,道:“难不成就让那些贪赃枉法的畜生,就此逃之夭夭?” “殿下何必动怒,若是其他人负责此案,恐怕到赵勉畏罪自杀就已经结束。但眼下是凉国公经办此案,那就大不一定了。” 道衍话说的有些神秘,朱棣不解,难不成蓝玉还能和这些个文官斗智了? “老和尚别卖关子,蓝玉此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生性刚愎,目中无人,他能办成这件事才奇怪。” “不不不,殿下可别小看蓝玉,规则之内,他虽然斗不过这些老谋深算的文臣,可他敢掀桌子啊。” 朱棣一听,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回想起蓝玉的所作所为,他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如果说天底下还有谁敢于掀桌子,那必定只有蓝玉,这是一个跳出规则外,不在算计中的莽夫,绝不能用常理去推断。 以詹徽,大理寺卿的本事,大概是无法让蓝玉乖乖按规矩办事,这个大明朝,能让蓝玉循规蹈矩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自家老爹朱元璋,另外一个就是已故的懿文太子朱标。 其他人?想都别想,蓝玉一旦轴起来,那绝对不会顾及后果。 不过朱棣还是有些好奇,蓝玉会从什么地方开始掀桌子,思来想去,他不禁感觉头疼,竟然没有任何头绪。 他看向道衍,没想到道衍也是摇了摇头,道:“凉国公是一个孤僻的天才,老衲无法洞悉他的想法,只不过按照常理而言,应当从户部的账册记录开始查起。” 提起这个,朱棣也不免有些头疼,道:“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赵勉既然能安然无恙如此久,这账册造假必定精密,很难被发现。” “如此看来,现在也只能看凉国公的本事了,说不定他会给陛下和殿下,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 第0035章 詹徽的CPU已经干烧了 武英殿中,詹徽跪在地上,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上报给朱元璋。 就连他和蓝玉大吵一架的事情,具体到什么话,詹徽都一五一十的上报,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并非是詹徽为人老实诚恳,纯粹是天子脚下,锦衣卫监察甚密。 当初钱宰在家中出口成章:四鼓冬冬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这首诗并没有写下来,显然钱宰也知道抱怨上朝可不是一件能让人知道的事情。 但第二日上朝之时,钱宰就被朱元璋好一番拿捏,吓得钱宰急忙跪下认罪。 若不是那个时候,朱元璋杀心尚且没那么重,再加上钱宰年纪确实也大了,不然钱宰恐怕得要准备十几口棺材。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詹徽没有耍什么小心眼,在陛下面前搞这种小动作,那真的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陛下,如今赵勉全家已经畏罪自杀,凉国公坚持要将其剥皮实草,以正官风,臣以为此事颇为不妥,恐引起非议。” 人死为大,虽不能抵消罪责,但詹徽认为,既然都已经死了,何苦还要去折腾一个死人。 若是赵勉还活着,那剥皮实草无人可说,眼下人都死了,再如此去做,反倒显得朝廷刻薄。 传扬出去对朝廷的名声有不小的影响,凉国公蓝玉没想到这一层,但詹徽觉得,陛下应当能想到。 “蓝玉并没有做错什么,像赵勉这样的巨贪大恶,咱第一个不会绕过他,死了不过是害怕而已,咱要让他身败名裂。” 朱元璋语气有几分森然,倒并非他有多厌恶赵勉这个人,纯粹是赵勉所作所为,会给他转交国运带来一定的困扰。 贪污受贿,若是数目巨大,引得民怨沸腾,势必会影响到这个国家的国运。 影响到国运,毫无疑问就会影响到朱元璋的身体状态,从而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他对此很是不喜,既然赵勉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利益,那剥皮实草又如何? 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可没有这样的好事,不仅是赵勉,他的子孙后代,都要永远的被钉在耻辱柱上面,永世不得翻身! 詹徽额头有冷汗沁出,憋了半天,只干巴巴的道:“陛下圣明。” “行了,别搞这些虚的了,你觉得这案子该从哪里查起?” 朱元璋从詹徽的讲述之中,得知蓝玉已经开始独自行动,也不去管他,反正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但蓝玉此人性格偏激,不知道会做些什么,朱元璋想听听詹徽的意见,集思广益,从其他方面入手,会有不同的效果。 詹徽腹中早有预案,道:“微臣以为,赵勉身为户部尚书,主管户部多年,能够一直不被发现,必定是上下沆瀣一气,以此瞒天过海。故此户部账册档案必定有弄虚作假之嫌,只要将近六年户部账册档案清点,便可得知赵勉到底贪墨多少。”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工作量巨大,账册繁多,这也给了户部官员贪污的机会。 赵勉能够顺利的贪污受贿长达数年之久,而不被发现,显然有着独特的秘诀,詹徽认为,从户部的账册之上,或许会得到更多的答案。 这方案看似是詹徽在拆户部的台,实际上是一种保护户部的方式,詹徽也在赌,赌赵勉的假账做的像真的一般。 毕竟即便詹徽不说,以陛下的心思,很快也会讲目光投注到户部的账册上去,与其等到那时候,还不如主动将雷挑了。 只要事情落在他的手中,詹徽还是有把握保下一部分文臣免受其害,有时候身在局中,很多事情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当户部的头子都率先开始腐烂变质,剩余的部分又怎么可能保持健康,必定会受到影响。 除去那些主动贪污受贿的人之外,还有很多,实际上是被大势裹挟,不得不参与其中。 詹徽心里清楚,人性利己,指望官员都是圣人,那纯粹是白日做梦。 很多时候,能够在一片污浊之中,保持一份沉默,就已经是很多人能够做到的极限。 眼下詹徽将这件事情挑明,那么查找户部账册中问题的事情,十有八九会落在他的头上。 这并非是一件简单地事情,账册浩如烟海,且辨别难度极高,到时候只要将其中显眼的、明显是从犯的家伙推出去也就是了。 至于这些家伙的嘴会不会大肆攀咬,这又是另一种手段,对此,詹徽还是很有把握。 不出詹徽所料,在他点明之后,朱元璋果然将此事交给他去查办。 查办地点被安排在了文华殿,眼下太子朱棣装病未来,文华殿中,一众官员在詹徽的带领下,开始对户部历年的账册档案开始查看。 这注定不会是一件简单地事情,户部账册数目之多,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文华殿地面上,堆满了各色的账册数据,有如一座小山堆,看起来就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詹徽硬着头皮翻开户部的账册,细致的一条条查找下来,不知多少种数据在他脑子里打转。 作为大明朝权力巅峰的那么一小撮人之一,詹徽的聪明才智均远超出同时代其他人,但即便是如此,他面对如此繁多的账册,也深感头疼。 无外乎历朝历代,这做假账一直是一项难以查找的事情,就这些账册,经过有心人之手后,想要发现其中的问题,实在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做假账的,还是当朝户部尚书赵勉,这人脑袋瓜也不错,显然不会那么容易露出破绽。 詹徽带着一众官员仔细核查账目,整整一个下午时间,所有人都看得头昏眼花,险些晕厥在地。 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吐了出来,显然是承受不住如此高频率的工作。 很快,不少官员随之败下阵来,只剩下詹徽一人红着眼睛,在查看着账册,他头顶似乎有白烟冒起。 面对这些精密安排的账册,詹徽不得不感慨,赵勉果然是做账的一把好手,如此多的账册,竟然都能做的天衣无缝,实在是手段巧妙。 至少他看到如今,已经翻阅了近乎一整年的户部账册,依旧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及至深夜,文华殿中本应该熄灯,但此刻依旧灯火通明,詹徽红着眼,坚守在第一线。 朱元璋慢慢踱着步子走进文华殿,见詹徽还在查阅账册,轻咳一声,道:“还没有看出破绽?” 詹徽猛地惊起,见是朱元璋来了,马上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忽觉得头脑一片昏黑,险些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这才从书堆里走了出来,跪倒在地,道:“微臣不知陛下驾到,未能及时恭请圣安,请陛下治罪。” “好了起来吧!你也劳累了一天,咱治罪干嘛,这些账册数目繁多,交给你一个人处置,确实有些难为你了。” “微臣不敢言辛苦,只是微臣无能,空耗一日时间,一无所获,实在惭愧。” 朱元璋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账册,翻开来双目极快的扫过,他的查阅速度远快于詹徽。 毕竟是大修转世,肉身再怎么孱弱老朽,也没有影响到他灵魂的高贵,虽说能力被他自身克制了大半,但剩余的小部分,解决这些账册,并非是什么很难的问题。 仅仅小半盏茶时间,朱元璋便将整本账册翻阅一遍,心中暗自计算,很快便有了结果。 詹徽看着被迅速翻阅过的账册,稍一琢磨,并未有开口说话,这账册是洪武二十一年户部账册,那时候赵勉还未曾上任。 将洪武二十一年账册拿来,主要是为了对照之后的账册,以期待从中获取到有用的信息。 眼下陛下将账册翻阅完毕,詹徽并不认为陛下能从中得到什么,账册之事向来涉及到专业知识,陛下虽英明神武,但怎么可能懂得这些? 却不想朱元璋只是稍作沉思,便从一旁拿起纸笔,刷刷刷写下几行来,随即交给詹徽。 詹徽疑惑,但不敢迟疑,往纸上看去,片刻后大惊失色,道:“陛下所书,可是真的?” …… 第0036章 洪武算法横空出世 话刚出口,詹徽便意识到不对,立刻跪倒在地,惶恐道:“微臣不敢质疑陛下所书,只是以臣平生所学,初见陛下所书,一时之间内心震动,无可复加。这才头脑昏聩,口出狂言,于殿前失仪,还望陛下饶恕臣不恭之罪。” “没事,起来吧。” 朱元璋并不在意这等事情,他给出的方法,是方才他推演得来。 虽说算不上什么精妙绝伦的东西,但对于命数不过百的凡人来说,也可称的上是惊世骇俗。 若不是受限于这具老朽的躯体,朱元璋还可以推演出更精妙的规则,只不过越是推演奥妙,对身躯的负荷越大。 朱元璋深知这一点,方才所做推演,严格控制在自身能够承受到的限制之内,既能够解决眼前的问题,又对自身有没有什么压力。 如今授人以渔,朱元璋自不必担心詹徽还完不成任务,故此也放下心来,道:“这法子你拿去用,尽快将结果给咱。” 詹徽跪地磕头,神情兴奋,喜不自禁,道:“有了陛下的方法,臣担保只需两日,就可以得出结果。” 身为朝廷正二品大员,詹徽的见识非常人所能比较,对诸般事物的嗅觉也颇为敏锐。 方才他见陛下给出的法子,心中暗自一合计,竟然是分毫不差。 那一本账册,他可是看了足足有一个下午,才堪堪阅览完毕,对其中账目有了大概的认知。 詹徽没有想到,陛下仅仅只是随意的翻阅一遍,就能够得出如此精妙绝伦的法子来。 用这个方法逆推整本账册,没有丝毫的错漏之处,詹徽确信,如果其中有丝毫错漏之处,那必定是账册的问题。 詹徽激动的面色潮红,他似乎已经看到,随着陛下这个方法的普及,一场风暴,即将要席卷整个大明。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账册能够逃得过这个方法的检测,再也没有人能够在账册之上弄虚作假。 至少,詹徽能够确信,目前绝对没有人能够破解陛下的这个方法。 他拿着纸张的手颤抖着,语气中带着兴奋,道:“陛下圣明,臣佩服得五体投地,敢问陛下,此法可有名字?” 朱元璋摇了摇头,他哪来得及取什么名字,这不过是随手为之。 前世身为大修,他感悟天地,调理阴阳时,经常会创造一些有趣的法术神通来,基本上也就是玩玩,甚少去取名。 只有那些特别有趣的法术,他才会取上一个名字,而今这凡人的算物,既无趣又普通,有什么好取名字的。 见詹徽那激动地模样,朱元璋稍作思索,便道:“詹徽,你是个聪明人,这名字你来取。” “臣……臣叩谢陛下圣恩。” 简单一句话,差点没把詹徽给高兴死,他跪在地上沉吟许久,这才道:“陛下此法顺天应民,以算入手,穷极计算之奥妙,从古至今不曾有也。臣以为,可称之为‘洪武算法’!” 洪武算法? 朱元璋总感觉这个名字有几分奇怪,但他并没有排斥,点头道:“那就叫‘洪武算法’吧。” 他的话音刚一落地,便感觉到体内国运更加活跃了些,仿佛是得到了甘霖的滋润,连带着体积也庞大许多。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朱元璋心中惊讶,他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推演而出的“洪武算法”,竟然让大明朝的国运再度活跃。 连带着他体内的国运也变得更为强势,似乎在欢快的嗷啸。 真正让朱元璋惊讶的是,区区一个凡人,竟然也能做到一言一行关乎天地。 他这边仅仅是提出一个方法,国运便已经感受到,在冥冥之中获得了加持,逐渐的壮大起来。 这让他内心里多少有了几分郁闷,顿觉无趣,摆了摆手直接离开。 待朱元璋离开过后,怀揣着激动心情的詹徽,忍不住在文华殿中跳了起来,若不是顾忌到紫禁城内不可大声喧哗,他现在肯定是仰天长啸。 足足有一刻钟时间,詹徽才克制下内心的激动心情,满面红光的唤来内侍,让他们将之前昏厥呕吐的那一帮官员给叫过来。 很快,文华殿中人员到齐,除去詹徽之外,其余人都面露苦色,看向账册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惊惧。 见詹徽如此高兴,吏部侍郎陈敬疑惑不已,问道:“大人红光满面,莫不是找到了账册之中的漏洞?” 其余人也都疑惑地看着詹徽,心中真不知道,面对如此之多的账册,他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莫非是看多了账册,给脑子烧糊涂了? 正狐疑之际,詹徽解释道:“诸位,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陛下方才至此,御赐洪武算法,可解你我燃眉之急!” “洪武算法?这倒是稀奇,我竟闻所未闻。” “是啊,詹大人你可莫要藏私,可得将洪武算法与我等瞧瞧。” 詹徽志得意满,拿出朱元璋亲笔书写过得纸张,双手捧着超过头顶,道:“请陛下御赐墨宝‘洪武算法’!” 一众官员一听,当即便跪了下去,好一番唱诵,又跪又拜之后,这才上前查看。 只一看,这些聪明人稍一合计,便立马神情大变,忍不住道:“洪武算法竟然如此精妙,不知陛下从何得来。” “此法甚妙,恐怕只有圣人才能想出,你我穷尽天人,也无法得出如此算法。” “詹大人,这洪武算法,莫非是陛下亲授?” 众人眼巴巴地看向詹徽,希冀着答案,而詹徽自然也没有藏私,将事情经过说明,说到朱元璋让其取名之时,更是喜不自胜,满面红光。 “詹大人得圣恩眷顾,为此法取名,真可是羡煞我等啊。” “满朝文武,唯有詹大人才有如此殊荣,可叫我等拍马不及。” “从此之后,我等必唯大人马首是瞻。” 詹徽听着这吹嘘之风,很是受用,听了好一阵这才摆了摆手,笑道:“诸位客气了,如今全赖陛下信任,交给我等如此重任,又御赐洪武算法,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万万不能叫陛下失望!不出成果,谁也别想离开,秉烛达旦,定要彻底搞清这些账册!” “有陛下御赐洪武算法,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詹徽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那便开始!” 文华殿大门关闭,但烛火未曾熄灭,算盘声响彻一整晚。 及至八月初五上午,文华殿中一干臣子虽然盯着黑眼圈,但是神色却振奋不已。 通过洪武算法,仅仅两天时间里,他们将户部六年的账册全部核对了一遍,并从中找出了赵勉所做的全部假账。 看着手中的记录册,詹徽长舒一口气,两天时间,终于不负众望,完成了规模庞大的账册核对。 但同时,他内心里也异常的担忧,经过他们的核算,赵勉任职这几年间,户部可谓是上下腐朽,几乎已经要朽烂。 眼下所有罪证,全部在詹徽手中那一本薄薄的记录册中,是户部上下的身家性命。 詹徽只感觉嘴唇有些发干,他扫一眼已经疲惫不堪的吏部和督察院官员,一拜道:“这两日来,宵衣旰食,实在是辛苦诸位大人。” “为陛下分忧,何谈辛苦,詹大人还是想想,如何才能上复陛下吧。” …… 第0037章 太子殿下,有仁德之心 陈敬的话,让詹徽面色有几分发苦。 经过督察院与吏部一干官员宵衣旰食的核算,总算将户部这几年的账册全部核算完毕。 最终得出结果,赵勉上任几年来,户部上下沆瀣一气,以各种名目谎造账册,贪墨银两足有二十一万五千八百六十三两。 如此庞大的数目,让所有负责核算的官员,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相当于每年都有五万多两白银,落入赵勉等人的口袋之中。 而这些,仅仅是从账册上核算出来的贪墨数量,至于背地里是否有没有记录在案的贪污受贿,詹徽完全不敢细想。 他原本还想保下几个官员,现在看来,之前的想法毫无疑问是痴人说梦。 原以为郭恒案发生并不算久,即便赵勉贪污,也不至于如此,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胆大妄为,贪污起来丝毫没有手软。 接下来的事情,只能够听天由命,看陛下会如何处理,詹徽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减少杀戮,至少那些无关人员,不要因此受到牵连。 晌午时分,武英殿内。 朱元璋端坐龙椅,身旁站着龙精虎猛的太子朱棣,底下则是一帮臣子。 除去户部的臣工之外,吏部、礼部、工部、兵部、刑部的尚书全部来齐。 还有翰林学士刘三吾,以及凉国公蓝玉,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大理寺卿,六科给事中等人全部都在。 桌案上,摆放着詹徽核算完毕之后的记录册,以及凉国公蓝玉追查之下,牵扯出的一系列下属官员。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静静地等待着朱元璋查看奏疏,心中不免得有些惴惴不安。 朱元璋拿起詹徽呈上来的记录册,细细查看,验算无误之后,面无表情的递给朱棣。 随后又拿起凉国公蓝玉呈上来的奏疏,详加查察之下,多看了一眼蓝玉,心中暗自点头。 朱棣结果记录册,他并不擅长于这等数字的核算,但最后那个总结性的“二十一万五千八百六十三两”映入眼帘之时,他只感觉到胸中有怒火燃烧。 “该杀!实在是该杀!” 朱棣咬着牙吐露出森然之语,命内侍将记录册传发下去,众人接过传阅,神色大震,眼中有惶恐之色。 尤其是刘三吾,在看到记录册上注明的贪污受贿银两之后,险些昏厥在地,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若不是有人及时搀扶,恐怕早已经一头摔倒在地上。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贫苦出身的好女婿,竟然不声不响的给出了这样一份惊世骇俗的惊喜,刘三吾头皮发麻,只感觉九族在哀嚎。 与其他官员默不作声不同,蓝玉见了,咋咋呼呼道:“陛下,这赵勉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子贪污,户部上下肯定都逃不脱干系,臣以为,都该抓起来,全都扒掉皮,诛九族!” 蓝玉的话语掷地有声,在武英殿中回响,一众文臣此刻不敢言语,唯恐惹祸上身。 并非是他们不想搭救,实在是根据记录册中核算结果来看,此等贪污受贿的数目,绝不是一人朝夕之间所能成事。 整个户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已经彻底烂成了一滩牛屎,只有面上的光鲜,内里腐臭不堪,恐怕无人能在其中出淤泥而不染。 见无人反对,蓝玉不禁有些得意,以往他提出什么建议,这些文臣总会找各种理由挑刺,现如今可算是闭上了嘴,真乃平生快事。 朱元璋并没有搭理蓝玉,只是将奏疏递给朱棣,待他看完之后,这才道:“棣儿,说说你的看法。” 朱棣手拿着奏疏,躬身一拜,这才道:“父皇,儿臣以为凉国公所言有理。如今户部上下沆瀣一气,短短几年之内贪污受贿如此严重,可见上下全部腐朽,必须严办以正官风。 但一味地斩杀无法解决存在的问题,户部官员之中,也不乏有忠君爱国、不同流合污之人,只是迫于时势,才走上这一条不归之路。 儿臣以为,对于这些被迫参与其中的官员,可法外施恩,留其性命为国效力。” 这番话并非朱棣最初的意愿,在东宫之中与道衍商讨之时,朱棣的意见只有最前面那一句。 但经过道衍一番劝诫,朱棣这才有如此言论。 詹徽等人闻言,都有几分惊讶,他们万没有想到,朱棣竟然会为之求情。 这若是懿文太子朱标,詹徽等人并不会有任何惊讶,毕竟朱标向来仁厚宽明,有此言论并不算特别。 但朱棣也是如此,着实让群臣惊讶,对朱棣的印象不免有所改观,敢于在陛下面前说出这种话,可见太子朱棣,也有一颗仁德之心。 蓝玉对朱棣这番言论很是不满,大声道:“殿下,臣觉得他们哪有这么多委屈,说不定在家里花着银子乐呢,像这样的贪官,就该杀了!” “凉国公,须知时势造英雄,户部官员身处其中,被大势裹挟,犯错误也在所难免。 本宫觉得,天下不存在有不会犯错误的人,关键在于,犯错之后能不能自省其身,及时改正。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官员也是如此,很多时候未必出于本心。 如果仅仅只是求一时之快,而将户部官员悉数诛杀,固然能让百官震惶,但对于朝政,却极为不利。” 蓝玉反驳道:“殿下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出于本心?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想要知道一个人是否出于本心,只要看他平时所作所为就足以知晓。户部官员之中,也并非全都是贪污腐败之人。就本宫所知,户部左侍郎郁新清正廉洁,不与赵勉同流合污,因此得罪了赵勉,获罪下狱,现在还在刑部大牢之中关押。如果按照凉国公所说,岂不是连郁新这样的廉洁之官,都要一并杀了?” 蓝玉此刻脑子转的飞快,道:“宁杀错,勿放过!户部中如果真的有好官,那为什么不向詹大人弹劾赵勉,难道说这些所谓的好官,也认为詹大人和赵勉在同流合污?” 久不曾说话的詹徽,万没有想到蓝玉这厮口无遮拦,竟然将祸水往他身上引,当时又惊又怒,真要让这个罪名坐实了,那他詹徽的项上人头,恐怕不保。 俗话说人言可畏,蓝玉这番话虽说毫无根据,但只要陛下心中有所怀疑,那日后詹徽的仕途可算是毁了,能不能活到致仕都未曾可知。 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况,詹徽当即怒而反驳,语气措辞俱激烈。 …… 第0038章 和文臣斗嘴,你不要命了? “凉国公好尖利的口齿,世人都说凉国公不善言辞,可依下官看来,世人所知皆不实也。若是按照凉国公所言,那月前凉国公已经收了第三十五个义子,怎么不见有人向本官弹劾?莫非凉国公手眼通天,党羽已经密布朝堂了吗?” 这番话说的诛心,蓝玉即便是一介武夫,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莽汉,当即红了眼,拳头捏的铁青,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詹大人如此气急败坏,恐怕事出有因吧,再者说我那些义子都是自愿拜入,这有什么错?” 詹徽揶揄道:“呵呵,自愿拜入?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河清海晏,已有盛世之象。凉国公却在这个时候,疯狂招揽如此多的义子义儿,是何居心?” 收受义子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偏生詹徽知道,陛下为了抗击北元,就曾经收了很多义子,用以邀买人心。 故此,蓝玉这等行为,寻常人或许不会多想,但陛下绝对不会放下戒备,只要陛下心怀芥蒂,蓝玉即便没有什么心思,那也有嘴说不清楚。 蓝玉闻言,面色一沉,冷声道:“哼!詹大人扯东扯西,恐怕是另有所谋吧。刚好我在查证赵勉案子的时候,意外得知赵勉竟然在外养了四房小妾,既然赵勉能够瞒天过海私养小妾,那詹大人你呢,恐怕也不干净。” 蓝玉将案件细节披露一部分,叫众人好生惊讶,赵勉养小妾的事情,属实隐秘至极,在场众人,竟然无人得知。 实际上,蓝玉能够如此快的顺藤摸瓜破解赵勉一案,还多亏了这四房小妾。 赵勉身在应天,又是刘三吾的女婿,自然是没什么理由娶小妾,但是架不住那些贿赂之人挖空心思的讨好。 这四房小妾,来自不同的州县,都是贿赂之人相赠,每一个都貌美如花,我见犹怜。 蓝玉正是凭借这一点,顺藤摸瓜查到了各州县,才将此案彻底查清。 眼下他将此事拿出来,自然是要赌上詹徽的嘴,让其无话可说。 但显然,蓝玉低估了詹徽的智慧,也低估了文臣颠倒黑白的能力。 只见詹徽不慌不忙,朝上一拱手,才道:“仰赖天子威仪,明察秋毫,微臣为官以来,不敢有分毫懈怠,唯恐有负皇恩。赵勉身为朝廷重臣,陛下担忧其受到危险,故此特派锦衣卫日夜保护,以防不测。 数年以来,连锦衣卫都没有发现赵勉私养小妾,凉国公竟然能在短短两天之内查明,可见凉国公才是手眼通天,恐怕应天之内文武百官一举一动,都在凉国公眼皮子底下了。 既然如此,凉国公何必诘责于我?徽虽不才,但一颗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凉国公尽管去查,但凡能查出徽有不法之实,徽愿罢官撤职,引颈就戮。” 朱棣心道詹徽好尖利的口舌,短短几句话间,便将蓝玉泼过来的脏水全都给泼了回去,且言辞更为猛烈,好似烈火烹油,这一番话,实打实的将蓝玉彻底陷入被动局面。 无论如何解释,蓝玉都逃不过手眼通天这四个字,否则如何解释锦衣卫数年之内毫无功绩,而蓝玉,却可以在短短几天内查出真情? 这番话说完,蓝玉一时半会竟不知如何去反驳,脸涨得通红,怒骂道:“好你个老匹夫,你这是血口喷人!” “呵!凉国公还是解释一下,为何锦衣卫未曾发现的事情,你反而能在短短几天之内查明。” 詹徽冷哼一声,丝毫不在意蓝玉杀人般的眼神,继续加了一把火。 这把火能不能烧死蓝玉,詹徽并不太在意,能烧死更好,如果烧不死,那往后再添柴就是。 朱棣偷瞄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朱元璋,见老爹面色如常没有丝毫表示,心中不免犹疑,稍作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先按下詹徽和蓝玉的相互攻讦,否则事情一旦闹过头,恐怕今日就不是赵勉案了。 往最低了说,詹徽这一番话绝对是杀人诛心,还是奔着诛九族夷三族的架势而去,如果老爹真的上心了,蓝玉这一遭恐怕是逃不掉,连带着淮西勋贵,也会遭受无妄之灾。 蓝玉查案期间,如果说没有动用淮西勋贵的能量,朱棣打死也不相信,毫无疑问,这就是一种变相的结党营私,只要顺着这条罪名往下,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朱棣虽然与蓝玉不太对付,但是他和其他淮西勋贵,关系可没这么糟。 老爹又最喜欢搞株连之事,真要是闹出大风波来,朱棣也不愿看到。 故此,他直接开口,道:“凉国公与詹大人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朝廷之事,本宫相信,两位大人绝没有任何私心。查案嘛,大家都知道,需要层层剥开案件表面的迷雾,才能够直抵核心,在这个过程之中,采取一些手段也并无不可。 本宫就听说,詹大人正是使用了父皇御赐的洪武算法,才能够如此快的查清户部账册之上的虚实。凉国公所呈上来的奏疏,内里详细言明查案所有过程,并没有丝毫藏私,足可见凉国公一颗忠心。至于办案的手段,各有千秋,各有不同。唐有狄仁杰,宋有包拯、宋慈,都是查案的大家,凉国公能迅速查清此案,依本宫看来,也不遑多让。” 詹徽能听懂朱棣话中深意,当即表态道:“殿下英明,臣既感且佩。” 蓝玉只知道刚才朱棣是在夸他,心中不免得意,又见詹徽率先开口,便以为他是服软了,面色稍霁,很快就又有几分得意之色了。 朱棣一瞧,心中还在盘算着如何敲打蓝玉,却不料想老爹在此时开口了。 “蓝玉,咱刚才听詹徽说,你已经收了第三十五个义子?” 话音落地,蓝玉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汗如雨下,吞吞吐吐,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阵这才憋出来一句:“臣……臣知罪,等回去就把他们全部遣送回去。” 朱元璋其实并不甚在意,他并不担心蓝玉会掀起什么浪花来,因此只道:“咱以前也收了很多义子,他们为大明江山立下了赫赫功劳,你如今身为凉国公,收几个义子,咱也不怪你,但心思要多放在政事上面。” “臣明白。” “起来吧,这件事你办的不错,咱很满意,以后做事要多用心,多向狄仁杰、包拯学学。” 蓝玉终究不是一个长于心计的人,朱元璋话说的很清楚,一番敲打之下,将他心底里那股自得之意给敲打干净。 父子两一番敲打劝诫,将詹徽和蓝玉的攻讦压了下去,一场风波消弭于无痕,很快议事就再次步入正局。 …… 第0039章 咱真的服了 户部尚书赵勉,协同户部上下,贪污银两之巨,让人瞠目结舌。 而且,这还只是户部内部的贪污受贿,并没有计算赵勉本身卖官鬻爵的收入。 朱棣和詹徽曾经微服私访过一次,刘氏开口就是五千两,显然这生意没少做,不然不会这么熟练。 再看蓝玉呈上来的奏疏,更不简单,内中涉及到的地方官员,足有三十多人,皆是州县官员,通过行贿,这才青云直上。 故此,这些人的处理也不能马虎,对于他们,朱棣没有手下留情,一律问斩,其家人流放,女眷则充入教坊司。 而户部同流合污的官员,则是交给锦衣卫进行侦查,有情节较轻的官员,则除以降职,正好补了那些行贿者的空缺。 而那些明知而为之的户部官员,同样是问斩,子孙永世不得参加科举,沦为最低贱的贱籍。 如此处置方法,议事的官员自然挑不出毛病,只是感慨朱棣的雷厉风行。 同时他们心中也暗自庆幸,如果这一件事情由陛下处置,恐怕波及范围就不止户部了,其他人多少也得领一个监察不严的罪过。 再加上一连串下来的其他官员,整个朝堂或许要迎来新一轮的清洗,不知多少人会因此掉了脑袋。 如今这种局面,已经是皆大欢喜,众人都觉得满意,但最后关于刘三吾的处置,朝堂上又起风波。 蓝玉坚持认为,刘三吾作为赵勉的岳丈,没有起到规劝作用,且教女无方,致使朝廷无故遭受如此损失,刘三吾理应问罪入狱,择日处斩。 这般做法,毫无疑问是要将刘三吾置于死地,引来詹徽等人不满,又是好一番争辩。 最终朱棣一锤定音,刘三吾虽不知其中内情,但教女无方,该罢官反省,但念其年事已高,又多有贡献,故此只罚其半年俸禄。 蓝玉虽说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意,但考虑到方才被陛下一番敲打,也就消了反驳的心思,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至此,引得朝内人心惶惶的赵勉一案完结,涉事官员杀的杀贬的贬,处理相当完备。 让很多人在意的是,这一次对于赵勉贪污案的处理,陛下并未出面,一应决策全部是由太子朱棣做出,这才有了如今局面。 回到东宫,朱棣就这个问题,向道衍提出了疑惑:“这一次父皇全程并未有太多插手,实在让我惊讶。” 道衍笑道:“殿下真的没有想到陛下的目的?这不过是陛下在为殿下铺路罢了。” “我想到了这一点,但心中还有些怀疑,那些文臣一个个都是人精,真会有这么容易对我心生好感?” “殿下不要高估了他们,臣子终究只是臣子。” 道衍不急不缓,道:“陛下多次肃清朝堂,杀的天下人为之胆寒,文武百官最为惧怕的就是陛下。赵勉贪污一案,如果交给陛下处置,必定是人头滚滚,不知多少人会受到牵连。” “文武百官本就对此有所预料了,内心自然更加惶恐,老衲听说这几日应天的棺材销路大开,显然与此有关。” “而今殿下处理此案,秉公执法,公正严明,又没有多造杀戮,在群臣眼中,这已经是心怀仁德,英明神武。” 朱棣犹自有些不敢相信,道:“这些文官的胃口已经如此小了?” “能够在陛下的威严之下坚持如此久,他们的心态早就发生了变化,只要有一点怀柔,就足以让他们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 道衍显然是摸透了这些官员的心思,笑道:“殿下不必着急,等事情发酵几天,殿下的贤明自然会传遍应天。从此,殿下拥有的就不再只是陛下的认可,还会拥有一层看不见的‘势’!” 朱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和尚你说的倒是简单,人心中的成见犹如一座大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清除。这些文官能念我一点好,那就算有点良心。更何况,如果不是你的劝解,今日朝堂之上,我是真的想将户部连根拔起,蓝玉那句话说得很好,人心隔肚皮啊!” “殿下,乱世才用重典,如今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律法之中不符合时宜的东西,可以进行修改,如今陛下铁了心要给殿下铺路,正是殿下一展宏图的绝佳机会。” 道衍又是一番劝诫,道:“殿下如果想成为一位万世明君,就必须克制自己的私欲,以公理应对天下之人,如此方可成就伟业。否则,殿下将会永远遮蔽于陛下的光彩之下,想必以殿下的雄心,定不会甘心吧。” 说起这个,朱棣顿时眼冒精光,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渴望。 当初道衍入燕王府,正是用这个不断地蛊惑朱棣,也暗自在朱棣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野心的种子。 他朱棣,要做的绝不只是一个庸碌的皇帝,他要成为汉武唐宗那样的旷世之君,打造出最为伟大的大明盛世。 野心再起,朱棣目光顿时坚定下来,道:“老和尚你说得对,我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眼下事情千丝万缕,你说我应该从哪方面入手?” 道衍:“如今律法之中,多有苛责,殿下可从《大明律》入手,修改其中苛责部分,积累声势。” 夜晚,月明星稀。 朱元璋静静地望着夜空,感受着体内暂且不再壮大的国运,微微松下一口气。 这两日时间,他体内的国运在不断的壮大,那股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感觉,实在让他感到惊慌。 国运的壮大,和国运的回归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之前懿文太子朱标薨逝之时,原本承载在朱标身上的国运,全部收回到他的体内。 由于总量是那么多,因此这些国运,只不过是一个进出的关系,并未有壮大的迹象。 而国运的壮大,打一个比喻,更像是将原本大小固定的池塘,再度拓宽了边界,让池塘的面积更大。 池塘的面积更大,里面能够承受的水量也就会越大,这意味着,朱元璋体内的国运,再度上涨。 仅仅一个洪武算法,就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感觉到有些无语,暗自下定决心,往后再也不推演了。 当然,国运的壮大自然会带来好处,这相当于池塘中注入了新的活水,连带着他这一具老朽的身躯,都得到了滋润,寿命上涨了不少,大概多了三年之寿。 这不过是一点蝇头小利,朱元璋并不在意,心中反倒更迫切的希望转交国运。 为此,他决定推朱棣一把,让这个承继者,好好地接受来自老父亲的关爱。 既然他提出洪武算法,会使体内国运壮大,那么换成朱棣呢? 身为国之储君,地位只稍低于他,如果像洪武算法这样的规则,由朱棣提出,会如何? 朱元璋觉得,有必要进行一番实验,或许会收到意外之喜。 他再看一眼夜空,心情稍好上一些,好歹眼下多了个法子。 转身要进屋时,朱元璋面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他再度感受到了国运的波澜。 这一回并不是壮大,而是有一股国运回归,足有七分,融入他的体内。 他暗骂一声,不免疑惑,这又是怎么回事? …… 第0040章 赐国名朝鲜 回想起好大儿朱标的死,朱元璋面色一滞。 不会吧,莫非是哪个好儿子没了? 朱标压力太大、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他还能够理解。 其他的小崽子总不至于如此。 思虑不通,朱元璋干脆将毛骧喊了过来。 不多时,毛骧觐见,他有些懵,刚结束了赵勉的案子,陛下怎么又找他了? 深夜召见,是毛骧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一般这个时候召见,绝没有什么好事。 很多时候,夜晚做出的决策,都带有着几分冲动的意味,有时候是头脑一热,有的时候又是突发奇想。 因此,毛骧心中彷徨,深夜召见,莫非是出什么新任务,又或者陛下看谁不顺眼了? 是凉国公,还是哪一个勋贵?或者说陛下打算清理锦衣卫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毛骧忐忑不安,见礼之后,低着头站在一边。 “二虎,最近诸皇子皇孙,可有什么异常?” 听朱元璋问起这个,毛骧心头紧绷的弦一松,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只是问皇子皇孙,这是惯例常问的事情。 陛下对于子孙的教育和表现非常上心,毛骧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故此回道:“回陛下,应天之内诸位殿下近期并未有异常举动,一切如常。负责教授诸位殿下的刘三吾、黄子澄、齐泰等人,对皇孙朱允炆殿下多有夸赞,言称其有尧舜之风。” “是吗?” 朱元璋瞥了毛骧一眼,笑道:“二虎你跟了咱这么久,也开始糊涂了?” 毛骧惊恐,以头抢地,惊慌道:“臣不敢,只是据实直呈。” “罢了,其他人呢?” “诸位藩王皆在封地,并无出格之举。” “可确定?” “臣不敢有欺瞒之语。” 朱元璋微一皱眉头,心道不对啊,都活的好好地,这突然回归的七分国运是怎么回事? 莫不成还能凭空产生,从天而降? 一时间想不通这个问题,朱元璋挥退毛骧,又想起如今信息闭塞,即便是有什么消息,也未必会这么快传达宫中。 他心情微有些烦躁,若真的有皇子身死,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意味着每死去一位皇子,他就会收到一份回归的国运。 皇子尚且还好,若是皇孙身故,也给他返回国运,那这仙还修不修了? 这辈子都得和国运纠缠不清,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寝宫中,朱元璋思索着如何将这影响消除,思来想去,总不能要求皇子皇孙们不生孩子。 “天底下每日死的人多了,只有皇子皇孙才会影响到咱,如果他们不是咱的子嗣……不对,不对!” 朱元璋稍作思索,忽的发现其中问题,或许子嗣并不影响国运,但这个子嗣,在获得王位的时候,就会带走一部分国运。 等拥有王位的子嗣逝去,这份国运就会回归! 思绪一时间梳理清楚,朱元璋想起他封出去的藩王,不禁面色一黑。 这些小兔崽子可一个都不能死啊,这要是死一个,这分出去的国运又屁颠屁颠的跑回来了。 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今日突然回归的国运,定然是有皇子身故。 只是目前还不知是哪一个,印象中分封出去的藩王,身子骨都挺硬朗。 “这件事必须想办法解决,咱也不能每日这般担惊受怕!” ……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今日是八月初六,商定好的高丽国使臣觐见的日子。 会见高丽国使臣,自然不是一件简单地事情,需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 朝廷对此自有法度,自从日期定下之后,该有的仪节都已经准备完毕。 赵勉贪污案能够在此之前完成,便有这考量在内,否则让番邦使臣见了,有碍天朝上国颜面。 如今户部被基本撸了个干净,朝堂上少了不少人,但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番邦使臣觐见,与户部关系并不是很大,故此赵勉落马对于这一件事情影响不大。 随着礼乐声起,仪礼司官奏请升殿。 朱元璋身着常服走出,礼乐声更甚,直到朱元璋升座。 而在此之前,典仪、内赞、外赞、宣表展表官、宣方物状官、都身着朝服站定,显露出天朝上国礼仪文化的厚重,昭显泱泱大国的盛世风貌。 鸿胪寺鸣鞭,文武百官依次入殿,秩序井然,无任何人在期间喧哗,一个个神色庄严肃穆,像极了大雄宝殿中高高在上的佛像。 “臣叩见陛下,圣躬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无一例外,均行五拜礼,仪式繁琐,待礼毕之后,朱元璋才道:“众卿平身。” 这毕竟不是平日里的早朝,会见番邦使臣自有不同,礼仪浓重。 尤其是这个番邦使臣,来自于高丽国,是来向皇帝请求赐予国名。 故此,仪式不可谓不浓重,文武百官叩谢之后,分文武左右站定,而后才是唱诵之声。 “宣高丽国使臣觐见!” 随着一声悠扬的唱诵声,礼乐声再度响起,高丽国使臣自丹墀开始,亦步亦趋缓慢走来,手捧国书,神情庄重。 及至殿内,文武百官面色如常,注视着稳步而来的高丽使臣,等鸿胪寺唱罢,高丽使臣来至殿中,跪拜在地。 “高丽使臣赵胖(韩尚志),叩见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会同馆官员的一番培训,赵胖和韩尚志早对这套流程烂熟于心,如今行叩拜之礼,自然无比纯熟。 同时二人心中也震颤不已,原以为高丽已经是礼仪之国,没想到天外有天,大明礼仪之浓重,超乎想象。 光是这满朝文武,所用服饰,就已经让他们心神震撼,这比高丽王所穿,更加华贵。 故此,二人此刻心中再没有任何不臣之心,老老实实的叩拜在地,等待着大明皇帝的召见。 这个过程并不是很长,但二人已经听到了胸腔中隆隆作响的心跳之声,仿佛下一刻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不免得后背汗流,浸湿了内衬。 好在,很快便有威严声音传来,二人心中一松,再拜道:“臣叩谢陛下。” 往后在有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后,高丽使臣赵胖才能开口,道:“高丽与天朝素来修好,历年为天朝属国。前有不法乱贼辛隅胆大妄为,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与天朝为敌,现以被臣主李成桂诛杀。 臣主仰慕天朝上国威仪,崇敬大明皇帝陛下神威,愿与天朝永结盟好,年岁朝贡。臣主李成桂因国事缠身,未能上见陛下,内心惶恐,还望皇帝陛下恕罪。而今逆贼辛隅已灭,臣主伏请皇帝陛下,为高丽新赐国名。” …… 第0041章 咱有一计可迅速扭转局势 赵胖这一番话将臣服之心表露无疑,文武百官听罢,皆微微点头,以示认可。 当然,最后能够拍板做决定的只有朱元璋,此事早在两日之前,就由鸿胪寺会同礼部商议完毕,最终挑选出来的两个国名之中,一个为“和宁”,另一个则是“朝鲜”。 国名之下,自有理由以及来源,朱元璋看罢,在“朝鲜”二字下划上一笔,意味着自此高丽正式更名为朝鲜。 虽说私底下已经确定,但是还需要使臣觐见之时得到大明朝承认,“朝鲜”二字才可成行,否则高丽永远都只是高丽。 赵胖和韩尚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周围那些带有着不屑的目光,让他们如坐针毡,全身仿佛都被看透。 尤其是大明皇帝陛下的目光,更是充满着淡漠的侵略感,仿佛看向的只不过是最卑微的蝼蚁,他二人心中惊恐,冷汗直流。 回想起曾经,辛隅在位期间,为了附和北元,也曾杀过大明朝的使臣,他二人就感觉后背发凉,仿佛有一把屠刀,就要落在他们的头上。 等待的时间极为难熬,好在很快,朱元璋便道:“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且其来远,可以本其名而祖之。体天牧民,永昌后嗣。” 这一句话落地,赵胖和韩尚志不免心中松一口气,一块大石落地。 二人兴奋至极,再跪再拜,道:“臣叩谢大明皇帝陛下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于龙椅上的朱元璋双眼微眯,方才他已经做好了国运波澜的准备。 没想到,一直到现在,国运都未曾有任何的变化,这多了一个属国,仿佛就跟多了一根头发丝一样,没有为国运带来任何变化。 这实在出乎朱元璋的预料,按理说来,多出一个年岁朝贡的属国,国运应当会壮大不少,这代表着大明朝在天地之间的地位更加尊崇。 但如今国运未变,便意味着,高丽的臣服不诚,又或者说,高丽这个地方,未对大明现在及未来带来任何好处。 合着今日里收了个废物小弟,不仅没得到任何好处,还平白多了个要保护的家伙。 朱元璋自修道以来,历来就不是个吃亏的主,此番国运毫无波澜,让他心中多出几分审视来。 他虽一心想要转交国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国运恨之入骨。 挑明了说,他的态度便是,国运可以有,但不能在他身上。 如今白忙活一场,朱元璋心中自然不喜,有付出却没有回报,这谁顶得住?真当他是冤大头?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能够说些什么,等到退朝之后,他才对朱棣道:“棣儿,你觉得高丽怎么样?” 朱棣跟在朱元璋身后,听老爹问起,稍作思索,便道:“番邦小国,常有二心,知小礼而无大义。” 很显然,朱棣很看不起这些蛮夷,如果有机会,他还真想直接将其划归大明治下。 奈何老爹常年告诫,这蕞尔小国,得之有如鸡肋,徒损国力,故此只要他们臣服,便可听之任之。 朱棣一时间也摸不准老爹的意思,不知道这是一番试探还是问询,因此说的含糊其辞,并未有吐露真实想法。 这般表现自然瞒不过朱元璋,他心知朱棣还有些顾忌,因此才不敢吐露真情,便道:“咱如果让你去征伐高丽,你会如何做?” 朱棣直接被这个问题给吓住了,征伐高丽?老爹问这个问题是要做什么? 他心中不解,莫非是老爹改了性子,还是说看高丽不顺眼? 一时间,朱棣更不敢随便乱说了,支支吾吾许久,依旧没有个答案。 朱元璋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好好想想。” “是,儿臣告退!” 待得朱棣走后,朱元璋回到武英殿,手指轻敲着桌子,思索着转交国运的事情。 方才国运毫无波澜,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时间的一些探索来看,国运一般也不会有太多的波动。 只有在影响整个大明朝的事件发生时,国运才会有所波澜,或壮大或衰微,总而言之,大概可以理解为大明朝的国祚。 国运壮大,则国祚延长,国运衰微,则国祚减少。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可以看做是人健康和生病的区别。 因此,朱元璋考虑着,能否通过引导事件的发生,来控制国运的转交。 假如说,洪武算法并非他所提出,而是朱棣提出,那么国运是否会更多的流入朱棣体内? 这个想法极其诱人,如果真的可行,那么他就多了更多转交国运的法子。 只需要一两年时间,就足以将国运压得很低,最终通过禅让,来彻底的摆脱国运影响。 这个设想,来自于这些日子,他遍览史书所得。 古往今来有着赫赫声名的皇帝,都拥有着非凡的魄力和智慧,因为他们,王朝的国祚得到了极大地延长。 国祚是国运的具体表现,朱元璋通过研究史书之中的盛世之君以及中兴之主,顺理成章的得出上面结论。 虽不知是否正确,但只需要稍作引导,就能够确定! 自从昨夜那七分国运回归之后,朱元璋心情更加迫切,以这具衰老身躯的枯朽程度,怕是经受不住子孙的意外惊喜。 既然如此,趁早将国运转交完毕,他好走上修道之路,逍遥自在。 方才他对朱棣那一番话,可算作是极为清楚地暗示,他在引导着朱棣,做出新的决策。 “希望这个承继者,不会让我失望。” 他颇有期待,等待着朱棣的回应,他相信,只要朱棣不是脑子有坑,大抵是能够明白过来。 事实上,朱棣回到东宫之后,便将这件事情,同道衍和尚言明。 他心中犹然有些狐疑,问道:“我的确是觉得疑惑,父皇今日突然问起我对高丽的想法,这可是以往未曾见过的事情,老和尚,你说这是不是老爷子的试探?” 道衍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又喊了声无量天尊,似乎在昭告神明,而后才道:“殿下的疑惑,也正是老衲的疑惑。老衲记得,陛下对周边番邦的态度,向来以谨慎为主。殿下也曾说过,陛下常年告诫诸王,不可有征伐之心,而今主动提起,或许并非是对殿下的试探。” “老爷子此举实在奇怪,我心中怀疑,不敢回答,一时间也摸不清楚老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朱棣很是无奈,他本身便好战,对于征伐之事并没有什么抵触之心,但眼下他身为太子,如果多言征伐,恐惹人非议。 再加上老爹以前的态度,他更不敢轻易表态,只能含糊其辞,如今道衍和尚似乎也陷入了迷惑之中,让他心底更加没有底气。 如此沉寂了有半晌,道衍和尚闭着的眼才缓缓睁开,显然头脑风暴已经结束。 他幽幽叹道:“殿下,若是老衲没有猜错,陛下此举并非是试探之言,而是这高丽,触怒了陛下,故此才有征伐之语。” “触怒?什么时候?” 朱棣不解,挠了挠头,只感觉事情愈发的麻烦起来,心中还没有定计时,马和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及诸位皇孙到了。” …… 第0042章 老朱家的病胖子 “是妙云他们来了!” 朱棣高兴地起身,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家里人给盼来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朱棣怀着忐忑彷徨的心情来到应天紫禁城,原以为要被老爹敲打。 但没有想到,太子之位就这般轻巧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份喜悦,他原本想着第一时间和家人分享,但举目四顾,应天城内,除去让他又敬又畏的老爹之外,竟然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亲人。 那一刻,朱棣真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孤独,苦难往往可以和弄着吞下,但是喜悦不能。 当无人可以分享喜悦之时,心中的孤独便会加剧的膨胀,故此朱棣每日都在想,徐妙云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眼下终于是到了,朱棣心中喜悦溢于言表,道:“老和尚先别想这个了,快与我一起去。” 道衍和尚颇觉得无语,心道你自个的妻子,关我一和尚什么事情?到时候站旁边杵着,看你们一家和睦团圆幸福美满? 他念了句佛号,手里念珠转的飞快,显然不愿意去,但架不住朱棣力气大,硬拉着出了房门。 来至宫门外,正赶上徐妙云几人到来,自马车上下来时,动作矫健,英姿飒爽。 作为徐达的女儿,徐妙云可不是那种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大家小姐,相反,她性格之中带有几分豪爽,有女中豪杰的滋味。 正所谓将门虎女,徐妙云行事也颇为雷厉风行,这一点倒是和朱棣有几分相像,两人感情也非常和睦,可称得上伉俪。 “妙云,你可算是来了。” 朱棣几步跑上前,上下打量着徐妙云,笑道:“看来路上还算顺利,未染风霜。” 徐妙云笑吟吟的:“殿下现在可是春风得意,那小尾巴都翘上天了,听人说,殿下又要娶一房偏妃?” 身后马车,朱高煦刚伸出来的一只脚,立刻便缩了回去,顺手拉着胖子朱高炽进了马车。 随机,帘子拉开些微一道缝隙,三兄弟鬼鬼祟祟的探着一只眼睛,偷摸瞧着车外的状况。 车外,朱棣闻言神色一滞,严肃道:“绝没有此事,你定是听错了。” “我还以为殿下来到应天,为这里金迷纸醉,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志向。” “哪敢啊,妙云你是不知道,那些政务处理颇为麻烦,每日可把我脑袋都搞大了。” 朱棣苦笑一声,往马车一看,见几个兔崽子在那里偷看,一拧眉,呵斥道:“大丈夫光明磊落,这般偷摸干嘛,都给我滚下来!” 三兄弟一听,急忙掀开了帘子咕噜噜下了马车,朱高煦鬼心思多,立刻便道:“爹,真不是我们不下来,是大哥说先看会戏,热闹热闹。” 朱高炽:???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朱高燧便道:“二哥说的不对,我看见是他把大哥拉了回去。” 有朱高燧解释,朱高炽心中一暖,真是个好弟弟啊,这可比老二乖巧懂事多了。 “但偷看这件事,是大哥教的,他还教我们怎么偷看才不会被发现!” 朱高燧一波补刀,给两兄弟干不会了,稍一抬头,就看见朱棣似笑非笑的表情,登时都心头一突,脑袋立马垂了下去。 三兄弟品性不一,朱棣哪里会不清楚,老大一直没插上嘴,看上去笨拙,但心地良善仁厚,只是可惜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老二嘛,鬼点子多,心思也多,做事情像他,武力超群,常受到军中将领的夸奖。 至于老三,左右逢源,点子不少,猴精一个,与老二颇为亲近。 朱棣扫了三兄弟一眼,笑道:“看来近些日子你们功课又放下许多了,正好,眼下身在应天,也该你们接受些教育了。” 皇室有专门的的教育传授,所选的老师基本都是当世大儒,才学品格都没得说。虽说朱棣认为像刘三吾这样的老家伙顽固迂腐,但不得不承认,如果天下人人都是刘三吾,自然不会出现赵勉这样的贪官污吏。 之前身在北平,朱棣也没有忘记对三兄弟的教育,眼下来了应天,师资力量更为雄厚,自然更不能落下。 听说要读书,朱高煦和朱高燧都一脸苦色,朱高煦抱怨道:“这圣贤书哪里有骑马射箭来得痛快,老是听夫子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实在是厌烦。” 朱高炽劝道:“二弟不可妄言,夫子受人敬仰,万世之师,圣人言自有道理蕴含其中,绝不是如弓马之事这般简单。” “弓马之事简单,怎么不见老大你去骑马射箭,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咱哥两又不像你……” “闭嘴!” 朱高煦还要说些揭人伤疤的话来,朱棣一声怒斥,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没规矩,今日罚你抄书百次,抄不完不准吃饭!” “爹……” 朱高煦还想顶嘴,但被朱棣一个眼神吓退,嗫嚅一会儿,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二哥你也真是的……” “你也一起去抄!”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朱高燧欲哭无泪,老老实实的点头应承下来,拉着朱高煦一起,寻地方抄书去了。 身为父亲,朱棣自不喜欢有人提及朱高炽的痛处,这毕竟是他的长子,虽说性格脾气与他截然不同,但自家儿子自己可以说,其他人谁都不能说。 朱高炽肥胖过甚,且有足疾,走路时一瘸一拐,颇为不雅。 身为皇室子弟,这样的形象的确算不得好,朱棣也多次批评朱高炽。奈何朱高炽本性难移,对于骑射之事向来不喜,运动的少了,再加上老朱家重油重盐的饮食习惯,这身体越发的肥胖起来。 十四岁的朱高炽,体型就越发的圆润,远看就是一座小肉山,颇为滑稽,若不是皇室血脉,放在外头这连媳妇都找不到。 朱棣对此时常感到头疼,但奈何又没什么办法,也只好听之任之,总不能将朱高炽给绑在马背上,强制要求他去运动。 责罚了朱高煦和朱高燧,朱棣这才看向老实巴交的朱高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子!” 徐妙云闻言凝眉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炽儿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吗?” “妙云你误会了,我这不是希望炽儿多多锻炼,拥有一个好身体吗?以他现在的状况,即便是宫中御医医术精湛,调理得当,也绝非长寿之相啊!” 徐妙云看一眼朱高炽,微一挑眉,确实觉得老大有些胖了,但老大的性子她了解,绝不是喜欢舞刀弄枪的人,喜静不喜动,长成这样也属正常。 “干脆将他的饮食调整,整日吃大鱼大肉,又不爱动,难怪会长胖。” “饮食标准是老爷子定下来得,哪这么容易调整,这事情还得和老爷子说。你还别说,这些日子我疏于活动,也长了不少!” 朱棣叹一口气,想起来还没有带着徐妙云去向老爹问安,便道:“趁这机会和老爷子说说,炽儿你也一起去。” 朱高炽无奈的点点头,他平白无故的遭一顿抢白,还被嫌弃胖,却无法反驳,只是心中微叹,早知道昨日多吃些了,往后日子可能没有猪肘子吃了。 徐妙云指了指东宫内,道:“煦儿和燧儿呢,他们不去吗?” …… 第0043章 好胖孙 朱棣摇了摇头,道:“老爷子认为他们顽劣,有不喜之意,带过去也是添堵,还是罢了。” “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徐妙云一翻白眼,直言不讳,道:“老大你嫌弃胖,老二老三你又嫌弃顽劣,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该你全占了。” “诶,妙云你怎知道没有?你不就是吗?” “呸!油嘴滑舌,定是和道衍师父学的!” 徐妙云啐了一口,不远处道衍和尚一头雾水,这好好的怎的扯到我身上来了? 就不该来这受这等鸟气! 道衍和尚念几句佛号,光头在阳光下泛着光,活像是一个大灯泡。 他觉得无趣,踱着步子慢悠悠的离开,朱棣发现了,但也没说什么。 换过常服后,朱棣带着徐妙云和朱高炽,往武英殿而去,很快面见朱元璋,见礼之后,又分别赐座。 眼下没有外人,自不必过多讲究什么繁文缛节,再加上徐妙云曾经在皇宫内待过不短的时间,深受朱元璋喜爱,故此并未有什么惧怕之感。 相比较起朱棣来,徐妙云反倒是最放松的那一个,嘴也甜,三两句话便哄得朱元璋哈哈大笑。 寒暄过后,朱元璋看向朱高炽,给小胖子吓得一激灵,只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看穿了,不过他熟读经史子集,养气功夫不差,故此没有失态。 朱元璋只打量一眼,又看了看朱棣,心道这两父子实在是不太像,光是外形上就足以看出。 气质上的区别也十分明显,朱高炽倒有些文士风范,尽管胖了些,但是个仁厚忠正之人。 进来时,他便注意到,朱高炽腿脚颇为不利,问道:“高炽并非先天不足,这腿脚颇有不便,可是你没有照顾好?” 朱棣摇了摇头,道:“生在帝王家,又怎么烦恼吃食,只是炽儿生性喜静,不好运动,再加之饮食问题,才会有腿脚不便。” 他一解释,朱元璋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也见识到了老朱家的食谱,那叫一个离谱,尽是些重油重盐的食物,且并非逢年过节才有,那是顿顿如此。 如此大的油盐摄入量,若没有大剂量的运动,绝对会导致肥胖,也难怪朱高炽都快胖成一座小山了。 朱元璋对这个菜谱也烦心得很,想要将其改制,又担心因此引起国运波澜,故此一直搁置下来。 眼下听朱棣提起,他心中有了心思,寻摸着该用什么办法让朱棣提及改制,好试验下昨日里他想到的法子。 还在思索之际,徐妙云便送来神助攻,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道:“父皇,照我的看法,这宫廷菜谱实在是太油腻了。《黄帝内经》就曾说: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如今宫廷菜谱油盐颇多,于身体并无益处,您看,高炽就是吃多了肉食,才胖成这般模样。” 朱元璋暗自点头,心说这个儿媳妇可聪明,比朱棣靠谱,还知道引经据典的解释。 他本就想要改变宫廷菜谱,如今徐妙云提及,正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徐妙云毕竟不是太子,朱元璋为了保险,又看向朱棣,道:“棣儿,咱也问问你的意见。” 相较于徐妙云的洒脱,朱棣此刻反倒显得有些拧巴,只道:“儿臣以为,可在宫廷菜谱之中,多加上一些瓜果蔬菜,以保持平衡。” 朱元璋对这个答案并不算满意,敲打道:“从哪学来的中庸之道,咱又不叫你来含糊其辞,妙云说的就很不错,你多学着点。” “儿臣明白。” 朱棣委屈,但他不说,只是心中无奈,心道我能和妙云比吗,这可是您最疼爱的儿媳妇。 诸多皇子之中,唯有朱标和朱棣发妻,身份最为尊贵,朱标发妻常氏乃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女。 而徐妙云,则是中山王徐达之女。 无论是开平王常遇春,还是中山王徐达,都是明初开国功臣之中,最为尊贵的那一批。 徐达更是被誉为开国六王之首,朱元璋倚重其为万里长城,其子孙后代永享荣华富贵,地位尊崇。 故此,徐妙云的地位可不低,没有赐婚之时,常年在宫中跟随马皇后学习,与朱棣更是很早相识,年少伉俪,关系十分亲近。 有些话,徐妙云可以直言不讳,但朱棣可没这个胆子,老朱家一脉相承的怕老爹,在此展现的淋漓尽致。 朱元璋没再去问朱棣,知道这小子绝对不会这么快最决定,又看向胖乎乎的朱高炽,道:“高炽,这件事情,说说你的看法。”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认为母亲说的有理。昔年神农尝百草,亲制五谷,传至后世,至此已有数千年。医家孙思邈也曾言:常宜轻清甜淡之物,大小麦曲、米粳为佳,勿进肥浓羹腥、酥油酪饮,善养性者常须少食肉,多食素。《黄帝内经》说:咸走血,多食之令人渴。” 朱高炽读书广博,引经据典,继续道:“而今天下安定,黎庶安平,全赖皇爷爷文治武功,夜耕不辍。孙儿认为,为君者饮食应当上合天心,下体民情,中符体魄,以修身养性为最佳。如今宫廷菜谱,重油重盐,实非君子所求,故应改制,以顺天地。” 这一番话下来,说得朱元璋连连点头,看向大胖孙的眼神更加喜爱,再看一眼朱棣,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早知道咱家大胖孙如此优秀,当初何必召你回京,连说个宫廷菜谱的事情,都这般磨磨蹭蹭。 他心下开心,招了招手,道:“高炽你来。” 朱高炽由太监搀扶着,慢腾腾的挪到了朱元璋面前,还有几分气喘,显然是因肥胖而导致的身体太虚。 对此,朱元璋并不着急,他身为大修,自然有方法调理朱高炽的身体,只是一上手,便知道朱高炽纯粹是因为营养过剩无法消耗而导致的虚胖,好生调理就行。 他喊朱高炽来,并非是无缘无故,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在年少。甘罗十二岁便可拜相,天纵奇才便可用之,朱高炽刚才那一番话,正戳中朱元璋内心。 他想要的是什么,是实实在在的方案,而并非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朝中臣子恐惧于他的威严,给方案之时多有顾忌,因此总不敢出格。 太子朱棣则是年岁渐长,愈发圆滑,处理事情已渐趋滴水不漏,也不敢有出格举动。 这二者,对于他之前制定下的政策,难以有太多突破,还需要耗费时间进行调教,这关键的节点,正好可以让朱高炽接续上。 朱元璋越看越满意,这好胖孙,除了胖一点挫一点,并没有什么问题,加之年少,更敢于表露意见,实在让他心喜。 稍作思索,朱元璋道:“自今日起,朱高炽入文华堂学习,着刘三吾主教。另外,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朱高炽协助太子朱棣处理政务,以增其能!” …… 第044章 不征你妈个头 朱棣与徐妙云俱惊之,老爷子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啊! 这分明是要将才十四岁的朱高炽,当皇太孙培养,如此殊荣,实在让他们始料未及。 朱棣更是道:“爹,炽儿才十四岁,是不是太早了些?” “早?甘罗十二岁就成了秦国的丞相;霍去病十八岁封冠军侯,封狼居胥;莫宣卿十七岁就考取状元。高炽现在十四岁,咱觉得他必不会弱于他们,协助你处理政务,有什么不可以?” “只是这孩子身体不好,儿臣担心他过于劳累。” 朱棣心道,老爷子您说的这几位,可都是英年早逝的类型啊,真这样类比我的好大儿还要不要了? 这要是换做旁人,早一巴掌上去了,奈何说话的是自家老爹,朱棣一点脾气也没有,只能搬出来这一句,希望能暂缓两年。 十四岁处理朝政,历史上哪个君王如此,那些个及早继位的年轻君王,也都是有柱国大臣辅佐。 现在倒好,十四岁的儿子辅佐年富力强的老子,这是什么道理?传扬出去,怕是会让人觉得他不行! 朱棣头疼不已,心知自家老爷子的心思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改变,正想着什么法子,却听朱元璋道:“这一点你不必操心,咱已经有了法子,可将高炽的疾病治好。” “爹,您还有这本事?” 朱棣记得,老爹是乞讨出家而后起义出道,什么时候还有游方郎中这一段经历了?连宫中的御医都没有法子,老爹能有? 但眼下老爹已经金口玉言定了下来,朱棣也好反驳,只好答应下来。 而朱高炽,则是有些晕乎乎的,入文华堂读书他预想到了,但是入文华殿辅助处理政务,他真的未曾想过,这其中深意,相当于将他当成是皇太孙培养。 待得朱棣争辩失败之后,朱高炽这才拜谢道:“孙儿谢过皇爷爷。”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气氛很快和谐起来,只不过朱棣直接被赶去文华殿议事了,只留下徐妙云和朱高炽陪着朱元璋聊天。 被赶出来的朱棣很是无语,心说这隔辈亲实在是不讲道理,好端端的儿子不要,反而去亲近孙子。 不过自家好大儿能受到老爹的喜爱,朱棣心中也是高兴,这意味着他地位更加稳固,而且那些文臣,也未必会反对于他。 心情不错的朱棣,想起来老爹近些日子提出的两件事情,顿觉麻烦,这宫廷食谱的改制倒还好说,基本不会有什么压力。 但是之前提到的征伐之事,朱棣已经能够预料到,一旦提起,必定会遭受到文官的集体反对。 “不成,得把这压力分担下去,不能我一人去承受文官的压力!” 朱棣思绪一动,便命人宣召六部尚书以及诸位国公前来文华殿议事。 很快,文华殿内人头攒动,这一回不止是文官,还有武将,都是大明朝权力巅峰上那一小撮人,站在文华殿中,也是泾渭分明。 文官为首的自然就是身兼两职的詹徽,近些日子他可谓是春风得意,官运亨通,威望也进一步提升。 至于武将,则是随意一些,颍国公傅友德站在前面,身后是耿炳文,凉国公蓝玉等人,至于位次上面,并无太多的争夺。 毕竟这又不是早朝,没那么多讲究,就一个议事而已,相比较文臣们的讲究排序,武将们本身相熟,关系也算不错,自然是随意许多。 朱棣来之后,首先将宫廷食谱改制的事情说了说,大家表示都没有意见。 以前朱元璋勤劳国事的时候,一天朝会都好几次,那个时候经常管饭,给的都是大鱼大肉重油重盐的东西,可给这些人腻歪得,但不吃又不行,这可是圣上御赐,不吃干净那都是不给面子。 眼下听朱棣说要改制,诸位都拍着双手赞成,尤其是近些年来,那些个老厨子都不中用了,新上来的子孙辈们,厨艺实在谈不上太好,能吃,但实在不太好吃。 肉食这东西又不像瓜果蔬菜,做的不好那味道实在难以恭维,故此第一件事情,很快就通过。 朱棣见事情顺利,便将话题扯到了高丽朝见之上,扯了有一堆,才切入主题,道:“四方蛮夷,不服王化,对我天朝上国多有轻侮,更有甚者,多次举兵来犯,实在是罪无可逭。本宫忧心,蛮夷有不臣之心,骚扰国境,故此欲行征伐之事,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一言激起千层浪,仿佛是平静的水面上丢下了一颗炸弹,文华殿中顿时热闹起来。 原本还有些怏怏的武将们顿时双眼放光,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就是他们的生命,也是他们保持地位的最佳利器,当听到朱棣说要征伐的时候,一个个瞬间不困了。 “殿下,臣觉得这句话有理,这些小兔崽子,不打他们不服气,尤其是那个倭国,不老实,就该狠狠地揍他!” 武将说话,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开口就是要打,丝毫不想其他。 这话音刚落地,立刻引来文臣的不满,工部尚书严震直厉声呵斥道:“胡闹!简直是胡闹!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妄动刀兵,于江山社稷无益。人心思定,不喜战事,你等怎可以如此不顾及大局?” 任亨泰也道:“殿下切不可鲁莽,周边蛮夷之国,国小人少,贫穷困苦,且物资不丰,即便得之也是无用,徒损国力。陛下曾经也说,蕞尔小国不可轻言战事,于我中华无益,听之任之也就是了。更何况我天朝上国,物产丰饶,何须这些蛮夷之国?” 东平侯韩勋讽刺道:“你们这些刷笔杆子的,哪里知道什么江山社稷?就说这东南的倭患,没有我们在前面流血拼命,早闹得沸沸扬扬了,亏你们开口江山社稷,闭口社稷江山,这些蛮夷,心思可坏了,不打他们,他们就会来打你!” 定远侯王弼也附和道:“诸位大人恐怕连鸡都没杀过吧,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如果不是为了天下的安定,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愿意打生打死!但天朝上国的威名,不是你们这帮文臣说下来的,而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一刀一枪流血拼命打下来的!” 詹徽一皱眉,扯这么远对他们颇为不利,他思绪转动飞快,道:“陛下也曾说过: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无故兴兵,有伤国本。再者,这些番邦属国,历来与天朝修好,重启战端有损天朝颜面,实在不可。殿下方才所言,臣以为万万不可,番邦属国,不可轻言征伐,臣以为,不征最好!” 久不曾开口的凉国公蓝玉,一看老对头詹徽出来逼叨了,当即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意图在其中找些破绽来反驳。 奈何听了许久,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再整些什么东西,只听懂最后那一句,不征最好。 他本就是鲁莽之人,性子偏激的很,这半晌没听懂意思,当即心头火起,近乎是吼道: “不征你妈个头!” …… 第0045章 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蓝玉身后,定远侯王弼大睁着眼睛,瞠目结舌,望着蓝玉宽厚的背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思索片刻,他只能伸出手,暗自比了个大拇指,心道还得是凉国公,这话一出口,直接镇住了场子。 瞧对面那侃侃而谈的詹徽,此刻已经气红了脸,哆哆嗦嗦道:“莽夫!莽夫!竖子不同与谋!” 他也很想豪气万丈的来一句“竖你妈个头”,奈何实在没有凉国公的胆量,琢磨了一会儿,只在心底默默地骂了两声。 原本还在看戏的朱棣,也被蓝玉这一嗓子给惊到了,虽说他知晓蓝玉的确是个莽夫,可能够这么莽,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对面的可是当朝正二品,圣眷正浓,蓝玉都敢直接辱骂,胆子实在是大。 不过文官们也不是吃素的,礼部尚书任亨泰当即反驳道:“凉国公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放肆!目无法纪,不知礼仪,敢在殿前失仪,莫非以为大明朝律法不严吗?” 抓住这一点,工部尚书严震直补刀,道:“礼仪乃国之大事,凉国公如此骄狂,当庭辱骂朝廷正二品官员,神色倨傲,有损国之体面!殿下,微臣以为,凉国公此等行为,必须严惩,否则礼仪不正,有碍国风,实在罪无可逭。” 蓝玉冷眼瞧着,面有怒色,哼道:“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的想法,你们这帮耍笔杆子的就是想打压我们!什么不征,分明就是借口,那倭人都打到你脸上了,还在这不征不征,简直岂有此理。” “凉国公说的在理,我素来听说,倭人花费重金,在朝中找了靠山,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看几位大人的反应,恐怕这件事情,不是空穴来风。” 詹徽皱眉,他没想到这回蓝玉没有气昏头和他争辩礼仪之事,反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他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曾经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将们,也变得圆滑起来。 眼下还有人在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实在是可恨至极,詹徽反驳道:“定远侯何必血口喷人,东南倭患,我等也是忧心不已,时常为此怒发冲冠。但定远侯有没有想过,仅仅一个东南倭患,每年就要花费国库数万白银,更造成军士死伤不计其数,若是妄言征伐,所需银两何其恐怖?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打下了倭国,但那又如何,倭国地小贫瘠,如何弥补大明朝的损失?” 东平侯韩勋抱胸冷笑,道:“詹大人倒是算的一笔好账头,这个时候就开始锱铢必较了?那赵勉贪污受贿数年之久,所贪墨的白银数十万之多,这件事情詹大人莫非是忘记了?合着打倭国是劳民伤财,你们这些当朝大员贪污受贿,就不是劳民伤财了?” 韩勋拿出赵勉说事,顿时让文官哑口无言,心中暗恨这赵勉暴露的真不是时候,这要是晚一些时间,何至于给这些武夫嘲讽? 眼下赵勉贪污受贿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人都被蓝玉给剥皮实草了,至今还挂在衙门土地庙中,过往之人见之,无不胆战心惊。 见文官们不说话,韩勋洋洋得意,道:“怎么,诸位大人没话说了?若是将赵勉贪污的这些银两用以对付东南倭患,沿岸百姓何苦为倭人袭扰?诸位大人个个都说江山社稷,开口闭口天下苍生,满嘴都是仁义道德,手中所写圣贤文章,怎么一见到银子,那都迈不开腿走不动道了?” 任亨泰一皱眉,反驳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照东平侯的说法,那天底下没有好人了,赵勉贪心作祟、罪无可逭,已经正法。而我等,兢兢业业,不曾贪墨一丝一毫,怎敢受东平侯如此诘责!更何况,诸位大言炎炎,何不想想自己是否有鱼肉乡里,为祸一方?” 淮西勋贵多有不法之事,这一点满朝文武皆知,陛下也曾多次训斥,故此任亨泰拿着这件事情隐晦说事,蓝玉等人也并不反驳,只是道:“我们都是粗人,可比不得诸位大人从小熟读圣贤文章,以往多有不法之举,但陛下已经降罪责罚,我等也知错就改。哪里像赵勉,引而不发,密而不表,表面上正人君子,背地里男盗女娼!” 眼看着事态就要朝着文武互相诘责发展,朱棣不耐,皱眉道:“诸位大人莫非是忘记了今日要做何事?文华殿不是让你们吵架的地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说他作甚?本宫要的可不是你们的相互诘责,收收心消消火,这征伐之事,不可不谨慎。你们都是朝廷肱股之臣,不谈国事反在这吵闹,成何体统!” 见太子殿下发怒,一众人这才熄了争吵的心思,道:“臣等不恭,望殿下恕罪。” “早日议出个章程来,打或者不打先不提,章程出来再提其他。” 朱棣没敢说这是老爹的指示,毕竟老爹之前可并不支持征伐之事,如今突然改了主意,倒有几分抽自己脸的意味。身为太子,自当为君父分忧,他只好将这口黑锅背上。 刀兵之事,向来为文臣所不喜,他们会反对也很正常。 好在这朝堂之上,并非只有文臣,也不是一家独大,武将势力也不算弱,否则真会是独木难支。 如今文臣武将各执一词各有说法,都不让步,吵闹了一通,也没定下一个章程。 朱棣大感头疼,干脆散了这议事,让这些臣子们回去好好想想,然后写奏疏上表。 其他人都愤愤离开,唯独詹徽没有走,呈上来一道奏疏,道:“殿下,这是六部这几日商讨出来的法子,微臣斗胆,将其命名为阁部。” “阁部?” 朱棣眉头一挑,这件事情他交代下去已经有好几天时间,原以为还要等上许久才会有确切结果,没想到詹徽这么快就办好了。 接过奏疏,朱棣细细扫过,其中想法让他频频点头,笑道:“形制完备,确实不错,这件事情你辛苦了。” 詹徽松一口气,道:“全赖天子威灵,殿下用心,臣等怎敢不用心竭力,何来辛苦一说。” “你不必自谦,这件事情本宫也没想到会办的如此快。对了,征伐之事你要多花些心思,成与不成都需要给个章程。” “殿下,这蛮夷之国,征之无用,何苦……” 他话还没说完,朱棣摆了摆手,道:“你们若是能够说服凉国公他们,此事便就此放下,你也清楚,周边蛮夷并非良善之辈,为后世子孙计,还需你我多用心啊。” 詹徽微叹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殿下用心良苦,臣自然理解,可……唉,殿下,臣有不征四因,回去之后写成奏疏呈上。” “行,此事本宫也会与父皇多多商讨,另外阁部之事,还需要父皇定夺,若是可行,日后詹大人更需要劳心用力。” “此乃臣之荣幸。” 哄走了詹徽,朱棣便带着奏疏往武英殿,上呈朱元璋看过之后,他才道:“爹,您觉得这法子怎么样?” 朱元璋并未回答,而是将奏疏给了朱高炽,笑道:“高炽,你看看,而后给咱说说你的想法。” …… 第0046章 秦王薨 朱高炽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瞄了自家老爹一眼,这才伸手接过奏疏。 他心中略有些紧张,皇爷爷的这种做法,代表着一种沉甸甸的信任,他感觉到肩上承担着重大的责任。 打开奏疏,朱高炽细细的读了好几遍,不禁眼前一亮,对朝堂上顶级文臣的思路感到惊奇和佩服。 奏疏中提到的阁部,完美的避开了宰相制度的缺陷,可称得上是做宰相的事情,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权力。 如果让朱高炽来形容,那便是这所谓的阁部,实际上就相当于皇帝的私人幕僚,只有对事情的建议权力,却没有任何的决断权。 而组成阁部的八位官员,都来自于六部,这就意味着不会有迂腐无能之辈,至少不像之前的四辅官一般,虽然忠心耿耿,却能力不足,过于平庸。 不过朱高炽心里明白,皇爷爷既然让他看,自然不是听他说好话,必定是对其中某些方面还有不满。 稍作思索,朱高炽便道:“皇爷爷,孙儿觉得这份奏疏体制完备,思虑周祥,并无不可。但以孙儿的想法来说,组成阁部的官员全都来自六部,很容易便有结党营私之患,应当广开门路,让更多的文臣都能参与其中。 其次,阁部官员既没有实权,又没有职位,未免太过于卑微。短时间内还好,长此以往,官员必定会懈怠,对待朝政敷衍了事。臣子也只是普通人,谋权谋利乃是人之常情,故此可适当增加阁部官员的待遇,让他们更加用心。 这两点是孙儿能够想到的法子,请皇爷爷裁断。” 对于朱高炽的回答,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有些理想化,且非常稚嫩,但如此年纪就能想出这些,已经颇为不易。 他再看向下面老实站着的朱棣,问道:“高炽的想法很好,棣儿,你呢,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朱棣摇了摇头,他的想法和朱高炽没太多区别,顶多就是些许字词的不同。 他心中感慨,炽儿的头脑确实让他惊讶,以往只是知道他仁厚老实,没想到还有这份见地。 如此一来,朱棣心中对朱高炽更看重几分,以往只觉得老二更像他,聪明机灵勇武,没想到老大也有非同寻常的内慧,这朝政之事,若是让老二来答,恐怕是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朱元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盯了朱棣一眼,道:“你的心思也该多花点到朝政上来,遇事多用些脑子,高炽十四岁就比得上你了,你也不知道羞,咱看呐,未来咱这好孙儿成就可比你高。” “儿臣明白。” 朱棣瓮声瓮气的答了一句,心中颇有几分郁闷,心说炽儿没来之前,咱爷俩可是父慈子孝相看两不厌,怎么炽儿来了之后,我这做儿子的地位直线下降,就今天已经领了两顿责骂了。 这也就是才开始,若是时间再长一点,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和炽儿换一下,他当爹,我来做这个好孙儿? 朱棣正胡思乱想着,朱元璋将话题扯回到阁部上来,道:“咱看了詹徽的奏疏,他的想法的确不错,可还差了点。阁部既然是给咱用,就该集思广益,怎么里面只有六部的官员,难不成大明朝只有六部,而无其他部门了? 这些做臣子的,心窄,总想着打压异己。你个做太子的怎么这点也看不懂,还不如高炽聪明。高炽都知道要文官全面参与,你还没想透?” “爹,这点儿臣也想到了。” “你就想到这一点,没往更深处想想?” “啊?” 朱棣茫然,还能怎么想? “榆木疙瘩!” 朱元璋叹一口气,道:“咱手底下,除了文臣,还有武将,怎么这阁部内只有文臣?” “爹,您是说让凉国公他们也参与进来,可武将们大多不学无术……” “咱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蠢儿子,真气死咱了!高炽,你懂了没?” 朱高炽挠了挠头,小眼睛中闪过思索之色,很快便答道:“皇爷爷的意思是,阁部之中也要文武制衡,以防一家独大,不能让阁部成为文官的一言堂。” “聪明!” 朱元璋大赞,笑道:“跟咱打江山的这些老家伙的确没读什么书,可下一代咱是花了心思培养,到时候选几个聪明机灵的入阁部也就是了。” 朱棣被老爷子好一顿抢白,心中微叹,这话炽儿说出口,您未必怪罪。 可他身为太子,真要这么说,岂不是让人怀疑,还未登上皇位就在这谈论制衡之道,莫不是已经将自己当成皇帝了? 朱棣从小接受的教育,人生的经历,再加上他对老爷子的恐惧,以及各种史书上的前车之鉴,让他学会了藏拙,也学会了隐藏自身的真实意图。 太子之位虽说是喜从天降,但也是他曾梦中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如今得到了,自然分外谨慎,唯恐出什么岔子。 朱棣终究不敢去赌,老爷子对他的信任,会不会如同对大哥朱标一般。 他的敏感让他能够感受到,老爷子对于大哥的态度,与对其他兄弟的态度截然不同。虽说现在大哥已经去世,但他上面还有二哥三哥,只要老爷子想,太子之位也未必会一直稳稳地安在他的头上。 重点就在于,老爷子是否想! 历数各代帝王,朱棣也是头一次知晓,什么叫做一言九鼎,什么叫做一人之力压万臣。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谨小慎微,唯恐犯错,遇事思考的次数,远比以前要多。 老爹既然能够让他上来,自然也能够让他下去,更何况还有很多人,也想让他下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朱棣心中轻叹一声,有几分自嘲,自己是不是过于疑神疑鬼了? 也就是在这时,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入殿跪拜在地,神色中竟有几分惊惶。 “启奏陛下,西安八百里急报!” 见毛骧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朱棣还有些好奇,又听这急报来自西安,心里更奇怪了,二哥就在那里,难不成还能犯什么事情不成? 记得二哥才回西安没有多久,之前就被老爹狠狠的训斥过,这番又造了什么孽,竟然搞出了八百里加急? 朱元璋对此早有预料,早在国运回归之际,他就已经有了猜测。 只不过并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位子嗣死去。 现在听毛骧提起西安,心中明了,是他的第二子秦王朱樉! 果不其然,锦衣卫指挥使毛骧道:“陛下,方才臣得到消息,秦王薨了。” …… 第0047章 秦王死因成谜 武英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秦王朱樉,乃是朱元璋与马皇后所生的第二个儿子。 朱樉幼年聪慧,严毅英武,按照三岁见老的理论来说,至少也得是一个正人君子。 只可惜,这家伙长歪了,成年之后多行恶事,荒唐无度。 朱樉荒唐事极多,时常犯错,曾经多次被朱元璋训斥,但是仍旧死不悔改,依旧为非作歹。 其被封为秦王,就藩西安,上任之后便引得天怒人怨、民怨沸腾、军民困窘,以至于封地内百姓卖儿鬻女,怨声载道。 秦王正妃观音奴,乃是元朝名将王保保之妹,是名家贤女。 奈何朱樉对这一场包办婚姻并不满意,故意冷落观音奴,且在偏妃邓氏的挑唆之下,将观音奴处于别所,每日以敝器送饭与食。饮食等物,时新果木,皆非洁静,有同幽囚。 后邓氏被朱元璋赐死,朱樉也被训斥以礼相待正妃王氏,奈何这小子主打一个叛逆,依旧将观音奴囚禁在宫中。 朱元璋农民出身,对于自家的子嗣很是宽容,有什么小过小错基本也就是训斥一顿,可见其格外重视血亲。 而秦王朱樉,竟然能够让朱元璋大动肝火,直接将其从封地召回应天,严厉训斥。 若非是太子朱标从中求情,朱樉很可能就会留在应天思过,难以回返封地,甚至被废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今,朱樉回到封地西安不到半年,竟然离奇身死,实在让人惊讶。 朱棣清楚的记得,吊唁大哥时,朱樉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身体也十分硬朗,没有半点病态。 谈吐之间,也颇有威严,哪有英年早逝的模样。 却不曾想到,这才过去几个月时间,噩耗就来的如此快。 不知为何,朱棣心中有微微的一松气,他感受到这一点,悚然一惊。 这可是他的二哥啊! 将脑海中的思绪压下,朱棣看向龙椅上的老爹,竟没有从老爹的神情中,感受到半分哀伤。 相反,老爹似乎有一种该是如此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是老爹早有预料,还是真的对二哥失望透顶,连二哥的死,都无法触动他了? 朱棣不清楚,但他明白,二哥绝不会是正常死亡。 身为大明朝秦王殿下,怎么可能在如此年富力强的年纪死去? 二哥今年也才三十六岁,正是精力旺盛之时,且二哥素来能征善战,体魄强健,怎么可能早逝? 朱棣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其中定是有奸人作祟,否则年富力强的二哥,又怎么会突然暴毙? 太监将毛骧带来的奏疏呈上,朱元璋看罢,眉头微皱。 奏疏上言称,秦王朱樉乃是被老妇人下毒致死,人已经抓获,俱陈罪状。 破案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老妇人下毒原因,乃是秦王朱樉虐杀了其子嗣,为子报仇。 朱元璋看罢,又将奏疏交给朱棣,待其看完,才道:“说说你的看法。” “儿臣实在不解,王府守备森严,饮食起居均有专人照料,且每次饮食前都有人负责试毒,这老妇人是何等手段,竟然能够避开这重重关卡。” 朱棣看罢奏疏,只觉得荒谬,且不说下毒这等手段极其幼稚,想要突破王府的守备极为困难,即便是真的能够在菜品之中下毒,那又如何绕过试毒这一道关卡? 即便是将所有的关卡全部绕过,那这老妇人又是如何做到,能够收买如此多的人,为这个毒杀计划心甘情愿的做准备。 毒杀藩王可不止是杀头的罪过,涉案人员基本要诛九族,即便是没有涉案的人员,只要人在王府,也免不了杀头之罪。 一个计划,想要获得成功,就必须保证无人泄密,否则就会功败垂成。 人心善变,会因为利益而左右摇摆,毒杀王爷这样的计划,涉及到的人员众多,如何能够做到不泄露秘密? 像这种机密计划,涉及人员越多,泄密风险越大,仅凭借几个老妇人,竟然能够全程保证无声无息,实在是匪夷所思。 如果这道奏疏上所言属实,那只能说明,这老妇人的确是人才,能够一手策划如此惊天大案。 但朱棣明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都会有致命的破绽。 “父皇,这件事情一定有问题!二哥的死,绝不会如此简单,其中必定涉及到了众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很可能是有人暗中加害!” 朱元璋点了点头,此事关乎皇家威严,不可不察,如果草草了事,势必会给人一种错觉。 皇室可欺! 一旦这样的错觉出现,自此之后,皇室威严不保,且暗中蠢蠢欲动者,势必会增多。 子嗣的安全关乎到朱元璋国运的转交,他心中极为重视,哪怕这个子嗣极不成才。 已经被封为藩王的子嗣,更是重中之重,一旦殒命,国运波澜之下再度回归,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好事。 但如今秦王朱樉被某种潜藏在暗中的势力加害,属于皇室私事,即便是要加以调查,也不能假以外人。 大明朝管理皇室宗族事物的机构,名为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等事。 其职责为将宗室陈述的请求向皇帝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宗室罪责过失等。 宗人府设立于明朝初期,洪武三年称大宗正院,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 第一任宗人令自然就是朱元璋的次子秦王朱樉,而左宗正有晋王朱棡担任。 右宗正则由燕王朱棣担任! 除此之外,还有左宗人右宗人,分别由周王和楚王担任。 整个宗人府由皇室直接掌控,秦王朱樉是最高负责人。 现在秦王朱樉离奇身死,能够调查其死因的无非就是下属几个藩王。 朱棣现在已经贵为太子,自然没有了燕王这个头衔,不在宗人府中担任要职。 若将此事交给晋王朱棡…… 朱元璋看向朱棣,稍作思索,便道:“棣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理。” “儿臣领旨!” 朱棣没有犹豫,接下了这档子事情。 至于老爹为什么不让三哥去调查,朱棣心中也有几分猜测。 首先,便是三哥的作风很有问题,也算得上是一个问题藩王。 朱棣就记得,三哥朱棡曾经做过的一件荒唐事。 …… 第0048章 臭名昭著的殉葬 朱棣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圣人,什么毛病都没有。 但是他懂得隐藏自身,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明初藩王之中,以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实力最强,且三人都能征善战,勇武异常。 秦王朱樉多残暴,好虐杀,行为不端,举止悖逆,因此常被朱元璋训斥。 晋王朱棡也不例外,但稍微好过秦王,大抵是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如果不是有太子朱标护着,可能都要被朱元璋削去王位。 相比于封王之后,快速腐化堕落的秦王晋王,燕王朱棣的表现则更加亮眼。 至少,这残暴虐杀的坏名声,并没有落在朱棣的头上。 朱棣就曾听闻,三哥曾经因为鞭打厨子,受到老爹的严厉训斥。 本身,作为一位藩王,鞭打身份卑贱的厨子,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但朱元璋起于微末,自然深知作为小人物,内心的度量实在算不得大。 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记恨上了,往后饮食之中,多出些什么奇怪的佐料,也并非不可能。 朱棡受到老爹这一番训斥,对此深以为然,认为自家老爹说的在理。 从此,再也不鞭打厨子,而是改为车裂,从根源上解决了厨子记恨的问题。 朱棣心知肚明,如果三哥身上流的不是老朱家的血,以他这些罪名,安在另外一个勋贵身上,恐怕早已经斩首示众了。 这第二层猜测,朱棣认为,应该是与他相关。 如今他身为太子,从地位上来说,已经是君! 其他藩王,哪怕是他的兄弟,甚至是叔叔伯伯,那也都是臣! 君臣尊卑之分,意味着朱棣能够调用一切想调用的力量,为查案服务。 谁敢阻拦,或者阳奉阴违,那便是欺君罔上,可直接问斩。 只是做出一个决定,向来与多方面因素相关。 朱棣并非是朱元璋肚子里的蛔虫,对于老爹的做法,也只能依靠过往的经验,以及现有的智慧做出判断。 准确与否,取决于他对老爹的了解程度。 奈何眼下的朱元璋,已经不是以前的朱元璋,故此他的判断,很多时候都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此番朱元璋将他派出调查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在意晋王的作风问题,也不在乎什么君臣之分。 纯粹是朱棣现在离得近,下了命令可以直接前往。 不像晋王朱棡,眼下还在封地太原,这圣旨下达,还需要往山西太原传旨,随后朱棡才能出发。 这其中势必又会浪费不少时间,哪里有当场安排朱棣来得快? 这各中原因,就是让朱棣想破脑袋,他也不会明白。 实在是二人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个世界,想法上又怎么会有共通性? 朱棣领命之后,就准备要离开,朱元璋叫住了,道:“这后面还有殉葬人员的名单,咱把它驳了,你让她们先别殉葬。” “是。” 朱棣有些惊讶,这殉葬乃是老爹亲自制定下来的事情,莫非眼下也要进行改变。 殉葬制度由来已久,据《墨子》记载:“天子杀殉,多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多者数十,寡者数人。” 这也就是说,商朝和周朝时期,上至天子,下到士大夫,只要是贵族阶层,一旦其死后,都会用大量的奴隶进行殉葬。 《西京杂记》中也有关于殉葬的记载,在西汉时期,有一个盗墓贼去盗掘周幽王的陵墓,在他的陵墓之中,发现了一百多具殉葬者的尸骸,彼此纵横交错,死状极为凄惨。 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最终死于乱军之手,死去之后也不过是草草下葬。 但即便是如此,周幽王依旧有着如此多的殉葬者,其他寿终正寝的帝王,其殉葬者数目之多,可想而知。 秦始皇驾崩之后,殉葬嫔妃人数众多,只要是没有子嗣的,全部跟着始皇帝进了地宫。 而在汉朝之后,殉葬制度一度被废止,直到金、元等游牧民族入主中原,这种野蛮制度死灰复燃。 朱元璋承认了元朝的法统地位,自然也就将这野蛮的殉葬也一并继承下来,即便多有臣子上书废除,朱元璋也出于统治的角度,并未应允。 而殉葬制度,也在明朝存在了近乎百年时光,而后被叫门天子朱祁镇废除,成为其人生中的重大功绩。 只不过殉葬之事并未随之隐入尘烟,百多年后清朝入关,殉葬依旧,即便后面废除,民间也依旧存在。 如今老爹主动提起此事,朱棣心中惊讶之下,也一并应承了下来。 说起来,他的这个嫂嫂,生活过得并不如意。 二哥素来不喜欢正妃观音奴,因此生活上多有刻薄。 如今二哥身死,不出意外的话,身为正妃的观音奴,也要随之而去,与其同葬一穴。 朱棣心中微叹一声,这一场起于政治角度的赐婚,终究是要落得个悲剧结局。 而今老爹明令将殉葬时间推迟,或许也是一种转机。 朱棣曾经也思考过殉葬的问题,奈何那个时候他是燕王,脑袋里想想也就是了,想废除也没有条件。 眼下虽说当了太子,但出于对自身地位的考虑,以及唯恐忤逆了朱元璋的态度,他更加不会提及此事。 原有历史之中,朱棣靖难成功之后,并没有废除殉葬,原因比较复杂。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那便是朱棣得位不正,乃是造反上位,故此对于朱元璋制定的律法制度,毫不犹豫的全部照搬继承,以昭示其乃是朱元璋的正统继承人。 眼下,朱棣倒是动了几分心思,但又很快压下。 他走出武英殿,并没有即刻启程,而是先回了东宫。 查案这等细致事情,讲究的是心细如发追根溯源,朱棣自忖并不擅长,因此他决定带上道衍和尚一起前去。 有道衍和尚在身边,朱棣总会感觉到心安些,以道衍和尚的聪明才智,想必到时候会给他不少的惊喜。 回到东宫,朱棣将事情同道衍和尚说完,道:“老和尚这回可得辛苦你和我一起去了,陕西多事,我一人可能顾不过来。” 之前朱棣已经将魏国公徐辉祖派遣往陕西徽州平定妖人之乱,同时追根溯源查明妖人作乱的真相,到今天了也没有回报,可见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如今秦王朱樉中毒身亡,死因离奇,朱棣心说这陕西恐怕是成了一个混乱的漩涡,想要从中抽丝剥茧找出真相,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人计穷,朱棣深知这个道理,故此叫上道衍和尚,也好有商量的人。 道衍明白朱棣的意思,点了点头,道:“看来此番要与殿下直入虎穴了。” “呸,你这老和尚说话不吉利!” 道衍和尚只是笑笑不说话,他精通儒释道三教,所学驳杂。 此番他心中有所感应,陕西的情况,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 第0049章 小人物的挣扎 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初五,蓝远只身入西安。 一路的风尘并未有折损他心中的期冀,那团名为野心的火,在黑暗中愈发明亮。 蓝远并不甘心久居人下,身为凉国公蓝玉的义子,他要做其中最强的! 正因为这个想法,他才拒绝了往军中就职,而是一直留在蓝玉的身边,为他出谋划策。 蓝远对于时局有着极为精准的判断,他坚信,只要太子殿下继位,凉国公蓝玉身份便会更加尊贵。 到时候整个淮西勋贵之中,都会以凉国公为尊。 而他,身份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或许稍加运作,还可以混上一个侯。 这并非是蓝远痴人说梦的想法,他对义父的脾性太了解了。 那些已经在军中任职的义子们,看似身份尊贵吆五喝六,实际上已经与义父渐行渐远。 而他,一直跟随在义父蓝玉身边,只要找到机会,领兵出征,便可扶摇直上,摆脱眼下的尴尬境地。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种种谋划,都在太子朱标薨逝之时,化作烟消云散。 当得知太子朱标薨逝之时,蓝远心中有滔天骇浪,其惊讶情绪不弱于蓝玉,且心底里的悲伤,也瞬间涌出。 太子殿下一死,不仅仅是凉国公蓝玉的护身符彻底消失,连带着整个淮西勋贵集团的护身符,也全部消失。 蓝远感觉到了惊恐,头顶的大树崩塌了,那灼人的烈日再度照射下来,让他心底里满是不安和恐惧。 深夜中,蓝远多次惊醒,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 他梦到,不久之后,皇帝的屠刀落下,将他的脑袋轻飘飘的摘了去,扔进了乱葬岗中。 他的义父,带着不甘和绝望,被剥了皮,夺了爵,灭了血脉。 满堂富贵之下,竟是如柳絮一般的薄命,可笑其他义子仍旧不知,兀自做着荣华富贵的美梦。 连他的义父凉国公蓝玉,似乎也不明白时局已经发生了改变,依旧做着春秋大梦,甚至多有犯忌之语。 蓝远清醒的看着这一切,却又无力去阻止,只能期待皇帝不要册立皇孙为太子。 无论是朱允熥还是朱允炆被册立为太子,都无法掌控日渐骄横的淮西勋贵,这势必会引起一场波及甚广的大清洗。 似乎是上苍倾听到了蓝远的祷告,燕王朱棣被册立为太子,这让蓝远心底里长出一口气。 并非是他敬仰崇拜燕王,纯粹是燕王被册立为太子,陛下的屠刀或许不会太快举起。 而且,燕王被立,秦王晋王自然不会满意,等到陛下百年之后,大明朝必定会陷入动荡之中。 甚至,无需陛下百年,从燕王被立为太子开始,明争暗斗就已经开始,各种手段都将层出不穷的出现。 蓝远敏锐的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压抑,为此他劝服义父蓝玉收敛脾气,不要乱来,同时又亲自前往西安,准备借助秦王的力量,将大明朝这潭水,彻底搅浑! 大明朝越乱,蓝远自然能够从中攫取更多利益,无论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是急流勇退,他都掌握着一定的主动权。 蓝远所要做的事情,毫无疑问是一场豪赌,但这是毫无退路的情况下,一个汲汲于名利之人,做出的挣扎。 奈何,上苍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当他只身入西安,拿着义父蓝玉的信物和信件,想要面见秦王朱樉时,却得知一个极为不妙的消息。 秦王病重,已经无力见客,诸多名医诊治之下,竟没有丝毫好转。 这一刻,蓝远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人算不如天算。 太子朱标薨逝就算了,怎么这才几个月时间,连秦王朱樉,也一同病重?甚至于气息奄奄,即将身死。 蓝远心底里直骂娘,同时还怀揣着那么一丝的希望。 秦王朱樉拥有完善的医疗团队,或许那些名医,能够将其治好,再复雄风。 怀揣着这一丝希望,蓝远选择在西安停留,等待着秦王府中的消息。 而后,今日一早,蓝远便注意到,秦王府上下素裹,整个西安,都换上了白装。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秦王朱樉终究是回天乏力,病死在榻上,咽下了一口不甘绝望的气。 尽管蓝远心中已经有几分考虑,但当这种情况真的出现时,他还是陷入了沉默,以及深深的无奈。 秦王朱樉一死,直接将他这几日来苦心孤诣思虑出来的计划,全盘打乱,相当于有人直接掀翻了棋盘,让他再无处可以落子。 万般无奈之下,蓝远只得打起晋王朱棡的主意,不过相较于秦王来说,晋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就在他思虑之际,房门被粗暴的撞开,他心中一愣,回首间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呲着牙冲他笑。 蓝远视线往下落,看到熟悉的锦绣服绣春刀时,心头拔凉,来人是锦衣卫。 大明朝最可怕的鹰犬,无数人担惊受怕的梦魇。 尽管锦衣卫已经上门拿人,蓝远依旧打算死不认账,强自辩白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闯入我的房间,难不成就这般没有王法了吗?” “蓝远,凉国公蓝玉义子,八月初一戌时三刻离开应天,直奔西安而来,我说的没错吧。” 被锦衣卫一口告破身份,蓝远心中一突,他眼珠子一转,并不承认,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请快点离开,不然我就要上报官府了。” 他缓慢的往窗户边移动,目光死死的盯着来人,就像是笼中的困兽,待摸到窗沿时,蓝远没有丝毫的犹豫,翻窗一跃而下。 作为蓝玉身边的义子,蓝远跟随蓝玉南征北战,并非是文弱书生,相反身体强健、动作迅猛,从二楼跳下,一个翻滚便安全落地。 随后,他四处张望一眼,迅速地往左边墙壁跑去,这边墙壁外就是东市,人多眼杂,适合脱身。 轻松地上墙、翻身、落地,蓝远的动作一气呵成,像是一头矫健的猿猴,动作颇具美感。 刚一落地,蓝远就见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满脸戏谑的年轻人,嘴里咬着一根青草。 他心底里猛然一惊,就要往人群中钻,却不料肩膀猛然被一只手压住,那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勾住了他的背。 “锦衣卫小旗蒋瓛,见过凉国公义子,还请蓝远公子,不要让小人为难。” …… 第0050章 深谙生存之道 蓝远叹一口气,感受着身边年轻男人有力的臂膀,以及那份若有若无的凶悍杀意,只得老实下来,道:“你们来得好快!” “天底下没有谁,能够瞒过陛下的眼睛。” 蒋瓛正色,押着蓝远,往客店之中走,入得门后,立刻有人将客店门关上。 很显然,在抓捕蓝远之前,这家客店便已经被排空,四处都安插上了锦衣卫的眼线。 即便蓝远能够逃到东市,也休想鱼目混珠浑水摸鱼,最大可能就是被锦衣卫抓捕归来。 更何况,蒋瓛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蓝远的逃跑路线,早早在外等候。 将这些思虑清楚,蓝远心中微叹一口气,之前便想过锦衣卫的恐怖,但如今实际感受一番,他更觉得心中惊恐。 也难怪群臣对锦衣卫如此恐惧,除了无孔不入的渗透之外,锦衣卫的包抄拿人手法,也极为专业。 这分明是军队中的战法,虽说有所改变,但底子不变,难怪历来锦衣卫查抄公侯,从未有过失手。 入得房间,锦衣卫百户陆仁已经等候多时,见蒋瓛将人拿了回来,不禁赞道:“蒋小旗好俊的身手,我们没有拦住的人,直接被蒋小旗拿下了,实在是高。” 身为锦衣卫百户,陆仁本不需要对一个小旗如此夸赞,但地方官见了京官,天然的就低了一级。 再加上蒋瓛乃是奉了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的命令,来此公干,身份更是不同。 陆仁心中门清,能够被毛骧看中,独自外出公干的人,未来岂会是一个小旗? 这区区的锦衣卫百户,恐怕还不够其当一个跳板,这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俊才,陆仁自然得吹捧好了。 就说刚才,陆仁身后那么多人,随便吆喝一句,蓝远都绝不会跳出窗外。 即便是跳出了窗外,以他安排在客店中的人手,也足够将蓝远拿下。 但蓝远还是翻墙而出,被蒋瓛一手拿下,这其中若是没有陆仁放水,蒋瓛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蒋瓛自然是知晓陆仁心中那点心思,只不过官场向来都是如此,皇帝陛下年年反腐反贪污,但年年都有人腐败贪污。 这东西就像是无根之草,只要有一点风吹,那就会立刻野蛮生长。 且贿赂的方式一定要是银子吗?这功劳难不成就不能用来贿赂? 这送银子未必是一件安全的事,但是这功劳,送出去之后谁能够查到? 陆仁想的非常清楚,蒋瓛来此公干,必定不会久待,若立了功劳,回去自然会青云直上。 到时候,只消蒋瓛稍记得些他这片心思,那也就足够了,未来或许能有些好处。 再不济,即便蒋瓛是个白眼狼,那也无妨,总归这个功劳,即便握在他的手中,也不能让他升到锦衣卫千户去。 而且,蓝远乃是凉国公蓝玉的义子,陆仁虽未见过凉国公,但也听过他的名声,这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万一因此触怒于他,导致报复,他这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恐怕是抵挡不了,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陆仁都没有插手的意思,还不如让蓝远为蒋瓛所擒,这样既送出了功劳,也在无形之中,将责任给撇了个干净。 蒋瓛对此也心知肚明,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陆仁有意,他自然全盘照收,笑着回应道:“百户大人过誉了,若不是百户大人劳心费力,恐怕此贼还未必能如此快落网。” “这都是蒋小旗计划周密,我之前的确没有想到,此人甚是悍勇,竟然能如此快跳窗而逃。如果不是蒋小旗这般布局,恐怕此人已经逃走了。” 蒋瓛心中暗笑,这陆仁也是个妙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显然是个老油子。 既然陆仁无心牵扯进其中,蒋瓛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他外出公干,虽有毛骧为后盾,但终究人微言轻,这地头蛇,还是顺着些好。 两人再相互吹捧几句,蒋瓛才道:“陆大人,此贼事关重大,下官也不敢大意。还请陆大人命人严密守住房间,切勿让任何人得知消息。” 陆仁点了点头,知道蒋瓛这是要开始问话了,自无不可。 他本就不想牵扯其中,如今有了机会,便道:“请蒋小旗放心,有锦衣卫驻守,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蒋瓛一拱手:“如此便有劳了!” 出得房间,陆仁即刻命令道:“你们都散开,再没有得到蒋小旗的允许下,任何人不得靠近房间,违令者斩!” 一众锦衣卫如避蛇蝎般,距离房间好几米远,随后站定。 这般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房间内的蒋瓛,对于这些家伙的谨慎,他感觉到非常满意。 事实上,当初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内心里还颇有些兴奋,如此任务,一旦完成,就意味着他将飞黄腾达。 逆天改命的时机已经来到,蒋瓛将其紧紧地抓在手中,不肯有丝毫的懈怠。 他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蓝远,冷峻的脸上现出一抹笑容,道:“蓝远公子,你不必如此的戒备,我这次来,是寻求合作。” “合作?” 蓝远嗤笑,眼神中颇有几分冷冽的滋味,道:“和你们这些刽子手,能有什么合作?而且,我不过来西安玩乐,你们锦衣卫凭什么抓我?我可有任何犯事?” 他的信件和信物已经都送了出去,如今就在秦王府中,因此蓝远只需要抵死不认,料锦衣卫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身为凉国公蓝玉的义子,蓝远有这份底气,只要没有把柄握在锦衣卫手中,那么他就不会死。 即便如今被抓,他也没有太多的畏惧,凉国公犹在,他的底气犹在。 却不料蒋瓛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来两样东西,放在了桌面上,道:“蓝远公子,你说的是这两样东西吗?” 蓝远看了过去,先是看到了桌子上的信物,而后又看到一旁的信件,顿时心头一凉,竟有几分昏厥之感传来。 他兀自不敢相信,问道:“这不可能!你从何处得来?” …… 第0051章 小人物亦有所图(求追读) 蓝远心中的震惊,有如滔滔江水不可断绝。 他明明将信物和信件交给了秦王府……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面露苦色,道:“你们连秦王府中,也安插了人?” 这一刻,蓝远感受到了朱元璋的恐怖。 监控臣子,他能够理解,但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实在让人恐惧。 虎毒尚且不食子! 蒋瓛并未有纠正蓝远的错误,他只是轻敲着桌面,道:“蓝远公子,你要明白,一旦这些东西被陛下所得知,会是什么后果!” 信件之中的内容,蒋瓛并没有去看,这种机密要务,知道的越多,他的性命就越难以保全。 这其中有一根明确的线,一旦跨过,那就不是谋划,而是送命。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做出猜测,能够如此秘密的传信,还是凉国公与秦王的往来,其中的内容,简单一想就会明白,势必关乎太子之位。 如今太子朱标薨逝,秦王朱樉就是嫡长子,有着法理上的天然优势,他的内心,必定会对太子之位有想法。 而被册立的则是燕王朱棣,秦王肯定不会甘心。 如今,有朝中重臣密信往来,其中内容不用多想,都可以猜测到。 蒋瓛看着面若死灰的蓝远,道:“现在,可以谈谈我们的合作了。” 破灭了蓝远的希望,自然要再次给他希望,否则毛骧交代下来的任务,极难完成。 不过,蓝远显然并不信任锦衣卫,死灰色的双眼审视着蒋瓛,啐道:“和你们这些刽子手有什么好合作的?如今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义父毫无关系!” 啪啪啪! 蒋瓛拍着手掌,笑道:“好一个父子情深,蓝远公子能够为了凉国公,舍弃这一条性命,实在让小人佩服。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此事包揽下来,你的妻儿老小又会如何?以陛下的手段,不仅是你要死,你的血脉也会就此断绝,你怎可忍心?” “你不必多说,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背叛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疯狗的想法,无非就是想着扳倒义父,让自己飞黄腾达,我告诉你,休想!” 蓝远啐了一口,眼中已有死志,他心中清楚,无论交代与否,反正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将这件事情一力承担下来,以死明志。 他坚信,以义父的性格,在知道此事之后,必定会千方百计为他保留下一条血脉。 但如果背叛了义父,那么不仅是他全家要死,还会连累到义父,最终大家全部都得死。 见蓝远如此强硬,蒋瓛也不着急,道:“蓝远啊蓝远,你可真是和凉国公一般,天真的有些愚蠢!你以为,你将罪名全部顶下,凉国公就会安然无恙吗?呵呵,从你来到西安将东西送出的那一刻起,你和凉国公,都跑不了,无非是早晚罢了!” “哼!”蓝远斜睨着蒋瓛,不再多说。 蒋瓛拿一条凳子坐下,声音压低了些,道:“放弃你那些缥缈的幻想吧,你真以为是锦衣卫想要对付凉国公?我们这些人,无非就是陛下养的一条狗而已,陛下手里拿着缰绳,我们又怎么去咬人呢?凉国公得罪的不是我们,而是陛下!” 蓝远眼神一跳,微眯着眼,依旧没有说话。 “你好好想想,凉国公犯下多少大错,光是攻破喜峰关这一件事情,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否则这‘梁’,又怎么会变成‘凉’?陛下能够忍耐着不杀他,不是凉国公有多么不可或缺,而是因为懿文太子啊!” 蒋瓛手指沾水,在桌上面写下一个“梁”,似笑非笑,看着一声不吭的蓝远,继续加大火力:“如今懿文太子薨逝,你觉得凉国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为了让太子殿下更为顺利的掌权,一切不利的因素,陛下都会一一去除!凉国公?呵呵,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这一句话,戳破了蓝远心中长时间的忧虑,他眼中波澜再起,看向蒋瓛,道:“你今日的话,如果为外人得知,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揣摩上意,是作为臣子必备的功课,但是知道,和说出来,是两码事。 蒋瓛如此言论,一旦被外人得知,必定会捅出天大的篓子,蓝远很疑惑,这家伙不像是一个蠢人,为何会自曝其短? 他看向蒋瓛的装束,心中一跳,讥讽道:“看你这模样,连千户也不是吧,刚才听他说你是小旗,我还不信,听你刚才这么说,我倒是信了。” 顿了顿,蓝远的目光更为不屑,道:“可笑毛骧聪明一世,却找了这么一条白眼狼,你与那司马懿有何异?” 蒋瓛擦去桌上的水渍,摇了摇头:“蓝远,你是一个聪明人,何必死吊在一棵树上。洪武十六年你拜蓝玉为义父,改姓为蓝,莫非真的是感激蓝玉的知遇之恩?” “权势、地位、名利……这些东西,你都想要。蓝玉的其他义子,在军中任职,有的甚至已经官至千户,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 “但你没有,区区一个正五品,怎么可能满足你的胃口,你想要的东西更高,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 蒋瓛逐步的逼近,目光灼灼,仿佛是燃烧着的熔炉,正映照着蓝远的内心,他声音不高,但震人心魄:“你也想封侯!” 被揭破了心中一直所想,蓝远并未有感到愤怒,如今他为鱼肉人为刀俎,愤怒也不过是无能狂怒,只会降低别人对他的观感。 他直视着蒋瓛的双眼,那股死气消散,转而是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锋芒毕露,道:“你所求,恐怕也不止一个千户。” 两人就这样紧密的注视着对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名为野心的火焰,唯有同类相遇,这隐藏许久的野心之火,才会显露出几分踪迹。 确认过眼神,蒋瓛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才道:“蓝远,隐藏这么久,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义子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合作了!” “说说看吧,你所谓的合作,指的究竟是什么?” 被揭开了心中深层次的思绪,蓝远表现远比之前要放松,也没有再强硬的表达什么,只是静静的看向蒋瓛。 小人物亦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但往往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下。 当蒋瓛以大逆不道的言论揭开这重重迷雾之后,才显露出蓝远真正的内心世界。 蒋瓛看着蓝远,笑道:“临出发前,毛骧曾对我说了一番话。” …… 第0052章 我们都一样,都是陛下的狗 见蓝远没有回应,蒋瓛并不在意,轻敲着桌面,斟酌字词,才道:“说起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听到陛下二字的时候,蓝远这才动容,问道:“别卖关子了,说吧。” 他现在算是理解,为何义父不喜欢别人卖关子了,这种等待的感觉,实在是难熬。 说上一句抓心挠肝也并不为过,他已经想开了蒋瓛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机密。 感受到蓝远的急切,蒋瓛心中暗笑,心情舒坦了不少,道:“陛下曾言,义子终究不是儿子,凉国公的位子,再怎么轮,也不会落在义子的头上。” “是啊,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在我的头上。” 蓝远语气中有几分落寞,义父有着自己的子嗣,如果未来不出意外,这凉国公世代承袭,也只会在亲生儿子之间流转。 他苦心孤诣,筹谋已久,为的不过是一个爵位罢了,哪怕是等级最低的“伯”! 只要能够世袭,他就可保证子孙后代永享荣华富贵,为此,即便是改了这姓,那又有何妨。 大丈夫能屈能伸,逆天改命的机会就在眼前,搏一把,世代荣华!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种种意外,将蓝远的全盘谋划都给打乱,正应了那一句:人力有穷时。 蓝远心头思绪转动,他脖子往前伸,像极了一只老龟,目光中满是希冀之色,道:“这句话,当真是陛下所说?” “这还能有假?否则我又何必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这里?” 蒋瓛笑了,他心知蓝远已经服软,自然更加轻松,道:“蓝远,机会稍纵即逝,你现在不好好把握住,那就只能跟随凉国公,去地府里父子情深了。” 他可不相信蓝远对凉国公赤胆忠心,一个为了名利,愿意将姓氏更改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平时隐藏的再怎么好,也无法遮掩住自身的本意,一旦有了机会,这股野火就会汹涌的燃烧起来。 凉国公蓝玉所收的一千多个义子之中,或许真的有肝脑涂地之辈,但绝不是蓝远,甚至于,绝大部分义子,为的也是官运亨通。 今日在凉国公位子上的是蓝玉,那么他们就会拜蓝玉为义父,若是明日凉国公换了人,那么他们就会拜那人为义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蒋瓛看着蓝远,抛出了最后一个重要消息,道:“蓝远,你的所作所为,瞒不过锦衣卫,更瞒不过陛下。你以为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兄长,送去读书,就能够改头换面不为人知?可笑至极,你那点小心思,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这句话彻底击破了蓝远的心防,他神色复杂,死盯着蒋瓛,看了许久,才无奈的叹息一声,道:“说吧,我该做些什么?” “回到凉国公身边,充当我们的间谍,一旦凉国公有什么举动,立刻上报。” “呵,看来是让我做你们的狗。” 蒋瓛笑了,道:“不是做我们的狗,而是和我们一样,做陛下的狗。” “松开吧,我答应了!” 没有太多的犹豫,蓝远点了点头,方才这一番谈话,已经让他的心念发生巨大的变化。 当念头改变时,行为也会随之改变,背叛这种事情,只要有第一次,那就必定会有第二次。 他心中情绪复杂,洪武十六年,他背叛了传承已久的“纪”姓,拜入凉国公门下,成为蓝玉的义子,为此不惜改姓为“蓝”。 这算得上是欺师灭祖,但他并不后悔,他穷怕了,能有机会改变命运,他觉得,远比苦守着一个不值钱的姓氏值得。 而今,他再度背叛,这一次背叛的是义父蓝玉,不知为何,心中竟没有多少愧疚和恐惧,反而有一种兴奋之感。 他克制着这种感觉,待身上的绳索被解开后,活动一番筋骨,又看向蒋瓛,面无表情,道:“我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请带上你的东西。” 蒋瓛笑眯眯的,指了指桌上依旧保持着原样的信物和信件。 蓝远默默地将东西收好,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着蒋瓛,疑惑道:“你的目的,真的只是锦衣卫指挥使?” 说着,他又自嘲一笑,道:“只希望不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目送着蓝远离开,蒋瓛脸上的笑容收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面腮,小憩片刻,才走出房间。 “陆大人,这件事情还请务必保密,一旦传扬出去,你我性命不保。” 陆仁点头,道:“这是自然,各位弟兄,也都将守口如瓶,如有人在外面乱嚼舌根,也别怪陆某无情!” 冲着参与这一次行动的锦衣卫告诫一番,陆仁正色道:“西安府遭逢大变,秦王殿下薨逝,真不知往后日子会有怎么样的变故,我等做臣子的,这些日子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蒋瓛自然懂得陆仁心中的恐惧,秦王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彻查起来,与这件事情沾亲带故的人,绝对一个也跑不掉,事关皇室威严,即便无罪,也很有可能被无辜牵连。 只不过他不过是一个小旗,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掺和其中,故此只含糊道:“陆大人不必担心,此事再怎么查,也查不到锦衣卫头上,王府长史司失职,该他们有此一劫。” 两人又寒暄一番,便就此分别。 蒋瓛本就是任务在身公干而来,现如今事情已经做完,自然不可能在待在这里。 如今秦王薨逝,他有预感,西安必定会成为一个恐怖的旋涡,不知多少势力会牵扯其中。 这是属于上位者的博弈,他这样的锦衣卫小旗,在其中就是一只蚊子,随手就会被人打死。 故此,赶紧离开回到应天才是明智之选,在西安继续停留,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蒋瓛心道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知道审时度势,眼下西安的机会不是属于他这个层级能够抓住,搞得不好,还会粉身碎骨。 至于陆仁,随他去吧,身在西安无处可逃,是风云化龙,还是一抔尘土,也只能看天意了。 …… 第0053章 朱高炽朱允炆初相遇 应天紫禁城,文华堂。 作为皇子皇孙读书之所,文华堂充斥着书卷气,很多时候都是书声琅琅。 在外,负责教授皇子皇孙的当世大儒们,要对皇子皇孙行君臣之礼。 但入得文华堂这一扇大门,则无君臣之别,只有师生之礼。 跪着的老师,永远教不出站着的学生。 朱元璋出身草莽,没什么文化,自然知道知识的宝贵。 多读书,在他眼中,总归是一件好事,经历过生活的苦楚之后,朱元璋对于知识很是敬畏。 对于子嗣们的教育,朱元璋早早就开始布局,当初还没有取得天下时,他就四处网罗人才,可谓是礼贤下士。 像大儒宋濂,就是如此被他请来,尊为“五经”师,为太子朱标讲学。 开国之后,朱元璋对于子孙的教育更为上心,能够教导皇子皇孙的人,都是当世名流,学问很高,见解也颇深。 据说大儒宋濂教导皇子之时,要求极为严格,一旦皇子表现不好,或者功课不合格,就会遭到宋儒戒尺责罚。 皇子们挨了打,自然会向朱元璋诉苦,原本以为朱元璋会偏袒他们,却不料老朱没有丝毫的偏袒,反而是拿着布鞋,又抽了他们一顿屁股。 如今,文华堂中,刘三吾为翰林学士,负责教授皇子皇孙们儒学。 而齐德,黄子澄等人,则为翰林侍讲,在旁辅助。 一早,朱高炽便带着朱高煦和朱高燧,往文华堂走去。 此时天色熹微,还未及大亮,加之已是八月,早上还有几分回凉。 “两位弟弟,昨天晚上我可是和皇爷爷好一番说情,才让你们也进文华堂读书,可不要玩闹捣蛋,万一被皇爷爷知道你们不认真读书,可就糟了。” 朱高炽胖乎乎的身体走在路上,像极了一个大灯笼滚着前行,往日里他都需要别人搀扶着才能够走动,今日倒是步伐稳健许多。 这般变化自然是逃不过朱高煦的双眼,他好奇的打量着老大,问道:“老大,你吃药了?” “吃什么药?” “今天不让人扶着都走这么快,不是吃药,那就是上天显灵咯?” 朱高炽摆了摆手,道:“皇爷爷昨晚上拉着我一通捶打,疼得我死去活来的,不过还真别说,今天早上我就发现,身子没以前那么沉了。” “切,不想说就不说,何必拿皇爷爷堵我俩的嘴。” 朱高煦显然是不相信这些,虽说皇爷爷贵为天子,但那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捶几下就能治病了。 连燕王府中的良医都束手无策,更何况不是医者的皇爷爷了。 他认定了是老大不愿意说,冷哼了一声,干脆不再问这个,而是话锋一转,道:“老大,你也真是,你自个来这读书受罪也就是了,怎么带我们来?可别说是为了我们好,我还不如去找舅舅骑马呢!” 朱高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二哥说的对啊,读书都没意思,都是些朽烂的文章,屁用没有,还不如多练练骑射,也好多杀些蛮子。” “哎呀,两位弟弟,这圣贤文章怎能不读呢?这里面可是与治理天下的大智慧!” “得了吧,什么大智慧,你叫圣人出来和我打一架试试,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朱高煦多有不敬之语,急的朱高炽好一番训斥,说了一路,不知不觉便到了文华堂门口。 殿前护卫见是几位皇孙前来,不敢怠慢,行礼道:“臣参见殿下!” 朱高炽抬了抬手,示意几人起来,朱高煦则是冷哼一声,扬着头不管不顾走了进去。 入得文华堂,早有几人等待多时,忙碌自然不是刘三吾几人,而是一些身份卑贱的太监,这些人自不必多在意。 “见过刘学士,见过几位师傅。” “臣,见过殿下。” 朱高炽态度放的很低,率先向刘三吾几人见礼,他对于刘三吾还是颇为敬重,此人声名远扬,他多有听闻。 至于另外两位,也是当世学问精深之人,否则也不会站在这里教授,故此朱高炽没有怠慢之举。 与之相反,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头也不回的进去坐下了,方才被老大说了一路,两人心里都有些火气,也懒得这些繁文缛节。 这种情况自然是看在刘三吾等人眼中,心中对太子殿下的长子,观感好了不少,至于其他两位,那自不必多说,顽劣之徒,不堪大用。 刘三吾作为翰林学士,前几日被女婿赵勉坐赃案波及,险些为凉国公下狱,幸得太子朱棣相护,这才免于罪责,依旧能够坐在翰林学士的位子上。 故此,刘三吾承了朱棣这份人情,对于朱高炽,也多有几分亲近,道:“如今时辰还早,殿下何不多睡一会儿?” 朱高炽不假思索,朗声回道:“唐代颜真卿曾作诗曰:‘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我在北平之时,父亲就经常教导我们,要勤学笃学,不要浪费每日光阴。光阴易逝,我不敢浪费,诸位先生每日早起在此辛苦讲授,身为学生,我怎敢辜负诸位先生的一番苦心。” 刘三吾看着文质彬彬的朱高炽,心中愈发满意,虽说朱高炽的确胖了些,但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能有勤学之心,又何必在意区区容貌。 更何况容颜易改,学问不变,刘三吾从朱高炽的身上,看到了几分懿文太子的姿态。 “殿下能有勤学之心,臣心中宽慰,却不知殿下此前,已经学了哪些?” 朱高炽毕竟是第一次来,此前都在北平学习,刘三吾自然还需要多问几句,以免错了讲授。 “已学了四书,五经也读了大半。” 朱高炽的回答让几人好生意外,一般而言,皇子皇孙从识字开始,到正式接触四书五经,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古代说学了和读了,意思并不一样,学了那就是已经明晰其中意义,可算作是毕业了。读了则指的是阅览,虽不明其意,但至少已经知道内容。 “殿下如此刻苦用功,让臣敬佩。” 刘三吾赞了一句,还未多说两句,又听得文华堂外有声音传来,稍一看,是朱允炆和朱允熥。 见朱允炆前来,齐德脸上显露出几分笑意,几步上前相迎,道:“殿下来的可真早。” 与面对朱高炽的态度有所不同,齐德显然是更为偏爱朱允炆些,面上颜色都变了不少。 朱允炆见礼道:“不敢承齐师相迎,这里只有师生,没有什么殿下。” 随后,他又向刘三吾和黄子澄见礼:“见过刘师,黄师。” 再然后,朱允炆看向胖乎乎的朱高炽,眼中有几分诧异,算起来,他这是头一遭同朱高炽见面。 按照年纪来说,朱允炆还大朱高炽一岁,若是懿文太子还在,自然是朱高炽先行见礼。 但眼下,太子乃是朱棣,朱允炆自不敢乱了规矩,拱手道:“见过殿下。” …… 第0054章 朱高煦的神理解 朱允炆先见礼,语气态度俱恭敬,彬彬有礼的模样,让人心生好感。 但朱高炽并未放下心中的警惕,眼下朱允炆已经先行见礼,他势必要回礼,但是该如何称呼? 若只是干巴巴的回一句“见过殿下”,则显得他朱高炽贫乏,不善言辞,反而落了一乘。 如今两人都未被正式册封,故此称呼上多有些不便,再加上朱允炆的身份也比较特殊,更是让人难以回应。 当着诸位大儒的面,朱高炽不急不忙,揽袖回礼,道:“弟不敢承兄如此大礼,正如兄所言,此处只有师生,没有殿下。弟入学时晚,资历尚浅,师兄若是不弃,可唤我为师弟。” 刘三吾听着朱高炽的回答,心中暗道此子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他以“弟”自称,既符合他与朱允炆之间的年龄差距,又符合师门论资排辈的辈分差距。 如此一来,便巧妙地化解了称呼上的尴尬余地,且并没有言语上的任何刁难,未让朱允炆无法接话。 大善! 刘三吾心中给出评价,仅仅一句话的交锋,他心中对朱高炽的观感,更上一层楼。 身后一直未曾说话的黄子澄,也是微微点头,这番回答已经足够巧妙,谁也不会尴尬。 他笑道:“两位殿下俱是英才,以师兄弟相称呼,更为亲近,外面冷,还请两位殿下入席。” 黄子澄一开口,便意味着这件事情可以结束了,在文华堂内,学生自然是要给老师面子,故此二人都笑着走进室内。 文华堂中学习的皇子皇孙人数不少,但并非所有人进度都相同,否则也不必教了。 真要是进度一致,那些四五岁大的皇子,如何同朱允炆这等熟读四书五经的人相比,恐怕是要被压出心理阴影来。 故此,文华堂内也分多个区域,供皇子皇孙择区学习。 与后世多种多样的教学内容并不相同,眼下的教学,内容大抵在儒家经典、诗词歌赋上,其他的诸如农事、算术、巧技等内容,则很少涉及。 当然,作为天底下最为显赫的权贵,皇子皇孙们只要想学,那还是相当简单,很容易就能够凑齐天底下最为出众的能工巧匠,为其授课。 分区之时,朱高炽的水平已经得到刘三吾几人的认可,故此可不再进行考核,直接与朱允炆一起,学习五经中的内容。 而朱高煦和朱高燧,方才进来时,给几位翰林院大儒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故此还需要进行一番考核,好确定具体该去哪里。 两兄弟一个十二岁,一个也才九岁,在北平的时候,就不怎么认真学习,腹中并没有点墨。 在北平时,二人还可以和朱棣撒撒娇,在外面骑马射箭疯玩,但是来了应天,总没有在北平的那份自由感,言行收敛许多。 因此,当两份试卷摆在两人的面前时,他们面上的表情,大抵是同样:这写的都是啥? 题目只是简单的注解题,不算很难,内容也从先秦时期,一直排到了宋末,考察的就是对于古文的注解能力。 毕竟圣人之言已经流传数千年,若是连基本的注解能力都没有,也暂且用不着学习,还是先夯实基础再言其他。 但这对于不学无术的朱高煦和朱高燧而言,难度可就大了,唐以前的一概不知,两眼一抹黑。 唐以后的,倒是能连蒙带猜,大概理解出其中意思来,至于准不准确,那也只有天知道。 朱高煦抓耳挠腮,晒得有些黑的脸上满是急切之色,他很想叫老大过来帮忙,奈何那边已经响起了读书声音。 攥着笔杆子,朱高煦在纸上歪七扭八的写上文字,字迹也只是可以辨认,但绝算不上好看。 这一笔字,落在齐德眼中,简直是有碍观瞻,他向来信奉字如其人,一见朱高煦这笔烂字,心头顿时有几分火气。 这若是寻常的学生,他早就戒尺鞭打下去,而后再罚他苦练字迹,奈何眼前的是皇孙,齐德收敛着脾气,仔细看向答案。 他寻思着,也许这字迹不好看,至少文化水平得有吧,总不能啥都不会。 仔细一瞧,他险些被气得背过气去,两兄弟写出来的注解,实在是一塌糊涂! 待朱高煦与朱高燧实在不知如何写时,齐德压着怒气,收了考卷,快步去找黄子澄。 来至黄子澄面前,齐德没好气的将考卷塞到黄子澄手中,道:“子澄你快看看,这简直有辱斯文!” 黄子澄知道齐德的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很是严厉,便劝道:“何以如此?宽心便是。” 说着,他打开朱高煦的考卷,上面大段的黑色墨迹,让他眉头皱了起来,念道:“字形奔放粗犷,不成章法,落笔过重,失其精准,水平很有限,不如初学童生。” 在仔细看其中文字,黄子澄险些血压飙升,顿时变了颜色,道:“岂有此理,何来此解?” “你们念叨些什么呢?” 刘三吾笑眯眯的从房中走出,他现在对朱高炽是越发的满意,心情好了不少。 原本他觉得朱棣做太子,势必会让大明朝陷入无止境的争斗之中,现在看到朱高炽,他心中这份忧虑少了许多。 这不正是当今陛下与懿文太子的翻版吗?未来若是太子殿下登大宝,还有人能够从中劝诫,不至于做出什么荒唐事情来。 见是刘三吾出来,齐德道:“学士,你来看看,这是两位殿下的考卷,实在是一塌……言难尽!” “哈哈,能让你二人如此气愤,看来两位殿下也是妙人啊。” 刘三吾乐呵呵的接过朱高煦的考卷,上面的字迹让他眉头一皱,再看答案。 最简单那一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理解,朱高煦大笔一挥,写着:守着窗子,就我一个人长得黑。 光是这一具,就让刘三吾心脏猛地一跳,平生所见中,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注解。 见刘三吾露出震惊的表情,齐德默默地补刀:“学士,宽宽心,后面还有!” 什么?还有高招? 刘三吾压下心中的悸动,再往后看,扫除那些实在看不清的句子后,他心态发生了巧妙地变化。 压下心中的怒意,刘三吾问道:“殿下态度如何?” 齐德摇了摇头,显然没准备说好话,道:“轻佻不恭,多有不端。” 稍作思索,刘三吾挥了挥手,道:“这两份考卷,给陛下送去。” …… 第0055章 好!好!好! 朱棣昨夜便启程出发,随行人员甚众。 太子出行,自然是排场不小,一来为了显示皇室威严,二来也是保证安全。 尤其是陕西徽州之前爆发了妖人之乱,魏国公徐辉祖前往平乱,到如今还没有一个准信。 朱元璋自然要保证朱棣的安全,这可是他选定的承继者,担负着国运转交的重任,可不能出事。 临行之前,朱棣将宫廷食谱改制的奏疏呈上,朱元璋看过之后,非常满意。 相比较于有些难产的阁部,宫廷食谱的改制简单许多,没有任何的波折。 显然,大家也都期盼着改变,只不过陛下不给暗示,无人敢上书。 宫廷食谱毕竟是皇家的私事,大臣连这个都要去管,那摆明是管得太宽,哪怕理由再怎么好,也会被认定有非分之想。 正因如此,除非朱元璋自己有这个意愿进行改变,否则谁也不敢先开口。 食谱改制的旨意已经下达,朱元璋特意强调了这是太子朱棣劳心费力促成的结果。 效果自然非常显著,从昨日到今日,国运虽然有所波澜,但对他的影响并不算大,相比较起洪武算法给出的恐怖波澜,如今已算是轻微的涟漪。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朱元璋摸到了脉络,往后的行动也能更加顺遂。 他想着让朱棣尽可能的将他颁布的法令进行更改,不断地削弱他对国运的影响力。 等到国运在他体内减少到一定程度,便可以直接禅让,做一个逍遥快意的太上皇了。 未来光景一片大好,朱元璋心情也颇为不错,正巧徐妙云也在宫廷里忙活着,他便唤来徐妙云一同用膳。 徐妙云作为太子妃,是朱棣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之一,且徐妙云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朱元璋寻思着,让她多吹吹耳旁风。 这揣摩上意,可不止是臣子会做,就连儿媳妇也同样会做。 天家的悲哀就在于,哪怕再怎么亲密,都会有一层君臣的隔阂在其中,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需要好生的揣摩上意,否则很可能面临责罚。 放在普通百姓家中,责罚最多也就是抽几下手、打几下屁股,再不济饿一顿不许吃饭。 但是放在天家,可不是这么简单,家大业大麻烦事情就多,忌惮与怀疑也会增加。 在朱元璋看来,这朱棣什么多好,就是想得太多,做事情反倒有些畏手畏脚了,实在是不够爽利。 好生培养下徐妙云和朱高炽,同时吹吹风,好让他的想法能够更快的变成现实。 天地有道,朱元璋想要蒙蔽天心,只能采取这般委婉折返的路子,否则这最后的功劳,还是得安到他的头上。 故此,他最多最多,只能够提一个简单地概念出来,让朱棣将剩下的事情都给完成,如此一来,国运才能转交的更为顺遂。 就像这宫廷食谱的改制,朱棣做的很是不错,最终国运的波澜,也几乎集中在了朱棣身上。 朱元璋能够感受到,国运少了那么些许,虽然不多,但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 闻听召见,徐妙云很快便到,她以前也常在宫廷出入,故此并没有什么拘束感。 “爹,可尝尝我的手艺,看有没有进步。” 这私底下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徐妙云深谙老爷子内心,故此表现得非常大方,并没有朱棣那般拘谨。 这一番行为,只能说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朱元璋最想朱棣也是如此,但显然只有徐妙云敢这样子干。 桌子上摆着简单地饭菜,是很平常的做法,并没有太过精致。 朱元璋夹菜尝了几口,点了点头,笑道:“妙云的手艺还是如此好,也难怪高炽有此福相。” “爹,可别说了,炽儿就是太胖了些,连走路都不稳了。” 说起这个,徐秒云想起今早朱高炽平稳的步伐,心中好奇,又问道:“爹,昨天晚上我听炽儿说起,您冲他一顿捶打,让他好生轻松,连走路都稳当了呢!爹,您是怎么办到的,北平那些良医,可都束手无策。” “只不过是一些寻常手段罢了。” 朱元璋不以为意,对他而言,那的确是很普通的寻常手段,平平无奇,实在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瞧您说的,这要是给那些良医知道了呀,还不得把他们气死。爹,您平日里日理万机,已经很是忙碌了,还要为了炽儿劳心费力,我实在是心中愧疚。” “都是自家人,无妨,高炽身体好些,也能为咱处理国事,他可比老四靠谱多了。” 朱元璋对朱高炽的印象非常好,虽说是胖了些,但是年轻、有冲劲、做事情很合他心意,最关键的是,没有朱棣那么高的政治手腕。 这放在寻常帝王眼中,那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在朱元璋看来,实在是太合适不过。 若是朱棣也爽利一点,何苦他这般苦心的诱导?偏偏这小子做事情还束手束脚的,实在是该打! 先前觉得这小子铁血,手腕应当更为强硬才是,没想到做了太子,反倒婆婆妈妈起来了。 正说着呢,便有小太监送着考卷来了,黄狗儿见状,急忙接过,随后找到些许空隙时间,道:“陛下,文华堂刘三吾学士,差人送考卷来了。” 朱元璋瞧了一眼,示意黄狗儿送来,看到考卷上面的墨迹,不禁微微一皱眉。 尽管没仔细去看,但就这字迹来说,就是在纸上面撒一把米,小鸡都比这个写得好。 示意黄狗儿将考卷在桌上摊开,朱元璋飞速的看了一遍,随手,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能写出这种注解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是个人才。 徐妙云也是眯着眼睛看了一遍,登时火气就有点上涌了,心中暗骂这两个不学无术的蠢蛋,这下子丢脸都丢到陛下面前来了。 都怪朱棣这家伙,平日里让他好好规正老二老三好好读书,偏又不听,天天带着出去骑马打猎,这可倒好,字写得难看也就罢了,连简单的注解都没背下来。 她看得眉头紧皱,手指捏得嘎嘎作响,显然是有了火气,道:“爹,老二老三不学无术,让您失望了。”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好生努力就是了。” 朱元璋挥了挥手,让黄狗儿将考卷收在一边,笑道:“这两小子像老四,皮实,如今年纪还小,学问少点也不算大错。” 徐妙云自是听懂了朱元璋话中意思,点头道:“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地管教他们!”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等今日回到东宫,定要叫老二老三知道,什么叫做家法森严! 这突生的变化,让朱元璋少了些谈话的心思,他吩咐道:“让刘三吾来,咱要问问他情况。” …… 第0056章 皇太孙 朱元璋召见,刘三吾自然不敢怠慢,见礼之后,朱元璋直截了当的问道:“高炽学习怎么样?” 他已经从徐妙云口中,得知了朱高炽的实际情况,这小胖子自小喜静不喜动,酷爱读书,论及胸中墨水,就是朱棣也不及他。 故此今日询问刘三吾,并非是要知道朱高炽是否有这个水平,而是想看看这些大儒对朱高炽的看法。 他深知这些文臣的心思,想要的是一个符合儒家礼教的谦谦君子,只讲道理不掀桌子,好让他们从中谋取更多的利益。 只可惜,朱元璋是一个时不时掀桌子的人,道理讲不通那就讲物理,故此这些文臣们心中多有恐惧怨怼,只是不敢表露丝毫。 原本朱标性格宽仁,与朱元璋相比,很是符合这些家伙的内心想法,虽也很有主见,但并非是那种掀桌子的人。 奈何懿文太子朱标薨逝,文臣们的想法落了空,便将主意打到了朱允炆的头上,费了不少心思想要推朱允炆为太子。 只不过没想到朱元璋换了人,压根不在意这些,直接选了他们最不想要的燕王朱棣为太子,这一下子文臣们可懵圈了。 消息来的太快,还未等他们反应及时,便已经落定,他们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好打碎牙齿活血吞,暗中筹谋着机会。 而今,再见到朱高炽之后,原本坚定的朱允炆支持者刘三吾,思想也发生了动摇。 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刘三吾便从朱高炽身上,看到了不啻于朱允炆的仁君光辉,甚至论及宽仁,还要略胜一筹。 见惯了皇子皇孙的刘三吾,内心里激动不已,朱高炽实在太符合他的想法了,除了身体上的缺陷之外,其余的简直是量身定制。 故此,在得知朱元璋召见之后,刘三吾心中有数,这必定是陛下要询问皇孙的学习如何。 他心中思绪转了一圈,便决定好生的夸奖一番,好让陛下尽早的将朱高炽确立为皇太孙,至少得有这个苗头才是。 至于朱允炆殿下,刘三吾思索一番,便觉得不大可能了,如今太子朱棣深受恩宠,想要陛下改变主意,实在是太难。 尤其是朱高炽的出现,更加会让朱棣的地位稳固,在见识到朱高炽的宽仁之后,相信会有不少朝臣选择于他。 皇太子和皇太孙同时被立,这在以前也并非无迹可寻,早在唐高宗时,太子李显尚在,而其子李重照被册立为太孙的事情就已经发生。 于是乎,刘三吾定了心神,自然是赞叹道:“陛下,殿下聪明宽仁,常能举一反三,思虑周全、谈吐有度,有懿文太子之风。” 刘三吾不惜搬出懿文太子朱标来说事,自然也是为了增加话语中的说服力,毕竟天下人皆知,懿文太子乃是陛下最为满意的皇子。 似乎是被刘三吾所言打动,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咱想要立高炽为皇太孙,你觉得怎么样?” 一旁拿着考卷的徐妙云,眼睛忽的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瞥了一眼朱元璋,心道这好事也来得太突然了。 若是朱高炽被立为皇太孙,那朱棣的地位自然会更为稳固,他这一脉算是彻底的坐稳了太子之位,再不必担心什么。 而刘三吾,也深感惊讶,他原本还在想着如何开口,想不到陛下竟有此等心思,倒是免得他去寻借口。 他琢磨着陛下话中的意思,片刻后才道:“微臣以为,殿下宽仁睿智,立为皇太孙,再合适不过。” 刘三吾并不担心朱元璋是在试探他,毕竟前些日子他那好女婿才坐赃自杀,险些将他也带进了地府。 陛下若是想要对他惩戒,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旧事重提就可以将他送进诏狱。 故此,刘三吾回答的很快,为了打消朱元璋可能存在的纠结,他以史料佐证讲述,同时又说了一堆好话,就差没把朱高炽吹得天上地下第一完人。 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朱元璋,不过他不打算揭穿,只是笑着点头。 立朱高炽为皇太孙的想法,并非是脑袋一热,他昨日见到朱高炽,就有这个想法。 当然,还是为了转交国运! 既然册立朱棣为皇太子,可以转交一部分国运,那么册立朱高炽为皇太孙,想来也可以转交一部分国运。 如此一来,他又可以将一部分国运转交出去,好减轻对国运的影响,余下的计划自然也能更为快速的实施推行。 朱元璋如意算盘打的响亮,心情很不错,照这般情况走下去,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可彻底转交国运,追逐大道! 只可惜朱高炽还未曾成婚,没有子嗣,否则朱元璋真的很想册立一个皇太曾孙,让国运转交的更为快速。 不过眼下朱高炽年龄还不算大,倒不必这么着急,朱元璋思索一通,唤来还在文华殿议事的詹徽。 詹徽本在文华殿与一众尚书侍郎商讨的热火朝天,对于阁部的制度构思,也愈发的完善,忽然得到皇帝的召见,心中还颇有几分疑惑。 “詹徽,咱刚才和刘三吾商量了,想要册立咱的孙儿高炽为太孙,你怎么看?” 朱元璋将刚才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他虽不在意臣子的意见,但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 詹徽心说连刘三吾那样的老顽固都如此盛赞,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直接道:“陛下圣明!” “很好,你即刻拟旨,册立朱高炽为太孙,明日咱要在早朝上宣读!” 詹徽心中惊讶于陛下的果断,简直是快刀斩乱麻,只要旨意下达,那太子一脉的地位自然万分牢固。 他心中暗叹一声,原本他很是看好皇孙朱允炆,奈何陛下不按常理出牌,力排众议定下了朱棣为太子。 如今又册立朱高炽为皇太孙,自然是更加巩固太子朱棣的地位,朱允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也会直接宣告消散。 能够让刘三吾这种皓首穷经的老迂腐盛赞,只能表明,朱高炽绝不在朱允炆之下,甚至还有超出。 无论如何,太子的地位会随之更加稳固,即便是有人想要搞小动作,也绝难以撼动。 詹徽回想起朱允炆在懿文太子薨逝之后所做出的的努力,心中暗感可惜,若是没有朱高炽,他可能还有那么微弱的一丝希望,能够想方设法的蚕食掉朱棣。 但如今,不可能了,连刘三吾都点头了,还能说什么,其他文臣只会更快的点头。 太子之势,已养成了呀! 詹徽寻思着,他之前的表现,多有亲近太子,如今既已得知太子地位稳固,自然要有所表示。 故此,詹徽上言道:“陛下,臣以为,皇孙年已十五,可以封王了。” …… 第0057章 道士朱棣 眼看高楼平地起,又眼看楼塌了。 朱允炆这一座大楼还尚未平地起,只打了个地基,就因为多种原因,无限期被搁置。 如今,詹徽这一句话,可谓是将朱允炆之前辛苦打下的地基,给直接碎了一地。 封王,就藩,从此远离应天紫禁城,算是彻底绝了朱允炆的心思。 朱元璋对此并无什么意见,只要能够让国运更平稳顺遂的转交,他恨不得这些臣子一天提八百个意见。 只可惜这些臣子畏畏缩缩的,显然惜命,光一个阁部,就让他们争了不知多少时间了。 如今听詹徽这般建议,朱元璋点了点头,道:“可,就封朱允熥为吴王,朱允炆为淮王吧!” “陛下圣明!” 翌日早朝。 群臣看着站在朱元璋旁边的太子妃徐妙云,心里莫名的一突。 按照常理来说,太子妃是不必上朝的,今日出现,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知道内情的人不多,此刻老神在在,待得群臣站定,见礼之后,詹徽往前几步,立于殿前。 随后,朱高炽自殿外走进,步态稳健,神色慈和,站定之后,詹徽当即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治世,统御海内,必建立元储,以固国本,以保宗庙绵延不息,万载常青。朕荷上天眷顾,祖宗之灵,立大明万世之基业,常忧心无以治民,夙兴夜寐,战战兢兢,恐有负上天万民。嫡孙朱高炽,日表英奇,天资粹美,端重沉静,言行识度。兹恪遵皇帝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立为皇太孙,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具海内,咸使闻之!” 圣旨宣读完毕,朱高炽跪拜在地,恭敬道:“孙儿领旨谢恩。” 随即,群臣怀着惊讶的心情,跪地拜道:“臣恭贺陛下,国本已定,大明千秋万代,基业永存。” “都起来吧!” 朱元璋扫视群臣,心情颇为不错。 就在方才册立朱高炽为皇太子后,朱元璋明显感受到体内国运,又被转交了一成多,眼下体内还剩下五成半左右的国运。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这些不大顺眼的臣子,此刻也变得可爱许多。 “看来,距离修道的日子,也不算远了,多引导高炽做些改变,咱也可以早早地卸了这副重担,逍遥快活去了!” 朱元璋美滋滋的想着,神色一时间愉悦不已。 …… “老和尚,你听,外边是不是有喜鹊在叫?” 朱棣指了指茶摊外的老树,仔细看了眼,没见着什么鸟,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便问了道衍一句。 “道长恐怕是日夜劳累,出了幻觉,这时候哪来的喜鹊。” 道衍喝一口茶,看着大马金刀坐在长椅上的朱棣,还是劝道:“道长这般形象,可不像是方外之人。” “我今早不知为什么,左眼皮老是在跳,难不成是要发财了不成?我小时候就常听老人提起,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看来这次行程,必定能有些收获。” 道衍无奈的一摇头,道:“道长恐怕是想太多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运势之说,若真是眼皮跳动就可明白,那还要袁珙作何用?再者说,道长富贵,哪还需要什么财运,你就是财神爷。” “嘿,今天老和尚说话我爱听,难得你嘴也甜了。” 朱棣呲牙一笑,喝一口茶,沾水的手随意的在道袍上擦了擦,又道:“这一次老爷子让我出来,恐怕为的不止是查二哥的死因。” “哦,道长可说来听听,老衲也可参谋参谋。” 道衍扫一眼周围,这茶摊地处偏僻,倒没什么人路过,周围除了那耳聋的老茶农外,就剩下一只老黄狗了。 再加之两人说话声音都不算大,这风声一盖,一米开外就听不真切了,也不用担心泄密。 朱棣稍凑近了身子,道:“年前大哥就来过这边,除了考察西安风土人情之外,为的就是看看二哥有没有什么不法行为,只不过大哥心善,回去遮掩着说了,这才让二哥顺利回到西安来。现在我也过来了,除了调查二哥的死因之外,恐怕老爷子也存了让我查访民情的想法。如果二哥做的太过火,这死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大安生,老和尚,你说真要是查出来天怒人怨的事情,二哥这谥号,能好吗?” “没了?” “还能有啥?” 道衍翻个白眼,道:“道长莫非以为,上面真不知道?” “老爷子应该知道不少,但毕竟没有天眼,可能还有诸多隐情不知,不然二哥哪这么容易回来。” 朱棣稍作思索,这些事情就连身在北平的他都有所耳闻,更别说掌握着锦衣卫的老爹了。 故此很多情况,老爹应该都有所了解,只不过二哥毕竟流着老朱家的血,老爹也不会真就杀了他的头。 道衍闻言,眉头微蹙,道:“道长将此事想得简单了,无论是徽州妖人之乱,还是秦王蹊跷被害,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势力,否则哪有这么凑巧?” “这件事情我也想到了,只不过这包含在二哥死因之内,除此之外,便是查访民情,我并未说错呀。” 道衍一时语塞,照朱棣这般解释,似乎也可行,但总有些嘴硬的滋味,他道:“道长得分清主次,百姓固然苦,但秦地安宁,更为重要。” 他就差没说,如果不是秦王在这里胡作非为,陕西的百姓未必会去作乱,显然这口锅得由秦王朱樉背着。 奈何这毕竟是宗室,道衍胆子再大也不会这般冒犯,再者说人都死了,兄弟自然更加情深,他可不想无缘无故讨朱棣的厌恶。 这次他和朱棣轻车简从,为的就是能够以旁观者的角度,更好的切入这件事情之中。 为此,朱棣甚至换上了道袍,做了个假道士,与他一道一僧,倒也相得益彰。 至于那卫队和仪仗,自然是被远远的丢在后面,慢慢的往西安去。 靠着仪仗车队和卫队,吸引天下人的目光,而他和朱棣,则暗入西安,旁敲侧击,看看有没有人按捺不住跳出。 真要是大张旗鼓的来了,恐怕顶多也只能查一个皮毛,这背后存在着的隐情,势必会被隐藏起来。 一位亲王的死,毫无疑问是剧烈的大地震,整个陕西都会被波及,在如此巨大的危机面前,与此事有关的人员,势必会彼此掩护,力争最轻的处罚。 若是能从诛九族的处罚,变成流放,那也是一种进步,甚至于运气好,只杀一个人的头,却保住了全家的性命,那就算是胜利。 故此,朱棣和道衍都清楚,这番往西安查案,势必会遭遇到重重阻力,阳奉阴违的事情绝不会少。 毕竟,所有涉案的人员,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们势必会为了家族血脉的延续,做出最为疯狂的努力。 想要从中查出实情,实在是难! …… 第0058章 太子大势已成了 朱高炽被册立为皇太孙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应天,并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就像是水面的涟漪,会不断的搅弄开短暂的平静,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但凡有点文化,都觉得惊奇。 如今太子殿下年富力强、能力出众,陛下就急着册立皇太孙,也不知道是为何。 至于那些星斗小民,目不识丁,哪里会管这么多,顶多就是知道,上边又发生了大事情。 至于成为太子的是朱棣还是朱樉,跟他们的关系都不大,反正不都是姓朱的人? 有空搭理这个,还不如好好地伺弄田地,争取那收成又能上涨一些,家里人能吃几顿饱饭。 古代政治生态就是如此,上层和下层几乎是隔绝的状态,百姓只知道现在的皇帝换了人,日子的确是比以前好过许多。 至少这家家户户都有菜刀,用不着打申请去借用了,家里也都有余粮,不至于一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先饿死几个。 能吃糠咽菜的日子,老百姓已觉得很好,再怎么着,总比饿着肚子,连观音土都没得吃要好。 至于这皇帝杀了很多人,死了很多官,那不是该杀该死吗? 咱们有着安生日子过,管那些官大人作甚,他们在家,指不定大鱼大肉呢。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朱允炆先是知道自己这堂弟要成皇太孙了,心里头堵得慌,面上少了许多笑容。 随后,又得知,皇爷爷将他封了淮王,内心里更是凄凉,这意味着没有正当理由,又或者皇帝召见,从此他再也回不到应天了。 他并非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也不像那顽劣弟弟朱允熥,只顾着玩闹,相反,他心智更为成熟。 自从父亲朱标突然薨逝之后,朱允炆便知道,他需要抓住眼前的机会,好好地表现一番,争取让皇爷爷更为看重自己。 能怎么办?无非就是仁厚淳孝,往朱标的方向靠拢呗。 朱允炆深知自己的劣势,很难得到以凉国公蓝玉为代表的的淮西勋贵支持,但他也有优势。 那便是这些年来积攒下的口碑,以及年岁较长,再加之母亲早已经扶正为正妃,他也算得上是嫡长孙了。 父亲朱标的去世,他自然是伤心欲绝,毕竟父亲不死,那铁定会继承皇位。 到时候以朱允炆的表现,有很大概率会被册立为太子,哪用得着现在这般麻烦。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朱允炆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细数了下优劣势,他便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只可惜,努力了许久,依旧不曾得到青睐,相反的是四叔后来者居上,直接摘了桃子。 这般情况他着实没能想到,但他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毕竟四叔的名声没他好,总归还是有些许的机会。 赵勉坐赃一案,朱允炆看到了希望,他觉得以四叔的性子,以及铁血的手腕,必定会借助此事大做文章。 到时候人头滚滚落地,四叔在文臣心中的形象自然是更差,他的机会也多那么一些。 奈何,四叔长脑子了,不玩这些铁血的手腕,反倒是用怀柔搏了一个好名声,至于那些脏水污水,全给凉国公蓝玉一肩扛了。 到这里,朱允炆仍旧有那么一丝希冀,直到昨日里,他见到了朱高炽,心里头顿时咯噔一声。 见面的那一刻,感受着朱高炽身上那股仁厚的气质,朱允炆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的所有优势,在朱高炽面前,显得格外的贫弱,这胖小子,不仅学识与自己相当,连带着头脑,也更胜一筹。 看刘三吾看朱高炽的眼神,那简直是喜爱的不得了,就像是当初刘三吾刚见到自己一般。 木已成舟,本就难以更改,如今这舟上,还多了一面迎风飘扬的风帆,更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输了啊,四叔大势已成,从此再无人能撼动了。” 朱允炆叹息一声,回头看一眼日暮之下的应天,那黄昏之景,衬得他形单影只,好不凄凉。 紫禁城内,文华殿。 朱高炽今日很是忙碌,上午要早起去文华堂读书,接受刘三吾等人的教诲。 相较于在北平,朱高炽能明显感受到,刘三吾等人的水平更为高深,心中自有着激动,之前积攒的疑难问题,也得到了很好的解答。 至于哭爹喊娘的老二和老三,朱高炽也没法去同情,昨晚上徐妙云拿着扫帚那一顿打,隔得很远都能听到两兄弟的哭嚎声音。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啃着瓜果,朱高炽总觉得少点味道,直到听到两位弟弟的哭嚎声,他才感觉味道对了。 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朱高炽见怪不怪,老娘的手段连老爹都发怵,他就不过去掺和了。 上午读了书,完成课业之后,朱高炽便要去文华殿协助处理政务。 说是协助处理,实际上皇爷爷压根没来,合着事情全交给他了。 好在还有几个大臣在这,朱高炽倒不觉得孤单,有很多事情还能够询问下这些臣子。 不过万事皆要决断,朱高炽只感觉脑子不够用,很多事情他也拿不定主意。 这圣贤书中道理很多,可天下之事,纷繁复杂,哪里是几本圣贤书能够解决。 于是乎,朱高炽问起了阁部的事情,道:“詹大人,阁部的事情商议如何,可有一个具体的章程?” 詹徽苦涩的摇了摇头,先前本已经算完善了,奈何陛下要在其中加上武将,这可让许多人心底不满了。 照他们的想法,这些个武将懂个屁的朝政,打仗时用一用也就罢了,怎么牵扯到国政民生,还用这些五大三粗的莽汉,岂不是坏了规矩。 故此吵闹了两日,这阁部的章程一直没有定下来,詹徽也很是头疼。 这可是陛下、太子、皇太孙都看着的事情,他作为领头羊,压力很大啊! 眼下事情没做好,他心里也没底,只得道:“还有不少条目没能得到统一,近些日来微臣等多有商议,实在是没得到一个好的结论来。” 朱高炽闻言,倒是懂得这些臣子的想法,无非就是不想将手中的权力分散出去。 他心中佩服,皇爷爷果真说的没错,这些文臣只想着攫取更多的权力,至于这朝政大事,反而是要放在一边了。 真要按照他们的想法来,恐怕这阁部,只消发展上几十年,恐怕也就如同曾经的宰相,没什么两样了。 当即,朱高炽便道:“召他们来文华殿议事,今日里不出个章程,谁也别想走!” …… 第0059章 蓝玉在,没意外 詹徽领命称是,他总觉得这句话有几分耳熟,似乎之前曾听过一次。 很快,六部尚书碰面,户部赵勉坐赃而死,一连串的贪污官员都被撸了下去,有的被杀,有的则流放,户部也没剩多少人。 之前被赵勉下狱的郁新,倒是有此飞黄腾达,不仅免了戴罪之身,还一日间官升户部尚书,正式接替了赵勉的位子。 如今,户部欣欣向荣,官员上下大换血,风气一变,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勤勉无比。 这其中,除去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洪武算法的出现,彻底解决了曾经难以解决的账目问题。 郁新在得知赵勉坐赃畏罪自杀之后,拍手称快,直呼陛下圣明,太子殿下英明。 而后,在得到洪武算法之后,更是双眼放光,冲詹徽道:“有此算法,从此大明再无不解之账目了!” 郁新走马上任之后,仅仅几日时间,便将过往账目全部核算一遍,纠正了以往冗账错账,户部一时为之清澈。 如今,几人一碰头,郁新便迫不及待的道:“诸位大人,这几日在下用陛下御赐洪武算法,将所有账目全都过了一遍,越发感激陛下圣明睿智,有此法在,可保大明万世之基啊!” “洪武算法当真是如此神奇?” 礼部尚书任亨泰这几日常听人提起洪武算法,心下好奇,只不过他掌管礼部,同算法这一类的事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今日郁新提起,他便顺着嘴询问。 “何止是神奇,那简直就是夺造化之功,诸位大人想必也知道户部每年都要核算大量账目,以往这件事情费时费力,还未必能够准确。” 郁新满面红光,兴奋异常,继续道:“赵勉能够在其中这般贪赃枉法,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如今有了陛下御赐的洪武算法,从此再不必担心有假账了,想要弄虚作假,只要一核算,就会被查出,谁敢造次?” “陛下有天人之姿,我等不及也,大明江山如今已有盛世之象,你我可要尽心竭力,日后提起洪武盛世,也有你我一份功劳。” 詹徽连洪武盛世都说出来了,但诸尚书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不妥,仔细一想,或许再多花费些年月,恐怕真的要盛世降临。 到时候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将会和洪武盛世一起,永远被记载在史册之上,就好比那贞观之治中魏征长孙无忌等人一般,青史留名! 一想到如此,诸尚书都面带喜色,一扭头,便瞧见了凉国公蓝玉、颖国公傅友德、长兴侯耿炳文、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等人,登时就是一惊,这些莽夫来这作甚? 詹徽回想起之前陛下的安排,心中一突,莫非这一次文华殿议事,连带着这些莽夫也都要去不成。 其他人到还算好说,就是这凉国公蓝玉,实在是不讲道理,上一次那一句“不征你妈个头”,至今还在詹徽脑子里边打转,搅得他头疼。 如今这搅屎棍又来了,詹徽打心底里感觉到厌烦,面上虽然不显,但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耐与无奈之色。 凉国公蓝玉意见这帮文臣,便忍不住动起了嘴皮子,嘲讽道:“几位大人很开心嘛,看来已经想好了怎么排挤我们这些人了,娘的真是好算计啊,想把咱们排除在外,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礼部尚书任亨泰皱眉回应,道:“凉国公何必动怒,这里是紫禁城,不是凉国公府,你再这样出言不逊有辱国体,本官少不得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呵呵,凉国公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诸位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开始扣高帽子了?” 定远侯王弼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眼睛往下一瞥,继续道:“我觉得凉国公说的没错,你们这帮家伙,就是想排除异己,好实现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郁新并没有参与上一次的议事,故此对几人火气那么大,颇有不解,便劝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在这里吵吵嚷嚷,有失颜面,还是先入文华殿议事,免得太孙殿下等急了。” 他抬出了皇太孙朱高炽,这才暂且压住了这些人将要激烈的吵闹,一行人互相看不顺眼,步子迈得飞快,很快便进了文华殿。 终究还是武夫们身强体健,即便年纪大了的傅友德,也是健步如飞,都先文官们一步进了文华殿中。 “臣凉国公蓝玉(颖国公傅友德……)参见太孙殿下。” 端坐在上的朱高炽一抬眼,站起身来,伸手虚扶,笑着道:“诸位免礼,我常听父亲提起,当世能征善战之将,非凉国公颖国公不可,如今一看,两位国公果真是名副其实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笑脸人是皇太孙朱高炽,凉国公蓝玉虽然鲁莽,但脖子上顶着的毕竟不是榆木疙瘩,当即笑道:“殿下慧眼识英才,可比詹徽那厮好。” 定远侯王弼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道凉国公你那半两墨水就别在这晃荡了,这玩意是这时候用的吗? 太孙殿下也就客气一下,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再者说,就不能学一学颖国公傅友德,好生的谦虚一番? 朱高炽显然是没想到凉国公蓝玉能这般顺杆爬,差点没尬住了,好在他生的一副慈良模样,些微的尴尬也看不出来,道:“诸位还请入座,不必拘谨。” 这边已经寒暄完毕,詹徽等人才气喘吁吁的跟了进来,他们心中暗骂,这些莽夫实在是不讲道理,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皇城禁地,敢如此放肆,实在是无礼至极,但他们也不敢走得太慢,两条腿都快抡冒烟了,这才堪堪跟了上来。 入得文华殿,詹徽等人先是与朱高炽见礼,随后坐在了左边位置上,看着右侧的武将,面色冷淡。 朱高炽笑看这一切,越发觉得皇爷爷说得对,若是阁部里面都是文臣,大家利益一致,指不定会合谋出什么幺蛾子来。 如今皇爷爷还在,这些家伙自然不敢过分,但等皇爷爷百年之后呢? 后世的子孙能否压得住这些绝顶聪明的臣子? 朱高炽想得很通透,他时常细读史书,臣子权柄过重,压制皇帝的事情,可是时有发生。 他不敢去赌,后世的臣子都是诸葛丞相,能守得初心,匡扶汉室。 故此,这阁部之中,必定不能只有文臣,否则日后尾大不掉,更是麻烦。 念头到此,朱高炽便道:“今日召诸位大人前来,为的便是阁部之事,此事干系重大,诸位大人请务必广开言路,建言献策,不必拘谨。” …… 第0060章 我绝不做莽夫(周二加更) 朱高炽为今天的议事定了基调,他是来听群臣建言献策的,而并非是看你们吵架,这副神色是什么意思,莫非还得让他这个皇太孙好生慰抚一番? 真要是需要如此,那今日这议事也就没有必要,干脆放你们出去好好地掐架就是。 詹徽几人都是深谙官场、老谋深算之人,自然能听懂这话外之音,看向蓝玉等人那冷着的面色逐渐的平和下来。 只不过凉国公蓝玉并未有这等城府,他还要开口嘲讽,却被颖国公傅友德按了下来,笑道:“殿下看得起我们这帮不学无术的老家伙,实在让我等感激涕零,只不过我们平日里读的书少,比不得詹大人他们学问多,恐怕很多意见,都要遭人耻笑了。” 詹徽闻言,微眯了眯眼,心道颖国公不愧老成持重,虽然是武夫出身,但这般以退为进的手段用起来,实在是高明。 这般言语说明,分明就是为之后提意见时做下铺垫,如果他们说的有什么不对,或者错漏的地方,便可归咎于学问不深了。 若是等会六部想要去抓这些勋贵们的言语漏洞,就会被打上刻薄的标记,有太孙看着呢,勋贵们都提前说了水平不行,六部还这般咄咄逼人,岂不是落了下乘。 故此,詹徽不等朱高炽回应,也要忙不迭的开口辩解,道:“素来听闻颖国公谦虚有礼、老成持重,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是高山仰止。 方才颖国公实在是太过谦了,相当年颖国公跟随陛下南征北战,战功卓著,伐蒙元、征巴蜀、平云贵,哪一件不是旷世奇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 我们这些晚辈,不过是拾人牙慧,论及学识,可比不上颖国公南征北战所见识过的江山风景。 若是颖国公都说要遭人耻笑,那我们这些晚辈,可就不敢开口了呀。” 老狐狸! 傅友德心中骂了一声,但面上仍旧是笑呵呵的,道:“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以前跟着陛下南征北讨,都是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哪有什么机会见识江山风景啊,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现在年纪大了,还能被太孙殿下看重,我们其实也挺难为情的,一群老头子了,怎么和你们这些年轻有学识的人比嘛。 承蒙殿下看重,给了咱们这个机会,咱们就当是发一发余热,这把老骨头,再燃烧一次。 那句老话怎么讲来着,什么志在千里,就是咱们的意思。” 詹徽心道谁说这些武将都是莽夫?这傅友德不就是个难缠的角色吗? 这话里话外的,明里暗里都在诉说自家的功劳,偏偏都很隐晦,这恐怕是在点我们这些六部的尚书。 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真叫傅友德将道德制高点占了去,等下六部开口的气势都要弱上三分,对方的功绩在那里摆着呢,六部一帮子文臣,还能和这些勋贵比功绩不成? 顺着这个话头,詹徽即刻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是汉献帝时曹操的诗句,当时曹操已经五十三岁了,依旧豪情万丈。 颖国公能为江山社稷如此,实在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敬仰不已。颖国公也不必说什么年迈了,民间不也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朝廷还需要颖国公这样老成持重的前辈啊。” 两人一番言语上的交锋,谁也没落了面子,虽说是绵里藏针,但表面上都是笑呵呵的,蓝玉看了直挠头,往旁边定远侯王弼小声问道: “他们说啥呢?” 定远侯王弼心说难怪刚才颖国公要将你压下,真叫你开口,恐怕又是骂娘,白白失了颜面。 但眼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不解释的话,蓝玉这性格,恐怕还得闹腾,故此,王弼小声道:“凉国公就当他们是朋友聊天,还没进入正题呢。” 蓝玉满头问号,心说这都聊了一串,怎么着连正事都还没说,老将军何时也这么啰嗦了,以前见他可不是这副模样。 他心中着急,但先前被傅友德压了一手,此时也不好开腔,只得收了收心,耐心的等待。 端坐在上的朱高炽品了品茶,待两人这般交锋结束,这才出言调停,道:“诸位都是大明朝的肱股之臣,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劳苦功高,本就该和和气气。 气分清浊,清气可养人,诸位大人若是一团和气,则万事皆可成,大明朝也将繁荣昌盛。今日议事,为的是阁部的具体章程,之前已经有一些进度了,只不过皇爷爷并不满意,又将其驳了回来。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看今日大家就将此事议定了,也免得每日里为此事烦恼,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朱高炽再一次确定了基调,又将朱元璋抬了出来,群臣哪里有敢说不同意的,纷纷点头,也没人在开口说些废话了。 见众人不再争论什么,朱高炽笑道:“此事进度还需要詹大人讲解一番,好让诸位公侯心中有数。” 詹徽领命称是,开口将之前的进度说了,才道:“陛下已将之前的奏疏看过了,对其中条目提出了诸多宝贵的修改意见,我们六部商量了很久,依旧没拿下主意,其中的关键点就在于,该不该让武将参与进阁部之中。” 方才从太孙的语气中,詹徽听出这位也是个务实的主,故此他直接将最大的难题给直接挑明,免得遮遮掩掩的惹人生厌。 再者,这也能让这一次议事有一个准确地靶子,不至于像上一次那样,中途就失了目标,演变成文武的谩骂了。 不过他也耍了一个小心机,话中用的是该不该让武将参与阁部,却并未提及人数的具体。 显然,这表明了六部文臣的一概态度,这些武将打打杀杀的在行,可军国大事,怎么轮得着他们插手? 咱们六部和陛下商量好了,然后下了圣旨,武将们听着也就是了,现在居然还想着分咱们的蛋糕? 权力和利益的分割向来是极为艰难的事情,既得利益者是绝不会轻易将手中的蛋糕分出去的。 即便是朱元璋亲自要求武将也得参与其中,但这些个文臣们还是不愿意放手,故此话语中自然要挖上一些小坑。 可别小看这些小坑小洼,谈话的主导很多时候都是在这些小坑小洼之中,逐渐的被别人所掌控。 至于今日里能不能出具体的章程,詹徽心中认为,实在是难。 当初王莽新朝时期,一个官员的俸禄问题,就足足讨论了好几年时间,最终也没能拿出个方案来,以至于上至公侯、下至胥吏,“皆不得俸禄”。 故此,今日议事,即便是能得出章程来,也会伴随着利益的分割,想要如太孙殿下说的那般一团和气,可能性实在不大。 …… 第0061章 咱说行,那就行,咱说不行…… 六部尚书,哪一个不是人精,詹徽一说完,他们就心中清楚,当即便有工部尚书严震直发难,道:“阁部乃是处理朝廷政务之所,事关者大,需要有极多的经验,决不可有马虎之心。 如今陛下总理军国大事,夙夜兢兢,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能为陛下分忧,是莫大的荣幸。六部向来擅长处理这些繁杂事务,如今选拔六部官员进入阁部,名正言顺。” 先前颖国公傅友德说的那一番客套话,如今起了作用,算是变相的堵住了六部尚书们一部分挖苦的话。 严震直本是打算直接说武将们学问不够、水平不行,奈何先前那一番交锋下来,傅友德已经提前言明,如今再提,那就是伸手去打笑脸人,有失体统。 故此,他改换了说法,既然六部擅长处理这些,为何不能全是六部官员呢? 这般名正言顺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好争议的,你们这些武将识相一点早点请辞就是了,还在这争论个啥? 严震直话说的虽不难听,但谈吐之间满是一种莫名的有优越感,定远侯王弼接话,反驳道:“照严大人这个说法,那往后东南的倭患、北边的胡元余孽、各地的妖人作乱,全都由你们六部去就是了,何必要我们这些家伙披挂上阵?六部之中不是有兵部吗,干脆出这等事,兵部的官员们撸着袖子往上冲,咱们也在后面,好生的瞧一瞧各位大人的本事。” 兵部尚书沈溍皱眉,道:“统兵作战历来就是五军都督府所辖之事,何时由六部管辖了?如今讨论的是阁部,定远侯何必扯到这些上面?” “沈大人既然知道五军都督府也需要参与军政大事,为何现在还要在这折腾什么人员?莫非各位大人觉得,大明天下只有文臣,而没有武将了?还是说这军战之事,已经可以放下,再不必去管他?” 王弼拿这件事情出来说事,和朱元璋的军政机构设置有很大的关系。 五军都督府独立于六部之外,但与兵部又息息相关,二者的关系大抵就是相生相克。 兵部在军队中拥有任免将领、升调、训练军队的权力,但不能统帅军队打仗。 而五军都督府虽然有统兵作战、管理屯田、掌管军籍、推选将领的职能,但五军都督府没有调遣军队的权力。 如此一来,朱元璋通过掌控兵部,从而将军权牢牢的把控在了自己手中。 同时,又避免了军队战斗力因为文臣掌兵而出现下滑的情况。 恰如王弼所言,五军都督府作为独立的机构,是有权力参与进军政大事的讨论之中的,如今阁部草创,莫非谈论的只有政事,而无军事? 他巧妙地抓住了言语中的漏洞,利用现有的制度,发起了死亡质疑,连詹徽都觉得此颇为棘手。 詹徽万没想到,这些莽汉们也开始耍心眼了,实在与平日里表现大为不同,他意识到,想要阻止这些家伙参与进阁部中来,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真要阻止了,那分明就是在挑衅朱元璋创建的政治体系,这种作死的行为,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做。 故此,詹徽只得道:“我们并非是说不让武将参与进阁部来,只是这人员数量上,要进行斟酌,总得有个合适的章程不是?” 凉国公蓝玉找到了机会,插嘴道:“这还不简单,五五分呗,总不能你们多咱们少,这样可不公平。” 沈溍反驳道:“如今天下承平,民心思定,不可轻言战事,阁部要处理的也大多是民政民生,这些都需要专门的人去做。《韩非子》中《外储说左上》,《战国策》中《医扁鹊见秦武王》,无不说明了这个道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啊!” “圣人曾经说过: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当初咱们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的时候,不也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连怎么排兵布阵那也不会啊,后面不还都学会了? 我想啊,陛下愿意给咱们这个机会,那是看重咱们,要咱们好好地跟各位大人学习治国理政呢。人老了,心定下来了,可以多学点东西了,不然我这样的老家伙,真的要进棺材咯。” 傅友德打着学习的旗号,先是抬出了圣人之言,而后又抬出了早年的经历,让詹徽等人顿感棘手。 这老家伙动不动就说和陛下的早年之事,他们想要反驳都没有借口,真要出言不逊,那不就是诽谤陛下?谁有这么大胆子? 詹徽心中郁闷,原本想着这口舌之争,他们这帮文臣,多少还是有很大优势。 没想到对面动不动就抬出圣人,动不动就说起陛下,要不就是直接拿出现有的军政制度来说事。 这三个,哪一个都不是詹徽等人可以反驳的,相当于对面的唇枪舌剑,他们只能狼狈的防范着。 如此吵嚷了一通,文臣们罕见的败下阵来,这阁部的人员就这般定了下来,真就是如蓝玉所说,五五分。 这结果出乎朱高炽的意料之外,他寻思着能有个七三开,都是武将们超常发挥了,没想到颖国公有如此的功底,口舌之利,让他惊讶。 待得所有事情全部成了,朱高炽带着奏疏面见朱元璋,待得其点头之后,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他坐在朱元璋脚边,颇有些疑惑,道:“皇爷爷,这一次文臣们竟然吃了瘪,实在让孙儿惊讶。” 朱元璋放下奏疏,笑道:“那几个老家伙聪明着呢,动不动就把咱给抬出来,詹徽他们敢搭腔吗?” “皇爷爷的意思是,这场议事看似是武将和文臣的争斗,实际上是您和文臣们的争锋?” 朱高炽若有所思,眼前一亮,道:“所以,这是皇爷爷您的功劳!” “高炽,你可别小看这些做臣子的,一个个鬼精鬼精的,你要是没本事,他们就敢对你呲牙。傅友德这老家伙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频繁的拿咱的名头去压詹徽他们,不然这件事情可有的吵了。” “我听颖国公还提起了圣人……” “圣人不顶用,都死了千百年了,就一张说事的破烂符。这帮臣子也就是没机会,真要有机会,恨不得那圣人是自己呢。 高炽,你要明白,咱打天下、坐天下,靠的不是什么狗屁圣人,而是真刀真枪,是血与火里面拼杀出来的! 咱现在坐了天下,那这圣人就是咱的圣人,如果是陈友谅坐了天下,那就是他家的圣人。 你很聪明,也很仁厚,但千万不能够迂腐,学学你爹,面厚心黑。” 朱高炽闻言挠了挠头,憨憨的笑了笑,道:“孙儿明白了。” 说着,朱高炽想起来阁部还未正式命名,便问道:“皇爷爷,现在阁部的章程也都下来了,那您看,该怎么样称呼呢?” …… 第0062章 为了名利飞蛾扑火 阁部这个名字,还是由詹徽草创,用以称呼,现在具体章程出来了,朱高炽自然要请示朱元璋,看是否要换个名字。 奏疏的后面,自然有着议事的臣子所起的名字,朱元璋看了一遍,眉头一挑。 什么“宾仪阁”、“军机处”、“政事堂”、“国仪院”…… 虽说都是臣子们用了心,可见其等劳心费力,做事仔细。 只不过朱元璋并没有这些个想法,他恨不得这阁部和他一点瓜葛也没有,故此摇了摇头,道:“就这样挺好。” “皇爷爷说的是,那这些阁部的官员,该给个什么职位?” “高炽,你觉得呢?” 朱元璋将这个皮球给踢了回去,他一掺和,等会阁部出来,少不得国运得跟他沾上关系。 最好是全部不插手,交给朱高炽去处理,这小子不是个蠢人,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朱高炽对此早已经有了腹稿,接话道:“孙儿觉得,阁部的官员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还是要给些名义上的盼头,故此进入阁部的官员,一律任职为正五品的学士,同时增授俸禄,也算是对他们辛苦办事的奖励。” 他觉得这样处理最为合适,但没想到朱元璋却摇了摇头,道:“你很仁慈,这很好,但你要知道,人心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高炽,咱今天给了他们正五品的学士,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今天给他们增加俸禄,他们就会觉得,这是咱态度的软化。所以,进入阁部的官员,咱什么也不给,身为臣子,办事是他们应该做的,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一身官袍?” 朱高炽挠了挠头,他心里有些不赞同皇爷爷的说法,想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道:“皇爷爷,这样做的话,他们做事情就没这么有干劲了,而且阁部官员没有一点身份,想要进入的官员可就不多了,到时候恐怕又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无限期的搁置掉,被束之高阁。” “你说他们会背着咱阳奉阴违、偷懒耍滑?” 朱元璋冷笑一声,道:“高炽,你太高看他们了,他们哪有这个胆子?上头还有咱,还有你爹,还有你盯着呢!咱不仅不会给他们俸禄,做的不好,还得扣他们的俸禄,贬他们的官,让人知道,这官不止是他们当得,其他人也一样当得。高炽,你或许会觉得咱这样做,实在是有失公允,会伤了他们的心。但咱问你,你觉得现在朝廷,因为科举新增的官员多不多?” “这……” 朱高炽稍作思索,便道:“多,而且随着科举开设的次数越来越多,新增的官员数量,也会越来越多。” “那咱再问你,大明朝需不需要那么多的官?” 朱高炽摇了摇头,道:“官位数量在一定时间内是恒定的,大明朝也不需要这么多做官的人。” 说到这里,朱高炽恍然大悟,道:“皇爷爷您的意思是,随着科举开设次数的增加,官员的数量也会极大地增加,到时候官位不够,僧多粥少,势必会带来冗官的问题。” 他不禁想起了宋朝的冗官现象,根据记载,在宋太祖时期,宋朝官员数量大概在三四千人左右,还算是比较正常。 但是仅仅只到宋太宗时期,官员的数量就已经攀升到了八九千人。 随后一路发展,到了孝宗时期,全国官员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万余人! 数量如此庞大的官僚团队,并没有为宋朝的吏治带来正面的反馈,相反的官员之间彼此推诿责任、无作为现象极其严重。 正应了那一句老话: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庞大的官僚机构,自然为宋朝的经济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为了缓解这份压力,只能通过不断的攫取百姓财富,来供养日益庞大的官僚团队,最终本应该为江山社稷服务的官员,反而成了一只敲骨吸髓的吸血虫,被养的白白胖胖。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朱高炽想起这一点,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朝廷上官员看似不多,远达不到冗官的程度。 可这是皇爷爷数次清理过后的结果,如果没有皇爷爷的大力清扫,恐怕大明朝的官员数量,还得多上一半。 见朱高炽已经想明白这一点,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高炽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咱不在意这些官员了吧。大明的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人。当初咱起兵之时,能够这么快发展势力,靠的就是凤阳的同乡! 像徐达、汤和等淮西二十四将,当初可都和咱一样,穷的都要去要饭了。可他们跟着咱,硬生生将天下都打下来了。 就一个凤阳,就能出这么多功臣勋贵,放眼天下,这样的人才该有多少?可见大明朝从来不缺人才,他们只是没这个机会而已! 现在詹徽他们做的事情,看起来复杂,但只要一个状元上来,很快也能够熟练掌握。高炽,你猜猜,那些通过科举考取功名的状元进士榜眼探花,他们想不想当官,他们想不想获得更高的地位?” 朱元璋这番言论,让朱高炽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只觉得翻江倒海,一时间神色震惊。 片刻后,他才点了点头,道:“他们自然是想,绝大部分读书人,一旦考取了功名,就会努力地往上爬,没有谁会甘于人下。” “官位是有限的,六部的尚书,也就六位,赵勉不死,那郁新怎么可能顺利做了尚书的位子?” 朱元璋呵呵一笑,道:“高炽,你别看咱杀了那么多官,可在很多人眼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刀子没架在自己脖子上,谁也不知道疼。咱杀了上头的一批官员,那自然会有下面的官员补上,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很快就会有新的一茬,源源不断,永不断绝!” 虽说朱高炽并不认可皇爷爷将官员比作韭菜,但不得不承认,话糙理不糙,的确是这么个理。 细数历朝历代,就没有什么王朝,会缺少官员,想做官的人简直就是飞蛾扑火一般,源源不绝的赶来。 即便皇爷爷如此严酷,也依旧有无数人为此疯狂,可见当官,永远拥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他现在理解,为什么皇爷爷要说,做的不好就贬官降薪了,实在是想做官的人太多了,你不想做,那立刻就会有人表忠心摇尾巴。 “皇爷爷,孙儿明白了,只要还有人想做官,那就不用担心朝廷无人可用。” 朱高炽眼中有兴奋的神色,朱元璋这一番话,的确打碎了他之前一些固有的观念,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疑惑。 这些疑惑,如鲠在喉,让朱高炽难受至极,他等不及,开口问道:“皇爷爷,孙儿还有不解之处,希望皇爷爷能够为孙儿解惑。” …… 第0063章 自己挖坑自己跳 “你说说看。” 朱元璋老怀大慰,看来他没看错人。 相较于患得患失、谨慎小心的朱棣,自家这好胖孙朱高炽,显然实诚许多。 换做是朱棣在这里,也只会小心的答应几声,随后便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也就是朱高炽,有这个胆量,敢于继续询问下去。 好孙儿啊! 朱元璋心中感慨不已,他此番提起这些,并不是有感而发。 这一切,都是他制定计划中的一环,若是计划成功,则未来国运的转交,就有了个模板可用。 当然,计划中最重要的就是通过他的引导,能够让朱高炽产生新的观念,而后再付诸实施,来改变这个王朝。 通过这几次国运的波澜,朱元璋逐渐理解一切,只要承继者不断地修改他制定颁布的政策,那么国运就会不断从他体内剥离。 修道三千五百载,他走在人世间的巅峰,举目望去,寰宇皆在脚下,世间之事随意一扫,便可洞悉明白。 这是一份无比宝贵的财富,足以支撑他在短短数年之内,势如破竹直入青云。 但前提是,他不会受到国运的影响,体内不会有那烦人的国运咆哮声。 这是天地给他戴上的一副枷锁,想要打破这副枷锁,就必须在规则之内去做去演变。 因此,他所知道的东西,不能够直接告诉这些承继者们,否则那就是把天地当傻子。 引导,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不断地引导,让这些承继者们,打破思维的束缚,从此思考问题,再不必拘泥于这个时代,能够超越出这个时代给予的限制。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难,朱元璋也只能在不断的引导下,促进承继者的改变,随后不断的转交国运。 他估计,大概只需要改动一部分东西,也就足够,并非是全盘都要改变。 引导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事情,唯有如此,才能够蒙蔽天心。 毕竟人心复杂多变,一句同样的话,在不同人耳中,就有不同的意思。 孔夫子一本《论语》,到现在也不知道衍生出了多少种见解,注解的书籍恐怕能堆满一间房屋。 可见人心之复杂多变,难以揣测,朱元璋丝毫不怀疑,以朱棣和朱高炽的聪明程度,肯定不会僵守固化,他们势必会做出多种多样的选择。 借阁部提及的论调,是朱元璋引导步骤中微不足道的一环,他设想出了数百种问话继续的方向,无论朱高炽有什么疑惑,都会通过他的暗示,将对话最终拨回到正确的路径之上。 朱高炽显然没让他失望,聪明的脑袋瓜转动起来,很快就有了疑惑,道:“皇爷爷,这些日子孙儿读《资治通鉴》时,常常遇到一些不解之处,现在想来,同皇爷爷刚才说的东西,有一定的关联性。皇爷爷,还请您恕孙儿接下来所说的话无礼。” “你说便是,不必要这么多礼数,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朱元璋摆了摆手,消除了朱高炽的犹豫,他点了点头,继续道:“皇爷爷,按照您刚才的话来说,未来大明朝的官员,肯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多。到时候,势必会产生冗官冗费的现象,以及权责不明、推诿责任等诸多坏处,既然如此,又该通过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朱高炽眼巴巴的望着朱元璋,目光中满是希冀之色,显然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 方才听皇爷爷提起的官员韭菜论调,他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一点,这些文人为何要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面钻,难不成为的真是为生民立命? 这口号虽说是喊得震天响,但是朱高炽更相信,这些官员为的是荣华富贵,为的是家族的荣耀,为的是能够凌驾于民。 正因为这些平日里的积累,朱高炽才能够从皇爷爷关于官员用不绝的言语之中,想到官员为何会用不绝,从而进一步思考到,未来大明朝很可能会存在的冗官问题。 说起冗官,绝大部分人第一个就会想到宋朝,认为只有宋朝,才会存在冗官这个问题。 但历朝历代,都存在着冗官,只不过没有宋朝那般严重,而关于冗官问题的解决,向来都极为艰难。 官员,向来都是特权阶层,掌握着王朝大量的资源和权力,人数虽少,但掌握的财富可以占据整个社会的八成。 朱高炽所想的并没有错,只要这份特权存在,那么当官之人,就会如飞蛾扑火般永不断绝。 已经得到权力的官员,自然不会想要放弃手中的这份权力,哪怕是贵为九五之尊,想要裁撤冗官,也极为困难,需要考虑到各方面的问题。 朱高炽提出的这个问题,倒也符合朱元璋想要指出的点,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高炽,如果让你去解决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做?” “这……” 朱高炽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觉得不甚完美,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负面影响。 不过眼下皇爷爷问起,他虽觉得想法还不成熟,但依旧还是回答道:“孙儿觉得,想要让朝廷不出现冗官,就必须明确吏部的考核制度,有才能的官员得到重用,没有才能的官员,则是降职或者免官。如此一来,官员的效率会得到加强,办事也会更加用心,也可以防止出现冗官的现象。” 朱高炽的想法中规中矩,是历朝历代惯用的办法,以严格的考核制度,决定官员的去留。 但尴尬的是,整个洪武时期,官员的考核制度还处于奠定基础的阶段,很多东西并没有形成一个制度化。 因此,当朱高炽说完之后,他就意识到,他似乎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果不其然,朱元璋笑眯眯的看着朱高炽,道:“好孙儿,你能这样子想,咱很满意。既然这样,官员具体的考核制度,就交给你去办了,正好阁部也算成立了,你领着阁部的官员,尽快的给咱搞个具体的章程来。” 瞌睡来了送枕头,朱元璋原本想着再引导一番,没成想朱高炽这般聪慧,这说着说着,就把事情给揽自己身上了。 虽然这并非是朱元璋的本意,但是只有能够更改现行的有关制度,那就足够。 若是真的让朱高炽给解决了冗官这个麻烦事情,国运肯定刷刷的转移,即便是做不到,朱元璋也可以从中给出点提示,方便他做得更好。 他现在越发看朱高炽顺眼了,这小子简直是他命中的福星,可比朱棣靠谱多了,这才多久时间,就知道给他排忧解难了。 好胖孙,当真是好胖孙!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朱棣,猛地打了几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道衍和尚,道:“老和尚,都被关进大牢里了,你怎么还这般悠闲?还不快想想办法,怎么逃出去?” …… 第0064章 他怎么敢的啊? 道衍和尚念一句佛号,翻个白眼,心说这不是你小子搞什么微服私访、轻车简从吗?不然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虽说当初自己也同意了这个计划,甚至觉得非常精妙,不过眼下这境况,实在有够打脸的! 他也知道,这荒郊野岭的容易出事,但却是没想到,还真有大股土匪山贼在其中流窜。 看模样,也不是一时半会了,真不知秦王朱樉在任上是做了些什么,导致封地内百姓苦成这个模样。 真要说出去,都遭人耻笑,藩王节制之地,还能有如此规模的贼窝。 见朱棣问起,道衍也只是叹了口气,道:“道长,这就得问你的好哥哥了,都快接近西安了,还能给人从道上劫走。这年头,但凡是能种地,谁愿意来这荒山野岭的做土匪?” 道衍这话不太好听,明里暗里都是责怪秦王没能够好生牧守百姓,以至于老百姓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转行成了土匪。 偏生朱棣也不知该怎么反驳,他是从战火中成长起来的藩王,自然知晓这老百姓大多都是实诚人,挨了欺负都只会忍受,实在是可怜。 当初自家老爷子,但凡是能够有一口饱饭吃,都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个地位。 故此,这些落草为寇的山贼,来于何处,他心里也有数。 事实上,这一路上过来,朱棣已经见过不少荒废的村子,也见过很多卖儿鬻女的百姓。 他实在不敢想象,在这个时候,老百姓居然还过得这么凄惨,没有田地没有家园,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朗朗乾坤,王化之下,竟然还有此等惨剧,朱棣实在是不解,自己这位二哥,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陕西境内,怨声载道。 大哥巡视西安,莫非就没有发现这些问题,还是说,特以为二哥做了遮掩? “唉,老和尚,你说这些事情,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了,会怎么样?” 朱棣叹了一声,有几分忧愁,虽然身陷囹圄,但他并不是特别着急,抓他们来的人,并没有想着杀他。 这一点,从四周围关着的其他人,就可以看出来。 道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墙坐着,道:“换做是其他人,早被剥皮实草编入《大诰》了。” 这话不好听,但朱棣也只能颓然的点点头,他是太子,自然知道百姓的重要性。 眼看二哥封地之内,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的惨像,他心中的确有一股火气。 这不就是在败坏他老朱家的江山吗,真要是上下离心离德,这天下还不知道要混乱成什么模样。 如果做这些事情的不是朱樉,那他都不敢想象,老爹会有多生气,上下屠戮的人头会有多少。 朱棣有些愤恨,道:“二哥难道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情,有多恶劣,有多可恨吗?” “你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死活吗?” 道衍的话依旧是那么扎心,朱棣很想反驳,百姓在他心中,并不是蚂蚁。 但转念一想,或许在朱樉的眼里,百姓的确就是蚂蚁,可以随意的欺辱。 曾经那个英武睿智的二哥,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权力的侵蚀之下,已经变成了有如元庭统治者的模样,朱棣为此深感痛心。 见朱棣这份表情,道衍询问道:“你打算将这些事情,告诉上面吗?” “我……这……” 朱棣眯了眯眼,眼神有些躲闪,他心里清楚,一旦老爷子知道好好地陕西变成了这副模样,肯定会雷霆大怒。 于公来说,到时候,涉事的一系列官员,都会以各种罪名被血腥的清洗一遍。 但朱棣明白,这些事情,和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干系,就如同赵勉坐赃案一般,很多官员都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做出违心之举。 于私来说,这件事情乃是老朱家的家丑,他这个做弟弟的,理应为哥哥遮掩一二。 再者说,之前大哥朱标来此,也是轻拿轻放,到他这里,反而揪住不放,倒显得朱棣刻薄寡恩。 而且,如今秦王朱樉已经死了,他若是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会给老爷子带来什么样的印象? 老爷子还活着,你就对自家的兄弟这般刻薄,人都死了还不放过,那有朝一日,老爷子去了呢? 朱棣心里清楚得很,自家老爹最是重视血脉亲情,他若是将此事全部抖落出去,恐怕会让老爷子心生不满。 一番思索下来,朱棣背后被冷汗浸透,湿乎乎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 道衍见状,便道:“道长不必纠结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 牢房中环境实在算不得好,道衍已经见好几只老鼠蹿来蹿去,顺着窗子欢快的跑动着。 之前被抓的时候,他特地注意了下这些土匪的口音,基本都是当地人,显然是被逼的没法子了。 但这些本地人行动速度很快,也很有组织性,道衍推测,这背后应当还有其他人暗中谋划。 按理说来,土匪一般也就劫财,很少会伤人性命,真要是将人杀绝,往后还有谁会往这边走? 这都是些道上的规矩,如今天下承平,时局安定,谁愿意上山当个没有前途的土匪,还不是被逼的。 这些被逼落草为寇的基本都是附近活不下去的乡民,哪有胆子去杀人,仗着人多势众,拿了钱就是,何必抓他们上山?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帮人图谋甚大,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劫财,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 他正思考着,土匪们押着人又过来了,开门直接将人丢了进来,道衍扫了一眼,便道:“看样子是个私盐贩子。” 朱棣惊讶不已,小声问道:“老和尚,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可说,不可说。” 道衍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多看了私盐贩子几眼,上前试探着问道:“看兄弟不是一般人,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那贩子原本还在骂娘,听身后有声音,扭头看了一眼,骂道:“原来是个贼秃驴,问这么多干嘛,你不也被抓了。” 他显然是有火气,发泄了一通,见道衍依旧笑呵呵的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你这贼秃驴这么贱气,骂你也不回口,没篮子意思。” 说着,私盐贩子往旁边一坐,喘口粗气,扫一眼牢房中朱棣和道衍,问道:“两位是怎么被抓进来,难不成和俺一样?” …… 第0065章 摩诃迦罗(求追读) “唉,老衲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没想到路走到一半,就给抓这里来了。” 道衍盘腿坐下,面露苦色,还带着几分惊惶,道:“兄弟,你有没有法子出去,老衲还不想死在这里。” 那私盐贩子摆了摆手,道:“别装了,看你们两个的打扮,是江湖骗子吧,不然也不会走这条路。奶奶的真该死啊,之前走过一次还没人,怎么突然就多了恁多土匪呢?” “之前?” “就半年前,你这秃驴问这多做什么,现在可完蛋了,没地方跑啊。” 私盐贩子显得有些焦躁,骂骂咧咧的道:“你说他们抓俺做什么?都是被那畜生逼的活不下去了,要有本事,去找那畜生啊!俺好不容易找了门路,就在这里栽跟头了,娘的,可恨。” 朱棣瓮声瓮气的道:“你干这事就不怕掉脑袋?” “掉脑袋?娘的那畜生在这里乱搞,都快活不下去了,跟掉脑袋有什么差?” 私盐贩子冷笑一声,骂道:“以前元朝皇帝在,日子不好过,现在朱家皇帝在,日子还是不好过。就前几年,那畜生抓了几百个小娃儿,都给割了篮子,你瞧瞧这不是胡闹吗。可惜俺没找到机会,不然非得把那畜生的篮子也割了!” 这愤愤不平的喝骂声,直接让朱棣有口难言,这般恶事,他能怎么反驳? 人家都给逼成私盐贩子了,还能说啥,说要感恩老朱家吗? 想了想,朱棣问道:“这些事情,怎么没人去告官?官府都不管事的吗?” “告官?你怕是脑子糊涂了。” 私盐贩子翻个白眼,看傻子一样看着朱棣,继续道:“那畜生是什么人?当今皇上的儿子,那是俺们能告的?真要进了大堂,那说不定就给乱棍打死了呢!半年多前,听说有个什么太子来了,俺们想着,可算来了个能做主的,俺们有好日子过了。 结果呢?那畜生不还是啥事没有,回来照旧瞎胡闹,也没人能管。要俺说,这一家子都该死,活该他们短命,最好是子子孙孙,都他娘的短命!” 朱棣听得火气很大,但还保持着基本的克制,冷冷的道:“你这样子说话,就不怕被人告发吗?” “告?告什么告?这里都这么说,你告谁?你们就没想过这个?都成江湖骗子呢,还说俺呢,真不要脸。” 连续几个反问,直接给朱棣干沉默了,他想要反驳,却无从说起。 事实摆在眼前,老百姓都被逼的违法犯罪了,这还能够说什么。 难不成苦口婆心的劝说老百姓大度一点,不要计较得失? 朱棣虽然觉得自己脸皮够厚,但还做不到这般不要脸,因此内心火气虽重,但是也保持着克制,慢慢的忍受下来。 私盐贩子这一番宣泄,火气泄了大半,有些乏力的靠墙坐着,含糊着喃喃念着些什么。 大抵是向某一个神明在祈祷,道衍仔细听了听,没听出来什么。 约莫有一个时辰左右,也许是私盐贩子的祈祷起了作用,那些个土匪又回到了牢房,将人都提了出来。 明月高悬,透着几分森冷,朱棣左右扫一眼,被抓的人大概十多个,都被绑着。 在土匪的押送下,朱棣一路往开阔处走去,很快便到了一处平地,这里围了不少人,周围的火把熊熊燃烧着,照得平地很是光亮。 而在平地的另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了一尊神像,样貌狰狞可怖,一张脸被涂成了黑色,六臂中抓着各样器物,脚底下还踩着什么。 朱棣感觉这神像着实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肩膀碰了碰旁边的道衍,小声问道:“老和尚,那是什么神,我总觉得眼熟。” “摩诃迦罗,也就是大黑天。” 道衍的神色有几分严肃,解释道:“摩诃迦罗是藏传佛教密宗护法神之一,萨迦派高僧顶礼膜拜的内属神。说这个你可能不清楚,但摩诃迦罗同时也是元朝统治阶层的保护神,当初他们可没少在京城周围和江南地区广建寺庙、雕塑,用以供养摩诃迦罗。” 提到元朝,朱棣总算是反应过来,他心说为何这东西这般眼熟了,原来是大黑天。 当初北伐时,四处战火,他岳丈徐达可没少破败寺庙,凡是见到这大黑天,一律选择打碎销毁。 朱棣听徐达提起过,这摩诃迦罗,乃是元朝笃信的军神、战神,认为只要有摩诃迦罗庇护,就能够战无不胜。 故此,将摩诃迦罗神像破碎,能够有效的打击敌人的士气。 关于元朝对摩诃迦罗的崇拜,最早可以追溯到元世祖忽必烈。 当时忽必烈和第一代帝师八思巴结识,并建立了施主与福田的关系,八思巴还在五台山铸造了一尊摩诃迦罗神像,据说用了千两黄金! 摩诃迦罗信仰的确立,与元朝统治者的征伐密切相关,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元朝统治者除了保证制度上的建设之外,还为此找到了一种精神力统帅。 由于蒙元传统文化中,无法寻求到这样的精神力量,故此才同萨迦派达成合作,以其护法神摩诃迦罗作为军神、战神,确保军队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 元代柳贯对此有过记载:初,太祖皇帝肇基龙朔,至于世祖皇帝绥华纠戎,卒成伐功,常隆事摩诃葛剌神,以其为国护赖故,又号大护神,列诸大祠,祷辄响应。 这里的摩诃葛剌,其实就是摩诃迦罗,只不过梵文音译不同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明初大名鼎鼎的大儒宋濂,就是柳贯的学生。 道衍出生于至正年间,自然对此知道不少,如今在陕西再度看到摩诃迦罗的神像,心中不免惊讶,随即便感觉不妙。 什么时候需要祭祀摩诃迦罗这样的军神、战神? 毫无疑问,必定是需要战事之时,才会有此祭祀。 在陕西境内,发现蒙元统治者崇拜的摩诃迦罗,并不奇怪,但是有人在祭祀摩诃迦罗,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朱棣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与道衍对视一眼,颇觉情况麻烦,他尝试着挣脱绳索,奈何徒劳无功。 就在朱棣着急之时,摩诃迦罗神像边,有穿着奇怪的祭祀人员出场,嘴里呱啦呱啦着奇怪的话语。 朱棣仔细一听,似乎是蒙语,但又有所不同,稍作思索才恍然大悟,这些家伙八成是蒙语不大过关,知道一点,但是不多。 随着祭祀人员呱啦呱啦声不停,有土匪走过来,直接将站在前面的私盐贩子给提了出去。 “你们要干嘛,放开俺,娘的放开俺!俺给钱,俺给钱!” 私盐贩子看着祭祀人员手里明晃晃的刀子,心里慌了神,不断地求饶,但显然无济于事。 噗嗤! 锋利的刀锋刺破私盐贩子的胸膛,一只黑乎乎的手伸了进去,用力一扯,随着一声惨嚎,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扯了出来。 祭祀人员将心脏举过头顶,又是一顿呱啦呱啦的话语过后,才将这颗心脏供奉进神像下的碗碟之中。 随后,他手一摆,便有土匪抓着第二人上前。 见到这般情景,朱棣脸都看绿了,心里直冒寒气,碰了碰道衍,问道:“老和尚,别闲着了,快想想办法!” …… 第0066章 会外语的重要性(求追读) 道衍和尚为皱着眉头,看着又一个人被挖出了心脏,脑海中思绪急转。 显然,他们这些人被抓上山来,就是要充当摩诃迦罗的祭品,这般血腥野蛮的祭祀,倒也符合蒙元的习惯。 朱棣看得心里着急,他可不想等会儿自己的心脏被摆在神像下面,手中使劲,却无济于事。 这麻绳绑缚的效果相当之好,朱棣虽说勇武过人,但终究不是神仙,挣不开绑缚的绳索。 眼看着被抓走祭祀的人越来越多,情况已经到了万分急迫的时候。 “难不成,我今日就要折在这了?” 朱棣万没想到,他没有死在凶险的战场上,却在这深山之中,要丢掉性命。 当土匪的手抓住朱棣的肩膀之时,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恐惧,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土匪,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那土匪被瞪得心中一寒,手上的劲道顿时小了许多,他犹自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被一个阶下囚给吓到了。 正当他想再度抓向朱棣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声音之大,竟让四周围的火焰都出现了晃动。 朱棣扭头一看,是道衍和尚发出的怒喝声音,不知何时,他已经挣脱开了束缚着他的绳索,双手胡乱的舞动着,像是一个疯子。 与动作相同时进行的,是道衍和尚越发狂乱的奇怪声音,是一种古老的文字,不像是蒙语。 朱棣稍稍思索,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梵语! 四周围的人都被道衍和尚这般表现吓了一跳,惊惧着不敢上前,远远地观望着。 在他们眼中,这个三角眼的老和尚,此刻就像是来自于地狱的恶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狂乱的动作,看上去同祭祀没什么差别。 道衍和尚念叨了一通,怒目圆睁,狠狠地盯着两个主祭,声音森冷,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这回朱棣听出来了,道衍说的是蒙语,而且颇为纯正,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学习。 他很好奇,这老和尚何时学会的蒙语,怎么从不见他提起过。 但一想到道衍和尚出生的年月,朱棣倒也能够理解,以道衍的才智,学会蒙语不算是很难的事情。 道衍和尚一开口,原本还在迷糊着的主祭立刻就跪了下去,梵语他们听不懂,但是蒙语,他们还是懂上一些。 相较于自己那蹩脚的蒙语,道衍开口所说,就让他们感到万分惊惧,这分明是最纯正的蒙语,比他们强了太多。 主祭一跪,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显然这些人的首脑,就是眼前这两个神神叨叨的主祭。 一番蒙语交谈下来,朱棣是一句也没有听懂,实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不过看两个主祭恐惧的模样,显然道衍在其中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朱棣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很快,道衍指向朱棣,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朱棣猜测大概是要将自己松绑。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土匪上前,恭敬的将绑在朱棣身上的绳索解开。 至于祭祀,并未有结束,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道衍并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死活。 等入了房间,道衍这才有些疲惫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才那一番胡乱的动作,着实让他消耗不小。 朱棣已经是满肚子疑惑,由于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他到现在都有些迷糊,安全之后,忍不住小声问道:“老和尚,厉害啊,你怎么办到的?” “摩诃迦罗乃是佛教护法神之一,经文老衲也会,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主祭听不懂梵语,实在是对牛弹琴了。” 道衍缓一口气,继续道:“老衲会一点蒙语,可保证交流无碍,用来哄骗他们,绰绰有余,刚才和这两个主祭一番谈话,老衲获得不少消息,也算此行不虚。” “什么消息?” “道长可知道,胡元的箭兵!” “箭兵!” 朱棣瞪大了眼睛,他常年跟随在岳丈徐达身边,对胡元的箭兵,自然有所了解。 所谓箭兵,乃是由成吉思汗一手创立的通信联络制度和指挥体系,全称为“箭一样的传令兵”! 蒙元疆域之广大,可称历代之最,面对如此广大的疆域,为方便信息的传递,成吉思汗建立起了箭兵制度,以此传递信息,加快交流。 箭兵不仅承担着命令的传达,同时还是成吉思汗手底下最为强大的间谍机构。 成吉思汗征金之前,就充分利用箭兵,广泛的搜集金国的政治、军事、经济和地理等情报,这些箭兵伪装成为使节、商人、官吏,不断地在金国活动,获得了大量金国绝密情报。 而在攻宋之时,箭兵依旧发挥着重要作用,“察军情伪,专务乘乱”,不断地获取情报,以确保战争的胜利。 为了征西,成吉思汗派出大批箭兵,以商人身份出没于中亚,以此发动大规模的远征行动。 而到了元世祖忽必烈时期,箭兵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在元军袭捕南宋名相文天祥、策反南宋将领洪都统以及之后的诱击红巾军等军事事件中,都是由箭兵提供了准确而可靠的情报后,才获得成功。 等到元朝入主中原,统一天下之后,原本在军事战争中发挥重要作用的箭兵,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于历史的洪流之中,反而在权臣争斗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这个由成吉思汗一手创立的机构,在元朝历史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其恐怖之处难以想象,可谓上下皆有其耳目。 在明军北伐时,这些神出鬼没的箭兵,可是让朝廷吃了不少苦头,死伤不少人。 而随着北元的溃败,以及捕鱼儿海之战的结束,箭兵才算是退出了朝堂的视线,但并非彻底的消亡,而是变得隐蔽,难以寻找。 就如同那些胡元余孽一般,隐没在人世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只要感到时机成熟,就会起来兴风作浪。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各地常有的叛乱,很多时候都与胡元余孽能扯上关系。 如今,再度听到箭兵这个名号,朱棣也是颇为惊讶,他深知箭兵的破坏力,因此急忙追问道:“老和尚,可问出了他们的具体行动计划?” …… 第0067章 个人武力的盲目自信(对不起各位) 朱棣非常急切,眼下虽说脱离了危险境地,但更大的危险,还隐藏在暗处。 箭兵,这等神出鬼没的间谍机构,在陕西再度张开了獠牙,让他分外紧张。 间谍能够做的事情太多了,挑拨离间、贪污受贿、传递虚假信息,甚至于暗杀活动,这些家伙都可以做到。 朱棣真正心中忧虑的是,自家二哥的死,是不是也和箭兵有一定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西安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更不乐观。 牵扯到胡元余孽,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简单,这些家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光复大元,将老朱家的江山搅个天翻地覆。 他的急切道衍看在眼里,道衍一皱眉,道:“道长,你着相了,你觉得这样的小喽啰,会知道具体的行动计划吗?” 不等朱棣说话,道衍神色陡然间严肃起来,小声劝道:“殿下,你太心急了,这一路上的表现,你不觉得与平时的你,大相径庭?” “心急……我心急了吗?” 朱棣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道衍的目光有些复杂,两人对视良久,朱棣最终颓然的点了点头,道:“老和尚,也许吧,是我心急了。” 他有意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但是道衍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姿态,将朱棣的内心一层层剥开。 道衍的声音很小,只够两人听闻:“殿下心急,老衲能够理解。西安乃是秦王朱樉的封地,他是你的二哥,自懿文太子死后,他就是圣上的嫡长子,按道理来说,他才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 当时,老衲与你密谋之时,这是其中一种可能。在你之上,还有晋王朱棡,按理来说,这个位置,怎么也不会轮到殿下。 所以,当太子之位真的落在殿下身上时,老衲的惊讶实在无可估量,也佩服圣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之前,老衲便已经与殿下言明,你乃太子,未来的皇帝,不应当与臣子争,只需从中调停即可。殿下向来从善如流,自然知道这件事情,行事大有改观。 但如今,秦王的死,让殿下乱了心神。一方面,他是你的二哥,你们一同长大,兄友弟恭,他的死,让殿下感觉到了一种悲伤。 同时,殿下心中,应当也有几分松气,甚至是一份惊喜!因为潜在的威胁,突然消失,殿下的地位,则会更加稳固。” 道衍的话如同一种魔咒,将朱棣心神中那一份隐藏的面目揭露开来,赤裸裸不加掩饰,丝毫没有在意朱棣的身份。 对此,朱棣似乎已经很是熟悉,当年道衍入得北平,成为庆寿寺的主持之后,两人就经常在密室合谋,所谈论话题,和现在相比,更加恐怖。 道衍就像是一只不断蛊惑的恶鬼,撩拨着朱棣的神经,但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个极有能力的人,否则早被朱棣砍了,哪还有密室合谋的资格。 现如今,朱棣感觉这房间就是当初的密室,道衍似乎又变成了那只恶鬼,将他的心理一层层剥开,然后直接摆在他的眼前,告诉他,你有野心,你有能力,你有资格,你能成为皇帝!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道衍,如同在密室之内的模样,道衍心领神会,继续道: “老衲曾经说过,人心复杂多变,难以揣测,殿下虽贵为储君,但也在所难免,此乃人之常情。 圣上的手段殿下最为清楚,他想立谁为太子,无人能够阻挡,阻挡者就要为陛下所杀。 秦王之死,消除了殿下心中最大的心结,这番幽微的心态,让殿下的表现发生变化,在所难免,但可以理解。 第二方面,殿下太自负了!” 朱棣皱眉反驳道:“自负?自从被册立为太子之后,我夙夜兢兢,不敢大意,唯恐出现纰漏,何来的自负一说?” 道衍摇了摇头,道:“殿下所自负的,是自身强横的武力。” 一句话,直接将朱棣的反驳之语打了回去,恰如道衍所言,他对自身的武力,有着充足的自信。 朱棣向来喜欢征伐,酷爱骑射,又常年在军中厮混,谦虚一点讲,以他现在年富力强的年纪,就是军中健卒,他也丝毫不虚。 这一点,从他之后靖难之役中的表现便可看出来。 《明实录》中多有记载:上将轻骑数十,绕出城西,先破其二营。适炳文送使客出,觉之奔还,急起桥,我军散断桥索,不得起,炳文几被擒。其麾下登城大骂。相距二百余步,上引满射之,应弦而毙,城中惊惧…… ……扵是复进战不已。敌众飞矢如注,上所乘马凡三易三被创。所射矢三服皆尽,乃提釰左右奋击,釰锋缺折不堪击,乃稍却。 ……敌五千余骑来追,上按辔徐行,俟追者至,其先锋出阵挑战,上发一矢射之,应弦而毙。敌退而复进,但先出战者辄射殪之,敌乃惧,不敢逼而退…… ……敌出千余骑来追,上勒马注矢待之。其追骑将近,上射殪一人,其余众稍止。已而复来,又射殪一人。如是者三,乃却…… ……上以数百骑挑之,虏众迎战,右哨先与,虏敌阿鲁台率数千骑当中坚,上躬率精骑千余,径冲我阵,虏军大呼,人百其勇,矢下如注,阿鲁台失色堕马,虏骑死者相枕藉…… 无论是靖难之役,还是远征漠北,朱棣的个人武力都让人眼前一亮。 细数历代皇帝之中,能同朱棣一般,亲自冲锋陷阵之人,实在不多。 道衍见朱棣不说话,自是知道他已觉得有理,便继续道: “殿下喜欢冲锋陷阵,每有战事,必冲锋在前,的确勇武。像如今寨中山贼土匪,殿下视之如土鸡瓦狗,老衲也能理解。 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万金之躯,如此冒险,实在让老衲心惊肉跳。 此番若非老衲早有预料,殿下恐怕要同那私盐贩子一般,被挖出心肝,供奉神明了。” 朱棣红着一张脸,辩白几句,道:“谁知道这土匪山贼一出来就是一大波人,王化之下,未免也太过于夸张。” “这问题老衲之前确实没有想到,但还是要提醒殿下,切莫以个人武力为荣,你不是军中兵卒,你是统帅,是储君!” “我受教了,老和尚此番多亏了你搭救。” 朱棣点了点头,将话记在心里,而后又好奇问道:“老和尚,你方才是怎么挣脱开绳索的?我试了许久,实在是无从发力,难以挣开。” …… 第0068章 感念胡元之恩 朱棣自忖勇武,平生不弱于任何人,但方才捆缚他的绳索,粗壮坚韧。 任凭他如何用力费劲,也无法将绳索挣断,急的他脸憋得通红。 可道衍和尚这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竟然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将绳索挣开,是在让他匪夷所思。 也没见道衍和尚身上藏着刀子,怎么就让这个瘦和尚给领先一步了? 道衍嘿嘿一笑,从袖口处拿出一枚食指宽的锋利刀片,道:“说穿了不值一提,不过就是一片小小的刀片而已,藏在袖口处,平时难以发现,遇到类似的麻烦,便可破袖而出。” “那你不早点拿出来,硬要等那人来拿我?” “殿下这就是冤枉老衲了,绳索你也知道,如此粗壮,老衲费了不小劲,才将其磨断。” 道衍面不改色,此刻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的确是想给朱棣买一个深刻的教训,好让他知晓,在庞大的人数面前,个人的武力,绝不是左右胜负的主要因素。 不趁机让朱棣尽早明白这个道理,道衍非常担心,这个野心勃勃的太子,终有一日会死在征伐的道路上。 这并非是道衍杞人忧天,实在是朱棣这小子,对于战争有一种变态的欲求,在北平时,经常逮着机会就带着部队往大漠跑。 连带着那俩小子,也被带坏了,整日里舞刀弄枪,半点圣贤教诲也没能听进去。 殴打北元,道衍不是特别担心,毕竟北元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看见大规模的汉人军队,就腿肚子抽筋,跑得比谁都快。 但这喜好身先士卒的坏毛病,让道衍头疼无比,若是以后换了对手,难不成还得要朱棣披挂上阵,冲锋在前。 曾经是燕王,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影响国本,但现在朱棣乃是太子,一旦在战事之中出了任何岔子,对于大明朝,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道衍对朱棣投入了太多的心血,自然不希望他因为战事而陨落,故此,此番他故意延缓了救援的时间,就是想让朱棣明白,在庞大的人数面前,切不可逞匹夫之勇。 回想起之前被抓时的场景,道衍依旧心惊肉跳,既震惊于朱棣的勇武,也对这深山之中土匪数量感到骇然。 那七八个身强体壮的庄稼汉,在朱棣手底下没能撑过片刻,如果不是四五十人冲了出来,此番绝不会被抓。 如此数量的土匪,还是在西安附近,可见秦王朱樉施政不善,民间早已经是卖儿鬻女、民怨沸腾,以至于落草为寇者,竟有如此之多。 对于道衍给出的解释,朱棣有几分怀疑,不过现在已经得救,他不打算再深究此事,便道:“老和尚,扈从卫队距离我们尚远,如今身陷贼窝,得想个法子逃出去才是,以免他们发现我们的身份,痛下杀手!” 道衍倒是不着急,道:“之前与主祭一番交谈,老衲已有十足把握,殿下不必担心就是。” 朱棣翻了个白眼:“你刚才还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么现在又这般大胆了,我就知道老和尚你没安好心。可惜不能扮作商队,否则也不用受这等苦楚,回去定要旁敲侧击,让老爹尽可能将这户籍制度修改一番,实在是很不方便。” 得益于朱元璋设计的户籍制度,国民都安于籍地,不能轻易变动。后世买一张车票,就可前往大江南北的情况,在明处压根就不可能存在。 想要出行,很简单,得打申请! 明《大诰》要求工、商之类无论远近,水路,都需要路引明白开明,且随身携带。 这里的路引,就相当于一张随身的身份证,上面会记录你的姓名籍贯、以及出行的理由,所要去的地方,大概要待多久,何时返回等。 如果是商人,路引会更麻烦一些,会有多种证明,经商的时间、范围、所售卖的货物等,都有严格的要求和限制。 比如说盐铁,这等官营的东西是不允许私人售卖的,明初虽说实行食盐开中,但也只是在小范围之内。 不过任何制度都会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朝堂管控力的下降,而随之宽松。 明初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到了中后期,已经无比宽松,那时候四处游历,还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现在是洪武时期,没有路引,刚出门就会被抓住,扭送官府。 因此,朱棣很想有骚操作,搞个什么商队,也用不着这么辛苦,奈何条件实在不足,这要是遇见官差,分分钟露馅。 道衍闻言只是瞥了朱棣一眼,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继续道:“方才老衲同他们交谈,已经得知,他们很快就要入鄠县,距离西安也不过七十余里。” “鄠县?他们去这里干什么,莫非是去见什么人?” 朱棣皱眉思索,摇了摇头,道:“若是要见人,还不如往荒郊野外,为何要去鄠县这等人多眼杂的地方,万一被官府盯上,岂不是满盘皆输。” “殿下所言甚是,但是如果他们要见的人,本身就是官府中人呢?” 道衍一句话,好似旱地里降下雷霆,直接给朱棣惊得一哆嗦,他瞠目结舌,不敢相信,道:“与胡元余孽勾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哪个当官的这般不要命了?” “如此罪过,只能吓过寻常百姓,但对于那些本就忠于元庭的人,并无什么威慑。” “不可能!” 朱棣反驳道:“选官用官,走的乃是科举正途,这天底下的官吏,若不是身份底子清白,哪有资格入朝为官。老和尚你可不要诓骗我,这地方官出了问题,可不是小事情。” 如果地方官中,真的有胡元余孽,那对朝廷来说,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巴掌。 但道衍早有预料,道:“殿下可不要忘记了,自洪武六年到洪武十五年之间,朝廷并未开设科举,采用的是荐举制度,荐举的人员有聪明正直、贤良方正、孝弟力田、儒士、孝廉、秀才、人才、耆民等,由各地方长官举送京师,破格录用,最多一次,破格录用达三千七百余人。” 朱棣面色一白,道:“老和尚你是说,在这不到十年时间里,就有胡元余孽阴潜其中,等候时机?” 他心中颇有几分不敢相信,但科举停摆那十年时间,的确有大量官员被破格录用,这一点做不得假。 这其中,有没有对胡元心存恩念之人,朱棣不敢说没有,但他无法相信,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些人还会怀念胡元。 他还想追问一句,却见道衍摇了摇头,声音更小,道:“殿下,这不过是老衲一番猜测,还无法当真。有人来了,你噤声,由老衲来应对!” …… 第0069章 朱元璋的心思 应天,紫禁城。 一日之计在于晨,上过早朝之后,朱元璋坐在后园用早膳。 自从宫廷食谱改制之后,宫里的膳食大为改善,再也不是往日那般油腻的画风。 只不过这早膳虽说样式精美,但味道实在有些平淡无奇,膳食常说的色香味俱全,这早膳只占了两样。 有色、有香,但味道实在是差上一截。 好在朱元璋也不是个挑剔的人,些许味道上的问题,并没有影响他大快朵颐。 徐妙云倒是吃的直皱眉,道:“爹,您这帮厨子手艺,我实在不敢恭维。” “咱这些厨子,已经换了几茬了,都是那些老厨子的子嗣,手艺差一点,也情有可原。” 朱元璋几口吃完一块糕点,又灌了一碗粥,看着吃相斯文的朱高炽,忍不住笑道:“高炽看来很吃不惯这些,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皇爷爷,孙儿实在是吃不惯这些,能不能给个猪肘子啃啃?” 徐妙云眉头一挑,伸手揪住朱高炽的耳朵,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也不看看自己多胖了,如果没有你皇爷爷,你现在走路还得人搀着呢。” “唉疼疼疼……” 朱高炽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得朱元璋哈哈大笑,道:“等你彻底练会了咱教你的东西,到时候你抱着肘子啃也无事了。” “皇爷爷,那我们可说好了,到时候娘亲揪孙儿耳朵,您可得帮衬着孙儿。” “行,咱帮你。” 徐妙云敲了一下朱高炽,有几分无奈,冲朱元璋道:“爹,您就宠他吧。” “对了,算时间,老四应该已到了陕西。” 朱元璋放下筷子,派遣朱棣出去已经有两日时间,算起来至少入了陕西。 说起这个,徐妙云忍不住道:“爹,这一次殿下前往陕西,您可真放得下心,没了您压着,殿下恐怕又脱欢的跑了,到时候说不定给您一个大惊喜呢。” 回想起朱棣在北平做的事情,徐妙云便觉得不大妙,那时候朱棣还不是太子,欢脱一点倒是无人指责,毕竟上头那两位,吸引了绝大部分火力,对比起来,朱棣都显得仁善厚道了。 但眼下朱棣已经是太子,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朝臣的目光,可说是举世瞩目,哪能像以前那般跳脱。 因此,当朱棣出发时,徐妙云就心中担忧,好在道衍和尚跟随,她倒也还算有底。 “这一次让老四出去,咱也有咱的考量,高炽,你说说看。” 朱高炽一口吞下手里的包子,擦了擦嘴,稍作思索,道:“孙儿觉得,这一次皇爷爷让父亲前往陕西,除去调查二伯的死因之外,还想要父亲安抚陕西百姓,收复民心。” 这问题他之前已经想到过,经过几日的思索,倒也算清楚皇爷爷的想法。 秦王朱樉在西安施政不善,这件事情并不算是秘密,之前懿文太子朱标巡视陕西,除去查访西安是否能够作为国都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看看秦王在西安的表现如何,给百姓一颗定心丸,代表朝廷还是在关注这件事情。 态度表明,则自然会给百姓一些希望,对往后民心收复,大有裨益。 奈何懿文太子朱标突然薨逝,一应布置都暂且搁置,好不容易熬过这一遭,秦王朱樉又没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算实在不如天算。 朱元璋对这好胖孙的想法颇为满意,道:“不错,高炽已经猜到了其中一层。” 只是其中一层?朱高炽心中犹疑,任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还有其他层面,便开口问道:“还请皇爷爷教孙儿,还有哪几层?” 对于朱高炽,朱元璋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还指望着这小子多给他搞点有用的建议来,故此便将心中打算说了。 “高炽,你也明白,这一次咱立老四为太子,朝野之中,自然会有很多人心中不满。” 徐妙云和朱高炽都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们自然也清楚,也就是朱元璋敢这么干,换做是几代之后的皇帝,那真得给群臣给喷死。 “群臣心中不满,但他们不敢有任何反驳之语,咱也不担心这些家伙,能闹出什么风雨来,不听话杀了便是,咱手底下不缺人。 但咱那些个儿子,如老二老三,并不算好处理,这一次老二突然死了,咱也很意外,不过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老四去处理这件事情,好敲打一下老三。 高炽,咱让你爹去处理这件事情,就是为了巩固他的位子,让你三伯,彻底死了这条心。” 朱高炽心中骇然,他哪里敢往这个方面去想,自然是不知道朱元璋还有这种心思。 他不是蠢笨之人,结合皇爷爷所说的话,细细思索过后,便知道皇爷爷如此做的妙处。 先前懿文太子朱标,已经巡视一次陕西,如今自家老爹再去一次,这意义非常明显。 既可以借机处理陕西存在的诸多问题,又能够昭示天下,尤其是告诉那些个伯伯叔叔们,太子朱棣在咱这里,很受恩宠,你们那点小心思,都消了吧。 这般心思,朱高炽觉得,再给他两个脑袋,也不会想到。皇爷爷心思之深,实在难以揣测,也难怪詹徽他们,见了皇爷爷,就同老鼠见了猫一般战战兢兢。 他的思绪还未曾断,朱元璋便接着道:“其实,咱这样做也有些私心在里面。自从老四被咱立为太子之后,咱感觉他过得太过于压抑了,每日谨小慎微的模样,咱实在是心烦的很。咱心里也清楚,他这是担心咱夺了他的太子之位,可咱是一言九鼎的人,说他是太子,那他就是太子,谁也改不了!” “这次让他出去巡视陕西,固然是要敲打其他人,也是为了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咱没这么小气,他是咱的儿子,做事情这般畏首畏尾是什么意思?咱要他明白,咱才是他最硬的后盾!” 朱高炽闻言感动不已,皇爷爷这是一心一意的要为自家老爹铺路啊。 不仅给了他展示自身威信的机会,还贴心的照顾到了老爹的心思,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难得。 回想起皇爷爷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教导,朱高炽心中不免思索,那些看似寻常的手段下,是不是也深藏着这一份苦心? 他脑海中思绪翻腾,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稍缓了缓心神,他道:“皇爷爷一番苦心,孙儿想,父亲一定会明白的。” 朱元璋笑着摸了摸朱高炽的脑袋,目光深邃。 他见过的人海了去了,哪里看不穿朱棣的想法,这一次将他放出去,也是为了之后的计划更加顺利。 还有一个理由,他并没有明说,那才是他最主要的想法。 …… 第0070章 阁部难产了(俺也一样) 压力会导致焦虑,而焦虑,会让人的身体出现多种变化,从寿命的角度来看,是不利于人长寿的。 这一次朱元璋将朱棣放出去,也是为了让他透口气,松一松紧绷的神经。 朱棣的压力来自于多个方面,其中最大的层面,就是朱元璋,这一点无可辩驳。 而朱元璋的目标,是在保证朱棣不死的情况下,更顺畅的转交国运。 因此,无论朱棣这一次做了什么,只要他能够安全回来,朱元璋都会给予肯定,好让他能够更大胆的一展宏图。 至于这一次朱棣出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朱元璋倒并不担心。 首先,他对朱棣的能力非常放心,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他成为承继者。 其次,身处大明境内,能遇到什么危险?即便是一些流贼,也不过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土鸡瓦狗,凭那几下三脚猫功夫,绝难不倒常年在军中厮混的朱棣。 再者,朱元璋已经预料到,这一次出行,朱棣绝对会带上信得过的心腹,互相帮衬着,即便有什么危险,也能逢凶化吉。 当然,最主要的因素还在于,国运一直保持着昂扬向上的状态。 国运昂扬向上的状态,证明了这个承继者命硬,短时间内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寻常人所说的算命测字看面相,看的就是一个人未来的运势,即命格交织下,必定会有一定的规律。 朱元璋用不着这么麻烦,他通过体内国运的状态,就足以判断出承继者的安危状况,以及大明未来的发展前景。 就目前来看,发展前景非常良好,势头强劲,至少未来四五十年内,会一直走上坡路。 四五十年呐,或许那时候的他,已经打破凡俗桎梏,在这世间逍遥快活,真正的陆地神仙,寻常人见了,都得跪地求保佑。 大明前景甚好,而他前景,也甚好,争取在这两三年间,将国运彻底转交,他就再无束缚了。 想要做到这件事情,需要靠朱棣,靠朱高炽,多多改变一下他的制度,好让国运更快的转交。 想到此处,朱元璋又想起了之前交代给朱高炽的事情,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便问道:“高炽,咱先前交给你的考核制度的章程,做得怎么样了?” “并不是很顺利。” 朱高炽摇了摇头,关于考核制度的章程,他已经甩给了阁部,期待着阁部能有什么好的方案。 只是目前阁部内文武混杂,做起事来速度实在不快,倒不是说他们没有智慧,而是这文武合谋,经常性的会发生争吵,都变成了嘴皮子上的功夫。 目前看来,阁部内并不是铁板一块,文武先天性的有几分水火不容的滋味,二者彼此制衡,倒不必担心结党营私的事情。 但带来的坏处十分明显,阁部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一件事情能吵很久,才会得出统一的答案。 朱高炽正为这件事情忧心着呢,文华殿都快给吵翻天了,每日里都有咆哮声传来,尤其是凉国公蓝玉,那嗓门实在是大,就差没给文华殿给掀开了盖。 虽说不必担心阁部未来会威胁到皇权,但这种低下的效率,时间一长,恐怕日后阁部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这并非是朱高炽杞人忧天,哪怕将阁部作为定制存在下去,那也无法消除它的缺陷,后世君主为了提高效率,势必会千方百计的想法子设立一些新的部门。 这两日,朱高炽正为此事头疼,眼下朱元璋问起,他自然是将所思所想说了出来。 没想到朱元璋听了之后,只是一笑,道:“高炽,阁部虽然已经有了定制,但是其中议事的法子还是太过于落后了,文臣武将本就不和睦,光靠着争吵,的确难以成事。” 朱高炽有些懵懂,不解道:“孙儿对此也实在没有办法,皇爷爷,您有什么好的法子,教教孙儿。” 由于阁部已经确立基本的架构,这期间朱元璋甚少插手,故此他对于提些议事的建议,并没有什么忌讳,直接道:“你先说说,哪些人现在阁部之中。” 朱高炽点点头,道:“文臣有詹徽、严震直,沈溍,郁新四人,而武将则是颍国公付友德,凉国公蓝玉,定远侯王弼,以及长兴厚耿炳文。这八人组成阁部,商议军政之事,只不过彼此争吵颇多,效率不高。” “人数不够!” 朱元璋首先提出了这一点,他道:“再加七人,从宗室、翰林院、督察院中挑选德才皆备之人进入。” 朱高炽提出质疑:“可这样一来,阁部就显得颇为臃肿,这与一开始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十五人算不得什么,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问题,人多才能集思广益。” 朱元璋摆了摆手,对这个问题并不甚在意,八个人的阁部也只是看上去精简罢了,与十五人的区别不是很大。 不过朱高炽显然还有些想法,道:“皇爷爷,如此一来,一件事情的决议,恐怕花费的花时间要更长,阁部之中存在的势力派别过多,彼此利益很难分析清楚,并不利于议事。” “你能有这个思考,咱很高兴,这一点咱自然也想到了,因此还需要有配套的措施,来提高阁部的效率。” “孙儿愚钝,请皇爷爷示下。”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咱接下来所说的,你未必听得懂,如果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及时的提出来,咱给你解答。” “孙儿明白。” 朱元璋提前给朱高炽打了一针预防针,为的就是防止待会儿他说的东西,朱高炽听得一脸懵,还不敢提问。 这些东西可是他那个世界的知识,没一点基础的确听的困难,即便他再怎么将其简单化,有些东西,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来说,还是太过于超前了。 朱高炽虽然很聪明,但是毕竟还是这个时代里的人,与朱元璋相比……不,应当说是完全没有可比性。 三千五百年的人生啊,何等的波澜壮阔,相当于华夏的大半历史进程了,其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拿出一点微末知识来,都足够这个王朝受用不尽。 若是朱元璋一心一意的将这些东西,全部用在大明朝身上,那势必会带来一个无可匹敌的强国,从此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过在朱元璋心中,还是转交国运更为重要,区区人间王朝的功名利禄,不值一提。 今日提些建议,也是因为阁部已成定制,国运都结算完成,他稍稍高屋建瓴的提些建议,应当是不会带来太多影响。 …… 第0071章 进一步集权 阁部架构已经有细致的章程,相当于是骨架完整。 之前对其内部议事所做的设想,还是太过于理想化,赶不上现实的骨感,这才导致如今问题颇多。 这种事情难以避免,作为一种新鲜出炉的政策,在实行过程之中有所谬误,实在是正常的事情,一蹴而就的事情本就不多见。 先前已经提及,阁部内官员,不具备有实际权力,只有对政事的建议权,这些建议能否被采纳,实际上还是由皇帝决定。 这样就避免了阁部权力的膨胀,威胁到皇权,让阁部无法成长为实际上的宰相。 现如今阁部存在的效率低下问题,是由于文武官员之间天然的对立引起,虽说达到了制衡的效果,但每一条建议想要出炉,都势必会引起双方的警觉。 这样的阁部,与朱元璋设想中的还是差了不少,故此做出一些调整必不可免。 他先是询问了朱高炽,如今阁部运作时的具体流程。 朱高炽对此烂熟于心,毕竟已经有两日时间切身体会,故此回答的很快,道:“奏疏进入阁部之后,由孙儿进行阅览,很多小事情孙儿一人就足以决定。那些孙儿难以处理的事情,则是先交给阁部官员,让他们商讨出一个合适的法子,在交回孙儿这里,孙儿判断其是否可行,再进行决定。” 这些事情本应该是朱元璋来做,但朱元璋不想搭理,之前交给了朱棣,奈何朱棣去了陕西,重担就直接落在了朱高炽身上。 若不是朱高炽聪慧,还未必处理得过来,即便是如此,很多事情他都需要阁部官员帮忙,才能够有效的进行处理。 “大部分事情,阁部处理的都很快,给出的建议的确有可取之处,孙儿将其采纳之后,再交给皇爷爷御览。只不过有一部分事情,阁部官员也吵得很凶,往往一两天时间,都没能给出合适的建议,孙儿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给不出合适的建议?” 朱元璋并不急着说自己的见解,而是循循善诱的问道,他要培养出一个敢于质疑、敢于思考的承继者。 提起这个,朱高炽显然是早有腹稿,不假思索便道:“这很简单,如今阁部内文武分列,当一件事情不怎么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时,往往能很快通过;但当一件事情,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时,就会引发矛盾,从而引起争吵,难以决议。” “很好,就是这個道理!” 朱元璋拍了拍手,道:“高炽,你要明白,这些臣子们给出的建议,不一定最好,但一定符合他们的利益,否则也不会通过,而臣子的利益,与你我的利益,未必相同。而这些难以决议的事情,他们还没能找到利益平衡点,才会如此争吵,一旦找到,则也会快速通过,无非是谁让步的事情。高炽,你有没有想过,长此以往下去,阁部之中原本对立的文武官员,就会想方设法的开始合流。” “这……” 朱高炽细细思索,小眼睛悚然一惊,现如今文武官员隔阂颇深,自然难以合流,但是等以后文武之间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合流便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到时候在进行议事,这回你吃点亏,满足咱们的要求,下一次咱们吃点亏,满足你们的要求,长此以往,势必会形成一个新的利益集团。 而这个利益集团,在充分的掌握了阁部运行规律之后,势必会极大地威胁到皇帝的权力。 甚至因为文武合流,导致军政在某个层面达成利害一致,改朝换代也只在一念之间。 一瞬间,朱高炽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种事情现在虽然不可能发生,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 这些问题他之前并没有想到,甚至还有几分自得,阁部的成立,他也颇有几分功劳在其中,这种促成新事物的成就感,让他获得了极大地满足。 眼下听皇爷爷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过来,心中除去惊骇之外,更是对皇爷爷的敬佩。 这些问题,皇爷爷之前肯定早已经想到,只不过为了提点我,才拖到现在才说。 朱高炽感动不已,道:“孙儿明白了,皇爷爷这可怎么解决?强行挑起他们之间的不睦,也只是权宜之计。” “用不着那么麻烦。” 朱元璋摆了摆手,现在阁部已成定制,他没什么太多的顾忌,故此说话也直接许多,道:“之前伱说的要给阁部官员俸禄官职,咱已经驳了,这回咱还得驳你一条,这阁部官员,为何要固定为那几人呢?大明天下能人无数,莫非只有他们才能入阁部,其他人就不能入了?” “皇爷爷,恕孙儿愚钝,若是阁部官员并不固定,那要如何选拔?” 朱高炽的观念显然还是固定在选官用官之上,不过这实属正常,人的认知难以超越时代的局限,就好比朱元璋设计的户籍管理制度一般,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对此,朱元璋并不意外,这好胖孙能想到这点,也算是开悟,只不过还差点劲头,需要他在后面再加一把劲。 “为何要选拔,只要咱想,无论是谁,都能入阁部商议军政大事!” “啊?” 朱高炽被朱元璋这一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这一点,倒不是他愚笨,而是思维的局限。 他一直觉得,这选官用官需要谨慎,不能全凭喜恶去做决定,但朱元璋这一句,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只要你喜欢,谁都行。 当然,他也明白,这是一种较为通俗的说法,并不是任何阿猫阿狗都能进阁部。 毕竟这天下还是老朱家的天下,皇帝就相当于大家长,总不会希望天下崩坏,改朝换代。 故此,被选出来的人,自然也是拥有真才实学,否则哪里能入得了皇帝的眼? 如此一来,阁部官员并不固定,全凭皇帝旨意,就不可能存在文武合流之说。 而且,由于人员的不确定,阁部之内,也不会形成所谓的利益小团体,谁知道明天皇帝会换谁参与军政大事。 甚至于,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可以掀起朝堂争斗,将所有官员,都牢牢地把控在自己手中。 朱高炽细细思索,越发觉得皇爷爷深不可测,在他眼中无法解决的难题,到了皇爷爷手里,竟然谈笑间就完美谢幕。 可随之而来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多了起来,朱高炽稍作梳理,敏锐的找到了其中问题,道:“皇爷爷,按照这个方法,确实能够避免文武合流威胁皇权,但是万一遇到棘手的问题,长时间得不出解决办法,该如何去做?总不能中途换人,那岂不是徒劳无功,白白浪费了时间?” …… 第0072章 连续钻牛角尖的朱高炽 朱高炽提出的这个问题相当尖锐,且在之前也有过发生。 四辅官制度就是如此,春夏秋冬四季轮换,结果导致权责交接不明,原本设计用来加强皇权的举措,反而耽误了事情的处置。 如今朱元璋所说阁部成员无定制,同之前的四辅官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岂不是会再走一次失败的老路? 他左思右想,也觉着这件事情难以处理,真要是碰上了难缠的政事,莫非还能随意换人不成? 要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临阵换将乃是大忌讳。 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可逗笑了朱元璋,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怎么钻进死胡同了,长时间不换人怎么了,难不成事情做完了他们还能赖着不走,去还是留,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朱高炽大张着嘴,耳根忽的红了,他方才走进了死胡同却不自知,这牛角尖钻的,让他无比尴尬。 “孙儿愚钝,这般简单的问题都没有想清楚,实在是羞愧难当。” 朱高炽走了一遭死胡同,被朱元璋点醒之后,才知道自己思维有多狭隘。 他光看到了成员无定制带来的坏处,却没有想到,成员无定制本身,就是加强皇权最为有利的措施。 即便一个问题长时间解决不了,或者说攻坚克难到了关键地步,无法中途换人,那又如何? 阁部的成员由皇帝一手决定,今天是你,明天是他,和事情并没有关系。 朱高炽思绪急转,甚至已经想到了更远的地方,皇爷爷这般运作下来,阁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皇权的附属品。 只要皇帝还在,那么随时随地都可以组建阁部,不需要臣子的任何意见,地点也不必局限在一处,真正做到了皇帝在哪,阁部就在哪。 神色愈发认真的朱高炽思绪转了一通,再次问道:“皇爷爷,那为什么要扩充阁部的人数,孙儿还是觉得十四人的阁部,太过于臃肿了。” “既然阁部人员由你来定,那人数又为何不能?” “还……还能这样子来?” 朱高炽有些艰难的吞了吞口水。 他刚才以为,自己已经打破了思维的局限,但朱元璋一句话,就让他意识到,这思维的局限,还真没有那么容易打破。 人员无定制,人数也无定制,一切围绕着皇帝来转,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皇帝想要召见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简单地问题,一两人能够解决,那自然只召见一两个人。 若是复杂的问题,甚至于连皇帝都觉得棘手,自然需要群策群力解决。 这并非是分权,而是集思广益,毕竟一人计穷,多一份思路绝不是坏事。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失去了文武制衡的优势? 朱高炽只感觉脑子里思绪乱糟糟的,一时间又有些迷糊了,可怜巴巴的望着朱元璋,道:“皇爷爷,孙儿越想越乱,疑惑还更多了。” “有疑惑是好事,你在认真的想,总好过脑袋空空。咱说的这些,你不用钻牛角尖,阁部的人员以及人数,根据不同的事情去分就行。简单地事情,只要一两人就能做成,那也没必要搞什么制衡;那复杂的事情,人多起来了,伱就要防备这些臣子因为利益关系做出不利于天下的决策,此时才需要文武制衡。凡事因势利导,因行而变,绝不能固步自封、僵化保守。” 朱高炽听得懵懵懂懂,但心中疑惑又消解不少,默默将皇爷爷的话记在心中,他又问道:“人员、人数无定制,固然可以限制阁部,但是孙儿之前所说的阁部效率低下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面对那些重要的问题,争吵依旧不可避免。” 方才一番谈话,话题不觉间就歪了出来,朱高炽虽说得到了更多教诲,但困扰他的问题还是没能够得到解决。 效率是困扰他的症结,实干家厌恶无休止的争吵,但是利益的交锋之处,总无法避免争吵,这话实在让人无奈。 利益交锋演变为争吵,争吵演变为人身攻击,随后演变为功绩的对比,最后则是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谩骂。 朱高炽在阁部时,群臣多有克制,但是当朱高炽离开的时候,场面顿时就热闹起来,蓝玉甚至还想动手。 这两天因为考核制度的问题,阁部多次爆发激烈的争吵,椅子都坏了两把,听其他人说,是蓝玉激动之下用力过猛,将椅子给摔折了。 换人似乎不能解决会这個问题,朱高炽眼巴巴地等着答案,却没想到朱元璋先问起了他的想法:“咱想先听听你的方法。” “方才皇爷爷扩充阁部人员,孙儿的确想到了一个法子,选择以德才皆备之人为中间人,调停两方的矛盾,好让议事回归正常,这个人最好是宗室,可以从身份上对臣子进行压制。” “如果这个中间人,有意偏袒其中一方呢?” “这……” 一句话直接给朱高炽干蒙了,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是啊,如果这个中间人有意偏袒呢? 再选择一个? 这不就显得他识人不明吗? 朱高炽只感觉脑子都要冒烟了,原本想的还是挺好的,但为什么一瞬间就被皇爷爷给瞧出破绽了。 他不免有些沮丧,终究还只是个十四岁的人,即便天资聪颖,熟读四书五经,但是想法依旧稚嫩。 朱元璋见他这副模样,伸手敲了他一下,道:“就这点打击就失去信心了?当初咱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爹、娘、大哥都被狗娘养的胡元逼死了,害的咱家破人亡,四处流浪。就这样,咱也没失了心,还是在努力的活着。你现在碰到一点问题,就意志消沉懈怠,怎么能够成大事!” 朱高炽呆呆地望着朱元璋那副严厉中透着慈爱的模样,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带几分哽咽道:“孙儿知错,请皇爷爷放心,往后再不会如此。” “这样才对,这才是咱的孙儿。咱告诉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别想着放弃,真刀真枪的干他娘的!等你趟过了这些沟壑,就会发现,这都算什么,全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孙儿谨记皇爷爷的教诲。” 见朱高炽抹掉眼泪,朱元璋老怀大慰,方才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承继者心态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尽管微小,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苗头,任凭这样发展下去,这承继者恐怕又要长成畏首畏尾的样子。 有一个在他面前畏首畏尾的朱棣,已经够麻烦了,再来一个朱高炽,那这两父子以后干脆专职他的复读机算了。 总不能真的立一个皇太曾孙吧?这小家伙到现在还没影子呢! 故此,朱元璋特意转了话头,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导,这才将这微弱的一丝变化,掐灭在萌芽之中。 解决了这一遭事情,自然是要解决掉朱高炽的疑惑,心病难医,这心病,很多时候都是憋出来的。 他伸手揩去朱高炽面上的一滴眼泪,道:“想要将无意义的争吵,变成有意义的议事,其实并不算难,但需要一些制度上的加持,咱说,你听,之后用上就是。” …… 第0073章 就决定是你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解惑不过是最基本的要求,身为老师,最终目的,是要传承道理,使文化能够一代又一代的继承发展下去。 家庭,永远是第一课堂,长辈的言传身教,对于后辈子孙的成长,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朱元璋此刻扮演的就是老师的角色,将精深的东西揉碎了,喂给朱高炽。 “群龙无首的阁部,是注定走不长远的,但是如果给予这个‘首’太多的权力,则很容易演变为打压异己。今日他来打压,明日又换一人,不利于阁部的发展。 咱要你立一个‘首’,但这个‘首’,没有决策的权力,他的作用,就是按照流程,让这场议事能够走下去!” 朱高炽稍作思索,道:“皇爷爷的意思是,这個‘首’用来维持议事的秩序?” “可以这么理解,‘首’就相当于缓冲地带,让议事的走向不会偏离,从而确保议事的效率。当然,只有‘首’,依旧不够。 阁部目前的困境,在于对事情的细分程度不够,有些事情比较复杂,涉及的方面很多,就需要拆开来一件一件的进行议事。高炽,这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你要交代清楚今天议事的内容,不要太多,尽可能的简化,然后交给‘首’,让他将之公布,往后一切都只能围绕这个内容展开。 ‘首’没有发言的权力,他只需要维持秩序便可,让一切都井然有序。当然,这个‘首’不是那么好当,你应当明白,秩序是人人都想有,但人人都不愿意遵守的东西。” 朱高炽听懂了这其中的意思,被指定为‘首’的人,注定会因为维持秩序,遭到双方的记恨。 这是一个遭人恨的头衔,自然不能由他来担任,但又不能身份太过低微,否则难以服众。 故此,‘首’需要身份地位都较高之人充当,且要足够理性。 如果让凉国公蓝玉来当,那恐怕‘首’就得带头违反秩序了。 不知为何,朱高炽脑子里瞬间就蹦出一个人的身影。 身份高,地位高,行事有度,温文尔雅,绝对是做此事的最佳人选。 他偷摸的瞄了皇爷爷一眼,心说不知道皇爷爷会不会同意。 不过,他向来是不缺乏勇气的,斟酌了下字词,便道:“皇爷爷,孙儿心中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此人行事有度,又知礼节,还是宗室,足可以承担此大任。” “说来听听。” “淮王朱允炆,只是他如今已经就藩,可惜了人才。” 朱元璋微眯了眯眼,若有深意的瞧了瞧眼前的好胖孙,心说这也是个面厚心黑的主,潜意识里意识到了朱允炆的威胁,连就藩都觉得不稳当了,还给他安上一个阁首的位子。 只不过这并不影响朱元璋对朱高炽的欣赏,他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你自己决定,咱不掺和。” “谢皇爷爷恩典。” “行了,咱继续跟你说道说道。刚才已经讲了阁首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就是具体的章程了。阁首主持大局,确保议事秩序,而其他阁员,也要做到井然有序,每一次提出意见前,都需要向阁首示意,在得到阁首的同意后,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 朱高炽听完一皱眉,道:“如果阁首不同意,那这个人岂不是永远也无法开口?” “这件事情好办,阁首不能轻易拒绝阁员发言,如果要拒绝,必须说明原因,且事后还要向伱说明清楚。这样一来,阁首就会谨慎的使用他的权力,不敢胡作非为。” “那如果因为阁首的喜好,导致某一位阁员频繁发言,致使其他阁员失去了发言的机会,该怎么解决?” 朱高炽的大脑就像是装上了最为强劲的发条,开始疯狂的运作,简单思索过后,就明确的挑出了其中漏洞。 的确,阁首无法轻易拒绝阁员发言,但是大可以换一种形式,通过另外的阁员疯狂发言的方式,来变相制止其他阁员发言。 这些人精,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够领会到其中意思,故此这种情况不得不防。 换一个人来,或许要被朱高炽这问题问的深思,但朱元璋心中早有腹稿,对此情形也有考虑,便道:“你只要将发言的优先度调整就可以,未发言的优先度高于已经发言的,且为了确保不发生以上情况,后续制度也要跟上。 阁员发言,必须要先表明自己的观点,然后在进行阐述,相应的,每一个阁员发言的时间都要做出限制,以免他们引经据典长篇大论。” 提起这个,朱元璋又想起了当初茹太素那一份长达三万余字的奏疏,整篇都是废话连篇,最终有用的也不过那么区区一两百字。 可见绝大多数建议,有用的部分只是那么一小撮,但是证明他有用的部分,不知道有多长。 尤其是这帮文化水平高的文官,酷爱引经据典,恨不得把历史上发生的所有相关例子,全部给说上一遍。 真这样发言,那武将别混了,本来就水平不高,肚子里墨水少得可怜,这阁部还怎么讨论? 限制发言时间,就是要限制长篇大论,用最精简的话,陈述观点。 “皇爷爷这方法真好,这样一来,那些文官再也没办法以史为鉴叽叽喳喳了!” 朱高炽兴奋不已,脑子灵活的他,触类旁通,道:“孙儿觉得,除了限制他们的发言时间,还要限制他们的发言次数。如此一来,他们就会谨慎的使用发言的机会,每一次发言,都会给出切中利害的建议!” 说完,他小心地看向朱元璋,见朱元璋一脸赞许,便知道这法子说得通,当下心里更是高兴。 朱元璋也是趁热打铁,道:“你还有什么想法,也一并说出来,咱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调教了这么久,总算见着了收获,朱元璋乐了,好胖孙果然靠谱,越发的胆大心细。 假以时日,好胖孙定可以成为他国运转交道路上的重要臂助! 朱高炽也是不孚众望,大胆的说出自己的见解,道:“孙儿以为,阁部还可以加上这些,以确保议事的高效!” …… 第0074章 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皇爷爷的功绩 效率,是历朝历代十分头疼的问题之一。 人心各异,观念想法有很大不同。 每遇议事,文武百官各持己见,争吵不断。 好端端一件事情,由于各方意见不同,时常会吵上十天半个月。 就好比赈灾,你有你的难处,我有我的难处,最终吵上半天,也没个解决的办法。 白白浪费了时间不说,还导致灾情更为严重,饿殍遍地。 朱高炽对于阁部的期待很高,希望其能够帮助自己,更加快速高效的解决各种民生问题。 奈何,事与愿违,阁部官员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各有各的心思想法,遇事争执无可避免。 如此一来,效率不可避免的就会拉低,往往事情还未处理好,阁员们已经互相掐了起来。 他之前想的方法,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以往所采用的过的方法,包括增加监督、设置中间人等。 但这些方法有着各自的缺陷,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虽说在短时间内,可以让阁部的风气有所改善,提高议事效率。 但是和皇爷爷所说的办法相比,简直有如云泥之别。 朱高炽能够明显感受到,皇爷爷提出的办法,直接从根源上解决了阁部无休止争吵的问题。 无论是设置不可发表意见的阁首,还是限制阁员发言时间和次数,都在极大的提升阁部的效率。 如此一来,阁部的运转有了清晰可见的流程,一切合辙押韵,井然有序。 高,简直是高! 朱高炽思维急速转动,举一反三,为阁部建设添砖加瓦,道: “首先,阁首应当要有在议事陷入停滞的情况下,暂时中止议事的权力,事后进行上报,陈述原因。 其次,阁员发言,只要不是随意谩骂,无论意见如何,任何人都不得打断。 最后,就事论事,一切应当围绕着提出的问题进行讨论,在得出结果之后,呈上御览。” 相较于朱元璋提出的建议,朱高炽的就是对细微处的小修小补。 但朱元璋还是很满意,能够通过自己所说,思考出这些,已经颇为不易。 他点了点头,道:“你做的不错,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说明你认真思考了,这件事交给你,咱也放心。” 对于阁部的种种措施,是在其基础骨架上所做的查漏补缺,从很大意义上直接解决了大部分问题。 至于那些小的瑕疵,朱元璋并不在意,事实上,从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制度。 任何制度,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适合当下的制度,那就是好的制度,至于往后一两百年时间中,制度变得无法适应那个时候的政治生态,实在不能够怪祖宗无能。 只能说后来者缺乏创造力,无法在基础框架上进行修改,死守祖制之人,终究要抱着祖制陷入毁灭的泥潭。 在得到朱元璋的首肯之后,朱高炽内心激动不已,他不禁思考,这样的方法,能不能推及到其他部门。 如果能够广而用之,那么大明朝的行政效率,是否会大幅度的提高? 内心里一番思索之后,朱高炽还是决定先稳一手,各個部门有着不一样的条件,并不同于阁部,故此想要放之四海而皆准,实在是难。 就好比六部之中,上下秩序本就已经形成,想要改动,势必会影响到所有人的利益。 到时候遭遇的阻力,可想而知。 而阁部,由于是初创,各项组织架构都很不成熟,故此进行改动,几乎没有什么阻力。 刚好现如今就有一个官员考核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正好可以试一试新制定的方法如何。 朱高炽干劲十足,一想到皇爷爷刚才所说的东西,就越发觉得皇爷爷深不可测,简直就是神人。 如此完美的制衡手段,如此恐怖的皇权加强,如此简单却又实用的议事机制。 这简直匪夷所思,就是圣人在世,恐怕也想不出比这更精妙的法子了。 想到这里,朱高炽不禁思索起官员考核之法的章程来,问道:“皇爷爷,您觉得,官员考核之法,从什么方面入手更为合适?” 朱元璋自然是不会掺和进这种还未定制的事情中,万一国运死皮赖脸的缠上他,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他笑呵呵的道:“咱也不是神,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你呀自己好生思考,等有了章程,再拿过来给咱看看。” “孙儿明白,孙儿这就去办!” “去吧,好生办着。” 朱元璋笑眯眯的目送朱高炽离开,心中不免松一口气。 方才所有建议提出,他感受到国运昂扬的势头更为强劲,但是体内的国运并没有增加。 毫无疑问,目前来看,他对阁部的提议,和之前的设想合辙押韵,丝毫不差。 这是一个很好地开始,朱元璋乐呵呵的,往后行事也有了一个可供参考的事例。 出了后园,朱高炽先是召来了詹徽,将刚才与朱元璋所说,整理成条文,说了出来。 詹徽心思通明,自然知道这些提议具备翻天覆地的力量,心中讶异,更加明白从此往后,无论阁部再怎么变化,也无法脱离开皇帝的掌控。 如果说先前的阁部,还有一丝可能成长为庞然大物,那么现在的阁部,真的就类似于私人秘书。 “陛下天纵之才,实在让微臣既感且佩,从此阁部再不担心效率低下了。” 詹徽先是赞了一句,回想起之前的洪武算法,心中不免感慨陛下的头脑圣明,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阁部的议事之法,虽说目前只在阁部之内推行使用,但是以后稍加改造,也未必不能推广到各个部门。 想到这里,詹徽聪明的脑袋瓜又想起了取名的事情,恭敬道:“殿下,如此精妙绝伦的议事之法,实在让微臣敬佩。微臣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合宜?” “詹大人但说无妨,只要有利于国家社稷,就不必如此拘礼。” 得到了朱高炽的首肯,詹徽斟酌字词,便道:“陛下和殿下苦心创造出的议事之法,可说是惊世骇俗,非等闲之辈能够想到,微臣以为,此法应当取一个名字,好传至后世,载入史册。” 朱高炽眼前一亮,心说是啊,皇爷爷年已老迈,为了国家大事依旧夙夜兢兢、殚精竭虑,我这个做孙儿的,怎么可以让皇爷爷这法子沦为阁部的附庸? 若是取一个名字,传至后世,则天底下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皇爷爷的丰功伟绩,自然会感恩戴德,万载流芳! 一念及此,朱高炽大赞,道:“詹大人此言有理,伱说应该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 第0075章 好孝孙 “殿下,起名一事不可不慎重,微臣才疏学浅,恐难担此大任。” 詹徽惯例谦让,心中却早有腹稿,在得到朱高炽的允许后,他才道:“微臣以为,起名应当尽可能的通俗易懂,决不可附庸风雅,否则老百姓见了,只会觉得佶屈聱牙,不利于此法传至后世。就如同陛下御赐的洪武算法,可称得上彪炳史册、开天辟地,若是改换其他的名字,就失去了其本身的特质。” “詹大人此言有理,的确如此,这名字既要体现皇爷爷这方法的特点,又要简单明了,如此才算得上是好名字。” 明初这几位,除了建文帝朱允炆之外,基本都是实干家,一般也不玩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 像朱元璋的圣旨里面,通篇都是大白话,识字的人一见就知道意思。 故此,朱高炽也很赞同詹徽这意思,让其快快取名,不要在这里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詹徽领命,假模假样的思考一番,这才道:“微臣以为,陛下开创的这方法,可称之为洪武议事法,最为通俗易懂,又能体现陛下苦心。” “洪武议事法,洪武议事法……” 朱高炽念了几次,越发觉得这名字顺嘴,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詹大人果真是朝廷栋梁之材啊,此名简单明了,但又特性丰富,寥寥五个字,就完美概括了这方法的来源、用途,很不错!” “臣不敢受殿下如此夸赞,实在羞愧。” “诶,有才者得而重用之,詹大人不必如此谦虚了。” 朱高炽伸手扶起跪下的詹徽,又笑道:“你快些将洪武议事法整理成文,即刻颁布,目前只在阁部使用,其他部门,先等阁部用后再议。” “臣马上去办。” 见詹徽利落的去做事,朱高炽心中满意,这人用的顺手,胆子也大,很是不错。 洪武议事法一出,皇爷爷必定会欣喜不已,我这个做孙儿的,也算是投桃报李,聊表孝心。 这一波,还不得让皇爷爷高兴死? 朱高炽心满意足,他终究是稳重,没有去和朱元璋说,心想着给一個惊喜。 踱步至文华殿,朱高炽忽的想起来,今日还没去文华堂,顿时一惊。 “哎呀,等会儿刘师又得罚我抄文章了!” …… 后园。 抽得空闲的朱元璋,拿着鱼竿,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钓鱼,一种修身养性、宜室宜家的美好运动,有利于家庭和睦,还可戒除不良嗜好。 手拿着鱼竿,朱元璋微眯着眼睛,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富贵老头,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上午那一番言传身教,国运虽有昂扬势头,但并没有增加,显然属于阁部内的制度完善,并不会影响到他体内的国运数目。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意味着往后他可以对这个王朝,进行更多的改变。 国运越是鲜活有力,越是昂扬向上,他这具腐朽的衰老之躯,就越能得到滋润。 虽比不上洪武算法那一次延寿三年的滋润,但积少成多,一具活力的身躯,对他往后修道,也有不小的好处。 且洪武算法那一次,他体内国运壮大,相较于滋润身躯,他还是觉得得不偿失。 如今的尺度就刚刚好,既能够滋润身躯,壮大的国运也没有在他体内,实在是一举两得! 心情大好,浮标晃动,朱元璋手上一用力,一条金黄色的鲤鱼被抽了出来。 鲤鱼显然是被养的肥胖,在空中甩着尾巴,落地后发出吧唧一声,鱼眼睛四处乱看着。 正要弯腰捡起鲤鱼的朱元璋,忽的动作一滞,紧接着面色一变。 他感受到体内的国运,再一次的产生剧烈变化。 这般变化,和上一次洪武算法的出炉极为相似,昂扬向上的势头更加猛烈,而且还在不断地壮大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 国运为何会突然壮大? 朱元璋站直了身,面色阴晴不定,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事情。 不对劲,十分得有九分不对劲! 国运闹腾了有一会儿,逐渐的停歇下来,壮大的程度稍微弱于洪武算法。 身躯再一次得到滋润,但朱元璋实在高兴不起来。 延寿两年半。 可与之带来的国运壮大,又是一笔麻烦。 看着地上活蹦乱跳的金黄鲤鱼,朱元璋心头一气,直接就是一脚。 鲤鱼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扑通一声落进水里,溅起漂亮的水花。 不钓鱼了! 朱元璋将鱼竿一扔,随即召见毛骧。 这件事情他必须搞清楚,总不可能是钓了条鲤鱼,就导致国运壮大吧? 这谁撑得住? 很快,毛骧觐见,感受着周遭压抑的气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有些战战兢兢,心里想着,莫非陛下要对自己动刀子了? 回想这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毛骧思考一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出格之处。 好在,这份压抑终究被朱元璋的声音打破,他道:“二虎,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事? 毛骧琢磨着这个词,搜肠刮肚的想了一通。 除了秦王朱樉薨逝的事情之外,并没有什么大事呀。 再往前一点,高丽使臣觐见,户部尚书赵勉坐赃自杀,太子朱棣册立…… 来来回回的想了一遍,确定无所遗漏之后,毛骧这才敢开口道:“仰赖陛下圣明,近来国家安定,黎庶无恙,并未有什么大事发生。” “下去吧。” “微臣告退。” 毛骧弓着背缓缓退下,心中大石落地,不觉间后背又被冷汗浸湿。 他心中不解,陛下如此提问,是否是察觉到了什么? 怀抱着这种疑惑,毛骧决定再去整合一下近来的消息,看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朱元璋疑惑未解,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只得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底。 此次国运再度壮大,但并非是回归,表明不是有子嗣身故。 如此一来,那就只能是同洪武算法一般,某种方法的提出,导致国运在体内壮大。 会是之前同朱高炽那一番谈话吗? 稍作思索,朱元璋摇了摇头,应当不是。 如果真是这桩事情,那么提出之后,国运就应当有所改变。 事实上,距离他同朱高炽谈话,已经过去了有两个时辰。 从以往经验来看,尚未听说,国运还能有延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 第0076章 卧底三天,我成老大了? 阁部内制度条文,颁行需要一定的时间。 朱高炽并不着急,毕竟重要角色还没有回来。 此前淮王朱允炆就藩,现还在路上,遣人去追回,大概需要三日左右。 他让朱允炆去做阁首,本意的确不坏,并未有朱元璋想的那般。 但潜意识中,的确是将朱允炆当做了某种威胁,故此才会在得知阁首惹人恨之后,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好堂兄。 有一说一,大明朝的皇帝,大部分都具备着某一种特殊的才能。 如果不当皇帝,那必定能在那一行里面放光发热。 奈何,这些奇葩成了皇帝,掌管着整个国家,以至于才能未能发挥,皇帝也没有做好。 如建文帝朱允炆,此人为人仁厚,做事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奈何优柔寡断,识人不明,用人不察,兼具理想主义风范,做皇帝,实在是太过高估他的能力。 这样的人,很适合去执行已有的政策,即不参与决策,只干实事,方能有所成就。 年轻的朱高炽或许还并不懂得什么叫识人用人,但天生的敏感嗅觉,赋予了他超出常人的用人能力。 这可以叫做是政治敏感度,老朱家有这种能力且玩的不差的,除去朱元璋、朱棣之外,便是朱高炽,往后还能有一个朱厚熜。 至于建文帝朱允炆,才能方面大概能和崇祯帝打個平手,性格方面多有相似,即我不行还爱瞎指挥。 朱高炽踱着步子往文华堂走,路上时间就将一应事情过了一遍,越发觉得这阁首的位子,只有淮王朱允炆能够胜任。 入得文华堂,朱高炽正对上刘三吾那带有几分不善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 老师对学生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血脉压制,尤其是这学生还迟到了整整小半天时间,更加是心头发虚,小眼睛四处乱飘,小心的踱步过去,道:“刘师,今日学生来迟并非本意,是皇爷爷将学生留住了。” 朱高炽顺势就抬出朱元璋,压一压刘三吾心中的那份不满,随后又立即保证道:“请刘师放心,学生往后一定按时入堂,绝不拖延,这……” 话还未说完,眼前忽的多了一道黑影,朱高炽仔细一看,是一块半只手掌宽的黑色戒尺。 他心头一惊,早就听闻刘三吾为人正直古板,莫非今日真的要挨一顿揍了? 朱高炽还未曾开口,就见刘三吾将黑色戒尺举起,迅速落了下来,他本能的想要后退,但止住了,只眨了眨眼。 但黑色戒尺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啪的一声打在了一旁的廊柱,噼啪声音在朱高炽耳边响起,他有些疑惑,随即明悟。 “刘师教诲,学生不敢忘。” 恭敬的行了一礼,朱高炽正色走进偏厅,一扫,里面朱高煦和朱高燧正愁眉苦脸的抓着笔抄书。 “诶,老大你怎么也来了?” 朱高煦听到动静,眼睛一瞟,见是朱高炽,心中好奇,便问道。 他这几日一直在抄书练字,莫说骑马射箭,就是想跑出去玩也不可能,笔杆子都给他抓废了好几支。 至于成效…… 呵呵了,每天挨扫帚抽倒是真的。 眼下见老大来了,他先是一惊,而后一喜,随后又有些郁闷,可谓是瞬息之内情绪开了染料铺。 “来得迟了,罚抄书。” 朱高炽笑呵呵的走过去一瞧,随即面色一变,又瞧了瞧老三的,嘴角一抽。 啧,你们两搁这里小鸡啄米呢? 有好些日子没和老娘打报告了,今回去必须让老娘见识一下,两位好弟弟的书法。 朱高炽心中盘算着,嘿嘿一笑,找个位置坐下,一板一眼的开始抄书。 偏厅外,刘三吾隔着窗户看着,随即点了点头。 圣人曾言,因材施教,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教育方法。 皇太孙朱高炽,在刘三吾眼中,自然是那上等良材美玉,用不着上那些粗陋手段,只消一些点醒,便能开悟。 至于另外两位…… 刘三吾恨不得翻个白眼,这两位还是先磨一磨身上的野性,再说圣人教化。 …… “老和尚,你这法子当真行得通?” 朱棣向来信任道衍和尚,但有时候也会觉得,这老和尚,胆子实在太大。 他竟然想要接管这一支土匪队伍! 领兵作战,朱棣向来精通,可眼下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他两可不是寻常身份。 万一身份暴露…… 虽说这个几率无穷之小,在没有网络的古代,即便是皇帝,不穿龙袍也未必有人认识。 就好比现在,如果不上网,不关注本地的资讯,走出门去也未必会认识县长。 信息闭塞自古以来就存在着,哪怕到了现在也依旧存在,人只能接收到自己感兴趣的数据,至于其他的,基本都隐藏在暗处。 朱棣担忧的并非太子身份暴露,而是他和道衍不是胡元贵族的身份暴露。 欺骗和背叛是一回事,他也不知道,这老和尚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大。 对此,道衍给出了自己的解释,道:“殿下稍安勿躁,听老衲分析。” “殿下认为,现如今国内,还存不存在有胡元贵族?” 朱棣一皱眉,仔细思索过后,摇了摇头,道:“野生的几乎不可能,朝廷记录在册的依旧有一部分。” “好,殿下身居高位,故此能得知这些消息,那您认为,这些贼匪是否知道?” “自然不可能得知。” 道衍笑着点头,道:“殿下觉得,判断胡元贵族的身份,主要靠什么?” “这……” 朱棣双眼微眯,以前判断是不是胡元贵族,只需看妆容服饰即可。 社会阶层严重固化的时代,不同阶层的人所穿所用都有很大讲究,越过这层线,那就是僭越,是要杀头的罪过。 因此,什么冒充官差、假扮皇子的事情,在古代很难发生,即便真的出现,也会很快就被识破。 胡元贵族因其迥异于汉人的服饰,很容易区分,但眼下胡元都被打回了草原,即便是有胡元的余孽,也不可能傻乎乎的穿戴故国服饰。 想要分辨,的确不容易。 朱棣看了看道衍光秃秃的脑门,笑道:“老和尚你倒是讨巧,一口蒙语,就是真的胡元贵族听了,恐怕也会觉得你是兄弟。” 语言是增加文化认同感的重要方式,正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相同的语言,意味着祖上多少沾亲带故,如此一来亲近感也就来了。 “殿下,仅凭这一点,老衲就足矣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道衍和尚微微一笑,这是他敢于制定行动的底气所在。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道衍又给朱棣吃了一颗定心丸,道:“明早就可入鄠县,殿下手中应当掌握着天下锦衣卫的名录吧。” …… 第0077章 快刀斩乱麻 朱棣点了点头。 自从老爷子将锦衣卫指挥权力也交给他之后,天下锦衣卫名录,也一并为他掌控。 当然,锦衣卫人数不少,朱棣不可能全部记住。 他只要知晓,到达一个地点之后,如何去联系当地的锦衣卫,就足矣。 道衍和尚的意思他自然是懂,只是要如何将锦衣卫给安插进来? 他看向道衍,道:“老和尚,道理我都懂,可你真的有把握?这可是在玩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我恐怕难以逃脱。” 道衍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稍稍解释道:“这些蠢货,老衲自能玩弄于鼓掌之内,殿下只消将锦衣卫安插进来就是,莫不成他们还敢质疑?” 上下有别,尊卑有序,上位者做事,还需要向下位者解释? 朱棣点头同意道衍的计划,安插一些锦衣卫进入,对接下来的计划,更有好处。 锦衣卫同百官之间的关系很不融洽,朱棣倒也不担心这些家伙会泄密。 他们就相当于是孤臣,一切的荣誉和地位,都依赖于掌权者的信任。 故此,这些鹰犬,反倒是现如今整个陕西,最值得信赖的尖刀。 事情的发展也正如道衍所说,锦衣卫安插进来,没有丝毫的阻力。 当然,道衍在其中做出的谋划不可忽视,当有人提出问题时,道衍直接吩咐旁边人,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然后,那個有问题的人,再也没有提出过问题。 且没有怨恨,只有服气。 放在现今很不可思议的问题,但在古代,上位者的权威就是如此。 心情好给个解释,心情不好,则是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实在不长脑子的,自有人会惩治,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自从锦衣卫安插进来之后,朱棣可算是睡了一个安稳觉,心情也放松不少。 连续几日时间,队伍在山区活动,生活自然算不上太好,不过朱棣也是惯能吃苦之人,再加之体魄强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从这几日掌握的情况来看,朱棣已经初步锁定几个胡元余孽。 恰如道衍之前推测那般,之前那一段时间的荐举制度,的确为大明朝带来了不少隐患。 所选拔的官员之中,确实有思念胡元,蠢蠢欲动之人。 老爷子的心是好的,但制定的政策,一旦到了执行层面,总会出现各种问题。 甚至于歪曲丑化的情况,也十分常见。 地方官员说起来,只会说这是朝廷的命令,以至于老百姓心中怨愤,大多往朝廷上去了。 执政不易,复杂程度有甚于征战,一道利民的政策,经过层层下发,便会失去原本的意思,成为害民之策。 朝廷不易,百姓不易,最终肥了的,却是那些贪官污吏,实在是可恨至极。 几日间不断转移,很快就有几批人在深山中碰面。 朱棣作为道衍的侍从,自然没有资格参与最为重要的会议,只在寨中安心等待。 这些日子所见所闻,实在让人心惊,陕西境内,民怨沸腾,白莲教妖人与胡元余孽彼此勾结,竟然组织起了如此庞大的势力。 王化之下,这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这些人平时隐藏很好,一到这种关键时刻,就开始出来作乱,意图浑水摸鱼。 休息许久,道衍急匆匆赶回,面色中多了几分凝重。 显然,这一次并非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房门关闭,有锦衣卫在外把守,道衍这才安心道:“殿下,如今可以确定,这些人图谋不小。” 他喝一口茶,并未有隐瞒之意,将方才所知,娓娓道来。 朱棣闻言,登时眉头一皱,厌恶不已,道:“这些疯子,还真没他们不敢做的事情。”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思索片刻后又道:“可如此做,除了以卵击石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道衍并未有正面回答,而是提及一桩典故,道:“季汉时,魏主曹髦不甘大权旁落,图谋诛杀权臣,却被司马氏杀于街头,此事彻底打破天子身上所拥有的一切光环,至此百姓心中迷雾渐消,也明白所谓天子,大抵只是普通人。” 朱棣闻言,稍作思索,便道:“他们也想效法此举?” “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如此做了。” “老和尚,你的意思是,二哥只是开始,他们的目的,在于挑动那些不甘的胡元余孽,继续行动。” 道衍点了点头,道:“天下安定日久,但胡元余孽并未死绝,那些不满于陛下之政的人,会想方设法的进行破坏,当然,手段会很隐蔽。如今秦王薨逝,一旦事情真相为天下人得知,那么往后皇室威严不存,后果极为严重。” “好一招诛心之计!” 朱棣嘶声,颇感棘手。 真要按照这个节奏去走,那势必会导致皇室威严受损。 寻常百姓自然不敢有这种心思,但那些士绅豪族,则未可知。 道衍思维转的很快,继续道:“如今胡元余孽遇上了和我们一样的问题,知情者不敢声张,意图活命之举,会对事情真相多有隐瞒,他们也在想办法撬开这些人的嘴。 暗中筹划这一次事件的乱臣贼子之言,不可取信,但这些官吏,的确是一件麻烦事情,他们虽未参与其中,但却是故意留下来的人证,一旦他们被攻破,势必会流传出不利于皇室之语。” 朱棣凝眉,冷笑道:“他们想的倒是挺美,想坏我朱家江山,也得看他们牙口够不够硬!” “殿下,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快将此事查明,将一切因素都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才能够以不变应万变。老衲之前还想徐徐图之,但现在不太可能了,快刀斩乱麻,先将事情查清,才能再说其他!” 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情,道衍时常遇到,因此并不感觉奇怪。 当掌握的信息更多时,计划就要根据新得到的信息进行更改,墨守成规只会导致败亡。 万事万物皆在变化之中,朱棣和道衍都不是迂腐之人,很快就拿定主意。 仅仅一夜时间,锦衣卫快马加鞭,里应外合之下,迅速拿下这一支队伍。 被苛政逼上梁山的普通百姓,斗志格外的衰弱,只是稍稍见血,就方寸大乱,拿捏起来颇为简单。 正规军对付连杂牌军都算不上的农民,取得如此战果,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朱棣并未难为这些老实本分的农民,将那些主祭拿了之后,命人将这些农民给送至附近村镇。 至于这些胡元余孽,本身还藏有不少秘密,朱棣自然不会放过。 好在锦衣卫本身就擅长于刑讯,故此不需要朱棣过多担心,交给锦衣卫去做即可。 第一个计划已然破产,道衍迅速整合如今信息,准备开始第二项计划。 “殿下,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大体已经足够,接下来,先入西安,一探究竟。” …… 第0078章 小卒过河可吃帅 道衍所说的信息,来自于几支队伍整合之后,他参与会议之中得到的关键信息。 此番他演技炸裂,成功骗到了所有人。 当然,这建立在他精通蒙语、梵语,以及对元朝贵族密辛知之甚详的基础之上。 三者缺一不可! 若是仅仅只会蒙语,还不足以服众。 毕竟普通蒙古人,同样也会蒙语,但只有蒙元贵族,才具备特权。 广大蒙古人,同汉人中的劳苦大众一样,是被剥削的群体。 而会梵语,则更为难得,只有萨迦派核心人物,才有资格学习。 这两者同时具备,是道衍能够骗过所有人的基础。 而之后对元朝贵族密辛的深度了解,则是一项佐证,证明道衍元朝贵族的身份,牢不可破。 三者合一,道衍就足以牢牢地掌控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 即便是有部分箭兵心有怀疑,想要寻找更多的证据,短时间内,也无法办到。 如今道衍得知了白莲教妖人与胡元余孽勾结的相关信息,相当于拼图的一大块已经完全。 接下来,只需要得知,这些胡元余孽,是如何做到毒杀秦王朱樉便可。 如此高难度的事情,的确需要一定的技术,仅仅想要通过在饮食之中下毒,难度太大。 而且,那一道奏疏乃是王府长史所呈,内里真实度实在有待商榷。 王府长史,正五品的官员,但身份地位十分特殊,很多时候,都是藩王的替罪羊。 正所谓“王若有罪,则诘长史”,藩王毕竟是皇室血脉,很多时候犯了错,长史都顶了锅。 像秦王府中的长史,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了,故此奏疏的可信度,存疑。 道衍想要见的人,自然就是为秦王朱樉诊病的医士。 医士近距离的接触过秦王,自然会有最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只要寻得,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长途奔袭两日时间,朱棣和道衍入得西安,举目所见,皆为素缟。 秦王生前横征暴敛、多行祸端,西安百姓早就恨之入骨。 只不过即便秦王暴毙,西安百姓也不敢表露出任何欣喜之色,甚至家家户户还要挂起白布为其守丧。 不然,项上人头不保! 来到西安第一件事情,朱棣直接去见了锦衣卫百户陆仁。 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在一处小院之中,陆仁跪在地上,神色中有几分惊惶。 太子殿下要来的事情,他前些日子就已经得知,但上面说,至少还需要七八日时间,太子殿下才会赶到西安。 怎么会来的如此早,若不是有锦衣卫证明,他还以为这是有人假扮。 眼下人就在眼前,陆仁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跪地叩头,恭敬道:“微臣不知太子殿下驾到,在此农家小院面见殿下,内心不甚惶恐,望殿下饶恕微臣不恭不敬之罪。” 陆仁作为锦衣卫百户,平生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陕西布政使,还是隔得老远见了一面。 至于秦王朱樉,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他这等小官,绝没有机会见到秦王。 毕竟他只是一个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而已,上面还有从五品的副千户压着,这等大人物他并无资格觐见。 如今太子殿下几乎是从天而降,可将他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的模样,全无平日里那份从容姿态。 “起来吧,孤微服至此,就是不愿惊动旁人。” 朱棣负手而立,淡淡扫了一眼陆仁,选定他也只是因为,陆仁家宅地处偏僻,不易引人注意。 “谢殿下。” 陆仁站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身子微微弓着,一副谄媚姿态。 “孤且问你,负责为秦王诊病的医士,现在何处?” “已被关押。” “死了?” “还没有。” “想办法将人提来。” “微臣这就去办!” “不得惊动任何人。” “微臣明白。” 改变人生的机会,有时候只有那么一两次。 陆仁深知机会到来,故此愿意搏一搏。 他在百户的位子上,待得时间足够久了。 未来如无意外,锦衣卫百户就是他的终点。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任何野心,打算在这个位子上养老。 但天降太子,顺利的点燃了他心中那一缕火焰。 如果能够在太子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则意味着,百户将是他仕途新的起点。 不惊动任何人,提出为秦王诊病的医士,颇具难度。 但并非无法办到,只是需要运作一番。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也有属于他们独特的智慧。 待陆仁离开,道衍开口,道:“殿下真觉得他能够办到?” “并无影响。” 朱棣一笑,道:“岳父徐达曾经对我说过,不要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小卒,只要过河,他们也能吃帅。” 约莫有四个时辰,陆仁带着两人回来。 “殿下,幸不辱命。” 朱棣扫一眼,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不错,将这两人分别关押,孤有事情要问他们。” “是!” 陆仁带着人下去,朱棣看向道衍,道:“老和尚,你我各审问一個,看看他们怎么说。” “自无问题。” 道衍点了点头,心中对陆仁高看几分,能够这么快解决问题,无论用了什么手段,都称得上是人才。 待陆仁完成之后,朱棣与道衍各自进入一个房间,命锦衣卫门外把守,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朱棣走进房间,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医士,也不多啰嗦,直接问道:“孤且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府良医所良医正齐……齐瑢。” 良医正,正八品,专掌王府医药。 这一点,朱棣自然明白。 “秦王何时病逝?” “八月四日卯末辰初时薨。” “你可知罪?” “微……微臣知罪。” 齐瑢战战兢兢,汗如雨下,说话都有些哆嗦。 他能够感受到,太子殿下那股深沉而又冰冷的杀意。 朱棣面色冰冷,淡漠的盯着战战兢兢的齐瑢,声音陡然间严厉:“王府长史呈上来的奏疏中言明,乃是你与副良医张志善二人玩忽大意、医术不精、失职糊涂,致使秦王积重难返,这才溘然薨逝,可是如此?” 齐瑢闻言一惊,险些直接昏死过去,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他怎敢承担。 慌张间,齐瑢以头抢地,哭嚎道:“臣实在冤枉,还望殿下详查。” …… 第0079章 纵欲过度 “冤枉?” 朱棣一声冷笑,打在齐瑢心头,好似盛夏泼一盆凉冰,冰寒彻骨。 “秦王府长史莫非还敢在奏疏之中撒谎,这可是欺君之罪。” 齐瑢战战兢兢,抖如筛糠,腿肚子都在抽筋,他心底暗骂这些畜生不当人子,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罪责一同承担,护全家人。 原来,竟暗中找好了替罪羊,可笑自己还傻乎乎蒙在鼓里,满心以为上下一心。 他心中怨愤不已,鼓足气道:“殿下,臣万死不敢承此罪,往殿下明察。” 朱棣见火候足够,不再吓他,语气稍稍一松,道:“孤这一次微服至此,便是接到锦衣卫密报,言称副良医张志善有实情要报,故此才亲身至此,你若是知晓实情,速速报来,否则天威降临,叫尔等粉身碎骨!” “臣说,臣说。” 齐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秦王殿下之死,的确满是蹊跷。起先,王府长史命人传令,叫我等调配一剂药膳‘葡萄煎’。” “葡萄煎是何物?” “殿下有所不知,葡萄煎乃是用葡萄汁、藕汁、生地黄汁以蜂蜜调制,文火煎成粘稠状,于饭前服用。此药膳用以治疗热淋、小便涩少、碜痛沥血。” 说着,齐瑢小心翼翼的瞧了朱棣一眼,见其一脸不耐之色,便知不能这般说,只得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肾气不固,肾虚水泛。” 朱棣恍然,点了点头:“继续。” “葡萄煎药性温和,于身体无碍,只是此药膳性寒凉,不宜多服。然秦王殿下连续半月服用,臣等曾劝谏,但长史呵斥,让臣等照常送去。 大概是八月初四,三更时分,殿下急召臣等入府,微臣不敢怠慢,入得府内,便发现殿下痰涎雍响,身体温,四肢发冷,眼目已经难以睁开,分明是日薄西山模样。 微臣大惊,急问长史,长史支支吾吾不作回答,只让臣迅速诊病,不得拖延。” 说到此处,齐瑢叹一口气,哀声道:“殿下,微臣虽熟读医书,但也只能医治活症,此等状况,便是华佗在世,也难以回返。更何况臣制药之后,秦王殿下便已经四肢逆冷,唇口指甲俱青,目闭不开,汤药已经完全灌不进去。 微臣惊惶,为殿下诊脉,秦王殿下脉象艰涩,六脉闭绝,寻常方法已经是回天乏力,臣与张志善商量,使用葱熨法急救,只可惜回天乏术。 大概卯末辰初时分,秦王殿下身冷薨逝,臣等也因此事,为长史所囚。” 听齐瑢讲完,朱棣眉头一皱,如今所听过程,远比奏疏中所说要更为详细。 只不过其中依旧有极多的疑点,朱棣扫一眼跪伏在地的齐瑢,问道:“秦王可有中毒迹象?” “中毒?” 齐瑢一愣,道:“殿下,秦王殿下并未有中毒之相啊。臣诊脉之时,秦王殿下虽脉象闭塞,但绝不是中毒的脉象,倒像是,像是……” 齐瑢支支吾吾的模样,引得朱棣很是不喜,呵斥道:“孤恕你无罪,快说!” “谢殿下恩典。” 齐瑢这才继续道:“臣推测,秦王殿下乃是纵欲过度,又多服刚猛之药,这才导致虚火上浮、阴阳失调,血崩气乱而薨。” “此言可当真?” 朱棣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冷冷的盯着齐瑢,直叫齐瑢跪伏在地汗如雨下。 “殿……殿下,臣不敢有欺瞒之语,诊脉所得,就是如此。” 见齐瑢这般模样,朱棣心知此事恐却有所关,但若是二哥当真是淫乐而死,那可真是一桩丑闻。 不,不对,以二哥权势,平日间什么美女宫娥不曾见过,何必在这短时间内如此纵欲? 难不成,其中还能有什么事情,影响了二哥的心智? 朱棣细细思索着,继续问道:“齐瑢,孤且问你,最近秦王府内,可有异样?” “异样……异样……” 齐瑢皱着眉,绞尽脑汁回想着,他思索良久,恍然大悟道:“殿下,近来王府之内,多有西域舞姬纳入,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 “上个月便有,陆陆续续入王府,臣听府内下人提及,秦王殿下每日与这些西域舞姬在一起,歌舞声昼夜不息。” 齐瑢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股脑的全给抖落出来,恨不得知道更多私密事情,好逃脱罪责。 “还有吗?” “有有有,月初之时,秦王殿下似乎很是生气,杖毙了好几个舞姬,打的那叫一个血肉模糊,还有不少下人也被打死,府内人心惶惶,唯恐触怒了秦王殿下。” 葡萄煎、纵欲过度、西域舞姬、性情大变、杖毙下人…… 朱棣脑海中信息不断碰撞,但一时间还有些串连不起,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遗漏之处,奈何还未抓住。 扫一眼齐瑢,朱棣道:“孤知道了,若你此言当真,孤还可保你一命,否则,顷刻间叫你身死魂丧,三族尽灭!” “殿下明鉴,微臣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殿下!” 朱棣出得房间,不多时,道衍也从另一处出来,两人神色皆不乐观。 厅内,左右屏退,外有锦衣卫守卫,朱棣才道:“看来奏疏之中所言,多有不实之言,这长史好大胆子,敢欺君罔上,实在该杀。” 道衍掐着佛珠,道:“殿下稍安勿躁,如今我们所知道的,还只是一家之言,真相如何,还未可知。只不过这西域舞姬一事,应当为真,秦王纵欲,想来殿下也有所耳闻,并非虚言。” 朱棣一皱眉,自己这二哥的秉性他有所了解,说起纵情享乐,那的确不假,但若说纵欲至死,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便道:“即便二哥纵欲,也不至于如此无度,以至于数日之内竟发展为不治之症,连府中良医都束手无策,其中如果没有奸人作祟,我绝不相信!”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此事却难以取信,但若是辅以重药,则并非无此可能。且张志善供述,秦王近来杖毙舞姬仆从数十人,可见暴虐,他有如此转变,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道衍细细推演,眼神却一直放在朱棣身上,看得朱棣有几分不自在,便问道:“老和尚伱说就说,看着孤作甚,莫不成还能是孤让二哥性情大变?我们可有好几月时间未曾见过了!” “是啊,殿下与秦王数月未见,可是这消息,可是一直在传递啊。” …… 第0080章 雄风重振 朱棣闻言,悚然一惊,他明悟道衍话语中暗指,犹自有些不信,道:“老和尚,你的意思是,孤间接害死了二哥?” “老衲不敢胡说。” 道衍和尚摇了摇头,分析道:“只从这二人供状来看,秦王自应天回返西安就藩之后,应当是心情不错,否则也不会网罗舞姬美人入府。秦王性情猛然变化,时间与殿下被册立为太子的时间高度吻合,想来其中应当是有某些关联。” 他的话差不多已经是明说,朱棣微眯着眼,沉着脸色,思索良久,才道:“我仍旧不敢相信,此事乃是父皇钦点,天下谁敢……” 说到这,朱棣忽的苦笑一声,想来已经明白那份心境:“爹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道衍点了点头,提及一桩旧事,道:“懿文太子在世之时,秦王成为了陛下的政治筹码,意图笼络蒙元猛将王保保,只可惜终究未曾功成,秦王也因为此事性情愈发暴虐。此前懿文太子薨逝,储君之位空悬,秦王或许感觉到有所机会,但又被陛下亲手掐断,殿下虽不是直接因素,却也间接导致祸事发生。” “呵,谁叫二哥他抓不住机会,若他这些年来表现不这般差,爹也不会想起他还有个老四!” 朱棣一声冷笑,似乎是被道衍这一句话刺激到,又道:“之前我以为,爹很可能会选那好侄子朱允炆为太孙,没想到爹选了我,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不理解爹这做法的用意何在。” “殿下也正是因为此事,才一直患得患失,头脑昏昧,常有不智之举。” 道衍毫不客气的戳破朱棣心底里那层薄膜,一针见血,说的朱棣哑口无言,却又不得不点了点头。 少有的沉寂在房间内弥漫开,朱棣神色阴晴不定,脑海中各种思绪胡乱的飞着。 半晌,他刚要说话,却听得敲门声,锦衣卫声音传来:“殿下,王府长史气势汹汹前来拿人,百户陆仁正在门前苦苦斡旋,我们该怎么做?” 朱棣稍一思索,便道:“人叫他拿去,但要提醒他,这两个人,出了任何问题,小心他九族!” “是!” 道衍见状,抚掌笑道:“殿下这般模样,才像是那一位野心勃勃的燕王,前些日子,殿下畏首畏尾的模样,实在叫人陌生。” 朱棣一听,给了道衍一个白眼,颇有几分无奈,道:“爹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些,如今朝野真心服我的人不算太多,那些文臣更是翘首以待一位仁君,我这等武夫,可算不上他们心中的首选。 再者,淮西勋贵之中,也有一部分人并非与我同一条心,内部如此分裂,我又怎敢大意,只能是小心些,宁可不做,也莫犯错。” 道衍劝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老衲这些时日的观察,殿下此举无疑是杞人忧天。陛下对殿下的信任,不比当初懿文太子要差,无论是朝政要事,还是锦衣卫权柄,陛下都全权交给了殿下,如此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怎么殿下日夜等待的事情,临到阵脚,却忽的多疑起来?正是此时,更应该勇猛精进,好让陛下,让群臣看到殿下不弱于懿文太子,否则您将永远活在懿文太子阴影之下!” 朱棣被道衍一番话鼓动,心中那份对朱元璋的恐惧感,多少有所减弱,但豪情状语谁都会说,他现如今位至储君,哪有旁人想的那般逍遥自在,所谓的光鲜亮丽,也不过是粉饰墙面罢了。 “勇猛精进固然是好,但万一犯错,便是万劫不复!老和尚,我不能犯错啊,绝对不能!” 正当此时,敲门声响起,朱棣眉头一簇,这是哪個不开眼的东西,敢来吵扰? “殿下,外边有个叫马和的人,说是有要事求见殿下。” 马和?他怎么来这了? 按道理来说,此行他的行踪绝对保密,难以被人侦知,马和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他瞧一眼老神在在的道衍和尚,笑道:“老和尚,又是你的手笔?” 道衍不置可否,道:“殿下恕罪,老衲只是让马和一有紧急消息,便立刻送来,途中多有标记,故此他才能寻到。” “让他进来。” 朱棣倒不计较这些,解释清楚也就是了,吩咐一句后,很快,马和来至门外,先是见礼道:“奴婢求见殿下。” “进来吧,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朱棣笑骂一句,马和这家伙他很看好,不然也不会选为内侍。 马和推门而入,再次行礼,先问过朱棣安,又向道衍见礼,好一番过后,才道:“奴婢贺喜殿下,小殿下朱高炽被陛下册立为皇太孙了。” “什么?” 朱棣一惊,犹自不敢相信,他这才出去多久,自家好大儿竟然就和他平起平坐了? 说平起平坐似乎有些不大合适,但太子与太孙并无太多差别,都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 这意味着,连他的下一任继承人,爹都已经直接选定。 朱棣猛然站起身来,面露喜色,满面红光,看向道衍,兴奋道:“老和尚你说得对,我应当要勇猛精进,好让爹看看,我绝不会弱于大哥!” 道衍心说殿下这审时度势的能力实在是高,方才还在畏惧着陛下的威严,此刻听闻此消息,立刻有了勇猛之心,可见心安之后,进境会有多么夸张。 至于朱棣所说的那些,道衍心中都懂,但他就是要不断地激起朱棣心中的那份好胜心,否则一直这般畏畏缩缩下去,再勇敢的人,也会随之堕落。 好在如今有了这一个好消息,从今往后他那些劝诫的话也能少说许多,只消出谋划策也就足够! 解决一切问题的,竟然是朱高炽,道衍只觉得世事无常,因果难寻。 不过这番吐槽他自然是藏在心底,笑道:“此番殿下再也不用担心其他了,朱高炽殿下被册立为皇太孙,意味着从此之后,在无人能动摇您的位置。” 朱棣哈哈大笑,显然心情格外不错,所有阴霾也在此刻一扫而空,抚须笑道: “从此再不必担心那么多了,回去好好试探试探老爹的心思,而后便可放开手去做,出了事,便说是炽儿的主意!” 道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