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传》 引子 诗曰: 南渡君臣醉,江山半壁孤。朝廷今已小,何处好骑驴? 这四句诗,是台湾岛上一个唤作连横的文人写的,说的是宋朝名将韩世忠,乃是赫赫有名“中兴四将”之一也。哪四将?岳飞、张俊、刘光世、韩世忠是也。韩世忠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却也脱不了“飞鸟尽,良弓藏”之命数。韩世忠晚年辞官致仕,闭门谢客,口不言兵。比之岳飞以“莫须有”罪名被杀,韩世忠已属庆幸。此时,当朝皇帝乃是高宗赵构,只求偏安江南一隅,执意与金国纳贡媾和,岳飞手握重兵十万,且广有号召力,却不知圣心,每每狂言“直捣黄龙,迎回二圣”,赵构岂能不防他?故借秦桧之手,编织“莫须有”罪名,杀了岳飞。若说韩世忠是“飞鸟尽,良弓藏”,岳飞便是“狡兔未死,走狗已烹”也。韩世忠忠正耿直,不依附权臣,替岳飞鸣冤不果,忿而辞官致仕,自号清凉居士,只顾逍遥自在,每每骑驴携酒出游,却苦于江南地界狭小,景物小巧精致,却非骑驴逍遥之地也。 话说宋朝自太祖开基,立下“重文抑武”之道,免了藩镇割据之苦,却埋下丧权辱国之祸根。宋朝列圣相传,并无荒淫暴虐之主,只是优柔不断,姑息为心。譬如真宗赵恒与辽国签下“澶渊之盟”,虽得宋辽百年未兴战事,却使大宋割了幽云十六州,且须输金纳绢与辽国,换取辽国不南侵,何其软弱,何其耻辱!更使大宋忘战去兵,武备皆废。传至徽宗赵佶,天资高朗,性地聪明,诗词歌赋,诸子百家,无所不能,无所不晓。擅书法,自创书法“瘦金体”。精绘画,以花鸟画见长。却一昧宠信奸佞,任用奸臣蔡京为相,麾下聚集高俅、童贯等一班奸臣,对上阿谀奉承,对下盘剥百姓。所做之事,却是造艮岳、采花石纲、纳贿赂、任私人、修仙奉道、游幸宿娼,无一件是治天下之正务,致使朝纲混乱、国势颓废。后辽国衰弱,金国却兴起,终是金灭了辽。金兵来犯时,宋朝一击即溃,二击将“二圣”虏去五国城。所谓“二圣”,徽宗赵佶、钦宗赵桓也。三击则高宗赵构躲避江南,划江而治,把半壁锦绣江山,白白送与金国。后世评曰:“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大宋徽宗宣和年间,宋江等一百零八人聚义梁山泊,虽身在绿林,却心怀忠义,专做替天行道之事。后受了招安,朝廷遣宋江领一百零八人,征服大辽,剿灭田虎、王庆、方腊,建立显赫功勋,将士亡身殉国。宋江平定江南回京之日,可怜所存者只得十分之三。那班奸臣却仍饶他不过,百般加害,除之后快,将宋江、卢俊义、吴用、花荣、李逵等人尽数害死。最终所存者,仅有三十二人:公孙胜、关胜、呼延灼、柴进、李应、朱仝、戴宗、李俊、阮小七、燕青、朱武、黄信、孙立、萧让、裴宣、杨林、凌振、蒋敬、安道全、皇甫端、樊瑞、金大坚、童威、童猛、宋清、乐和、穆春、杜兴、邹润、蔡庆、孙新、顾大嫂。这三十二人,有的赴任为官,有的御前供奉,有的闲居隐逸,有的弃职归农,有的修真学道。各自散在四方,如珠之脱线、叶之辞条,再不能收拾到一处。各投明主,各奔前程,有的投了敌对阵营,到头来不得不以命相博,生死永别。如此下场,何其悲哀! 却说宋江征王庆之时,早惊动上界八仙。那八仙?铁拐李、钟离权、蓝采和、张果老、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曹国舅是也。这日,八仙相聚,聊天下事。张果老叹道:“宋江果然卖力,征大辽、征田虎、征王庆,皆攻城拔寨、摧枯拉朽。只可惜,后征方腊时,却注定惨遭败绩,一百零八人仅存三成矣。且躲不过奸人加害,掐指算算,终仅存三十二人也。”吕洞宾却不以为然,抬杠道:“怎见得仅存三十二人?”铁拐李闻言,厉声喝道:“此乃天意,你欲意何为?”吕洞宾乃好惹事之徒,铁拐李岂能不知?吕洞宾笑道:“我怎敢拂了天意?只是寻思,若寻得个人,只传他纯阳功夫,却不教他救人。他救不救得人,全凭造化。”钟离权在旁,掐指算了算,说道:“你点化的人,命中有一场血灾,须得再救他一命。”吕洞宾道:“再救他一命何妨。”张果老道:“救得了人,救不了国!”钟离权道:“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吕洞宾却道:“救得了人先救人,救得一时是一时。”撺唆了何仙姑一同下凡,来到丹徒县影屏山中。吕洞宾化作野猿,相中一个少年,传他纯阳功夫。何仙姑却相中一个野丫头,吕洞宾大笑道:“这小丫头仅有五六岁。你若要点化她,须得过时日。”何仙姑气恼道:“我相中何人,要你来管!”拂袖而去,吕洞宾慌忙跟了上去。二仙迤逦转来杭州,从空中望下看,在熙熙攘攘杭州军民中,何仙姑相中一个妇人。何仙姑道:“好了,此人姓何,与我同姓也。”将手中荷花倾斜,滴下一滴仙露,竟滴在那妇人头上。何仙姑喝道:“你救不救得人,全凭造化!”吕洞宾大笑,与何仙姑重回仙界。那小哥,那妇人,却真有造化,终是救活两个梁山好汉。最终,宋江那一百零八人,残存三十四人,而非三十二人也。 话休絮繁,言归正传,且从宋江征讨方腊说起。 第一回昱岭关薛永中箭丹徒县沈灵赠刀 先引一段《水浒传》叙述: 话说大宋徽宗天子宣和年间,平南先锋使宋江统领大军渡过扬子大江,征讨方腊。攻下杭州后,宋江与副先锋卢俊义分兵两路,宋江统领正偏将佐三十六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卢俊义统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攻取歙州并昱岭关。 且不说宋江,却说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后,统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和三万人马,引兵取山路进发,经过临安镇钱王故郡,直奔昱岭关。守关把隘却是方腊手下一员大将,绰号小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手下有五千人马,守把住昱岭关隘。听说卢俊义引兵到来,已准备下对敌器械,只等来军相近。 卢俊义军马将次近昱岭关前,当日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六员将校,带领三千步军,前去出哨。当下史进等六将骑战马,其余都是步军,哨到关下,并不曾撞见一个军马。史进在马上心疑,和众将商议。说言未了,早已来到关前。看时,见关上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立着小养由基庞万春,看着史进等大笑,骂道:“你这伙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你听说小养由基的名字么?我听得你这伙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先教你看我神箭。”说言未了,“嗖”的一箭,正中史进,颠下马来。又听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弩箭如雨一般射将来,纵使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箭矢。可怜水浒六员将佐,都作南柯一梦。史进等六人不曾透得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 这六人却未死绝。当时薛永左肩上中了一箭,跌下马来。胯下战马中三四箭,挣扎几下,终是倒下,重重砸在薛永身上。薛永疼得“诶呀”一声,昏死去。醒来时,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但见周遭密密麻麻尽是尸首,重重叠叠,插满箭镞。薛永伸手拔出左肩上的箭,顿时血流如注。去身边摸出金枪药,摁到伤口上。挨到天黑,伸手不见五指,薛永方才从那尸首堆里挣扎出来,踉踉跄跄往山下走去。昏昏沉沉,走走停停,终走到山脚下,再也走不动,一头栽倒在路边。 话分两头。却说丹徒县城西边四十里有座影屏山,山里有个沈家庄。原庄主姓沈,故唤作沈家庄。现庄主却姓申,原是个走方郎中,入赘沈家发迹之后捐了个朝奉郞。沈家庄有三个儿子,老大沈平,老二沈灵,老三沈迪。沈平老实,单管农庄;沈灵精明,会做买卖,在县城有个店铺,从庄上贩些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完的布匹出售。只是这个老三,年方十六,身长七尺,双手过膝,身体粗壮,臂力过人,惯穿一身靛蓝袄与裤,最能穿山越岭。惯使一柄铁叉,三五十人近不得身。因常年穿山越岭,全身晒得黑,人称黑猿沈迪。这沈迪使叉,乃野猿所授。沈迪十四岁时,一头野猿来到村边,冲他招手,叫他一同进山。来到山中,野猿忽作人声,传授他一套叉法。野猿随后隐入树林,飘然而去,不知踪迹。沈迪从小跟随庄中老武师操练拳脚刀枪、骑马射箭,却不及铁叉使得顺手。朝奉找来铁匠,打制一柄铁叉,通体皆铁,重四十一斤。这沈迪使起叉来,上下翻飞,呼呼作响。又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沈彩云,单管种桑织布;小女儿沈彩虹,年方十四,自小跟着朝奉上山采药、把脉开方,却也叫人惊奇。沈平、沈迪、沈彩云乃是前夫所生,沈迪、沈彩虹却是朝奉所生。 第一回 昱岭关薛永中箭 丹徒县沈灵赠 三年前,沈家女主人病故时,沈家庄请昱岭关道士来做道场,许诺三年后去昱岭关还愿。看看到了还愿时日,朝奉叫来沈平、沈灵、沈迪,商议怎去昱岭关。沈灵道:“此时宋江军与方腊军在昱岭关交战,如何去得!不如缓些时日。”沈迪却道:“怕甚么?孩儿愿往。既许诺,却不践诺,恐遭天谴!”沈灵道:“只是缓些时日,无妨也!”沈迪焦躁道:“甚么无妨?缓了就是缓了,找甚么借口!” 一个叫缓,一个愿往,一个灵活,一个固执,沈迪说沈灵怕死,沈灵说沈迪没事找事,争吵半宿,也没吵出个结果。最终,朝奉叫沈迪一个人去,叮嘱快去快回,路上莫要招惹事非。朝奉道:“玄武宫沈靖玄道长与沈家旧识,我与你这封书信,交与道长,他自会安排。路上休作耽搁,速去速回!”次日,沈迪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劣马,浑身灰白,甚为矫健,日行五百里。沈迪带了包裹、银两,挎一口单刀,飞身上马,兀自一个人去了。连日赶路,日行夜宿,有三四日,这日来到昱岭关下,路分作了两条,一条望左上昱岭关,一条望右上玄武宫,沈迪驱马望右走。上得山来,远远看见一座宫殿,松树屈曲,翠柏阴森,松柏背后好一座玄武宫,正殿供奉玄武大帝。 此玄武宫有数百年,乃沈家始祖所建。进得宫门来,见有一个道童,沈迪上前问道:“我来见沈靖玄道长,怎么得见?”童子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沈迪恭恭敬敬,递上书信,说道:“我是丹徒县沈家庄三少东家沈迪。三年前,我娘亲病故,请来玄武宫道士做法。今我父遣我前来还愿。”童子道:“原来是沈家庄的少庄主。且先稍歇,容我进去通报。”沈迪就在外面等候。不多时,童子出来道:“你随我来。”沈迪随童子进入殿内,见一老道,鹤发童颜,头顶挽一个道髻,一身白色长袍,手执拂尘,恰似太白金星下凡。沈迪上前稽首,双手奉上一包银两。道长叫童子过来,将银两收下。略略寒暄了几句,沈迪直通通便问道:“敢问道长,何时安排法事?”道长道:“莫急,且商量。此前已在沈家庄做过度亡道场,今宜在宫中做一场祈福道场,你父书信中皆有交待。你先在客房歇息,今日叫道童先备些物事,明日做齐全套法事,你看如何?”沈迪笑道:“原来我父已有交待。既如此,但听道长安排。”童子引了沈迪去客房歇下了。 做法事,无非书符咒水、步斗踏罡、吞云吐雾、呼风唤雨。看那真武宫正殿,金钟交彻,玉磬和鸣,两边道士齐唱:瑶坛设象玉京山,对越神霄尺尺间;宝黍空浮瞻妙相,珠廉高举瑾天颜;云驭龙降临法界,风烛龙灯映宝台;三界十方齐降鉴,庞留洪神满人间。分班旋绕,慢行赞颂。道长步罡踏斗,元神出窍,云游天庭,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见北斗七星、二十八宿。施符法,请天神,真武大帝蒞临坛场。沈迪伏地稽首,虔诚领授符法。这正是,苦闷烦恼尽数去,欢乐满足纷纷来。沈迪皆依道长吩咐,念了咒语,做了物事。做完法事,心愿了结,已到晌午,沈迪急着要赶回沈家庄。道长劝道:“今日方腊军和宋江军在昱岭关前在交战,却不知状况如何。不如白日里先歇息,晚上趁夜静无人时赶路,少了许多麻烦。”沈迪肚中暗道:“来时父亲吩咐,叫我听道长的话。”便道:“我听道长安排便是。”道长嘱咐道:“去时速速离开昱岭关,于路莫要多事。” 沈迪随口应道:“诺。”夜半,沈迪牵了劣马,离了玄武宫,下到昱岭关山脚。却见一条汉子,踉踉跄跄,东歪西倒,从昱岭关上下来,栽倒在路边。趁着月色,沈迪看时,那汉子身材七尺以上长短,二十四五年纪,官军装束,肩上有伤,脸色蜡黄,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已昏死过去。此时,朝奉、道长的吩咐,沈迪早抛到了脑后,忘到了九霄云外。沈迪扶汉子,却扶不起,便将汉子一把扛起,放到了马背上。沈迪也上了马,小心而行。走出昱岭关地界,沈迪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只两日两夜,赶到了沈家庄。入到庄内,沈迪便大声喊叫道:“二妹妹,快来救人!” 彩虹闻声来寻,沈迪已将汉子放在客房床上。彩虹问道:“三哥,你要救何人?”沈迪道:“不知是何人。在昱岭关下救的,看他像条好汉。”彩虹走到床边,见汉子昏睡不醒,便把了脉,查验了伤口,说道:“这汉子中的是箭伤,已敷了金枪药。”又去汉子身边捻出金枪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道:“金枪药倒是好药,只是失血过多,且伤口被污,内里化了脓,难怪他昏睡不醒。待我去抓药,去去就回。”彩虹抓了药,熬成了药汤,将药汤从汉子嘴里灌将下去。过了两个时辰,汉子突然挺起身,喷出一大口浓血来。吐了血,又倒下昏睡了。彩虹却喜道:“好了,吐了就好了。”彩虹掀开那汉子衣袍,揭了伤口,只见内里涌出脓血来。待脓血流尽,彩虹唤庄客取来清水,将伤口清洗,仍取那汉子的金枪药敷上。唤庄客,将汉子衣物上的血污擦洗干净。又过了半个时辰,汉子逐渐苏醒来。 沈迪搬条凳子,坐到床边,问道:“你这汉子,看装束倒像是大宋军官。”汉子尚羸弱,昏昏沉沉的,吃力道:“正是。我乃宋江军偏将,原梁山泊步军头领薛永的便是。近日随宋公明哥哥渡过扬子大江征讨方腊,攻打昱岭关时遭庞万春埋伏,肩上中了那厮一箭,且被马压了,昏死过去。入夜醒来,趁夜色偷偷爬出,挣扎下得山来,却又昏死在那路边。幸亏壮士仗义相救,捡回一条命来。在此谢过壮士救命之恩。”沈迪笑道:“原来是薛将军,失敬失敬!薛将军一直昏睡,怎知是我救了你?”薛永道:“虽昏睡,内里知觉也,知是壮士救了我。”沈迪道:“薛将军尚羸弱,暂且先歇息,明日再来叙话。” 沈迪、沈灵、沈平皆来看了薛永。彩虹日日来,把脉换药,说些闲话。次日,薛永下得地来,郑重其事,朝彩虹行答谢礼,说道:“多谢二妹妹救命之恩!”薛永跟着沈迪,唤她作二妹妹。彩虹年纪尚小,经不得别人这般谢她,顿时脸都红了,慌忙道:“哎呀,折煞小妹也,莫谢莫谢!”七八日,已无须换药,薛永走出屋,在院子里走动。求彩虹领了去,拜谢了朝奉。这日,把过脉,薛永问道:“二妹妹,可否领我到庄外走走?”彩虹笑道:“将军想去,小妹便跟了去,何必问小妹?”一张俊俏的脸却红了。彩虹提了个竹篮,篮中搁了一把小铁铲,掩饰道:“我顺便采些草药。” 一路上,彩虹偶尔停下采药,有的只采叶子,有的却采茎,有的连根铲出。薛永看得呆了,说道:“二妹妹识得这般多草药,煞是厉害!我识得几样,只会制金枪药。”彩虹道:“你的金枪药确是好药。”又道:“我是从小跟爸爸采草药,所以识得多。这山里,遍野都是草药。”薛永夸道:“如此说,你是家学渊源了。你小小年纪,会帮人诊病,了不得!”彩虹笑道:“也不都是我来诊治。有时是爹爹诊,有时是我诊。你是三哥救来的,三哥喜欢差遣我。三哥差遣,我不得不来。”薛永却故意打趣道:“岂知不是有缘?”彩虹嗔道:“休得胡说!”羞红了脸,将脸别往一边。 彩虹将头发梳拢来,松松挽一个同心髻,穿一领浅红窄袖衣,显出玲珑剔透身形。论年纪虽则一十四岁,身材初长成,倒象十六七岁的模样。薛永气色渐好,脸色微黄,穿一领沈灵送来的新制白纻长袍。沈灵新制白纻长袍,多制了一领,将来送与薛永穿。彩虹见了,肚中寻思:这薛永,人长得精神,且忒多礼,替他治个病,他谢了又谢。肚中这般寻思,脸上没来由又红了。 两个人来到谷地里,回头望,但见:背靠青翠大山有一所大山庄,一周遭尽是石墙,墙外几十株樟树环绕。出得庄门,有一条溪流,潺潺流水,从门前蜿蜒而过。庄前有个峡谷,一条路穿过峡谷,通望外面。院子边上: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鸡犬相与闻,耕织各自忙。薛永看着,心里欢喜。薛永转头,看着彩虹,但见: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眉梢眼角藏着秀气,声音笑貌露出温柔。瞥见薛永瞅她,彩虹羞得一张脸红通通的,转过脸去,佯装寻草药。 山边一排樟树上窸窣作响,一个瘦小女孩在树枝间穿梭。彩虹叫道:“黑樱桃,野猴子,你快下来。”瘦小女孩却不下来,只是在树上嘻笑,但见她在树枝间穿梭,一路去了,不见了踪影。彩虹道:“这女孩也姓沈,名字唤做沈樱桃,庄中农户沈七的女儿,年方八岁,十分顽皮。父母不怎么管,只是天生天养,凡事皆由她自己作主。她成日到处乱串,爬到树上与猢狲嬉闹,钻进水里像鲶鱼。因她晒得黑,人皆唤她黑樱桃,也唤她野猴子。”薛永惊道:“沈家庄竟有这般奇女子,真乃藏龙卧虎也!” 沈灵从丹徒县城回到庄上,来寻薛永。沈灵六尺五寸身材,白净面皮,没甚胡须,斯文模样,约有三十余岁。问道:“宋江军中有个人,唤作杨志的,不知贤弟识得否?”薛永猛省,便道:“莫不是青面兽杨志!是了,大军刚渡过扬子大江时,他便病倒,留在了丹徒县。他现今如何?”沈灵道:“这几日丹徒县有传言,说杨志刚刚没了。”薛永听了,伤感道:“我曾得杨制使点拨刀法,武艺得以长进。他既去了,容我上他坟前祭拜。”沈灵备了一个猪首、一篮果品和一壶酒,去马厩里牵出两匹马,两个人骑马来到丹徒县,问了人,来到城外坟场,在杨志新坟前祭拜。 回时路过一个铁匠铺时,见有两个人打铁,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后生。薛永便下马问道:“兀那待诏,有好铁么?”两个人停下手中活计,见来了两个客人,皆穿新制白纻长袍,慌忙答应道:“客官请坐,要打甚么器械?”薛永道:“打一口弯刀,我的弯刀丢失在了昱岭关。”中年待诏一怔,说道:“客官稍等,我去去便来。”不多时,从里面拿出一口弯刀,“飕”地从木制刀鞘里抽出刀来。薛永同沈灵看了,但见那刀:冷光夺目,寒气侵人。薛永吃了一惊,失口道:“好刀!你要卖几钱?”中年待诏道:“这口刀,叫做蒙古弯刀,一个客商从北边带回,放我这里寄卖。吩咐说,若有人要打弯刀,便卖与他。那客商实要五两银子,不还价。”薛永接过弯刀,退几步,退到空地上,将刀挥了挥,觉得趁手,连声道:“好刀!好刀!”沈灵见薛永喜欢,遂掏了银子付了账。薛永慌忙道:“甚么道理,叫二哥破费。”沈灵却道:“这点银子,值个甚么!常言道,好马配好鞍。这口刀,与你煞是相配。”薛永只得谢了。二人出了铁匠铺,骑马回了沈家庄。 这日,朝奉遣庄客来寻,薛永便随庄客来到正堂,朝奉、沈家三兄弟已等候多时。一番寒暄,各自坐下,朝奉吩咐庄客上茶。朝奉开口道:“我看将军精神闪烁,想必是伤口痊愈了。”薛永连忙站起身,行礼道:“多谢朝奉大人,小可伤口痊愈了。”朝奉道:“将军已谢过。且坐,莫要客气,生分许多。”薛永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薛永转过身,对沈迪行礼道:“多谢三哥!若非三哥仗义相救,星夜赶回救治,怕我已是昱岭关下孤魂野鬼。”薛永跟着彩虹,唤沈迪作三哥。沈迪道:“值甚么,顺便的事,何足挂齿!总是谢,便是生分了。”薛永道:“依三哥看,只是顺便而已;依我看,却是救命之大恩也!”再转回身,向朝奉行礼道:“还须多谢二妹妹,为小可开方诊治,日日把脉换药,小可方得痊愈。” 朝奉笑道:“正要说到彩虹,你却先提起。我且问你,你是哪里人,青春几何,可曾婚娶?”薛永应道:“小可是洛阳人氏,虚度二十四岁,未曾婚娶。”朝奉道:“将军可愿留在沈家庄?”薛永道:“小可的命,是沈家人救的,如何不愿留?从今往后,小可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愿为沈家肝脑涂地。小可但听朝奉吩咐,朝奉叫留便留,朝奉叫走便走。”朝奉道:“你如此说,却如同我强留了你似的。我只是听闻你与彩虹甚是投缘,日日在一起相处,有说不尽的话头。我欲将彩虹许配与你,不知将军意下如何?”薛永道:“只是二妹妹年纪尚小,未及婚嫁年纪。”朝奉道:“且先定下婚约。待她满十六,即可完婚。”薛永听了,大喜过望,伏在地上,口中连连称谢。朝奉笑道:“你且起来。定了婚,你两个尽可日日相见,再无关隘,庄中无人再敢说闲话。”因薛永父母双亡,就由朝奉做主,沈平、沈灵、沈迪见证,寻了个写文书的人来,当即订立了婚约。 这薛永乃是洛阳人氏。祖父到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当军官,因得罪同僚不得升迁。父亲杀猪为生。母亲早亡,他自幼跟随祖父,在军中长大,八岁练拳,十岁练棍,十二岁练刀。十六岁时,祖父、父亲皆亡,从此他流落江湖,耍棒卖药度日。因为人仗义,江湖有薄名,人称病大虫。十七岁时,在揭阳镇结识宋江、穆春,大闹江州,一同上了梁山,任歩军弯刀营指挥。朝廷招安后,随宋公明哥哥征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征战多年,辗转各地。今方得安定下来。 薛永在沈家庄落了户。那日,彩虹陪他在庄中闲逛,看见庄边一个演武场,甚是寥落。薛永道:“庄中怎有演武场?”彩虹道:“庄中原有个老武师,农闲时教庄客、农户练武,无非是枪棒刀剑、骑马射箭。老武师故去,因无人教授,庄客、农户也就懒了,演武场冷清下来。”薛永一时兴起,走入演武场,脱了长袍,去那枪棒架上拿了条棒,使将起来。正使得顺手,忽然场边有人赞道:“好棒法!” 只见一个靛蓝色的影子滚将入来。薛永定睛看时,却是沈迪,穿一领靛蓝袄衣袄裤,提一柄粗大铁叉,跃入了场中,叫到:“我来与你过招。”原来,沈迪听庄客言,薛永在演武场使棒,提了铁叉匆匆赶来。只见沈迪长臂大手,两只手宛如熊掌般硕大,提了一柄铁叉,一似拈灯草一般使起来。薛永喝彩道:“好一员猛将!在下本事低微,怎敢与三哥过招。”沈迪却道:“许久未遇对手,今日遇见,岂容能错过!妹夫无须谦让,你我先斗个三百合。”沈迪挺叉刺来,薛永只得举棒来迎,两个人斗将起来。 只见两个各显平生本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胳膊两样兵器,一根棒直奔脑门,一柄叉不离心坎;一个勇猛凶煞,如巨灵神忿怒;一个灵巧周旋,如毒蛇吐信;一对虎争食,声音震天响;两条龙竞宝,搅得水翻浪;一个横冲直撞,一个轻巧腾挪。一时间,演武场上兵器相交,叮叮当当,喝声若雷,地动山摇。彩虹在场外看得心乱跳、腿发软,在场边急得抓耳挠腮,直叫道:“三哥,莫要伤了薛永!”看看又叫道:“薛永,莫要伤了我三哥!”不知何时,场边渐渐围拢了十几个人,来看二人过招。场外众人看得眼发直、咂舌头,一片喝彩道:“想不到两个好汉如此豪杰!” 两个斗到四十合以上。薛永大病初愈、力气不加,露出了破绽,被沈迪伸出长臂,抓住棍棒,硬生生夺了去。薛永只得撒手,跳出圈子外来,喝声道:“三哥好大气力!惭愧,我输了。”沈迪收住钢叉,叫道:“妹夫不必过谦。你恁地滑溜,我几番夺你的棒,皆被你躲过!”薛永道:“哪里躲得过?早知你要夺棒,千躲万躲,哪知你臂长手大,终是躲不过,被你夺了去,我服了!”薛永与彩虹尚未成婚,沈迪却早早将薛永唤作“妹夫”。沈迪直叫道:“过瘾!打得过瘾!”两个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从此日日在演武场较量枪棒,比试武艺,各各武艺大增。 忽然,一个瘦小黑影从场边一棵树上溜了下来,一溜烟径直朝薛永奔来。不知这瘦小黑影是谁,跑来作甚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野猴子樱桃拜师 鼓上蚤时迁失 第二回野猴子樱桃拜师鼓上蚤时迁失节 话说薛永、沈迪比武,大战四十合以上,薛永落败。两个刚收住手,忽然一个瘦小黑影朝薛永跑来,是个小女子,衣衫褴褛,伏到地上,叩首道:“拜见师父,求师父传授神仙棒法。” 薛永收了棒,定睛一看,原来是樱桃。薛永好笑道:“甚么神仙棒法!我练拳、棒、刀皆为家传,不是甚么神仙棒法。”樱桃道:“敢跟三少东家对打的,便是神仙棒法。”沈迪叱道:“好你个女娃娃,不在家练女红,却来这里瞎嚷嚷,要练甚么神仙棒法!”樱桃辩道:“你们不是唤我作野猴子么?既是猴子,练甚么女红,我只要练棒!”沈迪道:“以前老武师传授棍棒,不见你来。今倒要练甚么神仙棒法。”樱桃撇嘴,不屑道:“那老武师使棒慢吞吞软绵绵,他敢跟三少东家对打么?”沈迪笑骂道:“你说甚么混账话,休得胡说!我使叉时老武师已过世,怎么与他对打?”樱桃不作声,只是伏地不起,央求薛永传授棒法。 薛永上前,去扶樱桃,扶了几回,扶不起来。没奈何,薛永只得收下这个徒弟。薛永所练拳、棒、刀,乃其军官祖父所授,无甚么花架子,上阵却实用。樱桃跟着薛永练棒,十几个庄客也来练武,演武场从新热闹起来。 话说宋江大破方腊,大军班师。回到杭州时,鲁智深在六和寺圆寂坐化。武松折一臂,已是废人,不愿入朝,遂留在六和寺出家。林冲、杨雄、时迁因病,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 宋江尚未启程,杨雄因发背疮先死,就在寺里做了法事,拉去城西坟场埋了;时迁因搅肠痧后亡,仅剩林冲风瘫在床。那日半夜,时迁不停翻滚呻吟,忽见他尖厉大叫一声,一命呜呼,往生去了。天明时,宋江来看,见时迁已亡,吩咐在六和寺内做了法事,帮他超度了亡灵,只见他亡灵忽忽悠悠,升上了天。日近午时,宋江叫人去寺外,寻来两个农夫,赶一辆牛车,载上棺材、墓碑,插了白幡。吩咐农夫,拉到城西坟场,就在杨雄坟边挖个坑,将时迁埋了。宋江、卢俊义即领大军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 且不说宋江。却说那两个农夫,赶着牛车,辗转来到城边一条街巷。穿过这条街巷便出了城,即是城西坟场。两个农夫赶着牛车,忽然听到奇怪响动,隐隐有呻吟声。寻了几回,前后左右寻个遍,方才发觉,声音似是从棺材里传出。一个农夫道:“怪哉,莫不是死人还魂来?”正是:说鬼便招鬼来,说贼便招贼来。另一个农夫揭开棺盖,看见时迁正在棺材内翻滚呻吟。两个农夫吓得灵魂出窍,叫了一声“诶呀”,飞也似跑得无影无踪了。 街巷里有大胆的,逐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啧啧称奇。人群中有个叫侯四的闲汉,惯会打趣别人的。侯四一抬眼,瞥见一个妇人,便高声叫道:“何寡妇,你且来看,这里有个好男人。”众人听了,皆嬉笑。只见一个妇人,三十上下年纪,挑了个担子,也凑过来看。那妇人唤作何柳清,原是府衙张师爷的外室,就在这街巷置了间房将养,街坊邻里唤她作张师爷家的。七八年前,张师爷死了,众人渐改了口,唤她作何寡妇。张师爷死后,她便没了依靠,就在街巷里寻了间药铺作帮工,成日替人熬药送药。这日早上熬好了药,挑个担子分头送各家,再把空药罐收回来。 何寡妇道:“呸,你自作死,敢来骗老娘,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这只黑漆漆一口棺材,哪来甚么好男人?”侯四道:“哪个敢骗你来着,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泼妇,倒是男人怕了你。你且往棺材里看,恁地不是个男人!”何寡妇走近来,望棺材里看,里面果然有个眉浓眼目鲜的汉子。何寡妇奇道:“这人是死是活,怎地躺进了棺材里面?”侯四道:“先前是死了的,被人放进了棺材,要拉出城外坟地场里埋了。不曾想,拉到这里时,不知怎地还魂了,活了回来。”何寡妇道:“兀不知真活回来,还是回光返照,活一下又死了去。”侯四笑道:“你那药罐里有药,不如胡乱灌他吃进去,兴许他能真活回来。”何寡妇叱道:“你胡说个甚么?俗话道,话不能乱说,药不能乱吃!”侯四道:“你只管胡乱灌他吃,若死了,是他命该绝,拉出城去埋了算了;若活了,便是命不该绝。你便拉回家,晚上一起睡,岂不快活?”何寡妇骂道:“睡你撮鸟。拉去你家,与你浑家睡!”见何寡妇撒泼这般说,众人皆哄笑。 那十几个空药罐,有的剩有药汤,何寡妇胡乱收集进到一个药罐里,敢有满满一罐。何寡妇口中念道:“神灵护佑,教我救活这个男人!”从那时迁口中,药汤灌将进去。时迁吃了药,肚子鼓将起来,咕噜咕噜作响,愈发呻吟得厉害。不多时,时迁屁孔里蹦出个大屁来,惊天动地,震天价响。那牛受惊,拉着车狂奔。正是:线头落针眼,天上掉馅饼。经过何寡妇屋前时,恰巧把时迁颠到了地上。那牛车拉着棺材、墓碑狂奔而去,瞬时不见了踪影。 众人逐渐赶上,围拢来。那时迁被颠到地上,吃疼“诶呀”叫一声,稀里哗啦,拉出一大摊屎尿来。众人纷纷掩口,后退躲避。见何寡妇也赶上来,侯四又来调笑她,大声嚷嚷道:“这岂不是命中注定?你看他别处不跌,偏偏跌落你屋前。你还不扶他回你屋里,晚上一起睡!”众人又哄笑。 何寡妇先把药罐担子放到自家门边。见时迁虚脱无力,瘫倒在一大摊屎尿里,便骂道:“你这个腌臜泼才,躺在污秽里,不晓得自起来!”一伸手,把时迁拉起来。时迁立不稳,靠到了何寡妇身上,攀住她肩,踉踉跄跄,进了家门,瘫坐到了一把椅子上。何寡妇关上门,拴上门拴,外头一阵哄笑。何寡妇三下五除二,将时迁剥了个精光,提来一大桶净水,替他擦洗身体。去楼上,寻来几件张师爷的旧衣,穿到了他身上。把时迁污秽衣袍,将去后面洗晒了。又提一桶水,将那桌椅、地板擦洗了一遍。 回过头,何寡妇问道:“这个爷,我关了门,此处只有你我。你且说实话,你究竟是何人?”时迁开口道:“这个大嫂,实不相瞒,我乃宋江军偏将,原是梁山泊头领,人称鼓上蚤时迁,上应地贼星……”何寡妇打断道:“看你就不是甚么好人,却唤作甚么地贼星,原来天生是个盗贼。也罢,我是寡妇,你是盗贼,王八瞅绿豆,半斤对八两,倒也算得般配。我不是甚么大嫂,你唤我何寡妇便是。我原是府衙张师爷的外室,那老头死七八年了,街坊邻里都唤我作何寡妇,我听得惯了。你唤我作大嫂,我倒不惯了。闲话少说,我且问你,你如何躺在棺材里?”时迁道:“我随宋公明哥哥征方腊,得胜班师回朝,却在杭州染了搅肠痧,不治身亡。亏得大嫂仗义施救,我得活回来,小可在此谢过了。”何寡妇道:“谢甚么,总归是你命大,我胡乱灌了药,你自活得回来。你且先去偏房歇息,我去药铺寻个真郎中来,与你瞧瞧。”说罢,扶时迁入旁边偏房睡下,扯了张被子盖上。然后出了门,挑了药罐担子,往药铺去了。 药铺不远,就在斜对门,几步路便走到。何寡妇先去药铺后面,将药罐清洗干净,晾晒了。然后走回前面药铺,来与老郎中说话。两个人交头接耳,只见老郎中口里说道:“包在我身上,好歹遂了你的愿。”何寡妇暗道:“神灵护佑,教我心想事成!”老郎中跟着何寡妇,来到她家中。进门是堂屋,旁边是偏房。老郎中走进偏房,见时迁躺在床上,上前看时,大惊,说道:“此汉子邪气恁地重!”把过脉,看过舌苔,道:“须得放血,泄去邪气。”便去时迁手腕处,割了一道口子,放了一碗黑血。老郎中仍摇头,皱眉道:“须得有男女之事,邪气方才泄得尽。何寡妇,只你帮得这汉子!” 待老郎中离去,何寡妇拴了房门,自剥个精光,爬上床来,钻进了被窝里。时迁听见老郎中说须得有男女之事,又叫她帮,不知她怎帮?只见她光溜溜钻进了被窝里,时迁此时浑身虚脱无力,只得任由她摆布。这正是:何寡妇设计下套,鼓上骚被动失节;平生行走似飞仙,不料惨遭泼妇手。事毕,何寡妇说道:“如今你是我的爷了。我的爷,我且问你,你是哪里的人,你的家小现在何处?”时迁喘着粗气道:“我乃高唐州人氏,未成婚娶。”何寡妇闻言,一骨碌爬起了床,穿了衣袍,出了门,买了香烛、糖果回来。入夜,叫来五六个街坊,点了香烛,分了糖果,从偏房架出时迁来。时迁被她摁了头,一同拜了天地,将合卺酒灌入他口中。众街坊大笑。 众街坊走后,何柳清架着时迁上楼,一起在正房里睡了。次日,时迁躺在床上寻思,此事似是着了道儿,哪里都不对味儿。第三日,他挣扎下地,换了自己的衣袍,溜出门去。药铺就在斜对面,何柳清看得真切,飞也似奔来,将他堵了回去。何柳清叱道:“你睡了老娘,睡了就想跑?没门!”何柳清每日出去,在外面锁上了门。何柳清日日取回药汤,灌与时迁吃。第十日,时迁不吃汤药了,身体也利索不少,换了自己的衣袍,绑了一根绳索,从楼上窗口溜下来,却见眼前一个黑影。一抬头,见何柳清堵在他跟前。何柳清骂道:“你睡够了老娘,老娘还没睡够你。好歹你给我留个种!”又过了十日,何柳清不再锁门,对时迁说道:“你想走便走罢,我也拦不住你,睡了你二十日,好歹我身上留下了你的种!”时迁慌张道:“我只出门走走。”何柳清道:“随你心罢。” 时迁日日出门走动,在外面买回些熟肉、果蔬,晚上两个一起吃了。初时何柳清不在意,忽一日猛地想起,他哪里来的钱!便破口骂道:“你个腌臜盗贼,如何贼心不死,总作那些腌臜的事!现如今,我身上有了你的种,来日诞下你的儿。你不怕我怕,我怕我儿被人指指戳戳,吃偷来盗来的食,你叫我儿如何做人?你何不做个正经营生,不再做偷鸡盗狗的勾当!”时迁一时语塞,不敢作声。第三十日,五更时分,见何柳清熟睡,时迁蹑手蹑脚起身,将张师爷旧袍脱掉,穿了自己的衣袍,溜出了门。迤逦来到城墙边,在墙角处等到天明,开了城门。出了杭州城,时迁长出一口气,一身轻松,欢喜道:“总算离了那个啰嗦泼妇。” 天色已明,只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从背后看时迁,掩嘴发笑。时迁不知就里,便不去理睬,只是顺手从一个路人身上摸出几个银钱来。自从吃何柳清骂,他便不买熟肉、果蔬,天天净吃些素饭菜,嘴里淡出个鸟来。一路张望,早望见官道上一个酒店。但见: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斾,漾在空中飘荡。时迁便入酒店里,去一处座头坐了,叫了一盘牛肉、一盘果蔬、一壶老酒,自个在那里吃。正吃得欢畅,却见几个酒保交头接耳,远远瞅着他背后,吃吃地笑。时迁道:“却又作怪。酒保,你过来,我且问你,你们笑我甚么?”酒保过来,捂住嘴,笑道:“客官,你且看你背上,写了甚么字。”时迁脱下长袍,只见长袍背面绣十二个红字:“梁山时迁,抛妻弃子,忘恩负义。”时迁一惊,全身冒出冷汗来,肚中暗暗骂道:“兀那泼妇,竟不知她何时寻人绣字,污了我这领袍!”急将长袍裹了起来,抓在手中,灰头土脸走出了酒店。只听几个酒保在背后哄笑。 回到家里,只见何柳清讥讽道:“你怎回来了?”时迁道:“我怎不回来,你教我去哪里?”何柳清冷笑道:“你想去哪里便去那里,随你心罢。谁稀罕你个盗贼,养不熟的糟货!”时迁赔笑道:“我服了你了,不走了。”何柳清实是得仙人点化,救了时迁。须知,何柳清要留,时迁却要跑,怎跑得脱! 隔日,何柳清去裁缝铺取回两领皂色新袍,叫时迁去换了。何柳清道:“知你不喜穿那老头旧衣袍。”去屋后空地里,烧了张师爷旧衣袍。挨到何柳清出门,时迁自将绣有红字的旧袍,也将去屋后,烧了。从此,时迁留在了杭州。 约莫过半载,时迁猛地想起六和寺中林冲、武松二人,不知二人如何了?便要去六和寺。何柳清跟了去,叫时迁上香,求菩萨保佑她腹中胎儿平安。何柳清乃道徒,不拜菩萨。时迁、何柳清来到了城外钱塘江边,只见江山秀丽,景物非常,风清气爽,水天共碧。六和寺内,当头是大雄宝殿,后面是各种宫殿、僧房。另有一座七层宝塔,呈八角形,雍容大度。塔外各层檐角,总共挂有一百零四只铁铃,风来时叮当作响。塔室外墙回廊间,设壁龛与须弥座。须弥座雕刻各式花卉、飞禽、走兽、飞仙、迦陵嫔伽与乐伎。花卉有石榴、荷花、宝相、牡丹、芙蓉、鸡冠、绣球、月季、山茶、玉兰;飞禽有凤凰、孔雀、鹦鹉、山鹊、仙鹤;走兽有狮子、麒麟、狻猊、獬豸、犀牛。又有回纹、云纹、如意、团花精美图案。第三层,有《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刻石嵌壁间。 时迁进到寺内来,一个僧人见了,吃惊道:“施主莫非时迁?”时迁道:“正是在下。”僧人飞也似去报长老,时迁跟着往里进,正迎长老出来。长老打了问讯,说道:“施主远来辛苦。”时迁笑道:“我今住杭州,来寺里只是抬脚的功夫,不辛苦。”长老应道:“施主得甚么奇遇,重新活回来,甚幸甚幸!”时迁道:“黄泉路上还魂来,想必命不当绝,阎王爷不收我。我来看林冲、武松,两个哥哥可好?”长老道:“忠武郎林冲已亡,葬于城西坟场。本寺修建义烈照暨禅师佛塔,以纪念鲁智深,尚未完工。清忠祖师武松坐禅,不方便见客。施主自便。”时迁道:“忠武郎?朝廷赏赐下了么?”长老道:“是,朝廷赏赐已下。” 何柳清在旁,听闻林冲已封忠武郎,急问道:“朝廷封赏下了么,可有我家时迁封赏?”长老道:“时施主当属阵亡病亡偏将,封义节郎。今却未亡,可改授武奕郎。此乃俗事,问杭州府衙便知。”何柳清不依不饶,追问道:“只有虚衔,没有实职么?”何柳清只要时迁谋个差事,安心做事。长老道:“听闻未亡可授实职。可授何职,女施主当问杭州府衙。”何寡妇心中大喜,暗道:“神灵护佑,教我家男人授个实职。” 时迁烧了香,拜了菩萨,又去塔林里拜过鲁智深。两个人走出六和寺,顺着钱塘江边走了一里路,远远望见一个尚在修建的寺庙,便走去看看。只见正门上写“金华观”三个字,时迁问道:“兀那待招,修的是道观么?”匠人见问,抬头应道:“客官,修的正是道观。”时迁道:“案上供奉的是甚么神仙?”匠人道:“供奉御赐金华将军张顺。”时迁惊道:“原来是供奉张顺哥哥。”进得寺庙,入得大殿来,见几个匠人在塑张顺金像。时迁伏地,望金像拜了。何寡妇也跪下拜了。出了寺庙,何寡妇道:“你是信道,是信佛?怎地见像便拜!”时迁道:“管它是仙是佛,我只管拜。” 次日,时迁要去城西坟地里祭拜杨雄等人。他掐指算了算,在杭州阵亡病故或圆寂的兄弟竟有十八人之多,分别是林冲、鲁智深、徐宁、索超、刘唐、穆弘、张横、张顺、杨雄、郝思文、邓飞、鲍旭、孔明、侯健、朱贵、朱富、白胜、段景住。鲁智深在六和寺内有佛塔,张顺在金华观,均有人供奉,不缺香火。此外,尚有十六人埋在城西坟场。时迁备了十六只熟鸡、十六盘果蔬和十六壶酒,叫了三个挑夫,挑去坟场。看那密密麻麻的墓碑,时迁肚里暗暗道:“惭愧,若不得何柳清相救,我也埋这里了。”仔细查点,却发现穆弘的坟空旷如也,墓碑仍立在那里,坟堆却平了。时迁一一祭拜,最后来到杨雄哥哥坟头大哭一场,连石秀哥哥一同哭了。 回来时,时迁一路寻思:“怪哉,究竟是谁,动了穆弘哥哥的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李彰蒙冤遭拘捕 穆春同上断头 第三回李彰蒙冤遭拘捕穆春同上断头台 话说时迁去坟地里祭拜梁山泊兄弟,却发觉穆弘的坟被人平了。是谁动了穆弘的坟?回来路上,寻思半日,不得结果。 何柳清去了杭州府衙,叙说时迁之事。知府大惊,张大嘴,半日合不拢。叫来文书,细细记录在案。差人随她去家里,叫来时迁。知府看了人,问了话。又道:要看时迁本事。只见时迁脱了长袍,道了声“得罪了”,就在府衙里练上一回。看他飞檐走壁、神出鬼没,知府即知是时迁,也叫文书细细记录在案。叫时迁、何柳清在记录各自陈述的文案上签了字、画了押。又寻个画师来,将时迁画了像。另作公文附上,遣人加急送东京,上达天子。 徽宗览表,大奇,曰:“竟有此等奇事?再查,且看有无其他将佐获救。”果然,丹徒县上报,有薛永获救,落户丹徒县为民。因薛永不愿受职,徽宗遂改封薛永为武奕郎,就近在丹徒县领取俸禄;改封时迁为武奕郎,杭州府都统领。 圣旨到时,何柳清欢喜道:“官人,我的爷,你总算有了个正经差事,恁地总比偷鸡盗狗强。今我不是寡妇,你也不是盗贼了。”次日,时迁去府衙当差。有了身份,便安心在杭州生活。 话说剿了方腊后,穆春不愿受职,自回揭阳镇,复为良民。 离开东京,一路辗转,穆春来到杭州。先去六和寺见了林冲、武松,祭拜了鲁智深。而后,来到城西坟场祭拜,却寻不见时迁的坟。穆春挠头道:“奇也怪哉,时迁葬在哪里?” 穆春寻一辆马车,买一口新棺材,从坟里掘起穆弘尸身,装入新棺材里。马车走了三四十日,拉回揭阳镇重新安葬,穆弘得以魂归故里。穆太公见只回了一个穆春,抱着棺材嚎啕大哭,昏死几回。自此穆太公一病不起,不久也死了。 葬过穆太公,穆春便修缮房屋,耗时半年有余,山庄修缮一新。正堂左边偏房,改作功德阁。找来村中秀才,作征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颂词,穆弘、穆春各一篇,表穆弘、穆春功绩。找来画匠,画穆太公、穆弘、穆春像。找来石匠,将画像、颂词刻在石块上。穆太公刻像,下沿刻上“穆公名讳震”字样;穆弘刻像,边沿刻上“御赐忠武郎穆弘,绰号没遮拦,上应天究星,梁山泊排名第二十四,马军八骠骑兼先锋使,领北山关隘守尉主将”字样;穆春刻像,边沿刻上“御赐武奕郎穆春,绰号小遮拦,上应地镇星,梁山泊排名第八十,歩军长枪营指挥”字样。将刻石嵌于壁间,正中墙上是穆太公像,下置供桌、座椅,那供桌上日日香火不灭;右边墙上是穆弘像与颂词,左边是穆春像与颂词,兄弟两个左右相对,拱卫穆太公。又刻“功德阁”匾牌,嵌在门楣。 庄中老管家嘀咕道:“岂有人未死先刻像之理?不祥!” 时光荏苒,一晃眼五六年过去,来到建炎二年十月。两年前,金兵南侵,攻陷东京,将徽钦二帝及皇室尽数掳去,仅余康王赵构与孟太后。赵构领兵在外,孟太后乃废黜皇后,居住在皇宫外私宅中,二人得以幸免。金人立张邦昌为傀儡皇帝,国号“大楚”。金人撤走,张邦昌接回孟太后,且以孟太后之名,传诏立赵构为帝。赵构即位,是为高宗。后赵构以僭越之罪,将张邦昌流放潭州,不久赐死。张邦昌亡,金人复立刘豫为帝,国号“大齐”。 穆春身在江州,地处扬子大江以南,未曾受金兵侵扰,逍遥自在。穆春娶一妻,生一儿一女,后又纳一妾,生一子,穆家庄从新鸡鸣狗叫、人丁兴旺。这日,江州府衙遣差人来传穆春,说是知府大人有事找他商议。穆春觉得奇怪,他从不到府衙走动,朝廷发放的俸禄,他懒得领取。穆春被封武奕郎,有俸禄,但朝廷发放的些微俸禄,值不了几个钱。穆春想不出知府有何缘由找他,找他又是何事?穆春换了一身锦袍,跟着差人来到江州府衙。 知府姓王,名乾坤。王乾坤遣一个亲随,候在府衙门口,见穆春到,便引入正堂。王乾坤满脸和气,走下阶来,与穆春见礼,客气道:“久慕武奕郎穆春大名,今日方始得见。”穆春已过而立之年,性子收殓了许多,且穆弘已故,没了依仗,见知府大人这般说,慌忙道:“不敢当!是小人懒惰,未曾来拜见知府大人。”王乾坤笑道:“怕是不愿见本官罢。莫非本官官声太差,不值得一见?”穆春道:“非也!在下怎敢妄议知府大人?在下是个村人,言语粗鲁,口无遮拦,怕是冲撞了知府大人。”王乾坤道:“玩笑而已,穆庄主莫要见怪!” 叫穆春在阶下入座,王乾坤在边上坐了。王乾坤道:“本官请穆庄主来,实有一事相求。穆庄主,听闻李彰是你兄弟,不知真否?”穆春道:“大人说的,可是烙铁头李彰?”王乾坤道:“正是。”穆春道:“小人识得,他乃催命判官李立族弟,在江州有个酒店,唤作喜客来酒店,却是正经营生。小人每次进城,皆来他酒店里打尖。” 王乾坤说出了缘由。原来,这王乾坤乃东京人氏,外放到江州做知府,家人不愿随迁。金兵南侵,东京陷落,家人不知下落。王乾坤心里苦闷,耐不住寂寞,纳了歌伎马氏作外室。马氏有一兄,唤作马二郎,是个闲汉,常打知府妻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惹是生非。几日前,马二郎到喜客来酒店吃白食,被几个酒保打了出来。马二郎喊了几个闲汉,来将酒店打砸了。李彰闻知,提剑满江州城寻他。这马二郎唬的,做了缩头乌龟,躲进了府衙。如此躲,何时是个头?王乾坤便寻思,找个人,摆个酒席,将马二郎、李彰叫一起,吃个饭,说和说和。王乾坤道:“穆庄主,你能否将那李彰寻来府衙,一同说和?”穆春应承下来,道:“小事一桩。”出府衙去寻李彰。 话说那李彰身长八尺五寸,身形修长,高挑瘦削,白皙轻捷,惯使一口长剑,时常穿一领浅灰长袍。李彰十五岁便四处闯荡,挣得诨名烙铁头。十八岁时,入了方腊军,因遭人排挤,李彰不忿,辞了方腊,二十岁时回到江州,盘下喜客来酒店,做起正经营生。又在不远处置了房屋,搬到了江州城里居住。穆春先去酒店、后去家里寻,却不见李彰。转来一个院落,却见李彰在与几个浮浪破落户子弟玩投壶。李彰眼见要输,正无计可施,一抬眼见穆春寻来,如见救兵一般,慌忙弃了箭枝,奔上前来,施礼道:“小弟见过穆春哥哥!”穆春道:“贤弟好兴致!我寻了半日,跑断了腿,方才寻来这里。”李彰连声道:“有劳哥哥,辛苦了!小弟有罪,累着哥哥了!”穆春道:“屁话少说!今有一事:知府大人托我叫上你,他叫上马二郎,摆个席,吃个酒,说和你与马二郎。贤弟可愿赴席?”李彰爽快应道:“怎须知府大人出面!哥哥吩咐了便是,小弟听哥哥的。”跟了穆春,出了院落,往府衙来。几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在后面叫道:“你赌输了便跑,赖皮!”李彰却道:“我怎输?你们在此候着,我去去便回。” 来到府衙时,王乾坤遣亲随已在门前等候,将二人引入了府衙大门,绕过一堂二堂,来到三堂内王乾坤住所。李彰见了王乾坤,点头哈腰,尽显卑微。穆春看了不爽,怎奈他是李立族弟,便不多言。三堂里摆了一桌菜,王知府坐了主位,穆春对席,叫马二郎、李彰左右两边坐了。王乾坤吩咐道:“取酒来。”亲随端上四盏酒来。王乾坤面目和善,举盏道:“李店主,且看本官薄面,吃了这盏酒,饶过马二郎如何?”朝马二郎使了眼色。只见马二郎慌忙举盏道:“小的不知李店主英雄,多有得罪了。”李彰道:“只怕哪日还来小店侵扰。”马二郎道:“小的不敢了。”忽然,李彰立起,作拔剑状,捏声捏调喝道:“你敢再来,看我剥了你的皮!”马二郎大惊,忙不迭道:“不敢了,不敢了!”李彰收了剑,坐下,转向王乾坤,说道:“大人吩咐便是,我听大人的。大人既说饶过了,便是饶过了。”王乾坤见李彰欲拔剑,先是一惊,不知他葫芦里卖甚么药?旋即见李彰却答应饶过马二郎,方才松一口气,喜道:“李店主爽快,本官谢了!”去身边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推到李彰跟前,说道:“你店里所折财物,由本官代为赔偿。李店主,你看这锭银两可够赔偿?”李彰慌忙道:“不敢,怎敢叫大人破费。那店里的杂什,不值几个钱。”将银子推了回去。穆春道:“且一起吃了这盏酒,这过节就此揭过。”几个人吃了一盏酒、几挟菜,李彰正待与王乾坤多说几句话,穆春却推说有事,起身告辞了。李彰只得跟了出来。 出得府衙,李彰道:“哥哥且去我屋里,吃肉喝酒,岂不快活。”穆春道:“你不去投壶了么?”李彰笑道:“不去了。哥哥来了,我陪哥哥吃酒。”引了穆春,先来喜客来酒店,叫酒保用竹篮装来一只熟鸡、两斤熟牛肉、几盘果蔬和一罐老酒,提了望屋里来。那屋离酒店不远,转个弯便到了。李彰二十八岁,未曾婚娶。此时天寒,李彰将酒温了,两个人在屋里吃酒,只见李彰得意道:“知府妻兄又如何?那马二郎,在王知府面前,我一样凶他!”穆春道:“你倒是弄得一惊一乍的,吓了我一跳!”肚中却道:“吹甚么牛,我见你在王乾坤跟前百般讨好,活脱脱一个龟孙子!”两个人吃到天黑,吃得大醉,穆春就在屋里歇了。天明时,穆春先醒来,见李彰未醒,兀自洗漱了,出了门,回穆家庄去了。 天明时分,江州城里闹出了大事,一时间沸沸扬扬。王乾坤一早闻报,有人被杀死在当街。即领亲随前往查看,死者竟是马二郎,死在了喜客来酒店前。王乾坤令传仵作前来勘验,发现那马二郎伤口在前胸,被人用剑从前胸刺入。王乾坤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叫魏都头,速将李彰捉拿,押入府衙来。” 那都头魏彪,二十八九年纪,紫棠色面皮,一部络腮胡须,身长八尺五寸,身强力健,练就一身好武艺,惯使两口唐刀,江湖人称一丈青,有万夫不当之勇。魏彪乃是王乾坤远亲,带了家小,自东京来到江州,在此做个都头,安身立命。魏都头听令,即引七八个土兵,赶往李彰屋里。李彰酒后酣睡,尚未曾醒来,即被魏都头在床上拿住,一条绳子绑了,押入府衙来。 李彰懵懵懂懂,被押入府衙,跪在阶下。抬头看时,见王乾坤变了脸色,高高端坐在堂上,恰似塑就的神明,说不尽许多威仪。王乾坤喝道:“你个大胆反贼,早前随方腊作乱,现今仍贼心不死。我且问你,昨天就在这府衙里,你明明答应饶过马二郎,为何出了府衙,你却将他刺死?” 李彰喊冤道:“知府大人,你莫要冤枉好人,小人怎敢刺死马二郎!昨日从府衙出来,小人便去喜客来酒店取了酒菜,回小人屋里,与穆春哥哥吃酒。外面甚么事,我一概不知。”王乾坤道:“那穆春何在?”李彰道:“小人不知。小人昨日吃醉了酒,酣睡去了。醒来时,已被魏都头擒下,押来这里。”王乾坤道:“想必穆春与你一同作案,自躲回了他穆家庄。着那魏都头,速去穆家庄,将那穆春捉了,押入府衙来。”魏彪得令,引七八个土兵直奔穆家庄。 王乾坤喝道:“你个贼心不死的反贼,昨日在本官跟前,你便要拔剑杀人,甚是张狂!你嘴上说绕过马二郎,转眼却把他杀了。你这大胆狂徒,还不从实招来。”李彰一听,肚中暗道:“坏了,我昨日在王知府前作拔刀状,只图一时痛快,吓唬一下马二郎,今却被王知府抓来作证赃。”却又无从分辨,只得说道:“捉奸捉双,捉贼捉赃。大人有何证赃,赖我刺死马二郎?”王乾坤怒道:“那仵作已经勘验马二郎尸身,验明那马二郎被剑所伤,刺入马二郎身体的正是你这口长剑。”王乾坤将那长剑扔下,李彰看时,正是他的长剑,被魏都头一同拿了来。李彰目瞪口呆,正寻思如何分辨,只听王乾坤喝道:“你这方腊余孽,赃证明白,还敢抵赖?来人,与我加力打这厮!”李彰人瘦肉薄,抗不住打,只打了几下,口中鬼哭狼嚎起来。李彰肚中暗道:“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这般打,再打几下,我便死了。不如先按他说的招供,躲过这阵打,慢慢再作算计。”李彰就这般冤屈招供了。王乾坤见李彰轻易认了,肚中暗自狂喜,叫文书速录了供词,写道:方腊余孽李彰,因与马二郎在喜客来酒店起争执,遂伙同梁山泊余孽穆春,于昨夜将马二郎刺死在喜客来酒店前。叫李彰看过,在供词上签了字、画了押。王乾坤看着供词,肚中讥讽道:“甚么烙铁头,名头甚响,却不经打,只是徒有虚名罢。好了,有了李彰的供词,不由穆春不招。不招便打,直打得他招便是。”叫人来将李彰枷了,押入死牢里监禁。 魏都头将穆春押到,跪在阶下。王乾坤喝道:“你这贼心不死的梁山泊贼人,昨夜竟敢伙同李彰刺死马二郎。李彰业已招供,你还不从实招来!”穆春一听,方才得知,是何事将他擒了来,不觉勃然大怒,破口骂道:“你个腌臜泼才,瞎了眼的狗官,不去抓真凶,却在这里平白无辜构陷好人。你敢骂我梁山好汉,好歹将你这狗官给杀了!”真凶是谁?穆春怎知,真凶便是王乾坤!只见王乾坤装模作样,作震怒状,厉声喝道:“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穆春被打昏过去三次,未曾招供半字。王乾坤暗道:“这穆春却是个硬骨头,死也不招。不招又如何?不招,也是招了。”便叫写了供词,称:梁山泊余孽穆春,伙同方腊余孽李彰,于昨夜当街刺死马二郎。趁着穆春昏死,叫亲随去将了那穆春的手,签了字,画了押。也叫人来,将穆春也枷了,押入死牢里监禁。 令文书速速写了结案文书,拟判李彰、穆春处死。着差人加急送往东京,核准死刑。叫来亲随,细细吩咐了。亲随同往东京,拿了王乾坤书信,交与宦官,使了银子。王乾坤曾在东京为官,知晓宫中各种关节,识得宫中许多宦官。事毕,王乾坤哼着曲儿,走回三堂。 穆春醒来时,人在死牢中,真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庄客来探监,告知将被判处死,穆春大怒道:“兀那腌臜狗官,胆敢构陷好人,我梁山好汉必来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嘱道:“若我死了,你去寻梁山好汉,与我报仇!” 当日夜里,王乾坤潜入马二郎家中,搂着马二郎浑家求欢。那马二郎浑家刘氏,本是个荡妇。两个人在床上,免不了翻雨覆雨一番。事毕,王乾坤瘫在床上,气喘吁吁说道:“今日找了两个替死鬼,顶了杀死马二郎的罪名。杀死马二郎的凶手有着落了。”刘氏道:“甚么替死鬼?”王乾坤道:“便是李彰与穆春。”刘氏道:“你杀了马二郎,却无端去赖别人。”王乾坤道:“怎是赖?皆证赃明白!”刘氏却道:“你杀死了我夫君,叫我落得孤零零一个人,怎么办?”王乾坤哄道:“你莫急,过些时日,我自来娶你,将你接进府衙,日日快活去。”刘氏却道:“有哪门子快活!你有马氏,算起来她在先,是大房,我在后,是二房,岂不憋屈。”王乾坤道:“哪日将她也除了去,你来做大房,可好?”刘氏“扑哧”笑了,说道:“你这厮口吐莲花,惯会哄人。人岂能说杀便杀!” 原来,自打马二郎住进府衙,那王乾坤便起了歹心,瞅机会潜入马二郎家里。那刘氏本就是个浪荡女人,见是知府大人要她,半推半就,也就从了。那马二郎总不着家,刘氏日子过得苦寂,便让知府大人填补了罢。 昨日,与李彰恩怨已了,马二郎出了府衙,却迫不及待,找几个闲汉,快活去了。刘氏在家里苦等,等不来,却等来了王乾坤。见那马二郎不回家,寻机来到马二郎家里与刘氏鬼混。 天黑时分,两个闲汉将马二郎送回了家,王乾坤慌忙躲入了暗角里。只见马二郎喝得酩酊大醉,两个闲汉将他放到床上。刘氏慌里慌张,安置了马二郎,遂将那两个闲汉送出门去。王乾坤在暗角里,瞅见马二郎醉倒床上,心中便恼这马二郎,搅了他与刘氏好梦,且这个货总是惹是生非,惹出了许多麻烦事,那马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无休无止总是索要钱财。王乾坤这般想,一时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抽出随身所佩短剑,上前刺入了马二郎前胸。马二郎“哼”了一声,挣扎几下,便没了声息。刘氏送那两个闲汉出门,回来见马二郎已被杀死,吓了个半死,没了个主意。王乾坤道:“莫慌。待我出去叫个人来,将那尸身扔了出去。”王乾坤回到府衙,忽眉头一皱,心生一计,叫了亲随来,吩咐将那尸身扔到喜客来酒店门外。 约莫过了三个月,皇上准了李彰、穆春处死。公文到时,正是建炎三年一月。虽是江南,开斩这日,天空罕见飘下纷纷雪花,不多时天地皆白。十字路口法场,台上土兵两边分列。台下看的人,皆棉衣絮袄,压肩叠背的,何止一两千人。将那李彰、穆春从死牢推出,团团强棒围住,前推后拥,押到台上跪下。两个人穿单薄衣袍,禁不住那凌冽风雪,浑身瑟瑟发抖。且被麻布堵住了嘴,作声不得,只在眼中透出愤愤不平。李彰的长剑,扔在他面前,作为杀人凶器呈现。只等午时三刻,验明正身开斩。午时,王乾坤到了,走上台来,居中端坐下,宣了判词,便要开斩。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条大汉,提一条枪,跃上台来。但见这大汉生得头圆耳大,鼻直口方,眉清目秀,腰细膀阔。这大汉是谁,跃上台要作甚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杨林单枪劫法场 樱桃喜获玄铁 第四回杨林单枪劫法场樱桃喜获玄铁棒 话分两头。话说剿了方腊后,裴宣、杨林赴蓟州,两个均授武奕郎、蓟州军都统领。裴宣、杨林点了卯,便回饮马川去了。上官每日点卯不见人,报了朝廷,免了两个都统领之职,却正合了裴宣、杨林二人之意。 杨林好结交,时常戴一顶灰色毡帽,穿一身灰色袄衣袄裤,挎一口腰刀,提一杆铁枪,四处行走,投亲访友,较量枪棒,一走三五个月不回。裴宣却不喜游走,总在饮马川居住。 光阴荏苒,一晃五六年过去,来到建炎二年九月。且说杨林来到彰德府,回到了他家乡。他父母早亡,家中只剩他二弟。如今金兵欲南下,杨林担心他二弟安危。来到家时,却见家徒四壁、空空如也。杨林家贫,只一间土屋,内里皆已搬空。杨林吃了一惊,转去问乡邻。乡邻上下左右打量杨林,忽然认出,惊道:“原来是杨林杨大郎!许久不见大郎,一时不曾认出。大郎去了何处,竟十几年方回?”杨林道:“四处游荡而已。我家出了何事故,居然空空如也?”乡邻便道:杨林二弟听闻金兵又将南下,牵了一头牛,载上全部家当,随他弟媳回江州乡下娘家,避难去了。杨林听了,辞了乡邻,一路南下,赶他二弟。杨林一路寻思,且送他二弟到江州乡下,顺便探访穆春。 行了几日,行至一个去处,唤作桃花岭,倒是见岭上成排的桃树,却不见半点桃花开,未是桃花开的时节也。忽然,三五个强盗从两边桃树林里跳了出来,嘴里叫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前面一伙行人顿时吓的瑟瑟发抖,下跪哀求。杨林寻思道:“这里不是甚么险要处,竟有人胆敢在此打劫?”挺枪走向前来。一个强盗像是头目,骑一匹枣红马,提了一口朴刀,见杨林上前,大声喝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杨林道:“你问我吗?我乃武奕郎杨林是也。”头目道:“甚么郎?”杨林笑道:“武奕郎,徽宗皇帝御赐的,你怎懂!”头目叱道:“呸,甚么鸟御赐,徽宗皇帝都没了,谁来赐你!你不知徽钦二帝已被金人虏去了五国城么?却在这里说甚么徽宗御赐,岂不好笑。你有没有更响亮的名头,有的话赶紧报上来,我的朴刀不杀无名之辈。”杨林道:“你要江湖名头吗?你且坐稳了,说出来吓死你:我乃梁山好汉锦豹子杨林是也。”头目听了,忽然大笑,笑弯了腰,笑岔了气,一个跟斗跌下马来,几个小喽啰急上前,掐人中,捏手脚。那头目缓过来,从新爬上了马,喝道:“呸!我当是甚么好名头。那宋江早被徽宗皇帝毒死,还提甚么梁山好汉。”杨林大怒,挺枪便刺。头目挥一口朴刀砍来,口里说道:“来得好!甚么锦豹子,我教你变成死豹子。”话音未落,被杨林一枪挑下马来,一命呜呼去了。杨林笑骂道:“这般大话,却不经打。”其他几个强盗见不是头,一溜烟跑了。 那伙行人里,有人过来拉住了杨林,口中叫道:“大哥。”杨林看时,却是他二弟。二弟道:“是大哥么?真是大哥!十几年不见,你去了哪里?若不是你报出姓名,我不敢认你了。”杨林惊道:“我听乡邻言,你出行七八日,如何才走到这里?”二弟大哭道:“一路上尽遇强盗,钱物都被抢没了。侄儿两个都小,行不得路,一路艰难,方得到这里。”杨林道:“怎么不见了牛车?”二弟道:“都被抢了,只剩了一个包裹、几领破衣袍。”唤过弟媳,两个侄儿,一个八岁,一个五岁,都过来见了。 杨林抢了那匹枣红马,托了两个侄儿坐到马上,教他二弟牵了马,向南而行。杨林提了枪,兄弟两个并排走,一路叙话,同望江州来。那伙行人见杨林这般英雄,一哄都跟了上来。路上又有几伙人加入,其中一伙,领头的唤作段晖,二十二三年纪,七尺五寸身长,生得赤发黄须、骨瘦形粗,人称金毛犬。杨林见他生得奇怪,便道:“你生得像我一个兄弟。”那汉子道:“你的兄弟是金毛犬段景住么?”杨林道:“你怎知?”那汉子道:“只我便是段景住之子。”原来,金毛犬段景住乃涿州人氏,常年在北地以盗马为生。不仅盗马,且偷人,与北地一中年寡妇私通,诞下了段晖。那寡妇独自将段晖养大,送其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惯使一条熟铜棒。别人见其赤发黄须、骨瘦形粗,与其父一般,便也唤他作金毛犬。上年,母亲亡故,走前嘱他来中原寻他父亲。来到中原,却听闻金兵将来犯,便随几个人,望江南来。杨林叹道:“征方腊时,段景住兄弟在杭州外海阵亡矣!”段晖始得其父消息。 隔几日,又一伙人,也来入伙。领头的唤作白日鼠,二十上下年纪,五尺五寸身长,个子瘦瘦小小,长得尖嘴猴腮,人却是十分灵巧。但见:面目依稀似猴,身材仿佛如人;生来四方游走,全凭巧舌巧手。杨林道:“你的姓名,倒像是我一个兄弟的绰号。”白日鼠道:“你的兄弟是谁?”杨林道:“我的兄弟唤作白胜,绰号白日鼠。”白日鼠哭道:“白胜乃是我父也!”杨林叹道:“征方腊时,白胜兄弟在杭州病亡矣!”原来,白胜劫生辰纲前,曾嫖一老娼妓,不曾想诞下一儿。白胜却不认,讥道:“你日日与人睡,有何赃证,指他是我的种?”老娼妓气恼,便将白胜的绰号,唤作儿子的名字。白日鼠出生时,老娼妓年近五旬,因先天不足,长得瘦瘦小小,且自幼在妓院长大,油嘴滑舌,八面玲珑,十分滑溜。九岁时母亲亡故,白日鼠被赶出妓院,从此流落江湖,以偷盗为生。不知从哪里习得一身功夫,惯使一对峨眉刺,因不曾正式拜有师父,走的皆是野路子。闻金兵要来,随了一伙人望江南来,顺便去杭州,祭奠其父白胜。 杨林将段晖唤来,与白日鼠见了,结拜了兄弟。段晖为兄,白日鼠为弟。二人唤杨林作叔叔。杨林领了两个好汉,一大拨人,叫行便行,叫停便停。沿路了遭遇大大小小十几拨毛贼,都叫杨林、段晖、白日鼠料理了。走了月余,来到扬子大江边,等了条大船,渡过了江,来到建炎二年十一月。那几伙行人谢了杨林,陆续散去,各奔前程。段晖、白日鼠辞了杨林,自望杭州去了。杨林再走了七八日,终于来到江州乡下弟媳家。弟媳家贫寒,勉强安置了二弟一家。 歇一日,杨林闲不住,别了二弟,留下两锭大银,置业安家。二弟慌了,问道:“大哥,你又要走了么,走去哪里?”杨林笑道:“我本是浪人,从来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二弟道:“大哥莫走,何不留在此处,你好歹寻个人、成个家、留个后。”杨林却怅然道:“斯人已去,何以为家?我走了,二弟你自保重。”二弟道:“斯人是谁?”杨林不答。只问了穆家庄路径,出门来寻穆春。 杨林一个人走了几日,迤逦来到穆家庄。只见那穆家庄好一座大宅院,却紧紧关闭了大门。杨林上前敲门,敲了几回,等了许久,终有庄客开个门缝,探个头,问了杨林姓名、来历,让进了门。进得庄内,关了门,庄客急急道:“穆庄主被都头魏彪捉入府衙,打入死牢,不日开刀问斩。”杨林大吃一惊,问道:“所犯何事。”庄客道:“府衙传出话来,道是穆庄主伙同李彰,刺杀了马二郎。主人嘱我,若他死了,教我去寻梁山好汉,替他报仇。”杨林道:“只我便是梁山好汉。你莫急,且细细说来,究竟是何缘由。”庄客将知道的,都细细说了。杨林听了,虽不清楚事情原委,但总觉得与那王知府脱不了干系。杨林道:“明日,你与我同去江州城,探个究竟。”看天色将晚,庄客备了饭食、酒菜,叫杨林吃了。又去打扫出一间客房,杨林便住在了穆家庄里。 次日,杨林携庄客,入了江州城打探消息。见魏彪高大骁勇,非好惹的主,死牢监守严密,竟找不出半点破绽。庄客去探监,总有人一前一后紧紧盯着,无法传递消息。江州府衙有精兵护卫,那知府大人整日躲在府衙里。杨林与庄客回穆家庄,盘算了几日,也想不出个头绪。转眼已是建炎三年一月,正值年关,江州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迎接新年;江州城外,穆家庄内,却黑灯瞎火,凄凄惨惨,好不冷清! 过了十五,终于过了年,来到二月。这日,庄客奔来,哭丧脸道:“听闻皇上核准处死公文已到,知府大人批了三日后开斩。”杨林道:“莫急,到时我去劫了法场,杀了那狗官,救出穆春兄弟!”与庄客细细筹谋妥当。开斩前日,杨林吩咐庄客,夜里去那南边山林里放火。果然,半夜南边山林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黎明时分,天空中却飘起雪花来,山火方得熄灭了。杨林道:“奇也,这时节,江南竟下起雪来!”庄客来报,说魏彪引七八个土兵,去望南边山林了。杨林叫庄客去马厩里牵了三匹劣马,先入江州城候着。过了半晌,杨林提了枪,跨了腰刀,顶着纷纷雪花,也入了江州城,来到十字路口法场。见那看的人有一两千,人挤着人,压肩叠背,吵吵嚷嚷,人声鼎沸。杨林挤进了看的人群堆里,只见李彰、穆春已押跪在台上。杨林拨开人群,挤到台边来看。 挨到午时,王乾坤到来,刽子手叫起:“恶煞都来!”王乾坤宣了判词,宣及“梁山泊余孽”时,杨林跃上了台,喝道:“哪个敢骂梁山好汉?”奔王乾坤杀来。见杨林来的急,王乾坤要躲时,杨林骂道:“兀那腌臜狗官,你往哪里跑!”起手一枪,戳透了王乾坤胸膛,只见胸口咕咚咕咚冒出血来,一会儿没气了。刽子手见杀人了,把砍人头的刀扔掉,跑的没影没踪。台上,两边几个土兵赶上前来,被杨林搠翻两个,其余的一哄而散。杨林掏出腰刀,割断穆春、李彰绑绳。穆春夺了一杆长枪,戳了那狗官五六个窟窿。李彰捡起地上的长剑,挥剑砍落了那狗官脑袋。三条好汉一齐杀将出来,敢来挡的,尽数搠翻,见人杀人,见神杀神,雪白天地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早有庄客牵了三匹劣马在街口等候,三个人上了马,冲出了江州城,一路望穆家庄奔来。 回到穆家庄,早备好了饭菜,三个人吃了。刚歇了一口气,庄客来报说,那魏都头领了七八个土兵赶来,已到庄外。魏彪从南边山林回来,恰巧碰上法场被劫,见王乾坤被杀,气的七窍生烟,问个明白,急急追赶来。杨林惊道:“来的好快!”穆春道:“怕甚么鸟,看我几个一齐杀将出去!”穆春提了自己的铁枪,穿了棉袄,换了一领皂色绣袍。另拿棉袄与一领浅灰长袍,叫李彰也穿了。三个人拿了包裹,提了兵刃,跨上了马,喝令庄客打开大门,一齐望外冲。杨林当头,穆春在左,李彰在右,三个人猛地冲出,两条枪、一口剑齐望魏彪身上招呼。魏彪见庄门打开,三匹马齐冲出来,一时抵挡不住,三匹马齐望东边跑了。 第四回 杨林单枪劫法场 樱桃喜获玄铁 跑出不远,天便暗了。杨林、穆春、李彰三个人不敢停留,恐那魏彪追赶来,顺着雪道连夜急驰,早出了江州地界。天色微明时,远远望见一簇人家,看来是个村镇。三个人进了村镇,只见那独木桥边,一个小小酒店。酒店外拴了马,入了酒店,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买些肉、借些米来,打火造饭。三个人一边吃酒,穆春、李彰诉说各自冤屈,杨林说了自己来历。穆春、李彰立起身,一齐朝杨林跪下叩头,谢杨林救命之恩。杨林将二人拉起,道:“何足挂齿!二位且坐下说话。”三个人皆从新坐了。李彰道:“那狗官胡乱判案,冤屈好人。杀那马二郎,只我一个就够了,何须胡乱攀扯穆春哥哥!”穆春道:“那腌臜狗官,杀他十遍都不解恨。杨林哥哥杀了他,我戳了他五六个窟窿。”李彰道:“我砍落了他脑壳!只是,那魏彪与王知府是远亲,随王知府自东京来。杨林哥哥杀了王知府,魏彪必追来报仇。”穆春道:“怕他撮鸟!他来时,一发杀了。” 酒足饭饱,正在闲谈,只听门外传入一阵马蹄声,一伙人来到了酒店前。杨林探头看,低声惊道:“来的好快!”只见那一丈青魏彪头戴毡帽,上撒一托红缨,穿一领白缎子征衫,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挎一口腰刀,一长一短两口唐刀。魏彪一伙人在院内拴了马,齐望酒店里来。杨林、穆春、李彰提了兵刃,跳将出来。魏彪见了,毫无惧色,从刀鞘里“刷”“刷”拔出两口瞠亮砍刀,右手刀长五尺,左手刀长三尺,挺刀来斗三人。但见:一口剑,两口刀,两条枪,搅在一处;四个人,八只手,八条腿,各有进退;出枪时,如鹰展翅;挥剑时,似凤翻身;刀砍时,饿虎扑食;尘起时,遮天蔽日。这四个一阵恶斗,斗到二十五六合时,魏彪卖个破绽,放剑刺来,侧身闪过,左手刀隔剑,右手刀趁机划过李彰前胸。李彰中刀,鲜血染红了衣袍,“噗”的倒地。杨林一枪急刺去,魏彪闪开,跳出了圈子。穆春拉起李彰,杨林喝道:“且歇!” 魏彪与众土兵自昨日早起进食,便奔南边山林火场,回到江州即知王乾坤被杀,急急来赶三人,一日一夜未曾进食。肚中无食,手脚乏力,见杨林叫歇,也就歇了。杨林三个人上了马,望东边跑去。众土兵要追,魏彪拦住道:“且入酒店内打火造饭,吃饱肚方有力气追打。他那伙人,被我砍伤了一个,能跑哪里去!” 却说薛永落户沈家庄,与沈彩虹生有一子一女。沈迪已成婚,育一子。沈樱桃年十四,身体长高,依旧黑黑瘦瘦。因拜了薛永为师,薛永叫彩虹拣些旧衣袍,送与樱桃穿,有模有样起来。樱桃成天摆弄棍棒,棒法使的娴熟,隔三五天找沈迪比试,比输了便找师父点拨。樱桃固执道:“跟三少东家打平,方算练成。”薛永道:“我与三哥也只斗得四五十合,你却要与三哥打平手。你这般强,来当我师父得了!”樱桃笑道:“师父莫要笑我,我怎敢。师父永远是师父!”现如今,她与沈迪能打上二十五六合。 这日,听闻庄中农户言,庄后一股干枯多年的山泉涌出水来。樱桃转到庄后,只见一壁山石,一股清泉从岩石缝中汩汩涌出,两三个农户在旁观看。见樱桃到来,那水越涌越多,水声越涌越响,忽然间那岩石崩裂,震声若雷,碎石四溅,白色水花中吐出一条黑色舌头,煞是狰狞。樱桃好奇,上前握住那黑色舌头,猛的用力一抽,竟拔出一条棍棒,却不识得。看那棒,通体黝黑似铁,握在手中却轻似木棒。樱桃奇道:“这是甚么棒?只比木棒略重,却坚硬似铁。”在山泉边空地里使将起来,几个农户纷纷避让,侧目道:“一个女娃,不务正业,成日舞弄枪棒,吃嗟来之食,穿别人施舍的旧衣袍,活成了甚么鬼样!”纷纷离了去,躲远了。 樱桃舞动那棒,一边使着一边连声叫道:“好棒!好棒!”把这棒使得风车儿似转,望山边一块巨石砸下,只听“轰”的巨响,巨石应声裂开。更奇的是,那岩石缝竟应声停住了涌水。正是:龙泉喷涌,吐出一条神棒;樱桃使棒,打得顽石应声开。 樱桃大喜过望,说道:“我有这神棒,无须总躲他铁叉了。待我找三少东家比试去。” 樱桃望那岩石缝跪下,拜了三拜,口中道:“不知是何方神圣送来神棒,谢谢了!”乐颠颠的,一溜烟跑去寻沈迪,不巧却撞见师父。薛永看了她的棒,惊道:“此乃玄铁棒,神赐也!” 话说大宋建炎三年四月初,初夏时节,天气已热。沈迪、薛永来到丹徒县城,行于市井间。这市井闹热,人烟稠密,车马穿行,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诸物行货都有。正在人堆中穿行,薛永忽然瞧见街巷上小跑过来三匹马,骑在马上一个中年汉子似是穆春。薛永肚中奇道:“穆春怎来到了丹徒县?”细看时,确是穆春。薛永叫道:“兀那不是穆春哥哥么?”穆春听见叫,回头看时,原来是薛永。穆春下马,与薛永见了。杨林也下马来见,薛永慌忙行礼道:“见过杨林哥哥。恕小弟眼拙,一时间没认出哥哥来。”沈迪惊道:“莫不是江州劫了法场的杨林?”杨林却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且找个僻静处说话。”沈迪道:“且随我来。”引众人来到沈灵店铺里。 沈灵店铺门前新贴一副对联,上联写着:“人无笑脸莫开店。”下联写着:“会打圆场自落台。”杨林看了,赞道:“兀那店主是个晓事的人。”只见沈灵出来,将众人引入内堂,分两边坐下,左边沈灵、沈迪、薛永,右边杨林、穆春、李彰。沈灵抱拳道:“小的乃沈家二子沈灵,在县城开这店铺,做些小生意。”沈迪道:“我是沈家老三,人称黑猿沈迪。”薛永道:“我是薛永,如今是沈家二女婿。征方腊时,我在昱岭关中箭昏死,正是三哥救得我出来。”杨林道:“我乃武奕郎杨林是也。久闻黑猿沈迪大名,今幸得见,果然雄壮似猿!正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沈迪道:“久闻杨林哥哥大名。听闻哥哥近日单枪劫了法场,真英雄也!”杨林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指穆春道:“他是武奕郎穆春。”穆春道:“我乃江州穆家庄穆春。我与薛永兄弟,不打不相识,相识在江州。”李彰道:“我唤作李彰,江湖诨名烙铁头,催命判官李立族弟也。” 薛永见对面三个人血染衣衫,浑身皆伤,惊问道:“听闻杨林哥哥劫了法场,如何来到此地,又是被何人所伤?”杨林诉说道:“我护送自家二弟到江州,他浑家乃江州人,回江州躲避金兵。顺便去访穆春兄弟,却被庄客告知,穆春被都头魏彪捉入府衙,打入了死牢。那狗官王乾坤冤枉李彰、穆春杀了他妻兄。我入江州城查访,却寻不到机会相救。开斩那日,我单枪匹马劫了法场,杀了王乾坤,救出穆春、李彰二人。魏彪乃是王乾坤远亲,功夫十分了得,有万夫不当之勇,一路追杀至此。我三个虽奋力抵挡,与他大大小小十几战,皆为其所伤。所谓逃生不避路,逃了月余,竟不知怎地跑来了丹徒县。听闻薛永兄弟获救,落户沈家庄,不想在此得见。”薛永惊道:“魏彪那厮莫非三头六臂,这般了得?”穆春道:“那厮身长八尺五寸,高大雄壮,武艺高强,两口唐刀神出鬼没,有万夫不当之勇。”薛永道:“比杨制使如何?”杨林思纣道:“我估摸,杨制使恐不能敌也。”李彰惊魂未定,说道:“那厮忒执拗,一根筋,定要报仇,大过年的,也不歇息,连追月余,穷追不舍,恐旋即追杀到此,此地不敢久留也。”说起魏彪,李彰犹在瑟瑟发抖。沈迪道:“既如此,且入随我入沈家庄躲避,若何?”杨林道:“如此甚好,但恐负累了沈家人。”沈迪道:“无妨。那厮敢来沈家庄,保准叫他有来无回!”沈迪引众人望沈家庄疾驰而去。沈灵吩咐了店小二如此这般,也骑马回沈家庄去了。 进了沈家庄,薛永叫彩虹来,见了杨林三个人,看了伤势,把了脉,抓了药,安排了客房。沈灵取来三领衣袍,叫三个人换了。三个人敷了金枪药,喝了药汤,在客房歇下了。入夜,沈灵店铺里的店小二骑马赶到沈家庄,来见沈灵、沈迪。店小二道:“魏彪领七八个土兵,临黑来到丹徒,四处打听杨林三个人。街上人皆见三少东家引了众人望沈家庄来,如何封得住众人的嘴!听人说,那厮今晚在县府客栈歇息,明日要进沈家庄来。”沈灵吩咐店小二,在庄上歇了。 沈迪、薛永商议半宿。一大早,沈迪提了铁叉,薛永佩了弯刀,领了十个会射弓箭的后生,都带上弓箭,望庄前峡谷走去。走出不远,却见樱桃提了玄铁棒,追了上来。原来,昨日见店小二来庄上,不知何事。入夜,见师父与三少东家偷偷商议,便潜去窗边,偷听了二人说话。樱桃暗道:“原来是明日与人厮打,却不来叫我!”今日早起,提了棒,跟了出来。沈迪道:“樱桃,你跟来作甚么?”樱桃道:“我来帮你打杀魏彪那厮。”沈迪道:“你不会射箭,来也无用。你回罢,有事会叫你。”樱桃道:“我会使棒,打他个脑壳蹦裂。师父,我有了玄铁棒,与三少东家能打三十余合了。”薛永笑道:“你就在庄前路上等着,他冲来时,你抵挡一下。切记,打不赢便跑,千万不可恋战。”樱桃道:“还是师父向着我。”沈迪、薛永各领了五个后生,一个上了左边山,一个上了右边山,都入树丛中躲了。樱桃留在了庄前路边,只见她一纵身,躲到了一颗树上。 不多时,魏彪引七八个土兵,都骑马,小跑而来,入了峡谷。沈迪看时,魏彪果然高大雄壮,一部络腮胡须,两眼放着冷光,提着双刀,右手刀长,左手刀短,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领先奔驰来。见峡谷狭窄,树木阴森,魏彪顿时警觉。沈迪喝道:“哪里来的盗贼,敢入我沈家庄逞威风?你莫走,叫你知道我黑猿沈迪厉害,放箭!”两边箭镞齐望峡谷密集射来。魏彪挥刀,左抵右挡,奈何箭镞太密,如何抵挡得了!左边小腿早上被射了一箭,一众土兵纷纷中箭落马。箭镞从两边山中射来,峡谷里没个去处躲避。魏彪见不是头,赶忙勒转马头,朝来时的路,拍马跑回丹徒县城,几个土兵紧随他而去。樱桃跳下树跑来,见峡谷里留下三个土兵、四匹马,便抡起玄铁棒,“噼噼啪啪”一阵打,无论人脑壳、马脑壳,也无论是死是活,统统敲烂,一边敲,一边叫道:“不过瘾!不过瘾!”沈迪、薛永下了山,来到峡谷里。沈迪叫几个后生,把土兵埋了。回了山庄,沈迪又叫人,去把四匹死马拉回,宰了吃肉。沈灵安排庄客宰了马,将马肉全都卤熟。 午时,杨林、穆春、李彰三个起了床,有庄客引去见了朝奉。朝奉叫庄客端来饭菜,一同吃了饭。听庄客说起,魏彪早上来时,在庄前峡谷被射了一箭,跑回丹徒县城去了。穆春转去找沈迪,叫道:“那厮既来,何不喊我们一同厮打,杀了那厮?”沈迪道:“打杀那厮,我们三人足矣!你们有伤,且先歇息。” 天黑时,薛永偷偷叫了樱桃,与店小二一同,骑马潜入丹徒县城。这三人潜入县城作甚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一丈青命丧沈家庄 锦豹子巧遇 第五回一丈青命丧沈家庄锦豹子巧遇花豹子 话说天黑时,薛永、樱桃、店小二骑马潜入丹徒县城。薛永、樱桃穿了夜行衣,藏了诸般行头,从沈灵店铺后门进了店。店小二却溜去打探消息,足足一个时辰,回来报道:“魏彪从沈家庄回来,去了药铺寻郎中,治了箭伤。午时后,魏彪去了县衙,县令却去了州府,不曾得见县令。听人说,魏彪问得明白,沈家庄后影屏山有条入庄的路,打算明日翻山入沈家庄。”薛永道:“魏彪现在何处?”店小二道:“在县衙客栈歇下了。” 夜深时,薛永、樱桃蹑手蹑脚,穿过几条无人街巷,来到县衙客栈背后,只见一堵高高围墙,里边一排高高松树。薛永、樱桃掏出飞爪绳,将那飞爪抛向墙头,顺着绳索爬上墙头。见无人巡查,便放下绳索,顺着绳索溜下去。薛永、樱桃躲到松树后,再细细查看,并无人巡查。两个人溜到客栈房屋旁,薛永去一个窗户下偷听,樱桃去另一个。听半天,薛永听不见屋内有动响,恐怕屋里没人。却见樱桃用手指指窗户,示意她那间有人。薛永溜过去,里面果然有鼾声。樱桃“喵”的作野猫叫,在窗户上作猫挠响动。樱桃日日与禽兽做伴,作鸡鸣狗叫猫挠似真的一般。只听“喵”声越来越急,猫挠声越来越响,里面有人不耐烦了,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野猫,半夜不教人睡觉,来这里捣甚么乱!”起了床,点了灯,推开窗户,探头来看。薛永手快,挥刀割下头来。樱桃飞身跃进屋内。一个土兵听见响动,坐起身来,猛的看见樱桃手提玄铁棒立在面前,赶紧叫道:“诶呀,有盗贼!”话音未落,玄铁棒旋即落下,将那土兵脑壳打碎。见薛永跃进了屋来,樱桃慌忙叫道:“师父,留给我打!”抡棒打一个刚起身的土兵,顿时脑浆四溅。剩下两个,一个慌不择路,竟望薛永身上撞来。薛永手起刀落,那颗脑袋落地,咕噜咕噜滚到墙角。一个窜出了门外,樱桃提棒要追,薛永一把拉住,喝道:“快走!”拉着樱桃跳出窗外。薛永、樱桃跑到墙边,顺着绳索爬到墙头,放下绳索溜到围墙外。薛永、樱桃收了飞爪绳,一溜烟跑回沈灵店铺里。薛永吩咐了店小二,与樱桃骑马疾驰回了沈家庄。 魏彪提了两口唐刀,与那跑出去的土兵,返回到大房间,只见两个土兵倒在床上,脑壳崩裂,脑浆四溅;一个土兵倒在屋中,脑袋滚落到了墙角;一个土兵挂到了窗上,脑袋滚出了屋外。魏彪见此惨状,急红了眼,嗷嗷直叫道:“我要杀了这伙腌臜反贼!” 天刚蒙蒙亮,店小二拍马赶到沈家庄,寻见沈灵、沈迪,急急道:“那客栈忙乎了一宿。魏彪报了官,耿焰、冯青二都头领了人来,细细作了勘验。魏彪求官府相助,耿焰却道须等县令吩咐,县令却不在。魏彪等不及,一宿不睡,早早打火造饭吃了,便望此处赶,眼见要入沈家庄来。” 沈迪便教庄客,唤来薛永、樱桃与那十个后生。杨林、穆春、李彰闻讯赶来。杨林道:“愿听三哥吩咐。”沈迪将人分成两拨:沈迪、杨林、穆春、李彰引六个后生,登上后山,正面迎敌;薛永、樱桃引四个后生,却出庄前,绕到后山,断敌退路。 不说沈迪、杨林、穆春、李彰。却说薛永、樱桃急急望后山赶路,来到后山山脚时,却见那魏彪引了一土兵,刚望山上走去。原来,那魏彪从江州来,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走错了路,询问了人,方才迤逦来到后山。魏彪在路边树上拴了马,望山上走了百十步。樱桃手快,上前“啪、啪”两棒,敲裂了马头,两匹马“轰”的倒下,犹在地上挣扎嘶鸣。魏彪听见嘶鸣声,回头望下看,见两匹马被樱桃打翻在地。魏彪乃惜马之士,见不得他的宝驹挣扎嘶鸣,禁不住勃然大怒道:“兀那黑脸丫头,如此心毒手黑,我的马碍着你甚么了,竟下这般毒手。昨夜定是你两个,潜入客栈,犯下血案。你且不要走,看我杀了你个腌臜毒妇!”舞动两口唐刀,冲下山来,直扑樱桃。薛永慌忙弯弓搭箭,望魏彪射去。魏彪一晃身躲开,后面土兵却猝不及防,被箭刺穿了颈项,翻下山坡去了。樱桃初生牛犊不会怕虎,挺棒来斗魏彪。薛永赶忙喊道:“樱桃小心!”两个人已交上手。薛永拔出弯刀,上前来斗。魏彪叫道:“来得好,看我一齐杀了你两个!”樱桃托大,一个不小心,被魏彪寻了破绽,右手长刀砍来,樱桃“诶呀”一声惊叫,打了个滚躲开。惊道:“这魏彪端的厉害!”樱桃起身,定了定心神,抡棒再斗。斗到二十合,沈迪提着铁叉飞身赶到,叫道:“黑猿沈迪来也!”魏彪毫无惧色,说道:“来得好,我倒要看看,黑猿沈迪有多厉害。看我一齐杀你三个,报昨日一箭之仇!”魏彪这一场斗,与斗杨林、穆春、李彰不同,但见:这一个,蛟龙出水要吃人;那三个,定计要杀了一丈青。一边是一柄叉、一条棒、一口弯刀,四面袭来;一边是两口唐刀,一长一短,左抵右挡。一柄叉直来直往,招招刺向后心;一条棒高举高打,棒棒打向脑壳;一口弯刀神出鬼没,刀刀削向手脚;两口唐刀左右开弓,刀刀砍敌要害。兵刃相交,叮叮当当作响;吼声阵阵,天上打下惊雷;山边丛林,冒出四股煞气,阴森渗人,要夺人命。魏彪左脚有箭伤未曾痊愈,斗到五十合时力气不加,终究露出破绽,被薛永弯刀削中手腕,右手刀握不住,当啷掉地。魏彪仰天长叹,说道:“我去也,不想我一丈青魏彪竟死在了沈家庄!”沈迪提铁叉,从魏彪背后“噗”的扎入,透出了前胸。樱桃在前,挥玄铁棒当头砸下,脑壳崩裂,脑浆四溅。可伶魏彪有万夫不当之勇,这般英雄强悍,终究敌不了三个好汉,竟作黄粱美梦去了。 杨林三人方才赶到。原来,沈迪要逞英雄,听见山下打杀声,甩了众人,兀自赶来打斗。那沈迪惯走山路,在山里行走如飞,众人如何赶得上!杨林、穆春、李彰身体尚未痊愈,且走不惯山路,赶来时打斗已了。那六个后生一同赶来。穆春气不过,提枪望魏彪尸身上胡刺乱戳。李彰挥剑来砍,把魏彪头颅砍了下来。可怜魏彪,怎落得千疮百孔,尸骨竟不得全。薛永终是不忍,敬那魏彪英雄了得,遂叫那四个后生,将魏彪及土兵尸骨在山边埋了。沈迪叫那六个后生,回庄上寻了辆马车,将两匹死马拖回,交与沈灵,宰了吃肉。一众好汉得胜,兴高采烈,回了沈家庄。 话说樱桃管杨林叫哥哥,日日来寻杨林,听杨林说江湖趣事,较量枪棒。也不懂得避嫌,晚上也不回家,就在客房睡了。樱桃道:“这么多有趣事,师父从不与我讲,只讲与师娘听。”较量枪棒时,樱桃嘟哝道:“师父与我较量时只使棒,从不使刀。”杨林笑道:“常言道,刀枪无眼。你师父是怕不小心伤了你。”樱桃道:“那是,师父疼我哩!”得杨林点拨,樱桃武艺又有长进,喜滋滋道:“我可以跟三少东家打四十合以上了。”忽又问道:“一丈青是甚么?”杨林答道:“一丈青者,大蛇也。” 闲话休说,只说正话。话说隔些时日,杨林、穆春、李彰尽数痊愈。沈灵备了一只熟鸡、一盘果蔬、一壶酒,引了杨林、穆春、薛永、沈迪、樱桃、李彰,一同来到丹徒县,祭拜了杨志。李彰连同李立哥哥一起哭了。见李彰哭的凄惨,樱桃问道:“杨林哥哥,你没有甚么兄弟要哭么?”杨林却淡淡道:“生死由命,各有各的命数,去便去了,哭甚么!”李彰见杨林这般说,哭也不是,止也不是。沈灵引众人转来丹徒县城,行走街巷中。沈灵道:“上回在丹徒闲逛,遇见了杨林哥哥,这回不知会遇见谁?”众人皆笑。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前面两匹马疾驰而来,一匹白色马上,骑着一个中年美妇,但见:头梳流苏髻,轻盈欲飞;身穿浅绿窄袖衣,体态丰腴;下着白丝裤,脚蹬棕皮靴;腰间一把宽剑,尽显飒爽英姿。另一匹棕色马上,骑着一个十五六岁后生,腰间挂五口飞刀,手持一条勾魂锁链。杨林看见那美妇,心头一紧,脱口叫道:“花豹子奚红!”那美妇骑马已过,听见叫,勒住了马,转回头,定睛来看,惊叫道:“杨林哥哥!”急下了马,奔来拉住了杨林,道:“真是我的杨林哥哥!你教我寻得好苦。我听人说,你上了梁山,我便奔梁山,你却接受了招安,去征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我苦苦等你。听说你去了蓟州,我跟到了蓟州,你却去了饮马川。我到了饮马川,你却云游四方,不知去何处找你。庆幸老天开眼,叫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杨林被她捉住胳膊,想要挣脱。美妇泪眼婆娑,死死抓住,挣脱不得。美妇叫道:“我和离了,早就和离了!你休想挣脱,我不放你走。我知你尚未婚娶,是不是?”杨林见周围人多眼杂,便引美妇来到沈灵的店铺。 原来,那美妇唤作奚虹,乃是杨林师妹。杨林、奚虹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且一同练武,挣得一对江湖诨名,一个诨名叫锦豹子,一个诨名叫花豹子。旁人皆以为,连诨名都登对,无须言,必将美好姻缘。却不料,奚虹父母将她许了本村一富家子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抗得?杨林伤心无奈,从此离开家乡,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那奚虹嫁与富家子弟,数年不见有孕,便好说好散,与那富家子弟和离,拿了几件衣物,自回娘家住了。奚虹四处打听,寻找杨林,幸得在丹徒县城相见。初时,杨林不免心有幽怨,终禁不住自小延绵情感,心软了下来。其实,杨林日思夜想的,便是奚虹。 杨林引奚虹来见沈灵、沈迪、薛永、樱桃、穆春、李彰。奚虹指那后生道:“此乃我外甥,大号唤作简平,自幼习武,惯使一条粗铁链,兼有五口飞刀,江湖人称小旋风。”叫简平与众人见了。 杨林看那简平,但见:身长七尺五寸,眉清目秀,身材挺拔,衣袍光鲜,神采飞扬。江湖有名气,绰号小旋风。只是,从小跟娘与姨长大,随了女人心性,心胸女人般狭窄。 见奚虹与杨林这般亲热,她的杨林哥哥被人抢走,樱桃心中老大不痛快。见简平年纪相近,便来与他说话,樱桃好奇他的铁链、飞刀。简平家境富裕,比较讲究。虽年仅十五六岁,靠自身本事,挣得江湖绰号小旋风,便有几分傲气。见樱桃唤杨林作哥哥,唤奚虹作姐姐,却又唤他作哥哥,岂不乱了辈分!樱桃家贫,不讲究,大大咧咧,与人自来熟。杨林笑道:“随便叫,不碍事。”奚虹则笑道:“你唤我作姐姐,倒把我叫得年轻了。”简平却生气道:“依了她,岂不乱了套!”肚中暗道:“这丫头不讲规矩!”遂躲去了奚虹身边。 众人说得闹热。杨林问道:“贤妹,方才见你急冲冲,欲赶往何处?”奚虹大叫道:“诶呀,见了哥哥,差点忘了大事!杭州城内苗刘兵变,我领了简平,欲投勤王军,平叛苗刘之乱。” 原来,建炎三年二月,金兵大举南下,高宗引众臣仓皇逃窜,南渡扬子大江,暂居杭州。赵构罢免主战派李纲,宠幸权臣汪伯彦、黄潜善、王渊及宦官康履等人。虽迫于百官压力,免了汪伯彦、黄潜善,王渊却仍节节高升,位及御营都统制、枢密使,却辜负皇恩,一味搜刮民脂民膏,聚敛钱财。康履等一众宦官骄奢作乱,强占民宅,作威作福,草菅人命。四月,扈从统制苗傅、威州刺史刘正彦起兵造反,以“清君侧”之名,刘正彦亲手杀死了王渊;苗刘威逼赵构,交出康履,当众腰斩,一并诛杀众宦官。进而逼迫赵构退位,策立皇太子赵旉为帝。赵旉年仅三岁,且由孟太后垂帘听政。苗刘把持朝政,改年号明受。杭州城外闻变,张浚、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四人联名传檄天下,组建勤王军大举讨伐苗刘。 沈灵脑瓜子灵光,只见他眼珠骨碌骨碌转了几转,说道:“三弟、妹夫和樱桃杀了魏彪,不知怎地,消息竟传入了县衙,林县令叫彻查,恐遮掩不住。昨日,都头冯青竟寻来店里,探问三弟、妹夫及樱桃消息。那个冯青甚是机灵,如何瞒得了他!瞒得一时,瞒不了一世,终会被他得知。诛杀朝廷命官,当是死罪。今众好汉不如同去勤王,若立了功,兴许能将功折过,免了死罪。”樱桃抢先应道:“我去,看我敲碎那狗贼脑壳!”李彰心有余悸道:“我去,能免死罪便值。我死了一回,不想再死了。”众人商量,除沈灵外,一同都去。 沈迪、薛永、樱桃、杨林、穆春、李彰先回了沈家庄,与朝奉告辞。朝奉拉住沈迪,叮嘱再三。沈迪六个人换了衣袍,取了包裹、兵刃,赶来丹徒县城,与奚虹、简平两个汇合。八个人,八匹马,厮赶着,望杭州疾驰而去。一路上,奚虹紧紧跟住杨林,不离须臾。樱桃无奈,只得跟了师父。她知道,师父不嫌弃她。八个好汉一夜疾驰,天亮时来到了秀州地界。 只见前方一片树林,后面大小帐篷,看似一个军营。杨林端详道:“前面似是一个军营。”众人正在探望,树林里跳出两个军士,挺着枪,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杨林策马向前,应道:“我乃武奕郎杨林是也,我领几个人前来投军。”军士问道:“来投何军?”杨林道:“你这里不是勤王军么?”军士道:“你几个是来投勤王军的么?”杨林道:“正是。”军士收起枪,说道:“且随我来。” 只见前面五六个帐篷,军士引众人往中间一座大帐。杨林问道:“此处为哪个将军军帐?”军士道:“我等乃是韩世忠将军麾下。”杨林惊道:“莫不是擒了方腊的韩世忠?”军士道:“正是。”原来,韩世忠曾随官军参与征讨方腊,当年韩世忠只是一个小小校尉,出身贫寒,职位低微。韩世忠找到当地人,问出方腊老巢所在,领所部数十飞骑千里突袭,将方腊擒获。杨林喜道:“千里投名,万里投主。韩将军真英雄也,我等便投了韩将军!” 说话间到了大帐前,军士进帐报道:“韩将军,武奕郎杨林等八人前来投军。”韩将军正与几个小校议事,便叫杨林等八人入帐。杨林等八人将马交与军士,入得帐来,只见下边三五个小校,台上立一个身材魁伟中年汉子。那汉子面目冷峻,两道浓眉尤其扎眼,这便是传闻中的韩世忠将军。韩将军道:“各位好汉,且报上名来。” 杨林等八人依年序,轮番上前跪拜。杨林道:“我乃武奕郎杨林是也。听闻将军传檄勤王,我等专程来投,愿听韩将军调遣。”奚虹道:“我乃杨林师妹,花豹子奚虹是也。”穆春道:“我是武奕郎,小遮拦穆春。”薛永道:“我是武奕郎,病大虫薛永。”李彰道:“我唤作李彰,绰号烙铁头。”沈迪道:“我叫黑猿沈迪。”简平道:“我乃小旋风简平。” 樱桃无功名,无江湖绰号,想了想,道:“我乃沈家庄人氏,大名唤作沈樱桃,因我长的黑,别人皆不叫我大名,却唤我作黑樱桃,又因我惯在树林间穿行,时常蹿上树与猢狲嬉闹,故而别人又唤我作野猴子。我也不知道我叫甚么了。”韩将军“扑哧”笑道:“你暂且叫野猴子罢。”樱桃道:“好的,便听韩将军的!从今往后,我也有江湖名号了,只我便是野猴子沈樱桃。”樱桃甚是欢喜。 韩将军道:“原有军官坐往左边,新来好汉坐往右边。”众人分两边坐定,陈说军情。杨林听了,方知韩将军此次所领兵将不多,仅收集了五六个小校、五六十个散卒。只这几十人,怎攻得进杭州城?杨林进言道:“听闻武奕郎时迁在杭州府任都统领。时迁与穆春、薛永及我皆为梁山好汉,韩将军可遣我三人潜入杭州,联络时迁一同勤王。我三人于城中作乱,韩将军趁乱领兵杀入,大事可成也。”韩将军道:“诸位原来是梁山好汉,失敬失敬。那宋江为奸臣所害,惜哉。杨将军,我且问你,那时迁可愿一同勤王?”杨林道:“梁山好汉,同气连枝,必一同勤王。那时迁,江湖绰号鼓上蚤,最会飞檐走壁、踩点放火。教时迁选几个紧要处放火,我们三人在城中捣鬼生事,城中必大乱。韩将军可乘乱领兵杀入城内。”韩将军听罢,举手加额道:“天助我也!有你几个梁山好汉相助,大事成矣。” 韩将军回到阶上,去桌子边上,写了几封书信。写毕,韩将军叫道:“杨林、穆春、薛永听令!”杨林三人起身,上前领命。韩将军道:“本将令你三人,假作客商装扮,择机混入杭州城中。这几封书信,交与杭州诸将、大臣,约定三日后夜里起事。且联络时迁,到时在杭州城中要紧处放火。”杨林三人领命,接了书信,出了大帐。皆换了装扮,穆春最像客商嘴脸,杨林、薛永不像。三人说笑了一回,骑上了劣马,望杭州疾驰而去。 须臾,韩将军又叫道:“奚虹、沈迪、李彰、简平、沈樱桃听令!”奚虹等五人起身,上前领命。韩将军道:“你们五人跟随本将,招募兵马,操练新兵,三日后杀入杭州城。”奚虹等五人领了命,打算离帐时,却听帐外军士叫道:“韩夫人到!” 只见一个中年妇人,身穿青色窄袖襦,下着青色裤,脚蹬黑皮靴,脸上不施粉黛,却见双目炯炯有神,腰杆笔直,行走如风,大步流星进帐来,尽显英气不凡。后面却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乃是苗刘所派使者,小跑了跟上。那妇人与韩将军见了,忽转身,指那使者厉声喝道:“军士,速将其拿下,拉出去砍了!” 两边军士一惊,你望我,我望你。那使者小跑跟进帐来,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忽听韩夫人喝令要杀他,大惊,转身便逃。哪里逃得去!说是迟,那时快,两边军士尚在诧异,只见樱桃上前,挥玄铁棒砸下,那使者脑壳顿时开了花,众人皆吓了一跳。 那妇人喝道:“兀那小女子是谁?”樱桃收起棒,上前行礼道:“小女子见过韩夫人。我是野猴子沈樱桃,愿听韩夫人号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韩世忠杭州平乱 梁红玉一获诰 第六回韩世忠杭州平乱梁红玉一获诰命 话说苗刘杭州作乱,听闻张浚、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四人联名传檄天下,挥兵勤王。韩世忠引兵先来,已到秀州。苗刘大吃一惊,急下令拘捕了韩夫人及其子韩亮。韩世忠停下扎营,不再前进,诈称休兵。苗刘见韩世忠休兵,此计得逞,松了口气。尚书右丞朱胜非进言道:“与其逼韩世忠进兵,不如遣其夫人劝降也。”苗刘从其言,但仍羁押其子韩亮作质。 韩夫人梁氏,小字红玉。梁红玉出身将门,自幼习武。其家人却因殆误军机被重处,致家道中落。梁红玉沦落风尘,为京口妓。后结识韩世忠,慧眼识才,以身相许,成为韩世忠的继室。梁红玉领了苗刘将令,肚里却另有主意。梁红玉骑一匹马,一夜疾驰四五百里,赶到了秀州,来见韩世忠。苗刘使者勉强跟上,累了个半死,进得帐来,一张脸刷白,兀自在那大口喘气。梁红玉上前与韩世忠叙话,粗粗说了来意。忽然,梁红玉转过身来,喝令军士拘捕斩杀使者,却不料樱桃挥起玄铁棒,旋即打碎了使者脑壳。梁红玉吓了一跳,却喜欢这身手敏捷的黑丫头。 梁红玉转回身,厉声责问道:“韩世忠,我且问你,为何休兵不进,可是担心我与亮儿?这般瞻前顾后,成何大事!”韩世忠见苗刘使者已死,便不再避讳,说道:“只为疑惑苗刘,非真休兵也。今日已令杨林、穆春、薛永三人先行一步,混入杭州城内,联络诸将、大臣,城中起事。明日,挥兵直取杭州!” 次日,韩世忠、梁红玉引七八十兵马望杭州进发,第三日临黑来到了杭州北边,却意外撞见了杨林、薛永。 却说杨林、穆春、薛永先行一步,第二日下午便混进了杭州城。入得城来,先投个客店安下,寻个酒店吃酒。杨林道:“敢问酒保,识得都统领时迁否?”酒保道:“客官莫非来寻时迁?”杨林道:“正是。我与他是旧识,听闻他在杭州高就,赶来寻他。不知他现居何处?”酒保来了兴趣,说道:“那何寡妇发达了,已搬出小街穷巷。入得班门里,靠西第四家黑角子门便是。”杨林奇怪道:“我问时迁,与何寡妇何干?”酒保笑道:“客官远来,自是不知。杭州城内,若问时迁,没几个人知晓;若问何寡妇,谁人不知,无人不晓!”穆春道:“此话怎讲?”酒保道:“客官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那何寡妇便是时都统领浑家,原是府衙张师爷外室,张师爷死了,众人皆叫她何寡妇。不知她走了甚么狗屎运,竟被她救得了时迁,摁了时迁头拜堂成亲,时迁竟也从了。你说奇也不奇?”杨林笑道:“原来如此,确实奇事一桩。”酒保道:“何氏原本家贫,做了人家外室,后成了寡妇,今却是时都统领的正妻,生有两个女儿,家中养了两个丫鬟,时都统领又有军汉伺候,抖得很!”穆春笑道:“岂不是乌鸦变了凤凰?”酒保道:“正是,乌鸦变成了凤凰,何寡妇变成了时夫人。”一众人皆大笑。韩将军所列诸将、大臣,杨林一一皆问了,便道声:“叨扰了。”吃了酒饭,杨林三个回了客店。 入夜,杨林去投书诸将,薛永去投书大臣,穆春去寻时迁,分头去了。且说穆春来到时迁家时,却见时迁刚回到家门,身后跟了个军汉。穆春叫道:“时迁哥哥。”时迁扭头看,吃惊道:“穆春哥哥,你为何此时来?”穆春却道:“我今是客商,来杭州买些货物。今夜抽得出空,来看哥哥。”时迁道:“且入屋说话。” 进了大门,是个小庭院。入得正堂来,何柳清穿一身白色袄衣袄裤,叫了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都来见了。何柳清叉手道:“叔叔万福。”穆春道:“见过嫂嫂。”何柳清道:“叔叔可曾用过饭食?若未曾食,我教丫鬟安排酒食来。”穆春道:“谢了,吃过了。” 时迁道:“我与穆春哥哥说事儿,你莫进来。”将穆春引入一间偏房,关上了房门,说道:“如今城中苗刘二贼作乱,城外张俊等四人传檄勤王,城中正人心惶惶,如此乱时,你却来作甚么?”穆春笑道:“正为此事而来。”时迁道:“此话怎讲?”穆春道:“我几个已投韩世忠将军麾下。着韩将军将令,我几个先行一步,混入杭州城来。杨林去联络诸将,薛永去联络大臣,我来联络你。韩将军率大军,今夜杀来。”时迁喜道:“如此甚好,尽早平了乱局,城中民众方得安宁。你说,韩将军安排我做甚么?”穆春道:“韩将军吩咐,着你今夜选几个紧要处放火。”时迁道:“这个容易,我第一把火先烧了苗刘钟楼,城中必乱。”穆春道:“甚么苗刘钟楼?”时迁道:“那钟楼乃是苗刘所修,看着便晦气!”原来,距皇宫不远处,原有一个小小寺院,唤作灵禅寺。院内有一正殿,殿前一座钟楼、一座鼓楼,殿后一排厢房。因其离皇宫近,赵构令将寺院关闭,僧人遣散别处,久弃不用,那钟楼破败坍塌。苗刘作乱后,却令重开寺院,从新修缮钟楼,杭州百姓皆称苗刘钟楼。 时迁忽然说道:“你可知,樊瑞、孙立、孙新、顾大嫂、邹润随了苗傅?”穆春大吃一惊,说道:“孙立、樊瑞现在何处?”时迁道:“幸不再杭州,樊瑞、孙立等五人随军驻扎崇安。”崇安乃是苗傅经营多年的老巢。说了正事,聊些闲话儿,穆春便起身告辞。时迁方才知晓,是穆春动了穆弘的坟,迁回江州葬了。 穆春回到客店时,杨林、薛永尚未归来。穆春将长枪、腰刀细细擦了一遍,准备今夜厮杀。稍歇,杨林回来,见穆春擦刀枪。杨林道:“你擦刀枪做甚么?”穆春道:“擦了刀枪,今夜好厮杀!”杨林一听,懵了,说道:“怎是今夜?韩将军吩咐,是明晚起事。”穆春一听,愣住了,大声叫道:“诶呀,糟糕,我记错了日子,怕是要坏事,害了时迁性命!”提了枪,慌里慌张跑出门去。 穆春出得客店门,望时迁家奔来。跑了半道,却见灵禅寺内起了火,必是时迁已在那里放火。穆春折了,转望灵禅寺奔去,却在灵禅寺附近,见一队禁军捉了时迁,押望皇宫去。穆春叫苦不迭。原来,穆春出了门,那时迁便穿了夜行衣,藏了诸般行头,望皇宫附近灵禅寺里来放火。那灵禅寺关闭了寺门,寺内夜间空无一人。时迁翻墙而入,来到钟楼前。那钟楼在修建,尚未完工,时迁窜进去时忽觉尿急,刚进黑暗处,眼前一抹黑,便摸黑掏出家什,胡乱便朝黑暗处尿了。尿毕,眼渐能见物,依稀看见尿湿了一尊佛像,叫做地藏菩萨。时迁啐道:“晦气!”转念又道:“这菩萨乃是苗刘所修,尿湿也无妨!”窜上楼来,只见中间吊一口大钟,时迁四周放起火来。火起不多时,钟架先烧毁,大钟“哐当”掉地,只听一声巨响,响彻了杭州城。时迁急下楼,窜出了钟楼,便要离去。这时,却见那地藏菩萨忽然全身泛出金光,一束金光射出了楼外,罩住了时迁全身。顿时,时迁眼前一片明亮,手脚却动弹不得。 杭州军民听见巨响,纷纷出门来看,却见是灵禅寺内起了火,很快围拢了来。一队禁军冲出皇宫,来到灵禅寺,入内将时迁捉住,押回了皇宫。这时,刘正彦闻报,灵禅寺起火,烧了钟楼,匆匆赶来。禁军押了时迁入来,刘正彦喝问道:“你这伙禁军,抓来的是甚么人?”众禁军慌忙道:“此乃灵禅寺内纵火烧钟楼之人,杭州府都统领时迁是也。”刘正彦听了,瞪眼怒视,喝道:“兀那时迁,你为何要纵火,烧了灵禅寺?”时迁道:“皇上已令关闭寺庙,你等却要重修建重开,乃是公然抗旨、犯上作乱也。下官烧那钟楼,乃是顺应圣意也。”刘正彦听罢,勃然大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赵构已不是皇帝,你顺哪门子圣意?你一个小小都统领,擅作主张,公然作乱,放火烧了灵禅寺,却在这里狡辩,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时迁一挺脑袋,将头伸过来,道:“刘正彦,你砍了老子,不敢砍你是孙子。我梁山好汉几时怕砍脑袋!”时迁被擒,不堪受辱,只求速死,故拿话来激。果然,刘正彦火气冲上来,拔出所佩宝刀,喝道:“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了你。来、来、来,我砍了你这作乱的贼子!”将刀一挥,砍断了时迁脖子。只见时迁一颗头颅,骨碌骨碌滚去老远。 刘正彦喝道:“拉出皇宫,扔了喂狗去。”可怜时迁,当死之时却不死,当活之时却不活。平生行走似飞仙,怎奈落入菩萨金光。只因不小心冒犯了菩萨,却遭惩罚,去作黄粱美梦。何柳清听闻时迁被杀,急急赶来,在宫外边哭边骂,收殓了尸骨。天明时,买了棺材,找人刻了墓碑,雇了一辆牛车,拉出城西坟场埋了。可怜时迁,终究与梁山兄弟葬在了一起。 苗傅来时,时迁已被杀。苗傅问刘正彦,何不细细审问。苗傅三十四五年纪,生得龙眉凤眼,皓齿朱唇,三牙掩口胡须,别看长的英俊,却一肚子坏水。刘正彦不耐烦道:“审甚么?一刀杀了省事!他胆敢烧了灵禅寺,公然作乱,岂能不杀。”苗傅肚里骂道:“你个没脑子的蠢货,怎就与你一同举事?”却也无可奈何,时迁掉了脑袋,不能死而复生。见大殿内灯光昏暗,苗傅叫太监多点几盏灯,大殿瞬时亮堂了许多。此时只是暂都杭州,皇宫内一切俭省。 话说赵构喜欢杭州,欲将杭州定为国都,却遭许多文臣武将抵制,苗傅、刘正彦在列。无奈,赵构将杭州定为“行在”,此时的皇宫唤作“行宫”。这时,禁军来报:“宫外来了一个闲汉,求见苗大人。”苗傅奇道:“他有何事?”禁军禀道:“只说有机密事。”苗傅道:“且传上来。”禁军引了一个人来见,却是侯四。 原来,那穆春赶来灵禅寺,看见一队禁军捉了时迁,不禁叫道:“苦也!苦也!”却惊动了在旁一个人。是谁?侯四,杭州城里出了名的闲汉,先前调戏何寡妇的便是。何柳清嫁了时迁,侯四不敢再去招惹她,整日无所事事,巴不得生出甚么事来。今夜杭州城有事,怎么少得了他!侯四在旁听见穆春叫苦,愈发觉得事有蹊跷,偷偷打量穆春,觉得这厮忒眼熟。猛地想起宋江征方腊时,宋江军中有一员大将,唤做没遮拦穆弘,曾留在了杭州治病。当时,有一员偏将留下伺候,便是小遮拦穆春。侯四一惊,心中暗道:“时迁也是梁山泊的人,莫不是梁山余孽来此作乱?我且入宫去报苗大人,立了功,也好混个出身。”侯四悄悄离了人群,急急来到宫中,求见苗大人。苗傅听了,即叫侯四引一队禁军,出宫来抓捕穆春。 见禁军来,穆春转身便走,却走不脱,禁军围了来。穆春挺枪挑翻了五六个,终因寡不敌众,被禁军捉住,五花大绑,押进宫来,跪在阶下。苗傅喝道:“好你个穆春,梁山余孽,贼心不死!快快招来,除了时迁与你,你梁山泊还有几个盗贼来到杭州作乱?”穆春破口大骂道:“梁山好汉全伙在此,杀了你这叛逆狗贼!”苗傅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不怕这厮不招!”几番暴打,打得穆春皮开肉绽,昏死了三回。穆春醒来时,只是破口大骂,并无招供。刘正彦道:“贼首宋江、卢俊义已死,宋江军四散凋零,他能聚集几个毛贼来此作乱?不如拉出去一刀砍了干净。”苗傅却令禁军,全城搜捕梁山余孽。叫人提水,泼醒了穆春。令侯四,将穆春押入死牢,明日押往法场,午时三刻开斩。此乃杀鸡儆猴也。苗傅道:“着你当个副牢头,专管穆春。”侯四一听暗喜,心中道:“却不想混个出身这般容易。”侯四乐颠颠的,领了命,押了穆春入死牢,却不知已死到了临头。 第七回 众将校场比武 李彰使诈叛逃 第七回众将校场比武李彰使诈叛逃 话说杨林等七人,穿了武胜军将服,提了兵刃,骑上战马,来到了比武校场。韩世忠、梁红玉已领一班旧将先来。一班旧将依年序列左边,诸将分别是闻达、李成、孙世询、严允、连楠、欧阳川、韩亮。只见韩世忠、梁红玉与一班旧将皆着将服,人人皆为粗布紫色袄衣袄裤,黑色皮靴,灰黑铁盔,鱼鳞铁甲,并无差别。那韩世忠乃穷苦出身,只讲究适合征战,不讲究穿衣打扮。 孙世询、连楠、严允、欧阳川乃韩将军旧将,跟随韩将军征战多年,战功累累。闻达、李成乃北[京]大名府旧将,早已大名赫赫,金兵南下后来投韩世忠。韩亮乃韩世忠长子,方从狱中救出。近日,诸将陆续赶来杭州。杨林等七人到时,韩世忠吩咐,教依年序列右边。杨林等七人论了年序,依次是杨林、奚虹、薛永、李彰、沈迪、简平、沈樱桃,便依此序列右边。 韩世忠、梁红玉登上将台,传令击鼓。韩世忠令左右两列捉对厮杀。韩亮听令,率先出列。只见韩亮身长八尺,高大英武,年仅十五,却天生神力,骑一匹棕色劣马,使一杆浑铁枪。韩忠道:“我乃铁枪韩亮,哪个来与我比试。”这边樱桃出列。樱桃首次穿上将服,戴上头盔,披上铠甲,英气逼人。提一条玄铁棒,骑一匹白色劣马,出列道:“韩亮哥哥,我看你大不了我许多,怎就这么狂?”韩忠道:“你是何人,且报上名来。”樱桃道:“我随夫人去地牢救了你出狱,你怎么就不记得了?”韩亮尴尬道:“记得,只是一时仓促,未曾问你叫甚么。”樱桃道:“我也不知道我叫做甚么。我爹娘唤我作樱桃,因我长的黑,别人却叫我黑樱桃,又因我惯在树上穿行,有人又叫我野猴子。你说,我到底叫做甚么?”韩亮道:“我看你黑不溜秋的,叫你黑樱桃得了。”樱桃却道:“可是你爹叫我野猴子,不信你问你爹,你爹就在将台上面。”梁红玉立在将台上,见樱桃这般饶舌,“扑哧”笑了,与韩世忠说道:“这丫头有趣,留在我身边罢。” 韩世忠喝道:“这是校场比武,废话少说,刀枪上见功夫!”樱桃却道:“可是,他有枪,我没有刀。我只有棒。”说言未了,手已抡棒打来。韩亮吓了一跳,这丫头怎说打就打?急举枪来隔,两个人瞬时搅作一团。但见:韩亮拈手中浑铁枪,拍马来战樱桃。樱桃抡手中玄铁棒,迎面来斗韩亮。两个在校场中间,将台前面,枪棒相交,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缭乱。一个浑铁枪不离心坎,一个玄铁棒直奔脑门。那个是三国赵云现世,持枪大战长坂坡。这个是唐时悟空重生,举棒搅乱天庭。校场上,征旗蔽日,杀气遮天。两边众将看呆了,喝彩不迭。韩世忠、梁红玉在将台上,禁不住叫道:“好斗!”心上只恐两个中伤了一个。 两个斗到四十五六合,樱桃终是女辈,气力不足,露出破绽,被韩亮浑铁枪一挑,玄铁棒脱手掉到地上。樱桃叫道:“诶呀,我输了。”俯身策马跑开。韩亮下马,捡了玄铁棒,双手奉上,口中说道:“得罪,休怪。”樱桃接过玄铁棒,笑道:“韩亮哥哥好大力气!原是我自己输了,不怪不怪。”韩亮道:“妹妹使的甚么棒,硬似铁,轻若木?”樱桃道:“我不知道是甚么棒,我师父说是玄铁棒。”韩亮道:“妹妹小小年纪,使这玄铁棒,竟如此了得。佩服!”韩亮得胜,上马跑回本列中。 次轮,那边是欧阳川,这边是简平。欧阳川二十四五年纪,七尺上下身材,面目和善,身形肥胖,骑一匹枣红马,使一口亮银单刀。欧阳川抱拳道:“我乃鬼影刀欧阳川。”简平骑一匹灰色劣马,腰藏五把飞刀,手提索命铁链。简平抱拳道:“我是小旋风简平。”欧阳川道:“年纪尚小吧?”简平道:“年十六。”欧阳川笑道:“末将今年二十五,算我以大欺小,恕无礼,得罪了。”挥刀来战。简平道:“但望欧阳将军指教。”舞动铁链来战。两个人斗到了一处。但见欧阳川身体肥胖,却身形快捷,在马上翻飞,飘忽不定。一口单刀更是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简平手舞铁索,使出浑身解数,方能抵挡得住。斗至二十五六合,简平力怯,策马便走。欧阳川追来,简平忽掷出两把飞刀。哪知欧阳川早有防备,稍稍侧身,刚刚躲过了一把;又使单刀刀背一磕,另一把飞刀滴溜溜掉到了地面上。只听韩世忠在将台上喝道:“校场比武,休得暗器伤人!”简平一怔,脸一红,羞愧道:“末将输了。”欧阳川却笑道:“承让!暗器也使得,无碍也。” 再次轮,那边是连楠,这边却是沈迪。只见沈迪骑一匹灰白劣马,提一柄乌黑铁叉,抢入垓心,叫道:“我是黑猿沈迪,谁人来与我对阵?”连楠三十岁上下,瘦削身材,骑一匹白色劣马,挥舞日月双刀出阵,叫道:“我来与你对阵。”沈迪道:“你是谁?”连楠道:“我乃连楠,绰号双刀将。”连楠挥刀砍来,沈迪挺叉来刺,两马相交,刀叉相碰。一交手,连楠便觉得铁叉沉重,手握不住刀,右手刀当啷掉到地上。左手刀砍来时,却被沈迪侧身闪过,一伸长臂,大手抓住刀柄处,硬生生将刀夺了去。连楠大吃一惊,坐在马上,两手空空,不知所措。沈迪将刀扔到地上,策马返回列中。只一交手,连楠即惨败。眼见沈迪如此勇猛,韩世忠脱口赞道:“好一个莽撞将军!” 第四轮,严允对阵李彰。这严允乃武胜军中一员悍将,作风凶悍,人狠话不多,有万夫不当之勇。只见他三十一二年纪,七尺五寸长短,脸上两道深深刀疤,现出狰狞面目。手持一柄三十七斤重泼风大砍刀,跨下一匹乌黑暴躁劣马,策马出阵,瓮声瓮气道:“我乃刀疤脸严允。来将何人,报上名来。”李彰见他面相凶煞,手中泼风大刀沉重,内心先就惧了,抱拳道:“我是烙铁头李彰,见过严将军。”严允道:“烙铁头?毒蛇也。看我砍你七寸!”挥刀砍来。李彰拔出长剑,策马向前,来与严允斗。只斗了五六合,严允寻个破绽,一刀背将李彰扫下马来。只见李彰灰溜溜,牵了马走回本阵。 第五轮,薛永对阵孙世询。见孙世询年纪稍长,薛永抱拳道:“我乃薛永,绰号病大虫。见过将军。”孙世询道:“我乃孙世询,绰号出云龙。”孙世询三十五六年纪,但见: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垂,胸中有谋略,心机赛诸葛。薛永道:“在下武艺不精,望孙将军点拨。”孙世询慌忙道:“不敢当。我是三脚猫功夫,薛将军可别见笑了。”孙世询使一口双手剑,薛永使一口蒙古弯刀,两个斗了七八合。孙世询策马跑出了圈子,抱拳道:“多谢薛将军刀下留情,我输了。”薛永会意,抱拳道:“孙将军过谦了,承让!” 花豹子奚虹对阵天王李成。奚虹非李成对手,斗不足二十合,败下阵来。大刀闻达对阵锦豹子杨林时,两个人各自出马。只见闻达喝道:“无端草寇,敢死村夫,认得我么?”原来,这闻达知对面杨林出自梁山泊,见了便来气,故有此大喝。杨林一惊,此人怎这般无礼?杨林道:“敢问将军大名?”闻达道:“大名府闻达便是。你姓甚名谁,宋江攻打大名府时怎不见你?”杨林听了,肚中明白,暗道:“对了,这人是大名府的,宋江哥哥曾领军攻打大名府,从此结怨,要来报仇!”杨林冷冷一笑,道:“我是锦豹子杨林。宋公明哥哥打大名府时,我与薛永守山寨,未赴大名府。你却待要如何?” 此时,韩世忠在将台上喝道:“莫提前事!如今你二人皆为我武胜军战将,只是比武,点到为止,休得伤人!”闻达、杨林闭了嘴,拍马上前,瞬时缠斗在一起。却又是一场恶斗,但见:一个大刀势如霹雳,一个铁枪勇若奔雷;一个劈风刀难防难躲,一个钻风枪怎敌怎遮;一个枪如蟒离岩洞,一个刀似龙劈波浪;一个使枪的俊如雕扑兔,一个抡刀的雄似虎吞羊;这个恨不得枪戳透九霄云汉,那个恨不得刀劈断九曲黄河。两边众将看的,惊心动魄。战到四十五六合,闻达寻个破绽,大刀磕飞铁枪,杨林败下阵来。闻达得胜,出了一口鸟气,耀武扬威,洋洋得意,策马回归本列当中。 回营房路上,樱桃兴高采烈,缠着韩亮哥哥,一路较量枪棒。杨林、奚虹虽皆输了,却无所谓,一路说笑。简平跟着奚虹,闷闷不已。他先是杀死侯四,皇上却不赏赐,心里便不痛快。今日比武又输,且被韩世忠喝斥,丢尽了脸面。自小得爹娘及奚虹呵护,他哪里受过这般气!他年轻,未曾经事,心里不高兴,全都写在了脸上。他寻思,自己仅与奚虹有亲,与那杨林劫法场杀人何干?白白受了杨林牵连。如今杨林却成了他姨丈,他无可奈何。他不喜欢樱桃,偏偏那丫头棒法恁地了得,深得到夫人喜爱。自己这点功夫,几时赶得上她!李彰则垂头丧气,一个人落在最后。 午后,韩世忠领众将,来到武胜军中,颁布将令:铁枪韩亮为先锋主将,黑猿沈迪为副将,领二百马军;大刀闻达为左军主将,病大虫薛永为副将,领二百马军;天王李成为右军主将,锦豹子杨林为副将,领二百马军;平寇左将军韩世忠为中军主将,出云龙孙世询、刀疤脸严允、鬼影刀欧阳川、小旋风简平为副将,领一千马军;烙铁头李彰为传令官,跟随中军,行走四方;安国夫人梁红玉为后军主将,花豹子奚虹、野猴子沈樱桃为副将,领四百马军;双刀将连楠为粮草辎重押运官,跟随后军。众将各点兵马,分头操练士卒。 李彰却无所事事,坐一旁郁郁寡欢,思量道:“穆春哥哥劝我回去,也见得是。只为我指望挣个功名,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穆春哥哥此前也博了个武奕郎,偏我博不得?却不想比武时偏偏对上严允那个恶神,被他一刀背拍下马来,教韩将军看低了我,叫我当个小小传令官,怎么挣得了功名!” 入夜,李彰一个人走出了军营,来到城中一家酒店,买了一盘熟肉、一盘果蔬、一壶酒,一个人闷闷喝酒。寻思再三,暗道:“不如回去罢,当个传令官有何出息。可是,我已投入军中,怎么回得去?”心中烦恼了一回。听见酒保话音耳熟,像是江州乡音,肚中却有了主意,叫了酒保来。酒保唱个诺,抄手道:“将军要甚么东西,吩咐买来。”李彰道:“不要甚么东西,只是问你,可是江州人氏?”酒保道:“小人正是江州人氏,来杭州讨生活。将军也是江州人氏么?”李彰道:“是,你我同乡也。”去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与了酒保。酒保道:“将军何事,尽管吩咐。”李彰教酒保坐下,两个人交头接耳,如此这般,细细说了。 这日,韩世忠传令众将入大帐议事。韩世忠言,探子来报:苗傅、刘正彦率两千精兵出了杭州,一路侵犯郡县,劫掠钱财,且招兵买马,扩充赤心军,竟达两万人之众。苗傅、刘正彦分兵,刘正彦领五千兵往西,驻浦城;苗傅领一万五千兵往南,驻崇安。孙世询道:“刘正彦一介匹夫也,苗傅却诡计多端。宜先攻打浦城,破了刘正彦,赤心军军心必散。而后挥兵崇安,苗傅可破矣。”诸将皆无异议。韩世忠道:“正合我意。传我将领,今日整顿军马,明日进军蒲城!”这时,军士进帐来报:“帐外有人求见李将军。” 李彰出帐,来见那人。却见那人风尘仆仆,递与李彰一封书信。李彰看了书信,叫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不孝逆子,不知孝顺,老娘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大哭起来。进了大帐,禀告韩将军道:“小将命苦,父亲早逝,家中仅剩老娘,今又没了,停丧在家。兄弟遣人送来书信,专等我回家迁葬,只得星夜赶归去。”韩将军哪里知他使诈,忙不迭劝道:“李将军且莫悲伤,路上小心,快去快回。”李彰回营房,摘了头盔,解了铠甲,脱了武胜军将服,换了自家衣袍,拿了包裹,骑一匹劣马,望西疾驰而去。 离了杭州,心情舒畅。李彰松了缰绳,信马由缰,随性而行。临黑时,离了杭州百里,见到一个村镇。进了村镇,寻了一个小酒店,买了熟鸡、果蔬与酒,一个人自斟自饮。叫酒保借些米来,打火造饭。听见酒保话音耳熟,问了,也是江州人氏。李彰不觉大笑。原来,那送书信之人乃杭州酒保,照李彰吩咐装扮了模样。那书信,是那杭州酒保昨夜寻个人,照李彰吩咐写了。李彰老娘早年已被他气死。李彰自为计谋得逞,一边吃,一边大笑。 这时,走进来一个五大三粗汉子,一眼瞥见李彰,叫道:“李彰兄弟,你却在这里!”李彰看时,却是赛翼德祝彤,昔日方腊军中兄弟,当年两个一同脱了方腊军。李彰慌忙起身道:“诶呀,原来是祝彤哥哥,多年不见!”祝彤在桌边坐下。李彰叫酒保,添些熟肉、果蔬与酒,两个一同吃酒。李彰道:“哥哥向来哪里讨生活,今又急匆匆赶去哪里?” 祝彤道:“当年脱了方腊军,托人使了银子,来杭州府当了个小小军官。苗刘乱政,也未曾动我。如今平了乱,清查苗刘乱党,却说我是方腊余孽,不由分说,将我逐出了杭州府。你我早离了方腊,怎是方腊余孽?现今我没了生活,寻思不如去蒲城,投了刘正彦。兄弟一向如何,怎会来到这里?” 李彰叹气道:“原来祝彤哥哥便在杭州城里。当年一别,我回了江州,盘了个酒店,做些小生意,倒也逍遥自在。谁知知府冤枉我杀人,将我关进大狱。我寻机逃了,来投韩世忠,平了苗刘之乱,我亲手斩了中军统制吴湛。兀那赵构却说我是朝廷重犯,只免死罪,不予赏赐。韩世忠那厮,只派我一个小小传令官。我寻思,死罪已免,不如尽早回了江州,懒得管他赵构狗屁事,逍遥自在去。今日方得脱身,来到这里吃酒,不想却遇见了哥哥。” 祝彤一惊,问道:“你真斩了中军统制吴湛?”李彰拔出长剑道:“你不信么?你且嗅一嗅,剑上尚留有吴湛血腥味道。”祝彤道:“何必嗅,我信!兄弟如此英雄,何不同去投刘正彦,讨个出身?”李彰一惊,说道:“兄弟不知,韩世忠那厮领两千马军兵,明日即开拔,讨伐刘正彦。”祝彤却道:“韩世忠仅两千兵,如何讨伐得了刘正彦?岂不知赤心军有两万人马,且猛将如云,单单刘正彦,就手握五千兵!”李彰道:“你说得也是,容我细想。” 吃了酒饭,李彰叫来酒保,付了账。出了酒店,祝彤扯了李彰,一同望蒲城疾驰。李彰半推半就,也就跟去了。来到蒲城,进了府衙,见了刘正彦,说了来意。刘正彦见祝彤粗壮雄健,甚是欢喜。听祝彤言,李彰斩了吴湛,刘正彦勃然大怒,喝道:“你个腌臜贼子,胆敢杀了我吴湛兄弟。左右,与我拉出去,砍了!”李彰慌忙道:“不是我,实是沈迪杀的。沈迪捉住吴湛,韩世忠令将其拉出去砍了。沈迪惯使叉,身上并无佩刀,他借我的长剑,砍了吴湛脑袋。” 祝彤本欲表李彰英雄,不料刘正彦却令斩了李彰。见自己帮了倒忙,慌忙求情道:“李彰原在武胜军,受韩世忠节制,不得不听将令也,非他本意也。且饶了他罢。”刘正彦方才作罢。李彰谢了,趁机进言道:“韩世忠率二千马军来犯,不日到达,宜提早准备。”刘正彦即传下将令,祝彤为前部先锋主将,李彰为副将,率五百步军,出城扎营,率先迎敌。出了府衙,李彰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哥哥何必提我斩了吴湛,害我差点送了性命。凭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侥幸得脱!”祝彤道:“吴湛不是你杀的么?”李彰道:“是我杀的,却在刘正彦跟前说不得。”祝彤道:“我本欲表你英雄,谁知刘将军与吴湛是兄弟!” 祝彤、李彰领五百步军出城十里地,扎下营寨。这日,前哨来报:“武胜军已到,距此十里地安营扎寨。”次日,只见祝彤、李彰全副披挂,传令军士列队迎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沈迪勇立第一功 樱桃山洞遇仙 第八回沈迪勇立第一功樱桃山洞遇仙人 话说铁枪韩亮、黑猿沈迪领二百马军,先来到蒲城。双方先锋对阵,祝彤、李彰领五百步军来战。沈迪望见李彰,不觉勃然大怒,拍马上前,高声骂道:“李彰,你这腌臜奸贼!你遭诬陷被斩,杨林哥哥舍命劫法场救了你。你被魏彪追杀,我领人合力杀了魏彪救了你。你却忘恩负义,叛了兄弟,投了反贼。你有何面目来见?” 李彰见身后五百步军,肚中便有了几分胆气,暗道:“我有五百兵,怕谁?”一个人拍马上前,应道:“非也,非我背叛兄弟也。只恨那赵构,忠奸不分,赏罚不明,你我舍命勤王,却不得半点赏赐。这般龌龊的皇帝,你保他作甚。你不见穆春哥哥先已去了么?沈迪兄弟这般神勇,不如随我来投了刘将军,定得重用!”沈迪道:“呸,天兵到此,你兀自巧言令色、百般狡辩,看我不杀了你!” 沈迪此言却惹恼了这个英雄,只见祝彤挺一杆丈二蛇矛出阵,喝道:“来将休得张狂,有我赛翼德祝彤在此,看你杀得了谁!”沈迪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祝彤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我赛翼德祝彤的大名!看我这丈二蛇矛,似三国时张翼德一般,你不早早下马受缚,更待何时?”沈迪却道:“甚么赛翼德,未曾听闻。”祝彤大怒,挺矛刺来。 沈迪叫道:“来得好!”挺铁叉来斗祝彤。但见:沈迪纵马,直扑祝彤。祝彤挺矛,直刺沈迪。两匹劣马相交,两般兵器并举,两边军士呐喊。两个斗了三十五六合,沈迪卖个破绽,引祝彤长矛刺来,却闪身避过矛锋,伸出长臂,大手一把抓住矛杆,顺势一拽。祝彤不防沈迪手大臂长,势大力沉,被沈迪一拽,生生被扯离马鞍,重重跌落下马。沈迪举起铁叉,望下猛刺,那铁叉沉重,居然刺透了铠甲。可怜祝彤自命不凡,敢来斗沈迪,岂不知沈迪臂长力大,竟被他抓住矛杆,拽下马来,复一叉,一命呜呼去了。沈迪下了马,掏出腰刀,割下了祝彤人头。 李彰见状,慌忙调转马头,一个人逃回蒲城去了。 闻达、薛永领左军,李成、杨林领右军,此时已到,左右包抄过去,竟将五百人围个水泄不通,单单只走了一个李彰。那五百人只得乖乖投降。首战告捷,韩世忠大喜。沈迪提了祝彤人头来见,韩世忠教记了第一功。令杨林、薛永为步军统领,节制五百降兵。韩世忠见闻达、杨林在较场争执,遂教大名府与梁山泊分开,大名府领马军,梁山泊领步军。韩世忠传下将令,就地扎营,来日再战。梁红玉领后军,连楠押运粮草辎重,陆续到来,皆扎了营,生火造饭。 却说蒲城里,刘正彦见先输了一阵,白白丢了五百步军,不禁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唾沫乱飞,将李彰骂了个狗血喷头。李彰伏在地上,灰头土脸,不敢作声,肚中却暗自寻思道:“这赤心军,怎这般不经打,只一仗便折了祝彤及五百人。只怪祝彤,拉我来投,却不知是跟他来送死。不行,我得走,来日寻机会,弃了刘正彦,自回江州,逍遥自在。” 刘正彦召来两员猛将八员大将商议。为首两员猛将,一个是龙威将军翻江龙栾芳,一个是豹威将军金钱豹钮强。八员大将是:栾品、郭元、方喆、曹本、盛端、张泽、石仁、莫逊。刘正彦道:“首战折了先锋与五百兵,怎么办?”栾芳道:“自古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兀那韩世忠有三头六臂么,怕他作甚?”刘正彦道:“莫要小觑了韩世忠,本将已折了祝彤。”钮强道:“就那祝彤?方腊容不下的人,有甚么本事!折了便折了,何必怜惜。我等十员战将齐齐皆在,何曾怕他韩世忠?明日出城,与他决战,看我一发杀了韩世忠!”刘正彦大喜道:“正合吾意。今日整顿军马,明日决战!”当下商定,刘正彦领栾芳、钮强、栾品、郭元、方喆、曹本、李彰出城,与韩世忠决一死战。盛端、张泽、石仁、莫逊且留在城中,把守四方城门。 次日,刘正彦全副披挂,跨了宝刀,骑上宝马,领了两千马军、一千步军出城五里地,列成阵势,马军在前,步军在后。只见军士穿的,红的、橙的、黄的、绿的、青的、蓝的、紫的,色彩斑斓。刘正彦引了众将,门旗下勒住战马,一字儿摆开。看刘正彦怎生结束?但见:盔顶朱缨飘一颗,猩猩袍上花千朵,狮蛮带束紫玉团,狻猊甲露黄金锁。刘正彦左边是栾芳、栾品、郭元,右边是钮强、方喆、曹本。李彰在后,统领步军。只见那两面红色门旗,一面绣“淮西制置副使”,一面绣“赤心军副统帅”。 韩世忠穿武胜军将服,骑一匹战马,领了一千二百马军疾驰而来,列成阵势。只见军士穿戴武胜军服,皆为皂色袄衣袄裤,黑色布靴,灰黑铁盔,鱼鳞铁甲。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韩世忠引了众将,一字儿摆开,左边是孙世询、韩亮、欧阳川,右边是严允、沈迪、简平。将领皆穿戴武胜将服,紫色袄衣袄裤,黑色皮靴,灰黑铁盔,鱼鳞铁甲。只见那两面紫色门旗,一面绣“平寇左将军”,一面绣“武胜军节度使”。 刘正彦上前打话道:“韩将军远来辛苦!不知韩将军奔波而来,所为何事?”韩世忠道:“奉天剿贼!”刘正彦道:“你我同朝皆为官,哪个是贼?”韩世忠道:“剿的正是你这个逆贼!”刘正彦笑道:“你不知么,皇帝写了丹书铁券与我,免了我死罪。”韩世忠冷笑道:“知你学问不足,圣上有意写下‘除大逆外,余皆不论’字样,你果然不察,尚在此自鸣得意,却不知已落入陷阱,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刘正彦一愣,道:“你怎知?”韩世忠道:“我怎不知。来时,圣上已言与我知。”刘正彦勃然大怒道:“兀那腌臜赵构,竟敢戏弄本将,早知道一刀砍了他狗头!”韩世忠喝道:“你这狂徒,胆敢做出忤逆之事,却不知悔改,犹在那里口吐狂言。天兵到此,你还不下马就擒!”刘正彦仰天狂笑。笑毕,大声喝道:“你以为你捉得了我么?哪个将军与我捉了此贼,看他还敢张狂!” 栾芳得令,挺枪拍马,直扑韩世忠。这边严允出马,截住栾芳。栾芳喝道:“我乃赤心军龙威将军栾芳,绰号翻江龙。来将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杀无名之辈!”严允道:“我乃武胜军中军副将严允,绰号刀疤脸。”栾芳道:“你还真是个刀疤脸,我再给你脸上添个窟窿,叫你变成枪窟窿脸。看枪!”挺枪刺来。严允举刀砍来,只见两将斗作一团,严允使一口泼风大砍刀,重三十七斤,栾芳使一杆浑铁枪,通体皆铁,重三十一斤,二将使的皆为重兵器,兵刃相交铁打铁,吼声阵阵雷打雷,一个使刀的劈面砍来,一个使枪的迎面便刺,两将来来回回,翻翻复复,两马相交,兵器并举。斗了四十合以上,栾芳渐渐力怯,露出破绽,回马便走,被严允追上,挥刀砍来,劈落马下。严允恶狠狠道:“你给我脸上添窟窿?我劈死你!”策马回到阵中。 栾品见杀了他哥哥,大声怒吼着,挺枪抢出阵来。这边欧阳川来战。栾品恨不得一枪挑了欧阳川,为哥哥报了仇。却不料本事不济,欧阳川一口亮银单刀神出鬼没,身形快捷如风。斗了二十三四合,栾品一颗脑袋被欧阳川砍落地上,一命呜呼,随哥哥去了。 韩世忠手中鞭一挥,喝令武胜军将士乘胜掩杀,赤心军抵挡不住,转身落荒而逃。韩亮杀了郭元,简平杀了曹本,仅有钮强、方喆护卫刘正彦,狼狈逃亡。跑出两三里地,只见左边杀出杨林,右边杀出薛永,各领步军二百五十,冲杀过来。杨林远远望见李彰,收了铁枪,教军士拿来弓箭,一箭射中李彰屁股。李彰跌落下马,被军士救起。又跑了两三里,来到城边,只见左边杀出闻达,右边杀出李成,各领马军二百,又一阵冲杀,赤心军人仰马翻。钮强、方喆紧紧护住刘正彦,躲进了城里。 韩世忠鸣金收兵。这一阵,严允杀死栾芳,欧阳川杀死栾品,韩亮杀死郭元,简平杀死曹本,杨林射伤李彰,均记了功。俘获赤心军三百兵,缴获战马二百五十匹,杀死敌兵不计其数。韩世忠下令,将降兵拨入步军,且将步军分左右两军,杨林为步军左军统领,薛永为步军右军统领,各领四百兵。韩世忠令离城三里处,对住东门扎营。孙世询献计道:“刘正彦输了一阵,损了四员大将,军心散矣,必思逃跑。末将以为,宜遣将围东门、南门、北门,单留西门不围,刘正彦必逃西门。另遣将在西门外伏兵,必擒刘正彦。” 回到营地,韩世忠召集众将入大帐,即传下将令:“闻达、李成、杨林、薛永听令!命你等领本部军马,即刻出发,绕过南边山,望西门外道路埋伏,截杀逃兵。”闻达、李成、杨林、薛永得令,自引本部兵马先去了。 韩世忠道:“韩亮、欧阳川、沈迪、沈樱桃、严允、简平听令!韩亮为主将,欧阳川为副将,领四百马军,攻打东门;沈迪为主将,沈樱桃为副将,领四百马军,攻打南门;严允为主将,简平为副将,领四百马军,攻打北门。诸将即刻引军抵达,围住各门。明日以炮为号,各将奋力攻打城门。”韩亮、欧阳川、沈迪、沈樱桃、严允、简平得令,出了帐。 韩世忠、梁红玉、孙世询、奚虹、连楠领四百马军,留守大帐,居中指挥,策应左右。沈迪、樱桃点了四百马军正待开拔,孙世询却来叫住了樱桃。孙世询道:“沈将军,你何不去北门?我估摸北门有事。”樱桃好奇道:“北门有何事?”孙世询作神秘状,说道:“你去了便知。”樱桃道:“得了,我听孙将军的。”跑去与简平换,简平却不肯。谁知樱桃径直去找韩夫人,得了将令,简平方才换了,极不情愿,嘟哝道:“仗着夫人喜欢你,由了你性子!” 严允、樱桃领了四百马军来到北门,远远望见一个人骑马匆匆出了北门。城中见武胜军到,慌忙拉起吊桥。那人见状,策马望北就跑。樱桃眼尖,看那人身影似是李彰,提条棒,跑着马赶来。八个马蹄翻飞,大约赶过三四里无人之处,看看赶上,那人勒住了马,调转马头,回过身来,果然是李彰! 李彰支在马上,笑道:“沈将军,别来无恙!”樱桃喝道:“李彰,你个叛贼,看我敲碎你脑壳!”李彰道:“俗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赶人不要赶上。沈将军,我知你人善,有好生之德,何不放我一条生路?”樱桃道:“甚么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它肯便去。”李彰道:“你教我问谁?”樱桃道:“你问得我手里这条玄铁棒肯,便放你去。”李彰大怒,拔出长剑,喝道:“你这丫头不知好歹,你休得要逞精神!你以为,我是怕你了么?”樱桃也怒,挥棒打去。李彰知道玄铁棒厉害,急举长剑来挡。哪里挡得住!只见玄铁棒砸下,只一下,便打掉了李彰手中长剑。李彰一惊,弃了剑,策马转身便跑。樱桃拍马追上,挥棒打来,击中马屁股。那马吃打,蹦跳嘶鸣,将李彰颠落地下。玄铁棒再度砸下,砸碎了李彰脑壳。 樱桃下马,拾了长剑,割下李彰脑袋,将了脑袋与长剑,回营交令。事后,遇见孙世询时,樱桃道:“孙将军,你真神也!你怎知道李彰此时逃往北门?”孙世询笑道:“我猜的。” 第八回 沈迪勇立第一功 樱桃山洞遇仙 却说刘正彦逃回蒲城,回到府中,翻出丹书铁券,细细察看。果然写有“除大逆外,余皆不论”字样,顿时气的七窍生烟,摔了铁券,大骂赵构。叫人急召钮强、方喆、盛端、张泽、石仁、莫逊、李彰商议,却不见李彰来。军士来报:“李彰将军一个人逃出北门去了。”刘正彦骂道:“李彰,你个见风倒的墙头草,悔不一刀宰了你!”钮强、方喆、盛端、张泽、石仁、莫逊几个面面相觑,不得主意。军士又来报:“武胜军围了东门、南门、北门,仅西门未围!”刘正彦如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措。钮强立起身,喝道:“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盛端、石仁、莫逊三人默默不言。钮强道:“你等不逃,留在此处等死么?我倒要看看,那韩世忠能否饶了你等!”引了方喆、张泽,领了二百亲兵,护了刘正彦,匆匆出了西门。 刘正彦引了钮强、方喆、张泽,一路向西疾驰。走出五六里地,却见左边山转出杨林,右边山转出薛永,各领步军四百,挡住去路。杨林喝道:“逆贼,你往哪里逃!”钮强并不打话,护了刘正彦,舍命撞杀出去。双方乱战,杨林杀了张泽,薛永杀了方喆。武胜军乘胜追杀,刘正彦所领亲兵被杀的七零八落。 刘正彦、钮强领了二十几个亲兵冲出重围,摆脱了杨林、薛永,刚松下一口气,却见左边坡撞出闻达,右边坡撞出李成,各引马军二百,堵住了去路。钮强见身边亲兵,仅剩有二十几个,但觉心中凄惨。钮强急红了眼,嘶声叫道:“我与那厮拼了!”挺一枝方天画戟,拍马向前。闻达挥动大刀,来战钮强,两将顿时搅作一团。只见:闻达使大刀,大开大合,招招古格;钮强使戟,常走偏锋,出其不意。一来一往,一去一回,两个人斗了四十合以上。 李成瞥见刘正彦,趁他不注意,悄悄取了弓,搭上箭,一箭射去,正中右肩。刘正彦看钮强与闻达大战,并不留神李成,忽然中箭翻身落马。李成喝令军士,将其擒下。众军士一拥而上,将那二十几个亲兵尽数乱枪戳死。几个军士摁住刘正彦绑了。李成下马,夺了宝刀。钮强见刘正彦就擒,亲兵遭杀,一时心慌,乱了章法,被闻达拨开方天画戟,复一刀砍来,斩落马下。 却说盛端、石仁、莫逊三将,原是大宋军官,被刘正彦胁迫,无奈投了赤心军。见韩世忠威武,武胜军势如破竹,心中便有了归心。探得刘正彦、钮强、方喆、张泽出了西门,盛端、石仁、莫逊三将聚一起商议,引了众军出东门投降。盛端、石仁、莫逊三个领头,出了城门,跪地伏下。韩世忠允其投降,领兵入城,先传下将令:“休得伤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无犯, 众将得胜归来,李成生擒刘正彦,闻达斩杀钮强,杨林杀了张泽,薛永杀了方喆,沈樱桃杀了李彰,盛端、石仁、莫逊率军马出城来降,皆教记到功劳簿上。李成上交了刘正彦宝刀,沈樱桃上交了李彰长剑。韩世忠见盛端处事沉稳,令盛端领一千军士,暂居城中,维持治安。其余二千二百军士,一千匹战马,皆拨入武胜军,城外扎营休整,休得骚扰百姓。令石仁为步军左军副统领,莫逊为步军右军副统领。将刘正彦押入囚车,令简平、沈樱桃领二百马军,监押着囚车,取道望杭州府来。 且说简平、樱桃押送刘正彦,两个人一路无话。简平气恼樱桃骗了他,抢去他斩杀李彰的功劳。樱桃见简平小气,不去理会他。这日进了杭州城,百姓听闻捉住了刘正彦,哄动了整个杭州城,杭州人迎喝将来,尽皆出来看。只见压肩迭背,闹闹攘攘,屯街塞巷,都来看刘正彦,皆夸韩世忠了得。简平、樱桃将刘正彦交付大牢,便去城中官府驿站歇息。次日,皇宫来人,传简平、樱桃入见。简平、樱桃入得宫来,伏在大殿阶下。圣上叫两个人站起来说话。简平战战兢兢,呈上韩世忠书信。圣上看了书信,赞道:“韩世忠果然神勇,一战即擒获贼首刘正彦,可喜可贺!”看看下面道:“下面立的,可是沈氏樱桃?”樱桃道:“末将便是沈樱桃。”圣上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便打杀叛军使者,斩杀叛将李彰,真是少年英雄也!”樱桃奇道:“圣上怎知是我打杀了李彰?”圣上笑道:“自然是韩将军奏章里说了。”樱桃道:“原来是韩将军说了。几棒子的事,何足挂齿。那使者,只一棒就敲碎他脑壳,送他归西了。那李彰,只打了他三棒,一棒打他落他的剑,一棒打他落马,一棒敲碎他脑壳。圣上若是喜欢,我多打几棒,多打几个贼寇。”见樱桃絮絮叨叨,说得十分轻松有趣,圣上被她逗乐,笑出了声来。 出宫路上,简平脸色阴郁。圣上与樱桃说得热闹,且说的是打杀李彰之事,简平听了忒别扭。这原本是他简平的功劳,却教樱桃使奸抢去了。圣上赞了韩世忠,赞了樱桃,夸那野丫头少年英雄,却无半句好话与他,简平心里老大不痛快。简平、樱桃两个人不说话,回到官府驿站,各自去歇息。天明时,樱桃起身,骑了马,拈了棒,兀自一个人望蒲城先去了。 樱桃打马,来到余杭地界,忽然觉肚饥,自笑道:“只为不与那个闷葫芦走一道,走的匆忙了,忘了吃早饭。”看见前方岭边有座古刹,但见:山门侵翠岭,佛殿接青云。樱桃赞道:“好一座古刹!且去讨碗饭吃。”策马来到庙前,只见门额上漆有“万寿禅寺”四个字,樱桃在寺门外下了马,将马拴在寺外。 进得门来,见一老僧打扫院落,樱桃上前施礼道:“师父,我来讨碗饭吃。因走的匆忙,未曾吃早饭,肚饥了。”老僧见是樱桃,吃了一惊,慌忙回礼道:“贫僧见过沈将军。”樱桃奇道:“你识得我么?”老僧道:“前两日,简将军、沈将军押送刘正彦,路过余杭,贫僧去看了,所以认出沈将军。”樱桃道:“原来如此。末将饿了,寺中可有剩饭剩菜?”老僧道:“寺中只有斋饭素菜,恐沈将军不就口。”樱桃道:“且取一缽斋饭来。”老僧道:“沈将军且移步入内安坐。”樱桃却去树下,将玄铁棒靠在树上,去石凳上坐了,说道:“勿扰了众僧。我在这里吃,烦师父将斋饭端来。”自师从薛永,研习棍棒,樱桃唤作“神仙棒法”,便只求神仙不拜佛。樱桃不愿入内,省了许多麻烦。老僧入内,端出一个托盘,上面一缽白米饭、两盘素菜。 樱桃吃了斋饭,谢了老僧,正待出门,却听一阵凄厉叫声从寺外传来。老僧道:“沈将军且莫理会。此乃寺外一个老媪,昨日不知从何处来,居住寺后山洞,自称何仙姑转世,来寻有缘点化人,整日通神弄鬼,满嘴疯话,不停嚎叫,搅了佛门清净,烦死人。长老几个,去与她论理。她却说,寻到有缘人,点化了就走。只盼她早点遇见有缘人,早点走人,还我佛门清净。” 也是合当有事,这等奇事却教樱桃撞上。樱桃啧啧称奇,要探个究竟。出了寺门,转来寺后,见后山翠绿,半坡上有个黑黝黝山洞,不时传出凄厉叫声。樱桃爬上半坡,进入洞中,却见一个邋遢疯婆子,兀自手舞足蹈,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凄厉尖叫。见樱桃一个人大大咧咧走进洞来,疯婆子喝道:“来者何人?”樱桃走上前,行礼道:“兀那婆婆,小女子有礼了。我乃沈樱桃,绰号野猴子,丹徒县沈家庄人氏。”疯婆子端详仔细,忽然说道:“是了,几年前我见过你,你便是那个女娃娃。”樱桃奇道:“甚么女娃娃?”疯婆子不答,自顾拍手道:“有缘,就是你了。你来,跪下,我送你一个莲蓬,教你几句咒语。”樱桃走上前去,伏拜在地上,从疯婆子手中接了莲蓬。疯婆子蹲下身,附到樱桃耳边,说了咒语。言毕,立起身来,走出洞外,忽然化作美貌女子,手持荷叶荷花,衣袂飘飘。转回身来,朝樱桃摆摆手,说道:“我乃何仙姑。若有缘,你我再相会。”何仙姑终是不忘野丫头,专来此地点化。只见何仙姑脚下现出祥云来,驾云而去。 樱桃惊的,瘫坐地上。半晌,缓过神来时,手中莲蓬却不翼而飞,寻来找去,却见那莲蓬化作小小玉雕,窜条红绳子,坠在她腰间。樱桃试着念咒语,却见她忽地被罩在了莲蓬里边。跃出莲蓬,却见莲蓬已变回她腰间小小玉雕。樱桃喜道:“好玩,好玩!”蹦蹦跳跳,出了山洞,下得山来,转回寺前。 简平领二百马军,已在寺前等候。简平一路寻来,在万寿禅寺前见了樱桃的马,便令军士停下等候。见樱桃蹦跳回来,简平却黑了脸,领了二百马军,先行离去。樱桃提了玄铁棒,去树上解了马绳,上马追赶。不几日,回到了蒲城,简平、樱桃去大帐交了令。 樱桃急匆匆去寻师父,诉说山洞奇遇。薛永听了,颇感惊奇。只见樱桃念了咒语,躲进了莲蓬,却见薛永东张西望,满脸惊愕。樱桃跃出莲蓬,站到薛永跟前。薛永吓一大跳,接连后退几步。樱桃道:“你看见我么?”薛永摇头。樱桃又问道:“看见莲蓬了么?”薛永仍摇头。樱桃得意道:“我在里面却看得见你。”薛永大喜道:“樱桃有此奇遇,得此神物,幸哉幸哉!”樱桃却惊道:“这莲蓬如此小,我躲得进里面,岂不是我也变小了么?” 不几日,新派蒲城官员抵达,道:“皇上已下圣旨,于杭州设法场,斩了刘正彦。”韩世忠从蒲城内叫回了盛端,传令击鼓聚将,诸将皆进了大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朱鹤使计斩闻达 杨林浴血诛张 第九回朱鹤使计斩闻达杨林浴血诛张逵 话说韩将军击鼓聚将,传下将令:韩亮为先锋主将,沈迪为副将,领四百马军;闻达为马军左军主将,领四百马军;李成为马军右军主将,领四百马军;杨林为步军左军主将,石仁为副将,领步军一千;薛永为步军右军主将,莫逊为副将,领步军一千;韩世忠为中军主将,孙世询、严允、欧阳川、盛端、简平为副将,领一千二百马军;梁红玉为后军主将,沈樱桃、奚虹为副将,领六百马军;连楠为押运官,押运粮草辎重,随后军而行。共五千马步军,杀向崇安城。 却说苗傅在崇安,听闻刘正彦兵败,吓的脸色死灰。翻出丹书铁券,果有“除大逆外,余皆不论”字样,看来传言不假。这日,苗傅召其弟苗翊及王世修、王钧甫、马柔吉、樊瑞、孙立、张逵、唐琳、梅锦诸人入大将军府,商议拒敌。苗傅言及刘正彦兵败被擒,叹道:“我的言语他不听,只顾莽撞行事,果有此祸!”将出丹书铁券,与众人传看,言道:“赵构那厮,如此歹毒,非要了我等之命方才罢休。”王世修、王钧甫、马柔吉看了铁券,惶惶不安,半日说不出话来。皇上早有圣旨,除苗傅兄弟外,王世修、王钧甫、马柔吉为必杀之人。韩世忠此来,是索命也!苗傅道:“如今韩世忠破了刘正彦,赤心军已失两面夹击之势。韩世忠领军远来,我等如何应战?”见无人应答,苗翊便道:“横竖是一死,不如与他拼了,好歹拉上几个垫背的!”苗傅喝道:“休得胡言!若似刘正彦那般莽撞,我赤心军岂能不败?我等须得细细筹谋,方得立不败之地。”张逵道:“苗兄勿要心慌,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吾愿作前锋,领猛将黄延秋、朱鹤,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必斩韩世忠。若是战死,决无怨言!” 苗傅壮其言,随即传下将令,调兵遣将:张逵为先锋大将,黄延秋、朱鹤为副先锋,领马军二千,往崇安以北八十里梅子岗,当先拒敌;王世修为中军主将,王钧甫、马柔吉、樊瑞、唐琳为副将,引十员将佐,领马军五千,步军五千,往崇安以北四十里茅山岗,摆下太乙混天象阵,与敌决一死战。苗傅与苗翊、孙立领一千马军、二千步军,驻守崇安城。 却说张逵引了黄延秋、朱鹤,领了两千马军,来到梅子岗。张逵下令,安营扎寨。此值五月,天气渐热。等候了两日,前方来报,武胜军先锋已在五里地外安扎营寨。当日不战。 次日天晓,两军对阵,三通画鼓,出到阵前。只见武胜军中跃出两员小将,赤心军中跃出三员大将。张逵见武胜军只有区区四百马军,欺对方兵少,即刻下令:速杀武胜军两员先锋,随后领军马掩杀,先灭了敌人威风! 黄延秋身长七尺五寸,有一部扇圈胡须,天生神力,臂力惊人,使一根狼牙棒,功夫十分了得,有万夫不当之勇。只见黄延秋得令,挥舞狼牙棒,骑一匹劣马,率先出阵道:“来的是何人,敢来犯我境,不要命了么?”韩亮道:“我乃武胜军先锋大将韩亮。你是何人,报上名来!”黄延秋道:“你上耳朵听好了,不然死在谁手上都不知。我乃是赤心军先锋大将黄延秋!”韩亮道:“天兵到此,你等不思早早投降,还敢抗拒,不是讨死?我把你这伙逆贼,生擒活捉,押解杭州,碎尸万段!”黄延秋道:“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你敢称天兵?你可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我活擒了你,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两个人战在了一起。 但见,黄延秋挥舞一根狼牙棒,兜头便打;韩亮坚挺一杆浑铁枪,当胸便刺;两马相交,枪棒并举。斗到三十合,韩亮渐渐力怯,乱了枪法。沈迪望见,拍马挺叉,前来夹击黄延秋。三个人,一根狼牙棒,一杆浑铁枪,一柄铁叉,三样兵器搅作一团。朱鹤见了,挥舞一把泼风大砍刀,前来加入团战。 这时,闻达领四百马军到来,挥舞大刀,截住朱鹤。闻达喝道:“我乃大刀闻达。你若有耳朵,须曾闻我的大名。你究竟是何人,通上名来,我的大刀不杀无名之辈!”朱鹤笑道:“我唤作朱鹤,无名之辈也。我却识得你,只你便是大名赫赫杀晚爷的大顽。”闻达大怒,挥大刀砍来,恨不得一刀便斩了朱鹤。斗了五六合,只见杨林、石仁领一千步军已到,立在一旁掠阵。 再斗三十合,这边黄延秋不敌韩亮、沈迪二人,渐渐落败,回马便走;那边闻达为人威严,刀法拘泥古格,套路却被朱鹤看了个熟。那朱鹤眉清目秀,人煞是机灵,兼有万夫不当之勇,只见他卖了个破绽,引闻达大刀横扫砍来,却仰身马背,恰好闪过。两马交错时,朱鹤呈神威,一挺腰,挺起了身,回手就是一刀。闻达不知刀从背后来,已被朱鹤一刀斩落马下。两边鸣金,各自收兵。 李成领四百马军赶来,见闻达被斩,倍觉伤感。自北[京]大名府时,两个人一同领军,并肩作战十余载,都说将军从来百战死,不料今日闻达阵前亡,李成唏嘘不已。叫军士收殓了闻达尸身,在梅子岗寻个坟地葬了。韩世忠领大军到来,传令安营扎寨。 韩世忠见折了闻达,便令沈迪为马军左军主将,替了闻达。令盛端为先锋副将。后军来时,樱桃听闻朱鹤斩了闻达,问了个细致,来与师父商量,明日一同出战,斩了朱鹤。樱桃初得了莲蓬宝贝,跃跃欲试。樱桃得意道:“他打我时,我便念咒语躲进莲蓬,他打我不着!”薛永、樱桃进了大帐请战。 来日天明,两军再战。韩世忠引了沈樱桃、薛永、韩亮、盛端、严允、欧阳川,领了两千马军出战。严允先出索战,与黄延秋斗不几合,欧阳川拍马助战。黄延秋丝毫不惧,独斗二人。朱鹤出时,却被薛永、樱桃拦住,战作一团。朱鹤昨日斩了闻达,气势正盛,越战越勇;薛永、樱桃有备而来,找寻时机,要杀朱鹤。斗到二十五六合,只见朱鹤故技重施,卖了个破绽,引樱桃挥玄铁棒横扫来,却仰身马背躲过。朱鹤忽然挺起身,回手一刀。樱桃大惊,急念咒语,躲进了莲蓬。朱鹤砍了个空,不由一惊,心里奇道:“怎地不见了那黑脸丫头!”见朱鹤愣神,薛永一刀砍来,朱鹤左腿被弯刀削中,险些跌落下马。只见樱桃从莲蓬中跃出,挥动玄铁棒打来,朱鹤猝不及防,这回真被打落下马来了。 可怜朱鹤这般豪杰,如此算计了闻达,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费心思算计了别人,却不知背后有人算计他。朱鹤着了樱桃、薛永道儿,先被薛永砍了一刀,后被樱桃挥玄铁棒打落马下,一命呜呼去了。薛永下马,割了朱鹤脑袋。 黄延秋见杀了朱鹤,失了伙伴,方才慌了神,回马便走。只见沈迪引四百马军,从左边转出;李成引四百马军,从右边转出。李成拍马直扑黄延秋,两个人斗作一团。严允,欧阳川赶上,围住黄延秋。可怜黄延秋如此英雄,怎敌得住三员猛将,被李成一枪挑落马下,一命呜呼去了。欧阳川下马,割了黄延秋脑袋。 韩世忠挥兵掩杀,赤心军大败。此时又转出杨林、石仁、简平、莫逊四将,只见杨林、石仁引一千步军,从左边转出;简平、莫逊引一千步军,从右边转出。张逵落慌而逃。杨林见樱桃、薛永斩了朱鹤,李成、严允、欧阳川斩了黄延秋,寻思道:“该我斩张逵了。”上役,李成生擒刘正彦;此役,且看我杨林斩张逵。我梁山泊怎输他大名府!这般想了,拍马便追,直扑张逵。张逵左右有长枪队护卫,不以为意,见杨林全然不顾枪林来袭,直闯入来,这才慌了,急忙躲避,为时已晚。杨林只一枪,即将张逵挑落马下。杨林身中数十枪,全身鲜血淋漓,挑落了张逵,下马割了人头,提了上马,策马奔来见韩世忠。只见杨林骑在马上,提着人头,狂笑不已,笑声止时,却轰然而倒,跌下马来。 韩世忠大骇,急传军中医者前来治伤,将杨林全身缠裹了,抬入了后军,着奚虹看护。此阵杀敌无数,俘获赤心军数百人、战马数百匹,韩世忠令分入各营补充所缺。杨林独自斩杀张逵,沈樱桃、薛永斩杀朱鹤,李成、严允、欧阳川斩杀黄延秋,皆教记到了功劳簿上。韩世忠传令,就地安营扎寨。 奚虹照看杨林,至夜半时分,只见杨林大叫一声,全身伤口崩裂,鲜血喷涌,血尽而亡。奚虹嚎啕大哭,昏死了去。两个人,好不容易成了夫妻,杨林却先撒手去,叫奚虹怎么不哭死!天明时,拉去梅子岗,与闻达葬在一起了。韩世忠领了众将,提了张逵、黄延秋、朱鹤三颗头,供在了坟前,一同祭拜了闻达、杨林。奚虹不肯离去,在杨林坟前大哭,昏死了几回。 此时是初夏,天气渐热,将士解了铠甲,到树下歇息。这时,了望军士来报:从矛山岗跑来一个敌将,左手提了两颗人头,右手提一杆枪,腰挎一口刀,策马飞奔而来。韩世忠急叫韩亮、盛端、石仁领二百马军前去,看个究竟。韩亮、盛端、石仁得令,提了兵刃,骑了马,迎上前去。只见那敌将一路大呼:“我乃张翼,王世修手下副将是也。今日杀了王钧甫、马柔吉,提了头来降!” 第九回 朱鹤使计斩闻达 杨林浴血诛张 话说王世修身材瘦削,右边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竟占去了半边脸。王世修一张脸,左边白,右边青,一边阳,一边阴。为人严苛,脾气暴躁,动辄骂人,众将士背地里皆骂他做阴阳脸。王世修引王钧甫、马柔吉、樊瑞、唐琳、武林、张翼、孙新、顾大嫂、费秀、费推、鲍家宝、黄珍、邹润、王纪一干将佐,领了一万军马来到茅山岗,日日操练太乙混天象阵,单等韩世忠到来。练了三四日,将士皆已疲沓,这日王世修传令操练,却见将士姗姗来迟。王世修破口大骂,取鞭抽打了几个来迟的军士。转过身,瞥见费推、邹润刚刚到来,王世修张口便骂费推,不料却惹恼了一个好汉。惹恼了谁?惹恼了费秀,费推的姐姐。只见费秀取出弓箭,喝道:“王世修,你个阴阳脸,见了你便恶心,你犹不自知,兀自在那里鼓噪,不想活了么?且吃我费秀毒箭!”王世修见费秀拉弓搭箭,对准了他,大吃一惊!唐琳慌忙上前拦住。费秀被拦,便引费推,自回军帐歇了。 王世修不敢再骂费秀,却调头转向邹润,训斥道:“邹润,你个梁山野贼,不服管教的腌臜货。你身为偏将,却不听主将号令,胆敢姗姗来迟,误了战机,该当何罪?且看本将如何处置了你!”岂知他这般骂,却是惹恼了旁边一个大虫!只见母大虫顾大嫂拔出日月双刀,厉声喝道:“王世修,你这个不知死活的阴阳脸,胆敢骂我梁山好汉,你不想活了么?看我梁山好汉来取你的性命!”挥舞双刀,策动战马,望王世修扑来。樊瑞大惊,慌忙上前拦住了顾大嫂。只见顾大嫂引了孙新、邹渊,自回军帐歇了。 王钧甫见状,上前劝道:“众将士操练了几日,皆疲累矣。今太乙混天象阵已是练成,不如先歇上一日,养精蓄锐,明日出战,如何?”王世修却不知顺坡下驴,冲王钧甫直嚷嚷,斥道:“王钧甫,你懂个逑!虽是练了几日,然众将士个个慵懒,太乙混天象阵只得其形、无其神也。这般阵法,如何抵挡得住韩世忠的虎狼之师?” 王钧甫年稍长,官阶原高于王世修,苗傅却将王世修列于他前,他本就不服。今王世修俨然以主将自居,直呼其名,当众训斥,他怎受得了这般鸟气!一时间,王钧甫气得脸红耳赤,怒骂道:“端的是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我来帮你,你却来骂我。王世修,我不管了,你自处置罢!”引了张翼,自回军帐歇了。 眼见费秀引了费推,顾大嫂引了孙新、邹润,王钧甫引了张翼,皆回各自军帐歇了。王世修气得直跳脚,一张青白脸竟胀成了黑红脸,大叫道:“费秀误我!顾大嫂误我!王钧甫误我!” 王钧甫回到帐前,喝令军士守在帐外,非令不得入内。王钧甫入了军帐,骂道:“王世修那厮,这般小人得志,成天吆五喝六的,只顾在那里抖威风。我本是帮他,他却不知,反来骂我,当我是何人!”张翼乃是王钧甫心腹也,此时却拿话撩拨他,道:“王世修乃是主将也,你奈他何?”张翼替王钧甫卸了盔甲,去榻上躺下。王钧甫愤愤不已,口中骂道:“怎奈何不了他?惹我急了,我便宰了他,提了他的头,去降韩世忠!” 王钧甫说的只是气话,却被张翼听入了腹中。原来,张翼见苗傅被驱出杭州,肚中便七上八下,有了异心。韩世忠灭了刘正彦,领军望崇安杀来,早令他胆寒。寻思:何必在苗傅一颗树上吊死,不如寻个机会,降了韩世忠,另讨个出身,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此时思量:明日便是决战,今日不降,更待何时?瞥见王钧甫躺在榻上,肚中暗喜:此时正是良机。杀了王钧甫,权作投名状,去投韩世忠。偷偷拔出腰刀,背手藏在身后,走去榻边,伸手摁住王钧甫,口中说道:“圣上早下旨,除苗傅兄弟、刘正彦、王钧甫、马柔吉、张逵,他人皆可免死。偏你王钧甫在列,不能免死。杀了王世修,皇上并不免你死罪,有何用?不如我杀了你,去降了韩世忠。你终归一死,你成全了我,我助你升天了罢!”从身后亮出腰刀来,扎入王钧甫腹中。 王钧甫躺在榻上,刀已入腹中,吃惊道:“你、你、你……”说不出话来。杀他的,竟是自己心腹!张翼连扎数刀,见王钧甫死透了,方才罢手。这时,只听帐外军士叫道:“马将军到!”张翼一惊,知是马柔吉来了。马柔吉与王钧甫交好,平日总做一堆嘀嘀咕咕,不知此时他来做甚么?张翼躲到了帐帘边上,持了腰刀,候在那里。马柔吉掀开帐帘,进得帐来,猛地看见王钧甫躺在榻上,榻上、地上大滩血迹。马柔吉惊的,三魂荡荡,七魄悠悠,手脚无力,动弹不得。张翼寻思:“一不做,二不休,一发杀了,你两个做一堆了罢!”从背后跃出,连刺了马柔吉数刀。马柔吉倒在地上,扭回头来,要看是谁杀了他。张翼一把摁住,割了马柔吉脑袋。又去榻上,割了王钧甫脑袋,提了两颗血淋淋人头,走出帐篷,骑上了马,提一杆枪,扬长而去。帐外军士看见,皆惊呆了。 王世修听军士来报,张翼杀了王钧甫、马柔吉,提了两颗人头,骑了马,望梅子岗投敌去了。王世修气的七窍生烟,大骂张翼。王世修传下将令,叫邹润替了张翼,镇守青旗阵。 石仁在外巡视,最先瞅见一个人策马远远奔来。细看却是张翼,大惊大喜,急入韩世忠大帐,禀道:“张翼者,吾之内弟也。”韩世忠即令韩亮、盛端、石仁出帐去迎。须臾,韩亮、盛端、石仁领了张翼,入帐来见韩世忠。张翼奉上王钧甫、马柔吉人头,伏在阶下。韩世忠教张翼起身,叫教军士搬条凳子与张翼坐下。韩世忠问道:“你是何人?”张翼道:“我唤作张翼,乃是王世修麾下副将。今日杀了王钧甫、马柔吉,来降韩将军。”韩世忠道:“前方四十里茅山岗驻扎的,可是王世修?”张翼道:“正是。苗傅令王世修为中军主将,王钧甫、马柔吉、樊瑞、唐琳为副将,领马军五千,步军五千,来与韩将军决战。王世修领王钧甫、马柔吉、唐琳、樊瑞及十员将佐,来到崇安以北四十里茅山岗,摆下了阵势,等韩将军来战。”韩世忠道:“哪十员将佐?”张翼道:“十员将佐乃是:武林、张翼、孙新、顾大嫂、费秀、费推、鲍家宝、黄珍、邹润、王纪。那唐琳精通阵法,惯摆太乙混天象阵,这几日在矛山岗操练阵法,只等韩将军来战。那樊瑞懂妖法,惯会翻云覆雨、兴风作浪。”韩世忠叫文书一一记下。 韩世忠传令,诸将进大帐,皆与张翼见了。薛永道:“樊瑞、孙新、顾大嫂、邹润这几人,原是我梁山好汉。时迁曾与穆春言,孙立、樊瑞、孙新、顾大嫂、邹润随了苗傅,随军驻扎在崇安。”韩世忠猛省道:“是了,此事武奕郎穆春曾报与本将军,只是事忙,本将军忘了。这几人本事如何?”薛永道:“樊瑞会法术。其余三个本事平平,不足为患。孙新却有个哥哥,名字唤作孙立,功夫十分了得!”张翼道:“孙立乃是苗傅心腹大将,现随苗傅在崇安城内。” 孙世询道:“小将识得太乙混天象阵。识得不难破,不识却万难。破此阵,须得一员悍将打头阵,速破皂旗阵。另须得一员女将,冲破女兵白旗阴阵。”奚虹抢先道:“本将愿领军出战,打那甚么女兵白旗阴阵!”韩世忠却道:“奚将军,你刚丧夫,尚在服中,出战不吉。叫沈将军出战即可。”樱桃应声道:“末将愿出战。”奚虹道:“樱桃妹妹,你别来与我争。我定要出战,誓报夫仇!”韩世忠见奚虹心坚似铁,只得允了。沈迪出列道:“末将愿打头阵,破那甚么皂旗阵。”韩世忠道:“打头阵者,须得沈迪将军!” 樊瑞妖法,却无人能破。孙世询道:“每队须得选两个惯暗夜行走之人,去时熟记路径。樊瑞使法妖时,众将士不可慌乱,皆随了两人,徐徐退回梅子岗。”韩世忠传下将令:“车到山前必有路,何须瞻前顾后,停滞不前。明日进军!”孙世询到各营,选出惯暗夜行走之人,一一吩咐,安排妥当。 次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尽数起行。连楠领粮草辎重,仍留梅子岗,见机行事。大军行至距茅山岗十里处,韩世忠传下将令,停止前行,安营扎寨。 一夜无事,天明时两边拔寨而起,金鼓齐鸣,摆开阵势。看赤心军,前军居中尽是皂旗,一员大将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怎生打扮?头披青丝细发,黄抹额紧束金箍,身穿秃袖皂袍,乌油甲密铺银铠,足跨一匹乌骓千里马,手擎一口三尖两刃刀。乃是大将武林,引一千马军。 左军尽是青旗,一员大将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怎生打扮?头戴狮子盔,身披狻猊铠,堆翠绣青袍,缕金碧玉带,手中月斧金丝杆,身坐龙驹玉块青。乃是大将邹润,引五百马军。 右军尽是白旗,一员大将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怎生打扮?头顶凤翅盔,身披双钩甲;腰间玉带迸寒光,称体素袍飞雪练。骑一匹照夜玉狻猊马,使一枝纯铁银枣槊。乃是大将黄珍,引五百马军。 后军尽是绯红旗,一员大将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怎生打扮?头顶着绛冠,身穿绯红袍,甲披一片红霞,靴刺数条花缝,手持八尺火龙刀,坐骑一匹胭脂马。乃是大将鲍家宝,引五百马军。 阵前左,有一队两百马军,火焰红旗,拥着一员大将孙新,按上界太阳星君,怎生打扮?头戴如意缕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猩红烈火绣花袍,碧玉嵌金七宝带;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五明赤色马。 阵前右,有一队两百女兵,白旗白马,拥着一员女将顾大嫂,按上界太阴星君,怎生打扮:金凤钗对插青丝,红抹额乱堆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使两口日月双刀,骑一匹银鬃白马。 绯红旗之后,销金大红罗伞盖底下,金鞍马上坐着王世修,怎生打扮?凤翅盔高攒金宝,浑金甲密砌龙鳞,锦征袍绣花朵,锟铻剑悬腰间。这个正是中军主将王世修,全身结束,自仗宝剑,掌握中军,坐匹金鞍红马,立于阵中监战。王世修身边,立着两员中军副将,左边一个是精通阵法的唐琳,羽扇纶巾,白色衣袍,腰挎宝剑,坐匹白马;右边一个是惯会作妖的樊瑞,全真道士装扮,腰间悬一口古剑,坐一匹褐色劣马。三员战将分列两边,左边费秀、费推,右边王纪,皆戴头盔,披铠甲,拈兵刃,骑劣马。费秀乃是唐琳妻妹,费推乃是唐琳妻弟,王纪乃是樊瑞表弟。这六员中军将佐,领七千马步军,二千马军在前,五千步军在后。大戟长戈,锦鞍骏马,整整齐齐。征旗猎猎,迎风招展,五彩斑斓。 看武胜军,将官皆为粗布紫色袄衣袄裤,黑色皮靴,灰黑铁盔,鱼鳞铁甲;军士皆为粗布皂色袄衣袄裤,黑色布靴,灰黑铁盔,鱼鳞铁甲。沈迪、奚虹各领二百马军打头阵;李成、韩亮、严允、欧阳川各领二百马军随其后;韩世忠为中军主将,孙世询、薛永、简平为副将,领马军一千二百;石仁为步军左军主将,张翼为副将,领步军一千;盛端为步军右军主将,莫逊为副将,领步军一千;梁红玉为后军主将,沈樱桃为后军副将,领马军六百。 只见沈迪、奚虹当先,杀入太乙混天象阵。究竟韩世忠如何攻破太乙混天象阵,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李成惨死混天阵 樊瑞命殒梅子 第十回李成惨死混天阵樊瑞命殒梅子岗 话说王世修摆下太乙混天象阵,只等韩世忠来破阵。韩世忠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韩世忠、孙世询上台观望。孙世询看了,大笑道:“太乙混天象阵乃是大阵,须得数万人也。许是兵将不足,王世修竟将太乙混天象阵从简了,徒有其形,已失其神,唬人尔,不足为虑也。只需防他妖术即可。”韩世忠、孙世询从云梯下来,喝令沈迪、奚虹攻击。 韩世忠阵中,沈迪当先冲出,骑一匹灰白劣马,提一柄浑铁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皂旗阵中。武林骑一匹乌骓千里马,挺一口三尖两刃刀,迎将上来。只见刀叉相碰,两马相错之时,沈迪猛一伸手,揪住武林披散长发。武林料不到沈迪的手如此之长,猝不及防,避之不及,被揪住长发,拽下马来,撕下一大块头皮,一时疼痛难忍,倒在了地下。沈迪回马提叉,猛地刺下。浑铁叉沉重,铠甲如何挡得住?铁叉刺穿铠甲,扎入了胸膛,武林一命呜呼了。 奚虹持一口宽剑,飞马直扑阵前右女兵白旗阴阵。只见顾大嫂挥舞两口日月双刀,与奚虹斗作一团。顾大嫂绰号母大虫,奚虹绰号花豹子,虎豹相争,两败俱伤。斗至十七八合,顾大嫂左手刀被宽剑磕飞,索性将右手刀扔掉,双手揪住了对方双臂。奚虹不料顾大嫂这般强悍,慌忙弃了宽剑,双手扼住对方脖子。自杨林身死,奚红便心灰意冷,心冷似铁,只要杀敌报仇。两人相互拉扯,双双跌下马来,依旧缠在一起、斗作一团,一个紧扼脖子,一个拳脚相加,不知谁死谁活。四周女兵围抢过来,乱枪扎死了奚虹。只见一股青烟从奚虹尸身冒出,携了幽魂,飘飘忽忽,只寻杨林。 众女兵慌忙来救顾大嫂,却发现早被奚虹扼断脖子,死了。李成一时性起,飞马挺枪直扑后军绯红旗阵;韩亮、严允、欧阳川皆出,韩亮扑向阵前左火焰红旗阵,严允扑向左军青旗阵,欧阳川扑向右军白旗阵。太乙混天象阵中,樊瑞见沈迪一个回合杀了武林,大吃一惊。武林乃是王世修军中一员猛将,却不料沈迪这般神勇,一交手即杀了武林,皂旗阵被破,太乙混天象阵失灵。樊瑞拔出古剑,把那古剑望空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好好的白日青天,瞬时黑雾漫漫,狂风骤起,飞土扬尘。一团黑气,将沈迪、李成、韩亮、严允、欧阳川及武胜军罩住,却似摄入黑漆皮袋内一般,眼前并无一隙亮光,耳畔听的是风雨之声,却不知身在何处。更有飞石袭来,人马皆被飞石击中。韩世忠急喝令后退,每队两个惯暗夜行走军士大声喊叫,沈迪、严允、欧阳川及军士皆听号令,原路撤回。李成入混天阵太深,撤之不及,被飞来巨石击中头,跌下马来,乱军踩死。沈迪、严允、欧阳川等诸多将士皆为飞石所伤。韩亮迷了方向,不知去了何处。 韩世忠领大军,撤回了梅子岗。清点人马,折了奚虹,李成、韩亮不知去向,死伤五百军士、二百匹战马。沈迪杀死武林,奚虹扼死顾大嫂,韩世忠叫在功劳簿上记了功。 王世修大胜,传令收兵,打扫战场。孙新大哭一场,收殓了顾大嫂尸身。孙新绰号小尉迟,与顾大嫂乃是夫妻也。却见邹润押了几个武胜军伤兵,望营地走去。孙新叫住了邹润,叫带个伤兵来。孙新指奚虹尸身,问武胜军伤兵道:“兀那女将是谁?”伤兵道:“后军副将奚虹,原步军左军主将杨林之妻。” 孙新一惊,问道:“哪个杨林,可是锦豹子杨林?”伤兵道:“正是唤作锦豹子。”邹润道:“杨林兄弟何在?”邹润绰号独角龙,豪放不羁,口无遮拦。伤兵道:“杨将军战死在梅子岗。杨将军斩了张逵,却身中数十枪,伤重身亡。”邹润道:“你军中还有谁是梁山好汉?”伤兵道:“鼓上蚤时迁被刘正彦砍了头,小遮拦穆春回了穆家庄,锦豹子杨林战死在梅子岗,如今只余病大虫薛永。”邹润道:“今日何不见薛永兄弟?”伤兵道:“薛将军今日居中军,未曾接战。” 孙新叫军士,抬了顾大嫂,去茅山岗葬了。回到军帐,孙新与邹润对坐,半日说不出话来。兄弟两个,浑家厮杀,双双阵亡,孙新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孙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叫几个军士,去把奚虹、李成也埋了罢。”邹润出帐,吩咐了军士,寻回奚虹、李成尸身,抬去茅山岗埋了。邹润转回帐中,问道:“今夜你走不走?” 原来,昨日顾大嫂拔刀扑向王世修,却被孙新、邹润拦住,劝回了营帐中。顾大嫂犹在气中,埋怨道:“兀那该死的王世修,敢骂我梁山好汉,我去杀他,你两个却来拦我!莫不成你两个怕了王世修?”孙新笑道:“怎就怕了那个阴阳脸?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也。”顾大嫂道:“甚么狗屁小不忍乱大谋!你忍得,我却忍不得。他骂我梁山好汉,你却不教我杀他,我只得一走了之,听不见,耳根净!”孙新一惊,道:“你走去何处?”顾大嫂道:“只顾走,管他走去何处。俗话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怕寻不着安身之处?”孙新道:“哪里寻不着安身之处!走便走,一齐走。”邹润却道:“今明两日乃是大战前夕,各营戒备森严,恐不易走得脱。不如首战后,若得胜,各营自会松懈,我几个趁机偷偷溜走;若不胜,则生乱,我等趁乱溜走。明夜走,如何?”顾大嫂道:“便依了你,明夜走!” 此时孙新却踌躇不已。孙新家里是妻唱夫随,平日里皆为顾大嫂拿主意,如今顾大嫂去了,孙新却没了主意。寻思半晌,孙新说道:“此事需与我哥哥及樊瑞兄弟商议。”邹润叫道:“你哥哥在崇安,怎与他商议?与樊瑞商议,怎走得脱!孙立、樊瑞皆是苗傅心腹,必不让你我走了。罢了,你不走,我自己走,今夜我便走。”孙新道:“你走去哪里?”邹润道:“登州已陷,登云山回不去了。今我乃漂流之人,寻得个地方安身便是,有何奢求?我寻思,只顾望西走去,走出大宋地界,走去大理国罢。” 夜半,邹润骑了马,一个人偷偷溜出军营,一路望西,径投大理国。邹润投了大理国,凭一身本事,在军中当教头。后娶大理国女子为妻,生有一子。十五年后,一日,邹润饮酒而归,醉卧街头。在大理国,醉卧街头乃是寻常事也。时值冬日,邹润活活冻死街头,终年四十七岁。此乃后话。 却说樱桃回到梅子岗,马上辞了梁红玉,径直去找她师父,商量同去杀了樊瑞。薛永犹豫道:“樊瑞乃是我梁山兄弟,我怎下得手!”樱桃道:“甚么梁山兄弟!那厮作了妖法,害死了李成将军,飞石打伤了三少东家,韩亮哥哥也失了踪迹。他作法之时,可曾念甚么梁山兄弟?”见薛永犹在踌躇,樱桃道:“师父,你只须陪我走一遭。我来打他,敲碎他脑壳!”扯了薛永,不由分说,扯去韩世忠大帐中。韩世忠叫来张翼,细细说了王世修军中诸事。张翼听闻樱桃、薛永欲夜入敌营刺杀樊瑞,便道:“樊瑞每夜必作法,军帐似铁桶一般,任谁皆入不去。那日王世修不知,入去找他,却被撞来回来。”樱桃却道:“他不出军帐来?他出来时,我敲碎他脑壳!” 樱桃、薛永换了夜行衣,骑了劣马,樱桃挎了腰刀,拈一条黝黑玄铁棒,薛永挎了腰刀,提一口蒙古弯刀,两个人打马望茅山岗疾驰。夜半,两个人来到了茅山岗,一片树林后。却见树林外四座新坟,各插一块木板权作碑。趁着月光,凑近了看,依稀见木板上有字,一座坟是武林,一座坟是顾大嫂,另两座坟却是李成、奚虹。薛永道:“原来李将军已亡。奇了怪了,是谁葬了李成、奚虹?”四处找了找,不见有韩亮的坟。樱桃道:“不见他有坟,想必韩亮哥哥没死。”两个人在树林里栓了马,潜下岗来,摸到军营边上,草丛里伏了。 只见军营里人来人往,闹闹攘攘,乱作一团。原来,邹润走时,被值守军士察觉,随即将消息报入王世修大帐。王世修来察看,大骂邹润。折腾半宿,将士皆入帐睡了,方才安静下来。捱至五更,值守军士皆困。樱桃、薛永蹑手蹑脚,经过一个一个军帐,潜至中军大帐旁,右边一座军帐前。见两个军士昏昏欲睡,樱桃、薛永潜至军士身旁,樱桃拔出腰刀,薛永拔出弯刀,各自割断一个军士喉咙。樱桃、薛永剥了军士头盔、铠甲、衣袍,将两个尸首拖去黑暗处藏了。两个人换了装束,立在军帐门边,值守军士一般。 天微明时,听见军帐里面响动,只见樊瑞起身,走出军帐。樱桃眼明手快,抡玄铁棒打下,樊瑞猝不及防,躲闪不及,被玄铁棒敲碎脑壳,倒在了地上。樱桃叫道:“师父,快割他脑袋!”薛永拔出弯刀,割下樊瑞脑袋。附近军士听见动响,顿时警醒,围拢过来。樱桃当头,挥动玄铁棒,薛永提了脑袋,挥动弯刀,一路杀将出来。樱桃、薛永跑上山坡,进了林子,解了马,上马望梅子岗疾驰而去。樱桃一面跑,一面大叫:“过瘾!”回到梅子岗,进了韩世忠大帐,薛永将樊瑞人头献上,却见樊瑞人头变成了一只木头脑袋!韩世忠知韩亮没死,心中暗喜,只是不知,这小子去了哪里? 薛永、樱桃大吃一惊,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前方哨兵却来报:王世修领一万大军望梅子岗杀来,当先大将正是樊瑞! 第十回 李成惨死混天阵 樊瑞命殒梅子 韩世忠击鼓聚将,诸将皆入帐内。樱桃出列,抢先道:“我与师父出战,看我再敲碎他脑壳!”韩世忠即传下将令:教薛永、樱桃打头阵;严允、欧阳川紧随其后策应;韩世忠为中军主将,孙世询、简平为中军副将;沈迪为马军左军主将,盛端为马军右军主将;张翼为步军左军主将,石仁为步军右军主将;梁红玉为后军主将,莫逊为后军副将。连楠居后,护卫粮草辎重。武胜军在梅子岗摆开了阵势,等候赤心军到来。 王世修晃着一张阴阳脸,领了一万赤心军到来,但见马鸣潇潇,飞尘滚滚。前部先锋为樊瑞、黄珍,领一千马军;王世修自领中军,唐琳、鲍家宝为副将,领三千马军;费秀为左军主将,领二千步军;费推为右军主将,领二千步军;后军主将为孙新,副将为王纪,领一千马军、一千步军。王世修令旗一挥,摆开了阵势。 樊瑞、黄珍领一千马军当先。樊瑞换了装束,全副披挂,舞动流星锤,率先出马。樊瑞叫道:“我乃混世魔王樊瑞是也。薛永,你出阵来看,你砍了我脑袋,以为我死了么?你砍我十遍、百遍,我也不死。我若砍你脑袋,你却必死。你敢不敢来战,今番看是你砍了我脑袋,还是我砍了你脑袋!” 薛永正待出战,樱桃却已跃马先出。樱桃道:“樊瑞,你且别大话,看我来砸碎你脑壳!”与樊瑞斗了起来。斗到二十五六合,樊瑞力怯,露出破绽,被樱桃一棒打飞了流星锤。樱桃笑道:“你打不过我,却大言不惭,敢来跟我师父叫板!”樊瑞慌忙拔出古剑,望空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头盔顶上冒出一道黑气来。黑气之中,立着一个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宝杵,从半空中打将下来。樱桃急念咒语,躲进了莲蓬里,降魔宝杵打了个空。樊瑞见打不着樱桃,慌了神,调转马头,望回便走。樱桃从莲蓬中跃出,抡起玄铁棒打去,将樊瑞打落马下。薛永抢出,下马割了樊瑞脑袋。黄珍提一枝铁槊抢来,被薛永从地上一跳避过,回手挥刀砍断马腿。只见那马瞬时倒地,将黄珍颠下马来。樱桃上前一棒,敲碎了黄珍脑壳。费秀、费推赶来时,薛永提了樊瑞、黄珍人头,与樱桃回马便走。费秀、费推抢回了樊瑞尸身,寻流星锤,却寻不见。两边鸣金,各自收兵。 双方退兵,各自扎下营寨。韩世忠大帐中,薛永、樱桃提了黄珍人头和一颗木头脑袋来献。韩世忠教记了沈樱桃、薛永功劳。 简平却牵了一匹马,偷偷溜出军营。见薛永、樱桃又立战功,简平心中大为不快。不知怎地,他瞧不上那个黑黢黢的野丫头,看不得她小人得志的样子。杨林、奚虹已亡,武胜军中已无挂念,寻思不如走了罢。离了武胜军,离了沈樱桃那丫头,径奔刘光世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简平在军帐中留书一封,另去投刘光世。樱桃知简平烦她,却不知烦她甚么,惊道:“简平哥哥怎地要走?” 当夜,孙世询睡下,却寻思樊瑞死而复生之事,久久不能入睡。孙世询索性起身,来到大帐中,叫醒了韩世忠,进言道:“今日樊瑞尸身被费秀、费推抢了去,想必又长出了脑袋,明日又得苦战。明日何不教人抵挡,不叫将尸身抢了去。却教沈樱桃、薛永守住樊瑞尸身,长一个,割一个,看他有几个脑袋!”韩世忠猛省,急传将令,叫来沈樱桃、薛永、严允、欧阳川,细细作了安排。 话说王世修退兵十里地,扎下营寨。见又失了黄珍,伤了樊瑞,王世修惊恐不已。一日之内,樊瑞被连砍两次脑袋,元气大伤,独自在军帐内歇息。樊瑞寻思,竟不知那沈樱桃是何来路,这般了得。明日须得寻个法子,杀了沈樱桃,这般想了,昏昏睡去。入夜,樊瑞昏睡中听得军帐内有动响,不觉惊醒,执了古剑,一跃而起,内心惊恐不已。究竟是何人破了他咒语,闯进他铁桶般军帐?定睛看时,黑暗中依稀见一个全真先生。樊瑞仗剑喝道:“来者何人?”只听道士应道:“樊瑞兄弟,贫道乃是朱武。” 樊瑞收了古剑,点亮了灯看,果然是神机军师朱武。剿灭方腊后,樊瑞、朱武做了全真先生,去投公孙胜出家。樊瑞却凡心不死,先是云游江湖,后来投苗傅军中。樊瑞大喜道:“朱武兄弟,你是来助我的么?”朱武道:“非也,公孙先生嘱我来救你。”樊瑞道:“却又作怪,我何须你救!”朱武道:“沈樱桃乃是何仙姑新收弟子。公孙先生言:你凡心不尽,学道不精,必被沈樱桃杀。公孙先生嘱我来,领你走出这是非之地,以避灾祸。兄弟不可犹豫,速速随我离去!”樊瑞却道:“所谓八仙,只是传言。甚么何仙姑,我不识得,只识公孙先生。我得公孙先生真传,何惧沈樱桃?我有七条命,杀一次,活一次。我今日被她杀,只因一时疏忽。明日,我必杀沈樱桃!”肚中暗道:“这沈樱桃原来是何仙姑新收弟子,本事只见得一般,明日待我换另一套法术,必将她捉住。那薛永甚是可恶,只躲在暗处,待我被打倒,却来割我的头。明日一并将他捉住,押他回来,千刀万剐,将二人细细割了,出我一口鸟气!”朱武见劝不动,只得一声叹息,独自走出军帐,飘飘然而去。 天明时,樊瑞醒来,不见了朱武。走出帐外,问军士:“昨夜可见一个全真先生,他怎进的军帐?”军士大惊,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军士道:“昨夜未曾见甚么全真先生。”樊瑞方知,昨夜乃是南柯一梦也。樊瑞吐了一口唾沫,啐道:“却又作怪,怎地梦见了朱武?呸,晦气!” 樊瑞睡了一夜,感觉恢复了元气,遂入王世修大帐,请命出战。樊瑞道:“今日必斩那黑丫头沈樱桃!”王世修壮其行,即刻领一万赤心军,令樊瑞、王纪为前部先锋,领二千马军;王世修自领中军,唐琳、鲍家宝为副将,领三千马军;费秀为左军主将,领二千步军;费推为右军主将,领二千步军。孙新为后军主将,领一千步军。 韩世忠领四千马步军应战。这一回,韩世忠叫沈樱桃、薛永、严允、欧阳川为先锋,樱桃、薛永与樊瑞斗,严允、欧阳川抵挡樊瑞援军,严令必杀樊瑞!韩世忠自为中军主将,孙世询为副将;盛端为马军左军主将,沈迪为马军右军主将;张翼为步军左军主将,石仁为步军右军主将,梁红玉为后军主将,莫逊为副将。连楠居后,护卫粮草辎重。 薛永、樱桃、严允、欧阳川一字儿摆开,身后一千马军,与樊瑞、王纪二千马军对垒。樊瑞骂道:“沈樱桃,你这黑脸丫头,使的甚么妖法,屡屡逃脱。今日我换一套法术,必捉了你!”樱桃笑道:“我看你脑壳痒痒了吧?看我多打你几棍!”樱桃打过樊瑞两次,丝毫不惧他。樊瑞、樱桃又斗到了一起。樊瑞失了流星锤,只得持一口古剑来战,兵刃上吃亏,斗不过五六合,樊瑞暗道:“这黑丫头,棍棒恁地了得!我不与她斗器械,且与她斗法术罢。”两马交错之时,樊瑞古剑望空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樊瑞胸前长出两条手臂来,伸得极长,抓住了樱桃两条胳膊。樱桃大吃一惊,急念咒语,躲进莲蓬去了。樊瑞见抓住了樱桃,本是得意,一忽儿樱桃却不见了。樊瑞吓一大跳,暗道:“不好,快跑!”慌忙收了长臂,勒马转身便跑,却被薛永拦住去路。薛永见樱桃被抓住了双臂,慌忙拍马抢出,正巧拦住樊瑞去路。樊瑞慌张,只一交手,手中古剑被弯刀磕飞。樱桃从莲蓬中跃出,抡起玄铁棒打来,从背后将樊瑞打落马下。薛永跳下下了马来,割下樊瑞脑袋。 王纪拍马抢来,却被严允出马挡住。严允奋神威,只一合,使泼风大刀将王纪斩落马下。见王纪一招被斩,赤心军大骇,哪敢上前!欧阳川指挥二百马军,将薛永、樱桃与樊瑞尸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费秀、费推各领二千五百步军来抢,严允、欧阳川领八百马军拼死截住厮杀。樱桃、薛永守住樊瑞尸身,只见樊瑞脖根上忽地长出一个脑袋,樱桃抡棒便打,薛永挥刀割下。长一个,割一个;割一个,长一个。长了五个,割了五个,再也长不出来。樊瑞脖根上,咕嘟咕嘟涌出鲜血来,血尽而亡。樱桃大喜,连声叫道:“樊瑞死了!樊瑞死了!!樊瑞死了!!!”武胜军见杀死了樊瑞,欢声雷动,士气大振。赤心军听闻樊瑞死了,人心惶惶,只顾逃命。 韩世忠挥兵掩杀,王世修大败,慌忙逃窜。此役,韩世忠歼敌无数,俘获赤心军二千余人,战马五百余匹。沈樱桃、薛永、严允、欧阳川合力斩杀樊瑞,记了殊功。严允斩杀王纪,盛端斩杀费推,沈迪斩杀孙新,皆教记在功劳簿上。石仁却在乱军中被费秀一枝毒箭射中面部,毒发身亡。费秀绰号毒箭手,擅射毒箭,百发百中。张翼乃石仁妻弟,大哭了一场。韩世忠叫十几个军士,将石仁、樊瑞、王纪、孙新、费推尸身收殓了,埋在了梅子岗。薛永将七个木头脑袋摆放在了樊瑞坟前。只见樊瑞坟上一股热气蒸腾而出,携了幽魂,卷了七个木头脑袋,晃晃悠悠,升到天上。 王世修逃回茅山岗,身边仅余唐琳、费秀、鲍家宝三员将领。清点军马,仅余二千马军、三千步军。王世修在大帐中叹息了一夜,未曾得睡。先是肚中骂了费推、顾大嫂、王钧甫,操练时不听他将令,兀自在下面扰乱军心。后骂了唐琳、樊瑞,唐琳叫摆甚么狗屁太乙混天象阵,只一阵便叫韩世忠破了;樊瑞本事不大,牛皮不小,终被沈樱桃、薛永杀了。再骂了张翼、邹润,张翼居然杀了王钧甫、马柔吉,提了头去降韩世忠;邹润却是兀自跑去了大理国。寻思了一夜,找好了兵败托词。次日,王世修起身,一夜未眠,一张阴阳脸更加阴森可怖,军士看了皆怕。王世修传令返回崇安,便领了五千兵马启程,行不多时,行至道路狭窄处,却见两个人从山坡上狂奔下来,一个挺一杆浑铁枪,将唐琳刺死;一个持一枝方天画戟,将王世修打下马来。一个掏出腰刀,割下唐琳人头;一个上前,将王世修击晕,夹在胁下。两个人又打翻了五六个军士,呼啸着,跑回山坡上去。众军士赶将上去,却见两个人骑了马,疾驰而去。 费秀在前军,鲍家宝在后军,赶来时,只见地上躺了个唐琳无头尸身,王世修不见了踪影。费秀叫军士,将唐琳无头尸身收殓,就在山边埋了。费秀、鲍家宝领所余军士,赶回崇安。 究竟是谁,斩了唐琳,虏了王世修,呼啸而去?欲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韩亮误入红菇峡 乐和赶赴崇 第十一回韩亮误入红菇峡乐和赶赴崇安城 话说宋江剿灭方腊后,宋江军中正偏将各授名爵。孙立授武奕郎,回了登州,依旧任兵马提辖;孙新授武奕郎,随孙立回了登州,在军中任都统领。顾大嫂授东源县君,随孙新回了登州;邹润授武奕郎,不愿为官,自回了登云山。 乐和授武奕郎,在驸马王都尉府中清闲。如此过了几年,金兵突然南侵。乐和随王都尉南逃,却在慌乱中与王都尉走失,乐和身边仅随一个歌伎裘氏。乐和慌不择路,一路南下,来到距崇安八九十里地,一个叫红菇峡的地方。 此地唤作红菇峡,只因峡谷中一条小河蜿蜒流出。依着山,沿着河,一条小路蜿蜒进入峡谷。十几户人家,零星散落谷中。两边山上草木葱葱,产出一种红菇,故得名红菇峡。红菇峡中,已有原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一家,乃原国老太师韩忠彦侄儿,曾随高俅征讨梁山。在东京时,韩存保曾出入驸马府,与乐和是旧相识。韩存保邀乐和留下,同在红菇峡隐居。乐和先在韩存保家中住下,雇十几个村民帮忙,在山边修了一所小小砖瓦房,仅有三间屋。房后靠山,房前一片空地,竹篱笆围将成小小院落。在谷底处,开荒栽上水稻。在山上,栽了茶树。房屋盖成,乐和与裴氏搬入住了。就由韩存保主婚,乐和与裘氏拜了天地,结为夫妻。在红菇峡住下,过上隐居生活。忙时,种地采茶;闲时,乐和抚琴,与裘氏作歌对和,或来与韩存保家闲坐,闲哉悠哉,不去管峡谷外面纷乱事。 这日,却见一个年轻后生骑马进入峡谷来,来到谷中最大宅院,门边拴了马,进入院中。只见院中一个四旬汉子,年轻后生上前施礼道:“我乃武胜军剿贼先锋官韩亮。今日临敌,不知中了甚么妖法,被那飞石击晕,浑沌中误入此地。不知此地唤作甚么,可否借宝地暂且歇息?”那汉子还礼道:“原来是小韩将军,失敬失敬!我乃韩存保,原为云中雁门节度使,现隐居在此。此处唤作红菇峡,因盛产红菇得名。韩小将军且入屋歇息。” 原来,当日樊瑞施了妖法,天地一片黑暗,更有飞石袭来。韩亮身中几块飞石,一块击中头盔,顿时天旋地转。韩亮伏在马背上,任马自行冲出妖阵。醒来时,却发现那马跑进了山里。顺小道前行不远,来到了红菇峡。韩存保报出姓名时,韩亮一惊,慌忙跪下拜道:“原来是本家长辈,节度使大人,末将失礼了!”韩存保引了韩亮,入了屋。韩亮搁了铁枪,解下盔甲,坐下歇息。韩存保去取了金枪药,递与韩亮。这时,恰逢乐和走了进来。 韩存保将两个人引见了。乐和坐下,随口问道:“究竟是甚么人施法,竟如此厉害,伤了韩将军?”韩亮一边在伤处敷药,一边应道:“那厮唤作樊瑞,乃是赤心军将领。”乐和惊道:“樊瑞者,我梁山兄弟也!剿灭方腊后,樊瑞、朱武已随公孙先生出家,何故重现江湖?”韩亮道:“不知也。梁山好汉中,顾大嫂、孙新、孙立、邹润皆投了赤心军。”乐和叫苦不迭,说道:“这四人与我有亲,何故皆投了赤心军?”乐和听闻武胜军来剿赤心军,却不知孙立、孙新、顾大嫂、邹润竟在赤心军中。见乐和坐卧不安,韩存保道:“贤弟且莫慌张。明日,我遣犬子出山走一遭,探明消息,再作区处。” 傍晚,一个后生提了两只五彩山鸡,从山上打猎归来。这后生乃是韩存保之子,名字唤作韩真彦。只见韩真彦年方十七,身长八尺,高大俊朗,五官分明,惯使一枝方天画戟,得其父真传也。当年韩存保与呼延灼大战百合,使的即是这枝戟。因性子急,被人唤作急旋风。有几句话,单道韩真彦好处,但见:面圆耳大,唇阔口方。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为人性急,撮盐入火。只要争气,当先厮杀。江湖有美号,人称急旋风。 韩真彦与韩亮见了,各自欢喜,遂结拜了同姓兄弟。韩真彦年长为兄,韩亮年幼为弟。韩存保教韩真彦,明日出山走一遭,打探消息。乐和写了孙立、孙新、顾大嫂、邹润、樊瑞几个名字,交与了韩真彦,叫细细打探。次日天明,韩真彦骑一匹马,挎一口刀,早早出山去了。韩真彦出山两日,归来时已是夜里。 乐和、裘氏吃了晚饭,来到韩存保家中等候。戌时,韩真彦归来,说道:“赤心军已败,王世修退回矛山岗,明日将启程返崇安。樊瑞被杀,孙新、顾大嫂阵亡,邹润弃了王世修,去了大理国。孙立在崇安城,尚未出战。”乐和惊愕道:“究竟是谁,竟杀得了樊瑞?”韩真彦道:“杀樊瑞者,沈樱桃、薛永也。”乐和道:“薛永兄弟也来了么?樊瑞会法术,沈樱桃是谁,她与薛永怎杀樊瑞?”韩真彦道:“沈樱桃既是薛永徒弟,也是何仙姑弟子,法术比樊瑞高明。”乐和道:“竟有这般奇事!”韩真彦道:“何止是薛永来了!扼断顾大嫂脖子的,乃是杨林之妻奚虹。奚虹却遭赤心军女兵围了,乱枪戳死。杨林杀了张逵,却身中数十枪,不治身亡。”乐和听罢,一片声叫起苦来,大哭道:“怎地兄弟浑家相残,双双死去!” 乐和、裘氏回了自家屋里。乐和一夜未眠,天明时骑一匹马,急急望崇安城去了。来到崇安城时,只见崇安城如临大敌,城门诸多军士把守,细细盘查出入城之人。乐和道:“我乃孙立将军妻弟,武奕郎乐和是也。”军士便放行。入得城来,一路询问,找到孙立府邸。乐和拴了马,进了官邸。乐大娘子浓妆艳饰,从里面出来,见了乐和,惊道:“兄弟,你怎寻到此处?”两行泪扑簌簌往下流。乐和道:“金兵南侵,我随驸马爷南逃,却与他走失。我慌不择路,一路南下,来到距崇安八九十里地,一个叫红菇峡的地方,安歇下来。昨日方知,姐姐来了崇安城,今日便来寻姐姐。”乐和在厅堂坐下,乐大娘子叫丫鬟上茶。 乐大娘子道:“金兵南侵之时,你姐夫领了我与孙新、顾大嫂、邹润一同南逃,却遇着樊瑞,被他劝说,投了苗傅。苗傅重兵在崇安,你姐夫便来崇安驻守。”乐和道:“姐姐可知,张逵、王世修已败,张逵被杨林刺死,王世修今日返回崇安;樊瑞被沈樱桃、薛永杀死,顾大嫂被杨林之妻奚虹扼断脖子;杨林则伤重身亡,奚虹却被乱枪戳死;孙新被沈迪杀死;邹润弃了王世修,去了大理国。韩世忠大军将至,姐姐何不劝姐夫,弃了苗傅而去?”乐大娘子听了,哭将起来,怨道:“我劝他几多回,哪里劝得动他。他听了樊瑞浑话,一心一意跟定了苗傅,九头牛也拉不回!” 下午,街上闹闹嚷嚷,言费秀、鲍家宝领了二千败兵归来。原是王世修、唐琳领兵,路途中却被两个后生冲来,杀了唐琳,虏走了王世修。有军士认出,杀死唐琳的,乃是武胜军先锋官韩亮。费秀、鲍家宝领了兵归来,一路又跑三千兵,仅余了二千兵。丫鬟上街打听回来,说与乐大娘子听。乐大娘子听罢,大哭道:“这可如何是好!斗不过,又不跑,岂不是只剩等死一条路了么?” 及夜,孙立归来,坐在厅堂。孙立绰号病尉迟,功夫了得。只见他眉头紧锁,脸色沉郁,眼露凶光,充满杀气。见乐大娘子哭哭啼啼,孙立焦躁,叱道:“你哭个甚么,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一死!”乐和劝道:“姐夫何不弃了苗傅,另投明主,何必一条道走到底,白白去死?”孙立喝道:“苗傅便是明主。兄弟无须多言,我心已决,必随苗傅血战到底!”乐和道:“你若死,叫我姐姐怎么办?”孙立冷冰冰道:“自古妻从夫,夫既亡,妻岂可自活?”乐和心里一惊,望着孙立,一时竟不知所措。孙立上楼自去睡了。 孙立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今日费秀、鲍家宝引了二千败兵归来,他便知大势已去。他寻思:自他投了苗傅,做了苗傅亲随大将,强似在梁山泊时节,不被宋江重用。樊瑞说得是,雷横、刘唐、李逵、解珍、解宝这几个,本事怎及他与樊瑞,却是甚么天罡星,他与樊瑞忒憋屈,只做了地煞星。苗傅用人,却只看本事。怪只怪,苗傅命数不济。也罢,将为知己者死,大丈夫何惧一死!樊瑞已先死,不知沈樱桃、薛永有何法术,竟打杀得了樊瑞。孙新、顾大嫂、樊瑞已死,邹润却跑去大理国,孙立气恼不已。 听见乐大娘子在楼下,自苦了哭啼,孙立愈发焦躁,翻了个身,不由寻思费推浑家穆氏。今日,费推阵亡消息传回,诸将一同上门问候穆氏。孙立见那穆氏穿一袭白色素袍,勒出丰满身材,脸上淡妆轻抹,哭的梨花带雨。今费推去了,仅余她孤零零一个女人,岂不可怜?孙立寻思:今日人多不便,明日另寻个由头,去到费推家里,好生安抚那穆氏!这般想了,像是搂了穆氏,笑咧了嘴,淌了口水,湿了枕巾,混混沌沌睡去。 原来孙立与那穆氏早有勾搭。孙立、费秀、费推三家皆在竹林街上,先前孙立与费秀、费推并无往来,仅在费推大婚时去了一回费推家里。费推浑家穆氏丰乳肥[臀],却又娇嫩欲滴,孙立见了,浑身发酥,不能自已。不久,费推在街上与人争执,将人打死。那人却是盐商的伙计,盐商告到王世修处。此时,苗傅在杭州,崇安军民诸事,均交与王世修打理。王世修大怒,以整肃军纪之名,将费推捉来,严加训斥,打了板子,投入了大牢。 费秀闻知,怒道:“王世修,你敢捉我兄弟,我便杀了你!”提了宽剑,携了弓箭,要与王世修搏命,却被孙立拦下。孙立教费秀领军士,将盐商捉来。费秀道:“捉那盐商作甚么?要杀,便去杀了王世修!”孙立笑道:“捉盐商足矣,何必杀王世修。”孙立知晓,崇安一带盐商皆由王世修掌控,贩卖私盐,哄抬盐价,牟取暴利。费秀将信将疑,领一队军士捉来盐商,将其暴打,投入大牢里。 狱卒慌忙报入王世修府中。王世修大惊,赶来牢里,放了盐商。孙立却教邹润、费秀领一队军士,夜里去河边伏了,劫得一只运盐船。天明时,将盐搬往街市,平价出售。百姓听闻有平价盐卖,皆来哄抢。王世修闻报,割肉般疼,却又无奈。心里暗暗吃惊道:“邹润也去劫船了么?”知是孙立在背后捣鬼,却不敢去招惹孙立那厮,只得将费推放了。 第十一回 韩亮误入红菇峡 乐和赶赴崇 费推在家里设了宴席,答谢孙立救命之恩。到了费推府上,见一个丫鬟,唤作菊芳的,人倒是机灵。费推吃得大醉,倒在地下。穆氏慌道:“怎醉得死猪一般?”与孙立,将他抬上楼来,安置在床上。原来,这楼上一间大房,前半间安一副春台、桌凳;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杆,上挂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旁边放个洗手盆;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画;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安置了费推,走到前半间来,穆氏欲送孙立下楼,不料孙立色胆包天,一把将她楼住。穆氏大惊,急欲挣脱,怎挣得脱!孙立将她放倒在地板上,剥了精光,就在地下,将她奸了。事毕,穆氏嘤嘤哭道:“明日费推知晓,他必杀了我。”孙立笑道:“他醉得死猪一般,怎会知晓?”穆氏道:“菊芳那小妮子,本是我从家带来的丫鬟,却攀了费推,与他睡了,成了他耳目。你我这般动静,怎躲得了那小妮子的耳朵?”孙立问道:“菊芳在哪里?”穆氏道:“在楼下丫鬟房内。”孙立道:“你同我下楼,你叫她开门,我入去将她也奸了,拉她做一伙。”穆氏随孙立走下楼来,敲了丫鬟房门。菊芳来开门,见是穆氏与孙立,吃了一惊。孙立闯入房内,捉住了菊芳,将她摁在床上。菊芳不从,孙立道:“你若不从,将你杀了!”菊芳无可耐何,被孙立剥了衣袍,也奸了。与穆氏做了一伙,单单瞒着费推一个人。 此后,费推隔三岔五来叫。孙立早就厌烦乐大娘子,巴不得日日不归家。费推来叫,既有酒吃,又得风流,孙立怎不来?费推每每吃得大醉,不省人事,瘫倒在地。孙立则与穆氏、菊芳,到他床上鬼混。临走,始将他抬上楼,安置到床上。自从与穆氏勾搭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孙立又是惯弄此事的,直弄得穆氏与菊芳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费推千不合,万不合,叫孙立来家吃酒,自是引狼入室。自古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说的正是此理。 且说回头。当日,乐和与乐大娘子在楼下厅堂里,乐和问道:“姐夫何时成了这般嘴脸?”乐大娘子哭哭啼啼道:“自回了登州,他怨我不曾生养。与他娶了妾室,也不曾生养。是他不能生养,却来怪我!见他脾气愈发古怪,那妾室弃了他,留在了登州,不与他南下。只我跟了他来,他却日日骂我没用,没一日好嘴脸。”乐和道:“自古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怎能怪你!他这般嘴脸,你何不弃他而去?”乐大娘子叹道:“舍不得也。夫妻十几年,岂能说弃就弃!”乐和道:“我的姐姐,你刚才听他说话,可有惜你之意。只要你陪他去死,你又何必随他!”乐大娘子犹豫道:“且容我思量。”乐大娘子在厅堂里啼哭了一夜,苦花了脸。五更时,叫醒丫鬟,造了饭菜。 天明时,孙立起床,吃了早饭,去了大将军府,与苗傅商议了一回城防事宜。孙立托词查看城防,猴急着,去了费推家。穆氏开门,见是孙立,吃了一惊。穆氏尚在服中,孙立已来,怎不吃惊!孙立进门,回身拴了门,抱起穆氏,叫上菊芳那小妮子,一同上楼快活去了。乐和则领乐大娘子,出了城门,径望红菇峡去。城门军士报入大将军府:“孙将军妻弟乐和,领了乐大娘子,出了城门。”苗傅疑狐道:“孙将军知否?”左右你望我,我望你,不答话。苗傅道:“孙将军何在?”左右道:“不知也。”苗傅怒道:“快寻孙将军来!”左右吓的,赶紧去寻。苗傅叫来鲍家宝,令道:“速去将乐大娘子两人截回!”鲍家宝得令,领二十个军士,皆骑了马,急急赶出城去。 鲍家宝骑一匹胭脂马,追出二三十里地,赶上了乐和、乐大娘子。鲍家宝叫道:“乐大娘子留步!”乐大娘子勒住马,回身问道:“鲍将军赶来,所为何事?”鲍家宝喝道:“苗大将军有令,乐和、乐大娘子且随本将返回崇安。”乐和在一旁道:“我乃武奕郎,你怎敢对我发号施令。”鲍家宝道:“管你甚么郎,我只听苗大将军号令。”乐和道:“苗大将军管天管地,还来管我与姐姐?”鲍家宝道:“在崇安地头,都得听苗大将军的。违令者,就地擒下!”乐和拔出佩剑,笑道:“看你怎么擒得了我!”鲍家宝喝道:“看我来擒你!”挺八尺火龙刀,拍马来擒乐和。 这时,却听见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苗大将军好大威风,在崇安都得听他的,难道那崇安已非皇土?”鲍家宝勒住马,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英俊少年,年方十四岁,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似墨画,唇红齿白,穿一领白色长袍,脚蹬褐色皮靴,骑一匹褐色追风马,拈一杆银枪,腰间跨了弓箭。 有几句话,单道这少年好处,但见:齿白唇红双目明,两眉入鬓面清俊;细腰宽膀似猿形,百步穿杨神臂健。能骑劣马,专使银枪。人称小箭神,大号花逢春。 这美少年是谁?小李广花荣之子也,名字唤作花逢春。花荣与智多星吴用,一同在宋江墓前,自缢身亡。花荣浑家,唤作花恭人的,独自抚养花逢春,将其养大。花逢春自小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十二岁时,一日夜里,梦见一个年轻将军,一双俊目,齿白唇红,眉飞入鬓,细腰乍臂,银盔银甲,拈一杆银枪,腰间跨了弓箭。年轻将军传授花逢春银枪法、神箭法。清晨,花逢春醒来,将梦告知花恭人。花恭人大哭道:“他是你爹爹也!”花恭人取来花荣银枪、弓箭,交与花逢春。依爹爹传授之法,花逢春练就了好枪法,练成了神射手。十四岁时,自作主张,辞了花恭人,外出闯荡江湖。 清风寨在山东,地处扬子大江以北。自金兵南侵,立张邦昌为傀儡皇帝,国号大楚,清风寨属大楚之地。金人退去后,赵构立,清风寨复归大宋。金人复南侵,将赵构赶往江南,立刘豫为帝,国号大齐,清风寨归大齐。话说花逢春离了清风寨,迤逦来到扬子大江边上。听闻大宋皇帝渡了扬子大江,现居杭州。花逢春寻了条船,偷偷渡过扬子大江。船上,听船夫言:苗刘作乱,被韩世忠、张浚、刘光世、张俊、吕颐浩等人平叛,赶出了杭州,韩世忠正在追捕逆贼。花逢春寻思,不如去投韩世忠,擒贼立功,好显自己本事。这般想,问了人,知逆贼苗傅在崇安,花逢春便望崇安来。来到崇安城外,却见一男一女被人追赶,花逢春勒住马观望。听了两边搭话,知那追赶者是苗傅的人。花逢春来了精神,拍马向前,来杀苗傅的人。 鲍家宝见有人来出头,张眼望去,喝道:“你这小孩,长得倒是好看,却说作死的话。你敢骂苗大将军,不想活了么?”花逢春摘下弓,搭上箭,笑道:“你才不想活,看我要了你的狗命!”说言未了,箭已射出,“嗖”的一箭,正中鲍家宝,箭枝穿透了颈脖。鲍家宝不曾提防,颈脖中箭,仰身便倒,跌下马来,死了。二十个军士一看不是头,忙不迭调转马头逃命,一溜烟跑不见影了。 乐和插回了佩剑,喝声道:“好箭法,恰似花荣神箭!”花逢春见他这般说,不由心头一震,问道:“你识得花荣么?”乐和道:“岂止识得!我是铁叫子乐和,与小李广花荣乃梁山兄弟也。”花逢春道:“原来是乐和叔叔。我乃花逢春,绰号小箭神,小李广花荣不是别人,正是我爹爹也。”下了马,过来向乐和、乐大娘子行了礼。乐和、乐大娘子也下马来相见。 乐和喜极而泣,说道:“我见你相貌极似花荣,腔调也似花荣,故意说了花荣名字,不想你真是花荣之子。难怪贤侄小小年纪,竟也这般了得,你父神箭有传人尔!敢问贤侄,此来所为何事?”花逢春道:“小侄来投韩将军。”乐和道:“韩将军尚在梅子岗,来这里尚需时日。”花逢春道:“梅子岗在何处?”乐和道:“望西几十里便是。”花逢春道:“只半日路程,我便去了。乐和叔叔不投军么?”乐和摇头道:“你去罢,我回红菇峡隐居。”花逢春掏出腰刀,割下鲍家宝人头。别过乐和、乐大娘子,提上鲍家宝人头,望梅子岗疾驰。乐和、乐大娘子谢过花逢春,另望红菇峡去。 二十个军士骑马疾驰回城,报说鲍家宝被一个美少年射死。苗傅见又损一将,恨恨不已。此时,左右去了两个时辰,在费推家中寻见孙立,领进大将军府衙来。费秀听闻,气不打一处来,取了弓,搭上毒箭,在那里候着。见孙立进来,一箭射去。孙立吓一跳,慌忙躲闪,毒箭从发稍上掠过。苗傅喝住费秀。费秀不依不饶,破口骂道:“孙立,你个龌龊淫贼!费推在前方舍命,你却奸[淫]他浑家,我必杀了你这禽兽不如的淫贼!”费秀瞪圆了眼,气愤愤离开了大将军府。 苗傅叫孙立坐下,沉下脸,问道:“乐和领了你浑家,去往了何处?”孙立惊道:“兀那臭婆娘去了哪里?我宰了她!”苗傅喝住,说道:“一早出城了,你如何不知,尚与那穆氏鬼混!”孙立见这般说,知苗傅起了疑心。孙立拖家带口,且带几个人来投,势力颇大,又与樊瑞同出梁山,遂被苗傅收为心腹。如今,孙新、顾大嫂、樊瑞战死,邹润却跑了。乐和恰在此时来,领走了他浑家。如此这般,任谁都会有疑。孙立慌忙跪下道:“自从跟了大将军,孙立便是大将军的人了。生时伏侍大将军,死了也只是大将军部下一个小鬼!乐和昨夜来,劝我弃了大将军,遭我申斥,我绝不叛大将军!岂料他今日竟领了臭婆娘,兀自去了。那臭婆娘既去,我便写休书,休了她!” 苗傅见说,走下阶来,扶起了孙立,说道:“孙将军请起。非我疑孙将军也,此事原本古怪。”叫孙立坐下了。苗傅又问:“穆氏之事,你待怎处置?”孙立道:“我休了臭婆娘,娶了穆氏便是。”苗傅道:“如此甚好!”叫靳开,去寻费秀来,与费秀当面说了。靳开乃是费秀丈夫也。靳开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报说:费秀去费推家中,杀了穆氏与丫鬟,不知去向。苗傅、孙立皆惊呆了。 却说费秀离了大将军府,望费推家里来。穆氏来开门,见费秀杀气腾腾,吓了一大跳,转身要跑,哪里跑得了!只见费秀扑了上去,将穆氏摁倒在地。穆氏叫道:“姐姐休得怪我!孙将军用强,我一个小女子,怎么抵挡得了他?”费秀并不答话,拔出宽剑,去穆氏颈项上,砍下了穆氏脑袋。走入院内,只见菊芳要逃,哪里逃得了!也被费秀擒了,割下脑袋。费秀提了穆氏、菊芳脑袋,走回自己家中。大街上满是人,见是费秀,哪个敢管! 入夜,费秀来到孙立府邸对面,潜入一户人家。上了楼,推开窗,取了弓,搭上毒箭,候着孙立。戌时,孙立领了两个军士,回到家门前。费秀喝道:“孙立淫贼,拿你狗命来!”说言未了,“嗖”的一箭,正中孙立,箭枝穿入后心。可怜孙立这般英雄,只为奸[淫]了一个女子,惹怒了毒箭手费秀,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初二,终被毒箭射中,在自家门前白白丢了性命! 费秀来到府邸前,喝退两个军士。见孙立尚未死去,费秀拔出宽剑,挑开孙立衣裤,割下孙立裤裆里的家什。孙立大叫一声,疼死过去。等孙立醒来,费秀一剑一剑割肉,千刀万剐了孙立,直至孙立气绝,挥剑劈下孙立脑袋。费秀回到家中,将孙立、穆氏、菊芳三颗脑袋供在祭台上,燃了香,祭奠了费推。 费秀擅杀大将,千刀万剐了孙立,苗傅究竟如何处置?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苗傅宣赵构罪责 薛永中费秀 第十二回苗傅宣赵构罪责薛永中费秀毒箭 话说费秀千刀万剐了孙立,将孙立、穆氏两颗脑袋祭奠了费推。军士将此事报入大将军府中,苗傅顿时火冒三丈,叫人去捉了费秀来。费秀这婆娘,早有异心,今擅自斩杀大将,苗傅如何忍得!可是,转念一想,此用人之际,他岂可再斩大将!旋即强压怒火,叫住了去的人。苗傅只叫费秀交出孙立头颅,吩咐下人去将孙立尸身收殓,拉去城外坟场安葬了。这事糊里糊涂了了。 回头说韩真彦,自回到红菇峡,吵闹要去投军,说道:“韩亮弟弟做得先锋官,我却做不得!”韩存保拗不过,只得准了。次日,韩真彦跨了腰刀,拈一枝方天画戟,骑一匹马,随了韩亮,去投武胜军。出了山,韩真彦道:“兄弟且先回武胜军,待我去取了投名状,就跟了来。”韩亮道:“哥哥这等本事,何须甚么投名状!”韩真彦道:“我不送投名状,怎么显得我的本事?”韩亮道:“哥哥要取何投名状?”韩真彦道:“看我去捉了王世修,权作投名状。”韩亮吓一跳,急忙道:“要去一起去,打杀起来有个帮手。”韩真彦道:“你要去时,王世修须得留与我!”两个人一同望王世修回程路上,选个道路狭窄处伏了。见费秀领了前军过来,两个人并不动手。及见王世修、唐琳领了中军到来,两个人冲下山,韩真彦捉了王世修,韩亮杀死唐琳。赤心军军士扑上来时,韩亮搠翻了几个,护着韩真彦,跑回了山上。两个人骑上马,快马加鞭,望梅子岗疾驰而去。 到了梅子岗,进入大帐,韩真彦献上王世修,韩亮献上唐琳人头。韩世忠、梁红玉见韩亮归来,喜极而泣。韩世忠传令,将王世修押入囚车,着盛端看守。叫记了韩真彦、韩亮功劳。韩真彦请为先锋官。韩世忠壮其勇,即令韩真彦为先锋官。 隔日,花逢春来投,献上鲍家宝人头,韩世忠叫记了功劳。梁红玉见了花逢春,心中喜欢,说道:“诶呀,这小孩长得太好看了!”见花逢春长得好,伶牙俐齿,又识礼数,便拉了花逢春,认作干儿子。韩世忠见状,取出刘正彦宝刀,赠与花逢春。花逢春接过宝刀,伏地叩头,拜谢了干爹。 樱桃乐颠颠的,笑咧了嘴。不仅韩亮哥哥归来,更新来两个俊俏哥哥。樱桃与花逢春同龄,比了生辰八字,樱桃唤为花哥哥。她喜欢三个哥哥,三个都喜欢。这日,樱桃正与花哥哥说话,却听见鼓声阵阵响。韩世忠擂鼓聚将,商议进军崇安城。 韩世忠传下将令:韩真彦为先锋官,领五百马军;沈迪为马军左军统制,领五百马军;薛永为马军右军统制,领五百马军;张翼为步军左军统制,领步军一千五百;莫逊为步军右军统制,领步军一千五百;韩世忠为中军主将,孙世询、韩亮、严允、欧阳川为副将,领一千马军;梁红玉为后军主将,花逢春、沈樱桃为副将,领五百马军;连楠为粮草辎重押运主官,盛端为副官,两个人押送粮草辎重与王世修囚车。韩世忠共领马步军六千人马,浩浩荡荡杀向崇安城。 急旋风韩真彦领兵先到,却见崇安城门紧闭,城外竟无一人,甚是空旷寂寥。韩真彦摆开阵势,令军士大声骂阵,城墙上却消无声息,无人应答。韩世忠领中军到来,见状传令后退,在北门前,五里地外,扎下营寨。 天黑下来时,孙世询叫上薛永,领了二百个军士,绕城一周,查看城防,思谋破城之策。行至西门,却被城墙上费秀看见。费秀取出弓,搭上毒箭,喝道:“你这伙盗贼,怎敢来我这里,窥探我城池。听说我毒箭手费秀的名字么?教你看我神箭!”说言未了,“嗖”的一箭射出。 却说薛永自杀了樊瑞,郁郁寡欢,夜夜梦见朱武来责。薛永人在马上,神情恍惚,忽见有箭射来,来不及躲避,只得伸手去挡。只听“噗”的一声,箭枝穿透了左手掌,薛永翻身落下马来。薛永吃疼,从地上坐起,听得是费秀射的毒箭,心头猛地一个激灵,想起石仁中了费秀之箭毒发身亡,便不犹豫,拔出弯刀,口中道:“此报应也!我杀了樊瑞,却要失了手臂,上天来惩罚我了。”挥刀砍向左手手臂。薛永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孙世询急叫军士救起薛永,一众人慌忙赶回营地。 韩世忠见薛永折了半条手臂,急叫军中医者包扎,抬入粮草辎重队中,着盛端看护。另叫韩亮顶替薛永,任马军右军统制。沈迪听闻薛永断臂,叫了樱桃一同来看,花逢春也跟了来。樱桃掉了眼泪,哭得似一个泪人。薛永醒来,第一次见樱桃哭了,反倒安慰起她来,说道:“只折一臂尔,无碍!有道是,一报还一报,我杀了樊瑞兄弟,却因此失了一臂。此乃天意也。”樱桃哭道:“是我负累了师父!我叫师父一同杀樊瑞,却负累师父折了一臂。”花逢春在旁道:“薛永叔叔,明日我与那费秀比箭,看我杀了那臭婆娘!” 天微明时,城门突然大来,只见苗翊领了二百马军,跑到武胜军营地前,望营地里放箭,足足放了五六百枝箭。那箭均无箭矢,箭枝上卷有一张纸,上面印了《苗傅宣赵构罪责书》。放了箭,苗翊领军便走,回了城,关闭大门。武胜军一阵忙乱,却又突然安静下来。军士捡了一枝箭,交与韩世忠。 韩世忠展开纸,看《苗傅宣赵构罪责书》,吓得浑身冒冷汗!苗傅究竟写些甚么,竟叫韩世忠吓出一身冷汗?但见苗傅言: 自太祖以来,大宋重文抑武,兵力羸弱,奸臣当道,朝纲混乱,致使西夏、辽国、金国蚕食国境,直至靖康之祸,金兵南下,虏去二帝。及赵构即位,偏安江南。吾观赵构,罪责有五: 其一,帝位来路不正。赵构乃逆贼张邦昌,假孟太后之名所立,非正统也。此赵构罪责一。 其二,贪恋帝位,偏安江南。吾曾力劝赵构,迁都建康,以图收复故土,迎取徽钦二帝,却遭拒。究其因,若二帝回,赵构帝位不保也。此赵构罪责二。 其三,宠溺奸佞,混乱朝纲。赵构宠溺权臣王渊、宦官康履,然王渊骄奢淫逸、搜刮民脂、聚敛钱财,康履作威作福、强占民宅、草菅人命。这般乱政,终激民变。吾与刘正彦起事,乃为民请命耳。此赵构罪责三。 其四,冷酷无情,残害亲子。赵构复位,明则复明受帝为太子,实则打入冷宫,以致明受帝惊恐驾崩。明受帝,赵构之子也,却惨遭其父恐吓而亡。赵构之冷酷凶残可见一斑。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赵构之毒胜于猛虎!此赵构罪责四。 其五,奸诈下作,言而无信。赵构已言赦吾与刘正彦死罪,且赐丹书铁券,却在券中暗留机关,今又遣韩世忠剿吾与刘正彦。赵构身居帝位,竟这般奸诈下作,言而无信。此赵构罪责五。 赵构罪责有五,人神共愤,人当杀之,神必灭之! 韩世忠收殓王渊尸骨安葬,足见其为王渊同党。名为剿贼,实为王渊复仇。名为良将,实则傀儡,赵构打手耳。不知韩世忠思否,飞鸟尽,良弓藏,绞兔死,走狗烹! 赵构终脱不了重文抑武、奸臣当道。吾断言: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之流,身为武将,终遭嫌弃,且莫看今日风光,来日必被赵构莫名斩首! 韩世忠看了此书,急传令收缴,收上四五百份,一把火烧了。韩世忠叫查问,此书何人所作?孙世询道:“作此书者,必是梅锦,苗傅幕僚也。”韩世忠吩咐道:“破城之日,必杀此贼!” 韩世忠正与孙世询议事,却见花逢春入大帐来,禀告道:“干爹,我去杀来费秀,替薛永叔叔报仇!”韩世忠道:“你领二百马军同去。”花逢春道:“何需二百马军,我一个人去,必杀那费秀!”韩世忠道:“我儿不可造次!”张翼赶来,自告奋勇道:“我与花将军同去。”两个人出了帐,骑了马,径直望崇安城西门来。韩世忠急叫韩亮,领二百马军前去接应。 来到西门前,张翼率先骂道:“费秀,你这臭婆娘,胆敢射杀我姐夫。你出城来,看我将你碎尸万段!”城头军士慌忙报与费秀。只见费秀全副披挂,上了城墙,望见张翼,骂道:“张翼,你这弑主求荣的叛贼,有何面目来此叫嚣?教你看我神箭,先杀了你这龌龊的叛贼!”说言未了,“嗖”的射出一箭,直奔张翼。却不防花逢春同时放箭,费秀措手不及,被箭枝射中,穿透了颈脖。费秀中箭倒下,一命呜呼了。费秀射来的箭,张翼早有防备,举铁枪将箭击落。花逢春叫道:“我乃小箭神花逢春,是我射杀了费秀。有不服者,出来与我比箭!”墙头上,露出身的,露出头的,一忽儿全躲了进去,一个也不见了。这时,韩亮领二百马军赶来,将花逢春、张翼接回。这时,城门上一门火炮,忽发一炮打来,打杀了韩亮五十马军。韩亮大惊,急领军返回。 韩世忠召集诸将入大帐。韩世忠沉吟道:“苗傅避而不战,诸将有何良策破敌?”梁红玉道:“我看苗傅已吓破了胆,不敢来战。我军攻城,势如破竹耳!”韩真彦奋勇道:“我愿当先,杀入城中!”韩世忠道:“攻城伤亡太大,暂不考虑。诸将有无其他良计?”盛端出列道:“依我看,苗傅今如惊弓之鸟,必思逃跑,须防他向西,逃入武夷山中。”孙世询道:“昨日我与薛将军绕城巡视了一番,见城门上兵将不多,且人心惶惶。只是听闻苗傅从杭州运来四门火炮,今日韩亮便吃了一亏,需小心提防。依我计,只需日日施压,逼苗傅出逃。另遣几员将佐,领军去通往武夷山道路截杀。” 韩世忠便颁下将令,教韩真彦日日领五百马军,去北门前搦战。却吩咐道,只在火炮射程之外搦战,并不着急攻城。教沈迪、韩亮、张翼、莫逊领本部军马,去通往武夷山道路伏了。诸将得令,自领兵马,分别行事。 却说崇安城内,苗傅、苗翊召集众将来大将军府。见将佐凋零,仅余靳开、张麟、仝伟、付杰、王举五将,苗傅沮丧不已。靳开把守东门,张麟把守西门,仝伟把守北门,付杰把守南门,王举统领火炮营。张麟乃苗傅随身护卫,顶替了费秀。苗傅身边已无护卫。近日又跑了不少军士,仅余二千军马、一千步军。苗傅道:“韩世忠大兵压境,诸将有何良策?”诸将沉默不语。苗翊道:“打得了就打,打不了就跑。当断则断,何须犹豫不决!”苗傅肚中叹道:“非我惧怕韩世忠,然大势已去,军心已散,我纵有天大本事,又能如何!罢、罢、罢,逃了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且逃入武夷山中,寻机再起。”遂传下将令:苗翊、靳开、仝伟领五百马军先行,苗傅、张麟、王举领一千五百马军及火炮营居中,付杰领一千步军殿后,晚间戌时出南门,折往西,望武夷山开拔。 付杰领了命,口中不言,肚里却叫苦道:“教我领一千步军殿后,岂不是叫我白白送死?”付杰不是苗傅心腹,寻思: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写了一封书,绑在箭枝上,借巡防城墙之机,射入韩真彦军中。韩真彦拾得书,交入了韩世忠大帐中。 当夜戌时,军马集结在南门内,苗费一声令下,城门忽然打开,苗翊、靳开、仝伟领五百马军先出。苗傅见苗翊已走远,便与张麟、王举领一千五百马军及火炮营出城。付杰领一千步军到了南门,却喝令关闭城门,拉起吊桥。付杰传令,守住城池,等待天明,出城降了韩世忠。 却说苗翊、靳开、仝伟领五百马军出得南门,折了往西,趁着夜色,望武夷山疾驰。走出十里地,来到一个上坡处。月光下,只见左边撞出一员大将,骑一匹灰白劣马,提一柄浑铁叉,正是沈迪,领五百马军;右边撞出一员大将,骑一匹棕色劣马,提一杆浑铁枪,正是韩亮,领五百马军。两员大将拦住了去路。苗翊挺一杆枪,大喝一声:“老子与你拼了!”与韩亮斗了起来。两个斗至二十五六合,见苗翊力怯,靳开提一口朴刀,拍马来助战。沈迪出马,截住了靳开。斗了三五合,靳开那里是沈迪对手,策马回身便跑。沈迪赶上,大喝一声:“哪里跑!”一叉穿透铠甲,靳开翻身落马。苗翊见斩了靳开,心中一惊,稍有分神,被韩亮铁枪横扫,击落马下。韩亮喝令军士绑了。沈迪、韩亮挥兵掩杀下来。仝伟急令后退,却见背后转出一员大将,骑一匹白马,挺一杆铁枪,正是张翼,领一千步军,拦住回路。 仝伟见了,破口大骂道:“张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贼,弑主求荣的腌臜货,有何面目来拦我?当年,你提了一颗人头来投,说是方腊手下大将的人头,谁知是真是假。见你可怜,苗大将军收留了你。今见苗大将军要败,却又杀了马柔吉、王钧甫去降。看我杀了你这见风倒的墙头草!”张翼勃然大怒,骂道:“天兵到此,你不下马投降,兀自反抗,岂不是自寻死路。看我宰了你!”仝伟道:“呸,你这贱货,也配称天兵?看我来杀你,替天行道!”挺一杆枪来战。张翼挺枪,直扑仝伟,两杆枪斗作一团。斗至三十五六合,张翼卖个破绽,引仝伟挺枪刺来,张翼侧身躲过,仝伟刺了个空。张翼侧身一枪,将仝伟挑落马下,却被人救走,不见了踪迹。五百马军见不是头,皆弃了兵刃,全部投降了。 苗傅、张麟、王举领一千五百马军及火炮营,走得较慢。走出五里地,只见前面转出一员大将,骑一匹马,使一口朴刀,正是莫逊,领一千步军,拉住去路。苗傅见是莫逊,出马向前道:“莫将军,我待你不薄,你何故反了我?”莫逊喝道:“休得胡说。我本大宋将军,为大宋剿贼,天经地义。天兵到此,你还不下马就擒!”挥兵杀将过来。苗傅急传令军马后退,逃回崇安南门。见城门紧闭,急叫开门。只见付杰立在城墙上,喝道:“苗傅,我已降韩将军。你如何抵挡得住韩将军,我劝你也降了吧!”苗傅大怒,骂道:“付杰,你这方腊余孽,当年若不得我收留,你早死无葬身之地,今却敢叛主?你等着,我叫你随不了愿!”付杰叫军士放箭,箭镞密集射下来,苗傅急忙后退。王举领火炮营赶来,与苗傅、张麟马军撞作一堆,乱作一团。这时,东边撞出一员大将,骑一匹马,拈一枝方天画戟,正是韩真彦,领五百马军赶杀来;西边撞出一员大将,骑一匹马,拈一杆银枪,正是花逢春,领五百马军赶杀来。花逢春直扑火炮营,远远望见王举,挂了枪,取出弓,搭上箭。只听“嗖”的一箭,射中王举面门,翻身落马。花逢春受了孙世询嘱托,先杀了王举,率军士向前,缴获了四门火炮。火炮营军士皆降,却寻不见王举尸身。花逢春道:“咦,这王举中了我的箭,却去了哪里?”问火炮营军士,皆言不知。韩真彦直扑张麟,斗了三十五六合,将张麟斩落马下。莫逊领一千步军赶来,韩真彦、花逢春、莫逊三面包围,一阵掩杀,苗傅一千五百马军被杀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 花逢春四处找寻苗傅,抓了一个赤心军军士,喝问道:“苗傅在哪里?”军士道:“头盔上撒一把红缨的便是。”花逢春瞥见一个军官骑在马上,头盔上撒一把红缨。花逢春弯弓搭箭,只一箭,将那军官射落马下。花逢春过去,却不认得苗傅。叫来赤心军军士,军士说此人不是苗傅! 究竟苗傅走去了哪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韩世忠平定崇安 梁红玉二获 第十三回韩世忠平定崇安梁红玉二获诰命 话说韩世忠接了付杰箭书,传下将令,如此这般,作了细致安排。当夜,韩世忠大破苗傅。天明时,付杰领一千步军,出城来降。韩世忠随后领军入城,发布安民告示,平定了崇安。 孙世询领二十个军士,直奔梅锦家。梅锦端一杯毒酒,立在家门口候着,见孙世询领兵前来,破口大骂赵构、韩世忠。孙世询喝令军士将其拿下,梅锦道:“何必费事,一杯毒酒就了。我吃了!”将毒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扔在地下,砸碎了。两个军士将梅锦捉住,押跪地下。搜其家,空无一人。梅锦跪在地上大笑道:“内人与犬子早跑了!不跑,等你来杀么?”孙世询道:“你为何不跑?”梅锦厉声道:“死则死矣,又有何惧!”说罢,毒发,瘫倒在地,死了。孙世询割下梅锦脑袋,提了来见韩世忠。 韩世忠却吩咐,叫将梅锦尸骨收殓,抬去城外坟地里安葬。韩亮擒获苗翊,沈迪斩杀靳开,韩真彦斩杀张麟,花逢春缴获火炮营,孙世询杀了梅锦,付杰射出箭书通传消息,韩世忠皆教记了功劳。令将苗翊押入囚车。韩世忠传下将令,大军撤出城外驻扎,勿扰了百姓。教盛端进城,暂管崇安。韩世忠各出赏钱二千贯,写了苗傅、仝伟、王举三人的年甲、贯址、形貌,到处张缉。 韩世忠留下张翼、付杰,其余诸将退出大帐。韩世忠道:“降兵皆言:‘石仁、张翼、付杰皆为方腊余孽。’可有此事?”张翼、付杰慌忙跪下,禀道:“此乃苗傅那贼,教军士四处传言,要使间害死我等也。将军明鉴:我等一时糊涂,受了方腊、苗傅蒙骗,上了贼船。我等悔矣!今迷途知返、弃暗投明,觅得良主,投到韩将军门下,愿唯韩将军马首是瞻!”韩世忠道:“本将军据实奏报。如何处置,交由圣上定夺罢。”张翼、付杰道:“但凭韩将军区处!” 却说那夜苗傅穿一领军士衣袍,披军士铠甲,仅头盔与军士不同。苗傅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常常穿军士衣袍、披军士铠甲,也十分英俊威武。见莫逊挡住去路,苗傅觉得不妙。返回崇安时,却被付杰关闭了城门。苗傅与随身侍卫换了头盔,混在军士中,一个人骑马杀出了重围,躲进山边树林里伏了。天明时,见付杰引军马出城降了,便知大势已去。挨了一日,至夜间,见四周空无一人,苗傅弃了军士衣袍、盔甲、长枪、马匹,仅穿一领寻常衣袍,挎一口腰刀,一路躲闪,曲折向南,走了两日,逃至下梅庄。 此时天色将晚,苗傅来到一所大庄院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庄客道:“兀那官人,来我庄上有甚么事?”苗傅道:“实不相瞒,我因贪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便行。依例拜纳房钱,万望周全方便。”庄客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肯时,但歇不妨。”庄客入去多时,出来说道:“你且随我来。”苗傅跟了庄客,进了庄门,直入厅堂,来见庄主。只见庄主身材高大,阔脸方腮,眼鲜耳大,生得粗莽。穿一领茶褐衫,戴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下面穿一双油膀靴。 苗傅见了,上前行了礼。庄主道:“且坐一坐。”都坐定了,庄主问道:“你是何人,从哪里来,为何昏晚到此?”苗傅道:“小人姓王名涛,去往杭州公干,不想今日路上贪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便行,房钱依例拜纳。敢问庄主贵姓?”庄主道:“小人姓杜。你敢未打火?”叫庄客安排饭来。 不多时,厅堂上放了条桌子,庄客托出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上。先烫酒来筛下,庄主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苗傅起身谢道:“如此十分好了,多谢庄主。”庄主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苗傅两日未食,肚中饥饿,将饭尽吃了。庄主起身,引苗傅到客房里安歇。庄主自回,寻思道:这是个甚么人?虽是神色疲倦,却依旧器宇轩昂,不像是个办事的人,却像管事的。 次日,睡到天晓,不见起来。庄主来到客房前过,听见苗傅在房里咳嗽。庄主道:“客官失晓,好起了。”苗傅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庄主施礼,说道:“小人醒来多时了,只是昨夜着凉,伤风咳嗽,浑身乏力。”庄主道:“既然如此,客官休要烦恼。我叫庄客去镇上与你抓药,熬了药汤喝了,安歇一两日即好。”苗傅谢了。 庄客去到镇上抓药,见十字街口处张挂了榜文,一簇人扶肩搭背,脚颈并头,纷纷不辨贤愚,扰扰难分贵贱,都在那里看榜。钻入人堆看时,观那榜文上的苗傅画像,似是昨夜来庄上投宿的客官。庄客吃了一惊,揭了榜文,急急赶回庄中,交与庄主。庄主看了,大惊道:“这般斯文客官,我道是谁,原来竟是苗傅,却说是王涛。难怪,说甚么去杭州公干,却不见提有包裹,果然其中有诈!”即叫庄客找来七八个壮汉,庄主领一众人,去客房里捉苗傅,却不见苗傅踪影! 庄主道:“莫慌!且问庄中其他人,有无人见过他行迹。”庄客问了,有丫鬟早起,看见苗傅溜出了庄门,望南急急去了。庄主领七八个壮汉,骑了马,提了棍棒,一路问询,循迹追去。直追至十五里外上当村,在村边树林中寻见苗傅,靠在树干歇息。庄主纵马向前,挥棒打去,苗傅生病乏力,且大腿有箭伤,被一棒打翻在地。庄主喝令,教壮汉将苗傅绑了。庄主见苗傅大腿上有箭伤,喝问道:“兀那苗傅,我且问你,是谁伤了你?”苗傅尴尬不已,骂道:“费秀,毒妇也。费秀叛主,竟射主人一箭!”庄主领了一众人,押了苗傅去崇安城外,押进韩世忠大营。 韩世忠见捉了苗傅来献,不由大喜,谢了庄主。即叫给了赏钱,嘉奖庄主。庄主却将赏钱散与七八个壮汉。韩世忠见庄主不居功,且仗义疏财,问庄主尊姓大名。庄主笑而不答,领了一众人,兀自去了。韩世忠叫人暗暗查访,方知是下梅庄庄主,原是梁山好汉,名字唤作杜兴,绰号鬼脸儿。 原来,剿了方腊后,李应授封忠武郎、中山府都统制,赴任半年,推称风瘫,辞官回乡。回乡不久,却真患风瘫,卧床不起。杜兴授封武奕郎,随李应回去中山府,又同回独龙岗李家庄。金兵南下时,庄主李应已亡。杜兴领十几个庄客南下,来到崇安附近,安营扎寨,开荒种地,建起下梅庄。薛永听闻杜兴在下梅庄,即叫樱桃陪了同去。杜兴见薛永折了一臂,唏嘘不已。薛永道:“此乃报应也。我杀了樊瑞兄弟,夜夜梦见朱武来责。必是那朱武兄弟请了天命,被遣来责我。自从折了一臂,却不再梦见。” 韩世忠令将苗傅押入囚车,与苗翊、王世修一起,叫莫逊看管。传告全军:“费秀未死,大家且要小心!”崇安百姓军民听闻捉了阴阳脸王世修,皆蜂拥而来,聚集在囚车前,群情激奋,大声斥骂,朝囚车扔石块。王世修为人严苛,平日里作恶多端、鱼肉百姓,崇安人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军民皆来求韩世忠,斩了王世修。韩世忠止住众人,承诺上报天子。 韩世忠叫文书,写了表章,叙述征苗傅历程,表诸将功劳,及下梅庄庄主杜兴擒获苗傅之功,也写了石仁、张翼、付杰曾为方腊余孽,另表崇安百姓军民望斩王世修之愿。韩世忠签了字,画了押,叫驿马星夜送往杭州。不日,圣旨与新任崇安官员抵达。韩世忠传令,由盛端将王世修押入崇安城。府衙前设了法场,新任官员宣了圣旨,当即斩了王世修。崇安百姓军民压肩迭背,屯街塞巷,闹闹攘攘,都来看斩,皆称颂韩世忠。 韩世忠叫回盛端,传下将令:韩真彦、韩亮、沈迪领一千马军为第一队,张翼、莫逊、付杰领四千步军为第二队,韩世忠、孙世询、严允、欧阳川领二千马军为第三队,连楠、盛端押运粮草辎重及苗傅、苗翊囚车为第四队,梁红玉、花逢春、沈樱桃、薛永领五百马军为第五队,一共七千五百军马,班师回朝。 军马来到杭州城外,前逢御驾指挥使,持节迎候军马。韩世忠引诸将参见御驾指挥使已毕,便叫军马屯驻杭州城外,支起了军帐,扎下了寨栅,听候圣旨。次日,御驾指挥使前来,宣韩世忠等诸将入宫觐见。韩世忠领了诸将,骑马入城。只见杭州百姓,扶老挈幼,迫路观看,如睹天神。韩世忠并诸将穿过街巷,来到宫前。有太监,引进宫内,进入大殿,伏在阶下。天子在阶上,盛赞韩世忠,亲笔书下“忠勇”二字,赐给韩世忠,嘉其忠勇。随降圣旨,加封韩世忠为检校少保,昭庆军节度使。自始,韩世忠一人统领武胜、昭庆二军,皆为韩家军也。 天子称赞韩夫人梁氏红玉乃女中豪杰,原授安国夫人,今加授护国夫人。军中诸将,论功行赏。已殁于王事者,杨林原授武奕郎,今追授忠武郎;闻达、李成追授义节郎;已故女将奚氏虹,追授彰德令人。现在朝觐诸将十一人:薛永原授武奕郎,今加授忠武郎,因其伤残一臂,不便为官,自愿为民,着送回沈家庄家中,由朝廷供养;韩亮、孙世询、严允、欧阳川、连楠、沈迪、韩真彦、花逢春八人皆封授武奕郎;盛端、莫逊曾随苗刘作乱,后迷途知返、破敌有功,二人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已故将佐石仁,现在朝觐将佐张翼、付杰,原是方腊余孽,又随苗刘作乱,后迷途知返、破敌有功,三人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诸将仍留武胜军中,在韩世忠麾下任职。女将沈氏樱桃,破敌有殊功,封授丹徒县君。着丹徒县府发放薛永、沈氏樱桃俸禄,安置沈樱桃家人。另有下梅庄庄主杜兴,原授武奕郎,今擒获苗傅有大功,故而加授忠武郎,着崇安府发放俸禄。文书随即下达各州县。自是,韩家军声名鹊起,声威大震。 当日韩世忠等各各谢恩已了,天子命设筵宴,庆贺功臣。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筵宴,皆来贺韩世忠及诸将。贺宴至暮方散,韩世忠等诸将谢恩,出得宫外,各各上马,回归本寨。 御林军奉旨前来,提了苗傅、苗翊囚车,押往建康城。择日,押往刑场,当众宣了圣旨,颁苗傅、苗翊罪状,将二人翊斩于街市。当日建康军民围观者众。 第十三回 韩世忠平定崇安 梁红玉二获 韩世忠送走御林军,进宫请了圣旨,领诸将及军马迁往武胜军军营。隔日,薛永、沈迪、樱桃、韩真彦前来告假,沈迪、樱桃送薛永回沈家庄,韩真彦回红菇峡。韩世忠准了。薛永、沈迪、樱桃先随韩真彦,回到红菇峡。见韩真彦归来,一个年轻女子喜笑颜开,迎将上来。原来是韩真彦的表姐,与韩真彦有婚约。金兵南下时,怕失了婚约,早早随了韩存保全家来到红菇峡,住在韩存保家中。薛永一干人转来乐和家中,薛永与乐和见了,两个人唏嘘不已。薛永见乐和与裘氏在此生活,两个人逍遥自在,羡慕道:“杜兴在下梅庄,亦是逍遥自在。今我也回沈家庄快活去了。” 当夜,韩存保在家中大摆宴席,招待薛永一干人。众人吃了红菇,皆叫好。夜里,薛永、沈迪住在韩存保家中,樱桃却来乐和家中,与乐大娘子同住。在乐和屋前空地上,乐和吹笛,裘氏作歌,珠联璧合。只见皓月当空,清风徐来,与歌笛和鸣。乐大娘子、樱桃在边上看,两个人皆听得醉了。次日,乐和、薛永、沈迪、樱桃去一趟茅山岗,起了奚虹、李成尸骨,叫了一辆马车,送往梅子岗。教人刻了四块墓碑,杨林碑刻“御赐武奕郎、忠武郎”,奚虹碑刻“御赐彰德令人”,闻达、李成碑刻“御赐义节郎”,奚虹葬在了杨林坟旁,李成葬在了闻达坟旁。薛永、沈迪、樱桃在红菇峡住了两日,遂辞别韩存保、韩真彦、乐和与裴氏,急着赶回沈家庄。 薛永、沈迪、樱桃走后,韩真彦来告知乐大娘子:孙立奸了费推浑家穆氏,却被费秀射了毒箭,千刀万剐而亡。苗傅叫人将孙立尸身收殓,葬在崇安城外。乐大娘子呼天抢地,哭昏了去。韩真彦领了乐大娘子与乐和,去到崇安城外,寻见孙立的坟。乐大娘子在坟前大哭了一场。 韩存保张罗着与韩真彦完婚。韩真彦道:“不急。”韩存保道:“怎不急?你叫你表姐等到几时!”摆了筵席,将红菇峡内的人尽叫来吃席,韩真彦与他表姐吃了合卺酒,入了洞房。 隔一年,韩存保见乐大娘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将乐大娘子接入家去,纳为妻室。韩存保原配妻室早已亡故。乐和与裘氏同住,闲散平淡,自在逍遥。 却说薛永、沈迪、樱桃夜住晓行,走了五六日,赶回了沈家庄。朝奉见三人归来,喜出望外,老泪纵横,遣人速去丹徒县城,叫回了沈灵,一家人都见了。当夜杀猪宰羊,叫庄中众人皆来吃席。沈家庄喜气洋洋,闹热了一夜。 彩虹见薛永折了一臂,眼泪扑簌簌流下来。薛永却将半条残臂搂着彩虹,打趣道:“二妹妹莫哭。再哭,哭成了花脸,不好看了。你看,我尚有半只手,能搂住二妹妹。”婚后,薛永私底下依旧将彩虹唤作二妹妹。彩虹红了脸,躲开了,叱道:“去你的,净胡说!”薛永叹道:“征方腊时,中了庞万春一箭,幸得三哥与二妹妹相救。此番中了费秀毒箭,二妹妹却不在身边,只得自将手臂砍了。”彩虹此时方才得知,是薛永自己将手臂砍了,惊道:“你自将手臂砍了,不疼么?”薛永道:“怎不疼?当时疼昏过去,被人抬回营来。”彩虹叹道:“今你折了一臂,真成病大虫了。”当夜,彩虹紧紧搂着薛永,哭了一宵。 过几日,丹徒县令林忠领人来到沈家庄,奉上薛永、樱桃俸禄及樱桃家人安置用度。薛永叫皆给了沈七,嘱沈七买地建新房。樱桃流了泪,伏地谢了师父。沈七家住庄边一个小土屋,平日里在庄上做些帮工。岂曾料到,樱桃竟封了丹徒县君,县衙送来了朝廷俸禄。众村民连连称奇,见樱桃穿了将军衣袍,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众人皆改了称呼,毕恭毕敬,唤樱桃作县君大人。正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沈七笑咧了嘴,领了全家老小,一众来到庄上,伏在地上,拜谢了朝奉、薛永,感激不尽。朝奉教在庄上,薛永、彩虹屋边,清扫出一个房子,让樱桃暂住。沈灵叫人制了几领衣袍,送与樱桃穿。樱桃就宿庄上。 沈迪却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见闲来无事,沈迪穿了靛蓝袄与裤,叫上几个后生,上山打猎。沈迪提了铁叉,几个后生提了刀枪,个个都带了弓箭,呼啸而去。进得影屏山中,射了几只山鸡,却寻不见野猪。午时,一干人来到一个山岗上,坐下歇息,吃些干粮。忽然,前面草丛中飞来一箭,飞望沈迪前胸。沈迪不曾提防,中了一箭,望后便倒。几个后生吃了一惊,端了弓箭,纷纷向草丛射去。只见草丛中跑出一个女子,蓬头垢面,衣袍破烂,身上腿上插了两枝箭,一瘸一拐向后跑去。几个后生提了刀枪,追了上去。女子眼见无路可逃,恐被俘受辱,遂纵身一跳,跃入了山谷。几个后生见沈迪昏死,拔出了箭,抬回庄来。 沈迪浑家张氏见了,脸色刷白,不知所措,只管哭了,也没个主意。一个后生来叫彩虹,一个后生去叫朝奉。薛永闻讯赶来,见沈迪昏睡不醒,大惊,问道:“甚么人射的箭?”后生道:“一个女子,蓬头垢面,衣袍破烂。那女子射了箭,跃入了山谷。”薛永道:“射毒箭者,费秀也。我便是中了她的毒箭,只得砍了手。我寻思,三哥杀了她丈夫靳开,她故来寻仇。”彩虹匆匆赶来,验了伤,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朝奉赶来时,责问道:“既验了伤,为何不抓药?”彩虹手足无措,哭道:“兀那毒妇,将几种剧毒混入箭中!一时间慌了神,不知怎抓药了。”朝奉道:“我来看看。”上前验了伤,把了脉,奇道:“怪哉,似被人封了穴道,血不能流矣!”朝奉口述了方子,叫彩虹速去抓药来。彩虹急急抓了药,赶来厨房熬煮,端来送到沈迪嘴边,灌将入去。 其实,沈迪被射毒箭,早惊动上界八仙。吕洞宾一惊,急念咒语,封了沈迪几处穴道。费秀之箭极毒,若不封其穴道,朝奉那几味草药,怎救得了命!何仙姑在旁,说道:“莫要封死穴道,将人也封死了!”吕洞宾笑道:“无妨。待喝了药汤,将毒排出,穴道自解。”只是,仙界之事,凡间怎知! 樱桃闻讯赶来,人未进门,口中已急切叫道:“三少东家!”樱桃一直将沈迪唤作“三少东家”,沈迪则直呼她作“樱桃”。樱桃细细问了后生,即欲进山与费秀拼命。薛永慌忙拦道:“天将黑,进山也搜不着。不如明日带了兵刃、干粮,领两个后生,一同进山搜去。”樱桃方才止住。 回头说,费秀射杀了孙立,提了人头回家,祭奠了费推。次日,苗傅阴沉了脸,却不责怪费秀,只叫交出孙立头颅,令人收殓了孙立尸身,抬去城外葬了。费秀交了头颅,肚中冷笑道:“兀那苗傅,居然轻轻松松饶了我?孙立乃是他亲随大将,我却将孙立杀了,他岂不恨透了我!今日他不杀我,乃因大敌当前也,须我为他卖命。苗傅那厮,若有来日,他必叫靳开休了我。” 费秀、费推来投苗傅,明里是随姐夫唐琳来,实是费秀看中了俊俏的靳开。苗傅那厮眼毒,看出了端倪,命靳开娶了费秀,以为这般费秀便死心塌地,却不料自苗傅逃来崇安,费秀便撺唆靳开,弃了苗傅而去!那靳开,皆告知了苗傅。 那日,费秀在城楼下,闻报张翼与一个美少年在城外骂阵,披挂了上了城楼,骂了张翼一顿,朝张翼射出一箭,却不提防花逢春射来一箭,正中咽喉,一时疼死过去。军士急往东门报靳开。靳开赶来,以为费秀已死,大哭一场。叫军士抬回家,置于偏房中。夜半,费秀醒来,肚中暗道:“妈祖保佑,教我费秀中了那美少年一箭,却侥幸不死!”费秀乃泉州人氏,海边长大,信奉妈祖。费秀挣扎起身,走进正房。靳开见费秀活了过来,不由大吃一惊。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取了金枪药,帮费秀敷上。费秀伤了咽喉,不能言语,自去取了笔墨纸张,写道:“我已死。明日以送我出城安葬为名,一起逃了罢!”靳开惊道:“为何要逃?”费秀写道:“城将破,不走何为?何必白白送死!”靳开却摇头,好言劝费秀睡了,叫费秀别胡思乱想。收了费秀写的字,一把火烧了。靳开也去睡了。 费秀躺在床上,闭上了眼,听见枕边靳开鼾声阵阵,不觉肚中气恼:靳开睡得倒香!这没心没肺的糊涂虫,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不知被苗傅灌了甚么迷幻汤,一心一意跟了苗傅,临死却不知回头。自己当初只看靳开长得俊,居然嫁与这个蠢货!转念一想,也不全怪靳开,要怪就怪那苗傅,能说会道,惯会哄人。眼见靳开睡熟,费秀悄悄起身,暗道:“罢了,罢了。你不走,我自己走!”蹑手蹑脚,出了家门,躲在阴影里,走过街巷,望梅锦家中来。 敲门多时,梅锦来开门,见是费秀,好似见了鬼,惊的掉了魂。此时,崇安城内皆知,费秀已被花逢春射死。费秀进了厅堂,自取了笔墨纸张,写道:“我已死。明日你送我出城!”梅锦回过魂来,寻思:“眼见城必破,我死则死矣,别连累了妻儿。”梅锦写道:“明日我送你与我妻儿出城,你送我妻儿至她娘家,如何?”费秀点了点头。梅锦带费秀去了偏房,歇下了。 天明时,靳开睁眼醒来,床上不见了费秀,惊道:“却又作怪,昨夜费秀醒来之事,难道是个黄粱梦?”急去偏房,却不见费秀尸身,方知不是梦。又听见丫鬟在外面大呼小叫道:“大门怎是虚掩的,昨夜恐是遭了贼!”靳开暗道:“那婆娘确是走了。”靳开不敢作声,只道她死了。便吩咐丫鬟,莫要乱喊,府内未失甚么财物。 梅锦雇了一辆马车,叫费秀装扮成了仆人模样,与梅锦妻儿坐车内。付杰守南门,见梅锦亲来送,也不查验,即令军士开了城门。梅锦谢了,说道:“我死则死矣,何必连累妻与儿。”梅锦转头回家。马车出了城门,一路望南走,走了三个时辰,迤俪来到上当村梅锦妻子娘家。费秀在上当村暂歇。 歇了几日,外头传来消息:崇安城已破,韩亮擒获苗翊,沈迪杀靳开,张翼杀仝伟,韩真彦杀张麟,花逢春杀王举,孙世询杀梅锦,付杰开城门投降,单单只走了一个苗傅。费秀听闻靳开死讯,大哭了一场,发誓为必杀沈迪,为靳开报仇!费秀寻思,孙立、盛端、沈迪、花逢春、韩亮皆是仇人,都得杀了。甚至苗傅,遣靳开去死,也是算仇人,也得杀了。费秀便歇不住,找梅锦妻子借了一身农家衣袍,装扮成了流民模样,离了梅锦妻子娘家。 刚走出村庄,来到村边树林,却见前面一个熟悉身影闪过。费秀口中不能言语,肚中骂道:“苗傅,你这奸贼,看我费秀杀了你!”纵身追了上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费秀隐伏影屏山 樱桃追至杭 第十四回费秀隐伏影屏山樱桃追至杭州城 话说费秀出上当村,来到村边树林,却见前面一个熟悉身影闪过。见是苗傅躲进村边树林,费秀跟了进去。正所谓,瞌睡遇枕头,要杀苗傅,苗傅就来了。 原来,苗傅在下梅庄歇了一夜,早上见庄主来叫起。苗傅诧异,向来无人敢骚扰他睡觉。这小小下梅庄内,却有人来搅了他的清梦,苗傅觉得不祥,便起了身,偷偷溜出庄外,向南急急而来。走了一个时辰,来到十五里外上当村。见村边有树林,便道:“且去树林里歇息。”方走近树林,却瞥见一个农妇跟了上来。苗傅奇道:“兀那农妇跟我作甚么?看我宰了她!”进了树林,苗傅返回身来,拔出腰刀,喝道:“你是何人,跟我作甚么!”农妇停下脚步,取了弓,搭上箭。苗傅定睛一看,认出是费秀,大吃一惊,哆哆嗦嗦,说道:“你是人是鬼!费秀,你不是死了么,为何在此,作此装扮?” 费秀拉了弓,将箭对准了苗傅。苗傅知箭上有毒,慌忙道:“费秀,我待你不薄,你却要杀我!”费秀冷笑道:“你待靳开不薄,却驱他去送命!”苗傅连声叫屈,说道:“确是我叫靳开先行,叫他先逃入武夷山中!却不知韩世忠设了埋伏,杀了靳开。你若报仇,须找韩世忠,为何却来杀我?”费秀听了,叹一口气,取下了毒箭头,将箭枝射去,射中苗傅大腿。虽无头,距离却近,箭枝迅疾,扎入肉中。苗傅吃不住疼,“诶呀”一声,跪下身去。拔了箭枝,抬起头来,见费秀射了无头箭,转身扬长而去。 费秀走出二里地,遇见一个汉子,领七八个庄客,皆骑了马,望上当村去。少倾,那汉子返回,捉住了苗傅,叫一个庄客押在马上,望崇安城疾驰而去。费秀瞥见,肚中冷笑道:“苗傅,我不杀你,自有人杀你,你须怨不得我!” 费秀混入流民里,缓缓而行,白日行路、乞讨,晚上将就睡在野地里。一众流民见费秀佩了宽剑、弓箭,好生奇怪,这个来看看,那个来摸摸。费秀指指脖子,只见她脖子缠了布,明显有伤,不能说话。入夜,费秀靠着一颗歪脖子柳树睡去,天明时醒来,却发现宽剑、弓箭被人盗走,身边仅剩一口腰刀。费秀吃了一惊,四处找寻,寻回两枝散落地上的毒箭。费秀细细裹了,揣在了身上。那伙流民望了费秀,兀自在那里吃吃偷笑。费秀心中火起,身边却没了兵刃,仅余一口短小腰刀,只得按住怒火。肚中暗暗骂道:“这伙龌龊贱民,若在往日,我必全杀了!”遂弃了流民,独自一个人望崇安城来。 费秀来到崇安城外,却见武胜军军营戒备森严,且弓箭已失,无法下手。见韩世忠拔营而起,望杭州进发。费秀混入另一拨流民,跟着武胜军,迤逦来到杭州城外。路上,拾得武胜军遗落的一把弓,一壶箭。费秀藏了弓箭,将毒箭做了记号,塞入箭壶中。不几日,在武胜军军营边上,听见两个军士说话,言沈迪、沈樱桃将送薛永回沈家庄。费秀携了弓箭,偷了一匹马,独自望丹徒县来,辗转寻见沈家庄。询问了庄中人,得知沈迪常进山打猎。费秀弃了马匹,独自潜入了影屏山中。 但见影屏山:孤岭崎岖谓之路,藏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流水有声谓之涧,古渡源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白云,纳的是浓雾。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此时六月,费秀躲在洞穴中,日日蚊叮虫咬。饿了,取无毒箭枝,射落山鸡,烧了吃;困了,洞穹作被,洞穴作床,就在洞里睡了。费秀这人,锱铢必较,有仇必报。吃几多苦,受几多罪,皆忍了。这日,费秀在洞内歇息,却听见洞外传来阵阵吼叫声。费秀起身,出洞外看时,只见不远处一只大黑熊,体形硕大,足有两人高,正望这边走来,时而四处嗅嗅,时而仰头吼叫。大黑熊看见了费秀,即望洞口来。费秀一惊,急躲入洞中,四处找寻躲避处。寻见石壁上一个高处,慌忙爬了上去。大黑熊进了洞,径直朝费秀来。大黑熊四处寻找,寻到了攀爬处。费秀在高处,见大黑熊爬上来,慌忙取了弓,搭上一枝无毒箭,望大黑熊射去。大黑熊胸前中了一箭,跌落下去,却即刻爬起,拍掉了箭枝,连声咆哮着。洞穴内回声阵阵,费秀耳朵里嗡嗡响,心惊胆战。大黑熊暴怒之下,一边大声咆哮,再度望上爬来。费秀全身颤抖,再搭一枝无毒箭,好不容易持稳了弓,肚中祈祷道:“妈祖保佑,教我费秀一箭射中大黑熊眼睛!”大黑熊已爬上石壁,像山一样压过来,口中腥臭气味喷到了费秀脸上,一扇黑呼呼的大熊掌横扫着拍来。费秀一闭眼,“嗖”的射出一箭,正中大黑熊眼睛。大黑熊重重跌落下去,在地上翻滚,咆哮着跑出洞去。费秀睁了眼,肚中叫了声:“好险!”一下子瘫软在了石壁上。 半晌,费秀缓过神来,战战兢兢溜下了石壁,小心翼翼走出了洞外,见洞外恢复了往日平静,大黑熊已不知跑去哪里了。费秀肚中暗道:“万幸,又躲过了一劫!”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沈迪,射出了毒箭。岂料,几个后生密集射出箭枝,躲闪不及,身上腿上各中一箭。费秀赶忙起身望后跑,却发现无路可去,不愿被俘受辱,只得纵身一跃,跃入了山谷。 费秀未曾跌落谷底。跌至半途,被一颗大树挂住,昏死了去。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费秀醒来,浑身伤痛,却庆幸没死。费秀肚中暗道:“妈祖保佑,教我费秀跌下悬崖,又侥幸不死。报仇后,我定去妈祖庙还愿,重重搭谢妈祖!”拔出臂上腿上箭枝,艰难摸下谷底。使腰刀,砍了一颗小树,削成了棍棒。连夜撑着棍棒,赶往丹徒县城。一路上,费秀寻思:苗傅、沈迪之仇已报,尚有盛端、花逢春。她要赶去杭州,杀了盛端、花逢春。那美少年居然是梁山泊小李广花荣之子,唤做甚么小箭神,弓箭恁地了得。自己仅剩一枝毒箭,不如先使毒箭杀了盛端,再与花逢春斗箭,看谁杀了谁! 却说樱桃被薛永劝住,当夜回屋睡了。鸡鸣时分,樱桃醒来,过来看时,见薛永佩了弯刀,坐在门外。樱桃道:“师父,你在此做甚么?”薛永道:“我守三哥,恐那毒妇潜来加害。” 沈迪依旧昏睡不醒,朝奉、彩虹守在身边。沈平、沈灵、沈彩云来看过,朝奉却教各自回去了。天大亮时,樱桃叫了两个后生,各各提了兵刃,带了干粮,上山去寻费秀。薛永赶来,叫樱桃穿了铠甲、戴了头盔,防那费秀毒箭。薛永又嘱了两个后生,如此这般。樱桃叫道:“师父,你不去么?”薛永道:“我守三哥。你自去,诸事小心!”樱桃点头,应道:“师父,我去了。”领了两个后生,进山去了。 樱桃第一次脱离师父,独自领人行动,心里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忐忑。走到半道,发现了血迹。沿血迹一路寻去,寻见了费秀跌落处。樱桃望着高高的山峰,吐了吐舌头,说道:“天呀,这般高处跌落,费秀居然不死!”返回时,见血迹星星点点,望丹徒县城去了。樱桃返回沈家庄,告知了薛永。薛永叫樱桃带上包裹,骑了马,赶望丹徒县城。樱桃道:“不叫后生去了么?”薛永道:“不必叫后生去,县衙有土兵。”樱桃自去了。 薛永从此不再跨出沈家庄半步,陪着彩虹,养儿育女。后彩虹再生二子,皆得长大成人。金兵几度南下,皆不曾侵扰沈家庄。薛永七十二岁时善终。当日,彩虹收殓了薛永尸身,自回屋中睡,且不再醒来,随薛永去了。彩虹终时,年六十二岁。夫妻二人,生时相伴,死了同一日去,善哉善哉! 樱桃骑马来到县衙。县令林忠见报,丹徒县君沈樱桃到来,慌忙迎入县衙。林县令见沈樱桃身披头盔铠甲,手提玄铁棒,骑了马,挎了腰刀,疑狐道:“县君大人戎装而来,所为何事?”樱桃按薛永教的,说道:“我此番来,确实有事。苗刘余孽费秀,潜入影屏山中,用毒箭射伤了武奕郎沈迪,昏睡不醒。今费秀潜入了丹徒县城,我来求县令大人相助,捉拿那毒妇归案。我全副披挂,是防那毒妇毒箭。”林县令大吃一惊,叫来耿焰、冯青两个都头,令全城搜捕费秀。耿焰、冯青领了土兵,搜捕去了。 临黑,林县令在县衙内,陪樱桃用膳。耿焰、冯青搜捕已毕,来报:“费秀昨夜来到丹徒县城,先去百草阁,找了郎中治伤,后到来福客栈歇息。今日午后,在客栈盗了匹客人的黑马,骑马望东去了。”樱桃闻言,便要去追。林县令劝道:“今夜且歇息。明日,我叫冯青领了土兵,随你去追。”樱桃道:“若不是师父叫我听你安排,依了我性子,连夜去追了。罢了,罢了,就依你,明日去追罢。”吃了饭,林县令送樱桃去县衙客栈歇息。来到县衙客栈,樱桃兀自乐了,四月时曾与师父在此打杀江州土兵。 次日,冯青领了四个土兵,皆披骑了马,提了兵刃,带了包裹,随樱桃去追费秀。冯青一路寻踪,却是一把好手。冯青年纪二十四岁,未曾婚娶。身长六尺,提一口朴刀,相貌平平,短小精干,为人精明,心思机巧。且惯会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申能曲,八面玲珑,随便与人搭上话,说笑间已寻得费秀踪迹。樱桃一路追踪,有冯青说话,倒也不寂寞。路上遇见一个兵器店,冯青停了下来,问樱桃道:“县君大人,敢问费秀使何兵刃?”樱桃道:“那毒妇惯使弓箭与宽剑。”冯青下了马,走进兵器店。樱桃及四个土兵不知他作甚,皆下了马,跟了进去。店小二见有人来,慌忙迎了出来,问道:“几个客官请坐,不知要何器械?”冯青道:“不要器械。我且问你,这几日,可有一个女子,骑一匹黑马,来此买了弓箭与宽剑?”店小二惊道:“你如何知晓?昨日确有一个怪女子,骑一匹黑色瘦马,邋里邋遢,身上满是血迹,却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一口宽剑。”冯青道:“我会算卦。那怪女子买了宽剑,望哪里去了?”店小二撇嘴道:“你不是会算卦么,自己算得了,何必来问我!”冯青陪笑道:“玩笑而已,我如何会算?莫怪!那怪女子望哪里去了?”店小二道:“望东,不知去哪里了。”冯青谢了店小二,出兵器店,与樱桃说道:“奇怪,这费秀一直望东走,却是去哪个地方?” 日行夜宿,追了七八日,来到杭州附近。只见一个八九岁男孩,靠坐在路边一颗柳树上哭泣,旁边一匹黑色瘦马,正在悠闲吃草。樱桃惊道:“兀那不是费秀的马么?”冯青下了马,上前问道:“兀那小孩,你为甚么哭泣?”男孩呜咽道:“我的白马被人抢走了。”冯青指着黑色瘦马,说道:“那不是你的马么?”男孩撇嘴道:“这匹丑马,怎及我的白马!”冯青道:“非也,黑马不好看,却欢实有力。你看,那黑马几欢实!”黑色瘦马吃了草,歇了脚,恢复了精神,确实欢实。男孩道:“只你说黑马好!”冯青道:“我且问你,是谁抢了你的白马?”男孩恨恨道:“一个坏女人,骑匹黑马,要换我白马。我不与她换,她便打我!”冯青道:“那个坏女人望哪里去了?”男孩抬手指了指,说道:“望杭州那边去了。”男孩起身,去牵了黑色瘦马,兀自去了。樱桃忽然惊叫道:“不好,花哥哥曾射费秀一箭,她找花哥哥寻仇去了!”拍马望杭州赶。冯青慌忙上马,领了土兵追赶樱桃。 樱桃骑马进了杭州城,径直奔望武胜军军营。入了军营,将马交与军士,领了冯青及土兵,一同进了将军府,只见大堂正中悬挂圣上所书“忠勇”二字。圣上所书已装裱,恭恭敬敬悬挂堂上。韩世忠坐堂上,见樱桃归来,喜道:“沈将军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樱桃却急急道:“韩将军,闲话休说,我有事急报。费秀潜入影屏山中,使毒箭射伤了三少东家。我领了冯都头及四个土兵,一路追赶至此,得知她已潜入杭州城。花哥哥曾射了她一箭,恐她找花哥哥寻仇也。”韩世忠大惊,慌忙问道:“沈迪将军今如何?”樱桃黯然道:“我来得匆忙。我来时,三少东家尚昏睡不醒,今不知是死是活。” 韩世忠即刻传令击鼓聚将。花逢春及诸将赶来,盛端、付杰却未到。莫逊言,盛端、付杰出了军营,只言办私事。听闻费秀潜入杭州,花逢春跳将起来,大声叫道:“干爹,我去杀了那毒妇,上回射她不死,我再去杀死她!”韩世忠喝道:“你留军营里,哪里都不许去!”传令军营加强戒备。令韩亮、严允、欧阳川、莫逊各领一百马军,把守东西南北四城门,仔细盘查来往行人。令连楠、张翼领二百步军,全城搜捕费秀。却令花逢春、沈樱桃、冯青留在军营里,随时听候调度。 花逢春被义父留在军营中,急得嗷嗷叫。樱桃来与他说话,教他稍安勿躁。冯青也劝道:“莫急,待寻见了费秀,花小英雄与县君大人再去不迟。杀那费秀,怎少得了你两个少年英雄?”樱桃道:“甚么花小英雄,人家是御赐的武奕郎。”冯青作大惊状,失声道:“失敬,失敬!小小年纪,竟如此了得,将来必大有前程。”花逢春被冯青夸张的模样逗乐,假意嗔道:“你两个,净来取笑我。” 韩世忠询问樱桃,如何追来了杭州。樱桃细细说了,盛赞了冯青。樱桃道,四月时她与师父潜入县衙客栈,打杀几个江州土兵,便是被冯青寻出了踪迹。韩世忠问道:“冯都头,你可愿留在武胜军中?”冯青道:“下官武艺低下,恐污了韩将军名声。”韩世忠道:“无妨。本将军自有安排。”冯青道:“谢韩将军提携!下官出身穷苦,入府做了土兵。丹徒县令林忠待我不薄,见我机灵,提携我做了都头。我若来从军,须与县令大人商议。”韩世忠赞道:“冯都头乃是知恩图报之人也!若是肯来时,与沈将军一同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军士来报,费秀当街用毒箭射杀了盛端!韩世忠一惊,扼腕道:“糟糕,是我疏忽了,不曾提防她要杀盛端!斩杀她弟弟费推者,乃是盛端也。”樱桃道:“诶呀,我也忘了。我只想着花哥哥,不曾想她会找盛将军寻仇!”韩世忠急叫传令兵去寻韩亮,提醒韩亮小心,韩亮杀了唐琳,唐琳却是费秀的姐夫!韩世忠问道:“费秀现在何处?”军士道:“费秀被连将军、张将军领军围在一个宅院内,作困兽斗,犹在抵抗。张将军与几个军士被她射伤。”韩世忠即令花逢春、沈樱桃,速去杀了费秀! 花逢春、樱桃得令,全副披挂,骑了马,跟着军士,疾驰而去。三人来到一个街巷,见连楠、张翼领军,团团围住了一所宅院。张翼手掌中了一箭,箭枝已拔出,用布裹了手。搁了枪,手提一口戒刀。樱桃急道:“快去寻郎中医治,费秀箭上有毒!”张翼摇头道:“箭上没有毒,已无大碍也。许是她已无毒箭。查她射来的箭,似是武胜军箭枝,不知她从何得来。我刺她一枪,她射我一箭,扯平也。只恨我伤了手,使不动枪了,不能进去杀了她!”旁边立了几个被箭射伤的军士,皆言箭无毒。 旁边,立了一家子,有五六个人,衣冠不整,神色紧张,围做一堆,不知所措。原来,当日早些时候,费秀扮作了流民,混入了杭州城,缓缓行走于街巷间,一路沿街乞讨。街上人来人往,却不见盛端。正在焦躁何处寻得见盛端,一抬眼,却瞥见盛端迎面走来。费秀肚中一阵暗喜,取了弓,暗道:“我只有这一枝毒箭了。妈祖保佑,教我一箭射中盛端胸口,杀了那厮,报了杀弟之仇!”搭上毒箭,又道:“如意子,你不要负我!”“嗖”地射出一箭。盛端浑然不觉,前胸早中一箭,睁大了眼睛,吃惊望着费秀。盛端丝毫未曾防备,糊里糊涂中了费秀毒箭,倒了下去。两边行人见杀了人,一忽儿,全跑散了。张翼闻讯,先赶了来,一枪刺中费秀右腿,却被费秀射来一箭。张翼慌忙伸手去挡,被箭射穿了手掌。费秀慌乱中跑入了这家宅院,将这老小全轰了出来。连楠赶来时,张翼已被射伤。连楠领了几个军士,冲进院子,却被费秀射了出来,伤了几个军士。连楠令军士围了宅院,遣人急报韩世忠。此时来看盛端,见盛端已昏死,急叫军士寻郎中来救治。军士去了,寻了半日,却寻不得郎中来。再看时,盛端已毒发身亡。可怜盛端这般英豪,深得韩世忠器重,却被费秀毒箭射死,一命呜呼去了。 樱桃道:“我去杀了她!”一跃而起,提了玄铁棒,望院里冲。连楠急叫道:“沈将军,小心她的箭!”花逢春急忙搁了银枪,取了弓,搭上箭,随樱桃身冲进了院子。一个窗户里突然飞出一箭,被樱桃使手中玄铁棒,轻巧将箭枝拨落地下。花逢春随即射出一箭,射入窗内。樱桃脚步不不停,闯入屋中。见费秀已转过身来,靠窗立着,浑身邋里邋遢,右腿鲜血淋漓,左臂上插了一枝箭,手中弓箭掉在地上。费秀右腿被张翼刺了一枪,左臂被花逢春射了一箭。费秀伸右手去拔宽剑来斗,樱桃岂容她拔出剑!只见宽剑尚未出鞘,玄铁棒已抡将去,只听见“噗”一声响,早将费秀脑壳砸碎。花逢春闯进屋中,见费秀已被打死,遂拔出了宝刀,上前割下费秀脑袋,狠狠道:“我砍下你的脑袋,看你死不死!”可怜费秀这般豪杰,却遭两个毛头少年联手打杀,这回妈祖再不保佑她,任由她一命呜呼去了! 见花逢春、沈樱桃两个提了费秀脑袋走出宅院,连楠喝彩道:“俗话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不假也!”众人见杀了费秀,一时欢声雷动。那家人连声称谢,却来问连楠,费秀尸身如何处置。连楠道:“扔去野外,喂野狗去!”费秀无头尸身被扔去了野外,灵魂无处安放,遂成孤魂野鬼,终日晃晃悠悠,四处飘荡。连楠叫军士,去将盛端尸身抬回了军营。 次日,韩世忠叫殓了盛端,抬去城西坟场安葬。莫逊将费秀人头置于盛端墓前,大哭一场。韩世忠率众将,一同来祭奠。打杀了费秀,安葬了盛端,樱桃脱去头盔铠甲,装进了包裹里。樱桃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令一块石头又压上心头,她不知三少东家是否醒来! 樱桃只穿了武胜军紫色将袍,领了冯青及四个土兵,辞了韩将军,日行夜宿,一路疾驰,回到了丹徒县城。冯青及四个土兵回县衙,去向知县交令。樱桃独自一人,望沈家庄疾驰。 沈迪究竟是死是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沈迪山中杀黑熊 太后宫内识 第十五回沈迪山中杀黑熊太后宫内识莲蓬 话说樱桃回到沈家庄,有庄客来迎。樱桃急急问道:“三少东家醒了么?”庄客笑道:“早醒来了。”樱桃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将马交与庄客,先提玄铁棒与包裹,放回自己屋中,转身来寻沈迪,却寻不见人。沈迪浑家张氏道:“那个犟种,去演武场了。方才好了一点,力气尚未长回来,却日日去演武场,白白耗费甚么力气!” 樱桃转去演武场,只见沈迪持一柄铁叉,在场里舞弄,薛永坐在边上看。这针子,薛永总陪着沈迪。见师父在,樱桃大喜,远远叫道:“师父,三少东家,我回来了。”沈迪停了手,连喘粗气,道:“直贼娘,昏睡了三日,醒来时力气全没了。”樱桃笑嘻嘻道:“不急。将养十天半月,你的力气便回来了。”薛永道:“樱桃,你甚么时候回来的?”樱桃道:“刚回到庄上。去寻三少东家,却说在演武场,我便过来了。”沈迪道:“寻着费秀了么?”樱桃道:“追至杭州,方才寻见费秀。”薛永惊道:“怎跑出这么远?” 樱桃将寻到杭州、打杀费秀之事,细细都说与薛永、沈迪听。薛永松了一口气,道:“多谢樱桃,辛苦了!”沈迪抱拳道:“谢过樱桃与花将军,替我杀了费秀。”樱桃道:“诶呀,莫谢,不辛苦。一路上与冯都头说话,倒也有趣。”沈迪道:“居然惊动了韩将军与诸将!只是可惜了盛端将军,被那毒妇毒射杀。” 沈七闻知樱桃归来,来庄中寻她。他看中附近一块空地,且与人家谈了,人家愿意转让。他来问樱桃,是否中意?樱桃道:“我不懂,你去问朝奉罢。”过了几日,沈迪来找樱桃,教去演武场。樱桃日日提了玄铁棒,与沈迪比试。时间又过半月,来到七月末,沈迪恢复如前,樱桃已斗不过沈迪。 这日,沈迪穿了靛蓝袄与裤,唤几个后生,提了兵刃、弓箭,上山打猎。樱桃提了棒,跟了上去。沈迪道:“你不会射箭,去做甚么?”樱桃笑嘻嘻道:“我去看你打猎。”上了山,一路去,射了几只野鸡,依旧不见野猪。樱桃只是看,不打猎。午时,来到沈迪被射伤处。樱桃走去费秀跌落处,望下看去,咂舌道:“从这般高处跌落居然不死,费秀命真大也!”一众人望前走,一个后生惊叫道:“大黑熊!”只见左前方几丈远,立了一头大黑熊,体形硕大,足有两人高,立在灌木林里,朝这边张望。大黑熊瞎了一只眼,是被费秀射瞎的。几个后生举箭要射,却被沈迪止住。沈迪道:“别射!这瞎熊是我的。”挺叉朝大黑熊扑去。大黑熊望了望,见沈迪人多势众,已转身避开,却瞥见沈迪扑来,不禁大怒。大黑熊被人射瞎了眼,本就恼人,见人来犯,禁不住大声咆哮,向沈迪奔来。樱桃一惊,叫道:“三少东家小心!”提玄铁棒上前,却被沈迪喝住。沈迪喝道:“你别动,看我单独斗这大黑熊!”大黑熊扑到沈迪跟前,停了脚,立起身,山一般压来,挥动大熊掌,斜地里拍向沈迪。沈迪早候着,只等大黑熊立起身,露出毛茸茸胸膛,挺叉便刺,扎入前胸。见左边大熊掌拍来,沈迪撒了左手,避开大熊掌,右手持住叉,死死抵住大黑熊。大黑熊挥掌拍中叉杆,挣脱了铁叉。沈迪后退几步,喘了口气。大黑熊顿了顿,庞大身躯再度压来。大黑熊被沈迪刺了一叉,怒气冲天,连连咆哮,挥舞右边大熊掌拍来。沈迪提了叉,再度狠狠扎入大黑熊前胸,只见鲜血从前胸喷射出来。大黑熊咆哮着,挣脱铁叉,咆哮几声,转头跑了。大黑熊跑出十几丈远,轰然倒地。沈迪赶去时,大黑熊已死。樱桃看得心惊胆颤,沈迪却颇为得意,踢了大黑熊一脚,口中骂道:“笨熊,怎地这般不经打!”将大黑熊翻了个身,见那熊血从前胸咕嘟咕嘟望外冒,伸手去接了熊血,送去嘴边吃了。几个后生皆来,轮番生吃了熊血。沈迪叫樱桃来吃,樱桃却摇头,不敢生吃。沈迪道:“你不是野猴子么,怎不敢生吃?”樱桃笑道:“你才是黑猿!”沈迪砍了颗小树,叫几个后生将那大黑熊抬回了沈家庄。 七月末,沈迪、樱桃辞了家人,去丹徒县城接了冯青,一同赶往杭州城。日行夜宿,走了十日,来到杭州,径直来到武胜军中,进入了将军府。韩世忠见三人来,喜道:“沈迪将军身体无恙了么?”韩世忠唤沈迪作“沈迪将军”,唤樱桃作“沈将军”,以区分二沈。沈迪道:“禀韩将军,末将身体无恙!”樱桃在旁插嘴道:“三少东家力气回来了。前几日,他兀自一个人斗一头大黑熊,那熊足有二人高,三少东家将那熊杀了,生吃了熊血!”樱桃不敢生吃熊血,却对沈迪生吃熊血记忆犹新。韩世忠听了,喝声道:“一个人独斗大黑熊,非沈迪将军不可!” 韩世忠转脸向冯青,说道:“冯都头来了。”冯青上前稽首道:“小可与二位沈将军一同来了。小可禀告了知县大人,辞了都头一职,与沈迪将军、县君大人同来。小可来到军中,愿听韩将军调度!”韩世忠连声道:“冯将军请起,来了就好。既来到军中,你便不是冯都头了,今你已是冯将军了。”叫军士安排了住房,冯青拜谢了。樱桃喜道:“我叫你冯将军了。你也叫我沈将军罢,别再叫我县君大人,怪别扭的。韩将军也唤我作沈将军。”冯青却道:“叫惯了,恐改不了口了,县君大人。” 韩世忠笑道:“沈将军,皇上不知在何处,听闻了你的莲蓬之术,颇想见识。已传下圣旨,你若归来,即送你入宫。今日你且歇息,明日我教夫人陪你入宫。”樱桃笑道:“雕虫小技,皇上也喜欢么?”次日,樱桃随韩夫人进宫,来到大殿,二人一齐伏跪在阶下。赵构高坐阶上,叫韩夫人、樱桃起了身。赵构道:“听闻何仙姑赠汝一个莲蓬,朕可否一观?”樱桃去腰间取下莲蓬,交与太监。太监双手接了莲蓬,弓着腰,小碎步走上阶来,恭恭敬敬呈上。赵构细细观了一回莲蓬,问道:“咒语是甚么?”樱桃道:“咒语是我的名,樱桃。”樱桃说出“樱桃”二字,赵构手中莲蓬不翼而飞,阶下也不见了樱桃。自从有了莲蓬,樱桃不说“樱桃”二字。别人随便叫,自己却不能说。今日皇上问起,不得不说。说了如念咒语,十分灵验,樱桃即刻进了莲蓬。赵构手中不见了莲蓬,阶下不见了樱桃,不由大吃一惊,随即立起身,慌忙叫道:“沈将军,你人在何处?”樱桃闻声跃出莲蓬,立在了韩夫人身边,小小莲蓬从新挂回了腰间。樱桃笑道:“雕虫小技,博皇上一笑。” 赵构惊魂未定,细细问了,樱桃一一作答。赵构连连称奇,心中暗叹道:“朕要有这么个莲蓬就好了。金兵袭来时,朕也好躲入莲蓬。只可惜,朕无莲蓬可躲!”见莲蓬这般神奇,怎不羡慕?值此乱世,有此宝物,足可保命!三个月后,金兵大举南侵,渡过扬子大江,攻克了杭州。赵构只得领了众臣,望东逃去了越州。金兵追杀至越州,赵构又望南,沿明州、定海、温州一路逃亡。金兵紧紧追杀,迫至海边,逼赵构坐船,海上漂泊了数月。赵构何曾遭过这般罪,终日呕吐不止、狼狈不堪,五脏六腑皆吐了出来! 见赵构不语,韩夫人、樱桃告退,出了宫,回到军营。隔一日,宫中遣人来传樱桃,言太后召见。樱桃奇道:“就传我一个么?”樱桃来见韩夫人,言太后召见之事,问道:“夫人不去了么?”梁红玉笑道:“太后只传你,未传我也。”见樱桃惶惶不安,梁红玉觉得奇怪,问道:“前日见皇上,你倒自如。怎么反倒怕了太后?”樱桃应道:“我见了两回皇上,并不怕他。当今太后,我却从未见过!奇怪,她传我作甚么?” 梁红玉缓缓道:“当今太后,乃是哲宗皇帝第一个皇后。”樱桃惊道:“天呀,当今皇上是高宗,高宗之上是钦宗,钦宗之上是徽宗,徽宗之上方才是哲宗。太后是哲宗皇后,岂不是当今皇上的太奶奶了么?”梁红玉叱道:“休得胡说!哲宗传徽宗,乃是兄传弟。徽宗传钦宗,虽是父传子,然钦宗在位极短,仅一年即被金人掳走。当今皇上高宗,乃钦宗之弟也。这般算,太后乃是当今皇上父母辈也。”樱桃笑道:“这般乱,我怎么记得?我只记是父母辈罢了。” 梁红玉道:“当今太后身世颇为传奇。太后本姓孟,原眉州防御使、马军都虞候孟元之孙女,乃是将门虎女也。先被册封为皇后,后被罢黜,迁居别宫。徽宗即位,复其位,尊为元祐皇后。其后,受元祐党人牵连,二度被废,重回别宫,加赐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之号。因别宫失火,迁出宫外私宅居住。靖康之难时,却因此幸免。因辅佐当今皇上上位,被当今皇上尊为元祐太后。因元字犯其祖父孟元名讳,遂改为隆祐太后。”樱桃道:“这般传奇之人,我倒想见见了。”梁红玉叮嘱道:“见了太后,休得胡说八道,小心祸从口出!”樱桃自笑道:“我这张嘴,不知管得住、管不住。不怕,太后动怒时,我便躲进莲蓬去。得了,我入宫去了。” 樱桃一个人入宫去了。来到宫前,只见一老妇人,自称韦嬷嬷的,早候在宫门。韦嬷嬷领了樱桃,进入宫中,七拐八弯的,来到孟太后住所延福宫。进了延福宫内,韦嬷嬷叫樱桃在阶下坐了,入内屋通报。樱桃环顾四周,见皆为寻常家具,十分简朴。少间,韦嬷嬷搀了孟太后走出内屋,孟太后穿一领白色素袍素裤,衣衫洁净,面容和善。樱桃慌忙离座,伏在地下,说道:“拜见太后!”孟太后道:“沈将军请起。”走过来,拉起樱桃,去阶下左边坐了,自己坐在了樱桃傍边。孟太后叫宫女上了茶。樱桃问道:“太后不坐上边么?”孟太后拉过樱桃的手,笑盈盈道:“老身就坐你旁边,不坐上边。老身与你,婆孙两个,唠唠家常。” 孟太后看着樱桃,问道:“沈将军芳龄几何?”樱桃道:“我今年十四岁。”樱桃穿了武胜军将服,显得瘦削精神。孟太后看了喜欢,赞道:“真乃少年英雄也!”樱桃道:“花哥哥也是十四岁。”孟太后问道:“哪个花哥哥?”樱桃道:“花逢春,梁山泊小李广花荣之子,绰号小箭神,我唤他作花哥哥。花哥哥长得太好看了,韩夫人见了喜欢,认作了干儿子。”孟太后道:“还有么?”樱桃道:“当然有。韩亮哥哥十五岁,使一杆铁枪,十分了得。比武时,韩亮哥哥铁枪磕飞了我的玄铁棒。”孟太后道:“老身见过韩亮,将门虎子也!还有么?”樱桃急急道:“还有、还有。韩真彦哥哥十六岁,人长得俊俏,江湖人称急旋风。韩真彦哥哥功夫也十分了得,冲入敌军中活捉了王世修。”话匣子打开,樱桃停不下了。孟太后叹道:“韩家军中,少年英雄竟这般多!”樱桃道:“韩将军英雄,我几个皆来投他。” 樱桃又道:“三个哥哥里,属花哥哥最漂亮,似是画里的人一般。太后要见么?要见时,下回我引他同来。”孟太后笑道:“我老了,就不见了罢。”仔细端详樱桃,道:“莫不是你动了心思?”樱桃脸便红了,慌忙道:“谁动了心思!只是见他好看,多瞅他几眼罢。”肚中暗道:“太后你怎知,其实我最上心的,却是韩亮哥哥!” 孟太后道:“你可知,老身出生在将门之家,自幼也曾习武艺?长大后却不遂愿,十五岁却嫁入了皇家,十六岁做了皇后。”樱桃道:“太后好命,命中注定做皇后、太后。”孟太后道:“你可知,老身被罢黜了两回,也是命中注定的么?”樱桃道:“罢黜了,却又东山再起,不倒翁也!”孟太后“扑哧”笑了,说道:“甚么不倒翁,一个糟老婆子罢了。沈将军,你也信命?”樱桃道:“我信。可是,我不知,我是甚么命,反正是条贱命。”孟太后端详樱桃,说道:“来,老身与你瞅瞅。”瞅了,便道:“你注定命中不凡,非常人也!” 说话间,韦嬷嬷来报:“琴师、歌伎到。”孟太后道:“传来。”转头对樱桃道:“且听曲。”上来一个琴师、一个歌伎。琴师拨阮,歌伎作歌,唱了一曲。樱桃却走了神,兀自记起在红菇峡时,乐和吹笛,裘氏作歌,珠联璧合,十分美妙。孟太后见状,问道:“沈将军不喜听曲么?”樱桃一惊,慌忙道:“并非不喜听曲也。只是恍惚记起,在红菇峡时,乐和吹笛,裘氏作歌,煞是好听!”孟太后道:“你说的乐和,可是绰号唤作铁叫子的?”樱桃道:“正是。太后识得乐和哥哥么?”孟太后道:“以前在王都尉府中见过。那乐和吹笛,实是吹得妙,可谓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不知乐和现在何处?”樱桃道:“乐和哥哥与裘氏隐居在红菇峡里,逍遥自在。”孟太后道:“红菇峡?在何处?”樱桃道:“在崇安。”樱桃走后,孟太后下旨传诏,教人去红菇峡,将乐和召回。 回到军营,来见梁红玉。见樱桃喜笑颜开而归,梁红玉问道:“见孟太后了么?”樱桃道:“见了。太后自称糟老婆子,穿了一领白色素袍素裤,来与我说说话,唠些家常,帮我看了相,叫我一同听了曲,留我吃了饭菜。太后吃得忒俭省,只安排了一肉一素,将肉全拨给我吃了,她只吃了几挟素菜。吃了饭菜,太后叫我回了,她自去安歇了。”梁红玉惊奇道:“孟太后帮你看了相么,她如何说?”樱桃笑嘻嘻道:“太后说我非常人也。”梁红玉笑道:“你确实非同寻常。孟太后不看你莲蓬么?”樱桃道:“不看。” 隔几日,太后又遣人来传,言太后欲与樱桃论道。孟太后道号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樱桃吓了一跳,问道:“何为论道?”来人道:“只是谈些道家经典罢。”樱桃道:“我未读过书,不知何为道家经典。”来人道:“沈将军不是何仙姑弟子么,如何不知道家经典?”樱桃道:“何仙姑只送了我莲蓬,教我念了咒语。”来人便道:“我只管来传,沈将军只管去。怎么谈,谈论甚么,且由太后罢。”来人扯了樱桃,上了车,径驶望皇宫,入延福宫见孟太后。 孟太后依旧一身白色素袍素裤,拉了樱桃在阶下坐了。孟太后寻问道:“听闻沈将军有一莲蓬,颇为神奇。老身可否一观?”樱桃去腰间取下莲蓬,双手奉上。孟太后接了,惊道:“此乃仙人之物也!”捧在掌中看了,说道:“你且念咒语看看。”樱桃笑道:“恐惊了太后。”孟太后将莲蓬握在掌中,说道:“你且念,不碍事。前几日皇帝来请安,说了你的莲蓬会不翼而飞。”樱桃念了咒语,瞬时隐了身。孟太后张开手掌,莲蓬已不翼而飞。孟太后略略惊了一下,转而笑道:“沈将军,你出来罢,老身见识了。”只见桃笑嘻嘻的,跃出了莲蓬,去孟太后身边坐下了。小小莲蓬重回了樱桃腰间。 樱桃说了借莲蓬之力,与师父斩了朱鹤、樊瑞。樱桃说得眉飞色舞,孟太后听得仔细,不时插嘴问了其中细节。樱桃乘兴又说了打杀李彰、费秀,孟太后见樱桃说得有趣,时而大笑,时而赞叹。樱桃道:“可惜师父折了臂,回沈家庄了。”孟太后道:“今你已是将军,终得离了师父,独立行事。”樱桃点了点头,道:“我是小将军。打杀费秀,便是与花哥哥一同打杀的。以前我总跟师父一同打杀,如今师父回了沈家庄,我只得另寻他人,或者自己打杀了。”琴师、歌伎到来,唱了几曲。吃饭时,孟太后依旧将肉全拨与樱桃吃了。吃了饭,喝了茶,孟太后叫一辆车,将樱桃送回了军营。樱桃暗中疑惑道:“奇也怪哉,太后只听我说话了,却不见她谈经论道!” 回了几日,却见不着韩亮,也不见花逢春。这日在梁红玉处,终是憋不住,问道:“夫人,怎不见韩亮哥哥?”梁红玉道:“圣上令他引韩真彦、花逢春二将军去打烂柯山了。”樱桃叫将起来,嚷嚷道:“有仗打,怎不叫我?”梁红玉笑道:“你未归也。”樱桃道:“我说花哥哥怎也不见,原来也去打烂柯山。” 却说在红菇峡内,韩真彦与他表姐完婚后,着急要回杭州。韩存保道:“怎急着走,不多留几日!”韩真彦多留了三日。第四日,携了包裹,挎了一口单刀,骑一匹劣马,匆匆上路赶望杭州。 走了两日,来到衢州城内,寻见一个酒店,吃饭歇脚。但见那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门额招牌上明晃晃写着“王家酒店”四个大字。韩真彦道:“这家主人原来姓王。”这是衢州城内有名的酒店,最有名的便是自酿的米酒,纯米酿造,香醇可口。怎见得好一座酒肆?有诗为证:风拂烟笼锦旆扬,太平时节日初长;一竿斜插杏花村,且乐高歌入醉乡。 当下日晚未昏,韩真彦入了院门,伙计迎将来,问道:“客官可要吃饭?”韩真彦道:“可有客房?”伙计道:“有。”韩真彦将马缰递与伙计,教将马牵去马厩。看了客房,见房间干净敞亮,便搁了单刀,安下了。店小二问道:“客官可要吃饭?要时,便做来。”韩真彦道:“要吃。”少间,店小二又来拍门,叫道:“客官,来吃饭。”韩真彦随店小二来到一间偏房,只见房内三五条桌子,一条桌子上铺了一盘鸡肉、一盘果蔬、一碗米饭和一壶酒。 韩真彦坐上去,吃一口酒,叫道:“好酒!”端碗,一饮而尽。正吃间,一个中年汉子走入来,但见:三十五六年纪,九尺身材长短,双拳骨脸,三叉胡须,穿一身灰色袄衣袄裤,身材长大,貌相魁宏。伙计见了,立在一旁,叉手道:“主人。”韩真彦看得仔细,惊叫道:“忠义大哥!”此人是谁,韩真彦怎这般惊叫?此人唤作王忠义,原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之子。当年,王焕与梁山泊豹子头林冲大战百合,不分胜负。韩存保与王焕交厚,韩真彦自幼与王忠义相识,唤王忠义作大哥。王忠义自幼随其父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绰号穿云枪。与其父一般,使一杆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且熟读兵书,精通兵法,乃王焕麾下悍将也。韩真彦幼时习武,曾得忠义大哥点拨。 王忠义来坐下,与韩真彦一同吃酒。伙计添来一条鱼、一盘果蔬、一壶酒。王忠义道:“多年不见!兄弟,你怎来衢州?”韩真彦道:“家父遭高俅排挤,一怒之下辞了官职,在家赋闲。靖康之难时举家迁来江南,在崇安府辖内红菇峡隐居。不料那日被韩亮撞入峡来,韩亮乃是韩世忠之子也。韩世忠领武胜军来剿苗刘,樊瑞使了妖法,韩亮被飞石所伤,糊里糊涂撞入峡来。我便随韩亮出了峡,投了韩世忠,做了武胜军先锋大将。灭了苗刘后,我回红菇峡探视,今赶回杭州军中,却在此处遇见忠义大哥。忠义大哥,你怎在衢州?” 王忠义道:“在红菇峡隐居?妙哉、妙哉!你问我怎在衢州?望也是被奸人所害也。家父亡后,上官易人,新节度使乃是童贯的人,忌惮我的本事和名声,屡屡使出阴招,要来害我,我怎忍得!俗话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便辞了官,在家清闲。靖康之难时,举家迁来江南,在衢州盘下这个宅院,后院住了一家老小,前院则做了个酒店,从此自在生活。” 韩真彦道:“忠义大哥一身本事,正当壮年,却在家清闲,岂不可惜!”王忠义道:“你以为我要清闲么?非我不忠不义也,奈何奸佞当道,把持朝政。大宋皇帝怎就这般宠信奸佞!”韩真彦道:“韩世忠将军非奸佞也!”王忠义道:“兄弟休要来劝,须知我已退出官场,决不回头!”吃了酒与饭菜,韩真彦叫伙计来,要算钱,却被王忠义拦住。王忠义道:“兄弟休要与我算钱,生分了!”吩咐伙计,饭钱房钱皆免了。韩真彦只得谢过,随王忠义入了后院,来见了大嫂及两个侄儿。夜了,韩真彦自回客房歇息。 次日,韩真彦辞了王忠义,快马加鞭,走了两日,回到杭州。过了十几日,这日军营外跑入个瘦瘦小小、尖嘴猴腮的后生,径直来见韩真彦。那后生急切道:“快去救忠义大哥。若去得晚了,恐被打死了!”韩真彦听了,大惊失色。 究竟王忠义出了何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王忠义拳打崔太岁 白日鼠惊 第十六回王忠义拳打崔太岁白日鼠惊扰狗男女 话说那日王忠义送走了韩真彦,转内院家里,却见女使翠萍慌慌急急赶回家来,红了脸,入了内院便叫道:“官人,娘子在庙中和人合口。”王忠义连忙问道:“娘子在哪里?”翠萍道:“正在庙里下来,撞见个奸诈不及的,把娘子拦住了不肯放。”王忠义慌忙道:“你领我去!”急和翠萍径奔弥陀寺里来。 抢到弥陀寺里看时,看见几个闲汉挡住娘子,一个年少的后生独自背立着,把娘子拦着道:“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娘子红了脸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那后生是谁?那厮唤作崔乃欢,知府崔捷之独子也,在衢州倚势豪强,专一爱奸垢人家妻女。衢州人惧怕他权势,谁敢与他争口!衢州人皆唤他做花花崔太岁,他却把“花花”二字省了,自称崔太岁。当日,崔太岁领了几个闲汉,来弥陀寺里生事,只见一个佳人,后面跟个女使,冉冉而来。但见:略过三旬,未褪娇红。丰肌弱骨,袅袅腰肢。低笑浅颦,冰心蕙质。举止端庄,性情闲雅。 崔太岁少年好色,垂涎不已,便上前缠住不放,却不知王忠义已来到身后。当时,王忠义将左手搭上崔太岁肩头,扳将过来。右手握拳,朝脸上打去。只听得“噗”一声响,崔太岁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手捂住脸,在地上打滚,口中连声哀嚎。众闲汉见闻,一齐拢来劝道:“王大官人休怪。太岁不认得,多有冲撞。”王忠义怒气尚未消,一双眼睁着瞅崔太岁。众闲汉劝了王忠义,和哄崔太岁出庙上马去了。王忠义心中气忿不已,领了娘子及翠萍取路回家。 众闲汉陪崔太岁回了府衙,入到三堂内,去床上躺了。崔捷在大堂公干,听闻儿子被打,急急休了堂,赶入三堂来,只见儿子左眼被打了一个乌青眼,气恼道:“是谁,敢打我家太岁?”众闲汉道:“打人的便是城南王大官人。太岁和他娘子说了几句话,女使将他寻来,把太岁打了。”崔捷一怔,连声叫苦道:“却是苦也。那王大官人原是军官,为人仗义,武艺高强,声名俱佳,怎奈何得了他?崔太岁,我的儿,你怎不去惹别个家,却偏要去惹王大官人的娘子!”吩咐众闲汉好生伺候。一个人转回大堂,怏怏不乐,坐在阶上纳闷。崔捷肚里寻思,若不生个道理,怎奈何那王宝义?正没个道理处,本以为堂内已无人,一抬眼,却见阶下立了一个黑影,吓了一跳。细细看时,正是步军都头路芬。 这路芬乃是心腹,最理会崔捷意思。只见路芬在下面叫道:“大人为何气恼,莫不是为太岁被人打之事?我便领土兵去,将王忠义捉来,交由大人处置。”崔捷道:“凭你,拿得了他?”路芬道:“我领二百土兵去,怎拿不了他!”崔捷惊道:“怎要这般大弄?”路芬道:“不这般大弄,恐捉他不住。”崔捷思纣道:“休要莽撞!那厮原是军官,为人仗义,武艺高强,声名俱佳。你这般大弄,须得寻个好由头来,不然,激起了民愤,你来收拾么?”路芬道:“寻个好由头又有何难?说他通匪,即可拿他!”崔捷道:“你说他通匪,可有明白赃证?”路芬道:“大人写一封书,叫烂柯山构陷他便是。”一句话点醒了崔捷,叫道:“你这狗头军师,怎想出这般毒计来?真乃吾之子房也!”寻思再三,写一封书,叫心腹崔小厮入来,如此这般,附在耳边细细吩咐了。近夜,崔小厮揣书信入怀,牵一匹马,出了府衙,出到城外,上马径直奔烂柯山去了。 却说距衢州城二十里地有个烂柯山,黛峰翠嶂,景极幽邃。相传晋时有一樵夫来此山砍柴,见二童子下棋,坐一旁观看。一局未终,童子道:“你的斧柄烂了。”樵夫返回村里,始知已过了数十年。后人便将此山唤作烂柯山,把童子所下之棋唤作烂柯。 此时,烂柯山上有两个强人,却是一佛一菩萨,聚集了两三百个小喽啰,打家劫舍,祸害乡邻。一佛,乃是一个中年男子,名字唤作崔小乙,三十八九年纪,九尺五寸长短,高高个子,瘦削身材,像根竹竿。原是一个书生,却屡试不第,一怒之下投了佛门,弃文习武,做了武僧。因犯了禁忌,被逐出佛门,便来烂柯山,聚集一伙小喽啰,做了大寨主,自号竹竿佛,使一杆铁枪,专做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一菩萨,乃是一个中年女子,名字唤作陈四丫,三十五六年纪,五尺身长,矮却胖,瞅着像个圆球。原是村野里做酒店卖人肉包子的,干的净是杀人越货之事,后来事发,被官府追缉,不得已逃入佛门,做了尼姑。却与人私通,犯了色戒,被逐出佛门,来到烂柯山,自号矮菩萨,使一口金背大环刀。崔小乙见来了个女子,且武艺高强,死皮懒脸求她留下,教她做了二寨主。 不几日,这对狗男女宿在了一窝。崔小乙道:“你这菩萨,却是一个淫妇!”陈四丫道:“你这佛,却也这般大胆,丝毫不知避讳。不怕佛门戒律么?”崔小乙道:“我只是佛门里走了一遭。今出佛门,回了俗间,只做人间俗事,哪里管它甚么佛门戒律。”陈四丫大笑道:“老娘只知杀人越货,怎奈事露,遭官府追缉,躲入了佛门。虽入佛门,怎少得了男女事,岂不寡淡?可恨主持、长老、监寺、都寺等人,一个个睡了老娘,却装作道貌岸然,斥老娘犯了色戒,逐出佛门来。老娘来了烂柯山,却得你留我,教与你做伴。留便留,那事想做便做,你当老娘怕你!”崔小乙笑道:“是我怕了你。”浪声唱道:“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凄。”二人笑做一团,滚做一堆。 自古官匪一家。崔捷便与这等男女有勾连,皆由崔小厮往来。隔些时日,烂柯山便遣人送银两和奇珍异宝入城来,交与崔小厮。崔捷也曾令路芬领二百土兵,去剿烂柯山。陈四丫提一口金背大环刀,领百十个小喽啰下山来,路芬则挺一口朴刀出战。两个人斗到二十合以上,只见陈小丫瞅个破绽,金背大环刀将朴刀击飞。路芬大吃一惊,弃了朴刀,伏在马背上,调转马头,落荒而逃。众土兵哪里知晓其中猫腻!惊呼:“那婆娘厉害!风紧,快扯!”呼啦啦败回衢州。 当夜,崔小厮来到烂柯山脚下,小喽啰见了,引上山去,交了书信,与崔小乙、陈四丫细细商议了。事妥,吃了几盏酒,匆匆赶下山来,天亮时入城,回到府衙内,竟无人知晓。 话说隔一日,王忠义在屋里,只见管家提一个包裹入来,置在桌上。王忠义道:“那包裹里是甚么?”管家道:“不知是甚么。今日院外来了个年轻人,却不识得。那年轻人唤我出院门,他却不入来,只立在院门外,将包裹交与我,嘱我呈与主人。我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送我主人物什?’他说道:‘休要问我是何人,你只需将物什呈与主人便知。’匆匆便走了。却是好生奇怪!”王忠义揭开外面粗布,里面却是绸缎裹着一个青铜鼎。那绸缎一角,绣有一朵莲花。疑惑道:“却是怪也。究竟是谁,送来这么个古物?” 午时,王忠义听得院门外吵吵嚷嚷,便问道:“外面闹甚么?”一个伙计出门看,不多时便回来,禀道:“南门捉了个烂柯山小喽啰,已押入府衙。”王忠义家住城南,距南门不远。王忠义道:“却是怪也,烂柯山贼人怎入得城里来?”不去理会。申时,院门外来了个衙役,来传王忠义,入得院来,说道:“今日有一桩小案子,须得大官人来府,做个赃证。”王忠义奇怪道:“甚么案子,须得我做赃证?”衙役道:“大官人去了便知。”王忠义随衙役去了。方走出院门,两边闪出四个土兵,各持一杆挠钩,似乱麻一般搭来。王忠义不曾提防,便被挠钩搭住,动弹不得。又转出四个土兵,奔上前来,将王忠义摁倒,一条绳子囫囵绑了。这时转出路芬,走入院内,喝道:“谁是管家?”教也绑了。入到王忠义房内,取走了青铜鼎。走出院外,令将王忠义及管家押入府衙来。王忠义娘子呼天抢地,院内乱作一团。 路芬将王忠义及管家押入府衙,跪在阶下,青铜鼎呈在堂上。屏风后转出崔捷,端坐堂上,喝令道:“将烂柯山贼人带上来!”两个衙役押了一个年轻人,在王忠义左边跪下,原来是烂柯山的小喽啰。崔捷喝道:“你这贼人,唤作甚么,入我城来,所为何事,都从实招来!”小喽啰供道:“我唤作崔阿牛,是大寨主手下办事的。前几日,二寨主劫了陈家庄,得了许多宝物。大寨主挑出一件,令小人入城,呈与王大官人。”崔捷道:“甚么宝物?”崔阿牛道:“是个青铜鼎,外面使粗布包裹,内里是绸缎裹了一个青铜鼎。那绸缎上,绣有一朵莲花。”崔捷道:“你瞅瞅,是这青铜鼎么?”崔阿牛抬头瞅了瞅,惊道:“是。这鼎怎在这里?我明明已将其呈与王大官人府上管家!”崔捷道:“大寨主为何叫你将此物送与王大官人?”崔阿牛道:“我怎知!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大寨主叫送,我便送来。” 崔捷令将陈家庄的人带来。只见衙役带一个少年,立在王忠义右边。崔捷道:“下面立的是何人?”那少年道:“在下是陈家庄少庄主陈小岚。”崔捷道:“烂柯山贼人可曾劫了你陈家庄?”那少年惊魂未定,说道:“前几日夜里,烂柯山二寨主陈四丫领了二百小喽啰,来将我陈家庄钱粮及宝物洗劫一空。”崔捷道:“你瞅瞅,这青铜鼎可是你家宝物?”那少年看了,叫道:“正是。此乃周时青铜鼎,我家镇庄之宝也!” 崔捷道:“兀那管家,那烂柯山贼人可是将此物交与了你?”管家见叫,便道:“今日来了个年轻人,甚是面生,我不识得。此人将一个包裹交与我,嘱我呈与主人。我问是何物,为何送与我主人?那年轻人却不耐烦,只说呈与主人便知。”崔捷道:“你瞅瞅,是这鼎么?”管家抬头瞅了瞅上边,道:“是。”崔捷指左边道:“是那年轻人么?”管家转头瞅了瞅左边的崔阿牛,便道:“是这年轻人。可我怎知,他是烂柯山贼人!” 崔捷道:“王大官人,证赃在此,你有何话可说?”王忠义叫道:“小人冤屈!今日管家送来此鼎,却说不知是何人所送,为何要送我。若知是烂柯山贼人送来,小人早将那贼人擒来报官。”崔捷冷笑道:“你这厮,明明与烂柯山贼人有勾连,却犹在抵赖!”叫衙役道:“既已证赃明白,休得听他胡说。左右,与我加力打,看他招与不招!”几个衙役将王忠义架上刑凳,一顿暴打。王忠义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昏死过去。崔捷叫衙役泼一桶水,将王忠义泼醒,却仍不认。崔捷大怒,喝道:“再打!”打了三回,王忠义始终抵死不认。崔捷便道:“时日已晚,且将烂柯山贼人、王忠义及管家押入大牢,明日再审。我倒要看看,他能扛几日打!” 入夜,崔小厮悄悄潜入大牢,叫崔阿牛遮了脸,带出了大牢,带来城南边,叫开了城门。崔阿牛一溜烟出了南门,望烂柯山奔去,却不知身后跟了一个闲汉。 第十六回 王忠义拳打崔太岁 白日鼠惊 这闲汉是谁?这闲汉便是白日鼠。看官,白日鼠怎在衢州?莫急,且听慢慢道来。上年十二月,白日鼠、段晖与杨林一同来到江南,白日鼠、段晖即辞别杨林,赶望杭州城西坟场,祭拜了白胜、段景住,在杭州城内租了个房子,段晖耍棒卖药度日,白日鼠则四处闲逛,以偷盗为生。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日,白日鼠被人捉住,吊在门楼上暴打。段晖听闻,赶去将白日鼠救下,逃出了杭州。从此,二人便在江南各地游走,一个月前来到衢州。这日,白日鼠在街上闲逛,瞅见一个大汉,个子甚高,气度不凡,穿一领锦袍,似是有钱的主。白日鼠靠上前去,望大汉身上一撞,顺手从大汉身上掏出一个锦囊。谁知那大汉十分警觉,白日鼠走出十几步,听见身后那大汉喝道:“你这盗贼,望哪里跑!”白日鼠不敢回头,只管撒腿跑路,跑出了十几步,被那大汉从身后扑倒,摁在地上,挥拳便打。白日鼠鬼哭狼嚎,这下却惊动了一个好汉。 是谁?段晖也。段晖提一条熟铜棒,背个药箱,去耍棒卖药,却听闻白日鼠哀嚎。寻声望去,见白日鼠被一个大汉摁倒在地,举拳暴打。段晖惊叫道:“放开我兄弟!”那大汉哪里管他!照白日鼠脑袋又是一拳打去,白日鼠连声惨叫,眼冒金星,昏天黑地。段晖大怒,搁了药箱,挥舞着棒,上前照头便打。那大汉见棒打来,跃身而起,闪身避过来棒,抢入段晖身边来,使出空手夺白刃功夫,瞬时将棒夺了去。段晖大惊,一时不知所措,说道:“是我败了。要打要杀,任凭处置,决不求饶!”言犹未了,已“扑哧”跪倒在地。 白日鼠见那大汉松手,瞬时从地上跃起,去身边取出两条峨眉刺,待要上前时,却瞥见段晖跪倒在地,熟铜棒竟那大汉手中,不由惊呆!白日鼠只得撇了峨眉刺,跪在地上,去身边取出锦囊,恭恭敬敬,双手呈上,道:“要打要杀,任凭处置!”那大汉将熟铜棒扔还段晖,道:“与你无关,你走罢。”去白日鼠手中取了锦囊,顺手将其一把提起,喝道:“走,与我见官去!”段晖跪在地上,叫道:“怎要见官?要打要杀,悉听尊便!”那大汉道:“你不走么?不走,便一同去见官!”段晖却道:“不去见官。要打要杀,悉听尊便!”那大汉便道:“你这般说,我便先杀了你!”段晖道:“要杀便杀,啰嗦甚么!” 那大汉寻思道:“这赤发黄须的汉子倒是义气。为了兄弟,自己命都不要!”即叫段晖、白日鼠起身,吩咐道:“你们且随我来。”段晖道:“去便去。死都不怕,难不成怕去?”那大汉将二人引入一家酒店内,吩咐伙计:铺上一只鸡、一条鱼、一盘果蔬、三壶酒。教二人坐了,问道:“你们姓甚名谁,从实道来。”瞅这架势,那大汉不像是要杀人,段晖便道:“道来便道来。我唤作段晖,绰号金毛犬的便是。”白日鼠则陪小心道:“小的贱名唤作白日鼠。不是绰号,是真贱名,莫要见笑。我没有绰号,贱名便如绰号。不敢动问,这位好汉尊姓大名?”那大汉笑道:“我是王忠义,你二人唤我作忠义大哥便是。”原来,那大汉便是王忠义,这酒店即是他的酒店。 段晖大惊,问道:“莫不是穿云枪王忠义?”王忠义一怔,叹道:“你却知我的绰号。多年无人唤我绰号矣,我早忘了。不错,穿云枪王忠义正是在下!”段晖、白日鼠慌忙跪下叩头。段晖道:“拜见忠义大哥!早闻忠义大哥英雄,今始得见,请受小弟一拜。大哥端的了得,难怪一交手,即将小弟的棒夺来去。小弟服了。”白日鼠道:“小弟只要把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原来不识好人,今日一时技痒,竟盗了大哥的锦囊。今得拜识尊颜,大哥若不嫌弃,从今往后,但有用得着小弟处,只管吩咐便是,容小弟效犬马之劳!”段晖、白日鼠吃了酒,叫道:“端的是好酒!”三个人一同吃酒,闲聊江湖旧事新言,较量枪棒。吃到夜深,方才别过王忠义,自回租住房屋。 段晖、白日鼠隔三差五便来酒店相聚,王忠义皆好酒好肉招待。那日,听闻忠义大哥在弥陀寺与人厮打,段晖提条熟铜棒,白日鼠携一对峨眉刺,匆匆赶来时,撞见忠义大哥与娘子从弥陀寺下来。王忠义道:“兄弟哪里去?”段晖道:“我来帮你厮打。”王忠义道:“原本是衢州知府崔捷之子,唤作崔太岁的,不认得荆妇,一时无礼。已被我打了一拳,将那厮打跑了。”段晖道:“若我来打,一棒将他打杀了,怎跑得了!”王忠义道:“光天化日,怎要打死人?休得胡言!”遂引了二人,来酒店吃酒。王忠义娘子及使女翠萍自去后院歇息。 吃酒时,段晖瞅见王忠义眉头紧锁,便问道:“大哥何故愁眉不展?”王忠义叹道:“听闻崔捷十分宠溺其子。今日我打了他儿子,想必不日他便来奈何我。”段晖拍案而起,叫道:“他敢来时,我便杀了他!”王忠义止住道:“不可莽撞!你二人无牵无挂,杀了人走了便是。我却有家小,怎走得了?我寻思,若有事时,只得求你们,一个来家保你大嫂,莫叫崔太岁来欺,一个则速赶望杭州,去武胜军寻先锋大将韩真彦,教他领军来救我。切记、切记!”段晖、白日鼠应道:“是。”见王忠义不畅快,便散了。次日无事。 隔了一日,段晖、白日鼠在屋内,却听外边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何事。白日鼠好事,便出了门,却听说王大官人被捉进了衙门。白日鼠大惊,急回屋来,与段晖说了。段晖顿时炸了毛,提一条熟铜棒急要出门。白日鼠拦道:“何去?”段晖道:“我去救大哥!”白日鼠道:“休得莽撞!你若被擒,谁来保大嫂?”段晖气恼道:“那你说,该怎办!”白日鼠道:“哥哥休要惊慌。大哥早有吩咐,且听大哥的。你去大哥家里,守护大嫂,莫叫崔太岁再来骚扰。我先去府衙,探究虚实,再去杭州,寻韩真彦来救。”段晖道:“我便去大哥家里。崔太岁敢来时,我一棒打杀他!”两个人各自去了。 暂且不说段晖,只说白日鼠,身边藏了两条峨眉刺,匆匆来到府衙,挤在人堆里,看知府审案。白日鼠听得明白,觉得事有蹊跷,此事由那崔阿牛而起。白日鼠便瞅崔阿牛,将他打量了个仔细。休庭时,跟随崔阿牛来到大牢,见崔阿牛被押入牢里。白日鼠入不去,暗道:“且寻个酒店,慢慢吃了酒饭。待夜深无人时,寻个机会,潜入大牢,逮住那崔阿牛问个明白。”便在大牢门口斜对面一个酒店里,叫了一盘鸡肉、一盘果蔬、一壶酒,在那慢慢吃。天黑时,却见崔小厮来到大牢前,入到牢内,领出一个人来。那人虽用黑布遮了脸,看身形便知是崔阿牛。白日鼠肚中暗道:“怪哉,这崔小厮领他去哪里?”叫来伙计,付了钱,匆匆赶上去。 崔小厮送到南门便回头。白日鼠却跟崔阿牛出了南门,见他径直望烂柯山奔去。白日鼠道:“这崔阿牛却是要回烂柯山,我且去前面拦他。”奔至前面一个树林里,等着崔阿牛到来。不多时,崔阿牛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入树林里来。白日鼠从身边取出峨嵋刺,从树林里跃出。崔阿牛忽见一黑影跃出,惊叫道:“阿也!”转身便跑。白日鼠挺峨嵋刺上前,刺翻了崔阿牛,骑坐身上。崔阿牛被压身下,求饶道:“好汉,饶我性命!”白日鼠道:“你这厮不要挣扎。你若挣扎,便杀了你。你只好好实说,怎地要害忠义大哥?”崔阿牛道:“你饶我便说。”白日鼠道:“你快说,我不杀你。”崔阿牛道:“不是我,要害你忠义大哥的,实是知府崔捷。前日夜里,崔捷遣崔小厮上山来,交与大寨主一封书信,要大寨主设计害你忠义大哥。”将前事一一皆细细说了。末了,直喊腿疼,崔阿牛腿被刺中,鲜血直流。 白日鼠道:“崔捷书信现在何处?”崔阿牛道:“诶呀,腿疼。好汉,你放我起来。”白日鼠道:“你说不说?”崔阿牛道:“你放我便说。”白日鼠道:“你快说,说了便放你。”崔阿牛便道:“在大寨主房内桌子上。诶呀,腿疼,快放我起来。”白日鼠起身,立在一旁。崔阿牛起得身来,黑暗中借着月光,见白日鼠身形矮小,尖嘴猴腮,面目粗陋,便悔道:“我怎输与这锉子?难怪叫我不要挣扎!”心中不忿,从身边取出一口腰刀,望白日鼠刺来。白日鼠早有防备,急躲了身子,打滚避开,起身时见崔阿牛已跑远。原来,崔阿牛一刺刺了个空,眼前却不见了白日鼠,惊道:“那厮是人是鬼?管他是人是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身便望林外跑去。白日鼠从黑暗里钻出,喝道:“哪里跑!”挥手将一条峨嵋刺飞出,“噗”地刺入后背,崔阿牛扑身倒下。上前看时,眼见死了。白日鼠道:“呸,晦气!”将尸身踢开,寻思道:“须得上那烂柯山,盗了崔捷书信,不由韩真彦不信。”径奔烂柯山去。 不多时,奔来烂柯山脚下。白日鼠躲在角落,拾一颗小石头朝前面扔去,只见几个小喽啰从黑暗处跃出。寻了一番,却寻不见人,便又躲如黑暗处。白日鼠见了,冷笑道:“这几个小喽啰,怎拦得住我!”从旁边绕道,摸上山去,一路避开暗哨及巡山的小喽啰,来到大寨主、二寨主住处。只见房前有个花圃,两个小喽啰在花圃内斜躺着,房边却无人值守。白日鼠蹑手蹑脚,绕过花圃,来到大寨主房前,但见房门虚掩,房内点着灯,却空无一人。隔壁二寨主房内,却传出一对男女浪笑。白日鼠潜入大寨主房内,盗出了书信。转身来到二寨主门前时,白日鼠停下,贴耳朵听了听,里面两个男女浪笑。白日鼠暗道:“呸,这对奸夫淫妇,正在那淫[荡]。看我扰了这对狗男女的好事!”推了推房门,却见房门从里面栓了。里面听见房门“吱”“吱”作响,有人喝道:“谁!”白日鼠却大力拍门,随即顺着走廊溜走。只听“嘭”一声响,房内男女吓了一大跳,崔小乙从陈四丫身上滚落地下,赤条条的,急取长枪,奔房门来。花圃内,两个小喽啰听见响动,慌忙起身奔来。此时房门打开,见大寨主赤条条闯了出来,两个小喽啰顿时惊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崔小乙见了,只当是小喽啰拍的门,不由勃然大怒,喝道:“不知趣的家伙,拍你娘的鸟门!”举枪便刺,搠翻了一个。另一个大惊,转身要逃。崔小乙个子高,腿细长,跨两步上前,从背后一枪,也搠翻了。嘴上骂骂咧咧的,退回了房内,栓了门,从新爬到陈四丫身上。 白日鼠躲在暗处,兀自在那偷笑。看了热闹,潜下山来,去邻近村镇盗了一匹马,快马加鞭,一路驰骋,径直奔杭州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段晖守宅护嫂 韩亮领军灭匪 第十七回段晖守宅护嫂韩亮领军灭匪 话说韩真彦见白日鼠来求救,大惊。领白日鼠入将军府来见韩世忠,急欲领军去救忠义大哥。韩世忠却道:“莫急。待我入宫,讨得圣旨,再发兵不迟。”携了崔捷书信,入到宫内来奏。圣上龙颜大怒,与韩世忠商议后,即写下圣旨:令韩亮为钦差,赶往衢州,斩杀崔捷,救出王忠义。令钱雁翎同往,接任衢州知府。令韩世忠调兵遣将,务必荡平烂柯山。赵构早风闻崔捷各种不堪,看崔捷不顺眼,这回捉住了把柄,叫韩亮直接砍了,好教钱雁翎接替。这钱雁翎,乃是赵构身边一个官员也,早晚要提携他。今寻得空缺,索性杀了崔捷,正好将他顶上。 次日,韩亮即引韩真彦、花逢春、白日鼠及钱雁翎,领了二百马军,直望衢州奔来。 却说衢州城内,当晚崔太岁得知见王忠义入狱,急不可耐,干熬了一夜。次日大早,领了几个闲汉,兴冲冲赶望王忠义家里来,却见院门紧闭。上前拍门,院门开时,里面走出一个赤发黄须的壮汉。是谁?但见:焦黄头发须毛卷,捷足不辞千里远;全仗一条熟铜棒,只凭两个铁拳头;亲朋好友有难处,挺身相助是段晖。 段晖守在饭店里,听闻崔太岁来闹,提了熟铜棒,出来厮打。出得门来,见一后生,左边一个乌青眼,在那里拍门。段晖见了,便知是崔太岁,顿时火起,吼道:“拍你娘的鸟门!”左手提棒,右手提拳,大吼一声,抡起拳头,照右眼眶际眉梢处只一拳,打得崔太岁眼棱缝裂,似断线风筝飞了出去,跌在地上翻滚哀嚎。 几个闲汉慌忙抬回府去,来见崔捷。见儿子被打成了两个乌青眼,崔捷气恼道:“是谁,将我家太岁打成这般模样?”一个闲汉道:“实是街上耍棒卖药,唤作段晖的,不知他怎在王大官人家里?太岁来王大官人家,却遇这厮,凶神恶煞,出门便打,将太岁打成了这般模样。”崔捷叫道:“反了天了!一个耍棒卖药的,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快叫二位都头,速将那耍棒卖药的捉入府来!” 左右道:“佘都头去村镇办案了。”佘都头便是佘雷,衢州马军都头。原来,佘雷是个忠正耿直之人,知是崔太岁惹祸,却将王忠义捉来打了,甚么道理!佘雷不愿蹚这趟浑水,早早领了几个土兵,望村镇去了。崔捷大怒,骂道:“村镇有甚么案子?分明是在敷衍本官!来日找个由头,将他撵走!”亲引步军都头路芬,领了二百土兵,径直奔王忠义家中,来捉段晖。 却说段晖在王忠义家中,与几个伙计在饭店里吃酒,叙说旧话新言。只听院外嘈杂,一片声喊道:“不要走了段晖!”段晖大惊,跳将起来,道:“待我去看。”来到院门处,吩咐道:“不要开门!”拿条梯子,上墙看时,只见衢州知府崔捷、步军都头路芬二人当头,带着二百土兵,皆携了兵刃,团团围住院子。见段晖从墙上探头,有识得的人道:“赤发黄须的壮汉便是那耍棒卖药的!”崔捷听了,急道:“路都头,速将那贼拿下!”路芬应道:“是!”朝墙上喝道:“段晖,你若识相,自绑缚了出来。如若不然,待我领兵攻入院内,将你拿下,碎尸万段!”段晖听了,肚中冷笑道:“你这三脚猫功夫,唬得了别人,怎吓得住我?待我出去,叫你见识我的手段!”心里盘算着,嘴上却叫道:“你们都不要闹动,权退一步,腾出地方,我自绑缚了出去。”路芬便叫土兵退了几步。 段晖下梯子,提了熟铜棒,来到院门后。两个伙计在门两边,猛地将门拉开。只见门开处,段晖似一只大虫,舞着熟铜棒滚将来,口中喝道:“擒贼先擒王,我先杀了你这狗官!”径奔崔捷打去。路芬正待段晖自绑缚了出来,不料却是舞一条熟铜棒打将来,不由大惊,急举枪来挡。哪知段晖力大棒沉,熟铜棒打来时,只听“哐当”一声响,长枪被击落在地。路芬慌了,跳出圈外。崔捷早吓的魂飞魄散,转身要走,将背露了出来。段晖抡棒打去,打在背上。这崔捷是文官,怎禁得住棒打!只听一声惨叫,口中吐出血来,扑地便到,昏死了去。路芬慌忙吩咐土兵,将崔捷抢了抬起,狼狈逃回府衙。 府衙内,三堂里,就有了两个躺着的人,一个是崔太岁,另一个是崔捷。躺了两日,崔太岁惦记王忠义的娘子,却忌惮段晖,来催崔捷,速去将段晖捉入大牢。崔捷被打吐血,怎起得了身!崔捷气恼道:“你怎地只好人家妻女!几多黄花闺女等你,你却不好,偏好王宝义娘子,负累了你老爹,也吃段晖打了,卧病在床,怎么去得?”崔太岁道:“自是见了许多好闺女,不知怎的只爱王忠义娘子,心中着迷,郁郁不乐。我的娘亲死得早,爹爹你就不管我了么?”崔捷见太岁面色清减,心中少乐,不觉心疼道:“我怎不管你?且等几日,待我起得了身,即去捉了段晖!” 躺了七八日,崔捷慢慢将养,崔太岁则日日来催。这日起得了床,叫人搀了,来到大堂内,寻思怎捉得段晖。却见衙役匆匆来报:“钦差大人到!”崔捷肚中正怀鬼胎,见有钦差来,不免一惊,暗道:“甚么缘故,怎引得钦差来?”肚中惴惴不安。 来的是韩亮、花逢春,二人引了钱雁翎,领一百马军赶来。韩亮令军士守在府衙外,与花逢春、钱雁翎直入堂来,喝令崔捷跪下接旨。韩亮立堂上,宣了圣旨,花逢春即上前将崔捷拿下。崔捷听见“当庭斩首”四字,急叫道:“钦差,冤枉,且听下官申辩!”韩亮哪里听他申辩!走下阶来,取出尚方宝剑,双手握住,瞅准了,将崔捷头颅砍将下来。 钱雁翎接任衢州知府,随即高坐堂上,阶下聚集衢州官员。步军都头路芬却称病在家,不曾来见。路芬怕泄了事,恐被新官责罚,躲在家中。钱雁翎即令马军都头佘雷,速将崔捷家人逐出府衙。崔太岁早吓得三魂荡荡、七魄幽幽,晃着两只乌青眼,领了一干家人,抬了崔捷尸体,提了崔捷头颅,仓惶逃离衢州。 韩真彦、白日鼠领一百马军径奔衢州大牢,将王忠义救出,送回家里。段晖来开门,迎上前来,道:“大哥,崔太岁、崔捷先后来扰,皆叫我打跑了。”段晖、白日鼠搀了王忠义,入院内养伤。次日大早,韩亮、韩真彦、花逢春领二百马军在前,钱雁翎、佘雷领四百土兵在后,浩浩荡荡,望烂柯山杀来。 话说烂柯山上,大头领崔小乙闻报大惊,急来与二头领陈四丫商议。崔小乙道:“官军势大,难以抵挡,不如跑了罢。”陈四丫叫道:“哥哥好懦弱!一个毛头小子领军来厮打,你便说要跑。若真是韩世忠来,你怎地敢抵敌?”崔小乙道:“贤妹不可小觑了他,韩亮乃是韩世忠之子,得其父真传,端的十分了得。”陈四丫斥道:“闭了你的鸟嘴!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喽啰:“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去打他,看我捉他上山来。”崔小乙叫道:“罢、罢、罢,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你先去,我随后便来。”陈四丫笑骂道:“呸,甚么公不离婆,须知我不是你的婆娘!”崔小乙道:“已睡一窝,怎不是我的婆娘?”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山来。只见陈四丫在前,穿一领粉色袄衣、绿色袄裤,头插一朵大红花,矮矮胖胖,像个圆球,手提一口金背大环刀,胯下一匹白色劣马,扯了一面门旗,上书“矮菩萨陈四丫”,领一百个小喽啰,来到山脚下,列开阵势,鸣锣擂鼓。崔小乙紧随其后,光着头,身穿布衫,腰系杂色绦,脚穿麻鞋,高高痩痩,像根竹竿,手里捻一条铁枪,骑一匹枣红色劣马,也扯了一面门旗,上书“竹竿佛崔小乙”,领一百个小喽啰,跟在后面。 韩亮领军马来到山脚下。只见阵门开处,闪出三员年少将军,皆穿了紫色战袍,黑色铠甲冷森森。中间是铁枪韩亮,胯下一匹棕色劣马,提一枝乌黑铁枪;左边急旋风韩真彦,胯下一匹白色劣马,持一枝方天画戟;右边是小箭神花逢春,胯下一匹褐色追风马,拈一杆银枪,腰间挎一口宝刀,身上挎了弓,腰间系了箭袋。 陈四丫瞅见花逢春,周身皆酥软了,肚中叫道:“我的乖乖,这世间怎有这般美貌男子,竟似画里走出的人一般!这般美男子,我怎能放过?看我捉他上山,留在屋中,慢慢享用。”色性大发,拍马上前,淫笑道:“你这美男子,可知女人滋味?随我上山,你便尽知!”说了,脸红彤彤的,不知几分是羞、几分是浪,咯咯直笑。 花逢春听见,脸都红了。私下取了弓,搭上箭,双腿夹紧马肚,驱马上前,叱骂道:“你这荡妇,恬不知耻,光天化日敢来调戏本将军,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说言未了,箭已射出,直望面门奔来。陈四丫犹在浪笑,不防箭枝奔来,不偏不倚,正中右眼。箭枝穿透眼珠,深深扎入后脑,只见陈四丫跌落下马,似圆球一般,在地上蹦了几蹦、滚了几滚,四仰八叉,躺平了,不动了。金背大环刀弃在一旁。这陈四丫从来淫[荡],死前犹在调戏花逢春,真可谓淫[荡]至死。花逢春跳下马来,抽出宝刀,砍下脑袋。小喽啰慌乱惊叫,四散而逃。 那崔小乙在后面,见陈四丫死了,调转马头要走。韩真彦瞥见,大喝道:“恶贼,哪里走!”挺一枝方天画戟,拍马便追。小喽啰哪个敢挡!纷纷避让,闪出一条道来,韩真彦顺道追来。崔小乙见躲不过,只得挺一条铁枪来战。小喽啰腾出地方,看二人厮杀。但见:一来一往,两马相交,枪戟并举,乒乓作响,一时间斗得天昏地暗。二人斗了二十合以上,韩真彦瞅个破绽,使戟挑中崔小乙肚腹。只见崔小乙似条竹竿,晃晃悠悠,歪歪斜斜,从马上跌落地下。韩真彦冷笑道:“你这恶贼,胆敢构陷我忠义大哥。看我来取你首级!”跳下马来,取出腰刀,哪管崔小乙仍在打滚哀嚎,生生砍下了脑袋。 这烂柯山上一佛一菩萨,就这般死了。阿弥陀佛,呜呼哀哉! 韩亮驱动军马,韩真彦、花逢春、钱雁翎、佘雷领军同时杀来,半日便登上了烂柯山,将山匪灭个干净。收兵回到衢州,韩亮携韩真彦、花逢春,提了崔小乙、陈四丫脑袋,来见王忠义。 段晖、白日鼠将王忠义搀了出来。王忠义道:“我知矣!我岂是知恩不报之人?韩将军救我性命,我当涌泉相报。你们先回,过些时日,待我背伤好了,赶去杭州,决不食言!” 韩亮引韩真彦、花逢春及军马先回,一路无事。隔了十几日,王忠义背伤痊愈,吩咐了管家,告别了妻儿,领了段晖、白日鼠,三人骑了马,径奔杭州来。韩世忠见又得良将,心中大喜,在将军府内摆下筵席,诸将皆来吃席,为三人接风洗尘。席间,段晖、白日鼠方才知晓,杨林叔叔已战死在梅子岗,唏嘘不已。 话休絮繁。这日,宰相朱胜非的孙子百日,遣人送来拜帖,来请韩世忠、梁红玉、韩亮赴宴。朱胜非年近五旬,已有孙子。看官,宋时未设宰相之职,朱胜非因何有宰相之称?朱胜非者,乃是扶赵构上位之功臣也。朱胜非原授尚书右丞,实是行宰相之权,百官皆戏称其为朱宰相。苗刘之变平息后,朱胜非上表,辞去官职,以谢其罪。赵构挽留,朱胜非却坚辞不授,只得允了,现赋闲在家。宰相之称,反倒日盛,百官、民间皆戏称其为朱宰相,或相爷。人人皆知,赵构必复其位,果然,两年后,赵构复其尚书右丞之位,这是后话。 韩世忠问诸将:“谁愿同去?”诸将皆不应,只见段晖、白日鼠出列应道:“末将愿随。”当日,段晖、白日鼠穿了武胜军紫色将服,骑了马,护在韩世忠车驾左右,迤逦来到朱胜非大宅前,只见车来人往,好不热闹。见韩世忠车驾来,门前家仆慌忙上前,引车驾停了。朱胜非亲出院门,来迎韩世忠、梁红玉、韩亮入内。段晖、白日鼠拴了马,要随韩世忠入府,却被当值家仆拦住。家仆望了望段晖,惊道:“你不是街上耍棒卖药的么?”又望白日鼠,大惊道:“你不正是被吊在门楼上暴打的窃贼?”段晖正待发作,却见院内闻声走出一个主管来,喝声道:“休要啰嗦!既是随韩将军来,引入府中便是。”叫一家仆,将二人引入院内。 入到院内,却寻不见了韩世忠、梁红玉、韩亮。家仆道:“宰相大人引了韩将军入室,商谈大事。二位随我来。”诺大一个相府,三进三出,许多房屋,兼有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家仆引段晖、白日鼠走了一遭,只见人头攒动,或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这伙官人在谈政事,那伙官人在谈家事,这拨年轻人在谈文章,那拨年轻人在谈诗词。来了众多家眷,这拨家眷在说插花,那拨家眷在说焚香,更多家眷在说东家长、西家短,皆不是段晖、白日鼠愿意听的。来到一个僻静处,只见围廊上搁了几条桌子,坐了十几个男女,在那里闲闲吃茶。其中两个女子单坐一桌,一个女子身长七尺,身材健硕,一个女子身长五尺五寸上下,娇小玲珑。二人皆穿窄短衣袍,旁边女子则衣袂飘飘,风姿卓越。段晖道:“那伙男女是甚么人?”家仆道:“皆是家伎。四个男子是琴师,六个女子是伶人。”白日鼠指单坐的两个,问道:“那两个是甚么人?”家仆道:“也上家伎。大人,可要小的引见?过去坐了,你自问便是。”家仆引二人过去见了。 原来,这两个女子同为家伎。身长的女子,唤作苑云霞,年二十五,西夏国党项人,只演蹴鞠。娇小的女子,唤作杨艳萍,年二十三,大理国苗人,只演投壶。段晖道:“蹴鞠?演一个,我瞅瞅。”苑云霞道:“不演!”段晖道:“你为何不演?”苑云霞道:“我为何要演!你是武将,我叫你演武,你便演么?”段晖道:“演一路拳何妨。”即起身,跳入边上空地,演了一路拳。演毕,正待跳回围廊上,却见苑云霞跳下奔来,口中道:“我来与你比试。”段晖奇道:“你会拳?”苑云霞挥拳打来,却道:“我不会拳,只会打你。”段晖笑道:“打得好,我来吃你一拳。”挺胸膛,迎上前,吃她一拳。 只见苑云霞一拳打去,击中段晖胸膛,将他打得“蹬”“蹬”“蹬”后退几步。段晖胸口生疼,吃惊道:“诶呀,你却是练家子!来、来、来,我与你比试。”两个人赤手空拳,在空地上斗将了起来。但见: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犹如深水戏珠龙;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这个似大雁冲飞,直插云霄;那个如翠鸟盘旋,机敏灵巧。一个忿怒,扫堂腿专扫下三盘;那个生嗔,奔雷拳只打心坎间。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围廊上,十个男女伶人纷纷立起观望,连声惊叫。空地上,二人斗到了二十合以上,段晖早看清她拳路。先把一个拳头去她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苑云霞大怒,抢将来,不料他急回身,一飞脚踢起,望她小腹踢来。看看将要踢上,段晖却生生收住了脚。苑云霞见他收脚,站立未稳,抢将入去,一拳将他击倒。压坐身下,左手摁住,右手挥拳,照脸便要打。段晖急叫道:“娘子住手,休要打你的夫君!”苑云霞收了拳,嗔道:“谁是你的娘子?”段晖道:“只你便是我的娘子。”苑云霞喝道:“你讨打。再胡说,我打死你!”段晖在身下叫道:“怎是胡说?你骑我身上,却说不是我的娘子!” 苑云霞听了,顿时羞红了脸,慌里慌张,爬将起来。见段晖也起了身,苑云霞道:“你怎收了脚?”段晖道:“恐伤了我的娘子。”苑云霞红着脸,笑道:“你收了脚,却被我击倒。”段晖道:“无妨,我经得住你打。”苑云霞收住了笑,说道:“莫要叫我娘子,你不敢娶我。”段晖道:“我怎不敢娶你?”苑云霞道:“我是贱籍。”段晖道:“我去求相爷,与你改了籍。”苑云霞道:“你几岁?”段晖道:“二十三。”苑云霞道:“我比你大,二十五。”段晖道:“只大了两岁,无妨。”两个人一路说话,走入回廊来。 白日鼠看得眼热,嬉皮笑脸,凑上前来,朝杨艳萍说道:“你也做我的娘子罢。”杨艳萍道:“我未得打你,怎要做你的娘子?”白日鼠笑道:“你打便是。”杨艳萍立起身,口中说道:“如此,我便打了,你不许躲。”只见杨艳萍手一挥,白日鼠忽觉鼻中飘来一股异香,周身顿时软绵绵的,肚中暗暗叫道:“不好,中毒了。她是苗人,惯会整蛊下毒……”人便瘫软,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两将相府求二伎 冯青洞外候 第十八回两将相府求二伎冯青洞外候佳人 话说段晖见白日鼠倒下,急上前抱起。只见白日鼠双目紧闭,口无呼吸,敢是死了。段晖怒道:“你怎打死了我兄弟!”杨艳萍却笑道:“无碍。只是迷倒,少间他自醒来。” 不多时,白日鼠睁了眼,跳将起来,奔到杨艳萍跟前,嚷嚷道:“你毒翻了我,总得做我的娘子了吧?”杨艳萍道:“我是贱籍,你敢娶我么?”白日鼠道:“怎不敢?我与段晖哥哥同去,央求相爷改了你的籍契便是。”杨艳萍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身长几何?”白日鼠道:“五尺五寸。”杨艳萍撇嘴道:“却是个矬子。我比你长,五尺六寸。”白日鼠道:“只长了一寸,无足挂齿!”杨艳萍道:“怎无足挂齿!我见你岁数不大,胆子不小,你却说,几岁了?”白日鼠道:“二十。”杨艳萍道:“须知我比你大了许多,二十三。”白日鼠却道:“最好。俗话道:女大三,抱金砖。娶了你,我抱得金砖了!”杨艳萍嗔道:“你这厮惯会说嘴。你莫要喊,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正说间,来了一个主管,唤众家伎跟了去。 段晖、白日鼠跟了去。只见厅堂前空地上立了众多官员与家眷,足有一二百人。见家伎来,便让条路,就势围了一圈,空出中间来。朱胜非叫伶人上来,男子抚琴作歌,女子轻妙曼舞,舞了一回。又叫苑云霞上来,扔了一个气毬入内。苑云霞拿脚来踢,这气毬一似鳔胶粘在身上,久久不落地。再叫杨艳萍上来,一个家仆拿一条黑布,蒙了她双眼。又去壶边,拿一箭枝,敲了壶一下。杨艳萍耳朵听了,将手中箭枝投出,枝枝皆入壶内。家伎演毕,众人皆散去。段晖、白日鼠却执了苑云霞、杨艳萍的手,来到朱胜非跟前,齐齐跪下。段晖道:“求相爷开恩,脱了苑云霞的贱籍。”白日鼠道:“求相爷开恩,脱了杨艳萍的贱籍。相爷大恩大德,末将感激不尽!”朱胜非大惊,细看时,见二人穿了武胜军紫色将袍,知是随韩世忠同来之人,便道:“兹事体大,且入室内商议。”即引段晖、白日鼠及苑云霞、杨艳萍入厅堂来。又遣人,将韩世忠、梁红玉、韩亮寻来。 韩世忠、梁红玉、韩亮入来,见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杨艳萍四人齐齐在朱胜非面前,大吃一惊,疑惑不解。朱胜非施了礼,教韩世忠、梁红玉、韩亮坐下。朱胜非道:“你们当韩将军面老实说,要我改了两个家伎的贱籍,要做甚么?”段晖道:“改了籍,我娶苑云霞为妻。”白日鼠道:“我娶杨艳萍为妻,求朱相爷、韩将军成全则个。”韩世忠、梁红玉、韩亮听了,方知缘由。朱胜非道:“你二人乃是韩将军麾下大将,怎娶贱人为妻,叫别人耻笑?”段晖道:“只我便是贱人。好人家的女子,无人肯嫁与我。今苑云霞肯嫁与我,我知足矣!”段晖、白日鼠各各自说身世。白日鼠道:“我这三寸丁,除了杨艳萍,哪个好人家的女子肯嫁我?望相爷成全,末将必感激不尽,来日当效犬马之劳!” 杨艳萍跪在一旁,叫道:“我未曾答应嫁你!”白日鼠道:“你不嫁我嫁谁?”杨艳萍道:“休要贫嘴。按我苗家规矩,男子须为女子做三件事,女子方得嫁他。你只做两件,一件是被我毒倒,一件是来求相爷。尚有一件未做,我不嫁你。”白日鼠道:“你要我做甚么?你说,我做!”杨艳萍却道:“相爷未曾答应,说了也无用。” 朱胜非道:“休要争吵。二位将军,你们只顾自快活,却不怕负累了韩将军?”把头转来望韩世忠,殊不知韩世忠也是大胆敢娶之人,梁红玉曾为京口妓!韩世忠听了二人自说身世,知此二人是梁山后人,相貌奇异,身世坎坷。肚中暗自寻思道:“此事须得教二人大哥来。”教韩亮,速回军营,将王忠义寻来。韩亮起身,问相府借了一匹马,赶回军营。朱胜非教段晖、白日鼠起身,去凳子上坐。段晖、白日鼠却不起,只与苑云霞、杨艳萍一道,伏跪在朱胜非面前。 韩亮赶回军营,寻见王忠义,将段晖、白日鼠之事细细说了。王忠义大惊,牵了一匹马,随韩亮赶来相府。王忠义入厅堂来,跪在韩世忠面前。韩世忠道:“王将军请起。你是二人大哥,虽是结拜,二人却十分敬重你。二人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姐妹,只你一个结拜大哥。二人婚事,须得你来定夺。你说罢,允二人娶家伎为妻否?”王忠义起身,转身朝朱胜非,跪下拜道:“拜见朱宰相。我这两个兄弟却是苦命之人,望朱宰相成全了他两个。解除贱籍,赎出相府,所需资费,皆由王某承担。”韩世忠道:“资费后说。二人娶家伎,必引来诸多非议,恐负累了你的名声,损了一世你英名。你不怕么?”王忠义道:“负累便负累了,名声有何用?王某落难之时,他们舍命相救,一人守护宅院,护卫王某家小,一人潜入匪窝,盗出书信,奔杭州求援。若非他们相救,王某早无命矣。今他们有所求,王某怎能不鼎力相助!”韩世忠道:“你不悔?”王忠义道:“绝不悔!“ 韩世忠道:“既如此,相爷成全他们罢。”朱胜非惊道:“众口悠悠,闲言碎语,恐负累了韩将军。韩将军不怕么?”韩世忠道:“也怕,然二人所言,皆为实情,实无好人家女子肯嫁也。朱宰相府上可有?”朱胜非叫二人抬头,细细看了,只见段晖赤发黄须,骨瘦形粗,生得奇怪;白日鼠尖嘴猴腮,个子瘦小。 朱胜非叹了一口气,眼珠子转了转,却言其他。只见朱胜非道:“韩将军,我家小女年纪尚小,待她嫁入了韩家,还得韩将军、韩夫人好生关照。”韩世忠道:“相爷客气。你家女儿乃是大家闺秀,乖巧懂礼,待入了韩家,便是少奶奶,须得辅佐大奶奶,料理家中诸般事务。”梁红玉道:“我不擅家务事,且常在军中,辅佐大奶奶之事,尽数交与你家女儿了。”原来,韩世忠此番引梁红玉、韩亮同来,是来相亲。韩亮相中了朱胜非的小女儿。 朱胜非笑道:“如此,韩将军既是不怕,我便成全了他们罢。”转脸问杨艳萍:“你可愿嫁与白日鼠?”杨艳萍道:“他要娶我,须得与我再办一件事。”白日鼠道:“你说,我办。便是十件、百件,我也办了!”杨艳萍道:“此话当真?”白日鼠道:“男子汉小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朱胜非见二人又争执,笑了笑,叫管家将苑云霞、杨艳萍籍契取来,走上阶去,来到案边,写了文书,签了字,加盖了印章。叫管家,引王忠义、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杨艳萍,一干人同望杭州府衙,改贱籍,入良籍。朱胜非道:“改籍赎身资费,能值几个银子?若需用钱时,管家付了便是,王将军无须再提。”王忠义作揖谢过。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杨艳萍连连叩头,拜谢了朱胜非、韩世忠。朱胜非嘱道:“若要办婚事,找个僻静处,偷偷办了便是,休要声张。莫要负累了韩将军。”王忠义道:“相爷吩咐得是。”一干人便随管家出了门,望杭州府衙来。 杭州府衙见有朱胜非手书,即刻办了。出了府衙,管家辞了众人,自回相府去。王忠义却引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杨艳萍,入了一个个酒店,上到楼上,挑了个干净阁儿坐下。王忠义叫来酒保,要来一只鸡、一只鸭,一条鱼、两斤牛肉、三盘果蔬、五壶酒。王忠义道:“你们的婚事,就在这里办了罢。”杨艳萍却道:“我未曾答应嫁他。”白日鼠道:“要我做甚么?你只管说!”只见杨艳萍笑嘻嘻道:“我要你与我洗头。” 白日鼠惊讶道:“甚么,洗头?”杨艳萍瞪眼道:“你洗不洗?不洗,我走!”起身便要走出阁儿。白日鼠慌忙起身拦住,连声道:“我洗、我洗!”叫酒保提一桶热水来,就在阁儿里,笨手笨脚,与杨艳萍洗头。只见杨艳萍忽而惊叫,一会儿是水太烫,烫熟了头皮,一会儿是手太重,扯脱了头发,从头到尾都是事,自始至终不满意。白日鼠低三下四,往前忙后,左骗右哄,说尽好话,伺候了半日,总算洗毕,却已满头大汗。王忠义在旁看了,笑道:“这二人却是欢喜冤家!”杨艳萍心满意足,自将头发松松挽了一个髻。 段晖与苑云霞,白日鼠与杨艳萍,齐齐跪下,拜了王忠义,吃了合卺酒。吃到天黑,王忠义引了四人,潜回军营里,苑云霞随了段晖,杨艳萍随了白日鼠,各各入房睡了。次日,诸将见了苑云霞、杨艳萍,大吃一惊。纷纷来问,何时成的婚,娶的是甚么人?段晖、白日鼠笑而不答。 这日操练,苑云霞、杨艳萍跟来了校场。自韩世忠任武胜军节度使,隔三差五操练。韩世忠道:“操练苦累吗?若不操练,上阵便被人杀,岂不更苦累!”梁红玉先到,见苑云霞、杨艳萍跟来,问道:“会武么?”苑云霞道:“会。”梁红玉教去武库里选兵刃,去马厩挑马匹。少间,苑云霞提了一条铁枪,骑了一匹灰色劣马,杨艳萍则提了一口弯刀,骑了一匹棕色劣马,回到场上。苑云霞远远看见一个女将,却是樱桃,穿了武胜军将袍,骑一匹白色劣马,提了一条玄铁棒棒,在与韩亮、花逢春说话。苑云霞暗道:“原来军中早有女将。”苑云霞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欺樱桃年纪小,拍马上前道:“你这小妹妹,也来充将军?来、来、来,我来与你比试。”樱桃笑道:“大姐姐说的是。我将衣袍剥与你穿,我不充了,大姐姐你来充。”苑云霞喝道:“谁要你的衣袍!我只要与你比试。小妹妹,你敢不敢来战?”樱桃道:“一定要战么?那就战罢。大姐姐,我本事不济,你可要手下留情。”说言未了,已拍马上前,挥棒打来。苑云霞吓一跳,慌忙举枪来挡。才斗了五六合,苑云霞大惊,慌张道:“这妹妹使的甚么棒,神出鬼没,恁地厉害!” 杨艳萍见苑云霞不敌,提一口弯刀,拍马上前,夹击樱桃。但见:三个人,三匹马,三样兵器,斗作一团。马蹄翻飞,尘土飞扬。兵刃碰撞,乒乓作响。三个人搅在一起,斗了二十三四合,樱桃瞅个破绽,使玄铁棒将弯刀磕飞。杨艳萍失了弯刀,大失脸面,本是两个大姐姐斗一个小妹妹,却败在了小妹妹手上!心中不忿,左手朝樱桃一扬,将毒撒出。樱桃只道她是发暗器,急驱马望右躲避,刚刚躲开,却见苑云霞拍马赶到,挺枪来刺樱桃,却不料撞上杨艳萍撒毒,瞬间被迷倒,跌下了马来。段晖急奔出,将苑云霞救起。樱桃怒视杨艳萍,喝道:“你这龌龊女子,怎敢暗器伤人?我杀了你!”纵马直追。见迷不倒樱桃,苑云霞却被迷倒,杨艳萍顿时慌了,不知所措。樱桃举玄铁棒打下,眼见将击中脑壳,早有白日鼠奔出,看看赶不上,将右手峨眉刺飞出,望樱桃飞来。樱桃见了,只得将玄铁棒收回,把峨眉刺磕飞。白日鼠趁机救了杨艳萍。 只见王忠义出马,喝退了段晖、白日鼠、杨艳萍,挺一杆铁枪,上前喝道:“杨艳萍使毒伤人,是她不对,喝退便是,训斥也可,你却要杀她!来、来、来,我与你斗,看你能杀我否?” 樱桃方知杨艳萍撒的是毒。正待拍马上前来斗王忠义,却听身后有人喝道:“樱桃退下,我来斗他!”是谁?沈迪也。 只见沈迪骑一匹劣马,拈一柄铁叉,急急奔来,与王忠义斗在了一起。两个人在场上较量,真乃是棋逢对手难藏匿,将遇良才好用功。但见:一对南山猛虎,两条北海苍龙。龙怒时,头角峥嵘,如铜叶振播金色树。虎斗处,爪牙狞恶,似银钩不离金毛团。翻翻复复,铁枪没半点放闲;往往来来,钢叉有千般解数。铁枪用力刺去,望心坎微争半指。钢叉当面袭来,离鼻尖只隔分毫。使枪的壮士,威风上逼斗牛寒。舞叉的将军,怒气起如云电发。一个是扶持社稷天蓬将,一个是整顿江山黑煞神。 韩世忠到来时,二人已斗五十合以上,不分输赢。苑云霞苏醒来,与段晖、白日鼠、杨艳萍一同观看,四人直看得心惊胆战,连声惊叫。樱桃却气定神闲,在一旁与花逢春说话。见二人都要逞英雄,真刀真枪拼打,韩世忠恐当中伤了一个,急上前将二人喝止。问了缘由,韩世忠大怒,将王忠义、沈迪、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杨艳萍、沈樱桃各各训斥了一番。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转眼已至九月初。这日,花逢春来屋寻樱桃,教她同去向韩亮贺喜。樱桃奇道:“贺甚么喜,韩亮哥哥有甚么喜事?”花逢春道:“你不知么?昨日,韩亮哥哥与宰相朱胜非之小女订了婚,岂不是大喜事!” 樱桃听了,如同五雷轰顶,眼前天昏地暗,肚中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心头不知涌上了甚么滋味。两股眼泪翻涌上来,直奔眼中。眼皮子关都关不住,眼泪好似泉水般喷涌出来。见花逢春吃惊望她,樱桃侧了身去,抹了眼泪,自骂道:“沈樱桃,你这……”岂料无意中念了“樱桃”二字,似念了咒语,一下躲进了莲蓬。樱桃一惊,见花逢春在莲蓬外团团转,叫道:“沈将军,你快出来,可别吓我!”樱桃不理睬他,自顾抬手去抹眼泪。只见那眼泪,不抹则已,越抹越止不住了,哗啦啦直往外流。樱桃索性不抹了,流便流罢,反正谁也瞧不见!任由眼中泪,稀里哗啦往外流,须臾淌满了脸,流湿了衣襟。樱桃忒憋屈,自己日日思念韩亮哥哥,不曾想韩亮哥哥却与相爷之女订了婚!樱桃知道,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韩亮哥哥乃大宋名将之子,自己只是沈家庄庄中农户之女,她与韩亮哥哥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韩亮哥哥。可是,却禁不住心中去想!樱桃气得直骂自己蠢,自己一直唤他三个人作哥哥,一个唤作花哥哥,一个唤作韩亮哥哥,一个唤作韩真彦哥哥,三个人却一直客客气气,唤她作沈将军。尤其是花逢春,忒讲究礼貌,总是对她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对了,还有简平哥哥,竟另投他处去了。自己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罢,居然异想天开如同癞蛤蟆一般,想吃天鹅肉来!樱桃思来想去,只有师父真正疼她,却只传她武艺。杨林哥哥也教了她武艺,却已有奚虹姐姐。杨林哥哥与奚虹姐姐,一前一后死了,却仍葬在了一起。樱桃伤心不已,自己怎么就没有这个命! 花逢春唤了几回,不见樱桃出来,急奔去将军府,报与韩世忠、梁红玉。二人听了,不予理睬。花逢春只得寻来沈迪,却不知冯青偷偷跟在后面。沈迪来到屋中,寻了一回,唤了几声,不见樱桃回应,骂骂咧咧便走了。花逢春见状,便也走了。待他走了,樱桃跃出莲蓬,冲出屋外,牵了匹马,疾驰而去。一口气跑出四十里外,却见来到万寿禅寺。樱桃绕过寺庙,策马转到山后,驱马上得山来,停在洞口。下了马,将马拴在树上,跑入了洞中,伏在岩石上,嚎啕大哭。樱桃足足哭了两个时辰,渐渐缓了来。没了哭声,洞中空寂,百无聊赖,樱桃忽然想起了何仙姑来。环望四周,却不见何仙姑影踪。樱桃不死心,细细搜寻了一遍,终是不见。樱桃靠坐洞中岩石上,却又哭了,混混沌沌,哭睡去了。 一觉醒来,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樱桃起身,望洞外走,见天色已黑。洞口边坐一人,见樱桃出洞,这时忽然立起。樱桃吃了一惊,跳到一旁,喝道:“你是谁?”黑暗中那人道:“末将冯青,见过县君大人。”樱桃道:“原来是冯将军,你来此作甚么?”冯青道:“末将见县君大人神情恍惚,恐县君大人出甚么事,骑了匹马,跟了出来,守在洞外多时了。”原来,花逢春走时,冯青偷偷留下,隐藏在樱桃屋门外,见樱桃骑马出门,也骑马,跟了来,候在洞外。此时,樱桃牵马下山,冯青也牵了马,跟下山来。 樱桃与冯青各自牵了马,缓缓走下山,来到万寿禅寺。进到寺内,只在前院树下坐了,冯青去讨了斋饭,端来与樱桃一同吃了。僧人见是樱桃,已知她是道徒,也就不请她入内,只端来了斋饭与果蔬。樱桃、冯青吃了饭菜,出了寺,骑上马,一齐回了军营。次日,樱桃改了称呼,管韩亮、韩真彦均叫韩将军,管花逢春叫花将军。不再去缠韩亮、花逢春,闲时只来与冯青说话,樱桃、冯青同是丹徒人氏。冯青终是改了口,将樱桃唤作“沈将军”。 孟太后遣人来传樱桃入宫。樱桃随来人,入到延福宫内。见樱桃神色异样,孟太后问道:“沈将军心神不宁,有何心事?”樱桃沉默不语。孟太后道:“且让老身猜猜,这般年纪能有甚么心事,丫头怕是思春了罢。”见孟太后这般说,樱桃禁不住眼泪扑簌簌望外流。孟太后拉了她手,叫她坐下。孟太后在旁边坐下了,劝说道:“凡事勿燥,且想开些。丫头,你可知晓,老身如你这般大时,也有了意中人,却被生生拆散,选入宫中,当了皇后。”樱桃道:“当皇后岂不更好么?”孟太后道:“当了皇后,却失了意中人,不知是哪个好?”樱桃道:“自然是当皇后好。”孟太后笑道:“依你这般说,老身岂不是塞婆失马,反而得福?失了意中人,却当了皇后!俗话道,姻缘自有天定。该来的,终究会来;不是你的,来了也去。一切皆随缘,且顺其自然罢。”听孟太后这般说,樱桃心中舒畅许多。孟太后叫人端来一盆水,教樱桃洗了脸。 这时,韦嬷嬷进来报道:“乐和、裘氏到了。”孟太后道:“叫上来。丫头,老身与你听曲。”只见乐和、裘氏走进门来,樱桃见了,大吃一惊,起身叫道:“乐和哥哥,你怎么来了皇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花逢春街头闯祸 上官皓设计 第十九回花逢春街头闯祸上官皓设计加害 却说韦嬷嬷来报时,樱桃正在洗脸,没听清她说甚么。樱桃洗了脸,回到座上,见乐和、裘氏走进门来,不觉大吃一惊,慌忙起身叫道:“乐和哥哥,裘姐姐,你二人怎么来了皇宫?” 孟太后笑道:“是老身叫他回来的。樱桃,你不是说,乐和吹笛吹得妙么?”叫樱桃坐下。乐和、裘氏过来,先向孟太后行礼道:“见过太后。”转向樱桃,行礼道:“见过沈将军。”樱桃慌忙起身回礼,惶恐道:“乐和哥哥,折煞我也!”乐和笑一笑,去对面坐下。闲话几句,乐和取了笛,吹了起来。裘氏作歌,唱了几曲。唱毕,乐和、裘氏告退。与樱桃吃了饭菜,孟太后回内屋歇息。樱桃却问了韦嬷嬷,叫一宫女领了,转去了乐和处。 樱桃道:“那日在太后处,听琴师、歌伎唱了一曲,不觉想念起哥哥与嫂嫂。在红菇峡时,哥哥吹笛,嫂嫂作歌,甚是好听。与太后说了,不知太后竟将哥哥召回了皇宫。只怪我多嘴,害了哥哥与嫂嫂不得隐居!”乐和笑道:“沈将军不必多心。也不全怪沈将军,裘氏是杭州人氏,也思杭州了。”裘氏过来,拉樱桃手说话。乐和问了薛永、沈迪,见樱桃说沈迪曾被费秀毒箭伤了,昏睡了三日,便道:“明日无事,我找太后告假,去军营走走,看看沈迪将军。”三个人说了些闲话,樱桃辞了乐和与裘氏,自回军营去了。 次日,乐和到军营,来看沈迪。听闻乐和来,樱桃、韩真彦皆来见了,花逢春也来趁热闹。花逢春进得沈迪屋门时,樱桃正与乐和说话,将乐和唤作哥哥。花逢春笑骂道:“沈将军,你岂可胡乱称呼,乱了辈分!”樱桃道:“花将军,我怎地胡乱称呼?”花逢春道:“我年纪比你大,称他作乐和叔叔,你年纪比我小,却称他作乐和哥哥,岂不是乱了辈分!”樱桃道:“我随三少东家,唤他作哥哥。”沈迪道:“我怎唤他?薛永是他兄弟,却是我妹夫。我只得按江湖惯例,唤他作哥哥。”花逢春道:“乐和叔叔与我爹爹同在梁山,梁山好汉皆兄弟也。我乃是晚辈,自然唤他作叔叔。”韩真彦道:“我爹爹曾与梁山好汉交手,故我也唤他为叔叔。”樱桃撇嘴道:“你叫你的,我叫我的,互不相干得了。”花逢春叱道:“如此一来,你岂不是占了我与韩将军便宜?”樱桃忽发脾气道:“我唤你们两个,一个唤作花将军,一个唤作韩将军,如何占你两个便宜!”自韩亮订婚,樱桃将花逢春改唤作“花将军”,将韩真彦改唤作“韩将军”,不再唤作“花哥哥”、“韩真彦哥哥”。花逢春语塞,一时无话。见樱桃与花逢春争吵,乐和慌忙拦阻道:“且莫要吵。你两个后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怎么叫皆可,称呼而已,无碍也。只是你们莫要伤了和气。” 花逢春闷闷不已。自韩亮订婚,樱桃改了口,唤他作“花将军”,且不再来缠他。花逢春去找樱桃,她也客客气气,生分许多。花逢春曾问樱桃,为何生分?樱桃气恼道:“你来娶我么?你既不娶我,别来撩拨我!”花逢春吓一跳。他只想一起玩,谈甚么婚娶?今日,花逢春只想打趣,岂料樱桃忽发脾气。与乐和叔叔说了几句话,花逢春起身告辞了,一个人怏怏走出军营,来到杭州街市上。 街市上人来人往,只见一个瘦弱男子,头戴一顶抓角头巾,穿一领旧衣袍,手里举一轴硕大画卷,插着个草标儿,沿街叫卖,吆喝道:“卖画了,卖画了,卖的是巨幅长卷,名字唤作《清明上河图》。因小可家遇变故,只得忍痛贱卖了。”原来,徽宗、高宗皆爱书画,引得众人纷纷跟风,杭州城内书画盛行一时。 见花逢春衣袍光鲜,瘦弱男子朝他走来,言道:“这公子,一看便是读书人,会写字,识得画。公子可要买画?”花逢春却不识画,便去不理睬。瘦弱男子将画轴展开,呈在花逢春面前,说道:“公子且看这画,乃是名家张择端所作,名字唤作《清明上河图》,绘制东京盛景,其中各色人等、各种生活,甚是鲜活生动。此画被收入宫中,徽宗皇帝赞赏不已,加盖了双龙小印。” 手指双龙小印,呈与花逢春眼前看。其实,徽宗皇帝不喜《清明上河图》,只是加盖了双龙小印,留在了宫中。花逢春怎知书画,了无兴趣,转身又欲走开。瘦弱男子收了画卷,拿话来激他,高声道:“这般斯文公子,看似读书人,却一肚草粪,不知笔与墨,不识得宫中收藏珍品,惜哉!” 也是合当有事。花逢春年纪小,脸皮薄,经不住激。被激了,便来气,一伸手揪住来瘦弱男子,喝道:“你是何人,在此叫唤甚么?”瘦弱男子不慌不忙,说道:“我便住在此街巷,乃是杭州本地人氏,大名唤作李鬼儿。因家遇变故,只得忍痛将画贱卖。你买就买,不买就走,揪我作甚么?” 李鬼儿欲脱身,却挣不脱。花逢春揪住不放,问道:“我且问你,既是宫中珍藏,如何到你手中?”李鬼儿见问,来了精神,凑了上来,去花逢春耳边悄声道:“此画乃宫中流出,辗转流到了我手中。”花逢春冷笑道:“宫中戒备森严,如何流得出!莫非你是盗贼,潜入宫中,将画盗出。”李鬼儿慌了,连声叫屈道:“光天化日,朗朗晴天,你却空口白牙,污我是贼,是何道理!”花逢春正色道:“你且与我入宫。是不是贼,入宫一辨便知!”扯了李鬼儿望皇宫走。 此时,几个闲汉围将上来,扯脱了花逢春的手,李鬼儿方得脱身。这个道:“这小将军,且听我说。那李鬼儿,整日捣鼓假画,却假托宫中流出,行的是骗钱勾当。此条街巷,谁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见你是外来人,欺你人生,诓你入套,骗你银钱。小将军识破便了,何必与他计较。我等叫李鬼儿摆一席,与小将军赔罪了,如何?”那个道:“李鬼儿如何敢作贼?你瞅他那身板,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他只是惯会作假,且花言巧语,骗几个银钱罢了。俗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将军饶了他罢。”花逢春道:“这般说,此人非盗即骗,饶不得。且与我见官去!”拨开几个闲汉,赶去捉那李鬼儿。 李鬼儿见不是头,转身跑远了。花逢春喝道:“你望哪里跑?且吃我一箭!”花逢春随身跨了宝刀,携了弓箭。取了弓,搭上箭,远远一箭射去,正中李鬼儿后心。一个闲汉慌忙赶上去,见李鬼儿死了,一片声叫起苦来。几个闲汉揪住了花逢春,叫苦道:“你当街杀了人,须得与我们去府衙,辨了曲折是非,与我们无干,我们方得脱身!”花逢春见李鬼儿死了,一下慌了神,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随你们去府衙说清楚,不连累你们便是。”几个闲汉道:“我们只求脱了干系。”抬了李鬼儿尸身,拿了画卷,扯了花逢春,一同望府衙来。 当日府尹坐堂。自杭州定为行在之地,便设了府尹,由文官担任。花逢春与几个闲汉皆跪在阶下,一旁是李鬼儿尸身,俯身趴在地上,后心插一箭枝。惊堂木拍下,四周肃静下来,府尹喝道:“堂下跪着的,究竟谁是原告!”领头的闲汉道:“回府尹大人的话,我们是原告。”府尹道:“所告何事?”闲汉道:“我们是杭州闲汉。闲来无事,帮衬李鬼儿卖假画,指望分得几个银钱。今日,李鬼儿见这小将军是外来人,寻思他不知底细,诓上了小将军,却被小将军识破。小将军揪住了李鬼儿,要来见官。我们见了,慌忙拦住,说了原委,求小将军放过李鬼儿,小将军却死活不依。那李鬼儿见不是头,慌忙跑了。小将军取出弓箭,将李鬼儿射死。我们慌了,扯住了小将军同来府衙,求府尹大人辨明曲折是非,我们只求脱了干系。”府尹道:“堂下一边躺着的,便是李鬼儿么?”闲汉道:“正是李鬼儿。”仵作来验了,报说人已死了。府尹瞥见堂下另一边跪着的,乃是穿武胜军将袍的小将军,不禁暗暗一惊,问道:“堂下跪着的小将军,姓甚名谁,且报上名来。” 花逢春道:“我乃花逢春,韩将军麾下参将。”府尹打个激灵,问道:“听闻花将军是梁山泊花荣之子,当真否?”花逢春道:“花荣乃是我爹爹也。爹爹托梦,授我银枪、弓箭之法,因此练得银枪、神箭,混得诨名小箭神。后随韩将军剿苗刘逆贼,射杀贼将鲍家宝,与沈樱桃将军一同打杀贼将费秀。圣上大喜,授我武奕郎,着我仍在武胜军中任职。”府尹道:“闲话休提。你且说,今日究竟因何生事?”花逢春道:“今日,我来到街巷,遇见李鬼儿卖画。李鬼儿言,他的画乃是宫中流出。皇宫森严,画如何流出!想必是他潜入宫中,将画盗出。我捉住了他,欲送他入宫,却被这几个闲汉拦住,言李鬼儿只是卖假画,求我放了李鬼儿。我寻思,这李鬼儿非盗即骗,要捉他来见官。一抬头见李鬼儿跑了,就远远射了他一箭,不想将他射死了。” 话说府尹为何吃惊打激灵?这府尹乃青州人氏,唤作上官皓,自幼读书,考取功名,来杭州做官。赵构见其文笔犀利,且写一手好书法,甚是喜欢,遂将其升至府尹。上官皓有个姐姐,唤作上官云,早年嫁与青州兵马统制秦明为妻。当年,宋江、花荣使计捉了秦明,又使人穿戴秦明头盔、铠甲,持了秦明狼牙棒,骑了秦明马匹,装做秦明,领了红头子,去攻打青州城子,杀了许多百姓,烧了许多百姓人家房屋。慕容知府气急,杀了秦明妻小,传檄缉拿秦明。不得已,秦明随宋江上了梁山,花荣却将其妹送与秦明为后妻。今日,老天开了眼,将花荣之子花逢春送到上官皓手上。上官皓肚中暗道:“看我使出手段,将那花逢春杀了,报了姐姐被杀之仇。” 上官皓一边寻思,一边叫将画卷呈上来。上官皓打开画卷,看了一眼,说道:“这分明是卷假画!《清明上河图》真品乃绢本,此画却是纸本,此其一;双龙小印刻的这般粗糙,不似官家印章,此其二;观此画,徒有其形,无其神也,此其三。此画仿得这般低劣,一眼望去,即知赝品。几个闲汉,我且问你,此画为何人所作?”闲汉慌忙道:“作此画者,乃李鬼儿也。李鬼儿自幼习画,见的画多,常常仿了名画糊弄人。”上官皓道:“仿制徽宗皇帝双龙小印,犯了天条,本当治罪,然李鬼儿已死,治罪就免了罢。兀那闲汉,你们知是假画,可与花将军言明?”闲汉道:“言明了。我们几个皆言,李鬼儿只是骗几个银钱,求花将军高抬贵手,饶了李鬼儿。花将军却道,李鬼儿非盗即骗,饶不得。” 上官皓转向花逢春,喝道:“花逢春,我且问你,李鬼儿仿制官家印章该当治罪,然罪不至死。你如何擅自将他射杀?”花逢春道:“末将本欲捉他归案,然他却逃跑。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射了他一箭。却不料他不经射,一箭便死了。”上官皓厉声喝道:“兀那狂徒,犹在狡辩。你号称小箭神,岂不知箭能将人射死?杭州城内,行在重地,你却当作战场,任由你射!且捉他归案,非你职责。你若报至府衙,本官自会遣都头捉他归案。你如何越权自处,擅自将他射死。莫非你居功自傲,目无国家法度,自以为世间人皆任由你杀了么!”花逢春吓出一身冷汗,慌忙道:“末将不敢!” 第十九回 花逢春街头闯祸 上官皓设计 忽然间,上官皓想起一事,瞬时变了脸,遂和颜悦色问道:“花将军,听闻你与韩世忠有亲?”花逢春应道:“韩将军认了我作干儿子。”上官皓一惊,暗道:“不好,传闻居然是真。那韩世忠必来寻事,我如何拦得住那个蛮横之人!俗话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与那蛮横之人,有何道理可讲?我须另寻路径,重罚那花逢春。有了,不如写个奏折报入宫中,却在奏折中点明要害,教官家圣裁。”上官皓思虑周全,教文书录了供词,传下来。花逢春与几个闲汉皆看了,签了字,画了押。上官皓道:“此案重大,涉及皇家物事,需禀皇上圣裁。”喝令将花逢春与几个闲汉暂且押入地牢。上官皓急写奏章,分析利弊,点明要害。文笔犀利,字字皆指向天子所忧。写毕,复看了一遍,自鸣得意道:“花逢春,我杀不了你,自有官家制裁你!”遣人急送入宫中,上达天子。 果然,韩世忠、梁红玉听闻花逢春被押入牢房,急入府衙,来见府尹。上官皓慌忙迎接,脸上堆满了笑,细细陈述了案情,说道:“节度使大人,此案涉及皇家,下官不敢擅断,已写了奏章,送入了宫中,禀皇上圣裁。”韩世忠道:“花逢春现在何处?”上官皓道:“暂时关押地牢。”引了韩世忠、梁红玉进入地牢。花逢春见到梁红玉,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叫道:“干娘救我!”梁红玉道:“快抹去眼泪!莫要慌,你所犯何事,细细到来。”花逢春细细说了一遍,哭道:“我来投干爹时,娘亲嘱我不可莽撞行事,教我不要走爹爹老路。爹爹一时义愤,杀了人,上了梁山,一步错,步步错,为官家所不容。虽招了安,先后征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杀敌无数,战功累累,于官家眼中,却终为贼寇,且奸佞当道,诬陷忠良,毒死了宋江哥哥,爹爹与吴用叔叔不得不在宋江哥哥坟前自尽,方了了官家心结。今日我一时不慎,莽撞射杀了人,走了爹爹老路,现想死的心都有了!”梁红玉斥道:“呸,尚未判决,你何说死!既犯了事,承担便是,今后尚可立功赎罪。”韩世忠问明了原委,核实了案情。韩世忠道:“我要进宫,面见圣上!”上官皓笑道:“大人只管去,下官在此等候消息。”韩世忠、梁红玉出了地牢,急急赶望皇宫去。上官皓送了,却在背后冷笑道:“韩世忠,我知你要来救人,亏我写了奏章,早早送入宫中。你去求官家罢,且看官家怎么收拾你!” 韩世忠、梁红玉赶入宫中,面见圣上,复述花逢春功绩,为花逢春求情。赵构却道:“韩爱卿,你不该来。你不怕人说你居功自傲,纵容属下肆意妄为,于行在之地随意杀人?”韩世忠惊道:“下官不敢。”赵构道:“朕知你不敢,却堵不住众臣悠悠之口。朕已知花逢春功绩,你不必再三复述。也知你救子心切,一时犯了糊涂。然花逢春于行在重地,越权行事,擅自杀人,不得不罚。若不罚,今日是花逢春越权,替杭州府尹行事,明日便是你韩世忠越权,替朕行事,岂不是天下皆交与你韩世忠了么!”赵构所言,皆出自上官皓奏折,韩世忠哪里知晓!上官皓文笔犀利,惯用笔墨杀人。韩世忠、梁红玉听见赵构这般说,如同五雷轰顶、胆战心惊,慌忙伏在地下,颤声道:“陛下何出此言?属下万死不敢也!”赵构摆摆手,叹道:“韩爱卿且回罢。花逢春是你干儿子,且有功于朝廷,朕已知晓。朕自会细斟酌,适当量刑。”韩世忠、梁红玉惶恐退出,遣人将消息传入狱中,叫花逢春听候圣裁。 不日圣旨下达。上官皓看了,气恼道:“韩世忠着实霸蛮,迫得官家替那花逢春减了刑。我本教官家判杖罚八十,将那花逢春远放岭南不毛之地,官家却打了折扣,批杖罚四十,流放丰州,仅五七百里。”转个念,冷笑道:“无妨,杖罚四十,也打你个非死即残。且我留有后手,叫你过不了雁愁岭。官家不杀你,我却要杀你。花逢春,你就作个冤死鬼罢!”随即叫来亲随,两个人交头接耳,如此这般,上官皓细细吩咐了。 判决那日,衙役去地牢,将花逢春与几个闲汉押来,跪在堂下。上官皓令打开府衙,叫众人入来听判。堂上听判的人,有二三百,挤挤攘攘,压肩叠背。上官皓高坐堂上,左等右等,却不见刺面的文笔匠来。只听堂外有人喊道:“兀那文笔匠,全家拉稀,上吐下泻,如何得来?”堂上众人皆哄笑。上官皓气恼道:“不等了!今日先行杖罚,明日再传文笔匠来刺面。”拍了惊堂木,依圣旨宣了判决:李鬼儿私仿徽宗皇帝双龙小印,制作、贩卖假画,本当从重处罚,然李鬼儿已死,不再处罚;几个闲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帮衬李鬼儿卖假画,各罚三十日劳役;花逢春于天子脚下、行在重地,越权行事,擅自杀人,圣上已下旨褫夺其武奕郎爵位,另处杖罚四十,面刺金印,流放丰州。花逢春听判,痛哭流涕。 衙役押几个闲汉去服劳役。抬来器械,置堂中。上官皓喝道:“圣上有旨,杖罚四十。左右,与我加力打!”花逢春细皮嫩肉,哪里经得住打!只见棍棒到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直打得花逢春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杖毕,上官皓叫将花逢春抬回地牢。次日,文笔匠方来,下到狱中,在花逢春脸颊刺下两行金印。上官皓领两个防送公人,一个唤作张三,一个唤作王五,提一面团头铁叶护身枷,一同进入地牢。令将花逢春枷了,贴上了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叫张三、王五监押,赶往丰州。花逢春背伤未愈,流了一路血水。 出了府衙,转过一个街巷,忽见梁红玉领四个军士挡住去路。梁红玉一摆手,两个军士上前来,喝退张三、王五,将花逢春架入旁边一个药铺,叫个郎中来治伤。转去一个路边小饭店,叫了牛肉、果蔬、米饭,花逢春吃了。梁红玉见门前一颗小树,叫张三、王五出门来,拔出利剑,一剑将树劈断,喝道:“张三、王五,你两个须得小心伺候花将军。若有歹心,教你的头与这树一般!”张三、王五大惊,跪下连连磕头。梁红玉嘱了花逢春,领军士走了。张三、王五都伸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 张三、王五战战兢兢,扶花逢春,走了一日,将晚来到一个小镇,寻了个路边客栈,打火造饭吃了,王五扶花逢春去房间歇下。王五转出房间,来与张三叫苦道:“府尹大人叫你我明日结果了花逢春,如何做得!你不见那梁红玉,如同母老虎一般,你我若做出事来,她必来吃了你我。”张三笑道:“且莫慌,上官府尹早有筹谋,知那母老虎必来生事。你瞅,上官府尹交与我一封书信,叫你我明日结果了花逢春,暂去余杭躲了。你我只需将书信交与余杭县令便了。”王五瞅了书信,欢喜道:“原来余杭县令与上官府尹交厚。你我杀了花逢春,只是暂时换去余杭办差。府尹大人谋划这般周全,叫你我怎么不尽心尽力?得了,明日即上雁愁岭,就依惯常所作,我望风,你打杀,结果了花逢春。只是苦了我妻,得在家中守空房多时。” 张三、王五睡了。睡到四更,王五早早起来,烧了面汤,安排打火做饭吃。花逢春道:“怎么要起这般早?”王五道:“花将军起来罢。今日要翻雁愁岭,须得早起早走。”催促花逢春起床。同吃了饭菜,已是五更,张三、王五搀着花逢春,走出几里路。只见天色渐明,前面一座山岭,横亘在面前,岭上树木葱葱,一条路蜿蜒而上。此岭唤作雁愁岭,大雁南飞时,纷纷绕岭过。此是杭州望南去第一险峻处,这座山岭,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人,带来这岭上,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今日这两个公人带花逢春奔上这山岭,走至半坡,张三、王五搀着花逢春,转入小道,来到一片桃树林中。花逢春慌道:“来这里做甚么?”张三道:“今日起得早,此时却困了。且睡一睡却行。”撇了水火棍,靠一颗树坐下,马上睡着了。王五道:“我也困了,且都歇一歇。”扶花逢春去地上坐了,自去旁边靠树坐,睡着了。花逢春坐在地上,略略闭得眼,却见张三叫声“阿也”,跳将起来。花逢春一惊,问道:“上下做甚么?”王五也惊醒来。张三道:“我两个要睡一睡,这里却无关锁,只怕你走了,我两个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稳。”花逢春道:“末将是个好汉,官司既已吃了,也不逃走了。”王五道:“哪里信得你说?要我两个心稳,须得缚一缚。”花逢春道:“上下要缚便缚,末将敢道怎的?”王五腰里解下索子来,把花逢春连手带脚与枷,皆紧紧绑在树上。 王五绑了花逢春,却转去四周张看。张三提了水火棍,立在花逢春跟前,说道:“不是我二人要结果你,你这般美貌,胜似潘安,我二人哪里舍得杀你。自是昨日来时,有人传了府尹大人的话,叫我二人在雁愁岭结果你,立等揭了金印回去回话。你休得怨我二人,只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我二人已限定日期,明日便是限期,要回去回话。今日就这里,倒成全我二人,得回去快些。你须精细着:明年今日是你周年!” 花逢春见说,泪如雨下,说道:“我与上官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如何要害我!”张三道:“你仔细想,真就往日无冤么?”花逢春道:“我想不出,我一个小孩,与上官大人有何冤仇!”张三道:“你一个小孩,如何知晓前事!我说与你听罢。我且问你,你可识得霹雳火秦明?”花逢春道:“秦明是我姑丈,自然识得。”张三啐道:“呸!那是后面的事。此前,秦明做青州兵马统制时,已有一原配夫人,唤作上官云,乃是上官大人的姐姐。宋江与你爹爹花荣设计,捉住了秦明,又使人装作秦明,领了红头子,去攻打青州城子。慕容知府气急,杀了秦明妻小全家。上官大人的姐姐被杀,全赖宋江与你爹爹。此后,才有秦明上梁山,另娶了你姑姑,做了你姑丈。你敢说,你与上官大人往日无冤么?” 花逢春大惊,叫道:“上辈人的事,我今日方知,与我无关也。这般前世恩仇,今日却要落在我身上!上下,救我则个。你二人今日若救末将,来日必当重报。”张三喝道:“甚么话,救你不得!俗话道,父债子还。上官大人定要杀了你,替他姐姐报仇。”提起水火棍,望花逢春脑袋,劈将打来。 可怜花逢春,如此少年英雄,此时只得束手就死。正所谓:万里黄泉无处歇,三魂今夜落谁家? 欲知花逢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冯青戏耍文笔匠 樱桃大闹雁 第二十回冯青戏耍文笔匠樱桃大闹雁愁岭 话说那日乐和来军营时,被樱桃呛了一句,花逢春怏怏不乐,走出门去。午后,传来消息,花逢春当街杀了人,被带去府衙,关进了地牢。樱桃听了,提玄铁棒,跨上劣马,要冲去府衙救人,却被韩世忠喝住。韩世忠传令诸将,各自回自己房间候着,不许出军营! 韩世忠、梁红玉去府衙、皇宫回来,召集诸将进入将军府中。只见韩世忠面色阴沉,严令诸将听候圣裁,不许生事!樱桃听了,闷闷不已,寻思:那日花逢春被她呛了一句,走出门去。若不呛他,他不出门,便无当街杀人之事。樱桃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花逢春。隔一日,军营里沸沸扬扬,皆传圣旨已下达,明日府尹开府当庭宣判。圣上下旨,褫夺花逢春武奕郎爵位,另处杖罚四十,面刺金印,流放丰州。樱桃听了,心中暗暗叫苦,褫夺武奕郎、杖罚四十、流放丰州也就罢了,怎还要面刺金印?樱桃眼前现出花逢春一张俊俏的脸,却要被刺上金印,叫他如何出得了门!樱桃问了文笔匠家住何处,一个人溜出了军营。刚走出不远,却见冯青跟了上来。樱桃道:“你跟我来做甚么?”冯青道:“你要去做甚么?”樱桃道:“我去杀了文笔匠,不叫他在花将军面上刺金印!”冯青道:“叫他不得刺字,一把巴豆足矣,何须杀人!你不见花将军胡乱杀人,被褫夺武奕郎,判罚杖责、流放?你且与我来,你我两个同去戏耍那文笔匠。” 冯青、樱桃先去酒店,冯青买了一只熟鸡、两斤熟牛肉,叫酒保切了,用纸包好。后去药铺,冯青抓了一把巴豆,叫伙计磨成了粉状,用纸包了。转去文笔匠家,见斜对面有一个小小茶坊。冯青、樱桃进入茶坊里来,拣一副座头坐了。茶博士问道:“客官吃甚么茶?”冯青道:“吃个泡茶。”茶博士点个泡茶,放在冯青、樱桃面前。冯青叫茶博士拿个盘子来,将鸡肉盛在盘里。那牛肉,只将纸打开,取那巴豆粉末,混入其中,细细拌匀。将那纸重新包了,出了茶坊,望文笔匠家里去。樱桃欲跟了去,冯青拦道:“你穿武胜军将服,如何去得!我穿寻常衣袍,扮作大户人家下人,求他去家里描金字。你在这里吃茶,我去去便回。” 冯青敲开了文笔匠家门,说道:“我姓冯,是巷口霍家的下人。东家于家中灵堂新置一个牌位,遣我来请待诏,明日去家描金字。”文笔匠见是个生人,疑道:“我看你恁地眼生。”冯青笑道:“我近日方来霍家,故此眼生。”文笔匠道:“如此,是我多疑了,多有得罪!明日却去不得。府衙来人,叫我明日去府衙,说有人犯要批金字。”冯青道:“若这般,后日如何?”文笔匠道:“只得后日。”冯青递过牛肉,说道:“烦请待诏后日去霍家一走,描几个金字。东家叫我先送些许薄礼,休言轻微。后日去家描了金字,东家另有酬劳。”文笔匠接了牛肉,说道:“霍东家客气!” 冯青退出文笔匠家,望巷口去,却转回了茶坊。樱桃已吃了半盘鸡肉,笑道:“你恁地去得这般久,我已吃了半只鸡。”冯青打趣道:“你只管贪吃,不怕鸡肉里拌有巴豆?”樱桃道:“不怕,你岂能害我!”冯青、樱桃就半盘鸡肉,慢慢吃茶,说些闲话。入夜,眼见文笔匠家里吃了饭菜,点亮了灯,却忽然喧闹起来。冯青唤来茶博士,问道:“那家人为何这般喧闹?”茶博士去看了,回来道:“这家人不知吃了甚么,一家三口,上吐下泻,喧闹不休。家中已托人去寻郎中。”茶博士回了话,转身去忙店内事了。冯青见此计已成,招呼樱桃道:“你我两个回罢!” 次日,冯青、樱桃去府衙,挤在人堆里。上官皓左等右等,不见文笔匠到来,就见人堆里有人喊:“昨夜文笔匠全家拉稀,上吐下泻,来不了了!”冯青、樱桃捂住嘴笑。府尹不再等文笔匠,作了宣判,动了刑罚。见花逢春被打的血肉横飞,樱桃忍不住要冲上前去相救,手却被冯青紧紧攥住。冯青将樱桃拽回了军营,樱桃急道:“府尹说,明日再传文笔匠刺面,怎么办?”冯青道:“今晚,你我再去文笔匠家走一遭!” 入夜,冯青、樱桃穿了夜行衣,黑布蒙了面皮,翻墙爬入文笔匠家中。文笔匠见家里进来两个蒙面盗贼,一片声叫起苦来,说道:“却是苦也。恁地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昨日拉稀,今日家中又来盗贼,我这般命苦,召来甚么祸,竟是连连厄运。罢了,罢了,两个好汉,想要甚么,只管拿了去,只是别伤了我与妻小性命。”冯青笑道:“你这般说,如同我真伤了你似的。你放心,我不伤你性命,也不要你甚么,我只是来讨教,怎么在面上刺金字。” 冯青叫文笔匠取来刺面家什,细细问了,文笔匠一一作答。冯青道:“这般只说不练,几时学得会?须得寻个人来,与我练练手。”文笔匠叫苦道:“去哪里寻个人犯来与你练手?”冯青道:“何必寻人犯来!我看你面皮光滑,女人似的,正好练手。”冯青手拿刻刀,望文笔匠脸上比划。文笔匠怎见过这般阵势,随即瘫了,下身热乎乎的,湿漉漉尿了一地,伏跪尿液里,连连叩头道:“好汉,且住手,饶了小人罢!你在我面上刺字,叫我如何出得门。好汉想要甚么,只管拿去好了,只是别在我面上刻字。”冯青却笑道:“我没甚么要拿的,只要在你面上刺几个字,你不愿便罢。你若不愿,刺你浑家面上,如何?”樱桃揪了文笔匠浑家,押跪在冯青面前。那女人顿时瘫了,也尿了一地,口中尖叫道:“好汉饶命!”冯青道:“这女人,瘫软似面团一般,如何刺得字?罢了,罢了,换个人来。”樱桃揪了文笔匠儿子来,那小孩有七八岁。冯青望着孩子的脸,左瞅瞅,右瞧瞧,喝声道:“好嫩面皮,刚好练手刺字!”拿刻刀,去孩子面前比划,孩子吓得嚎啕大哭。文笔匠夫妻在旁,捣蒜似的,连连叩头,叫道:“好汉,求求你,行行好,放过孩子罢!” 冯青作色道:“叫我放过你儿子,你须得放过我兄弟!”文笔匠不解道:“谁是你兄弟?”冯青道:“我的兄弟,便是府衙传你去刺面的人犯,武胜军参将花逢春!”文笔匠一听,屈道:“府尹大人叫我去刺字,我如何敢不刺?”樱桃喝道:“你敢刺他的脸,我杀了你全家!”文笔匠吓一跳,叫道:“好汉莫急,容我寻思,找个好法子,既晃了府尹的眼,又不伤你兄弟的脸。有了,既如此,我文刺得了。”冯青问道:“何为文刺?”文笔匠应道:“只是使刻刀轻轻划过面皮,不叫伤着肌肤,抹上金粉便了。若要除去时,只需将金粉洗净即可,养几日,便无疤痕。此法可否?”冯青道:“就依你,文刺。”樱桃拔出腰刀,挥刀劈下,将四方桌砍去一个角,厉声喝道:“若留有疤痕,教你儿子的头,与这台桌一般!”文笔匠大惊,慌忙道:“小的不敢!”冯青、樱桃出了文笔匠家门,脱了夜行衣,回军营去了。 刚进军营,却被军士拦住。军士道:“韩将军有令:冯沈二将军回时,即带入将军府!”原来,这日梁红玉寻樱桃进府说话,军士却报,冯沈二将军已出军营,不知去向。韩世忠令军士去寻,却不见踪影。韩世忠便令,冯沈回营时,即带入将府。冯青、樱桃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随军士入了将军府。只见韩将军面色冷峻,喝令冯青、樱桃跪下,问道:“你两个去了哪里,做了甚么?从实招来!”冯青一惊,老实供出两次戏耍文笔匠。韩世忠大怒,斥道:“杖责、刺字、流放皆为国家法度。你两个胆敢戏耍文笔匠,破坏国家法度!你二人是要造反么?”樱桃慌忙道:“我二人怎敢造反?只是不叫那文笔匠坏了花将军的脸罢。”梁红玉也来劝道:“他两个只想护住我儿的脸,情有可原。我儿若坏了一张俊俏的脸,岂不可惜!”韩将军喝道:“我三令五申,此乃圣上亲判,诸将不许生事。你二人虽情有可原,岂能不罚?”传下将令,将冯青、沈樱桃押回各自房中,禁闭一日。明日仅梁红玉送花逢春上路,其余诸将皆不准出军营。 梁红玉亲送冯青、樱桃回房,说道:“我知你二人是为护我儿的脸,然皇上已责韩将军居功自傲,纵容属下肆意妄为,于行在之地随意杀人。皇上那日言:今日是我儿越权,替杭州府尹行事,如若不罚,明日便是韩将军越权,替天子行事,岂不是斥责韩将军觊觎皇权!你二人莫怪韩将军,皇上既已起疑,他不得不严责属下。”冯青、樱桃大惊,慌忙道:“属下不敢,甘愿受罚!” 樱桃闷闷不已。次日天黑,见门口军士已撤走,便走出房门,走出了军营。被关在屋内睡一夜一日,樱桃想出门走走。把门军士见禁闭期限已过,且樱桃穿了一领白色衣袍,仅腰间悬一口短小腰刀,便不阻拦。樱桃漫无目的,无意间来到文笔匠家斜对面茶坊,拣一副座头,叫了一壶茶。只见邻近一副座头,坐了两个闲汉,一个说:“兀那花逢春,一张这般俊俏的脸,却被刺了两行金字,押了送去丰州,煞是可惜!”一个说:“坏一张脸算甚么?你可知那雁愁岭,不知坏了多少好汉性命!我估摸,这花逢春过不了雁愁岭。” 樱桃听见两个闲汉这般说,顿时大惊失色!慌忙问茶博士,雁愁岭在何处。樱桃出了茶坊,趁夜色潜入一个客栈,去马厩里盗了一匹马,连夜望雁愁岭疾驰,天明时来到雁愁岭脚下,远远望见张三、王五扶了花逢春,已望雁愁岭上去。樱桃在后面,远远跟着,暗暗道:“且跟着,看他有何古怪。”却见张三、王五架着花逢春,转入一条小道。樱桃将马拴在路边,蹿上了树,在树间穿梭,跟了上去。张三、王五在一片桃树林中间停下,将花逢春绑在一颗桃树上。王五转出桃树林外望风,樱桃在桃树上,听张三与花逢春对话。听了前面,樱桃暗道:“原来是那狗官要害花将军。”听到后面,樱桃心里惊道:“这般前世恩仇,却要落在花将军身上!”张三言毕,双手举起水火棍,望花逢春脑袋上劈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樱桃摘了一个青桃子,望张三脸上砸来。张三左眼被砸中,眼前一黑,弃了棍棒,捂住眼睛。樱桃从树上跃下,拾起了水火棍,抡棍向张三脑袋猛砸。张三脑袋被敲裂,“扑”地便倒。 王五在外面,听见一声“扑”地响,慌忙转入里面来。低头看,张三倒在地下;抬眼看,只见一个黑瘦女子,一袭白色衣袍,手中提一条水火棍,径直奔来。王五叫声道:“却是苦也!”王五举水火棍来迎,怎敌得了樱桃!只见樱桃上前,抡棒敲碎了王五脑袋。 话说花逢春见张三举棍打来,闭了眼,掉了泪,口中道:“我的性命,今番难保了。娘亲,孩儿不孝,先自去了!”耳中听见“扑”地响,却不见身上疼痛,觉得奇怪,睁开眼,却被眼泪蒙住,眼前一片模糊,依稀见眼前一个白色影子。花逢春叫道:“是谁救了我?”樱桃收了水火棍,应道:“是我。”花逢春听声音耳熟,问道:“是沈将军么?”樱桃道:“正是。”上去解开了花逢春。 花逢春擦去眼泪,方才看清楚,见张三、王五倒在地上,叫声道:“苦也,苦也!你为何将那张三、王五打杀?”樱桃道:“他二人要杀你!”花逢春道:“你打倒他便是,如何要杀人?我杀了一个人,已被杖责、刺字、流放,夺了武奕郎。今你杀了两个人,若是被人瞧见报官,岂不是判得更重!”樱桃道:“这雁愁岭,不知坏了多少好汉。谁知道,谁是谁杀的!”去腰间掏出腰刀,要卸了花逢春项上枷锁。花逢春拦道:“使不得!此乃国家法度,不可擅自卸下。既犯了错,岂能一错再错!”樱桃不悦道:“甚么鸟叫,与韩将军说的一般!”花逢春叹道:“你尚未吃苦,不知怕。待你如我这般吃了苦,也就怕了!”花逢春教樱桃去张三身上,取了公文袋,却瞥见张三衣袍间,依稀露出一封书信。花逢春指道:“那是甚么?”樱桃取了书信,却不识字,将书信交与花逢春。叫樱桃在枷上展开书信,花逢春看了,欢喜道:“此乃上官皓写与余杭知府书信。教张三、王五杀了我,持此书信去投余杭知县。你将此信报官,杀人之罪可免矣!”遂教樱桃,将书信置入公文袋中,随身携了。 樱桃、花逢春来到大路上,却寻不见马匹,想必是被人盗走了。这雁愁岭,不知有几多盗贼!樱桃欲与花逢春同回杭州去见韩世忠,央韩世忠去求皇上赦了花逢春。花逢春却不肯,说道:“若是依你,随你回杭州,不是你救了我,倒是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也。干爹已被皇上责备,断不能再去,你却去求他,岂不是为难干爹?你真要如此来挟我,只是逼了我性命,我不如转回桃树林,自尽死了!”樱桃见这般说,只得陪花逢春,两个人一同翻过了雁愁岭。花逢春背上伤口未愈合,走一步,停两步,临黑来到岭下一个村镇上。寻了个客栈,打火造饭吃,当晚就在镇上歇了。 次日,樱桃雇一辆马车,两个人坐了,望丰州赶来。两个人坐车上,花逢春郑重其事道:“谢沈将军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异日不死,当效犬马之报!”樱桃却道:“何足挂齿!”两个人话不投机,无甚么话可说。樱桃来救花逢春,只因她呛了花逢春一句,致使花逢春出走杀人。此时,樱桃只想将花逢春快些送到丰州,再无其他心思。樱桃寻思,不如回杭州与冯青说话,甚是投缘。日行夜宿,行了四五日,来到丰州附近,花逢春背上伤口已愈合。 天色渐晚,樱桃见路边一个村镇,几十户人家。樱桃去那村镇,寻户人家宿了。樱桃问道:“此去丰州,尚有几远?”主人道:“前面便是越王山,翻过越王山须两个时辰,再走一个时辰,即是丰州城。若是平日,只须两三个时辰,即到丰州城。只是,如今这越王山上,有一伙强人出没,伤人性命,抢人钱财。客官须绕道而行,估摸要走一日。”樱桃道:“甚么强人?”主人道:“山上有四个寨主,五六百小喽啰。别个不打紧,只是那四寨主厉红梅,乃是方腊手下镇国大将军厉天闰之女,年方十四岁,却十分了得!”樱桃来了兴趣,说道:“甚么厉红梅,这般厉害?我去会她!明日便走越王山,省半日行程。”花逢春慌忙拦道:“沈将军莫要无端生事。明日且绕道而行,不差那半日。”樱桃讥讽道:“你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胆子变得这般小!也罢,便依了你,明日绕行,只是须得早起早行。” 早早睡了,五更醒来,打火造饭,早吃早行。走了大半日,来到丰州城。进了城,马车来到府衙前,樱桃、花逢春下了车,樱桃付了车资,吩咐马车赶回雁愁岭下。樱桃、花逢春望府衙大门走来。 府衙门前,值守军士见来了一辆马车,先下来一个黑脸白袍女子,后下一个刺了面、钉了枷的人犯,细看却是一个美貌少年。只见那女子上前打话,说道:“我姓沈,乃是武胜军参将也。今日送武胜军花将军至此,流放丰州。不知知府大人在否?”值守军士觉得惊奇,慌忙入内,报与知府。 丰州知府唤作柳春来,见军士报,慌忙出迎,接入府衙内。柳春来道:“沈将军远来辛苦!怎不见那防送公人?”樱桃道:“禀柳大人,张三、王五欲加害花将军,被我打杀在雁愁岭了。”柳春来大惊,一时不知所措。樱桃递上牒文,及上官皓写与余杭知县书信。柳春来细细看了,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是那防送公人欲加害花将军,却被沈将军打杀。只是,防送公人为何要加害花将军?”樱桃道:“张三、王五只是奉命行事,实是杭州府尹上官皓与花将军爹爹有仇。”将张三所言,细细与柳春来说了。柳春来叫来文书,录了口供,叫樱桃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柳春来道:“无妨。本官遣人,将此书信与口供送往杭州。另写公文,说清原委,一同报与圣上,求圣上免了沈将军杀人之罪。沈将军稍安勿躁,且先与花将军先去府衙内歇下,稍后再来大堂,本官有事相商。”叫衙役来,开了花逢春枷锁,引樱桃、花逢春入后面房内歇息。 樱桃叫衙役提来一桶水,与花逢春洗脸。洗毕,见花逢春脸上金印洗净,只留浅浅字痕,樱桃笑道:“那文笔匠倒也守信,确是文刺,只留了浅浅字痕。过几日,你的脸便能恢复如初了。”将与冯青一同两度戏耍文笔匠之事,细细与花逢春说了。花逢春大惊失色,欲说甚么,却含在嘴里,吞了回去。樱桃见了,倒是好笑。 樱桃、花逢春再来大堂,不知柳春来寻他两个做甚么。柳春来见花逢春洗净了脸,喝声道:“好一个美貌少年!”花逢春慌忙道:“知府大人有何见教?”柳春来教二人坐下,说道:“下官确有一事相求。”花逢春道:“何事?知府大人只管吩咐。”柳春来叹道:“二位将军,且听下官道来。丰州城北,有座越王山,乃是此间名山胜景。半年前,山上来了一伙强人,霸占了山头。这伙强人有四个寨主,五六百小喽啰,打家劫舍,祸害民众。本州两个都头前去围剿,却兵败而归。那伙贼人里,四寨主厉红梅乃是方腊手下镇国大将军厉天闰之女,年仅十四岁,却十分了得!今花将军、沈将军到来,本官欲请二位领军马剿贼。本官遣书禀明圣上,若剿灭了贼,则免了花将军流放之役。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花逢春大喜道:“小将愿听知府大人差遣!只求立了功,赦了罪。” 此时九月中,秋高气爽,凉风阵阵。花逢春、樱桃留在丰州,日日操练军马,欲去攻打越王山。花逢春一心想要立功赎罪,故而十分卖力。樱桃却心不在焉,只想尽早回杭州。这日,城外忽有一彪军马到来,却是越王山那伙贼人,挥军来打丰州城。只见敌阵中跃出一员女将,点名道姓,叫阵花逢春。 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女将是谁,为何指名道姓叫阵花逢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厉红梅擒获小箭神 野猴子 第二十一回厉红梅擒获小箭神野猴子夜上越王山 话说丰州以北有座山,山形如屏,障护城北。因越王故都建在山麓,故名越王山。建炎二年四月,有方腊余孽参与苗刘之变。赵构平了苗刘之变后,令各地清剿方腊余孽。有人报称,杨美菁为方腊余孽,其夫乃是方腊手下镇国大将军厉天闰。官军来捕时,杨美菁领女儿厉红梅慌忙逃入越王山中。不久,其兄杨世昆也逃来越王山。杨世昆、杨美菁逐渐拉起人马,杨世昆为大寨主,杨美菁为二寨主。后晁平来投,坐了第三把交椅。晁平乃是方腊手下名将晁中之弟也。当年,宋江征方腊时,晁中被花荣一箭射杀。 这日,小喽啰来报,丰州城来了两个少年将军,正在操练军马,不日来打越王山。大寨主杨世昆道:“甚么少年将军?”小喽啰道:“一个是美貌少年,唤作花逢春,乃是梁山泊小李广花荣之子,绰号小箭神;一个是黑脸少女,唤作沈樱桃,乃是梁山泊病大虫薛永之徒,绰号野猴子。”二寨主杨美菁道:“此二人皆仇家也。当年,宋江破了方腊,卢俊义杀了我夫厉天闰。”三寨主晁平叫道:“花荣射杀我哥哥,我与花家不同戴天!花逢春来时,我必杀之,替我哥哥报仇!”四寨主厉红梅年方十四岁,却十分了得。厉红梅道:“何必等他来!我领兵去打丰州城,将花逢春捉来,看是个甚么美貌少年。”晁平、厉红梅领了二百小喽啰,来打丰州城,要擒花逢春、沈樱桃。那越王山人马飞奔到丰州城下,只见两面门旗,一面写着:“打破城池,生擒花逢春。”一面写着:“踏平丰州,活捉沈樱桃。”二百小喽啰依次摆开,高声呐喊。 只见一女将跃马先出。怎生结束?但见:蝉髯金钗双压,凤鞋宝镫斜踏。连环铠甲衬红纱,绣带柳腰跨战马。金枪把雄兵乱刺,玉纤将猛将生拿。天然美貌红梅花,当先出马女豪杰。出马女将正是越王山四寨主厉红梅。只见厉红梅提一杆金枪,跨一匹青鬃马,叫阵道:“兀那丰州知府听着:听闻你处来了个少年将军,唤作甚么花逢春,天生美貌异常。着花逢春出来,我倒要看看。若当真美貌,我便捉了去,当我压寨丈夫。若是浪得虚名,我便一枪结果了他!” 等了片刻,只见城墙上来一个人,却是丰州知府柳春来。城门开处,冲出两个少年将军,领二百土兵出城,于城门前一字列开。只见花逢春全副披挂,提一杆铁枪,跨一匹劣马,当先出阵来。花逢春的器械皆在杭州,只得借了披挂、铁枪、弓箭。花逢春出马,喝道:“你这伙人,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犯着弥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有耳朵,听闻我花逢春大名,却好大胆子,直来太岁头上动土!” 厉红梅远远望见,花逢春太好看了,一时春心荡漾,竟红了脸,上前施礼道:“花将军,小女子厉红梅有礼了!听闻花将军在杭州犯事,你干爹去求赵构,谁知赵构却不肯放过你。这般薄情皇帝,你保他作甚?不如来我越王山,做我的压寨丈夫,我将四寨主位置让与你,你做四寨主,我做五寨主,如何?” 花逢春斥道:“厉红梅,你休得污言秽语,不知廉耻!你一个女子,却这般浪荡,必不是甚么好人。看我小箭神杀了你!”说言未了,“嗖”的一箭,射向厉红梅。不料厉红梅早已瞥见,使金枪将箭枝击落,恼羞成怒,喝道:“花逢春,休得张狂,你的箭射不了我,我却擒得了你。看我来擒你!”挺枪拍马向前。花逢春弃了弓箭,挺枪来斗厉红梅。只见:一个要立功赎罪,枪枪刺向要害;一个心存爱怜,招招皆有避让。两个人斗到三十余合,厉红梅一声冷笑,收住了枪,回马便走。花逢春要逞功劳,纵马赶来。厉红梅把枪横在马鞍上,袍底下取出红棉套索,上有二十四个金钩,等花逢春来得近,扭过身躯,将套索望空一撒,看得亲切,花逢春措手不及,早拖下马来。厉红梅喝令,小喽啰一拥而上,将花逢春捉了。 樱桃见了,提一根木棒,拍马来救。厉红梅吓一跳,说道:“哪里钻出个黑丫头!三寨主,你来斗这黑丫头,抓她去做压寨夫人。”晁平应声而出,调笑道:“兀那丫头,你的脸怎这般黑?”樱桃气恼道:“我黑不黑,与你何干?”晁平哈哈大笑,说道:“怎与我无干?等我擒了你,你便是我的压寨夫人!”提一口朴刀,拍马来斗。樱桃怒道:“你这下作东西,看我砸碎你的脑壳!”举棒打来。斗到二十余合,晁平不是对手,被樱桃一棒击中后背,打下马来,头盔跌落一旁。樱桃策马赶上,照头复一棒,击碎了脑壳,一命呜呼了。樱桃冷笑道:“这等三脚猫功夫,敢来惹你姑奶奶?做你的黄粱梦去罢!” 厉红梅大惊,喝道:“黑丫头,你使的甚么棒,乱无章法,怎么就杀得了三寨主?我来斗你,看我杨家枪,为三寨主报仇!”樱桃本就恼她唤自己作黑丫头,斥道:“我这是乱棍打死丑八怪。你姓厉,却冒充甚么杨家枪!你来,看我乱无章法的棍棒,打死你这丑丫头。”厉红梅被唤作丑丫头,怎能不气!气极了反笑,说道:“我娘亲姓杨,亲授我枪法,怎就不能叫杨家枪?你这黑丫头,胆敢骂我是丑丫头,看我一枪挑了你!”挺枪拍马来斗樱桃。两个斗了三十余合,樱桃使的是木棒,总觉得不趁手,渐渐便落了下风。樱桃叫声道:“诶呀,打不过你!”勒转马头便走。厉红梅去袍底下取出红棉套索,望空一撒。樱桃早已留意,瞥见套索罩来,急念咒语躲进了莲蓬。厉红梅套了个空,忽然不见了樱桃,禁不住大吃一惊,道:“风紧,快扯。”急调转马头,一溜烟跑远了。小喽啰慌忙跟上,押着花逢春,一众人跑回了越王山。 厉红梅径直往大寨,来见两位长辈,言道:“大舅、娘亲,我把花逢春抓回来了。”一挥手,小喽啰将花逢春押了上来。杨世昆道:“拉出去砍了罢!”厉红梅慌忙道:“大舅,别杀他。我要留他作压寨丈夫。”杨世昆道:“呸,你岂能与仇家结亲!”厉红梅辩道:“娘亲说了,杀我爹爹的,唤作卢俊义,与他爹爹花荣何干?”杨美菁见小喽啰押了花逢春上来,确是一个美貌少年,便道:“这般美貌少年,杀了甚是可惜!红梅,他可愿降?”厉红梅道:“未曾劝。且等一等,我劝他降了,与我做了夫妻。若他不降时,再杀他不迟。”杨世昆道:“这等顽寇,怎么说得他来降?你母女二人,却是女人见识,一个鼻腔出气。罢了,依了你母女,快劝他来降。只是你两个须得小心,莫要被他反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厉红梅谢了大舅,喝令小喽啰将花逢春押去她屋中。 杨世昆环顾左右,不见晁平,遂问道:“三寨主去了哪里?”厉红梅道:“三寨主被那黑丫头杀了。”杨世昆、杨美菁惊道:“甚么黑丫头,这般厉害?”厉红梅撇嘴道:“便是那黑脸少女,唤作沈樱桃,年纪与我一般,使一条木棒。棒法不甚厉害,却会妖法。我先与花逢春斗,使套索捉了花逢春。黑丫头来救,被三寨主拦住厮杀,她却二十余合将三寨主杀了。我上前与她斗,打了三十余合,她打不过,转身要跑。我使出套索罩她,不料她却使出妖法,我套了个空,她瞬时不见了。我见她使了妖法,急押了花逢春,回了越王山。”杨世昆道:“她使的是甚么妖法?”厉红梅摇头道:“不知这黑丫头使的甚么妖法,我去问花逢春便知。” 厉红梅回到自己屋前,推开房门,只见花逢春卸了披挂、器械,仍被绑着,坐在外屋地上。厉红梅喝道:“来人,快与花将军松绑!”两个小喽啰入来,解开了绑绳,扶花逢春去凳子上坐。一个小喽啰送来了茶水,厉红梅道:“花将军请吃茶,压压惊。”自己入内屋,搁了金枪,卸了披挂,抹了脂粉,仅穿一领红色衣袍出来。扭动腰枝,甚是妖娆,去花逢春对面坐,笑盈盈道:“既来之,则安之。花将军,且安下心来,把我这里当作你自己家一般便是。”花逢春被绑了半日,方才松了绑,缓过劲来,冷冷道:“我被你擒来,要打要杀任由你。莫要这般虚情假意!”厉红梅陪笑道:“我怎么舍得杀你!怪我千不该万不该,将花将军捉了。红梅这就给花将军陪不是。”厉红梅立起身,朝花逢春作揖。花逢春却别过身去,不予理睬。 厉红梅不以为意,轻声漫语道:“花将军在生我的气么?我有一事,欲请教花将军,烦请花将军为我解惑。”花逢春道:“何事?”厉红梅问道:“那黑丫头使的是何妖法,如何瞬时不见了她的身影?”花逢春道:“我不知是何法术。我只知,何仙姑赠她一个小小莲蓬,她平日里挂在腰间。她一念咒语,即躲进莲蓬里,自然就见不着她。”厉红梅奇道:“何仙姑是谁?”花逢春道:“你不知何仙姑么?何仙姑是八仙之一,乃上界神仙。”厉红梅笑道:“我不知甚么何仙姑,我这里只信奉妈祖。尚有一事:她念了咒语,那莲蓬去了何处?”花逢春摇摇头,说道:“我不知。只知她一念咒语,人不见了,莲蓬也不见了。”厉红梅道:“却是怪也,这是甚么妖法!且先不去管它了。花将军可愿出门,四处走走?愿时,我陪花将军去。” 花逢春被绑了半日,全身皆麻了,正待走走,动动筋骨。厉红梅便陪花逢春四处走走,去看了几处关隘,四个小喽啰远远尾随。花逢春见山崖陡峭,关隘险峻,易守难攻,不禁心惊。厉红梅道:“你我皆为将门之后,你的爹爹是宋江手下大将花荣,我的爹爹是方腊手下大将厉天闰,自然知晓攻与防。你看我越王山关隘,官军如何攻得上来?”花逢春沉默不语,肚中暗暗叫道:“苦也,这般险峻关隘,官军怎么攻得上来!老天竟这般待我,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官军攻不上来,无人救得了我。罢了,罢了,我死在越王山了。娘亲,孩儿不孝,先走一步了,不能侍奉你了。”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转至天泉池、泉山堂、玩琴石,相传为越王鼓琴处,山色秀美,景色怡人。山南麓有庙,唤作乾元寺,供奉佛祖与妈祖。厉红梅燃了几炷香,跪拜了妈祖。花逢春则拜了佛祖,祷告道:“求佛祖保佑,与我一个痛快,直送我升上西天罢!” 天已黑,转回厉红梅屋中。只见外屋中间置了一张桌子,小喽啰搬来饭菜,去桌子上铺了。厉红梅吩咐小喽啰,将酒端来。花逢春已有死心,暗道:“饿死鬼不如饱死鬼!肚饿了,且先去吃饭。”去桌边坐了。厉红梅坐对面,端了酒杯,笑盈盈道:“花将军,且吃一杯酒。”花逢春不理她,只顾狼吞虎咽,将饭菜吃了。花逢春打个饱嗝,说道:“吃饱了,你杀了我吧!”厉红梅却道:“我怎么舍得杀你!我只想留你来做寨主。三寨主被那黑丫头杀了,你可以去坐三寨主交椅,我依旧做四寨主。莫不是你嫌我寨小,不堪歇脚?”花逢春道:“呸!我乃拱卫京城的武胜军参将,与你越王山方腊余孽势不两立,我花逢春岂能与反贼为伍?”厉红梅笑道:“何为反贼?你爹爹造反在先,我爹爹造反在后。你我造反,皆有传承也。如今,我被狗皇帝清剿,你被狗皇帝流放,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反就反了,又有何惧!”花逢春斥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爹爹受了招安,早不是反贼。后随宋江,征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杀敌无数,战功累累,授封忠武郎。谁像你母女,顽冥不化,屡屡造反,终是死无葬身之地!”厉红梅左劝右劝,花逢春终是不降。 厉红梅劝不动花逢春,心中气恼,奔出了门,去了她娘亲住处。在花逢春面前,她不敢发作。到了娘亲处,她却一股脑吐了个痛快。杨美菁听了个仔细,笑道:“他既不降,何不杀了他?”厉红梅吓一跳,慌忙道:“杀不得!娘亲,你不觉得,他唤作花逢春,我唤作厉红梅,名字甚是般配?求娘亲帮我劝劝他。” 杨美菁见不得女儿委屈,便起了身,来到厉红梅屋前,见屋门紧闭,两个小喽啰守在门前。推开屋门,只见一个黑脸瘦小女子,穿了夜行衣,赫然立在面前。杨美菁见那女子黑脸黑衣,恰似阴鬼一般,惊道:“你是谁?” 话说当日交战,樱桃躲进了莲蓬里,见厉红梅调转马头,匆匆去了。樱桃跃出莲蓬,叹道:“若是师父在,我必敲碎了厉红梅脑壳!”无奈,只得草草收兵回城。柳春来来迎,丧了脸,说道:“贼寇捉了花将军,这可如何是好?”樱桃笑道:“莫慌,待我夜上越王山,救了花将军回来。”樱桃自去歇了。临黑,樱桃换了夜行衣,腰间别了一口短小腰刀,匆匆赶往越王山。 来到山脚,天色已黑,趁四处无人瞅见,樱桃一纵跃,跃上了一颗大树,在树间穿梭,绕过了关隘,上到了山上,须臾来到一座庙前。却见四个小喽啰打了火把,厉红梅引了花逢春进入庙中。樱桃暗道:“怪也,这女魔头引花将军去庙里做甚么?”从树上溜下,蹑手蹑脚,跟了进去。只见花逢春燃了几炷香,面色黯然,去佛祖面前跪下,祷告道:“求佛祖保佑,送我升上西天!”樱桃在暗处,肚中笑道:“求甚么佛祖?我来了,救你出越王山!”厉红梅、花逢春出了寺庙,回到了厉红梅屋中。 樱桃躲在屋后窗外,听见花逢春死活不降,樱桃暗道:“这倒是像条汉子!”厉红梅气恼,甩门而出。樱桃拉开窗,跃入屋中。花逢春吓一大跳,见是樱桃,脱口叫道:“沈将军救我!”少倾,门外似来了人,花逢春听见声音,慌忙道:“是二寨主。沈将军,你快躲起来。”樱桃却道:“躲甚么!”拔出腰刀,迎上前去。杨美菁推开门,见樱桃立在面前,惊道:“你是谁?”樱桃手起一刀,刺入杨美菁腹中。杨美菁“哼”了一声,瘫倒在地上。门外两个小喽啰闻声来看,樱桃跃出门外,左一刀,右一刀,皆杀了。樱桃回头叫道:“花将军,你随我来!”引花逢春跑入了旁边一片树林。 厉红梅在娘亲屋中,听见小喽啰叫喊道:“兀那黑丫头,杀了二寨主,救了花逢春,跑入树林了!”慌忙赶来。只见杨美菁倒在地上,肚上一个窟窿,咕嘟咕嘟望外冒血。厉红梅见娘亲已死,嚎啕大哭,恨恨道:“娘亲,我誓杀了那黑丫头,为你报仇雪恨!”进内屋,穿了披挂,提了金枪,取了套索,叫了一群小喽啰,各各点了火把,入树林追捕黑丫头。一众人在树林里细细寻了三遍,却寻不见黑丫头踪影。厉红梅退出树林,传令各个关隘严密把守,不许放走黑丫头! 却说樱桃拉花逢春跃到树上,躲在树叶丛中。见厉红梅领小喽啰退出树林,樱桃与花逢春溜下树来。黑暗中只听“噗通”一声响,却是花逢春掉到了地面上。花逢春不擅爬树,更不会在树间穿梭,樱桃只得与他在地面上摸黑行走。花逢春时不时栽跟头,迤逦来到寺庙前关隘,远远望见关隘火把通明,厉红梅全副披挂,提一杆金枪,跨一匹青鬃马,领一群小喽啰,紧紧守住关隘。关隘一侧,乃是悬崖峭壁。另一侧,却是陡峭山峰。花逢春叫道:“却是苦也,厉红梅守住了关隘,怎么冲得出去?”樱桃道:“莫慌,我引开厉红梅,你去杀了小喽啰,抢一匹马,冲将出去,逃回丰州城。”花逢春道:“厉红梅枪法了得,沈将军须小心!”樱桃道:“无碍!我惯会爬树,且有莲蓬护佑,她杀不了我。” 樱桃将腰刀递与花逢春,一个人离了树林,踏上蜿蜒山路,望厉红梅走去。樱桃道:“厉红梅,你这丑丫头,是我杀了你娘亲,你待如何?”俗话道,仇人相见,格外眼红。厉红梅喝道:“黑丫头,你不要走,我来杀你!”挺金枪,策战马,朝樱桃恶狠狠扑来。樱桃却跑向悬崖一侧,灵巧钻进了树林。厉红梅下了马,提着枪,追入树林去。小喽啰皆随厉红梅抢入树林中,仅留一个小喽啰看守青鬃马。 花逢春见厉红梅领小喽啰抢入树林,关隘处仅留三四个小喽啰把守,遂悄悄溜到关隘边上,从陡峭山峰一侧突然跃出,使腰刀刺入一个小喽啰后背,抢了小喽啰的枪。其余几个小喽啰围了上来,皆被花逢春使枪挑了。花逢春搬开障碍物,抢了一匹马,冲出了关隘,一溜烟望丰州城跑去了。 柳春来见花逢春归来,大喜过望。却不见了樱桃,不觉丧了脸,说道:“却是苦也!回了一个,却又陷了一个,这可如何是好?”花逢春笑道:“知府大人且要着急。沈将军惯会法术,贼寇奈何不了她。晚些时候,她自会回来。”柳春来心稍安。花逢春下山时一路栽跟头,此时周身疼痛,自去屋内歇下了。等了两日,却不见樱桃归来,花逢春慌了,去大堂见柳春来,商议攻打越王山,却见守城军士急报,有一彪军马来到城外! 柳春来、花逢春上城楼观看,却见沈迪、冯青领二百武胜军到来,急开城门迎入。原来,柳春来遣人将奏折急送杭州,赵构看了,大吃一惊,即传韩世忠、杭州府尹、余杭县令及张三、王五家人入宫来。上官皓见赃证明白,只得认了。余杭县令却辩称不知情。张三、王五家人,听闻张三、王五已死,一片声都哭了。赵构道:“所幸未曾打死了花逢春!”怜上官皓文笔犀利,且写得一手好书法,不肯重罚,仅判杖责四十,流放丰州城。当庭斥责余杭县令,罚其回府禁闭思过十日。张三、王五已死勿论,家人自去雁愁岭,收殓尸身,就地埋了。免除沈樱桃擅自杀人之罪,却不表其打杀张三、王五之功,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下了圣旨,令柳春来、花逢春、沈樱桃,领军剿灭方腊余孽;与韩世忠商议后,令沈迪、冯青领二百马军,赶来丰州相助。 圣旨随沈迪送达,柳春来跪接了。听闻樱桃陷在越王山中,不知生死,沈迪气得嗷嗷直叫,急要领兵出城,去攻打越王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沈迪平定越王山 冯青遭遇 第二十二回沈迪平定越王山冯青遭遇女魔头 话说沈迪听闻樱桃陷在越王山中,急着要攻山。冯青拦道:“莫急,且听柳知府、花将军怎说,明日攻山不迟。我估摸,沈将军已逃出越王山,只是不知她逃望何处也。”沈迪方止。 次日,沈迪、花逢春领二百武胜军在前,冯青、柳春来及两个都头领二百土兵在后,来到越王山前。花逢春着急立功赎罪,一马当先冲上山坡。只见乾元寺前关隘,一伙小喽啰手持弓箭,纷纷射来。花逢春取出弓箭,连发三箭,射翻了三个小喽啰,其余小喽啰一哄而散,不敢露出头来。花逢春策马冲进前关隘,使抢搠翻了几个小喽啰。沈迪领军士上来,清剿残匪。 花逢春、沈迪领军来到天泉池关隘,但见山路陡峭,马不能行。沈迪下马,持叉冲向关隘。花逢春慌忙徒步跟上,手持弓箭向关隘射去,吓得小喽啰不敢露头。沈迪抢到关隘前,几根大木头横在面前,挡住去路。只见沈迪一跃而起,跃到横木顶上。只见杨世昆使枪来搠,沈迪待枪来得近,伸出左手,抓住枪杆,使劲一拉。右手使叉,一叉刺去。杨世昆不防沈迪臂长手大,被他抓住了枪杆,拉了个踉跄,急松了手。沈迪已使叉刺来,杨世昆躲避不及,身上中叉,倒地而亡。沈迪跃到地上,搠翻几个小喽啰。其余小喽啰叫道:“风紧,快扯!”纷纷逃去。沈迪回过身来,使叉将横木一一挑落,关隘大开。花逢春领军士一拥而入,破了越王山。此役共俘获小喽啰一百,皆交与柳知府处置。柳知府令两个都头,率土兵将小喽啰押回丰州城。其余小喽啰四散而逃,早不知去向。 冯青见仅俘获一百小喽啰,且寻不见樱桃,遂叫来一个小头目,喝问道:“你山寨有几个寨主,现在何处?”小头目哆嗦道:“山寨有四个寨主。此前,三寨主、四寨主领军去打丰州城,俘了花逢春将军,却折了三寨主,被沈樱桃将军打杀了。当夜,沈樱桃将军潜入越王山,杀了二寨主,救出了花逢春将军。今日,沈迪将军杀了大寨主,现仅余四寨主厉红梅。”冯青道:“四寨主现在何处。”小头目道:“四寨主去追沈樱桃将军,望西去了。”冯青道:“怎只有一百小喽啰?”小头目道:“原有五六百人,只因沈樱桃将军上山一闹,众人成了惊弓之鸟,散去了四成。今日,见沈迪将军破了山寨,又去了四成,众人早有散去之心,今不知去往何处了。” 冯青与沈迪、花逢春商议道:“二位将军领军马回杭州,我自望西去,寻回沈将军。”冯青全副披挂,骑一匹马,提一口朴刀,独自一人,望西去寻樱桃。 沈迪、花逢春领二百武胜军军士返回杭州。行了数日,行至杭州附近,远远望见见两个防送公人,押着一个人犯迎面而来。只见人犯肩上钉了一面铁叶团头护身枷,脸上刺了两行金印,蓬头垢面,蹒跚走来。花逢春瞅那人犯煞是眼熟,策马上前,看个究竟。果不其然,那人犯正是杭州府尹上官皓!花逢春大笑,上前叱道:“上官皓,你这狗官,你也有今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皆有报。你使张三、王五杀我时,可想到有今日?” 上官皓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岂不知?你爹爹作恶,害死我姐姐,故我要杀你,替姐姐报仇,此因果一也。我设计害你,上天惩罚我,此因果二也。有因必有果,此乃天意也。我一不怨天,二不后悔。我只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叫沈樱桃救了你。圣上怜我,仅判背杖、流放,教我得活。你可知,我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之人?你且等着,我若不死,必来杀你与沈樱桃!” 花逢春大怒,喝道:“大胆狂徒,事已至此,尚不知悔。看我今日结果了你。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挺枪上前,刺向上官皓,却被沈迪拉住。沈迪喝道:“莫要中他奸计。你若杀了他,你也活不成。上官皓,你要报仇,放马来便是,啰嗦甚么!” 话说那夜樱桃跑入悬崖一侧树林里,跃到一颗树上躲藏,望见厉红梅领小喽啰追入树林深处。须臾,听见关隘传来一阵喧嚣,知是花逢春已杀出关隘。樱桃跃下树来,跑回路边,一脚踹翻小喽啰,抢了青鬃马,策马冲出了关隘。 樱桃策马飞奔,正暗自得意,却听见一声唿哨响起,青鬃马忽然停下,调转马头,望关隘跑。樱桃一惊,慌忙喝打,青鬃马却不听,径直奔向关隘。原来,厉红梅吹响了唿哨,青鬃马听见主人召唤,即刻转回,奔向主人。只见厉红梅全副披挂,手中提一杆枪,立在关前,喝道:“沈樱桃,你这腌臜盗马贼,我的青鬃马岂是你盗得了的!你休想逃得脱,看我来擒你。”挺枪来刺樱桃。樱桃手中无兵刃,怎么抵挡!慌忙跃下马,一溜烟跑入陡峭山峰一侧树林里。厉红梅紧追不舍,抢入树林中,一杆枪不离樱桃后心。却不料樱桃入了树林,十分灵巧,猢狲一般,树上地下,左躲右闪,厉红梅须臾不见了樱桃。厉红梅叫小喽啰举了火把,细细搜寻了一遍,却搜不见,不知她哪里去了。厉红梅道:“且去山下堵她,不信她跑得脱!”随即转出树林,领了四个小喽啰,全副披挂,皆骑了马,下山去了。 樱桃在树上穿梭,须臾来到山下。张眼探望,只见天上月色明亮,地上树影斑驳,四周却不见人迹。樱桃跃下树来,走出山林,黑暗中寻见一条路,望南走去。走出不远,四周已无树林,忽见厉红梅领了四个小喽啰挡在面前。厉红梅喝道:“沈樱桃,你这黑脸恶贼,杀了我娘亲。看我杀了你,为我娘亲报仇!”樱桃笑道:“丑丫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得了我。”厉红梅气道:“黑丫头,你只配做缩头乌龟,打不过便躲。你自己瞅瞅,四周已无树林,看你往哪里躲!”挺枪策马扑向樱桃。樱桃笑道:“我便躲了,你奈我何?”急念咒语,躲进了莲蓬。厉红梅一惊,不知她有何古怪,慌忙领了四个小喽啰,骑马望南跑去。 眼见厉红梅离去,樱桃跃出了莲蓬,寻思道:“这厉红梅躲得忒快。她此去,必在南边伏我。罢了,我无兵刃,不可莽撞,不如望西去,先避开她,寻机再转望南边,回丰州城。”一路望西急奔,来到一个村镇时,天已大亮。拍开一户家门,只见门开处出来一个妇人。那妇人见樱桃穿了夜行衣,惊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樱桃作揖道:“我姓沈,乃武胜军参将,昨夜潜入越王山,被贼人察觉追杀,逃来此地。敢问家中可有多余衣袍,借与我穿?衣钱依例拜纳。”妇人道:“只有些旧衣袄。”妇人引樱桃入屋,取来些袄衣袄裤,提来一桶水,叫樱桃洗身换衣。妇人出了屋,掩了门。樱桃洗毕,弃了夜行衣,穿了一身靛蓝袄衣袄裤,虽是旧衣,甚是合身。樱桃问道:“可有饭菜?有时,端些来,我肚饥了。”妇人道:“只剩有半碗旧饭。”妇人端来半碗饭,樱桃就些咸菜吃了。稍作歇息,樱桃付了衣钱饭钱,起身告辞,出门赶路。走至村口,远远望见厉红梅领了四个小喽啰,骑马自东边寻来。樱桃一惊,暗道:“来得好快!”慌忙伏入路边草丛躲了。待厉红梅进了村,樱桃跃出草丛,望西奔走。厉红梅赶得紧,樱桃不敢怠慢,夜住晓行,饥食渴饮,一连奔走三四日,这日午时来到三明府。 樱桃寻个小客栈歇下。先去客栈后面小溪洗个澡,跑了几日路,周身皆臭了。洗毕,回时遇见店主人,樱桃问道:“此处距丰州城几多里?”店主人惊道:“客官走岔矣!此处乃是三明府,丰州城在东南,距此足有四百里。此处望北二百里,乃是崇安府。”樱桃暗道:“兀那厉红梅赶得急,我只顾狂奔,竟跑出四百里地。且那厉红梅一直堵在南边,我不得不望北偏。也罢,也罢,我不如径直望北,去下梅庄寻杜庄主,与他一同擒了厉红梅。”这般想了,便问店主人,去往崇安城路径。叫店主人将饭菜端来,吃了赶路。店主人道:“客官不夜宿么?”樱桃道:“未时刚过,时辰尚早,且先赶一截路。”须臾,店主人叫一个伙计,端来一个托盘,上面两盘果蔬、一盘肉、一壶酒。樱桃就在厅堂吃了,付了饭钱,出了客栈,望北赶路。 方出客栈,却见厉红梅与四个小喽啰骑着马,在人流中慢慢穿过街巷,望客栈来,樱桃惊道:“来得好快!”慌忙躲进人堆里,低了头疾走。走出人堆,回头望时,见那厉红梅进了客栈。樱桃出了三明府,走在官道上,却见路边一片黄色花朵,一个农夫正将其铲除。樱桃停下脚步,问道:“兀那农夫,你铲此花作甚么?”农夫道:“此花唤作狗舌草,煞是好看,马吃了却害病。我将其铲了,免得往来马匹来吃。”樱桃拾起一朵花仔细端详,只见花朵呈星形,叶子多褶边。樱桃忽记得冯青下药戏耍文笔匠之事,肚中寻思:何不下药戏耍厉红梅?拾了几根杂草,搓成一股绳,将狗舌草捆了,提了望回赶。再入城来,奔至客栈,探头望去,只见厉红梅几个在厅堂内歇息,青鬃马在马厩吃草。樱桃悄悄潜入客栈,转至马厩旁,将狗舌草撒入食槽内,与槽中饲料拌了。见青鬃马吃了,便溜出了客栈,赶望下梅庄去了。 第二十三回 女魔头中计就擒 苑云霞被 第二十三回女魔头中计就擒苑云霞被辱发怒 话说与厉红梅相斗,冯青不敌,败下阵来,口中叫道:“诶呀,女魔头厉害!”掉转马头,急望南跑去。厉红梅见他溜得快,也不赶他,兀自策马望西疾驰,一日急行两百里,天黑寻个小村镇歇息。客栈小且简陋,仅四间房。当晚,只有厉红梅一个客人入住。店伙计甚是殷勤,牵了马,去马厩喂养。厉红梅挑了房间歇下,叫店伙计打火造饭,端入房间来。吃了饭菜,感觉疲累,厉红梅倒头睡了。 次日四更早起,见店伙计已在打火造饭。厉红梅吃了饭菜,去马厩牵马,却不见马匹。厉红梅一惊,急叫来店伙计。店伙计来时,寻见马倒在地上,死了。店伙计惊的,张大了嘴,半天闭不上。厉红梅气急,手起一枪,杀了店伙计。急急离了客栈,撒开腿,狂奔五六十里,申时来到崇安郡境内。 只见几个农夫在田地里收割稻谷。厉红梅急走大半日,感觉肚中咕咕乱叫,肚饥了。一晃眼,瞅见田埂上几个瓦罐,似有饭菜,遂走了过去,讨碗剩饭吃。一个农夫端了瓦罐与厉红梅看,说道:“我几个只带了午饭。现早过午时,饭菜已吃完,不曾有半点得剩。”另一个农夫道:“却是怪也,这几日不知造了甚么孽,怎地总有小丫头来讨饭吃?前日有个黑脸瘦小丫头,与你一般年纪,说是着急赶路,错过了村镇,来此讨饭吃。今日是你,也来此讨饭吃。”厉红梅心中暗暗一惊,问道:“兀那黑丫头,莫不是穿了靛蓝袄衣袄裤?”农夫道:“正是穿一身靛蓝袄衣袄裤。”厉红梅道:“那黑丫头去了何处?”农夫道:“望下梅庄去了。姑娘识得那黑丫头么?”厉红梅道:“她是我的姐妹也。我问你,下梅庄在何处?”农夫道:“望西二十里,路边便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厉红梅心中暗喜,谢了农夫,径奔下梅庄,来杀沈樱桃! 急走二十里,天色已黑。趁着月色,只见路边隐隐约约一个大庄子。走上前去,只见门额上写“下梅庄”三字。厉红梅拍门,不多时一个庄客来开门,问道:“姑娘来我庄上有甚么事?”厉红梅道:“我有个姐妹,唤作沈樱桃,听闻她来到下梅庄,被庄主留在了庄上,不知是真是假?”庄客道:“沈樱桃将军是在庄上。庄主见她好武艺,留下了她,日日较量枪棒。”厉红梅道:“前头带路,我去见她。”庄客道:“姑娘莫急,我即引你见她。”引了厉红梅,径直望厅堂来。到了厅堂前,庄客停住了脚,说道:“姑娘自进去,庄主与沈将军在厅堂里等候。”厉红梅满脸狐疑,一个人望里走,来到厅堂前。 厉红梅一抬眼看见了樱桃,与一中年男子坐在厅堂里,谈笑风生,聊得正欢。俗话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厉红梅杏眼圆瞪,火气冲天,厉声喝道:“黑丫头,拿你命来!”提了枪,抢入厅堂来,却不料地面忽然塌下,犹如天崩地裂,厉红梅脚下踏了个空,“咕咚”一声响,连人带枪一骨碌掉入了陷阱中。门两边闪出四个庄客,持四杆挠钩,似乱麻一般搭来,将厉红梅捉了。可怜厉红梅这般英豪,一着不慎,跌落陷阱,纵有三头六臂,也抵不住四杆挠钩似乱麻一般搭来,被钩出陷阱囫囵捆了。 原来,樱桃早两日来到下梅庄,与杜兴定下计策,在厅堂内布置了陷阱,只等厉红梅来踏。不出所料,厉红梅果然不察,抢将入来,“咕咚”踏入陷阱中。只见四个庄客将厉红梅捉住,拿一条绳子绑了,押跪在杜兴、樱桃面前。樱桃笑嘻嘻道:“丑丫头,你不是要捉我么,怎地反被我捉住?”厉红梅眼中含泪,怒视樱桃。杜兴喝道:“将此女魔头押入柴房,严加看管!”庄客得令,将厉红梅押入了柴房。杜兴另叫来几个庄客,令将陷阱填平。此时,有庄客急急跑来,在厅堂外叫道:“冯青将军到!” 昨日清早,冯青与厉红梅交手,落败而逃。见厉红梅不来赶,冯青随即调转马头,远远跟着厉红梅。冯青暗道:“那女魔头必去寻沈将军。我且跟了去,与沈将军合力杀她。”当晚,瞅着厉红梅进了小村镇客栈,冯青转去村镇里的药铺,买了毒药,潜入客栈,去马厩里,将毒药混入食槽草料中。冯青溜出客栈,寻一家农户宿了。今早起身,溜去那客栈观望,却见一伙人围住了客栈。只见那匹马中毒而亡,倒在马厩内;店伙计身中一枪,倒在马厩外;厉红梅却不见了踪影。冯青暗道:“必是那女魔头杀了伙计,兀自一个人逃了。”出了村镇,寻见厉红梅踪迹,冯青骑着马,悄悄尾随而来。天黑时,见厉红梅进了下梅庄,冯青慌忙将马拴在庄外,上前拍门。 等了许久,一个庄客来开门,冯青直接闯入。庄客见冯青提口朴刀闯进门,吓了一跳,问道:“你是谁,恁地大胆,竟敢闯入下梅庄?”冯青答道:“我是武胜军参将冯青,来寻刚进庄的那个女子。”庄客道:“那女子已入厅堂,你寻她作甚?”冯青道:“事急,速引我去!”庄客引冯青,来到了厅堂前。但见厅堂内,地上一个硕大陷阱,樱桃与一个中年男子立在陷阱后。冯青心里着急,高声叫道:“沈将军,厉红梅已入庄中,你可曾看见?” 樱桃见是冯青,诧异道:“冯将军,你怎寻来此?那厉红梅已跌入陷阱,被杜庄主捉住,押入了柴房。”冯青松了一口气,隔着陷阱,与杜兴行礼道:“冯青见过杜庄主,有劳杜庄主了!”杜兴慌忙还礼道:“不敢当。此乃沈将军与杜某一同筹谋,方才捉住那女魔头。冯将军远来辛苦,且移步东偏房叙话,吃酒庆贺。”冯青随庄客来到东偏房,杜兴、樱桃已先到。杜兴叫庄客摆上宴席,三人一同吃酒,相谈甚欢。席间听樱桃言,方知杜兴曾擒获苗傅,当今圣上赐封忠武郎。冯青慌忙起身施礼,说道:“前辈原来是忠武郎大人,末将失礼了!”杜兴还礼道:“冯将军莫要客气!” 樱桃道:“你怎来到下梅庄?”冯青言:柳知府奏折已达杭州,上官皓被判杖责四十,流放丰州。免除樱桃擅自打杀防送公人之罪,功过相抵,不赏不罚。韩世忠将军遣沈迪将军领二百武胜军至丰城,与花将军汇合,一同攻打越王山。沈迪将军杀了匪首杨世昆,一战破了越王山。沈迪将军、花将军已领军回杭州,他却一路追踪厉红梅,来寻樱桃。樱桃听了,拍手庆贺道:“既破了越王山,圣上定赦了花将军流放之罪。” 当晚,冯青在下梅庄宿下。次日早起,樱桃在庄内四下走走,却走到一个小小演武场旁。只见一个十二三岁少年,身长已达六尺,拿一口三尖两刃刀在空地上使。樱桃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刀使得好看,只是花拳绣腿,上阵却无用。”那少年见那女子,大不了他几岁,却这般说他,听得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你敢和我叉一叉么?” 说犹未了,杜兴到来,喝道:“不得无礼!”那少年道:“这女子笑话我的刀法。”杜兴道:“甚么这女子!此乃武胜军沈樱桃将军。”叫那少年前来拜见。那少年如何肯拜!心中越怒,道:“若吃她赢得我这口刀时,我便拜她。”樱桃道:“敢问杜庄主,这少年是宅上何人?”杜兴叹道:“此乃老主人李应之子,名字唤作李慎,今年十二岁。老主人病故,嘱我将他养大。等他成人,我便将庄子交还与他。” 樱桃道:“原来是少庄主,末将失礼了。”李慎却道:“休得假惺惺,只在刀枪上见分晓!”樱桃笑道:“小庄主要耍时,末将便陪你耍一棒子何妨。”李慎听了,跳入空地当中,将那三尖两刃刀舞得“嗖嗖”作响,向樱桃道:“你来,你来,怕的不是将军!”樱桃道:“恕无礼。”去枪棒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立在那空地上。李慎看了一看,使刀滚将入来,径奔樱桃。樱桃“托”地拖了棒便走,李慎抡着刀又赶入来。樱桃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李慎见棒劈来,用刀来隔。樱桃却急收回棒,将棒望前一搠,却望李慎怀里直搠将来,只一搅,李慎的刀丢在了一边,“扑”地望后倒下。樱桃收住棒,口中说道:“休怪,休怪。” 李慎爬将起来,跪到樱桃面前,拜道:“我七岁起拜师习武,学了数年,使得纯熟,原来不值半文。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樱桃却道:“少庄主且起。我只会棍棒,不习刀枪,做不得你的师父。你只比我小两岁,叫我作姐姐罢。你学的并非半文不值,只是花架子太多,上阵无用,反受负累。只需将花架子去除,专练实用功夫。杜庄主上过战场,打过大仗,识得哪些招数实用,哪些招数是花架子。你只需杜庄主从新点拨一番即可。”李慎道:“小弟受教,谢过姐姐。”转望杜兴,说道:“只求杜叔叔从新点拨则个。” 杜兴瞅着樱桃,叹道:“他是少庄主,老主人唯一的血脉,怎舍得教他上阵搏杀!若是有敌来犯,我与众庄客替他挡了便是。他要习武,随便找个老武师,教他一些花拳绣腿,强身健体而已。不曾想,却被沈将军说破。”樱桃笑道:“原来如此。可是,你怎护得他一辈子?不如教他些实用功夫,若有祸来时,他自能抵挡。”杜兴道:“唉,老主人嘱我,教他习文,他却气跑了老学究,成日跟着老武师侍弄刀剑枪棒。自打来到江南,又常去河里戏水,练甚么水性。也罢,既被沈将军说破,没奈何,只得从新点拨他一番。”教李慎下去歇息,下午再来。李慎谢过,转身走了。 吃了早饭,冯青、樱桃则辞了杜兴,皆骑了马,赶望杭州。杜兴与几个庄客,将厉红梅押去崇安交与官府,关入大牢。回到庄上,杜兴叫一个庄客跟着,来到演武场,李慎早候在那里。叫李慎先演练一路刀法,杜兴瞅得仔细,上来从新点拨。李慎大惊,道:“怎地要招招伤人性命?”杜兴喝道:“休得妇人见识!你须知,上了战场,与人搏杀,不是你伤他性命,便是他伤你性命!”李慎按杜兴点拨,练了几回,杜兴便叫庄客去枪棒架上拿了一条棒,与李慎对打。李慎挺三尖两刃刀滚将入来,只两三个回合,只见庄客使棒贴地打来,李慎躲闪不及,着了一棒,“扑”地便倒。李慎爬将起来,叫道:“平日与你过招,皆是你输,却是假的,原是你让我!罢了,没奈何,只得从新练。且慢,适才你使的甚么招,打我个措手不及?”庄客笑道:“你是少庄主,我怎敢真打你?若不是杜庄主吩咐真打,今日我也不敢打倒你。奸不厮欺,俏不厮瞒:我使的不知是甚么好招,不记得哪里偷来的野路子而已,少庄主莫要见笑。”杜兴喝道:“既要真功夫,须得真打!不管是何套路,还是甚么野路子,打得着人的便是好招!”从此,李慎日日来演武场,杜兴从新点拨他一番。几个庄客则轮番来与他对打。 第二十三回 女魔头中计就擒 苑云霞被 话说冯青、樱桃骑在上马,樱桃在前,冯青在后,缓缓而行。樱桃回头,见冯青全副披挂,提一口朴刀,跟在后面。樱桃“扑哧”笑道:“看你这般模样,恰似押送我一般。”冯青道:“甚么话,怎是押送?我是护送县君大人也。”樱桃道:“既如此,辛苦冯将军了。”冯青道:“护送县君大人,实我所愿也。”冯青拍马赶上,与樱桃并肩而行,一路闲聊,得知冯青曾与厉红梅交手,被那女魔头打败。樱桃惊道:“你怎跟着她来,不去避她!”冯青却笑道:“我乃偷偷尾随,她不知也。”樱桃道:“你跟着她做甚么?”冯青道:“她追你,我追她,这般便寻着了你。”樱桃见他话里有话,忽然脸一红,不去接他话。 两个人一路打趣说笑,皆不知疲累。匆匆赶路,日行夜宿,走了几日,回到了杭州。时值十月初,天气已渐冷。这日,皇宫来了辆马车,拉来六坛美酒,与一个太监。随行禁军牵来一匹乌骓马,背长腰短,四蹄欢实,且通体发黑,似缎子一般油光放亮。韩世忠传令诸将,皆来将军府。韩世忠及诸将伏跪阶下,太监立于阶上,宣圣上口谕:韩世忠遣军马攻破越王山,平定方腊余孽之乱,功不可没,赐锦袍一领、御酒三坛;沈迪领军攻破越王山,斩杀匪首杨世昆,立下头功,赐锦袍一领、御酒两坛;冯青随沈迪攻破越王山,立下战功,赐锦袍一领、御酒一坛;下梅庄庄主杜兴,与沈樱桃一同擒获悍匪厉红梅,屡立殊功,赐锦袍一领、御酒一坛,遣专人送往下梅庄,与圣上口谕一同送达。女将沈樱桃,斩杀杨美菁、晁平,潜入越王山救出花逢春,与杜兴一同擒获悍匪厉红梅,立下殊功,赐锦袍一领、乌骓马一匹;花逢春随沈迪攻破越王山,立下战功,以功抵过,免其流放之役,重归韩世忠麾下任职。丰州知府柳春来,与沈迪一同攻破越王山,且清剿残匪有功,着记录在案,为日后迁升之据。另传旨至崇安府,着崇安府将悍匪厉红梅押出大牢,宣其罪状,斩于曹市。 樱桃骑上乌骓马,在军营内跑了几步,“扑哧”笑道:“这乌骓马与我一般黑。”诸将听了,皆大笑。樱桃叫军士将乌骓马拉去马厩,好生喂养。韩世忠教匀出三坛御酒与军士,共享皇恩。传令诸将,共聚晚餐,饮了余下三坛御酒。花逢春因圣上免其流放之役,得以重回武胜军,兴奋异常,逐个敬酒致谢。来到樱桃面前时,特意施一重礼,郑重其事道:“沈将军两度救小将之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樱桃道:“何足挂齿!”欧阳川在旁,打趣道:“我说沈将军,是你多管闲事,第二次就不当救。留他在越王山,做个山寨丈夫,岂不更好?”连楠道:“许是沈将军到时,花将军已与四寨主睡了一觉。沈将军却不知趣,生生拆散了一对人间鸳鸯!”花逢春脸皮薄,羞红了脸,急急道:“休得胡说。我对天发誓,末将从碰过厉红梅!”诸将皆哄笑。闹了一夜,花逢春喝得酩酊大醉,被韩亮、韩真彦架回房内。 次日,樱桃未起,皇宫已遣车来,称太后宣樱桃入宫。军士慌忙来拍门,叫醒樱桃。樱桃入得宫来,伏在阶下,拜见孟太后。只见孟太后嗔道:“沈将军几时回来?既回来,何不来见老身!”樱桃道:“前日方回。小将早想入宫,来见太后。怎奈宫禁森严,太后不宣,小将进不来。”孟太后斥道:“休得胡说,宫禁怎禁得了你!你要来时,老身何时不见?”樱桃笑道:“太后训斥得是。是小将懒了,万望太后见谅!”孟太后走下阶来,拉起樱桃,说道:“呸!怕是你烦了我这个糟老婆子,不愿来见老身罢。”拉着樱桃,去阶下左侧一排椅子上,一同坐了。樱桃笑嘻嘻道:“太后如何这般说,小将怎敢。小将来见太后,欢喜得紧!” 见樱桃穿一领锦袍,孟太后认出乃是宫中所制,问道:“这锦袍是皇上赏赐你的么?”樱桃道:“正是。皇上赐我一领锦袍、一匹乌骓马。”孟太后仔细端详,喝声道:“穿你身上,倒是合身。”樱桃道:“宫中遣人量了我身量。”孟太后道:“皇上因何赏赐你?”樱桃道:“皇上有旨意,言我斩杀杨美菁、晁平,潜入越王山救出花逢春,与杜兴一同擒获厉红梅,立下殊功。”孟太后道:“如何斩杀贼人,如何潜入山中救人,且慢慢说来听。”樱桃笑道:“太后不嫌弃我啰嗦么?”孟太后道:“不嫌弃,你慢慢说。老身成日禁在皇宫内,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不知心中几多郁闷。上回你进宫,距今已有一月,你将这一月之事,皆说与老身听。” 樱桃眉飞色舞,说了半日。乐和、裘氏来时,孟太后也不叫唱曲,只叫一同听樱桃说了。不觉至午时,韦嬷嬷进来,请太后、樱桃移步去用膳。乐和、裘氏起身告辞,退了出去。樱桃送走乐和、裘氏,来搀孟太后。孟太后道:“莫急。我且问你,你救了花将军,他不谢你么?”樱桃道:“谢了。”孟太后道:“怎谢?”樱桃一边笑,一边仿着花逢春模样,朝孟太后施一重礼,郑重其事道:“沈将军两度救小将之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孟太后道:“你怎说?”樱桃道:“我说: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孟太后道:“就这般简单,了无情趣?”樱桃道:“太后要有何情趣?”孟太后道:“少年男女,有何情趣?”樱桃“扑哧”一笑,说道:“他这般美貌,天人一般,我却黑廋不堪,怎么般配?我可不做癞蛤蟆,想吃甚么天鹅肉!”其实,樱桃从未对花逢春作非分之想,只是喜欢看他俊俏的脸、与他说说话而已。花逢春太漂亮了,似那画上人! 孟太后左瞧瞧、右瞅瞅,细细端详了樱桃,说道:“此前你张口闭口花哥哥,如今你只称他花将军。”樱桃道:“太后放心,我早就只唤他花将军了。”孟太后拉过樱桃的手,说道:“他信佛,你信道,本不是一家人。你不必心冷,且顺其自然。你这般好丫头,命中自有良配,老天定不负你。日后,你若相中谁,他亦有意,你即来告知老身,老身与你赐婚。”樱桃道:“多谢仙师点拨!”孟太后乃御赐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孟太后笑道:“你怎叫我做仙师?徽宗皇帝二度废我,却赐了这个号,慰藉而已。老身只是个凡人,糟老婆子一个,不是甚么真仙师。老身看你,倒像是个真仙人。”樱桃笑嘻嘻道:“是么?”孟太后遂与樱桃移步,同去吃了饭菜。饭后,孟太后叫一辆车,送樱桃回营。孟太后自回内屋歇息了。 不觉光阴迅速,夏去秋又来。却说白日鼠与杨艳萍成了婚,确是一对欢喜冤家。杨艳萍道:“我年纪比你大,身比你长,你须得叫我作姐姐!”白日鼠道:“你是我的浑家,怎叫作姐姐?”杨艳萍瞪眼道:“你叫不叫?”白日鼠慌忙道:“你莫要急,我叫便是。何止是姐姐,你是我的祖宗!姐姐,听闻苗女皆会放蛊下毒,你可会放蛊么?”杨艳萍道:“我不是草鬼婆,不会放蛊。”白日鼠便道:“幸得不会。”杨艳萍奇道:“你不怕我下毒,却怕我放蛊?”白日鼠道:“下毒,只是迷倒。放蛊,却不知教我做甚么乌遭事来!”杨艳萍嗔道:“我怎会教你做乌遭事!” 这日,段晖、苑云霞来,教白日鼠、杨艳萍同到街上走走。只见段晖、苑云霞赤手空拳,各人在腰间携了一口小小腰刀。白日鼠却在身后插了两条峨嵋刺,杨艳萍道:“你携兵刃作甚么?”白日鼠道:“有备无患。姐姐,你不携毒么?”杨艳萍道:“那日校场上我撒毒,本欲迷倒沈樱桃,被她躲了,却迷倒了苑姐姐。惹得沈樱桃大怒,举棒来打我,亏得你飞刺相救,不然我就被她打死了。又遭韩将军训斥,负累了忠义大哥。我不敢了。”白日鼠道:“姐姐,你不朝自己人撒毒便是。”杨艳萍道:“说得也是。”回屋携了毒。 四人走在街巷里,只见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苑云霞不留神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回头,认得是相爷的家伎,口中道:“我恁地晦气,走在街上,却被一个贱人撞上身来,呸!”啐了一口,转回身要走,却不知苑云霞脱了贱籍,说这话便是侮辱人。苑云霞怒道:“你啐谁!”左手搭在那人肩上,扳将来,照脸便是一拳。那人捂住脸,望后便倒。那人有三个伙伴,围拢来,揪住苑云霞,喝道:“你这贱人,竟敢当街打人,翻了天了,没有王法了么?”段晖见了,迎上前去,挥拳打倒了二人,一人却一溜烟跑了。 少间,那个跑了的人,领来了一个军官。只见军官年近四旬,黯黑面皮,络腮胡须,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双手各持一只铁锏,领一队军士匆匆赶来,喝到:“那耍棒卖药的,那吊在门楼上暴打的,都不要走,速速束手就擒!” 这军官是谁,他能否捉住当街打人的段晖、苑云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杨艳萍撒毒逃脱 王忠义智 第二十四回杨艳萍撒毒逃脱王忠义智除匪患 话说苑云霞、段晖当街打了人,却见一个军官赶来,喝道:“那耍棒卖药的,那吊在门楼上暴打的,都不要走,速速束手就擒!”段晖大怒,转回头,迎上前,来斗军官。 不料军官纵马直闯来,段晖躲闪不及,被马蹄踢飞。军官喝道:“众军士,将四人拿下!”众军士一拥上前,将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摁在地上。杨艳萍见不是头,一挥手撒了毒,迷倒了要来捉她的两个军士。有军士叫道:“小心,贱奴撒毒!”已是晚了,两个军士中了毒,被迷倒下。军官大怒,骂道:“贱奴,胆敢撒毒伤人。军士,与我拿下!”杨艳萍似一条泥鳅,早钻到了人堆里,瞬时无影无踪。见杨艳萍逃了,军官拿三人撒气,吼道:“大胆狂徒,天子脚下,行在重地,竟敢当街打人,杭州地界没有王法了么!众军士,与我加力打这三人!” 三个被打的军士上来,气势汹汹,拳打脚踢,将段晖、白日鼠、苑云霞一顿暴打。白日鼠见不是头,急叫道:“我没打人!”哪个管他?被迷倒的两个军士醒来,也来打。三人瞬时被打得鼻青脸肿、皮开肉绽,全身鲜血淋漓。却见一个军士来到军官身边,说道:“牛将军,这三人穿了武胜军将服,似是武胜军军官。就这般打了,恐得罪了韩世忠。”军官怒道:“武胜军又如何,难不成我牛皋怕他韩世忠?众军士,将这三人绑了,押去我府中,高高吊在杆上,教韩世忠上门来求我放人!” 这人是长胜军将军,岳飞麾下,姓牛名皋,脾气暴躁,作战勇猛,使一对铁锏,乃是赫赫有名的猛将。牛皋手下,皆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众军士得令,寻来绳子,将三人绑了,押来牛皋府上,在院内立了三条杆子,将人高高吊在杆上。牛皋教搬来一条凳子,就在院子里面坐,等韩世忠上门来求。 杨艳萍躲在旁边,见三人被押去牛皋府上,一个人急急赶回营中,找忠义大哥。王忠义大惊,慌忙与杨艳萍骑了马,携了兵刃,赶去牛皋府上救人,却被韩世忠拦下。原来,梁红玉瞥见一人慌里慌张跑入军营,走出将军府来看时,只见那身影似是杨艳萍。梁红玉起了疑心,入内告知了韩世忠。不多时,见王忠义、杨艳萍提了兵刃、骑了马,匆匆要走,似去厮杀。韩世忠急令军士将二人拦下,叫入将军府来,细细问明了缘由,大惊,肚中暗道:“这金毛犬总是惹事!”思纣再三,写了一封书,唤来沈迪、樱桃,如此这般,细细吩咐了。 沈迪、樱桃携了兵刃,骑了马,不奔牛皋府上,却来到岳飞家门前,口称:“武胜军沈迪、沈樱桃求见。”军士慌忙报入府内,岳飞叫二人入内。二人在门前拴了马、搁了叉棒,入得府来,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岳飞。沈迪递上书信,岳飞看了大吃一惊,暗道:“这莽撞将军牛皋,却又惹出事来。我须亲自走一遭。”急叫备马。领了二人,奔牛皋府上来。入了牛府,瞥见院内三根杆子上高高吊了三个人,正是段晖、白日鼠与苑云霞。 岳飞道:“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牛将军,你将三人放了罢。”岳飞怎这般客气?原来,长胜军原非岳飞辖制,圣上不久前下旨,将长胜军划归岳家军。识得牛皋,却不相熟。只见牛皋拿眼来瞟沈迪、樱桃,见是一男一女,却是嘴上不长毛的娃娃,便道:“韩世忠怎不来?只遣了人来,却是两个娃娃!”沈迪听了,上前施礼道:“末将沈迪,见过杨将军。”牛皋道:“你这娃娃便是沈迪?早闻你名,今日得见,却是个娃娃。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打架,皆传你是莽将军,我却未得见识。来、来、来,你我打一架!”岳飞吓一跳,肚中叫起苦来,口中道:“怎初见面就要打架?牛将军,来日再比罢。”沈迪却道:“牛将军要打,我陪他走一遭便是。只是,若牛将军输了,须得将三人放了。”牛皋道:“打了再说。”牛皋提一对铁锏,劈头便打,沈迪持铁叉,当胸便刺,二人就在院内空地上放对。但见:一个使锏,兜头劈打;一个持叉,左抵右挡。两条龙竞宝,一对虎争食。忽喇喇,天崩地塌,阵云中黑气盘旋;恶狠狠,雷吼风呼,杀气内金光闪烁。两条龙竞宝,吓的霜锋周处眼无光;一对虎争食,惊的雪刃卞庄魂魄丧。段晖、白日鼠、苑云霞吊在杆上,直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胆战。 二人斗了三十合以上。只见沈迪卖个破绽,引铁锏打来,却侧身躲过,伸手却去抓锏柄,使劲一拽,一把夺下。牛皋被夺了一条铁锏,大惊失色,急跳出圈子。岳飞一跃,跳到两个人中间。沈迪将铁锏望地上一扔,收了叉,抱拳道:“恕无礼!”牛皋道:“果然是个莽将军。”沈迪道:“你输了,快将三位将军放下。”岳飞也道:“牛将军,你把三人放了罢。”牛皋却把眼来瞅樱桃道:“莫急。兀那女娃娃是谁,可有甚么本事?”沈迪道:“她唤作沈樱桃。”牛皋道:“这女娃娃便是沈樱桃?”樱桃道:“正是在下,如假包换。”牛皋道:“听闻你有一个莲蓬,甚是古怪,我未见识,将来看看。”樱桃道:“你放了三人,我将与你看。”牛皋道:“你将来,我便放。”樱桃道:“你是大将军,说话可要作数。”牛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樱桃去腰间取了莲蓬,递与牛皋。 牛皋将莲蓬握在手中,左瞅瞅,右看看,道:“这小小玉雕也是寻常,能有甚么古怪?”樱桃念了咒语,牛皋手中莲蓬不翼而飞,眼前也不见了樱桃。牛皋团团转,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找不见樱桃,慌了,大声叫道:“咦,却是怪也!沈樱桃,你在哪里?”樱桃应声从莲蓬跃出,立在牛皋身后,伸手拍了牛皋的肩。牛皋扭头,见樱桃立身后,吃了一惊,急跳开。樱桃笑道:“雕虫小技,见笑了。牛将军,你说话可算话?”只见牛皋哈哈大笑,道:“此莲蓬果然古怪,牛某见识了!”走到吊杆前,叫道:“三位兄弟,恕牛某无礼。若是气不过,来打牛某一顿便是!”叫军士将三人放了下来。谢过岳飞、牛皋,沈迪、樱桃将三人领回了军营。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传遍了杭州城,谁人不知,无人不晓,苑云霞、杨艳萍原是相爷的家伎。赵构将朱胜非、韩世忠传入宫中,问清了原委,也不责备。 闲话休说,只说正话。话说这日大朝,百官聚集,文臣在右,武将在左。圣上言道:“婺州府来报:北山处有苗刘余孽仝伟、王举,聚集了二三百人,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婺州府遣人去剿,反被二贼所杀,可见二贼甚是张狂。诸将,当遣谁去剿?”韩世忠出班奏道:“此二贼前番自武胜军逃脱,当遣武胜军去剿。我有大将王忠义,乃是原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之子,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且有勇有谋,遣他前去,即可剿灭二贼。”圣上大喜,即写圣旨,着王忠义领二百马军,前往婺州,捉拿二贼,剿灭匪患。韩世忠将圣旨领回,王忠义跪下接旨,即引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杨艳萍,点了二百马军。临行,韩世忠来送,吩咐道:“须得活捉王举,押来军营。”王忠义得令,领军径奔婺州。急赶两日,次日未时来到距北山十里地处,王忠义即令段晖、苑云霞领一百五十马军,在此安营扎寨。如此这般,细细吩咐了。白日鼠、杨艳萍则奔婺州。王忠义领了五十马军前行,驻扎在距北山五里地之处,草草搭了几个帐篷,便安下了。 入夜,王忠义领了两个军士出了营寨,走不多时,见前面一片树林,隐隐有灯光透出。转过树林,见个小小村落,问了人,知这里唤作寸村,十几户人家皆姓寸。走入一屋,见个老丈。瞅见王忠义入来,老丈大量道:“将军莫不是来剿北山的?”王忠义惊道:“你怎知?”老丈道:“山上山下,人尽皆知矣。实不相瞒,这村里一半后生上了山,我儿子也在山上。”王忠义大惊,不敢久留,匆匆返回营寨。 仝伟、王举怎来北山占山为王?那夜,韩世忠攻陷崇安,仝伟被张翼挑落马下,只得眼一闭,暗道:“完了,我仝伟竟死在了崇安城外!”却见两个军士架住仝伟,趁乱逃出。仝伟领十几个逃兵,一路丢盔弃甲、东躲西藏,却躲不过朝廷四处张榜缉拿。慌不择路,一行人竟来到了北山,见是躲不掉,索性不走了,在此安营扎寨,聚集人马,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渐渐聚集了两三百人。王举则是被花逢春射了一箭,箭飞来时却听见周围几个军士惊叫道:“东边有军杀来!”这一叫,救了王举的命。王举听见叫,急扭头看,见是韩真彦领军自东边杀来。此时花逢春箭到,王举恰扭头,正好躲了,箭枝只从脸边擦过。王举脸一热,吃了一惊,跌下马来。王举跌在地上,思纣道:“哪个射了我一箭?侥幸,躲过了一劫!韩世忠四周围来,我得赶紧逃,若留在军中,只有死路一条。”急脱了赤心军将袍,弃了兵刃与马,趁乱溜出了火炮营,连夜逃窜,一路奔回婺州乡下。王举,婺州人氏也。回到婺州家中,王举道:“万幸,逃过一劫!只是,不知是谁,射了我一箭,左边脸上留了一条蚯蚓般疤痕。”王举躲在乡下,不知是谁走露了消息,知府遣人来捉。不得以,只得上了北山来投仝伟,坐了第二把交椅。 第二十四回 杨艳萍撒毒逃脱 王忠义智 仝伟在山上,听闻韩世忠遣王忠义来剿,问道:“王忠义是谁?”王举道:“王忠义乃是原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之子,传闻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使一杆铁枪,绰号穿云枪。此人新入武胜军,未曾见识。”仝伟叫再探。这日,探子来报:“王忠义领五十马军来,驻扎在五里地外。”仝伟道:“只有五十马军?”探子道:“是,眼见只搭了几个帐篷。”仝伟道:“韩世忠那厮惯会虚张声势,只有五十马军,却说甚么二百马军。再探!”少倾,探子再报:“王忠义入寸村,得知这村一半后生在北山上,着实吓了一跳,匆忙躲回营寨。”仝伟道:“王忠义这般懦弱,徒有虚名也。今夜我去劫寨,杀了那人威风!”王举道:“哥哥不可小觑了他,听闻那人有勇有谋,端的了得。他只领了五十马军来,莫不是使了甚么奸计?”仝伟道:“他只有五十马军,能使出甚么奸计?兄弟,你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是武胜军来,你便怕了。你只须在山寨里坐着,待我下山,将他捉来。”王举苦劝道:“何必劫营,坚守即可。此处山门坚固,钱粮充足,可守一年半载。即便山门被破,尚有地下悬河,四通八达,可以逃生。”仝伟不听,叫了一百小喽啰,夜半下山,突袭敌营。 夜半,月光如昼,一百小喽啰披挂已了,一齐下山来,皆衔枚疾走,直奔敌寨。仝伟骑一匹马,提一杆枪,当先引路,众人跟着,约行了半个更次,来到武胜军前,只见里面黑茫茫,无半点声息,人皆是睡了。仝伟领军杀入,掀开帐蓬,空无一人。仝伟大惊,知道中计,慌忙回马。只听鼓响锣鸣,二百马军四周杀来,小喽啰慌不择路,各自逃生。仝伟急走,两边各撞出一个人来,一个是段晖,提一条熟铜棒,一个是苑云霞,挺一杆枪,骑了马,合拢来,挡住去路。仝伟再回头,却又撞着一个人,正是王忠义,骑一匹马,挺一杆铁枪,断喝道:“穿云枪在此,速速下马就擒!”仝伟怒喝道:“躲我者生,挡我者死。老子正是来杀你王忠义!”挺一杆枪,飞马扑来,直取王忠义。只听得梆子响处,四下里挠钩齐出,把仝伟拖下马鞍,夺了兵刃,卸去盔甲,一条绳子绑了。一百小喽啰全被捉了。 次日,段晖得令,领了五十马军,来到山门前挑战。但见山门乃是巨石垒就,十分坚固,再看四处关隘险要,易守难攻。王举坚守不出,段晖只得收兵回营,却见白日鼠、杨艳萍引了一个后生来。那后生十七八年纪,六尺身长,长得黑黑瘦瘦,平生只好赴水使棒,原是寸村渔民。本有大名,别人却不叫,因他黑不溜秋,水里来,泥里去,皆唤他作寸泥鳅。仝伟占山为王后,寸村一半后生上山为匪,一半后生逃往别处,他却奔婺州当了个土兵。白日鼠、杨艳萍到婺州求援时,知府荐了寸泥鳅,道:“此人曾潜入北山地下悬河捉鱼,王将军或许用得着。”知府道:“你等先行,下官领土兵随后便到。”白日鼠、杨艳萍引了寸泥鳅,来见王忠义。 王忠义大喜,细细问了山上及地下悬河状况,教寸泥鳅夜半自地下悬河潜入北山。寸泥鳅道:“须得有人同去。山上匪徒众多,我斗不了。”王忠义叫白日鼠同去。白日鼠吓一跳,慌忙道:“我不会水。”寸泥鳅道:“无妨。找一块木板,你伏在上,我推你入去。”杨艳萍道:“我也去。”王忠义却拦住,教她天明时守在双龙洞洞口处,捉拿王举。王忠义道:“此是逃离北山最快捷通道。”临黑,知府领二百土兵到来。知府说了王举样貌,杨艳萍听了,道:“记住了。” 夜半,寸泥鳅提一杆钩拒,领了白日鼠,来到山边一个僻静处。白日鼠背上插两只峨眉刺,携了一块大木板,紧随其后。伸手四处摸了摸,尽是荒草。寸泥鳅拨开荒草,走了入去,山边渐渐现出一个洞口来。二人钻入洞中,下到水边,寸泥鳅下了水,白日鼠伏在板上,慌乱道:“你莫推我入水!”寸泥鳅却道:“伏低,莫动,小心石壁碰了头!”白日鼠伏低,不敢动,贴住水面,缓缓而行。洞内漆黑,寂静无声,只听见水流声,白日鼠瘆得发慌,一路战战兢兢。约莫行了两个更次,来到一个洞口处,二人上岸,白日鼠道:“总算离了水!”攀到高处,走出洞口,见天色微明,白日鼠道:“总算见了天日!”二人又走半个更次,来到山门处,躲在高处望下看,见十几个小喽啰在山门内值守。山门外空无一人,武胜军未到。折腾了一夜,二人困了,白日鼠道:“且睡一觉。”在隐蔽处睡了。 二人被喧闹声惊醒。睁眼看:山门外,段晖、苑云霞领一百马军在前,王忠义领一百马军在后,来攻山寨,军士呐喊。知府领了土兵,将北山团团围住。山门内,五六十个小喽啰把守,惊慌不已。白日鼠、陈海鳅从高处下来,忽然跃出,白日鼠在前,持两条峨眉刺,寸泥鳅在后,挺一杆钩拒,扑望山门,杀了七八个小喽啰。其余小喽啰大惊,这两个是人是鬼,怎从山内杀出?惊恐不已,四处逃散。二人打开山门,只见段晖在前,苑云霞在后,一百马军蜂拥而来,杀得小喽啰七零八落,似老鼠一般到处乱窜,寻找洞穴。王忠义领一百马军,势如破竹,直杀到山上,却寻不见王举。从洞中逃出山外的小喽啰,皆被知府领土兵捉住。王忠义剿尽山贼,从此北山再无匪患。 话说杨艳萍领了两个军士,天明时来到双龙洞洞口处,伏了半日,忽见七八个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从洞里走出来。其中一人,似是王举。杨艳萍跃出,喝道:“王举,哪里走!”王举听见,扭头来看,却见杨艳萍右手提一口弯刀奔来,急挺手中铁枪来战。杨艳萍脚步不停,忽然左手一扬,撒了毒,王举不知就里,稀里糊涂被迷倒。两个军士赶上,拿一条绳子,将王举绑了。其余六七个人见不是头,哄散了去,各各逃命。杨艳萍令两个军士,将王举押回营地。 王忠义将仝伟、王举押入囚车,带回杭州。其余的小喽啰,皆交与知府处置。走了两三日,回到杭州,来见韩世忠。王举押来时,跪在阶下,韩世忠问道:“王举,今你被捉,愿降否?”王举被捉,本想今番死了,却不愿死,尚且年轻,未曾婚娶,怎就要死,于心不甘。却听韩世忠劝降,怎会不降!伏在地上,忙不迭叩头,连声道:“谢韩将军不杀之恩,王某甘愿为麾下小卒!”韩世忠走下阶来,将其扶起,松了绑,令其与诸将同坐。原来,花逢春缴获了火炮营,却无用处。火炮营军士道:“火炮怎打,尽由王总管调教。”故令王忠义将其活捉,劝其来降。 仝伟押来时,人未进门,却先叫道:“仝伟不降!我生是苗大将军的人,死是苗大将军的鬼。今日被擒,无非一死,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一死?韩世忠,你若有种,将我砍了罢!”韩世忠本不欲留他,便道:“我不杀你,交与圣上处置罢。” 圣上下旨,令禁军将仝伟押望南市刑场,斩首示众。褒赏了王忠义等人,赐了锦袍、御酒。 这日,冯青、樱桃来到校场,见韩真彦、韩亮、花逢春先到。原来,花逢春被厉红梅捉了,自觉武艺不精,日日叫上韩亮、韩真彦,来校场操练。樱桃却是来试马,骑上乌骓马,兀自风一般飞奔起来。韩真彦、韩亮、花逢春、冯青皆喝彩道:“好一匹乌骓马!”韩真彦、韩亮各自陪花逢春练了一回,众人皆坐在场边歇息。此时,听得空中鸿雁嘹亮,抬眼望去,只见数行鸿雁飞来。韩真彦道:“听闻你爹爹小李广花荣在梁山泊射落飞雁,不知你得真传否?”花逢春道:“惭愧!爹爹可射中鸿雁的头,我仅能射中雁身。”韩真彦道:“射中飞雁,已属不易,何求射中雁的头!且射一箭看。”鸿雁将临头顶,花逢春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望空中一箭射去。但见:弓弯满月,箭迸飞星。挽手既强,离弦甚疾。雁行惊折断,影从云中落。 当下花逢春一箭,射中一只飞雁,直坠落下来,跌落在校场内。韩真彦、韩亮、冯青、樱桃皆喝声道:“好箭法,不愧人呼小箭神!”韩真彦跑去拾来看时,那枝箭果然射中雁身。 见众人皆夸,花逢春不觉飘飘然,抬眼瞥见校场侧边飞过一只麻雀,举弓说道:“看我射那只麻雀!”正所谓:哀乐相生,乐极生悲。本不许朝那校场侧边射箭,此时花逢春合当有事,竟一时兴起,朝校场侧边一箭射去,箭枝穿透麻雀,射出场外。只听见校场外面一阵喧闹,忽然一个农夫提领了几个男女闯入了校场,大叫道:“谁射的箭,射杀了我家老母!” 花逢春见闯了大祸,顿时大惊失色,两行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哭道:“却是苦也,我一时兴起,射杀那只麻雀,不料却误杀了人。命运怎这般弄我,才免了流放之役,却又惹下天大祸事,不免牢狱之灾。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一个人在边上喝斥道:“大祸临头,却叫甚么苦也,兀自在此痛哭流涕!怎地不跑,等着官府来拿你么?”究竟是谁,这般喝斥花逢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樱桃私放花逢春 冯青夜会 第二十五回樱桃私放花逢春冯青夜会柳春来 话说花逢春校场射雀,却将箭枝射出了校场,误杀了行人,一时不知所措,在那里痛哭流涕。只见樱桃骑在乌骓马上,大声喝斥道:“你怎地不跑,等着官府来捉么!” 花逢春顿悟,慌忙提了银枪,携了宝刀、弓箭,跨上褐色追风马。樱桃喝道:“你随我来!”拍马先行。花逢春紧紧尾随,一同跑出杭州。出了杭州城,花逢春却勒马停了下来,不知望何处去。樱桃道:“花将军快走!”花逢春苦了脸道:“望哪里走?我也知,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是,恐没处走。”樱桃道:“怎地没处走?从哪里来,回那里去。”花逢春大惊道:“你教我回清风寨么?”樱桃道:“除清风寨外,你有何处可去?”花逢春踌躇再三,终叹道:“也罢,我只得先回清风寨暂避,待风头过后,我再回来。只是,我若走了,却负累你。你私放我走,必受负累。”樱桃道:“不怕,我有莲蓬护佑,皇帝也奈何不了我。”花逢春道:“如此,我便去了。回了清风寨,我必日日上香祷告,求菩萨佑你平安!” 樱桃笑道:“求菩萨有何用,我不信佛。你这般磨叽,几时走得脱?快走,莫再磨叽!”花逢春却不急着走。只见他去身边解下宝刀,双手递与樱桃,哭道:“这口宝刀,乃是干爹所赠,你替我交还干爹罢。我花逢春少不更事,屡屡惹祸,负累了干爹干娘,辜负了干爹干娘厚爱!”樱桃接了宝刀。花逢春冲樱桃抱拳道:“沈将军三番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他日,若沈将军召唤,我花逢春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先去了,后会有期!”樱桃道:“知道了,你快走。甚么时候了,你却这般啰嗦!”花逢春辞别了樱桃,匆匆拍马远去。话说花逢春回了清风寨,数年后重出江湖,却是另一番天地。此乃后话,另有书籍话本记载。樱桃见花逢春远去,只觉得鼻酸,禁不住叫道:“花哥哥,一路保重!” 樱桃拍马回营,来见韩将军。但见:韩将军、韩夫人坐阶上,韩将军居中坐,韩夫人坐侧边,二人皆双眉紧锁、神色凝重;诸将皆立在阶下,却噤若寒蝉。原来,此前农夫领一伙人来军营闹,现已抬了老母尸身,望杭州府衙去闹。见樱桃进来,诸将闪出一条道来。只听见韩将军厉声喝道:“沈樱桃,跪下!你可知罪?”樱桃走上前,跪在阶下,口中道:“末将私放花将军,甘愿受罚,请韩将军治罪!”韩世忠问道:“你擅自领花逢春去了何处?”樱桃去身边取下宝刀,双手将宝刀举过头顶,禀道:“末将与花将军出了杭州城,他便走了,不知走望何处。走前,他解了宝刀,叫我交还韩将军,只托末将传言:他少不更事,屡惹祸端,负累了干爹干娘,辜负了干爹干娘厚爱!”军士过来,从樱桃手中取了宝刀,交与韩世忠。 韩世忠听说,顿时鼻头一酸,寻思道:“这花逢春虽是我干儿子,却年少莽撞,屡次闯祸。前番他误杀李鬼儿,我与夫人找皇上求情,已教皇上疑我。今番他又做出人命事,我如何护得短!他走了倒好,省了我一桩烦心事。只是,沈樱桃私放花逢春,免不了被问罪。只得委屈沈樱桃,却也无奈。”韩世忠如此想了,便叹气道:“沈樱桃,你私放花逢春,罪不可赦。本将不治你的罪,只叫韩亮送你去府衙,由府尹依律审判。你可肯去?”樱桃倒也痛快,快言快语道:“韩将军无须烦恼,末将愿去府衙领罪。”诸将欲为樱桃求情,却不敢。樱桃出了将军府,叫军士将乌骓马牵去马厩好生喂养。回到自己的屋内,搁了玄铁棒,解了腰刀,换了一领寻常衣袍,只记得携了莲蓬。这般结束了,随了韩亮去府衙。 却说那农夫一伙人径来杭州府衙告状。正值府尹在堂,接了状子,叫仵作验了老母尸身,录了口供。那府尹却是柳春来! 柳春来怎来了杭州?话说柳春来本是丰州知府,因助沈迪平定越王山、剿灭方腊余孽有功,皇上下旨,调来杭州。圣旨到时,柳春来暗自叫道:“苦也,苦也!那杭州乃是天子脚下,行在重地,各方神圣众多,盘根错节,关系繁杂。我一个外官,怎搞得清!保不齐,哪天不留神,不知得罪了谁,白白掉了脑袋。” 果不其然,到任次日便来了人命官司,被告却是花逢春、沈樱桃!柳春来暗中吃惊道:“这花逢春、沈樱桃乃是平定越王山的功臣,怎就成了被告?”此一惊也。 柳春来反复寻问,心中寻思怎搪塞原告,却不去传花逢春、沈樱桃到庭,只听得门外衙役高声报道:“武胜军参将韩亮、沈樱桃到!”柳春来大惊,此二惊也。 韩亮、樱桃二人走入府来,柳春来见了樱桃,暗自道:“你这沈樱桃,不等我去传你,你却自己跑来,找死么?你自投罗网,须怨我不得!”走下阶来,与二人施礼,口中道:“沈将军,你入府来访,是有何事?”韩亮却抢先道:“禀府尹大人,我乃韩亮,韩世忠长子也。我父令我,陪沈樱桃来投案自首。”二人随即跪在阶下。柳春来大惊失色,此三惊也。 柳春来肚中翻江倒海,寻思道:“怎么自来投案,岂不是来送死么,这韩世忠甚么路数?我乃新任府尹,须得万般小心。前番上官皓遣人要杀花逢春,反被沈樱桃打杀!末了,上官皓被判脊杖四十、流放丰州。眼见韩世忠圣恩正隆,岂是我得罪得了的!” 寻思半晌,方缓过神来,走回阶上,去座位坐下。柳春来坐阶上问话,道:“韩将军请起。我且问你,你须从实道来。今日究竟是谁,在校场里射出一箭,射杀了农夫老母?”韩亮道:“今日,末将与几个将军在校场练武,花逢春一时兴起,欲射校场侧边一只麻雀,不料箭枝穿透麻雀飞出校场,误射了农夫老母。”柳春来道:“那么,花将军何在?”韩亮道:“花逢春被沈樱桃私自放走,在逃。”柳春来肚中顿时一喜一忧。何喜?花逢春逃了!何忧?沈樱桃怎不逃! 柳春来道:“沈将军,我来问你,你须从实道来。韩将军说你私放了花将军,你可认,有何辩解?”柳春来有心要出脱樱桃,肚中暗自祷告道:“沈樱桃,你好歹抵赖一下,容我想法子救你!”却不料,樱桃痛快道:“是我私放花将军,末将从不辩解。”柳春来只在肚中叫苦道:“你怎不辩解?我要救你,也救不得!”只得道:“那么,花将军他逃往了何处?”樱桃道:“末将与他出了杭州城,他便走了,实不知他逃往了何处。”柳春来端坐了身子,道:“沈将军,你私放凶身,触犯了大宋律条。你可知罪?”樱桃道:“末将甘愿领罪。” 柳春来叫文书写了案情,念与双方听,双方无异议,皆在文书上签字画押。即发海捕文书,写了花逢春年甲、贯址、形貌,到处张缉。教衙役将沈樱桃押入狱中,其余人等疏放听候。农夫一伙人自将老母尸身抬回,做孝安葬,不在话下。 入夜,柳春来换了寻常衣袍,一个人潜入大牢里,来看樱桃。柳春来将小牢子遣走,上前道:“沈将军受苦了。你莫要着急,容我想法子,放你出去!”樱桃却笑嘻嘻道:“我自来领罪,柳大人依律判了便是。”柳春来道:“沈将军乃是助我平定越王山之功臣也,与我有恩,我怎敢判你!”肚中却道:“你这小丫头,恁地不知死活!” 出了大牢,一个人偷偷来到武胜军,入得将军府,来见韩世忠。一个军士引柳春来入去,施礼,坐下。韩世忠道:“府尹大人夤夜来访,所为何事?”柳春来道:“韩将军,下官夤夜前来,专程前来听候韩将军吩咐。沈将军一案,下官不知该作何判决,望韩将军赐教。”韩世忠却正色道:“府尹大人客气。沈将军一案,依律判了便是,本将军并无干预。”便不多言语。柳春来尴尬不已,退了出来。 柳春来怏怏而回。韩世忠教依律判,他柳春来怎敢!回到府衙,只见府衙门前停了轿辇,不知是何人来访?入得府来,便问衙役:“何人来访?”衙役道:“是皇宫里来了人。”柳春来惊道:“此事怎传入了宫中?宫中来人,可不是甚么好事!”又道:“来了甚么人?”衙役道:“来了一个女官,自称韦嬷嬷的。”柳春来道:“人在何处?”衙役道:“人在大堂里候着。”柳春来入了大堂来,见有一女官,端坐在阶下。女官话不多,只言太后叫传柳春来入宫。 此事怎传入宫中?原来,见樱桃被送去见官,诸将皆阻拦不得,冯青便悄悄溜出军营,来到皇宫前。冯青上前,与门前禁军打话道:“我乃武胜军参将冯青,欲入宫见太后,烦请通报入内。只言:沈樱桃将军犯事,被押入了杭州府衙。”等候多时,只见一个老宫女,自称韦嬷嬷的,来引冯青入宫。 入延福宫来,只见孟太后坐阶上,冯青慌忙跪在阶下。孟太后问道:“沈将军犯了何事?”冯青道:“今日,我几个在校场练武,花逢春将军一时兴起,欲射校场侧边一只麻雀,不料箭枝穿透麻雀飞出校场,误杀了农夫老母。沈将军情急,私自放走了花逢春。韩将军大怒,已令沈将军去杭州府衙领罪。”孟太后惊道:“樱桃那丫头,恁地这般大胆,竟做下犯律之事!”冯青道:“今沈将军身陷囹圄,求太后见怜,周全则个。”孟太后道:“冯将军且先回,容我仔细斟酌。”入夜,孟太后遣韦嬷嬷来府衙,将杭州府尹传入宫来。 柳春来随了韦嬷嬷,入到皇宫内,来见孟太后。柳春来初次觐见太后,伏在阶下,战战兢兢,磕磕巴巴,说了多时,方才将案情禀明。孟太后道:“判了么?”柳春来慌忙道:“未得太后旨意,下官怎敢胡乱判案!”孟太后道:“若依律,此案当作何判?”柳春来道:“依律当判:脊杖二十,面颊刺字,肩上扛枷,流放充军。”孟太后略作沉吟,说道:“你依律判了罢。只是,莫要伤了小丫头,死者家人须得好生安抚。”柳春来领了旨,唯唯诺诺,连连叩头,退出了宫外。回府衙路上,柳春来暗道:“太后将沈将军唤作小丫头,分明与沈将军相熟,要保沈将军,却说甚么依律判!” 有了太后旨意,柳春来却犯了难。何难?太后教依律判,却又吩咐不得伤了沈将军。然脊杖、刺字皆伤人之事,怎办得不伤人!回到府衙,入了三堂,正待歇下。却见衙役来拍门,报道:“大人,府衙前来了个人,自称武胜军冯青将军的,要见大人。那人说,他与大人是旧识。”柳春来苦笑道:“今夜事忒多!甚么旧识,他是索命鬼,索我命来也!也罢,是人不用躲,是鬼躲不过。且唤他入来,好教他说与韩世忠知,太后已有旨意。” 冯青随衙役入了三堂,上前施礼道:“柳大人,别来无恙?末将夤夜前来,叨扰了!”柳春来却道:“冯将军,你害苦我也!”冯青奇道:“我怎害苦了你?”柳春来道:“正是随你这伙人,灭了越王山,却被皇上调来了杭州,却是苦也!”冯青笑道:“怎怪我,是你求花、沈二将军打的越王山!再且,来杭州怎苦也?”柳春来不答,只教冯青坐下,唤衙役上茶。 柳春来在冯青旁边坐下,道:“冯将军夤夜入府来,不知韩将军有何吩咐?”冯青笑道:“末将入府,乃是我私自前来,韩将军未知也。此番前来,只是探访,无他也。我见柳大人愁眉不展,不知何事作难?”柳春来暗道:“这厮忒滑溜。夤夜前来,分明有事求我,却说我有难事!”便笑道:“沈将军一案,太后已有旨意。我又有何难事?”冯青道:“既无难事,末将告辞,叨扰了!”起身便走。 柳春来慌忙拦住,叹道:“冯将军且坐。诶,都说京官难当,我来前便知。果不其然,昨日刚到任,今日便有沈将军一案,叫下官怎么判!”冯青笑道:“太后不是有吩咐了么?”柳春来道:“太后叫依律判了,却不许伤了沈将军。然脊杖、刺字皆伤人之事,怎办得不伤人!下官实在不知怎办,求冯将军教我则个!”冯青道:“我乃行伍之人、粗鄙之徒,怎知官府事?大人怎来问我!此事易也,问衙役、文笔匠便知。大人作难之事,于衙役、文笔匠只是小事一桩。”柳春来暗道:“这厮忒贼,只说此事易也,却不明说怎办,指了头路,倒叫我问衙役、文笔匠!”便道:“你好歹做过都头,怎不知官府事?只是不肯教我罢了!也罢,我自费神,问衙役、文笔匠便是。”柳春来着急便要唤衙役、文笔匠来。 冯青却道:“此事不急,明日你慢慢问便是。实不相瞒:末将此来,实是有事要求柳大人也!”柳春来暗道:“我就知你有事!”便道:“何事?”冯青道:“前番花将军刺配丰州,却遭歹人加害,若不得沈将军出手,恐被害了性命。今番我欲亲送沈将军至流放地,不知大人肯否?”柳春来笑道:“只这等事?好说。冯将军要送便送,倒省了防送公人之劳,我怎不肯!”两个人说了些闲话。末了,冯青别过柳春来,一个人自回军营。 究竟柳春来作何判决,樱桃刺配去了何处,又遇见何等奇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沈樱桃刺配昌国府 厉红梅 第二十六回沈樱桃刺配昌国府厉红梅命绝桃花岛 话说隔几日传来消息:有人瞅见花逢春已渡过扬子大江,望北而去。柳春来便道:“江北已非大宋之地,我怎缉拿凶身?不管花逢春了,只判了沈樱桃便了。”此时江北归属大齐。柳春来遂叫升堂,只传了那农夫来听判。从狱中提出沈樱桃,押跪在阶下。 柳春来当庭宣了判决:经查,凶身花逢春已渡过扬子大江,逃往北地,此时北地已不属大宋管辖,无从追究。教衙役,由府库中取出二十两大银一锭,安抚苦主。沈樱桃私放凶身,断了脊杖二十,刺配昌国府充军。当即将沈樱桃押上刑具,衙役拿起刑棍,雨点般打下。叫来文笔匠,当即刺了面。取来团头铁叶护身枷,当厅钉了,押回大牢。次日,教两个防送公人,押送沈樱桃出了门,上了路,望东而去。那农夫见沈樱桃受了刑,刺了面,钉了枷,遂了愿,便心满意足,从柳春来手中取了二十两大银,自回家去了。 两个防送公人押樱桃出了杭州城,行了五里地,转入一条小路,来到一个僻静小树林,只见冯青早候在树林里。樱桃惊道:“冯将军,你怎在这里?”冯青却道:“沈将军莫急,先且莫说话,路上慢慢说。”便去与防送公人交接。防送公人替樱桃除了枷,将公文交与冯青,辞了冯青、樱桃,自回杭州复命。冯青教樱桃去沟渠边,将脸上金字洗净。牵来乌骓马,提了玄铁棒、腰刀及一个包裹,叫樱桃上马。冯青自跨一匹劣马,提了朴刀,腰间系一口腰刀,背一个包裹。两个人骑马望东,一齐径往昌国府。 两个人日行夜宿,疲累时寻个酒店吃酒,说些闲话,相谈甚欢。冯青将前事一股脑皆说了,樱桃笑道:“竟这般周折!难怪,我本欲吃不住打,即念咒语,躲进莲蓬。不料,那刑棍只是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冯青道:“沈将军可曾受伤?”樱桃道:“未曾伤,身无半点伤痕。冯将军,你可是又去戏弄了文笔匠?”冯青笑道:“你莫冤枉我,我未曾戏弄。皆因柳府尹吩咐,教他文笔匠文刺是也。” 走了三四日,这日来到东海边,得知昌国府衙在舟山岛上。冯青问了人,引了樱桃,寻到了码头。两个人上了一条渡船,渡过海峡。渡海时,两个人皆立船舷边上看。冯青、樱桃第一次看见大海,第一次渡过海峡,第一次登上海岛。只见大海这般辽阔,远处却又如此神秘,冯青、樱桃皆一时竟看呆。冯青道:“你我二人,若得来此任职,岂不快哉!”樱桃听他话里有话,并不作答。 昌国府乃是大宋宣和年间始设县治,专为抵御倭寇海贼所置。两个人登上了舟山岛,始发现附近尚有几个小小岛屿。一路寻来,到了府衙前。冯青上前道:“我二人乃是武胜军参将冯青、沈樱桃,有事求见县令大人。”衙役入去通报。县令姓岑名子樵,慌忙出来,见了冯青、樱桃,迎入府衙中。冯青将公文递上,岑子樵接过,上阶去案边看了,肚中暗暗吃惊。 只见樱桃穿了武胜军将服,腰间一口腰刀,提了一根玄铁棒,甚是精神,立在阶下。岑子樵肚里寻思道:“这沈樱桃如何安置得她!说是配军,脸上却无金字,身上也不戴枷。杭州府不派防送公人,却叫武胜军参将送来,这算哪门子章程?也罢,这沈樱桃犯的,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私放之罪,我何必多管闲事。我且安置她在府衙内住下,他日若有倭寇来犯,即着她领兵出战,教她立功,我写封书,表她功劳,早早放她回杭州便是。”当时,只得权且欢天喜地。叫来衙役,领冯青、樱桃去后边,安排两个客房歇下。 当晚,岑子樵在府衙内摆下宴席,吩咐府衙去寻简、洪二个都头,只言今日府衙来了远客,请二位都头同来吃酒;另遣一人,去后面唤冯青、樱桃。两个人随了那人,来到前面,只见简都头已先到,与县令坐在桌旁说话。樱桃一看,那简都头居然是简平!樱桃一惊,叫道:“简平哥哥,你不是去投刘光世了么,怎来到这里?”简平见是樱桃,立起身,惊道:“沈将军怎也来到了昌国府?”肚中却道:“这沈樱桃,却像鬼魂般,我到哪里,她来那里!”岑子樵笑道:“原来二位乃旧识。简都头本欲投刘光世,不巧被本官撞着。本官见他武艺高强,半道截了他来,在昌国府做个都头。沈将军乃是犯了事,刺配来昌国府。虽犯事,却不是甚么大事。过几日,若有倭寇来犯,本官教沈将军领军出战,立了功,即可回杭州了。我写封书信与韩将军,表沈将军功劳,教韩将军呈与圣上,赦了沈将军流放之役。”叫冯青与简平见了,各各坐下叙话。 过了片刻,洪都头从屋外走了进来。樱桃一瞅,不由大吃一惊,那洪都头竟是厉红梅!樱桃跳将起来,提了玄铁棒,喝道:“厉红梅,你这大胆逆贼,崇安大牢不慎,叫你逃得脱,躲来这里。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叫我撞见你。你须逃不脱,看我再来擒你。看棒!”手中有了玄铁棒,多了几分底气,且有冯青在旁,樱桃不怕厉红梅,举玄铁棒兜头便打。 厉红梅看见樱桃,也吃了一惊,跳将起来。俗话道,仇人相见,你死我活。只见厉红梅转瞬即瞪圆杏眼,从旁边架子上取一条枪,大声吼道:“沈樱桃,你杀了我娘亲,我必杀你报仇。你不要走,看我来杀你。看枪!”随即挺枪上前,两个人在屋内斗了起来。厉红梅的金枪失在了崇安,只得捻一条寻常木杆长枪来斗。两个人斗了五六合,打成平手。这时,简平瞅见冯青提了朴刀,在旁压阵。简平慌忙舞动铁链,上前隔开了两人,牵了厉红梅,一同跑出了屋外。樱桃不曾想简平出手,帮厉红梅逃跑,不由一怔。待醒了神,再追出去,早不见简平、厉红梅踪影。 岑子樵听冯青言,那洪都头乃是方腊手下镇国大将军厉天闰之女、越王山悍匪厉红梅,顿时大惊失色,面如死灰,张大了嘴,半日合不上。前几日,简平领一个唤作洪眉的女子来荐,听简平言,她与简平交手,十几个回合即把简平的铁链挑飞。岑子樵爱她武艺高强,且是简都头引来荐,便叫她与简平一同做了都头,却不知引狼入室,居然引来了一个女魔头!呆了多时,岑子樵方缓过神来,急叫人去寻,简、洪二位都头去了哪里?等候多时,手下来报:简、洪二位都头寻条小船,连夜去了旁边的桃花小岛。岑子樵寻思再三,叫冯青、樱桃先坐下吃了饭菜,今晚且去后面歇息,明日领了土兵,坐一条大船,前往桃花岛,捉拿厉红梅。冯青、樱桃第一次上海岛,不敢造次,只得听从安排。 其实,简平也不知洪眉究竟是谁。那日,有人来报,街巷中来了个女贼,当街抢了炊饼吃。店主人气极,领了几个人来打她,谁知那女贼忒悍勇,抢了一条枪,伤了两个人。简平急急赶去,只见那女贼是个十四五岁小女子,容貌俊俏,衣袍邋遢,坐在街边吃炊饼,一杆枪靠在身边。满大街是人,皆躲得远,在边上望她。见简平到,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道:“简都头来了!” 这女贼便是厉红梅。话说厉红梅被杜兴、樱桃捉住,押望崇安府,关入了大牢。见小牢子甚是松懈,厉红梅夜里打杀了两个小牢子,逃出了大牢,一路往东,迤逦来到舟山岛上。一时肚饥,见一个炊饼铺,便抢了炊饼吃。简平瞧见厉红梅,喝声道:“兀那女贼,恁地大胆,竟敢当街伤人!” 只见女贼白了简平一眼,说道:“我便是当街伤人了,你待如何?”简平道:“我乃都头简平,来拿你见官!”女贼立起身,将炊饼揣在身上,端了那条枪,说道:“来吧,看你怎拿得我!”简平舞动铁链,女贼举枪来斗。斗了二十四五合,简平见不能胜,从身边取出两把飞刀,望女贼飞去,却走了个空,一把被女贼使枪磕飞,一把被女贼轻巧避过。简平急跳出圈子,惊道:“你这女子,使的甚么枪法,这般精妙!奇哉,既有这等本事,怎落得当街抢食吃?”女贼收了枪,说道:“我肚饥,顾不得许多了。”简平道:“既肚饥,且随我来。” 简平领了女贼,来到一个小酒馆,叫了一只鸡、两斤牛肉、两盘果蔬、一壶酒。女贼肚中暗道:“这简都头倒是仗义。我磕飞了他的飞刀,他却领我来此吃饭。”简平道:“你究竟是何人,怎地流落至此?”女贼便道:“我乃洪眉,丰州人氏,良家女子也。只因家遇变故,一个人流落到了舟山岛上。” 简平道:“你这等本事,岑县令见了,必定喜欢。我荐你入昌国府,也做个都头,如何?”洪眉奇道:“有女子做都头的么?”简平道:“岑县令正缺人手,哪顾得男女。无论男女,有本事便做得都头!”洪眉肚中暗道:既如此,不如教他试一试。若真做了都头,也算有了落脚处。便道:“先谢过简大人了!”二人吃了饭菜。 出了酒店,简平问道:“洪姑娘,你在哪里落脚?”洪眉道:“我刚到舟山岛,未曾寻得落脚处。”简平道:“暂去我家里歇息,改日另寻落脚处,若何?”洪眉肚中暗暗吃惊,寻思道:这厮要引我上他家去,莫不是起了歹心?转念又寻思:我一路逃亡,惶惶如丧家之犬,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也。若得他收留,也算找着了依靠。他虽不及花逢春美貌,倒也算端正,且做了都头,有了官身。也罢,也罢,若他要我,我依了他得了。这般想了,便多瞅了简平几眼,跟着走了。 简平引她到家里。进得院内,见内里空空落落,并无外人,洪眉道:“屋中只你一人么?”简平道:“只我一人,缺了个娘子。”只把眼直勾勾瞅她的脸,只见洪眉红了脸,地下头,将身子扭过去。简平搁了铁链、飞刀,只佩一口腰刀,出了门,去买女子换洗衣袍。少间,提了衣袍回,递与洪眉,教她自去后面换洗。洪眉接了衣袍,自转去了后面。 一盏茶功夫,洪眉穿了轻薄新衣袍,从后面走入来。但见:鬅松云髻,袅娜纤腰;蛾眉紧蹙,粉面低垂;素白薄衫笼雪体,细细香肌消玉雪。常言道:“风不来,树不动;船不漏,水不浑。”简平怎不晓得!见她美色撩人,禁不住春心萌动,哪里把持得住?顿时色胆包天,上前将手搂在洪眉纤腰上。洪眉娇声道:“你要做甚么!”简平将她抱起,只听洪眉满脸娇羞,连叫道:“不要!不要!”见身子要倒,却伸手搂住了他脖颈。简平趁机抱她上楼,放到床上,扑将上去。洪眉半推半就,任由简平剥了衣袍,将她睡了,二人私自做了夫妻。当日,两个人在床上,免不了一遍一遍云雨。正所谓:少年男女相遇,恰似那干柴遇见烈火,怎禁得那火烧! 两个人睡了一日一夜,方才起身。次日,引洪眉来见岑县令,教她做了都头。岑县令从府衙拨出银两,安排被洪眉打伤的人治伤。简平在自家院内设宴,叫来四邻及众土兵,岑县令作主,拜了天地,吃了合卺酒,便与洪眉做了夫妻。自此,昌国府有了夫妻都头,男都头唤作简平,女都头唤作洪眉。坊间皆传,那日当街抢食的女子,与简平做了夫妻都头。众人皆纷纷称奇。 当晚,简平领洪眉上了桃花岛,寻了个破落废旧空屋子歇下。桃花岛极小,仅几处房屋,三五户人家。只有稻田边上这个破落废旧空屋子,夜间无人来住,简平领洪眉钻进了空房子,也算有了安身之处。简平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与那沈樱桃有何仇怨?”洪眉见已隐瞒不住,遂坦白道:“我便是厉红梅,方腊手下镇国大将军厉天闰之女,越王山四寨主。此前,我与三寨主领小喽啰去打丰州城,我生擒了花逢春,沈樱桃却打杀了三寨主。当夜,沈樱桃潜上越王山,杀了我娘亲,救走了花逢春。我追杀沈樱桃,一路追至下梅庄,却掉入杜兴所设陷阱被捉住,押入了崇安大狱。我趁夜杀了两个小牢子,逃来舟山岛。沈樱桃杀我娘亲,我与沈樱桃不共戴天!今日在府衙内,屋内逼仄,心存顾忌,施展不了拳脚。明日她来,在这桃花岛上,天大地大,且无顾忌,足以施展拳脚。明日等她来,我必杀了她!” 只听简平一片声叫起苦来,哭道:“我怎地这般命苦!我不喜沈樱桃,方才离了武胜军,来此做了都头。那日不巧撞着你,得与你做了夫妻,引你见了县令,在昌国府一同做了都头。我心自暗喜,以为寻得良配,得以共度一生,谁知你竟是朝廷缉拿的女魔头!我这般待你,你却欺瞒了我。我出身清白人家,且做了都头,却娶你这女魔头,你叫我如何在人前做得了人?” 厉红梅见简平这般说,不由也落了眼泪,呜咽道:“我瞒了你,你若心不甘,尽可弃我去,自做你的都头罢。我只在此,等那沈樱桃来,明日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简平道:“甚么话!俗话道,一日夫妻白日恩。你我夫妻,同睡一窝,我怎舍得弃你去。夫妻两个,从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既死,我岂能苟活?罢、罢、罢,明日我与你一同赴死便是。”厉红梅道:“怎见得要死?打杀了沈樱桃,你我抢条船,出海当倭寇海贼便是!”简平惊道:“怎要当倭寇海贼?”厉红梅道:“总得寻条生路。不然,等死么?”简平苦涩道:“大宋设昌国府,岑子樵寻我来,专为抵御倭寇海贼。今却要去做倭寇海贼!”两个人搂在一起,哭了一夜,四更鸡叫时方昏昏睡去。 次日早起,岑子樵亲领冯青、樱桃及四十个土兵,步行来到海边码头,早有一条大船候在那里。一干人坐上船,拉起风帆,驶来桃花岛。只见小小桃花岛,四面皆海,风平浪静。岛上仅有三五户人家,皆入眼中。岑子樵引一干人上了岛,只寻了半个时辰,即在田边寻到厉红梅藏匿处。只见简平、厉红梅提了兵刃,从破房子出来。岑子樵见了简平,急急叫道:“简都头,你是被那厉红梅蒙骗,方才与她做了夫妻,荐她来做都头。你何不回头,助我擒了那厉红梅,我保你不死,依旧做都头。” 简平却道:“多谢知县大人抬爱!然事已至此,我与厉红梅已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死了,我岂能苟活?要战便战,无须多言。”厉红梅见简平这般说,鼻子一酸,竟流下了泪。只见她抬手抹了泪,抢前一步道:“沈樱桃,你这黑丫头,杀了我娘亲,我与你不共戴天!今日,你我皆不要叫帮手,两个人一决雌雄,你敢不敢来战?”樱桃笑道:“厉红梅,我不只杀了你的娘亲,还救走了你的花哥哥。你这丑丫头,乃是我手下败将也,屡败于我,被我所擒,怎还敢在此大言不惭、口出狂言?看我今日再擒了你!”厉红梅气极,斥道:“我怎会输你?你这无赖丫头,打不过便躲。你不要躲,看枪!”挺枪刺来。樱桃喝道:“你死期已到,却这般鸟叫。你来,看我敲碎你脑壳,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挥棒打去。两个人瞬时搅作一团、斗在一起。但见: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两个皆为女娃,却要分出雌雄。一个使杨家枪,枪法精妙,招法更胜一筹。一个使玄铁棒,兵刃神授,占尽优势。一个誓报杀母之仇,招招搏命。一个欲再擒女魔头,处处争先。忽喇喇,只见天崩地陷,阵云中黑气盘旋。恶狠狠,只听雷吼风呼,杀气内贼光闪现。桃花岛上空阴云密布,杀气腾腾。 岑子樵在旁看得呆了,他何曾见过这般厮杀!四十个土兵似不知两个人生死相博,只顾喝采不迭。两个人斗至四十五六合,终是厉红梅技高一筹,寻个破绽,引樱桃将那玄铁棒横扫打来,却矮身躲过,起身时抬手一枪,直刺樱桃前胸。樱桃瞥见枪头刺来,已至胸前,眼见躲闪不及,急急念了咒语,躲进了莲蓬。厉红梅刺了个空,吃了一惊,转身要走,却是步战,来不及逃。只见樱桃忽从莲蓬跃出,举起玄铁棒,望厉红梅头上打来。 厉红梅猝不及防,见棒打来,只叫得一声:“沈樱桃,你使奸……”言语未了,中棒倒下。只见她脑壳破碎,脑汁迸飞,一命呜呼去了。可怜厉红梅这般豪杰,却执拗要杀樱桃替母报仇,不敌樱桃有神器相助,终是做了樱桃棒下冤鬼。 简平见厉红梅死了,顿时急红了眼,舞动索命锁链,扑来要杀樱桃。樱桃却不愿与简平为敌,一跃避开了。冯青见状,挺朴刀抢上前来,截住了简平,这两个又斗在一起。两个人棋逢对手,半斤对八两,又是一场恶斗。樱桃在旁急道:“简平哥哥,莫要再打!岑县令保你不死,依旧做都头。”简平喝道:“莫要多言。我与你两个,今日是你死我活!”简平忽然祭出飞刀,一口径直飞向冯青,一口却望樱桃射来。冯青闪身躲过,樱桃则举棒将飞刀击落。冯青大怒,连发狠招,逼得简平连连后退。斗到四十合以上,只见冯青将简平铁链磕飞,举刀望简平脖子劈去。 这时,樱桃在旁急喊道:“冯将军,莫要杀了简平哥哥!”究竟冯青是否劈了简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欧阳川醉题反诗 孟太后乱 第二十七回欧阳川醉题反诗孟太后乱点鸳鸯 话说冯青与简平交手,斗至四十合以上,冯青朴刀将简平铁链磕飞,举刀望简平脖子劈去。眼见简平将成冯青刀下之鬼,说是迟,那时快,只听樱桃急喊道:“莫要杀了简平哥哥!” 冯青闻声,生生将刀收住,立在那里。简平铁链已失,无心再战。只见他走上前去,抱住厉红梅尸身,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樱桃听了,心里难受。岑子樵来劝,简平置之不理。忽然,简平抱起厉红梅尸身,望海边走去,来到一处高高悬崖上,纵身一跳,与厉红梅一同跃入海中。樱桃惊叫,赶到崖边,只见崖下一滩乱石礁,海浪一波紧接一波袭来,拍打着悬崖与礁石,不知简平、厉红梅被海浪冲去了何处。樱桃闷闷不已,打杀了厉红梅,却失了简平哥哥。 岑子樵领众土兵来到崖下,却寻不见简平、厉红梅踪影。岑子樵惜简平,连连扼腕叹息。接连失了两个都头,若倭寇海贼来犯,谁来领军御敌?沈樱桃、冯青着实了得,却是韩世忠的人,终要回杭州。岑子樵不敢打沈樱桃、冯青的主意,只是急得抓耳挠腮! 回到舟山岛上,岑子樵、冯青、樱桃与一众土兵在昌国府衙内吃酒庆贺,喧闹一夜。冯青做过土兵,当过都头,与众土兵坐一席,如鱼得水般自在。众土兵皆来奉承,夸其武艺高强,且为人甚是随和,不似简都头那般矜持小器。洪都头虽貌美,却不近人,且动辄喝斥人。众土兵皆来,央冯青多留几日。冯青被央不过,答应留下几日,待岑子樵报过上官,遣来新的都头,方才回杭州复命。其实,冯青喜欢舟山岛,欲多留几日。岑子樵大喜过望,连连称谢。连夜写了书信与韩将军,详细叙述打杀厉红梅、简平始末,表彰沈樱桃、冯青功劳,教韩将军禀告圣上,免除沈樱桃流放之役。且写明因失了两个都头,昌国府无人领军,故而暂留冯青几日,防倭寇海贼来犯,待上官遣来新都头,即刻放冯青回杭州。 樱桃却草草吃了饭菜,自回房内睡下,闷闷不已。简平哥哥怎抱了厉红梅尸身,一同跳崖?樱桃离开影屏山,便是追随杨林、奚虹、简平来杭州勤王,杨林、奚虹、简平皆先身死,樱桃怎不唏嘘!冯青来拍她的门,她置之不理。睡了一夜,次日起身时,樱桃已复寻常,辞了岑子樵、冯青,揣了书信,樱桃提了玄铁棒,跨上乌骓马,一个人望杭州去了。一路疾驰,日行夜宿,赶了四五日,回到杭州时已是十月中,天气冷了下来。 韩世忠见樱桃擅自归来,吃了一惊。樱桃递上岑子樵书信,略略说了昌国府之事。韩世忠道:“原来如此。明日与你一同入宫,禀明圣上。”次日,樱桃随韩世忠入宫,觐见圣上。圣上看了岑子樵书信,大喜道:“老天有言,叫沈将军撞着,杀了那女魔头!”此前,崇安知府上了奏折,报到:那厉红梅打杀了两个小牢子,逃出了崇安大牢,不知去向。圣上当即龙颜震怒,将那崇安知府革职查办。今闻樱桃撞着厉红梅,将其杀了,岂不龙颜大悦!当即赦了樱桃流放之役,圣谕即刻下达杭州府、昌国府。樱桃伏地谢恩,退了出来。韩世忠自回军营,樱桃却转来见太后。 孟太后高坐阶上,斥责道:“你这丫头忒大胆,竟敢做下犯律之事!”樱桃伏地拜谢孟太后,起了身,笑道:“今番去昌国府,撞着了反贼厉红梅,我便将其打杀。圣上大喜,赦了我流放之役。”孟太后道:“你兀自在那笑!下次你犯事,我不再救你。”孟太后走下阶来,拉了樱桃,在旁边坐下。樱桃笑嘻嘻道:“末将不敢再有下次了。”孟太后问道:“你老实说来,那冯青将军是你甚么人,他这般猴急,径来求我救你?”见孟太后问,樱桃一惊,慌忙道:“不是我甚么人!我与他皆丹徒县人氏,同是武胜军参将,相熟而已。”孟太后却道:“只相熟么?”樱桃脸红了,却不答话。回到军营,夜里睡下,樱桃在床上翻来覆去。樱桃怎不知冯青待她好!只是冯青个子矮小,相貌平平,不及韩亮高大英俊。这般想了大半夜,鸡鸣时分方才混混吞吞睡去。 这日,闲来无事,樱桃出了军营,来到杭州街上。正走在街巷间,只见街巷中熙熙攘攘,一个人面颊上两行金印,正从对面走来。樱桃瞅他一眼,却见那人张眼瞅她,各各吃了一惊。也是樱桃命中合当有事,撞了这个对头。樱桃暗道:“那人不是上官皓么?”那人却暗道:“那个人好生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两个人错身而过,樱桃回身看他,却见那人也回身看她。樱桃肚中道:“上官皓不是流放到丰州城了么?怎地却在这里见他?”那人不识得樱桃,转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兀那待诏,前面那个女子是谁?”待诏应道:“大人,那个女子是沈樱桃将军。”那人惊道:“那个女子便是沈樱桃?”那人未见过沈樱桃,只知沈樱桃打杀了张三、王五,坏了他的事。樱桃一步三回头,却不见了那人。正在那里疑惑,不知一个人走上前来,拍了拍她肩膀,叫声道:“沈将军!”樱桃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欧阳川。樱桃叫声道:“欧阳将军,你怎地阴鬼般弄人,来吓我一跳,难怪唤你作鬼影刀!” 欧阳川却笑道:“你个胆子忒大的野猴子,谁吓得了你!你在瞅甚么?”樱桃道:“我瞅那人忒像上官皓。”欧阳川道:“然也,那人正是上官皓。”樱桃奇道:“他怎在这里?”欧阳川道:“且寻个酒店,你陪我吃酒,我慢慢说与你听,如何?”引了樱桃,来到杭州有名的潘家酒楼,上到楼上,挑了个干净阁儿坐下。欧阳川叫来酒保,要了两斤牛肉、两盘果蔬、一壶酒,与樱桃一同慢慢吃酒。欧阳川道:“那上官皓流放到丰城,不几日便被官家帝叫回杭州。官家爱他书法文章,闲时传他入宫,与他谈论诗文与书法。”樱桃听了,奇道:“那岂不是官家坏了国家法度?”欧阳川急止住樱桃,说道:“慎言!且多吃酒,少议论。” 两个人边吃酒边说话。欧阳川道:“听闻你在昌国府撞见了简将军?”樱桃道:“正是,他已在昌国府做了都头。”将她撞见简平,简平却与厉红梅成了夫妻,她杀了厉红梅,冯青击败了简平,简平却抱厉红梅尸身跳了崖,细细叙说。欧阳川听了,说起曾与简平在校场比武,唏嘘不已。欧阳川不知不觉多吃了酒,渐渐沉醉,口无遮拦起来,说道:“我生在秦地,长在绥德,自幼习武,保家卫国。自随了韩将军,经历大小近百战,圣上赐我武奕郎,算是赢得了小小功名。却将家小陷在了绥德,不知几时得见。身为武将,却护不了家人,要我何用!”不觉酒涌上来,感恨伤怀,潸然泪下。忽然做了一首打油诗,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乘着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挥毫便写道:“手持亮银刀,跨上追风驹;打去五国城,接回徽钦帝!”欧阳川写罢,自看了,手舞足蹈,大哭一阵,大笑一阵。又去后面写上“绥德欧阳川作”六个字。写毕,掷笔在桌上,又自饮了几杯酒。樱桃暗自吃惊,肚中道:“这个胖子,平日里见他逢人便笑,整日嘻嘻哈哈的,却不知他肚中几多酸楚!”见他醉了,遂唤来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樱桃搀了欧阳川,两个人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取路回营来。军士见了,慌忙来搀欧阳川,送去他房内。樱桃回自己房中,倒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欧阳川害酒,睡卧了一日,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酒楼白粉壁上题诗一节。 却说那日上官皓在街上撞见樱桃,便寻思设计害她。次日,赵构遣人传他入宫,谈些诗文、书法。赵构精通诗词与音律,擅长书法、绘画,尤其得意的,乃是书法,写的极富书卷气,不输徽宗的“瘦金体”。寻空闲,上官皓道:“昨日我在街上撞着沈樱桃将军。她不是流放到昌国府了么,怎地回了杭州?”赵构道:“沈将军在昌国府撞着方腊余孽厉红梅,将其打杀,立了大功。朕赦了她流放之役。”上官皓道:“如此甚好。只是奇怪,她面上干干净净,已无金印。我被刺了面颊,却留了疤痕,字迹清晰可见,岂不怪哉!我知有一种刺印作弊之法,唤作文刺。莫非她买通了刺印之人,偷偷做了文刺?若是,乃欺君大罪也。”却不料赵构已知,樱桃面无金印,乃是太后所护。正是太后颁旨,赵构得以坐上皇位,他岂容别人污损太后!顿时龙颜大怒,厉声喝道:“上官皓,你休得攀咬人!你与沈将军有何恩怨,非得构陷她?”上官皓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中风麻木,两腿似斗败的公鸡,跪了下去,囫囵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皇上明鉴,罪臣与沈将军并无恩怨,只是一时好奇而已。”不知他触碰了皇上甚么逆鳞,令皇上勃然大怒。只见赵构一挥手,上来两个禁军,架起上官皓,将其逐出皇宫。 上官皓出了皇宫,脸色刷白,两腿发软,昏昏噩噩走过两三条街巷,来到潘家酒楼下面。酒保迎上了楼,进了个干净阁儿坐下,上官皓急急道:“快拿两个菜、一壶酒来,我吃了压压惊!”酒保搬来一只鸡、一盘果蔬、一壶酒,上官皓吃了几杯酒,歇了半个时辰,心头方得安稳下来。寻思道:“我岂不知文刺之法?只是,我的罪,乃是被皇上判罚,实是我不敢使诈欺君也。那沈樱桃恁地大胆,不知是与谁窜通,私下作了文刺。不知何故,她这般作奸使诈,皇上却袒护她。罢了,罢了,眼见那沈樱桃得皇上庇护,我何苦招惹她!”瞥见旁边白[粉]壁上有人题咏,起身信步走去看了。上官皓粗粗一看,不觉冷笑道:“写的甚么字,歪七扭八的!”看了上两句,又道:“甚么狗屁诗,打油诗而已!”及见下两句“打去五国城,接回徽钦帝”,上官皓惊道:“这不是反诗么?” 这两句,怎成了反诗?原来,皇宫内外皆知,赵构最忌提徽钦二帝,若接回徽钦二帝,恐夺了他的位。恰苗刘作乱时,也嚷嚷:“打去五国城,皆回徽钦二帝!”待平息了苗刘,杭州百官皆自禁此言,恐受了苗刘负累。上官皓便是指欧阳川这两句为反诗。 上官皓大惊,是谁恁地大胆,竟在此题写反诗?只见后面写着“绥德欧阳川作”六个字,上官皓寻思:这欧阳川是甚么人,胆敢在此题写反诗!上官皓唤酒保来问道:“这欧阳川是谁,怎在此题下打油诗?”酒保道:“昨日,武胜军参将欧阳川、沈樱桃来此吃酒,欧阳将军吃酒醉了,胡乱题下此诗。”上官皓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吩咐酒保休要刮去了。上官皓吃了饭菜,付了银钱,自回家中,等着皇上召见。 等了五六日,这日宫中来人,传上官皓觐见。上官皓入得宫来,进了御书房,原来赵构写了一幅字,叫他来看。别人看时,只会胡吹乱捧,上官皓却从使笔、用墨、构字、笔画、提按诸般说,头头是道,深得圣心。数年后,赵构宠信奸臣秦桧,为何宠信?因那秦桧力主与今议和,深得圣心,且秦桧是大学士,也善书法,写得一笔好字。此乃后话也。 说了书法,趁赵构得意,上官皓忽然伏在地上奏道:“罪臣那日在潘家酒楼吃酒,见有人在白[粉]壁上题咏反诗。罪臣问酒保,是何人所题?酒保言:武胜军参将欧阳川、沈樱桃来吃酒,欧阳将军题下反诗。”赵构道:“甚么反诗?”上官皓道:“罪臣抄录在此。”从身边取出反诗呈上。赵构看了,挥挥手,叫上官皓下去。教大内禁军副统领鞠志逊,去潘家酒楼查实,将反诗刮去。鞠志逊去了半个时辰,回来禀道:“下官去了潘家酒楼,查实确有反诗。已吩咐店家,将一壁题咏尽数刮去。” 赵构转来太后处。孟太后看了反诗,问道:“皇上打算作何处置?”赵构道:“正是来听太后旨意。”赵构知太后常召沈樱桃入宫来。孟太后道:“教杭州府尹,将二人关入大牢。只是关押,不审不判,小惩大诫,如何?”赵构道:“欧阳川者,韩世忠亲信也。押了欧阳川,便是打了韩世忠的脸,须得谨慎。”孟太后道:“皇上何不说,押了欧阳川,顺便敲打一下韩世忠,叫他好生约束属下。”赵构想想也是,又道:“沈将军也要关押么?”孟太后道:“这丫头,不识礼数,口无遮拦,屡出犯上之言,屡做犯律之事,不让人省心。且关她几日,也教她吃个教训,叫她收殓些,莫要再胡言乱语,犯上作乱!” 却说柳府尹入宫领了圣旨,回到杭州府衙,叫了几个人,一同来到将军府,入来见韩世忠。韩世忠问道:“柳府尹所来何事?”柳府尹道:“奉圣上口谕,来拿欧阳川、沈樱桃入狱。”韩世忠惊道:“这二人犯了何事?”柳府尹苦笑,摇摇头道:“下官怎知?只是听了圣上口谕,前来拿人。圣上只是说,拿欧阳川、沈樱桃入狱,教下官不审不判,只叫关着。”待柳府尹押欧阳川、沈樱桃走了,韩世忠急叫连楠打探消息。入夜,连楠来报:前几日欧阳川、沈樱桃在潘家酒楼吃酒,欧阳将军酒醉题下反诗,却被上官皓撞见,将反诗抄录,告与了圣上。圣上大怒,颁下口谕,将二人关入大狱。韩世忠道:“却是苦也。这欧阳川本是不通笔墨的乡下粗人,平日里不见他写诗,吃醉酒了,却题甚么反诗!”急传诸将入府,严令诸将慎言,休得歪谈旁论、胡写乱画。 连楠却与欧阳川交厚,寻思怎么与欧阳川复仇。次日,连楠去杭州城里,寻着几个泼皮无赖,使了银钱,教几个泼皮无赖设计,与上官皓生出事端,当街将上官皓打了。上官皓哪里知晓!只是见沈樱桃被关押,正暗自奇怪:上回沈樱桃明明犯事,皇上却不责罚,这回沈樱桃明明无事,皇上反倒将她关押,这是甚么章程?上官皓向来自负,几番揣摩皇上心意皆猜得准,今番却百思不得其解。这般想着,走在大街上,不防几个泼皮无赖端个瓷瓶胡乱撞来,撞到了上官皓身上,只听“拍”一声响,瓷瓶掉地上,碎了。几个泼皮无赖却赖上他,怪撞碎了上古瓷瓶。上官皓待要分辨,几个泼皮无赖岂容他分说!只见领头的喝道:“你个贼配军,无端撞碎了我的上古瓷瓶,还敢抵赖?众兄弟,与我狠狠打这厮!”众无赖上前,劈头盖脸将他上官皓一顿暴打。此时,上官皓已不是府尹,只是个贼配军,街上有许多人,皆来围将来,看他笑话。 却说冯青在昌国府代理都头,连日无事。这日却见土兵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冯青道:“何事?说来!”土兵道:“坊间有传言,两个渔父救回一个人,似是简都头。”冯青惊道:“当真!”禀过岑子樵,领了十几个土兵,去往海边,寻了一天,寻不见简平。冯青便道:“从那悬崖跃下,怎不死?莫要听信传言!”不几日,上官遣新都头到来,冯青辞了岑子樵,急急赶回杭州。方才歇下,却听闻欧阳川、沈樱桃因题写反诗,被圣上关入了杭州大狱中,已关了几日。冯青不觉大惊,次日急急来到宫中,求见太后。 孟太后道:“冯将军此来,可是为沈将军之事?”冯青伏在地上道:“正是。求太后开恩,救救沈将军!”孟太后道:“你二番来求老身,皆是为沈将军。老身且问你,你可是对沈将军有意?”冯青一愣,无奈道:“我有情,怎奈她无意也。”孟太后道:“她既无意,你却来求老身!你屡来袭扰老身,不怕老身以大不敬之罪将你处死,你岂不是白白死了么?”冯青道:“我只求沈将军平安,死而无憾也!”孟太后道:“老身知你心意矣!你且起身,老身帮你问问她。”遂叫鞠志逊来,去杭州大牢里,将沈樱桃提来。 鞠志逊去了一个时辰,将樱桃提来。樱桃上前来,伏在地上,拜见太后。孟太后道:“起来罢。”樱桃起身,却见冯青立在一旁,惊道:“冯将军,你怎在此处?”孟太后走下阶,来拉樱桃手道:“冯将军二番冒死入宫,来求老身救你。且冯将军言:他只沈将军平安,死而无憾!他这般待你,你复何求?”樱桃听了,愣了半晌,“噗通”跪下,奏道:“我知冯将军心意矣。然我年纪小,尚不想婚配。” 孟太后听了,眼见被驳了面子,不由勃然大怒,喝道:“沈樱桃,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妮子,老身好心,敬酒与你,你偏不吃,却要吃罚酒。也罢,来人,将她从新押入大牢!”冯青在旁,万念俱灰,不再去求孟太后,任由鞠志逊将樱桃押回了大牢。一个人怏怏回到军营,从此断了念想。 过了几日,韩世忠入宫奏道:“臣有军中旧友任武,昔日与西夏国交战时被打散,不知所踪。近闻他在扬州,却作了个都头。此人身长力健,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我欲遣欧阳川、沈樱桃潜入扬州,劝其来降。不知圣上应允否?”赵构惊道:“扬州在江北,属大齐国,怎去得?”韩世忠道:“无妨。杨沂中将军尚在江北,岳家军也常去侵扰,扬子大江南来北往从未停歇也。”赵构道:“怎是遣欧阳川、沈樱桃这二人?”韩世忠道:“欧阳川实是与任武交厚。沈樱桃人机灵,又有莲蓬护身,遇险可躲。圣上若应允,教他二人前去,事若成时,圣上得添一员大将。” 不知皇上应允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刘四保打抱不平 欧阳川被 第二十八回刘四保打抱不平欧阳川被擒入狱 话说韩世忠入宫面圣,荐欧阳川、樱桃潜入扬州,劝任武归降。赵构知他要救欧阳川、沈樱桃,却不好驳他面子,思纣再三,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便爽口应允了。遂令太监赴杭州府衙,传了口谕,放出二人。 临行前,韩世忠吩咐道:“劝得了便劝,劝不了便回,不必强求。你二人只管走一遭便是。”欧阳川、樱桃道:“是。” 欧阳川扮作舅舅,樱桃扮作外甥女,二人携了包裹,腰间藏了腰刀,偷偷渡过扬子大江,潜入了扬州城内。这日正值大集,街巷间人来人往,商品琳琅满目。樱桃买了一个白色鬼脸面具,只见眼眶边上画有朱红眼泪,却似是滴血。欧阳川道:“樱桃外甥女,你买那面具作甚?这般恐怖渗人!”樱桃却将白色鬼脸面具罩在脸上,道:“欧阳舅舅,你看好玩不?”欧阳川却道:“渗的慌!”见前面有卖唱的,一个十七八的妇人,虽无十分的容颜,也有些动人的颜色。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三个闲汉将卖唱的围了,说道:“卖唱的,几钱唱一曲?”老儿道:“一文一曲。”闲汉道:“唱一曲。”妇人唱了一曲。闲汉却道:“不好。”转身要走,却被老儿追上扯住,索要一文钱。闲汉甩不脱,恼了,挥拳将老儿打倒。 正闹中间,只见一条大汉挑着一担柴来,看见闲汉将老儿打倒在地,动弹不得。那大汉身长八尺,二十二三年纪,眉清目秀,身健力强。路见不平,便放下柴担,分开众人,上前来劝道:“你怎打那老儿?”闲汉睁起眼来喝道:“你这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敢来多管!”那大汉大怒,焦躁起来,将闲汉劈头只一提,一交颠翻在地。见那大汉来得凶猛,三个闲汉慌了,一齐都走。欧阳川看了,暗暗地喝彩道:“端的是好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壮士也!” 三个闲汉却不走远,转眼提了朴刀,奔来打那大汉。只见那大汉丝毫不惧,取了扁担来斗。那大汉舞动扁担,三个闲汉早被一人一扁担,都打的东倒西歪。三个闲汉爬将起来,拾了朴刀,一直走了。樱桃看得仔细,见那大汉棍棒了得,喝声道:“好棍棒!” 当时,欧阳川上前去,拦住大汉劝道:“好汉,看我二人薄面,且罢休了。”两个人把他扶劝到一个巷内,欧阳川替他挑了柴担,樱桃前头引路,邀入酒店里来。欧阳川放下柴担,同到阁儿里面。那大汉气消了些,知欧阳川好意,叉手道:“感蒙二位解救了小人之祸。”欧阳川道:“我两个也是外乡人,因见壮士仗义之事,只恐一时拳手太重,误伤了人命,特地做这个圆场,请壮士来此处相会,且一同酌了三杯酒。”那大汉道:“多得二位解拆了这场,却又蒙赐酒相待,实是不当。”欧阳川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有何不当?且请坐。”三人坐了,叫过酒保,欧阳川身边取出些碎银子来,把与酒保道:“不必来问,但有下饭的,只顾买来,一发总算。”酒保接了银子去,一面铺下肉、菜蔬、果品、按酒之类。 三人饮过数杯,欧阳川道:“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那大汉道:“小人姓刘,贱名四保,自小学得些枪棒在身,一生执意,路见不平,便要去相助。本是延安府人氏,因避战乱,流落在此,卖柴度日。既蒙拜识,当以实告。”欧阳川道:“小可两个因来此间干事,得遇壮士如此豪杰,却流落在此卖柴,怎能发迹?不若寻个出身,做个下半世快乐也好。”刘四保道:“小人只会使些枪棒,别无本事,如何能够发达快乐?”欧阳川道:“当下战乱四起,壮士既会枪棒,怎不从军去?若从军,立了战功,也好讨个出身。”刘四保叹口气道:“小人便是要去,也无门路可进。” 欧阳川道:“扬州都头任武,也是延安府人氏,你怎不去投他?”不说犹可,说到任武,刘四保却来了气,恼道:“兀那任武,娶了盐商之女,得当都头,却不近人情,哪里管同乡死活!”原来,自娶了盐商之女,使了银子,任武得以高升,做到都头。刘四保曾去寻他,却被他浑家打了出来。 眼见刘四保实在走投无路,欧阳川便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来自南边。我唤作欧阳川,她唤作沈樱桃,皆是南边的将军。壮士肯去南边否?若肯去时,过几日,我两个办了事,便引壮士同去。”刘四保道:“既有出路,怎不肯去?若得二位将军相荐,来日若得翻身,小人感激不尽!”就此约定,二人办了事,来城南郊外三塘村寻刘四保,一同望南边去。吃了酒,刘四保担了柴去卖,走了。 欧阳川、樱桃寻见任武住所,在附近客栈歇下。入夜,二人商议,欧阳川道:“我入他家,你在暗处盯着。”樱桃道:“我不去么?”欧阳川道:“你在暗处。我若出事,你须得救我。”樱桃道:“出甚么事?”欧阳川摇头道:“不知也,世事难料。”二人来到附近,樱桃去暗处躲了,欧阳川走去拍门。 一个丫鬟来开门,引入屋内,叫道:“官人,欧阳川来访,却不说他是哪里的人。”任武来见,惊道:“欧阳川,怎是你?”欧阳川道:“哥哥,多年不见。听闻哥哥在此处高就,我来看你。”任武叫坐了,走去泡茶,只见一个妇人从里屋走出,却不来相见,转出了门外。任武泡了茶端来道:“贤弟吃茶。”欧阳川伸手去接,不料被任武捉住手,反剪了,扑倒在地。任武身长八尺五寸,三十八九年纪,生得高大威猛、身强力壮。只使出一招擒拿术,便将欧阳川摁在地上。欧阳川被反剪了手,脱身不得,急叫道:“哥哥,怎要抓我?”任武道:“贤弟,休怪哥哥无情。今我任武效忠大齐,只为大齐而活。我知你自南边来,无论你来要作甚么,皆是来害我。没奈何,只得将你擒住,送入大牢里,你暂宿一宵。明日,知州自来提审,你来要作甚么,自与知州说去。”唤丫鬟取来一条绳子,囫囵缚了,押出门外。只见那妇人引来了四个土兵,原来任武听见丫鬟叫,使了个眼色,那妇人便出门,将土兵引来。任武与土兵一齐,将欧阳川押望大牢来,吩咐小牢子道:“好生关押,莫叫走失了。”小牢子应道:“是。” 却说樱桃躲在暗处,见欧阳川被捉,大吃一惊,肚中暗暗叫起苦来。偷偷跟来到大牢外,一路寻思:“怎救得了欧阳川?”在暗处寻思已了,见任武与土兵已走,樱桃走来大牢前,四个小牢子正坐在内里吃酒。樱桃装作哑女,咿咿呀呀,比比划划。小牢子焦躁,喝声道:“兀那哑女,快走。不然,将你也捉入牢里!”哑女却不走,只赖在牢前。一个小牢子大怒,拿了钥匙,开了大门,出了大牢,来追打哑女。眼见将要打着,眼前忽不见了哑女。小牢子惊道:“咦,人去了哪里?”正愣神,手中钥匙不知被谁夺了去。急回身看,看见哑女手拿着钥匙,穿过大门,奔入牢内。内里三个小牢子急起身,齐来捉哑女,忽又不见了人,却与奔入的小牢子撞作一堆,一同倒在了地上。四个人爬起,你望我,我望你,不知所措。少间,四个人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走入牢内查看。正走间,却见一个鬼魂从牢房跃出,一张苍白的脸,眼里滴出朱红的血泪,甚是渗人。四个人见了,毛骨悚然,大惊失色,不知是遇见了甚么鬼,只唬的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呆呆的立在那里,不敢有半点动弹。又见一个囚徒从牢房跃出,与鬼魂一同跑出了大牢。半晌,四个人缓过神来,入内查看,不见了欧阳川。四个人大惊,即遣一人入扬州府衙呈报:一个鬼魂闯入牢内,劫走了欧阳川,逃出大牢,不知去向。 原来是樱桃使出了莲蓬与鬼脸,装神弄鬼,吓唬小牢子,劫走了欧阳川。二人奔回客栈,取了包裹,即望南奔来。出了南门,径直奔望三塘村,寻见刘四保,说了前事。欧阳川叹道:“人各有志。昔日兄弟,今各奔前程。”嘱刘四保道:“今夜歇了,明日早起,同望南去。”三人在刘四保租住的屋内宿了一宵。清早起床,吃了早饭,三人携了包裹,各持一条木棒,急急望南边奔来。出村不多时,却见沿路几个农人惊叫道:“官军人马飞奔来也!”回头望,但见尘土飞扬,一彪军马飞驰而来,一片声呐喊道:“莫要走了欧阳川!” 当夜,见小牢子来报,任武问了个仔细,斥责道:“甚么鬼魂,装神弄鬼罢,却将你等唬了!”领了一百土兵,皆骑了马,提了兵刃,连夜追查,一路寻来,天明时赶到三塘村。土兵问了个早起的村民,回来报道:“有个村民,见两三个生人,天未明即急急望南奔去。”任武道:“是甚么人?”土兵道:“天未明,看不清,不知是谁。”任武道:“必是欧阳川那厮,只管追去!” 见有军马追来,樱桃指左边山坡上密密麻麻一片树林,道:“且到坡上,躲入树林里。”三人奔上山坡,躲入了树林中。任武赶到林边,将马拴在树上,领了十几个土兵,闯入林中来寻。正寻间,只见刘四保提一条木棒,当先跃出。任武见了,惊道:“刘四保,怎是你!”刘四保骂道:“正是我,来打你这数典忘祖的贼子。”任武怒道:“甚么数典忘祖,各为其主罢了。刘四保,你也要叛齐么?”刘四保笑道:“叛了又如何?”任武喝道:“你既叛齐,我来将你拿下,是你自找的,不要怨我。”提一口大刀奔来。刘四保道:“你来、你来!”两个人就在林子里,捉对厮打。但见:刀来棒去花一团,棒去刀来锦一簇,两个人斗得花团锦簇。斗了十几合,见刘四保力怯,欧阳川持一条棒,忽从斜地里杀出。任武丝毫不惧,抖擞精神,来斗二人,喝道:“第三个人身在何处?速速现身,我一齐杀了!”樱桃从树上跃下,喝道:“我来也!”说言未了,挥棒打来。任武只顾防四周,不料棍棒从上打下,猝不及防,躲避不及。刚刚躲过了脑袋,肩上却吃了重重一棒,朴刀“咣当”掉地。刘四保棒又到,将他打翻在地。却得十几个土兵奋力上前,逼退三人,将他及大刀抢出,急奔出林外。 三人不去追赶,只管钻出树林,望南急奔。跑了半个时辰,出了山里,转入一条大道上,只见任武领一百土兵挡在前面!欧阳川急道:“潜回山中,转望西走。”三人回到山中,望西奔走,慌里慌张,急急忙忙。自古有几般,便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三人心慌投路,正不知投哪里去的是,一口气竟奔了三四个时辰,不觉天色已晚,但见:山影深沉,槐荫渐没。绿杨郊外,时间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三人走下山坡,远远望见三五户人家,欧阳川道:“逃生不避路,到处便为家。好了,那里有人家,且去借宿,明日再行。”樱桃道:“怎不投大户人家?”欧阳川道:“我等逃亡到此,怎可惊扰大户人家,白白露了行藏!”樱桃道:“也是。”望三五户人家奔来。却见一户人家门前院内停了一口棺材,几个人围了哭哭啼啼。欧阳川上前施礼道:“主人家,敢问府上出了何事,怎在此哭啼?”只见一个后生焦躁道:“快走、快走,你一个外乡人,勿来扰我!”欧阳川道:“我只是问询,怎是扰你?”后生道:“你这外乡人,却来这里讨死!”欧阳川道:“也是怪哉,我只问了一句,怎地便是讨死?”后生道:“去便去。不去时,我便打你!”欧阳川道:“你这后生好没道理!我又不曾说甚的,便要来打我。” 这时过来一个中年农夫,拦住了后生,问道:“客官,昏晚到我院来,所为何事?”欧阳川道:“我三人自外乡来,错过了宿头,欲借你屋宿一宵。见这里摆了棺材,多问了一句,不知怎就得罪了那后生,要来打我。”农夫道:“休要怪那后生,事出有因,故焦躁也。客官要投宿,怎不去庄主家里,却来到我家?”欧阳川道:“我三人也是吃得苦的,只管胡乱蜷缩一宵便是,省得许多麻烦。主人家。万望周全方便则个。”农夫道:“既如此,你三人随我来。”三人随农夫入土屋里坐了,欧阳川道:“敢问主人家贵姓?”农夫道:“小人姓吕。你三人敢未打火,我这里只有白饭素菜,不知客官能入口否?”欧阳川道:“白饭素菜便好。房金与饭钱,明日依例拜纳。”农夫道:“莫要客气,不值几文钱。”唤妇人入来,打火造饭。 但见屋外后生哭的凄凄惨惨,欧阳川问道:“主人家,敢问你府上出了甚么事,棺材里睡的是甚么人?”农夫道:“睡的是小女淑芬。”欧阳川道:“那哭的后生又是甚么人?”农夫道:“那是邻家的后生,名字唤作窦怀,与淑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同长大,两个人私定了终身。这后生见淑芬睡了,来大哭个不休,似是天塌了一般,倒是个痴情的人。” 樱桃道:“淑芬怎睡的?”农夫叹道:“客官莫要急,且听我缓缓道来:这里唤作林家庄,庄主唤作林横,广有田地,家财万贯。替儿子在真州买了个官,便得了势,仗势欺人,十分豪横。转过山那边,便见他家诺大的庄院,内里养了近百个家丁,若有人不服,便驱家丁打人。这里三五家外来户,皆是租种他家田地,皆叫打怕了。林庄主年过五旬,妻妾成群,子孙一大群,却仍不停纳妾,纳有六房妾室。那日撞着淑芬,见淑芬有几分颜色,便叫管家提了聘礼来,要纳淑芬为妾,我怎敢不从,只得允了。淑芬却与窦怀私定了终身,又无可奈何,今日只得走上后山,自缢睡了。”刘四保怒道:“你怎不问淑芬,便将她许了人?”农夫却道:“与林庄主为妾,总有口饭吃,强似嫁与那不务农业的浪荡后生为妻。” 正说话间,门外一片声叫将起来,这个道:“快拦住窦怀,莫叫他冒失闯入林家庄院!”那个喊:“窦怀,莫要去林家庄院,去了便是死!”屋内人大惊,急奔出屋外来,只见窦怀已回自家屋里,取了一口朴刀,要奔林家庄院里寻林横搏命。几个人见了,急来拦他,怎拦得住!窦怀脚步如飞,已奔到大路上,径直望林家庄院奔去。 究竟窦怀是否奔到林家庄院,打杀了林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窦怀山中剪拂 四人江边 第二十九回窦怀山中剪拂四人江边获救 话说窦怀提一口朴刀,奔得飞快,径望林家庄院奔去。但见:七尺以上身长,十七八岁年纪,身材精瘦,全身上下皆是精肉,惯能穿山越岭,最擅奔走疾行。从小不爱农业,只爱刺枪劈刀,使得一口好朴刀。父母说他不得,怄气死了,家里只留他单单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人影鬼魅般奔去。窦怀快,人影更快,瞬时赶上,挡住去路。窦怀见被一人影赶上,不由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那个曾扰他的外乡人,提了一条木棒挡在面前。窦怀怒道:“兀那外乡人,你来拦我作甚?”欧阳川道:“你要去作甚?”窦怀道:“不要你管!”欧阳川道:“怎地不要我管?”窦怀道:“你是讨死!”欧阳川道:“我怎是讨死?”窦怀道:“去、去、去。不去时,朴刀劈了你!”欧阳川笑道:“你来,看你劈得了我么?” 窦怀大怒,挥刀劈来,欧阳川侧身轻巧躲过。两个人斗将起来,却是斗得奇怪,但见:一个精瘦,却身强力健;一个微胖,却轻巧灵活。一个使刀,大力劈来;一个使棒,躲闪腾挪。一个吼声阵阵,张大血口,要来吃人;一个悄无声息,似是鬼魅,无声无影。两个人斗到二十四五合,窦怀露出破绽,被欧阳川一棒打翻在地。 窦怀坐在地上,大哭道:“淑芬,我欲为你报仇,却被人阻拦。我打不过,报仇不得。罢了,淑芬,你莫走得急,且等等我,我随你去了!”将朴刀倒转,自望脖子劈来。欧阳川急打一棒,将朴刀打落。此时樱桃、刘四保赶来,樱桃抢了朴刀,欧阳川、刘四保一边一个,将窦怀押着,回到了窦怀家。刘四保道:“兄弟,不如随了我,离此伤心地,一同南去投军。”窦怀却道:“杀了林横便去。若杀不得,我便一条绳子上吊,随了淑芬去。” 见窦怀这般倔强,非得要杀林横,只得与樱桃商议,二人欲赴林家庄院走一遭。窦怀道:“我也去!”欧阳川道:“你心已乱,怎去得!”窦怀不听劝,只说要去。欧阳川无奈,教刘四保取一条绳子,将窦怀绑了,扔到角落里。窦怀犹在那里乱喊乱叫道:“你这鸟外乡人,怎敢拿绳子绑我?快放了我,不然时,我将你三个外乡人一齐杀了!”刘四保取来烂布头,将窦怀的嘴堵上。 欧阳川转回农夫土屋,问道:“主人家,淑芬可有白色衣袍?有时,拿来。”农夫道:“有。”入淑芬屋里,取来白色衣袍。欧阳川奔回窦怀家里,叫樱桃穿了,罩上白色鬼脸面具。 欧阳川、樱桃来杀林横,夜半时分到了林家庄院。二人转去后花园墙外,见天空月光洒下,地面四处无人,欧阳川去身边取出飞爪绳,抓住了墙头。二人依次攀上了围墙,下到院内,收了飞爪绳,去林子里伏着,只见远处有亮光,慢慢望这边来。来得近时,见是一个家丁,提了个灯笼,出来巡夜。待家丁走到近处,樱桃忽地从林中跃出。家丁见面前一个白渗渗的鬼魂,早惊的三魂荡荡、七魄幽幽,叫一声“诶呀”,丢了灯笼,扭头就跑,却与欧阳川撞了个满怀,被一把揪住。却待要叫,见月光下见欧阳川明晃晃地一把腰刀在手,先自惊得八分软了,口里只叫得一声:“饶命!”欧阳川道:“林横在何处?”家丁道:“在他大宅睡了。”欧阳川道:“他大宅在何处?”家丁把手指不远处一个大宅。欧阳川看了,道:“这话是实么?”家丁道:“我若说谎,就害疔疮。”欧阳川道:“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一刀,把这家丁杀了,拖入林中藏了。 此时月光明亮,照见人影。二人窜出后花园,来到林横大屋前,只见周遭间间房屋黑灯瞎火,时值深秋,夜间寒冷,人人皆钻入被窝熟睡了。二人来到林横屋前,樱桃推了推门,只听那门“咿呀”作响,内里有妇人问道:“是谁?”樱桃不应,又推了推门。少间,那妇人骂骂咧咧,起了床,点了灯,开门来看时,见是一个白渗渗的鬼魂,眼里淌着鲜血,赫然立在门前。当时那妇人就吓的,惊恐万分,魄荡魂摇。却待要走,那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的,口里又似哑了的,喊不出来,端的是惊得呆了。樱桃不理会那妇人,径奔床前来。欧阳川后入,顺手一刀捅了,只见那妇人哼了一声,瘫软倒下。 只见床上坐起起一个老汉,印堂红亮,毛发皆白,掀了帐,见是一个鬼魂站在床前,惊道:“你是谁?”樱桃捏声捏调道:“你是林横?”那老汉下了床,只见他高大结实,雄壮威猛,听了声音,那鬼魂似是一个女子,便道:“正是老夫。你是哪家女子,为何深夜来此,要作甚么妖?”樱桃阴声阴气道:“我乃是吕淑芬鬼魂也,来此取你的性命。”林横喝道:“你究竟是何人,怎敢来此装神弄鬼,戏弄老夫?拿你命来!”挥拳便打。樱桃闪身避过,拔出腰刀,刺入林横侧腹。林横双目瞪圆,右手劈下,打脱了樱桃的手与腰刀。只见一股鲜血从林横侧腹喷出,溅到樱桃白色衣袍上。林横急捂侧腹,只哼得一声,缓缓矮下身去,瘫在了地上。欧阳川上前来,俯下身又补了两刀,眼见死了。从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去白粉壁上写下九个大字道:“杀人者,大宋欧阳川也!” 二人吹灭了灯,走出到屋外,回身虚掩了门。四处望了望,见无人知觉,便走来时的路,回到了窦怀家里。樱桃摘下面罩,剥去白色衣袍,都将去灶里,一把火烧了。欧阳川叫将窦怀放开,说道:“已将林横杀了。”窦怀不信,欧阳川笑道:“天明便知。”窦怀犹在气鼓鼓道:“天明时,若林横不死,我自去杀他!” 欧阳川、樱桃、刘四保自回农夫土屋睡了。天明时,林家庄院喧闹慌乱,传出消息道:“昨夜庄中进了贼,屋里杀了庄主、四娘娘,树林中杀了一个庄客。”窦怀听了,出了一口鸟气,跑来农夫土屋棺材前大哭了一场。欧阳川付了房金饭钱,辞了农夫一家人,领了樱桃、刘四保、窦怀,望南急急奔去。 却说任武一路追踪,来到真州,入见知府,说明来意。正说间,一伙人径直闯入府中来,要见知府。原来是林横的儿子,也在府衙内做事的,领了林家庄院的人,急来哭报道:“不知是哪个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昨夜潜入林家庄院中,屋里头杀了我爹爹、四娘娘,又在林中杀了一个庄客。那贼人甚为张狂,在那白粉壁上留下血淋淋九个大字道:‘杀人者,大宋欧阳川也!’”任武在旁听见“欧阳川”三字,大惊,急与知府赶望林家庄院,却将众土兵留在了真州。来到林家庄院,查验尸身,问了缘由。庄上众人皆言:不知是谁,所因何事,杀了庄主。 任武思纣道:“近日庄中有甚么事?”管家摇头道:“没甚么大事。”任武道:“无论大事小事,尽数说来,不可隐瞒。”管家道:“确有一桩小事,却生在庄外,不知是否牵连。”任武道:“说来。”管家道:“本来,庄主欲纳吕淑芬为妾,那小妮子却不识好歹,跑去后山一条绳子吊死了。”任武道:“何时的事?”管家道:“便是昨日。”任武追问道:“吕淑芬是何许人也?”管家答道:“一个外来户之女,她爹爹租庄上田地来种。”任武道:“她家何处?”管家道:“转个弯便是。”任武道:“领我去她家看看。”管家引了知府、任武出了庄院,转了个弯,来到吕家土屋前。 见官府来人,农夫一家人战战兢兢,伏跪在地,照欧阳川吩咐的,说道:“昨日昏晚时,三个外乡人来投宿,见院里摆了棺材,问了缘由,便抱不平,三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甚么。天黑时,我家人即睡了,也不知那三个外乡人夜里做了甚么。”任武道:“那三个人,可是一个唤作欧阳川,一个唤作刘四保,一个则是黑脸丫头?”农夫道:“只知一个唤作欧阳川。其余两个,是一男一女,未曾问得姓名。”任武道:“那三个贼人现在何处?”农夫道:“三人只宿了一宵,一大早天未亮便走了。”任武道:“那三个恶贼望哪里走?”农夫指了望南边去的山路,说道:“望那边去了。” 任武便道:“知府大人,是这三个人了。这三个恶贼,竟来此作下大案,真是胆大包天、罪不容诛。我即回真州,领土兵去赶。”任武急奔回到真州,领一百土兵望南赶来。 不说任武,却说欧阳川一行四人,离了林家庄,取路望南奔来。为避任武追赶,山道僻路,正是: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云雾夜宿荒林,带晓月朝登险道。落日趱行闻犬吠,严霜早促听鸡鸣。时已入秋,天气渐冷,四人行得辛苦。行了五六日,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四周都是矮山,中间一条驿道。四人沿路行去,来到山边时,只听得忽一声锣响,战鼓乱鸣,走出五六十个小喽啰,拦住去路。当先一条好汉,提了一口朴刀,大喝道:“行人须住脚。你们是甚么鸟人,要到哪里去?会事的快把买路钱拿来,饶你们性命!” 刘四保道:“奇也怪哉,这里不是甚么险要处,却有人敢来此拦路抢劫。欧阳哥哥,你看我结果那呆鸟。”提了木棒,抢将入去,却听背后有人叫道:“且不要动手。兀那好汉,你不是郑天麟么?”原来是窦怀,抢上前来叫道。那好汉看仔细了,却才认得,不由大笑,说道:“原来是窦怀兄弟。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走上前来,与窦怀剪拂了。 窦怀引欧阳川、樱桃、刘四保来见。郑天麟望住欧阳川,大惊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颤声道:“你便是官府通缉的欧阳川么?”欧阳川道:“正是。”郑天麟道:“你是从南边来的?”欧阳川笑道:“怎了?”郑天麟道:“你可知晓,任武在前面布下天罗地网,定要捉你?”欧阳川道:“原是不知,今你说了,自是知了。壮士,你指一条路,我怎走得过去?”郑天麟却道:“你躲我远点,莫要来害我!官府有令,凡助你逃离者,按通敌叛国论处,便要满门抄斩。我不触那霉头。窦怀兄弟,你若也不想触霉头,随我回山寨快活去。”窦怀却道:“欧阳哥哥杀人,皆是因我,岂能弃他而去?且我家就我一个,官府要杀谁,杀了便是,与我何干。”见窦怀执意要南行,郑天麟叫道:“窦怀兄弟,你不打紧,我却家有老小,诸多亲朋,连累不得。惹不起,却还躲得起,我先走了。你若悔时,来山寨寻我便是。小的们,保命要紧,我们走了。”郑天麟引了五六十个小喽啰,一众人匆匆奔回山寨。走了几步,郑天麟又奔回来,嘱道:“你们莫要讲,是我说了任武在前面拦截。是你们从别处得知也!” 闻知任武在前拦截,欧阳川暗暗吃惊,教另寻道路。窦怀道:“甚么天罗地网,唬人罢了,怕他作甚。休要管他,只顾一路打将去,何须另寻道路!”欧阳川却道:“休得莽撞,须知那任武有万夫不当之勇!且他领的尽是马军,若一齐纵马撞来,我等躲无可躲。”欧阳川一行四人,另寻得一条蜿蜒山道,走了两个更次,绕过了两三个山峰,走出了绵延群山。出到山外,已是申时,此处临近扬子大江,前面尽是平地,却不见有人在此把守,四人满心欢喜,哼着曲儿,一路望南边行去。走不多时,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回头望去,却见一彪军马急急奔来,领头的正是任武! 原来,任武四处布了眼线,四人出山时被眼线瞅见,却不敢来拦,只是奔去报告。任武候了多时,听见欧阳川现了行踪,急领军追赶来。追不多时,远远望见了四人,正望南奔去。众土兵一片声叫道:“莫要走了欧阳川!” 欧阳川惊道:“来得好快!”见四周皆是平地,无处可躲,肚中暗暗叫苦,只得挺了木棒,喝声道:“兄弟们,没奈何,只得与那厮拼了。”樱桃、刘四保、窦怀都提了兵刃,要来斗任武。这时,又听见南边传来马蹄声,渐渐现出一彪军马,旌旗上绣了个“岳”字,却是岳家军。当头一将,好似一个恶神,手舞两条铁锏,骑一匹高头大马,奔驰而来。樱桃眼尖识得,大喜,叫道:“牛将军救我!” 原来是牛皋,得了岳飞将令,领二千马军,渡过扬子大将,来侵大齐。牛皋听见叫,张眼来望,见是樱桃,大笑道:“沈樱桃,你这女娃娃,怎来到这里,抢我功劳么?”樱桃道:“谁稀罕抢你的功劳?牛将军,我快死了,你快来救我!”牛皋道:“莫要着急。你这女娃娃,有莲蓬在身,怎会死?女娃娃,且不要死,牛皋来救你也!”驱二千马军杀来,将四人都救了。 欧阳川暗自道:“万幸,躲过了一劫!亏得樱桃同来,前番扮鬼救我出狱,今番喊得贵人相助,这丫头总能喊得贵人来。” 任武见有军马来,知道岳家军厉害,一片声叫起苦来,急令土兵回马,望北奔逃。牛皋见了,大喝道:“哪里逃!”搁了铁锏,取出弓箭,一箭射去,正中后心。任武虽有铠甲护身,却也着实吓了一大跳,急伏在马上一路狂奔,跑了。 话休絮繁。眼见已入建炎三年十一月,南来北往的人在坊间传出消息:金国元帅完颜宗弼领十万大军,携大海鳅船前来,誓要突破扬子大江。金国恨笃赵构与孟太后,此番挥兵南侵,定要捉拿赵构与孟太后,绝了大宋皇室血脉。 这日,皇宫来了人,急传韩世忠入朝议事。韩世忠不敢怠慢,匆匆赶入宫去,只见张俊、辛企宗、刘光世、岳飞几员大将皆在。张俊、辛企宗劝赵构望西,移驾潭州。那岳飞二十五六年纪,初露头角,尚不敢圣前贸然进言。韩世忠却忠耿直言道:“我大宋已失河北、河东、山东诸地,若再丢了江淮,还有何处可去?依臣见,圣上无须逃亡。臣愿领军拒敌,拼死力战,誓保圣上平安!”见韩世忠直言,岳飞即刻跟进,慷慨激昂道:“臣愿领军北伐,直捣黄龙,接回徽钦二帝!”听了岳飞言,赵构虽觉刺耳,然大敌当前,怎可擅责大将!赵构壮韩岳二人言,即下圣旨:令韩世忠为浙西制置使,领军前往镇江拒敌;岳飞为浙西制置副使,领军前往建康拒敌;教韩世忠将昭庆军交与张俊节制。张俊乃是扶赵构上位第一人,深得赵构宠信。令张俊在杭州附近布防,与完颜宗弼决一死战。岳飞得令,与韩世忠略作商议,急领军前望建康。 韩世忠与张俊同去昭庆军做了交接,即回武胜军营中,整顿军马,次日启程,挥兵镇江。武胜军营内顿时忙碌,诸将与军士乱作一团。军营外忽然来了七筹好汉,自称是原梁山泊水军头目混江龙李俊、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与“太湖四杰”赤须龙费保、卷毛虎倪云、太湖蛟卜青、瘦脸熊狄成。只见李俊七个,引了五六十个水手,进营来投韩世忠。 李俊等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来投了韩世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孟太后西走龙虎山 铁叫子 第三十回孟太后西走龙虎山铁叫子阵亡蝴蝶岭 话说大宋宣和年间,李俊、童威、童猛随宋江征讨方腊,在太湖榆柳庄结识费保、倪云、卜青、狄成。费保道:“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 李俊听罢,倒地便拜,说道:“仁兄,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来相投。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 待剿得方腊,宋江领军回时,李俊忽然诈中风疾,倒在床上。宋江亲自领了郎中,前来看治。李俊却道:“哥哥休误了回军的程限,朝廷见责。哥哥见怜李俊时,可以丢下童威、童猛看视兄弟。待病体痊可,随后赶来朝觐。”骗了宋江领大军离去,李俊却领童威、童猛,径奔榆柳庄,不负前约,来见费保四个。 费保已在太湖中造船。约莫过了一年,大船造成。李俊三个,费保四个,引了十几个水手,择个良辰吉日,扬帆启航。大船出了太湖,驶过扬子大江,出了东海。出海两三日,只见海面上风平浪静,遇见的船,渐无小船,皆为大船,比李俊等人所驾之船大许多。相形之下,李俊等人驾的船只能唤作小舢板。这日清晨,海面上忽然风急浪高,一只大船望回驶来,急急冲李俊喊道:“兀那小舢板,怎敢来此远海,还不速速掉头?看海啸来时,将你小舢板击得粉碎!”李俊只识得江与湖,未曾来过大海,不知何为海啸,并未理会,只管将船望前驶去。须臾,海浪一波一波袭来,顷刻间变成巨浪。浪头近时,足有五六条船般高。李俊哪里见过这阵势,顿时慌了神,叫道:“不好!”急令掉转船头,却已来不及,只见一个浪头打上船来,将船上的人尽数打入海水中。紧接着,又有几个浪头打来,将那船击得粉碎,船成了碎片,零落漂浮在海面上。李俊等人惊的,只得抱了那船的碎片,任由那海浪拍打,将其吞没。不知这般浪里浪外出没了几多次,漂浮了几个时辰,海浪渐渐平息,此时驶来一只大船,将李俊等人捞起。可怜那十几个水手,不见了踪影,早沉入海底。 李俊等人逃过此劫,来到大船上,见了船老大。只见那船老大问道:“你们是何人,来远海作甚?”费保道:“我们家住太湖榆柳庄。造了只船,欲望暹罗去,却撞着海啸,将船击碎,坠入海中,漂浮至此。幸得船老大捞起,捡回小命。”船老大惊道:“暹罗距此一万八千里,你们造只小船,便欲往暹罗?此处海浪已这般大,你知望大海深处去,那海浪有几大,又有几多凶险!我这只船,任你怎说,自是不敢去。”李俊惊魂未定,说道:“此前不知海上凶险,今番知也!我已知晓。若想去得暹罗,须得造只大船。”李俊等人随船行了几日,驶回了岸边。 李俊等人上得岸来,便寻人造只大船。来到海边一个有名的船坊,只见一个待诏来迎,问道:“几位客官,要造甚么船?”李俊道:“造只去得暹罗的大船。”待诏惊道:“造那般大船,恐得一万两白银,五六年功夫!”李俊跳将起来,叫道:“我们何处寻得一万两白银!”费保道:“且回榆柳庄罢。” 李俊等人似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返回榆柳庄。李俊、童威、童猛就在榆柳庄住下,与费保、倪云、卜青、狄成一同生活,从此不提去暹罗之事,只顾在榆柳庄逍遥自在。 时光如梭。转眼来到建炎三年十一月,听闻金国元帅完颜宗弼领军南侵,号称十万水陆两军。这日,费保道:“听闻金贼造了三百只大海鳅船,欲突破扬子大江。那船甚是高大,足以抵御海啸。那船两边置二十四部水车,船中可容数百人。每车用二十四个人踏动,外用竹笆遮护,可避箭矢。如要迸发,垛楼上一声梆子响,二十四部水车一齐用力踏动,其船如飞。若是遇着敌军,船面上伏弩齐发。你我几个,何不去劫了那大海鳅船,驶望暹罗去?”李俊道:“那完颜宗弼有十万大军,如何抢得那船?”费保道:“我有一计,不知可否?金兵南侵,朝廷必遣将抗敌。我等七人,谎作投军,同去御敌,寻机抢了那完颜宗弼船,弃了官军,兀自望暹罗驶去。”李俊大喜,叫道:“妙哉,此计甚妙!”李俊等人领了二百水手,赶望杭州来。进了杭州城,只见城内一片慌乱,坊间皆传金兵欲突破扬子大江天险,放出话来,要捉赵构与孟太后。皇上急令韩世忠领武胜军,望镇江临敌;岳飞领岳家军,望建康临敌。岳飞与韩世忠略略商议,已领军先行。李俊急道:“韩世忠行了么?”行人道:“未行。你几个,要做什么?”李俊道:“我们来投军。敢问那武胜军,现驻扎在何处?”行人指了路,李俊等人急急寻来武胜军营。韩世忠不知李俊等人肚中另怀鬼胎,喜道:“本将军正缺水军头目。今众好汉到来,乃是天助我也!众好汉且随后军行,待须水战时,本将军自有安排。” 当日,韩世忠召诸将入将军府,传下将令:韩真彦为先锋,沈樱桃为副先锋,领一千马军先行。沈迪为左军主将,莫逊为左军副将,领一千马军。王忠义为右军主将,张翼为右军副将,领一千马军。中军主将为韩世忠,副将为韩亮、孙世询、严允、欧阳川、冯青、付杰、段晖、刘四保、窦怀,领三千马军;白日鼠为军中走报机密头领,跟随中军。后军主将为梁红玉,副将为苑云霞、杨艳萍,领二千马军;连楠押运粮草辎重,王举领火炮营,李俊、童威、童猛、费保、倪云、卜青、狄成七人及寸泥鳅,五六十个水手,都随后军同行。韩世忠传令诸将,即日点兵,明日启程。 诸将得令,各各点了军马。次日,韩世忠领武胜军八千,浩浩荡荡,望西北方向进发,前往镇江拒敌。樱桃正待启程,却见几个禁军骑马匆匆赶来。樱桃看时,却是大内禁军副统领鞠志逊,领了两个禁军军士,来传圣上口谕:令女将沈樱桃即随隆祐太后望西南方向,前往饶州龙虎山。 原来,昨日赵构调兵遣将御敌,入夜却见太后进入大殿来。孟太后言,明日欲往饶州,去寻张天师炼丹之地。孟太后道:“大战在即,诸事繁多,老身在时,皇上须得分心。明日老身自望西去,皇上无须顾及老身,专心战事便是。”赵构惊道:“太后扶朕上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朕岂可不顾太后!”孟太后道:“非皇上不顾老身,是老身自要去龙虎山。”见太后执意要去时,赵构道:“朕遣鞠志逊随同,多遣禁军护卫。”孟太后却道:“一百禁军足矣,多则扰民。只有二事:其一,乐和与裴氏,老身甚是喜欢,欲教他夫妻二人同去;其二,老身观那沈樱桃,实是道中人也,老身也教她同去。”赵构道:“太后欲教谁同去,吩咐下去便是。”孟太后道:“那沈樱桃乃是韩将军麾下大将,须得皇上下旨。”赵构应道:“朕明日下旨,教她与太后同去便是。”赵构叫来鞠志逊,细细作了吩咐。 鞠志逊来到军营时,樱桃正待出发。樱桃随鞠志逊来到皇宫前,只见一队车马已候在宫前。鞠志逊引五十禁军骑马在前,四驾马车居中,五十禁军骑马在后。那四驾马车?一驾马车载太后与韦嬷嬷,一驾马车载乐和、裴氏与两个宫女,一驾马车载两个太监、两个厨子,一驾马车载行礼杂物。乐和此时却不在车上,只见他穿了禁军将服,全副披挂,骑一匹枣红马,挎一口长剑,护卫在太后马车左侧。樱桃策马上前,见了孟太后。只见她全副披挂,戴了头盔,披了铠甲,骑一匹乌骓马,挎一口腰刀,提一条玄铁棒,护卫在太后马车右侧。包裹则放在后车上。 此时,皇宫里走出一个老太监与两个禁军,来传圣上口谕。老太监教樱桃跪下接旨,樱桃却立在那里,奇道:“你说我么?奇也怪哉,圣上能有甚么旨意与我。”老太监正色道:“沈将军,你想立着接旨么?”樱桃只得跪下,伏在地上听旨。老太监宣道:“传圣上口谕:着沈樱桃将军交出何仙姑所授莲蓬,以保江山社稷。”樱桃大惊,口中叫道:“圣上为何要我交出莲蓬,这小小莲蓬怎保得了江山社稷?”老太监道:“圣上有口谕,老奴怎敢多问?沈将军莫要为难老奴,快将莲蓬交出,老奴取了,即回宫交与圣上。”樱桃只得去腰间取下莲蓬,递与老太监。 樱桃闷闷不已,回到太后马车右侧,与车队一同进发。出了杭州城,迤逦向西南而行。时已入冬,但见沿途风景,皆已萧瑟。所经州县皆有官员出迎,接入州县,安排食宿。日行夜宿,走了五六日,这日来到衢州城。知府钱雁翎及都头佘雷、路芬领二百土兵出迎,接入衢州府中,摆了筵席,接风洗尘。孟太后见了钱雁翎,却是旧识,相谈甚欢。钱雁翎在杭州时,入宫见过孟太后。次日,孟太后早起,却见钱雁翎及佘雷、路芬两个都头匆匆闯入。钱雁翎伏跪在地,禀道:“下官今晨得报,金国元帅完颜宗弼自马家渡突破天险,大举南侵。探知太后西行,完颜宗弼遣手下大将古里甲、术虎领二千金兵,赶望西来,要捉太后。今古里甲、术虎已近衢州,故请太后速速西行。下官遣佘都头领一百土兵随行,护卫太后。”孟太后大惊,教众人速速起身。鞠志逊领一百禁军在车前,乐和、樱桃在太后车边护卫,都头佘雷领一百土兵押后,一众人急急望西狂奔。 当日金兵未至。看看红日平西,天色将晚,却奔至一处山岭前,四处无人,尽是荒草。孟太后问道:“鞠统领,这是到了何处?”鞠志逊道:“只顾狂奔,竟不知到了何处。”孟太后道:“在此处歇了罢。”鞠志逊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此怎歇?”孟太后道:“奔了一日,老身疲累了,歇了罢。山岭前有一处林子,且去那林子里,寻些柴火,打火造饭。入夜,老身在车中歇,教军士歇在林中。”鞠志逊传令歇息。佘雷领了几个土兵,去附近寻农户家里借了米与菜,又去林中寻些柴火。教两个厨子来,打火造饭。 第三十回 孟太后西走龙虎山 铁叫子阵 孟太后下了车,坐在林边石块上,韦嬷嬷与两个宫女在旁伺候。乐和搀了裴氏下车,原来裴氏已有身孕,在车内颠簸了一日,甚是疲累。下车时,裴氏面色惨白,口中抱怨道:“急来抱佛脚,闲时不烧香。早知金兵要来,却不着急调兵遣将御敌。金兵来了,方才匆匆出逃。跑得这般急,一路颠簸,不得歇息,我肚中胎儿似要颠了出来一般!”乐和急止道:“慎言!”裴氏抬头见孟太后,慌忙跪下道:“贱婢口无遮拦,妄言国是,望太后恕罪!” 孟太后教乐和,将裴氏扶去石头上坐,鞠志逊、樱桃下了马,立在一旁。只听孟太后叹道:“怎么个调兵遣将?大江以北,各州县已降金国。大江以南,西边多为荒蛮之地,未曾开化。皇上初立,未及三载,且来江南之地未及一载,江南州县各自为政,各有盘算。自宗泽死后,诸将群龙无首,各有主张。张俊虽有年资,威望、本事却不足以号令诸将。张俊、辛企宗、刘光世、韩世忠诸将,只管要钱要粮,扩充势力,拥兵自重。那岳飞,原为宗泽手下偏将,现竟也渐成气候,唤作岳家军。无论文臣、武将,非一心也。皇上欲都杭州,却遭诸多文臣武将反对,只得暂唤作行在。世人皆以为,皇上金口玉言,一言定乾坤。然军国大事,岂是皇上一言能定得了的,尔等未知皇上之难也!”裴氏听了,伏在地上道:“贱婢无知,随口妄言,请太后治罪!”孟太后摆摆手,说道:“皇上之难,你如何得知?不知者无罪,你起来罢。” 乐和在旁听了,肚中暗自叫苦道:“君臣这般猜忌,怎能抵御强敌?今番江南苦矣!也罢,待将太后送到饶州,我便辞了太后,引了裴氏,回红菇峡去。”当夜,众人皆宿林中。五更时分,厨子早起,打火造饭。饭熟,叫众人皆起,草草吃了饭菜,便匆匆赶路。又狂奔了一日,申时来到一处山岭。孟太后问道:“鞠统领,跑了大半日,众人皆疲累了,歇了罢。此处唤作甚么?”见有几个农人在岭边劳作,鞠志逊拍马过去问了。鞠志逊来回道:“此处唤作蝴蝶岭。”太后道:“蝴蝶岭?只可惜,此时将入冬,见不到蝴蝶了。传令在此歇息罢。”鞠志逊正欲传令众人停下歇息,却见那几个农人惊呼:“兀那金兵飞奔来了!”四处逃窜,瞬时不见了人影。 鞠志逊喝令后队变前队。佘雷领一百土兵在前,列下阵势,抵挡金兵。鞠志逊领一百禁军在后,严阵以待。乐和、樱桃一左一右,紧紧护卫太后车边。远远望见一彪金兵疾驰而来,两下齐把弓弩射住阵脚,只见对阵旗门处正中捧出一员番将,号旗上写的分明:“金国上将术虎。”术虎身边却是两员偏将,一个是阿里奇,另一个是孛术鲁。三员将佐领了一百马军当先追来,誓要活捉孟太后。 孛术鲁年仅十五六,虎头虎脑,活脱脱一个愣头青。骑一匹黑色劣马,提一条镔铁枪,抢先出阵,大声喝道:“宋朝气数已尽,尔等却不知死活,兀自徒劳抵抗。速速交出孟氏那条老母狗,可饶尔等不死。若敢有迟疑,必将尔等尽数斩杀,扬我大金国威!” 一将应声而出,却是佘雷,身长七尺五寸,全副披挂,提一口朴刀,策马向前,骂道:“番国杂种,敢出秽言,不尊圣贤,冒犯天威。孟太后岂是你叫的?我看是你不知死活,待我先宰了你这污秽小贼!”当下两军呐喊。佘雷与孛术鲁抢到垓心交战,两马相交,刀枪并举。一来一往,一去一回,两个斗不过二十余合,只见佘雷暗道:“这番将只会使蛮,枪法却不熟。待我寻个破绽宰了他!”卖个破绽,引孛术鲁挺枪刺来,却闪身避过,挥刀将孛术鲁斩落马下。 术虎见折了孛术鲁,勃然大怒,提一口弯刀来斗佘雷。两个斗至三十余合,佘雷敌不住番将,策马望本阵便走。术虎指挥金兵,前后掩杀将来。鞠志逊挺枪上前,指挥禁军、土兵抵住金兵厮杀。术虎提一口弯刀,拍马来斗鞠志逊。阿里奇却提了一口大刀,骑一匹白马,奋力杀出重围,直扑孟太后。佘雷瞥见,急策马追赶阿里奇。 乐和见阿里奇扑来,慌忙上前,挺剑来斗。不料阿里奇力大刀沉,一交手即将剑磕飞。复一刀,将乐和拦腰斩成两截。可怜乐和竟死在了蝴蝶岭,携裴氏同回红菇峡之梦终成泡影! 此时佘雷赶到,从背后挥朴刀劈来。阿里奇尚未转身,即被佘雷自上而下劈成两半。术虎与鞠志逊斗得正酣,瞥见阿里奇被斩,术虎慌了神,乱了刀法,被鞠志逊寻着破绽,一枪将术虎挑落马下。复一枪,结果了术虎性命。鞠志逊挥兵掩杀,将那一百金兵赶尽杀绝,不曾走得一个。 听闻乐和战死,裴氏急下车,扑将来,抱住乐和尸身,哭死了去。裴氏醒来时,一个人走上岭来,入了树林中。众人一时不察,不知裴氏何时入到林中,不见裴氏时,急急四处找寻,见裴氏已使一根绳子,吊死在林中一棵歪脖子树上。孟太后令将乐和、裴氏葬在了一起。樱桃来到乐和、裴氏坟前祭拜时,只见两只彩色蝴蝶绚丽斑斓,自坟头翩跹起舞,似两只精灵,相依相伴,相互缠绕,飞入空中。孟太后立坟前,黯然道:“只怪老身,不该召乐和与裴氏回也!今两尸三命,何其悲惨!” 厨子打火造饭,一众人草草吃了饭菜,天色已黑。孟太后不敢久留,连夜赶路,望西而去。急急走了一夜,天明时来到一座山前,正欲歇息时,却远远望见金兵铺天盖地从身后赶来,一路高喊:“莫要走了孟太后!”喊声此起彼伏,远远传来。鞠志逊急攀上高处望,只见金兵黑压压一片,足有二千人。鞠志逊从高处下来,走到太后马车前,禀道:“金兵势大,足有二千人,我等恐难抵挡。请太后与沈将军骑了乌骓马先行,下官与佘都头领禁军、土兵在此抵挡。我与佘都头若得脱身,必赶来与太后、沈将军汇合。” 鞠志逊将孟太后搀下马车,扶上了乌骓马。樱桃提了玄铁棒,飞身上马。太后在前,樱桃在后,骑在乌骓马上,拍马疾驰而去。鞠志逊转回身,与佘雷领了禁军、土兵,摆开阵势拒敌。只见金兵疾驰而来,两边使弓弩射住阵脚,对阵旗门处正中捧出一员番将,号旗上写的分明:“金国上将古里甲。”看那番将时,怎生打扮?但见: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著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带一张鹊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鈚子箭。手持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拳花马。 古里甲身边六员偏将,分别是:斡勒、阿不罕、卓鲁、纥石烈、温迪罕、兀撒惹。金兵阵中摇旗呐喊,耀武扬威,搦战厮杀。只见一员番将当先出马,厉声高叫:“我乃温迪罕,哪个来与我交战?”佘雷出马,喝道:“我来斩你!”那温迪罕矮壮敦实,使一口大刀,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我的大刀不斩无名之将!”那佘雷年仅二十,性气正刚,哪里肯饶人一步,喝道:“我乃佘雷,专来杀你!”温迪罕笑道:“你放马来,看谁杀得了谁!”佘雷使朴刀,温迪罕使大刀,两个斗在一起。二马相交,两刀并举。斗到二十余合,佘雷瞅个破绽,喝道:“呔,看我杀你!”挥刀望对手朝颈项处削过,将温迪罕头颅削下。只见一颗头颅落地,骨碌骨碌滚出老远,温迪罕身体方才缓缓跌下马来。 番将卓鲁见折了温迪罕,挺枪出阵,要杀佘雷,却被鞠志逊出马拦住。二将正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同是使枪,却另有枪法,各用神机。斗至二十四五合,终是鞠志逊武艺高出一筹,一枪将卓鲁挑落马下。复一枪,送卓鲁上了西天。古里甲见连折二将,不觉大怒,厉声喝道:“一齐上,杀了二贼!”斡勒、阿不罕闻声抢出,径奔鞠志逊而来;纥石烈、兀撒惹却奔佘雷。鞠志逊毫不畏惧,一杆枪抵挡斡勒、阿不罕二将。斡勒使两口弯刀,阿不罕使一口单刀,与鞠志逊斗至二十余合,只见鞠志逊奋神威,将阿不罕挑落马下。古里甲见折了阿不罕,拍马来战鞠志逊。 却说佘雷使朴刀,纥石烈使戟,兀撒惹使铁棒,三个斗至二十余合,佘雷力气不加,败下阵来,策马回身便走,慌里慌张,却走错了方向,望金兵阵中去,正撞着古里甲。只见古里甲拈一条梨花点钢枪,本是望鞠志逊奔去,却见佘雷撞来。古里甲信手一枪,佘雷猝不及防,躲闪不及,被刺中左腿,吃疼跌落马下。纥石烈在左,兀撒惹在右,纵马杀来。佘雷跌在地上,犹起身举刀来斗,无奈伤了左腿,怎斗得了二将!斗了两三合,朴刀被铁棒打飞。佘雷即停下,仰天长啸,叹道:“老子杀了孛术鲁、阿里奇、温迪罕三个番将,已是够本。你两个番将,来杀我罢!”纥石烈、兀撒惹齐上,佘雷前胸中一戟,头上中一棒,瞬时倒下。 古里甲刺伤了佘雷,却马不停蹄,来战鞠志逊。那古里甲乃是金国一员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一杆梨花点钢枪使得神出鬼没,更兼斡勒在旁相助,鞠志逊怎么抵挡!斗了七八合,鞠志逊无法招架,败下阵来,转身便走。斡勒、纥石烈、兀撒惹齐赶来,将鞠志逊团团围住。鞠志逊哪里有心恋战?望斜刺里,死命撞出去,冲出了重围。古里甲挥兵掩杀,二千番兵一拥而上,将禁军、土兵杀得干干净净,单单放走了一个鞠志逊。 金兵团团围住车仗。只见韦嬷嬷先已跳下车来,奔望路边,头撞山石而亡。其余太监、宫女、车夫、厨子一干人等,皆吓的魂飞魄散,哭爹喊娘,跪地求饶。古里甲喝道:“孟太后现在何处?”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太后与沈樱桃将军骑一匹乌骓马,望西先行了。”古里甲一挥手,金兵一拥而上,将人全杀了。古里甲领二千金兵,望西赶来。 究竟樱桃领了孟太后奔去了何处,是否能逃过此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沈樱桃痛失乌骓马 小官人 第三十一回沈樱桃痛失乌骓马小官人怒骂孟太后 话说樱桃、孟太后骑一匹乌骓马先行,一路望西。山与岭越来越多,一个接着一个,午时来到一座山前。孟太后年迈,在马上颠了半日,觉得疲累,叫樱桃停下歇脚。樱桃、孟太后下得马来,看这山时,只见林木萧瑟,清流显现。山上有几处亭台楼阁,几处庙宇。孟太后见有老媪从山上下来,走上前行礼道:“老姐姐,敢问此山何名,山上可有道观?”老媪慌忙回礼道:“妹妹无须多礼。这山唤作鹿鸣山,半山腰有个白云寺,乃是道观也。”待老媪走远,樱桃问道:“仙师要上山么?”孟太后笑道:“你既唤老身作仙师,今遇着道观,岂能不上去看看?” 见山势陡峭,马不能上,樱桃将乌骓马拴在路边树上,让马吃草。提了玄铁棒,搀了孟太后,缓缓登上山来。沿途但见:遥山叠翠,远水澄清,山路陡峭,秋风凛凛。三三两两香客行走,星星点点亭台点缀。两个人边走便看,走走停停,走了半个时辰,上得半山腰来,看见一个寺庙,门额上“白云观”三个字写的分明。两个正待望寺里去,却瞅见一个香客望山下看,惊叫道:“金兵来也!”寺内奔出许多道士、香客,四散开来,四处狂奔,瞬时不见了踪迹。 樱桃望山下看,二千金兵黑压压已到山下,几百金兵望山上杀来。只见那古里甲喝道:“杀了那乌骓马,毁了孟太后坐骑!”几个金兵应声上前,打杀了乌骓马。樱桃在半山腰看见,惊叫道:“我的乌骓马!”却见几百金兵逼近,樱桃顾不了许多,背起孟太后,提了玄铁棒,奔入山边一簇高大林木中。此时,多数树木枝叶稀疏,只有这簇林木,有二三十株树木,依旧枝繁叶茂。入得林里,寻得一株林木,但见树冠硕大,枝叶茂盛,遮蔽得密不透风。樱桃背着孟太后,将玄铁棒咬在口中,手脚并用,窜到了树上。寻得一条粗大横枝,将孟太后安置坐下,压低声道:“太后且安坐,莫要出声。”樱桃却猴身攀去树冠边,拨开枝叶,望下张看。 金兵蜂拥而上,杀将上来,去白云寺内及周边寻出人来。十几个金兵走入林中,孟太后缩在树上,哪敢作声。金兵寻了几遍,寻不见孟太后,遂退出了树林。金兵将人皆拢在寺前,有二三十人。只见一个头目立于人前,喝问道:“孟太后在哪里?”那些道士、香客何曾见过孟太后?皆茫然不知。金兵将人尽杀了。数百金兵望山上寻去,留了一百金兵守住白云寺。 天渐黑,古里甲传令道:“已见乌骓马在山下,孟太后、沈樱桃必在此山上。众军与我围了此山,加力搜寻,守牢各个关隘,莫要走了孟太后!”二千金兵将鹿鸣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入夜,金兵扎下营寨,点了火把,山上山下,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却说鞠志逊死命撞出金兵重围,身上却中十几处刀枪伤。鞠志逊躲入山中,解了铠甲,自敷了金枪药,撕了衣袍,扎了伤口。探头去看,却见那二千金兵已重新集结,沿路去追孟太后,鞠志逊骑了马悄悄尾随,一同来到鹿鸣山。鞠志逊躲入山边丛林中,望见金兵围了鹿鸣山,又见樱桃的乌骓马被金兵打杀,知太后与樱桃躲在鹿鸣山中。寻思:不如先歇息,夜间再去踹营,引金兵来追,太后与沈将军或可趁乱逃脱。鞠志逊这般想了,靠着一棵树睡了。 丑时,鞠志逊起身,全副披挂,提了枪,骑了劣马,趁着月色,出了山林。只见前面沿路密密麻麻的军帐,除了值守的军士,其他人皆已在帐中睡了。鞠志逊大喝道:“番贼听着,大宋禁军副统领鞠志逊前来踹营!”挺枪杀将入去,接连刺杀十几个值守军士。金兵四下惊叫,帐中军士纷纷醒来,提了兵刃,钻了出来,当中捧出一员番将,乃是金国偏将兀撒惹,睡眼朦胧,骑一匹劣马,使一条铁棒,上前来斗鞠志逊。斗了十二三合,被鞠志逊一枪挑落马下。却见金兵中闪出一员大将,正是大将古里甲。漆志逊大惊,自知不敌,回马便走。古里甲领一百个金兵,举了一百只火把,来追鞠志逊。 鞠志逊沿着道路,自西望东败走。走出五里地,却撞着一个小官人,十五六年纪,身长八尺,跨一匹白色劣马,自东望西而来。怎生打扮?但见: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搭尾龟背银带,脚踏一对磕瓜头朝皂靴,手中执一柄乌黑浑铁神枪。鞠志逊急急叫道:“金兵追来,小官人快走!”岂料那小官人道:“追你的便是金兵么?我正寻金兵,他却送上门来。来得好,且看我杀了金兵!”鞠志逊惊道:“小官人莫要逞能,白白丢了性命。那番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端的十分了得!”只听小官人笑道:“是么?我就是专杀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端枪纵马上前,直扑金兵。 古里甲正追赶鞠志逊,却见一个小官人迎上前来。古里甲喝道:“你这小官人怎敢来挡我的道?快快让开,否则小命不保!”小官人道:“你这金贼,报上名来!”古里甲道:“我乃金国上将古里甲!”小官人笑道:“原来你叫古里甲,我专来杀你这金狗!”古里甲气极,喝道:“来、来、来,不怕死你便来!”二马相交,两枪并举,两个人斗了起来。一百金兵围将上来,举了火把,照得通明。但见:那番将屏风枪势如霹雳,小官人水平枪勇若奔雷。那番将朝天枪难防难躲,小官人钻风枪怎敌怎遮。那番将枪如蟒离岩洞,小官人枪似龙跃波涛。那番将使枪的雄似虎吞羊,小官人使枪的俊如雕扑兔。那番将恨不得枪刺透小官人前胸,这小官人恨不得枪戳透番将铠甲。两个施逞诸路枪法,斗至四十余合,只见小官人使出一招回马枪,那番将躲闪不及,被刺中银色拳花马的右胯下,那马后蹄瘸将下去,把那番将闪下马来,梨花点钢枪跌落一边,爬起身却待奔走。这小官人年轻,眼疾手快,随复一枪,刺透了番将古里甲后脊。可怜古里甲一世英名,化作南柯一梦!鞠志逊喝采道:“好俊的功夫!” 小官人挺枪杀向那一百金兵。鞠志逊慌忙跟上,一同追杀。两个如砍瓜截瓠一般杀将入去,杀死了五十金兵。另五十金兵一溜烟全跑了。小官人勒住马,转头问道:“兀那军官,为何被那金兵追赶?”鞠志逊道:“今夜我去踹金兵大营,杀了兀撒惹及数十金兵,却被古里甲赶来,追我至此。”小官人道:“那金兵大营在何处?”鞠志逊道:“自此望西五里地,便是鹿鸣山,金兵在山下道上扎营。”小官人道:“你且歇息。待我前去,踹了金兵大营!”鞠志逊喜道:“我与小官人同去!” 鞠志逊只是忌惮古里甲,今古里甲已死,无所顾忌了。小官人、鞠志逊拍马直奔鹿鸣山。却说那五十金兵跑回鹿鸣山下,报道:“古里甲将军被一个小官人杀了!”斡勒、纥石烈大吃一惊。斡勒问道:“甚么小官人,如何杀得了古里甲将军?”金兵道:“那小官人不知是甚么人,与古里甲将军交战,使枪伤了将军的马,把将军跌下马来,一枪杀了!”斡勒听了,以为只是那战马将古里甲害了,却不知小官人厉害。传令摆下阵势,等候小官人到来。 等不多时,只见小官人在前,鞠志逊在后,直奔大营而来。斡勒全副披挂,提两口弯刀,骑一匹劣马,迎上前来,厉声喝道:“你那小官人,胆敢杀了我金国上将。快快伸出头来,看我砍了你脑袋!”小官人笑道:“你这将死的金贼,却在那里大言不惭,看我先结果了你罢!”拍马来斗斡勒。只三合,一枪挑了斡勒。纥石烈见了,大惊,手中竟握不住方天画戟,哐啷掉到了地上。小官人杀来,纥石烈手中没了兵刃,慌忙避开,不敢来战。小官人、鞠志逊杀入敌营,杀了一百金兵,自东望西,杀出了敌营。小官人道:“不过瘾,再杀一阵!”小官人、鞠志逊返身回头,自西望东杀入敌营,又杀了一百金兵。小官人杀得性起,叫道:“再杀一阵!”小官人、鞠志逊自东望西,第三次杀入敌营,再杀一百金兵。小官人、鞠志逊往来三次杀入敌营,共杀三百金兵。小官人勒住了战马,高声喝道:“我饿了,且捉个金兵来,割了肉,炙了吃。” 金兵被小官人、鞠志逊往来冲杀三阵,早惊的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听闻小官人要捉了人、割了肉、炙了吃,金兵大骇,惊叫道:“小官人要吃人!”扭头便走,生怕被小官人吃了。纥石烈厉声喝止,哪个听他的!金兵只顾各自狂奔。纥石烈无奈道:“那孟太后气数未尽,屡有吉人相救,眼见杀不得。罢、罢、罢,一同回了罢!”遂领了金兵,皆骑了马,一路狂奔,望东而去。山上金兵望见,匆匆赶下山来,骑上了马,争先恐后,你追我赶,望东赶去。 一忽儿,金兵跑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金兵带走了火把,仅余几十个遗弃的火把,星星点点散落在地上,山上山下失却了通明。鞠志逊正欲上山去寻孟太后,却见樱桃背着孟太后,从山上下来。原来,樱桃在树上,忽见金兵一阵慌乱,急急下山遁去,便背了孟太后,从树上溜下,走下山来。见鞠志逊与一个小官人立在山下,樱桃遂将孟太后放下。鞠志逊慌忙上前,跪伏在孟太后跟前,奏道:“末将救驾来迟,望太后恕罪!” 第三十一回 沈樱桃痛失乌骓马 小 听见鞠志逊唤那老媪作“太后”,却惹恼了旁边这个人。只见这个人一手提起枪,直指孟太后,厉声喝道:“你这条老母狗便是孟太后么?”鞠志逊慌忙起身挡住,说道:“小官人莫得无礼,此乃当朝太后也!”却回身禀道:“太后,正是此小官人杀了古里甲、斡勒,赶走了番兵。”孟太后道:“小官人真英雄也!”却听见小官人高声骂道:“呸!甚么当朝太后,只是一条舔金人屁股的老母狗罢了。金人面前,只做得摇头摆尾、卑躬屈膝。靖康之难时,这条老母狗辅佐张邦昌当了傀儡皇帝,自己做了金人膝下大楚国的太后。金人退兵后,却扶赵构做了狗皇帝。今金人南侵,要捉孟太后这反复小人,这条老母狗却早早逃来此地。这老母狗遇敌先逃,我大宋岂能不败!早知那拨金兵是来捉孟太后的,我便不来踹营,将那拨金兵赶走。任由那拨金兵将这老母狗捉了去,烹了煮了吃她肉,岂不畅快!” 小官人这般辱骂太后、皇帝,若在平日,本当即刻拿下,推去斩首示众。可是,此时此地,鞠志逊怎么奈何得了这小官人!鞠志逊暗自寻思:“我与沈将军联手,也只抵挡得他,何谈擒下!”鞠志逊左右为难,尴尬不已。孟太后被人揭了老底,且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作声不得。沉默半晌,倒是孟太后先开了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这般辱骂老身?”小官人冷笑道:“你问我么?我便是杨再兴,溧阳县令杨邦乂之子。” 孟太后道:“原来是杨县令之子,果然英雄。杨县令可好?”杨再兴怒骂道:“你这条老母狗,与你那儿子狗皇帝,重用的皆是甚么狗官!金兵来时,只做得卑躬屈膝、叛国投敌。那建康知府杜允,是你这条老母狗的狗孙子,是那狗皇帝赵构宠信的狗儿子。那杜允,领了辖下诸县,齐齐叛宋,投降金国。诺大一个建康府,数十个官员,仅我父一人不从。我父奋勇抗敌,终因寡不敌众,兵败被俘。那杜允竟恬不知耻,领了建康诸多狗官,替那金人来劝降,遭我父斥骂,我父怎会降!我父誓死不降,英勇就义。我一家却被金人杀尽,仅我一人逃得出来。” 孟太后听了,落下泪来,叹道:“原来如此,你父杨县令乃是忠义之士也!”杨再兴却冷笑,高声斥骂道:“呸,你这条老母狗,勿要在这里惺惺作态!赵构若早将那杜允杀了,何来建康众官员叛国降敌之事?赵构偏偏宠信杜允,以致杜允领数十狗官叛国投敌。到了此时,你这老母狗却在此惺惺作态,假意赞我爹爹忠义。你这老母狗骗得了谁?”孟太后语塞,无言以对。 樱桃在旁道:“岳将军已领军赶望建康,抗击金兵。”杨再兴冷冷一笑,说道:“建康诸官已降,岳飞岂有回天之力?岳飞已被金国大军击败,逃望了别处。”樱桃道:“韩将军领军望镇江,可曾与金兵交战?”杨再兴道:“赵构宠信奸佞,重用对上谄媚、对下却欺压百姓之人,这等人却软骨头,金兵来了必降。大宋治下皆一般也,那韩世忠岂能逃脱兵败之命数?韩世忠也败矣!” 孟太后道:“两路大军已败,皇帝危矣!”杨再兴冷笑不止,讥讽道:“你是说赵构那条丧家犬么?完颜宗弼击败韩世忠、岳飞,挥兵直扑杭州,张俊领军交战,击败金兵。岂料一回身,不见了狗皇帝!那狗皇帝乃是贪生怕死之徒,早领了百官逃望越州。你这老母狗,与那狗皇帝,皆为贪生怕死之徒。金兵来时,一个望西,一个望东,早早逃命。我大宋怎有此两条狗,岂能不败!”杨再兴朝孟太后跟前“呸”了一口痰,提了枪,上了马。 见杨再兴要走,鞠志逊叫道:“小官人,你要去哪里?”杨再兴道:“我去投洞庭湖杨幺,反了这老母狗与狗皇帝。老母狗,我今日不杀你,日后莫叫我撞见你。若撞见,我必杀了你!”孟太后听了,哪敢作声!杨再兴拍了马,望西疾驰而去。杨再兴去了洞庭湖,投了反贼杨幺。后岳飞奉旨剿灭杨幺,申明大义,劝降了杨再兴,随岳飞抗击金兵,却误陷小商河,被金兵乱箭射死。此乃后话,另有书籍话本记载。鞠志逊望着杨再兴远去的背影,扼腕叹息道:“小官人这般英雄了得,走了惜哉!” 此时,金兵遗落的几十个火把渐渐熄灭,山上山下,黑咕隆咚,一派寂静。歇了半晌,孟太后回过魂来,说道:“走了罢。”鞠志逊牵了马,叫樱桃扶孟太后上马。鞠志逊在前牵马,孟太后坐马上,樱桃跟在马后,三人在黑暗中缓缓望西行。孟太后被劈头盖脑一番辱骂,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沉默不语。鞠志逊诚惶诚恐,不敢言语。樱桃失了乌骓马,且此前已失包裹,内中御赐锦袍同时失了,独自闷闷不已,似落了魂一般。三个人皆不说话,走在山路上,只觉得一忽儿似是上坡,一忽儿似是下坡。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大亮,却已置身崇山峻岭当中,只见周遭山峦连绵,大山一个连着一个,三个人走在半山坡上,运远望见山脚下一个小小村镇。鞠志逊小心翼翼道:“兀那山脚下有个小小村镇。”孟太后看了,吩咐道:“老身疲累了,去那村镇歇了罢。” 下到山脚,进了村镇,寻见一个小小酒店。见一大早有客来,店家吃了一惊。但见:当头进来一个军官,身长八尺,高大魁梧,全副披挂,提一杆铁枪,衣袍与铠甲上染了许多血迹,像是刚刚与人打仗。中间一个老媪骑在马上,身穿一领深蓝衣袍,做工极为考究,眼见老媪身份尊贵,却不知是何人。后面跟着另一个小个子军官,全副披挂,提一条玄铁棒。 店家姓孟名葵,十七八岁年纪,身长七尺五寸,面色白皙,眉清目秀,尚无胡须,乃真定州人氏,梁山泊玉幡竿孟康之侄也。因他长得白净,通体一身白肉,江湖有绰号,唤作玉狻猊。从小不愿务农,只爱舞弄枪棒,惯使一条乌红粗木棒。靖康之难时一个人逃来饶州,在此开了个小酒店讨生活。有六句话,单道孟葵好处,但见:面如羊脂白玉,身似山中猛虎。全仗一条棍棒,只凭两个拳头。为人最是仗义,江湖尽显英豪。 孟葵先接了马缰,去旁边拴了。将三人迎入店里,张口问道:“客官,要吃饭么?”鞠志逊却道:“店家,你口音怎不似本地人?”孟葵道:“小人孟葵,真定州人氏。为避靖康之难,流落至此。”樱桃道:“原来如此,你这小哥倒是机灵俊俏。有饭菜么?有时,只管端来。”孟葵细看樱桃,原来是个女将军,便笑道:“将军谬赞,不敢当。时辰尚早,未曾煮有。客官要吃时,打火便做。”鞠志逊道:“手脚麻利些,快做了端来,我等吃了要赶远路。”孟葵道:“后面有活鸡,可要宰一只吃?”孟太后道:“有鸡么?宰一只来,炖了吃。”孟葵又问道:“可要先上一壶酒?”鞠志逊道:“有好酒么?先上一壶来,吃了解解乏。”孟葵先去后面端一壶酒、三个杯子来,铺在桌上。孟葵道:“客官先吃酒,小人去后面做了饭菜,端上来。”转到后面打火造饭,捉一只鸡宰了炖煮,备了几样时令果蔬。 孟太后在一张桌子边上坐下。樱桃将玄铁棒靠在桌边,伏在桌上睡着了。鞠志逊却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伺候在孟太后身边。望见店家去了后面,孟太后说道:“圣上非贪生怕死之人也。靖康元年初,圣上时为康王。金兵围了东京,令我朝廷遣亲王、宰臣议和。钦宗令康王及少宰张邦昌同赴金营。金国元帅乃是斡离不,扣留康王十余日,张邦昌吓得半死,康王却毫不畏惧,痛斥斡离不。斡离不大感诧异,以为康王非真亲王也,遂令我朝廷更换肃王,康王得以回朝。同年冬,金兵再次南侵,康王奉命出使金营,却在磁州被宗泽将军拦下,方免于被俘。只是,如今当了皇上,顾虑甚多矣,却被那小官人骂作贪生怕死,岂不冤哉!”鞠志逊听了惶恐,不敢答话。只听孟太后又道:“你与那小官人倒是惺惺相惜!小官人辱骂圣上与老身时,你不作声;小官人走时,你却直叹可惜。”鞠志逊吓的,慌忙伏地跪下,禀道:“小人见他武功高强,他若留下,可保太后平安。”孟太后道:“这等狂悖之徒,留他作甚么?任由他杀了老身么?”鞠志逊惊的魂飞魄散,捣蒜似连连磕头,奏道:“小人一时糊涂,望太后治罪!”磕了许久,头上磕出血来,孟太后方才说道:“老身知你忠义,只是一时犯了糊涂。罢了,你起来罢。只是,你须得慎言,不可张口就来。”孟太后被杨再兴辱骂,一口气憋在肚中,憋了几个时辰,终于拿鞠志逊出了一口恶气。 孟葵手脚麻利,不多时端了饭菜上来,一只炖鸡,两样果蔬,三碗米饭。孟葵道:“客官慢用。要添饭时,只管唤小人。”退去了后面。孟太后推醒樱桃,三个人一同吃了,鞠志逊犹在战战兢兢。吃了饭菜,付了银钱,三个人出了酒店,匆匆赶路,日行夜宿。饿了,寻个路边店吃饭;困了,投个村镇人家睡觉。行了一日,问了人,知已在玉山界内。玉山县属江南东路,饶州治下。这日正行在路上,忽然远远望见一彪军马迎面疾驰而来。 鞠志逊大惊,暗道:“莫不是强盗拦路劫财?”端了枪,挺身而出,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欲对太后何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孟太后入观修真 沈樱桃驱 第三十二回孟太后入观修真沈樱桃驱猴成兵 话说孟太后三人行在路上,忽见一彪军马迎面疾驰而来。望见孟太后三人,军马停了下来。一个官员策马上前打话,身后一匹马上正是孟葵!只见那官员马叫道:“前面来的可是隆祐太后?下官乃是玉山县令刘爽,领军来迎太后!” 原来,那日在山下村镇小酒店,见孟太后三人蹊跷,孟葵暗道:“这老媪是何人,为何那女将军唤她作仙师?”佯作去了后面,却偷偷潜回,望那三人。只见女军官伏在桌上,睡了。男军官却伏在地上,被那老媪斥责。孟葵听了,大吃一惊,肚中暗道:“原来那老媪是当朝太后!”却不做声,偷偷潜回了后面。待孟太后三人离开,孟葵去后面牵出一匹马,提一条乌红粗木棒,寻了另一条近道,匆匆赶望玉山,报入县衙中。县令刘爽闻报,大惊,即引两个都头及孟葵,点了二百土兵,急急赶来护驾。 刘爽将孟太后接到玉山。孟太后方知,是那孟葵通风报信,引了刘爽来迎,故盛赞孟葵机灵。俗话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往往是行了好事,才有好的前程。孟葵行了好事,获得孟太后青睐,从此好运连连,一飞冲天。此乃后话,暂且放下,稍后再表。 次日,刘爽将孟太后送到饶州府。在饶州歇息了一日,饶州知府黄文恭将孟太后送入龙虎山。龙虎山原名云锦山,群峰绵延数十里。相传九十九条龙在此集结,山状若龙盘、似虎踞,龙虎争雄,势不相让;上清溪自东远途飘入,依山缓行,绕山转峰,似小憩,似恋景,过滩呈白,遇潭现绿,或轻声雅语,或静心沉思。九十九峰,二十四岩,尽取水之至柔;绕山转峰之溪水,遍纳九十九龙之阳刚。山丹水绿,灵性十足。后张道陵天师携弟子入山炼丹,炼就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现,故更其名为龙虎山。 入得龙虎山中,先望上清宫来。但见:团团都是高山峻岭,山下一遭涧水,中间单单只一条路,通望半山腰。上到半山腰,来到上清宫,只见上自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将孟太后接入上清殿中。殿内殿外,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知府陪同孟太后走在前,鞠志逊、樱桃随在后,皆除了铠甲、去了兵刃。两个人的铠甲、兵刃,知府叫人挑了,跟在后头。住持回头瞥见樱桃,不由暗暗吃惊。见住持瞅她,樱桃却不知他是何意。 入了上清殿,住持教孟太后居中站立,黄知府、鞠志逊、樱桃立在两侧。住持领一众道士伏地跪拜孟太后,道:“上清宫住持张崇望,领上清宫道众,拜见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孟太后笑道:“道长请起。老身学道尚浅,浪得虚名,实非真仙师也。”张崇望伏在地上道:“仙师知行合一,已得道中深意,乃真仙师也!”孟太后道:“叫道长见笑了,起来罢。” 张崇望与众道士拜过黄知府,又转向樱桃,询问道:“敢问这位真人尊号?”樱桃怎见过这般阵势!一时莫名其妙,不知住持是何意,故而不答。孟太后道:“此乃沈樱桃,何仙姑真传弟子也。现在武胜军就职,老身要了她,随老身来龙虎山。”张崇望听了,与众道士慌忙跪下,拜道:“拜见沈真人!”樱桃惊道:“道长莫拜,小女子经受不住。我乃是武胜军偏将,不是甚么真人。只是机缘巧合,偶然遇见了何仙姑,她传我一个莲蓬,未曾教我甚么道学。且莲蓬已被圣上缴了,我已没了莲蓬。”张崇望道:“缘所在,道已随之。沈真人得何仙师真传,乃我道中之人也!”樱桃只得望着孟太后,求援道:“太后救我。道长说甚么,我一概不知。”孟太后笑了笑,口中缓缓吟了几句诗:“自有仙才自不知,十年长梦采华芝。秋风动地黄云暮,归去嵩阳寻旧师。”樱桃听了,更不懂,只顾叫道:“太后说些个甚么?莫要戏耍小女子!”孟太后道:“此乃唐时李商隐诗作,题目唤作《东还》。”樱桃道:“是么?莫要哄我!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鞠志逊只道住持讨好樱桃,却不理他,心中颇为不快。孟太后转向张崇望,说道:“老身此番来,乃是寻张天师炼丹之地也。不知天师炼丹之地是在何处?”张崇望道:“天师炼丹之地,却是在正一观内。”孟太后道:“可有遗存?”张崇望道:“有。正一观内,有天师炼丹房,乃是当年天师炼丹之遗存也。另有一处藏书阁,里面有许多道家典籍。”孟太后道:“甚好,既拜访天师炼丹遗存,又可诵读道家典籍。正一观是在何处?”张崇望道:“正是在此后山中。”原来,上清宫乃是烧香、做法之地,道士却多居正一观。 孟太后移步供桌前,烧了香烛。张崇望引孟太后出了上清宫,翻山来到另一座山峰前。但见:青山削翠,碧岫堆云。两崖分虎踞龙盘,四周有猿啼鹤鸣。朝看云封山顶,暮观日挂林梢。流水潺潺,洞内声声鸣玉佩;飞泉瀑布,洞中隐隐奏瑶琴。 孟太后看了,十分欢喜,赞道:“此仙境也!”迤逦上得山来,只见山顶上一座古寺,但见:灰瓦白墙,古朴典雅,气势雄伟,仙骨傲然,门额上题写“正一观”。入得寺内,左边一溜偏殿便是天师炼丹房,右边一溜偏殿却是道士学道修真之处。正中一座殿宇,上书“藏书阁”。殿宇后有几棑房屋、数十房间,却是道众士居所。孟太后访了天师炼丹遗存,入了藏书阁,见众多典籍,说道:“老身欲在此居住,不知方便否?”张崇望道:“仙师若居此处,乃是正一观之大幸也!”孟太后道:“烦请道长来,为老身讲解道家典籍。”张崇望道:“愿为仙师诵读。仙师听了便知其意,无须讲解也!”孟太后道:“讲讲也好,听听各人见解。”张崇望道:“仙师说得是。”随即吩咐道士,收拾出三个干净房间,教孟太后三人居住。三个人净了身,穿了道袍,便在正一观中住下了。知府领一众人自回饶州, 此时已是建炎三年十二月,天寒地冻。孟太后日日在屋,听张崇望讲述天师旧事,与张崇望谈经论道,入藏书阁借了道教典籍回屋阅读。鞠志逊毕恭毕敬,伺候在孟太后身旁。樱桃百无聊赖,只听了天师旧事,却不懂谈经论道,自走出了寺外。只见寺外周遭诸多树木,树上来了一群猢狲,叽叽喳喳,跳跃觅食。樱桃一时性起,蹿到树上。此间猢狲胆大不惧人,见樱桃蹿上树来,竟来与樱桃嬉闹。 几个道士见寺外树上喧嚣,跑来看时,却见是樱桃与猢狲树上嬉闹。早有道士跑来孟太后房外,来寻张住持,报道:“奇也怪哉!那沈真人在寺外蹿上了树,与猢狲嬉闹。”孟太后笑道:“休要奇怪,她便是这般猴性。那日二千金兵来杀老身,她背了老身蹿到树上躲了半日。老身躲过了金兵,却随她做了一回猢狲!”张崇望赞道:“此乃真真人也!” 过了几日,饶州知府黄文恭探听得消息,上山来报孟太后。黄文恭禀道:“那金国上将古里甲,领了二千马军,来犯太后,却被杨再兴杀了。主将被斩,失了锐气,且西来多山,不利马军行进。今金兵马军已退回杭州。”孟太后道:“这老身已知。你可有圣上消息?”黄文恭道:“杭州已失,圣上去了越州。”樱桃插嘴道:“韩世忠将军如何?”黄文恭道:“韩将军兵败,避往江阴。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诸将虽败,犹在各领本部军马与金兵周旋。”樱桃奇道:“张俊不是胜了么?”黄文恭道:“只是胜了首仗,终不及金兵势大。” 樱桃听闻韩将军兵败,闷闷不已。每日去太后屋内,听了张崇望道长讲张天师旧事,便出到寺外一个空地上,先练一回棒,后上树与猢狲嬉闹。过些时日,猢狲越来越多,日日有四五十只猢狲来与樱桃喧闹。樱桃舞棒时,猢狲蹿下树来,在旁围观。一日,樱桃舞棒时,一只猢狲跳进圈子,不料樱桃挥玄铁棒打来,猴狲大惊,慌忙跳开,玄铁棒击中一块大石头,只见那大石头“轰”然碎裂开来,唬得众猢狲全都蹿到树上。自是,众猢狲皆惧樱桃,以樱桃为猴王。又一日,樱桃在松树上摘了几个松果,下了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捡块小石头,砸开松子,吃了果仁。猢狲见了,纷纷来学,捡小石头砸松子吃。猢狲吃得果仁,抓耳挠腮,喜不自禁。对樱桃极为信服,日日跟着樱桃,在寺边树林里觅食、嬉闹。 这日,樱桃提了玄铁棒,出了正一观,却见鞠志逊拈一杆铁枪,跟了出来。樱桃奇道:“鞠统领,你怎不在太后跟前伺候,却出寺来。”鞠志逊道:“太后今日身体不适,歇下了。我抽空出来练练枪,十几日不曾使枪,怕是生分了。”说罢,就在空地上使开了枪。樱桃看了,来了兴致,赞道:“好枪法,我来陪你练练!”提了玄铁棒,跃入了圈子,与鞠志逊斗了起来。但见: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犹如深水戏珠龙;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野猴子忿怒,玄铁棒只望顶门飞;大统领生嗔,浑铁枪不离心坎刺。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樱桃与鞠志逊两个斗了多时,斗到四十合以上,鞠志逊卖了个破绽,教樱桃把玄铁棒望头顶打来,却望左侧一跃,躲过了玄铁棒,随即将浑铁枪望樱桃心口搠来。樱桃一看不好,慌忙望左翻滚,躲过了浑铁枪,却丢了玄铁棒。樱桃顺势滚出了圈子,起身赞道:“我输了,鞠统领好枪法!”鞠志逊收住了枪,随口赞道:“承让。沈将军好棒法!” 第三十二回 孟太后入观修真 沈樱桃 说时迟,那时快。几十只猢狲见樱桃输了,纷纷从树上跳落下来,扑到鞠志逊身上。鞠志逊措不及防,手忙脚乱,被猢狲一通抓挠,浑身上下皆伤。樱桃见了,大惊,慌忙将猢狲喝退。众猢狲弃了鞠志逊,退到了树上,却仍朝鞠志逊龇牙咧嘴,发出阵阵低吼声。鞠志逊惊魂未定,狼狈逃回寺内。 鞠志逊刚入寺内,却撞上了孟太后。鞠志逊惊道:“太后不是歇下了么?”孟太后道:“睡不着,出来走走。”抬眼见鞠志逊脸上身上全是一道道抓痕,惊道:“鞠统领,你被何人所伤?”鞠志逊冤屈道:“末将出寺外练枪,沈将军却要与末将比试,被末将打翻在地。不料她却驱众猢狲,扑上来抓挠!这一道道抓痕,皆是那猢狲所伤也。”孟太后道:“这个沈樱桃,怎就这般不知轻重!”令道士将樱桃叫入寺内了,狠狠斥责。 樱桃伏在地上,肚中直叫冤屈,暗道:“此事怎赖得我?众猢狲自扑来,伤了鞠志逊,实非我驱来也!”却又寻思道:“我日日与众猢狲嬉闹,怎说得清楚?不赖我赖谁!”遂不敢分辨,任由孟太后骂了。自是,樱桃与鞠志逊生分许多。次日,樱桃与众猢狲嬉闹时,暗道:“鞠统领赖我驱猴挠他,我怎驱得了猴!我驱得了猴么?不妨我试一试,看是驱得了、驱不了。”打了个唿哨,将玄铁棒随意望一处指去,只见众猢狲纷纷望她所指之处扑去。樱桃一惊,转而大喜,暗道:“奇哉怪也,我真能驱猴成兵!” 樱桃在正一观中,不觉搅了月余。已至建炎四年正月,时值深冬,天寒地冻。这日,天空中飘起了小雪,龙虎山苍茫一片。樱桃在树上与猢狲嬉闹,望见一队人马走上山来。原来是饶州知府黄文恭冒着雪,上山来见孟太后。樱桃下了树,领众猢狲来迎,将黄文恭引入了寺内。黄文恭见了,甚是惊奇。入来见得孟太后,禀道:“完颜宗弼遣一路金兵追杀至越州。圣上望南,走明州、定海、温州一线,后上了船,漂在海上。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等诸将,领本部军马与金兵缠斗,有胜有败。完颜宗弼见战事渐不利,欲收兵北归。韩世忠将军却领军马八千、战船百余,急趋镇江,堵完颜宗弼北归之路。”孟太后道:“天师护佑,我大宋江山社稷不灭!”樱桃跟入来,立在旁,却欲言又止。孟太后见了,问道:“沈将军,你要说甚么?”樱桃便道:“小将只觉得,韩将军在黄天荡与金兵苦斗,我却甚是无聊,成日只在此与猢狲嬉闹!” 孟太后听得此言,叹道:“老身唤你同来,皆因你是道中之人也。你却心性未定,从不见你求仙问道,只顾与猢狲嬉闹,且驱猴伤了鞠统领。罢了,此间无事,你若想去寻武胜军,你便去罢。若强留你在此,却不知又闹出甚么荒唐事来!”樱桃道:“此话当真?”孟太后嗔道:“大胆,老身几时骗你!”樱桃大喜过望,伏拜在地,谢道:“多谢太后,我明日便行!”孟太后道:“你恁地这般猴急!” 次日晨时,雪已消停。樱桃穿一领灰黑道袍,却挎一口腰刀,提一根玄铁棒,牵一匹灰白劣马,出得寺来。先蹿到树上,与猢狲作别。下了树,飞身上马,急切下山去了。 日行夜宿,走了两日,不觉来到玉山地界,一座大山边。樱桃下了马,走去山边坡地上歇息,却听见旁边树上叽叽喳喳。樱桃听了,那声音甚为熟悉。抬眼望去,只见树上许多猢狲,在那觅食嬉闹,乃是正一观寺外那群猢狲。原来,见樱桃走了,众猢狲却不舍,悄悄尾随而来。樱桃蹿到树上,与众猢狲见了,数了数,有四五十只。望见地下那匹灰白劣马,吃了草,歇息够了。樱桃跃下树来,骑上马,匆匆赶路。众猢狲却沿着树林走,时隐时现,一忽儿纷纷露出头,一忽儿不见了踪影。临黑,樱桃来到一个村镇,觉得眼熟。入了村镇,寻见一个小小酒店,猛想起,此乃是孟葵的家!进了院,去树上拴了马,只见孟葵从屋内走出。 孟葵看见一个道姑入来,觉得奇怪。出来看时,却是樱桃,急上前行礼道:“小人见过沈将军!”樱桃笑道:“免礼。有饭菜么?有时,端来吃。”孟葵道:“沈将军要吃饭么?小人去借些米来。”樱桃奇道:“你不是开酒店么,怎需去借?”孟葵笑道:“小人已将此店典出,店里已无大米饭菜。”原来,那日得孟太后赞,玉山县令刘爽即留孟葵当了个土兵。这几日,孟葵见闲来无事,告了假,回来将酒店典出,明日即搬去玉山住。樱桃叫道:“去玉山当土兵?你这般能耐,不如随我去镇江,投了武胜军,抗击金兵,杀敌立功,当个将军。”孟葵大喜,跪下连连拜道:“若得沈将军提携,小人感激不尽。小人但听沈将军的,唯沈将军马首是瞻!”引樱桃入内,去借了米与肉来,打火造饭,两个人一同吃了,相聊甚欢。樱桃方知,这孟葵乃是梁山泊玉幡竿孟康的侄儿。樱桃道:“我师父也是梁山好汉,病大虫薛永是也。”孟葵笑道:“原来你我有这般渊源。” 走入后院,樱桃道:“怎不见你的浑家?”孟稻葵道:“小人未曾婚娶。”樱桃环顾四周,调笑道:“这院子倒好,只是缺了一个娘子。”孟葵道:“这院落已典与别人,明日便随沈将军走了。”樱桃嗔道:“莫要一口一个沈将军,这般生分!叫我樱桃好了。”此时莲蓬已被皇上收走,樱桃无所顾忌说了“樱桃”。孟葵暗喜,便道:“这般说,我便私下里唤你作樱桃,可好?”樱桃红了脸,笑道:“好!”两个说笑至二更,方才各自到房间睡了。 次日,孟葵早起,骑了马,先赶望玉山县城来,与刘县令辞行。刘爽一惊,沉吟道:“我这里虽是萤火之光,照人不足,却无性命之忧。你得沈将军提携,到武胜军当个将军,然武胜军正与金兵鏖战。金兵者,虎狼之师也。你可知,与金兵交战,生死难料!”孟葵道:“好男儿当保家卫国,何惧生死!”刘爽便道:“壮哉!你既心已决,本县须得写一封书,遣人送上龙虎山,好叫太后知晓。” 孟葵拜别了刘县令,急急赶回。携了包裹,提一条乌红粗木棒,挎一口腰刀,与樱桃赶望黄天荡。两个骑马走了一日,来到衢州地界,只见迎面一座高山,但见: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古怪乔松盘鹤盖,杈丫老树挂藤萝。瀑布飞流,寒气逼人毛发冷;绿荫散下,清光射目梦魂惊。涧水潺潺,溪流汩汩;峰峦特起,山鸟声哀。麋鹿成群,穿荆棘往来跳跃;狐狸结队,寻野食前后呼号。若非佛祖修行处,定是强人打劫场。看见前面那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樱桃勒了马,缓缓而行。看看天色晚了,此时仲冬天气,风霜正咧,临夜愈发寒冷。孟葵道:“这高山忒古怪,似是一个强人出没处。倘若真走出一伙强人来,我两个须得小心应付,莫叫白白害了性命!” 远远望去,只见前面路上走着一伙客商,赶了四辆马车。又有一个少年,穿一领灰白衣袍,提一杆金枪,骑了一匹劣马,跟在车队后不远处。忽听一阵锣鸣,路两边齐齐跳出四五十个小喽啰来,一个个身健力壮,都是面恶眼凶,头裹红巾,身穿衲袄,腰悬利剑,手执长枪,早把那队客商围住。紧随着,走出两个头目,一个穿青,一个穿红,都戴着一顶销金万字头巾,各挎一口腰刀,又使一把朴刀,挡住去路。穿青的喝道:“来往的到此处当住脚,留下一千两买路黄金,任从过去。”那伙客商早吓破了胆,战战兢兢道:“我等不偷不抢的,哪得来一千两黄金?”穿红的喝道:“没有一千两黄金买路时,将货物留下,人任从过去。” 却见那少年策马上前,大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跑来的盗贼,胆敢在此抢劫,难道就没人管了么?”穿青的笑道:“今金兵渡江南来,当皇帝,当官的,已逃往别处,自顾逃命去了,有谁来管我?”少年喝道:“我来管你!”穿青的道:“你与这伙客商有甚么干系?”少年道:“我与这伙客商无半点干系,却懂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穿青的道:“你个毛头小子,要拔刀相助么?须得先赢了我手中这口刀,看你有没有本事管我!”穿红的道:“哥哥莫要与他啰嗦。小的们,让开路,看我去杀了他!” 小喽啰瞬时闪出了一条道。穿红的提了朴刀,穿过小喽啰与马车,径直望少年奔来。少年挺金枪、策劣马,与穿红的斗在一起。只见一白一红,一上一下。一个骑在马上,使金枪,专望人搠来;一个立在地上,举朴刀,望马砍去。斗了三十合,穿红的渐落了下风。却见穿青的匆忙赶来,一青一红共斗少年。两口朴刀,来斗一杆金枪。渐渐少年不敌二人,两口朴刀齐望少年身上招来。只见少年闭了眼,叫道:“我命休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徐炜误闯虎穴 孟葵共陷囚 第三十三回徐炜误闯虎穴孟葵共陷囚车 话说樱桃、孟葵赶了上来,立在一旁,看少年与一青一红打斗。见少年渐渐不敌,孟葵惊道:“不好,那少年要败,恐性命不保。我得救他!”提乌红粗木棒,策马上前,却被樱桃拦住。樱桃打了个唿哨,将玄铁棒指望一青一红。只见一群猢狲忽从山边林中跃出,扑向一青一红。两个盗贼哪里提防?见众猢狲扑来,顿时惊慌失措。众猢狲一番抓挠,青的被抠出了眼珠,红的被扯掉了耳朵。一青一红两个,一个捂住眼,一个捂住耳,连声哀嚎。孟葵在旁见了,惊的张大了嘴,吐出长长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 那少年忽见一群猢狲扑来,吓了一跳,策马转身便逃。却见一青一红被众猢狲围困抓挠,一个没了眼睛,一个没了耳朵,疼的在地上打滚。少年急忙转身回头,抢上前去,连刺两枪,结果了一青一红性命。众喽啰见头目被杀,大惊失色,没了命的四散逃命。樱桃又打了个呼哨,众猢狲纷纷退回了山林中,瞬时不见了踪迹。半晌,那伙客商惊魂未定,走上前来,谢过少年,赶了马车,匆匆赶路。少年却收了金枪,径直来樱桃马前,“噗通”跪在地下,拜道:“谢神仙姐姐相救!大恩大德,来日必报。” 樱桃“扑哧”笑了,说道:“小弟请起,莫要拜我。我乃是凡人,非神仙也!”少年见说,奇道:“不是神仙,怎么能够驱猴成兵?”仰头细瞅,只见樱桃骑在马上,十五六岁模样,面色黝黑,却穿一领灰黑道袍。身后一匹马,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十七八岁模样,面色白皙,眉清目秀,手中提一条乌红粗木棒。少年起身,改口称道:“原来是道姑姐姐。恕在下眼拙,错认姐姐作神仙。姐姐驱猴成兵,法术高明。”樱桃嗔道:“甚么道姑姐姐,你莫得乱喊!我不是道姑,驱猴成兵也非法术。” 樱桃瞅那少年时,但见:面色微黄,满脸稚气,乳臭没干,胡须未长,虎头虎脑,英气初显,十三四岁模样,身长六尺五寸,长得瘦瘦条条,却骑一匹劣马,使一条金枪。江湖有绰号,唤作小金枪。有六句话,单道这少年好处,但见:一杆金枪撒如雨,一匹劣马快似风。眼睛从不揉沙子,初出茅庐好争胜。专打不平愣头青,逢人搭救是徐炜! 樱桃暗道:“这少年却是个愣头青。”问道:“你是甚么人,几岁了,来此间作甚么?”少年答道:“在下徐炜,十三岁,开封人氏。我父徐宁,江湖有诨名,唤作金枪手,原是东京禁军金枪班教头,却被宋江诓上了梁山。后一同受了招安,我兄弟二人与娘亲回了开封,我父随宋江四处征战,却在征方腊时中了毒箭,死于杭州,圣上追封忠武郎。靖康之难时,我兄弟二人随娘亲南下,逃来饶州生活。今听闻金兵渡过扬子大江,杀来江南,我辞了娘亲,去投岳飞将军,助他抗击金兵。走到此处,撞着贼人拦路打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料功夫不济,不敌贼人。幸得姐姐驱猴相助,杀了贼人。敢问姐姐尊姓大名?” 樱桃却道:“我无名无姓,你唤我作姐姐便是。”一拍马,匆匆离去,孟葵不知樱桃为何离去,只得拍马跟上。走出一段路,回头不见徐炜追来,孟葵问道:“何不唤徐炜同行?”樱桃只欲与孟葵同行,不想平白多出一个人,便道:“他去投岳飞将军,我却去寻武胜军,不同路,怎同行?”孟葵道:“我瞅那少年,却是一个愣头青,恐怕他再惹出事来。”樱桃道:“他惹出事来,与你我何干?”孟葵道:“你我他三人,与梁山泊皆有渊源。他若出事,你我岂能不救!”樱桃嗔道:“你倒是热心肠!” 樱桃依了孟葵。前面有条岔道,去向别处,只见两个人转入岔道里躲了。待徐炜骑马匆匆过时,两个人转出大路上,一路尾随而来。徐炜却不回头,不知二人跟在后面。走了大半日,临黑时来到一个去处,远远望见一座城,城门上写“衢州”二字。只见前面徐炜匆匆赶入城去。 孟葵惊道:“听闻衢州降了金贼,已是虎穴。徐炜这般去,岂不是狼入虎口!” 话说一个多月以前,获知孟太后将到衢州,身后却有二千金兵紧随追赶,衢州知府钱雁翎一片声叫起苦来。便叫散了堂,转入内室来,思量道:孟太后既来,不可不接;可是,衢州城仅又四百土兵,怎敌得了二千金兵!不如接了孟太后,速速送其西去。待金兵到时,却领众军民出城降了金兵。钱雁翎道:“听闻建康府早降了金国。建康降得,我衢州怎降不得!” 思量已了,哼着曲儿走出内室,来到大堂上,教人将步军都头路芬传来,与路芬细细筹谋。孟太后到时,钱雁翎领马军都头佘雷、步军都头路芬,引了二百马军,出城迎接。次日大早,谎称金兵将至,教佘雷领一百马军,护送孟太后急急西行。钱雁翎深知,佘雷这憨人,一副耿直脾气,宁折不弯,不知伸缩。钱雁翎暗道:“就让他随孟太后西去罢,莫在这里坏我大事。”待古里甲领二千金兵杀到时,钱雁翎早领路芬及一众官员、军民候在城门,举了白旗,臣服金国。古里甲叫钱雁翎仍管衢州,问明孟太后行踪,自领兵西去,追赶孟太后。过几日传来消息,佘雷及一百土兵皆叫金兵杀死了。再过几日,却见纥石烈领了败兵归来,在衢州歇了一日,回杭州去了。钱雁翎暗道:“庆幸,折了佘雷及一百土兵,换得衢州百姓躲过了一场劫难!” 却说徐炜问樱桃名字不得,只见樱桃引了孟葵,匆匆骑马远去。徐炜不知所措,一个人愣在那里,自言自语道:“却又作怪,明明穿了道袍,却说不是道姑!也不知怎得罪了她,问她姓名,她却不说,匆匆走了。”过了多时,方才策马,一个人前行。徐炜快马加鞭,一路狂奔。时遇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落下细雨,冷的寒彻。临黑撞见一座城,城门上写着“衢州”二字。徐炜看看天色冷得紧切,渐渐晚了,自说道:“好了,且入城中,寻个客栈歇息。天气恁地寒冷,去寻个酒店吃酒,暖暖身子。”不知深浅,策马入了衢州城,径奔府衙客栈来。 入得客栈,只见一个伙计迎上来,问道:“客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徐炜道:“我从饶州来,要去投岳飞将军,在此宿一夜,明日早行。店里可有上房?”伙计一惊,口中却应道:“有。”先来牵了马去马槽,喂了草料。后引徐炜上楼,开了个房间。 徐炜搁了包裹、金枪,即出了房间,下了楼,问伙计道:“此处可有酒店?”伙计道:“出客栈,望左转个角,有个悦来酒店。”徐炜出了客栈,转个角,望见一个酒望子,挑出在屋橼上,正是悦来酒店。徐炜揭开芦帘,拂身入去,倒侧身看时,都是座头。拣一处坐下,解了腰刀搁桌上,叫道:“酒保,先取一角酒来。”酒保打了一角酒,将来放桌上,问道:“要甚么下酒?”徐炜吃了几杯酒,身子暖和过来,便道:“店里有甚么?”酒保道:“有牛肉、肥鹅、嫩鸡。”徐炜道:“切两斤牛肉来。”酒保道:“可要吃菜蔬、米饭?”徐炜道:“再来一盘菜蔬、一个米饭。”酒保道:“客官先吃酒,牛肉、菜蔬、米饭就来。”转身去了,不多时,将来铺下一盘牛肉、一盘菜蔬、一碗米饭,放个酒杯,一面筛酒。 徐炜吃了几杯酒,身上渐渐暖和。徐炜问道:“酒保,敢问岳飞将军现在何处?”酒保一惊,却装作未听见,转身避了去。徐炜叫道:“你这酒保好没道理,问话却不答。怎地这般欺客,莫不是看我是外地客,便不来理睬?”酒保慌忙转身回来,凑上前,压低了声道:“客官噤声,你这是不知我的好意。今衢州已降金国,你怎恁地大胆,在此询问岳飞将军!”徐炜惊出了一身冷汗,说道:“甚么,衢州投降金国了么?”酒保不敢答,匆匆离去。 徐炜慌忙吃完酒与饭菜,携了腰刀,正待离开。却见客栈伙计引了路芬及十个土兵,闯入酒店里来。客栈伙计四处瞅了瞅,指住徐炜道:“正是这个小哥,要去投岳飞将军。”路芬喝道:“拿下。”十个土兵即刻上来,将徐炜团团围住。只见两边各伸出一把挠钩,把徐炜搭住,动弹不得。两个土兵抢入来,先夺了腰刀。两个土兵扑上去,将徐炜摁倒。可怜徐炜挣扎不得,急要爬起来。众土兵一齐下手,摁牢不放,一条绳子绑了,押往府衙来。那酒保在一旁,早吓的魂飞魄散,瘫坐地上。 出了酒店,走出不远,只见一个人拦住去路。路芬看时,那人十七八岁,骑在一匹马上,拈一条乌红粗木棒。路芬策马上前,喝道:“你是何人,敢来此挡道?晓事的快快离去,否则将你一同擒了。”那人道:“我乃玉狻猊孟葵。你这卖国求荣的恶贼,怎敢拿了我兄弟。快快将徐炜放了,饶你不死。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路芬并不打话,挺一口朴刀,翻身上马,来擒孟葵。两个人一来一往,一来一回,当街斗了起来,两边百姓一片惊叫声,纷纷避让。两个人斗三十四五合,不分胜负。打得正酣时,不防两个土兵各执一把挠钩,偷偷靠上来,将孟葵搭住,用力拉下马来。众土兵一拥而上,横拖倒拽,一条绳子绑了。路芬冷笑道:“你这般嫩,也敢来救人?一起押取府衙!”与徐炜一同押进府衙里来。 钱雁翎坐堂上,只问了徐炜、孟葵两个姓名、年庚,余皆不问,便叫押入大牢。连夜写了申状,加印封了。第二日,教将徐炜、孟葵押入囚车,着路芬领五十个土兵押望杭州,交与金国元帅完颜宗弼处置。路芬接了申状,押了两辆囚车,离了衢州,行不过十里路头,前面见一座大林子,正来到那山嘴边。 看看渐近林子前,只见林子里转出一个人来,挡在道上。看时,那人却是一个女子,但见:穿一领道袍,提一条玄铁棒,挎一口腰刀,骑在马上。路芬看了,失口惊叫道:“沈将军,你怎在这里?”那人正是樱桃。原来,昨日临黑,孟葵要进衢州城,樱桃却道:“我去不得,那狗官见过我。此前,我陪太后来,钱雁翎领了衢州都头、土兵出迎,引入衢州。这衢州大大小小官员皆认得出我。”孟葵一个人入了衢州,樱桃却在衢州城外寻个农家宿了。今日早起,听闻昨日路芬捉了徐炜、孟葵,今日押望杭州。樱桃便来到这林子里,候了多时,远远望见路芬押了囚车来,樱桃跳将出来。 第三十三回 徐炜误闯虎穴 孟葵共陷 樱桃喝道:“路芬,你这叛贼,先在太后面前卑躬屈膝,转身却降了金国!你这般首鼠两端,有奶便是娘,今有何面目来见我?”路芬怒道:“揭人不要揭面,赶人不要赶上。沈樱桃,你别欺人太甚,难不成我怕你了么?”拍马抡刀来战。樱桃却不着急与他战,待他奔来到跟前,举刀劈来时,樱桃打个唿哨,将玄铁棒指向路芬。但见:几十只猢狲从林子里跃出,扑向路芬。路芬大惊,回马便走。哪里走得脱!众猢狲将路芬扒拉下马来,乱抓乱挠,将左眼眼珠子挠了出来,瞬时变成了独眼龙。樱桃喝退猢狲,策马来到跟前,喝道:“路芬,你有何话说?”路芬跪在地上,捂住一个左眼,一个劲磕头,哀告道:“只求沈将军饶命!”五十个土兵皆跪下求饶。 樱桃上前去,抡起铁棒,只听“啪”“啪”两声响,将两个囚车打烂,救出了孟葵,徐炜却自掀开囚车,跳将出来。樱桃喝道:“众土兵,速去将孟葵、徐炜二人的兵刃、马匹、包裹送来。不来时,要了路芬狗命!”五十个土兵一溜烟全跑了。樱桃又打个唿哨,众猢狲退回了林子。教孟葵看住路芬,莫叫跑了。 徐炜过来,伏跪在地,千恩万谢道:“小弟谢姐姐救命之恩。姐姐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樱桃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徐炜道:“姐姐两番救我性命,小弟怎能知恩不报,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小弟愿为姐姐效劳,唯姐姐马首是瞻!姐姐去哪里,小弟便去那里。望姐姐收留则个。”樱桃道:“你不是投岳将军的么?”徐炜道:“不投了,如今只投姐姐。”樱桃本不欲留他,却禁不住他这般说辞,便笑道:“你倒是乖巧,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倒像我是你的亲姐!你起来罢。我是沈樱桃,不是神仙,也不是道姑,乃是武胜军偏将也。我师父病大虫薛永,也是梁山好汉。今韩将军领武胜军,在黄天荡与金兵酣战。你可敢随我同行,前往黄天荡,去杀金兵?”徐炜大喜道:“小弟愿跟从沈姐姐,去杀金兵!” 樱桃指孟葵道:“他是孟葵,梁山好汉玉幡竿孟康的侄儿。”徐炜过来,伏跪在地,拜道:“谢过孟葵哥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匆匆忙忙跑回来两个土兵,牵了两匹马,马上拴了徐炜、孟葵的兵刃、包裹。樱桃、孟葵上了马,徐炜却指着路芬道:“不杀了这狗官么?”樱桃道:“他瞎了一只眼,饶了他性命罢。”徐炜赶紧上了马,三个人望镇江疾驰而去。两个土兵扶起路芬,回衢州去了。 且说樱桃三人一路疾驰。天气回暖,徐炜却连打喷嚏,想必是大牢里寒彻,受了风寒。不多时,浑身发冷,打起摆子。樱桃道:“寻个村镇,歇了罢。”孟葵却道:“此在深山中,怎寻得村镇?”但见: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琴声飞瀑布。溪涧中漱玉飞琼,石壁上堆蓝叠翠;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碧玉峰前,丹桂悬崖青蔓袅。引子苍猿献果,呼群麋鹿衔花。千峰竞秀,夜深白鹤听仙径;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几曾来。 寻了半日,来到一个小小村镇。进了村镇,先寻药铺,只见一个小小药铺,门额上写:“毛秀才药铺”。门两边写一副对联,一边写“但愿世间人无病”,一边写“宁可架上药生尘”。孟葵念了,樱桃笑道:“却是个穷酸秀才。”樱桃三人在前院拴了马,揭了布帘,入了药铺。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老者,点一盏油灯,兀自在那看书。看那老者,年纪在七旬之上,须发皆白,穿一领灰色粗布长袍,着一双布鞋。孟葵叫道:“店家,有伤风药么?”老者闻声抬头,问道:“哪个伤风?”老者搁了书,来替徐炜把脉,看了舌苔,笑道:“只是风寒,无妨。年轻人,火气大,正好泻泻火。”撮几样药,去后院熬煮,端来药汤,教徐炜趁热吃了,引去后院客房内睡了。 樱桃、孟葵跟入后院来,见院内空无一人。孟葵问道:“老人家,这房前屋后怎只见你一人?”老者笑道:“此间只我一人。”孟葵道:“没个家小?”老者道:“老朽不曾婚娶。”见孟葵疑惑,便道:“老朽姓毛,自幼好读书,考取了秀才,后却屡试不第。那时年轻气盛,一气之下出了家,做个和尚,游走四方。过了六旬,走不动了,便还了俗,来这山中幽静之地,盘下这院落,开了个店,就叫毛秀才药铺。”孟葵道:“你这里诺大一个院落,院内几个空房间,我几个欲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钱,不知可否?”老者道:“但宿不妨。”老者看看樱桃,瞅瞅孟葵,问道:“你两个要宿一屋么?”樱桃脸一红,慌忙道:“各宿各屋。”老者笑一笑,便去收拾屋子。 孟葵转去村里,买一只大鹅、几样菜蔬、一桶酒,将去厨房煮,叫老者同来吃酒。徐炜却不起,只在屋内睡。樱桃、孟葵吃了饭菜,皆去房里睡了。次日,孟葵五更早起,煮了饭菜,叫起樱桃、徐炜,三人同吃了。徐炜吃了药,睡了一宵,好了。见老者已起,孟葵来交纳房金、药钱,徐炜跟来谢过老者。 老者道:“客官要走么,去哪里?”孟葵道:“要去黄天荡。”老者惊道:“听闻韩世忠将军领武胜军,在黄天荡与金兵酣战。你几个后生,怎不知避兵祸,却要去黄天荡?”樱桃入来,笑道:“正是赶去黄天荡,杀那金兵!”徐炜道:“只她便是武胜军沈樱桃将军。”老者大吃一惊,喝声道:“真个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孟葵道:“老人家,此去黄天荡,要走哪条路?”老者道:“出门望东,出了村子,有两条路。右边一条直去杭州,道路通畅,却有金兵把守;左边一条岔路,可去黄天荡,无金兵把守,却山路崎岖,十分难走。”樱桃道:“走山路好了,我等不怕山路。”老者却在一旁细细端详樱桃,末了说道:“你二人只需紧跟沈将军,能保无恙。只是……”老者欲言又止。孟葵道:“只是甚么?”老者道:“沈将军终是要回影屏山,保不了你二人一世。”樱桃笑道:“是么?”老者道:“我虽还俗,倒还会做些许佛事。我有四句偈语,要送与沈将军,可愿听否?”樱桃笑道:“我是道徒,不信佛。”老者道:“无妨。我只管念,你只管听,信不信由你。”樱桃道:“你念罢。”老者念道:“遇虎而兴,遇蛇而强;遇猊而嫁,遇龙而归。谨记、谨记。”樱桃只听得“遇猊而嫁”,肚中暗喜道:“孟葵绰号玉狻猊,这老人家是教我嫁与孟葵也。”瞥见孟葵嘴角微微一笑,樱桃谢道:“谢过老人家,末将记住了。” 三个人辞了老者,出了村子,拐入左边道路,径奔建康来。左边这条道,确是山路崎岖,十分难走。樱桃三个走了七八日,走过百十个山坡。这日来到一座山前,随着那山路行走,走不得半里,却见一个男人,抱了个一岁小儿,坐在路边哭泣。徐炜道:“却是怪也,这男人怎在此哭哭啼啼?”过去问了,那男人边哭边说,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半晌方说得清楚。 原来,这男人唤作谭小郎,在山脚下赵家庄外讨生活,租几亩薄地种庄稼。因家贫,且是外来户,人又长得矮小,年过三十未曾娶妻。赵家庄庄主赵员外,仗着儿子在县城为官,横行霸道,十分跋扈。年过六旬,却不服老,纳了个唱曲的为妾。唱曲的小名唤作白莲花,二十几岁,有几分姿色,且口齿伶俐,惯会撩拨人。那婆娘嫌弃赵员外老迈,勾搭上中年管家,却被捉奸在床。赵员外一怒之下,令庄客将中年管家乱棍打死,拉去乱坟岗埋了。写一纸休书,休了那婆娘,打发给谭小郎为妻,不要他一文钱,白白嫁与他。头两年,那婆娘倒也老实,与谭小郎生下一个小儿。那婆娘倒是诸般好,为头的爱偷汉子。仅过了两年,又故态萌发,嫌弃谭小郎身材矮小,老实木讷,不会风流。这山上有座古寺,本已败落,半年前来了个胖大和尚,唤作济元大师,领了四个小和尚,料理了一番,重新燃起香火。那婆娘上山进香,便与济元勾搭上。 那婆娘一心只想偷情,见济元高大雄壮,甚是欢喜,总拿眼去撩拨他。那济元虽是和尚,人却风流,怎能不知她意!见四处无人,便走上前去,将那婆娘搂住,抱入房中。干柴烈火,一点即着,一番云雨。事毕,那婆娘楼着济元,嗔道:“你却是个淫僧!”济元淫笑道:“和尚、和尚,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宫,四字色中饿鬼。”从此,那婆娘隔三差五上山烧香,却是投怀送抱,与济元和尚在庙内打情骂俏、颠鸾倒凤。 此事怎躲得了众人眼!听得众乡邻议论,谭小郎脸上挂不住,昨日着实将那婆娘骂了一通,不料那婆娘索性跑上山,宿在了庙中。今日,谭小郎抱了小儿,上山来寻那婆娘,却被那济元打了出来。谭小郎坐在路边,不知所措,因而哭泣。 徐炜听了,顿时火起,叫道:“姐姐,我去杀了那奸夫淫妇!”樱桃道:“你去罢。我穿了道袍,不宜入和尚庙。”却听谭小郎叫道:“你为何要杀我浑家?”徐炜一怔,道:“如此,我去杀了那淫僧!”岂料此地却笃信佛,极敬僧侣,谭小郎又道:“你为何要杀僧侣?杀不得!”徐炜大怒,大声斥道:“淫妇杀不得,奸夫也杀不得,难不成叫我杀了你?气煞我也!”端金枪,刺望谭小郎身旁一颗小树。只见那小树被金枪刺断,“咔嚓”折断。谭小郎唬的,大惊失色,哆哆嗦嗦,抱了小儿,一溜烟跑下山去,瞬时不见了踪影。 孟葵大笑道:“徐炜兄弟,人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却要横插一杠子,岂不是自讨没趣?”三个人说笑打趣,策马上路。一路上,樱桃与孟葵聊得甚欢,徐炜却闷闷不已,并不插话,只跟在后面。日行夜宿,又走了两三日,来到了丹徒县城外。 只见前面一座城,远远望城门上写着“丹徒”二字。徐炜叫道:“不是去黄天荡么,怎来到了丹徒?”樱桃、孟葵相视一笑,只顾望城门走。徐炜道:“却是怪也,怎转了个弯,到了丹徒来?且跟上,看他两个有何古怪!”策马跟了上去。近了城门,却见前面四个军士,赶一辆马车,车上载有一具尸体。 樱桃见军士着的是武胜军军服,遂拍马追上。四个军士回头,见是樱桃,慌忙叫道:“沈将军!”樱桃探头看时,大吃一惊,那尸体竟是冯青!究竟发生了甚么,怎就害死了冯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黄天荡严允丧命 沈家庄樱 第三十四回黄天荡严允丧命沈家庄樱桃成婚 话说樱桃领了孟葵、徐炜来到丹徒县城外,此时已是建炎四年三月,天气渐渐回暖,路边树木星星点点长出了些许嫩叶来,露出万物复苏迹象。却撞见四个武胜军军士,赶着一辆马车,将冯青尸体拉回丹徒县来。樱桃记得冯青诸般好,眼泪禁不住扑簌簌掉下来。 原来,金国元帅完颜宗弼领十万大军初至江南时,兵锋犀利,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先后击败岳飞、韩世忠、刘光世诸将,攻陷许多城池,仅张俊兵将众多,在杭州附近获一小胜。韩世忠首战折了韩真彦、张翼及三千军士,不得不避而休整,补充兵源。先锋官韩真彦当先迎敌,杀了一员番将,却不防金兵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韩真彦撤之不及,瞬时遭数百金兵围困,虽杀敌数十人,终寡不敌众,被乱刀乱枪杀死。虽严允、沈迪、王忠义有万夫不当之勇,然好汉难敌众拳,架不住金兵人多势众,败下阵来,仓皇而逃。张翼则是遭金兵追击,被冷箭从背后射中,跌落下马,乱军中被马踏死。后完颜宗弼分兵,追击赵构、孟太后,与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诸将作战。江南西边群山连绵,层峦叠嶂,沟壑纵横,东边则湖泊众多,沼泽遍野,荆棘丛生,无论西边,还是东边,皆不利马军驰骋。金兵来自北地,来到江南,有诸多不惯。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诸将利用地势,与金兵周旋,双方各有胜负。且江南大地,山匪蜂拥而起,来与金兵争斗,战事渐渐陷入胶着。完颜宗弼见不能速胜,便欲退兵。韩世忠却领军马八千、战船百余,急趋镇江,封堵完颜宗弼北归之路,渐将完颜宗弼堵在了黄天荡。完颜宗弼百般突围,皆不得逞。却不曾想,前几日却发生李俊等人叛逃之事,韩世忠又折了严允、冯青两员大将与数百军士。 樱桃惊道:“李将军叛金了么?”军士道:“非叛投金国也。李将军等人劫了金兵一只大海鳅船,驶出黄天荡,驶入扬子大江,转向东驶入大海,驶望暹罗国去来。”军士缓缓道来:原来,前几日,入了夜,黑漆漆,李俊、童威、童猛三个梁山好汉,及费保、倪云、卜青、狄成“太湖四杰”,领了二百个水手,从岸边潜入水底,悄无声息来到一只敌船边,忽从水中跃出,掏出飞爪绳抛向船帮。只见飞爪绳钩住船帮,一众人顺着绳攀上来船来。李俊等人似从天降,金兵尚昏睡中,糊里糊涂,尽数被杀。李俊等人夺了大海鳅船,驶出了黄天荡。当夜付杰值守,见是李俊等人劫了敌船,即令放行。不曾想,李俊等人将船驶出黄天荡,驶入了扬子大江,竟不知驶望何处! 不多时,寸泥鳅捉来两个水手,李俊、费保领来之人也。原来,寸泥鳅睡前多吃了汤,夜半忽被尿急醒,跑出帐外,走到一旁小解,却瞥见李俊偷偷领了众人,奔敌船而去。自寸泥鳅来到水军中,李俊总排挤他,凡事只七个人商议,偏偏躲了他。寸泥鳅也是头领,李俊却只当他是军士。今夜去劫敌船,也不叫他。寸泥鳅心中烦闷,暗自道:不去就不去,你既排挤我,我便不去助你!回帐内从新睡下。躺下了,却又想:如若不去,岂不白白失了功劳?我初来乍到,未显本事,被李俊小瞧。不如我跟了去,好叫李俊见识我的本事!寸泥鳅起身,穿了衣袍,提了钩拒,偷偷赶了上去,却见两个水手中途故意落下,转身开溜。寸泥鳅暗自道:“这二人却当逃兵。不如我捉回这二人交与李俊,也叫他见我本事。”这般想了,转身便去赶两个逃兵。两个水手忽不想去暹罗国,中途故意落后,寻机偷偷溜走,跑回太湖榆柳庄。却不知被寸泥鳅察觉,背后追赶来。走出了几里地,被寸泥鳅捉回。 寸泥鳅正待将两个逃兵交与李俊时,却听闻李俊叛逃了,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此时两个水手道出了原委:李俊等人筹谋已久,来投武胜军只为劫大海鳅船。等候许久,今夜见敌船松懈,寻得良机,袭击得手,劫得大海鳅船,自是驶望暹罗国。李俊七人此去,大闹暹罗国。此乃后话,另有书籍话本记载。 寸泥鳅当时就懵了,寻思再三,将两个水手押来大帐,交与韩世忠。听了两个水手所言,韩世忠知了李俊等人诡计,顿时勃然大怒,令将两个水手绑了,押了下去,关押起来。叫文书,录下李俊叛逃事件,记了寸泥鳅的功劳。 李俊等人叛逃,留下老大一个豁口,完颜宗弼亲领铁浮屠,趁机突围。水军拼死抵住了大海鳅船,马军却抵不住铁浮屠冲击。铁浮图者,金兵及战马皆披铁甲也,乃是金兵精锐。韩世忠急遣严允、冯青领军拦截,双方恶战,损失皆惨重。武胜军折了严允、冯青两员大将及五六百军士。严允使一口泼风大刀,斩了三员番将,杀得性起时,只身杀入铁浮屠中。见严允来得凶猛,完颜宗弼急令铁浮屠将严允团团围住,乱箭射死。冯青斩杀一员番将,不防铁浮屠冲将来,慌乱中被冲倒一片,被铁浮屠踩踏而亡。亏得沈迪、王忠义领军赶来,沈迪连杀两员番将,王忠义杀了一员番将,拼死抵住。王举发火炮,始击退铁浮屠。金兵留下五六个番将、千余铁浮屠尸身,完颜宗弼见不能胜,便令退回营地。 听闻严允死讯,韩世忠急急赶来,扑到尸身上,嚎啕大哭。严允与韩世忠同乡,跟随韩世忠征战十余载,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不想今日战死在黄天荡。韩世忠叫军士收殓了严允尸身,安葬在黄天荡边上。叫寸泥鳅将那两个水手押来,拔出宝刀,亲手砍下两个脑袋,置于坟上,祭奠严允。遣四个军士和一辆马车,将冯青尸身送回丹徒县来。写一封书,盛赞冯青功绩,令军士交与丹徒知县。 樱桃领军士,将马车赶入城,来到县衙前。衙役见是县君大人,慌忙入内通报与县令。林忠出来,看见冯青尸身,悲痛不已。欲引樱桃入府,樱桃却道:“我急着要赶回沈家庄,就不入府衙了。”嘱托林忠,好生将冯青安葬。教徐炜,随军士同往黄天荡。安排已了,樱桃上了马,领了孟葵,匆匆赶回沈家庄。 樱桃、孟葵望沈家庄疾驰,只见沿途风景依旧。金兵曾路过丹徒县,却未进沈家庄。樱桃心里欢喜,说道:“金兵未曾来此,不曾有变。”孟葵却道:“你不叫徐炜兄弟来,眼见他老大不高兴。”樱桃笑道:“怎能叫那愣头青来生乱,坏了你我好事!”原来,樱桃引孟葵、徐炜,绕了一个弯,专程回丹徒县来。恰巧遇见四个军士,便将徐炜打发与四个军士,只领孟葵来。孟葵道:“那是,这愣头青总要闹出事来。只是,这愣头青,没人看管,不知又要惹甚么祸事。”两个人紧赶慢赶,一路嬉笑,来到了沈家庄上,已是午时。樱桃、孟葵径奔大堂,来见朝奉。 朝奉却不在,庄客道:“县君大人且坐,我去寻朝奉来。”须臾,朝奉急急赶来,未入大堂即叫道:“樱桃,你不在黄天荡么,怎回了沈家庄,莫非沈迪又出了甚么事?”樱桃笑道:“朝奉莫慌,三少东家没出甚么事。我随太后去了饶州龙虎山,今太后允我赶赴黄天荡,正巧路过丹徒县,顺便回家看看。”朝奉惊道:“你不在黄天荡么?你既不在黄天荡,怎知沈迪没事!”樱桃道:“冯青将军战死,军士将尸身送回丹徒县,被我撞着。军士言,三少东家无事。”朝奉道:“真没事?”连连祷告道:“神明庇护,莫叫我儿出了甚么事!” 樱桃、孟葵去下首入座,此时庄客已寻薛永、沈七来。樱桃教朝奉、薛永、沈七上首入座,叫孟葵来拜见。孟葵伏在地上,望朝奉、薛永、沈七磕头。见孟葵言听计从,朝奉猜出了几分,问道:“樱桃,你这妮子,引这后生来庄上作甚么?”樱桃红了脸,笑嘻嘻道:“引他来与朝奉看看。”朝奉嗔道:“明明是绕了一个大弯,专程引人来家看,却说甚么‘正巧路过丹徒县,顺便回家看看’。呸,老夫一时不察,差点被你诓骗!”樱桃被说破,只是肚中暗笑,不答。朝奉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你父在,倒来问我!”樱桃道:“终得问我爹爹,但须得先过了朝奉、师父的眼。” 朝奉教樱桃、孟葵起来,去一边坐下,细细问了年庚、来历,孟葵一一作答。朝奉道:“却是个晓事的后生。樱桃,你们两个,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倒也般配。”薛永始知,孟葵乃是孟康的侄儿,不禁叹道:“孟康兄弟在乌龙岭被贼人火炮打死,惜哉!”朝奉问道:“沈七,你看这姑爷如何?”沈七却叫道:“我何时管她?从来天生天养,由了她罢!”众人皆笑。 朝奉道:“你两个几时成婚?”樱桃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不如就今日办了罢!”朝奉笑道:“恁地这般猴急?”樱桃红了脸,嘴上却狡辩道:“明日便赶望黄天荡,与那金兵搏命,怎不急!”朝奉道:“既如此,今日便办了罢。”叫来管家,吩咐下去,庄客宰羊杀猪,网鱼捕蛙,筹办筵席,布置婚房。樱桃、孟葵则随沈七,来看自家新建的房子,只见新房已建过半,樱桃喜渍渍道:“好了,不日爹爹有好房住了。”沈七只是搓着双手,在那“嘿嘿”憨笑。 入夜,沈家庄喜气洋洋,庄内空地上,前后灯烛辉煌,放下数十条桌子,摆下丰盛筵席,大盘盛肉,大壶盛酒,更有诸多果蔬。朝奉、薛永、沈七上首坐定,樱桃穿一领红袍,孟葵穿一领绿袍,一同上前来拜,一拜拜了天地,二拜拜了朝奉、薛永、沈七,三是夫妻对拜。一同吃了合卺酒,二人便成了夫妻。沈平、沈灵皆来道喜,庄客尽来吃席,众人喧闹一夜。席毕,吃得酒醉,众庄客齐齐唱:“眠床四角,蚊罩空壳;新人入内,生满宝坨。”将孟葵、樱桃送入了洞房。樱桃是第一次同房,做那事时下身疼痛,忍不住得“嗷嗷”直叫唤,却不知房外有人偷听。 房外,彩云、彩虹都是好事的,领了一班婆娘,都吃得脸红红的,且不去睡,悄悄来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件件听得仔细,一众人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末了,一阵哄笑散去。樱桃听得房外哄笑,方知房事被人偷听,羞得缩在被窝里再不敢作声。 次日五更,早早起床,樱桃穿了灰黑道袍,孟葵穿了灰白衣袍,将红袍、绿袍留在婚房内。两个人溜出婚房,去牵了马,自开了庄门,逃也似溜出了庄院,来到庄外一个树林边。樱桃道:“幸哉,总算躲过了那班婆娘嘲笑!”孟葵却道:“此去黄天荡与金兵决战,不知生死也。好歹你我已成婚,死无憾矣!” 樱桃打个唿哨,不多时,只见众猢狲从山上下来。樱桃跃到树上,数了数,竟有七八十只,必是将那影屏山上猢狲一同引来。樱桃下了树,上了马,打个唿哨,望黄天荡疾驰。孟葵急上马,拍马赶上。走了半日,不觉到了午时。樱桃道:“未吃早饭,肚饥了。且寻个酒店吃饭。” 进个村镇,寻着个简陋酒店,两个人在门前拴了马,走进店里,却见四个军士在里面吃饭。四个军士见樱桃、孟葵入来,慌忙立起。孟葵瞅了瞅,不见徐炜,问道:“怎不见徐将军?”军士应道:“昨日下午,从丹徒县出来,走不多时天便要黑,寻了个客栈吃了饭、宿了夜。今日早起,徐将军吩咐我等只管望前走,他却转回头,不知去望何处。”孟葵道:“奇也怪哉!这愣头青究竟去了哪里?” 第三十四回 黄天荡严允丧命 沈家庄 却说徐炜闷闷不已。樱桃引了孟葵,赶望沈家庄,却故意支开他,叫他随四个军士赶望黄天荡。昨日走了一程,宿了一宵,今日早起,吃早饭时,徐炜仍兀自生闷气,肚中暗道:“他们两个必有古怪,却只不让我跟去,气煞我也!”忽记起那淫僧未曾得杀,转念想道:“那日在山下,本欲上山杀了那淫僧,却叫谭小郎拦住,害我生了几日闷气。今日,趁樱桃、徐炜不在,不如回头去杀了那淫僧,再赶去黄天荡不迟。”徐炜暗自得意道:“樱桃姐姐,孟葵哥哥,你们不叫我杀,我偏要杀。杀了,方教你们得知,好叫你们吃惊,见识我的手段!”这般想了,匆匆吃了早饭,叫四个军士赶了马车,望黄天荡去,自己却掉转回头,匆匆赶去杀那淫僧。 一路疾驰,快马加鞭,到那古寺时已是第二日申时。徐炜骑马上山来,却见一个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三个金字,都模糊了,写着“归元寺”。过了山门,再看时,一座古寺,已有年代。虽是大刹,外墙好生崩损。徐炜将马拴在院外,徒步入得院内来,但见殿宇、经阁、僧房虽破旧,倒也收拾干净,释迦佛、观世音花了脸,罗汉没了头,金刚折了臂,却已扶正矗立。 徐炜闯入寺来,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灯、几炷香,烟火缭绕。穿过大殿,来到后面僧房,撞见一个小和尚。徐炜道:“济元在哪里?”小和尚道:“在方丈房内。”徐炜来到一个厢房前,见门额上写有“方丈”二字。望内看时,房内放着一条桌子,铺着些盘馔,两个盏子,两双箸子,当中坐着一个胖大和尚,生的眉如漆刷,脸似墨装,疙瘩的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边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甚为妖冶。徐炜走进房内,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说道:“尊客请坐,同吃一盏。” 徐炜使金枪指住那和尚,喝道:“济元,你这淫僧,如何霸占了谭小郎的浑家?”那和尚惊道:“尊客何出此言?”徐炜道:“这妇人是谁,是不是白莲花?”那和尚道:“尊客请坐,听贫僧说。”徐炜睁着眼道:“你说,你说!”那和尚道:“这妇人是贫僧侄女,名字唤作李秀娥。因家母近日病故,她来传讯,今日刚到,故而备下盘馔,一同吃酒。明日贫僧即随她回家奔丧。”那妇人起身叉手道:“小女子李秀娥,见过尊客。”徐炜听了那和尚这篇话,又听见那妇人自称李秀娥,便道:“叵耐那谭小郎戏弄人!”收了枪,走出房来。 穿过大殿,走到前院,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兀那小子莫走,来吃贫僧一禅杖!”徐炜回头,却见那济元和尚凶神恶煞,拖了一条禅杖赶将出来,不觉大怒,提枪来斗。那和尚抡禅杖只顾砸来,甚是不讲理。两个人在院子里,一来一回,一上一下,斗了二十五六合。徐炜力气不加,只办得架隔遮拦,抵挡不住,回身便走。那和尚大喝道:“哪里走!”紧追上来。徐炜又斗了七八合,且战且退。徐炜见已退出了寺院,转身便跑。那和尚身体肥胖,不善奔跑,追至山门处,便不再追赶。 徐炜径直奔至山下,喘息方定。思纣道:“本欲轻松杀了那淫僧,却不想撞着一个凶僧,打他不过。一来肚里无食,二来走了许多路途,却是疲累,身上没几多力气。不如先去寻个饭店吃饭,吃饱了肚子,再来与他厮杀。” 只见山边一个村镇,寻见一个小小酒店。徐炜进得院内,却见一个少年,十二三岁模样,穿一领锦袍,牵一匹马,提一口三尖两刃刀,刚入得院来,正在一颗树上拴马。徐炜入来时,那少年拿眼来睃他的金枪。徐炜肚中暗道:“这小厮是甚么人,竟敢惦记我的金枪。我却一肚皮鸟气,正没出发落,且剥了这小厮锦袍当酒吃。”端了金枪,喝道:“你这小厮,竟敢惦记我的金枪。来,来,来,有本事的,来拿我的金枪!” 那少年道:“我瞅这金枪眼熟,多瞅了几眼,怎就成惦记你的金枪?”徐炜道:“教你认得我的金枪。”挺枪便刺。那少年怎受得了这般鸟气?提了三尖两刃刀,大笑:“小子,你是当死,不是我来寻你。”挥刀来斗,两个人在店前空地上厮杀,徐炜暗暗吃惊道:“那厮使的甚么刀法,似有套路,又夹杂野路子,却刀刀要我性命?我须得仔细对付!”斗至十五六合,那少年叫道:“少歇,我有话说。”两个都跳出圈子外来。那少年问道:“好汉,你端的姓甚名谁?”徐炜说姓名毕,那少年撇了刀,翻身剪拂道:“我道这金枪恁地眼熟,原来是徐宁叔叔的金枪。徐炜哥哥,多年不见,不记得李慎了么?”徐炜笑道:“原来是李慎兄弟。多年不见,认不出了。”两个人就地剪拂了,同入店里,寻条桌子,分边坐定,点了饭菜。 原来,徐炜只比李慎大半岁,幼时同在梁山泊。两个坐定,李慎道:“我听闻:靖康之难时,徐宁叔叔家人迁来了江南,只是不知在何处,今终得见徐炜哥哥。怎地不见徐晟哥哥?”徐晟乃是徐炜的哥哥。徐宁生两个儿子,哥哥唤作徐晟,弟弟唤作徐炜。徐晟本分老实,徐炜却是个四处惹祸的愣头青。徐炜笑道:“我兄弟两个各顾各。我先拿了金枪跑出来,估计他气个半死。且不说他。李慎兄弟一向如何,怎来到此地?”李慎道:“我父病故,杜叔叔将我养大。靖康之难时,随杜叔叔来了江南。听闻金兵侵入江南,我瞒了杜叔叔,偷偷跑来投军,要去杀那金贼。”徐炜道:“原来如此。兄弟看似斯文,刀法却甚是狠辣,刀刀取我性命!”李慎笑道:“哥哥的金枪更厉害,得了徐宁叔叔的真传!”两个惺惺相惜,好汉惜好汉,聊起刀枪棍棒、江湖轶事,津津是道。末了,徐炜问道:“只是不知,兄弟要投何军?”李慎道:“我也不知要投谁。听人说那岳飞煞是厉害,便要去投岳飞。”徐炜道:“不如随我去投韩世忠。韩将军更厉害,已将完颜宗弼堵在黄天荡,你我同去杀了完颜宗弼。你我同去,生死皆有个伴。”李慎道:“也罢,便随了哥哥,同去投韩将军。”少倾,店家端来饭菜,两个人吃了。 天色已黑,李慎走去牵马。李慎道:“哥哥没有骑马么?”徐炜道:“我的马失在了归元寺。”把前面的事,从头说了一遍。李慎道:“哥哥既将马失在了归元寺,小弟和哥哥讨去。若不肯还时,一发结果了那厮。”徐炜道:“是。”两个人直奔归元寺来。到了寺外,李慎将马拴到树上,徐炜一脚踹开院门,直奔大殿后。那和尚听见前面有动静,已提禅杖候着。徐炜大喝一声道:“你这淫荡恶贼!来,来,来,今番和你斗个你死我活。”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怎敢再来厮拼?”徐炜大怒,提起金枪,当胸刺去。那和尚生嗔,抡起禅杖,当头砸来。徐炜一者得了李慎,肚里胆壮,二者吃得饱了,精神气力越使得出来。两个人斗了十二三合,李慎黑暗里跳出,从另一侧杀入。那和尚见对方有人相助,望斜地里便走。徐炜大喝一声道:“哪里走?”赶上前,堵住那和尚去路。三个人又斗了三五合,那和尚只顾防李慎的刀,却顾不得徐炜的金枪,被一枪刺中肚子,瞬时瘫倒在地上。李慎上前,踏住那和尚,挥刀砍下脑袋。可怜济元大师,化作南柯一梦。正是:从前作坏事,报应一齐来。 徐炜去寺里将妇人、四个小和尚寻来。徐炜使金枪指住妇人,问道:“你怎自称李秀娥?”那妇人见死了胖和尚,早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家唤作白莲花。”徐炜喝道:“你这个荡妇,若不是谭小郎不叫我杀你,我早一枪挑了你。还不快回家,伺候夫君,养育孩儿!”那妇人听了,飞也似奔下山,回家去了。 转身对四个小和尚,徐炜喝道:“你们四个秃驴,为虎作伥,为非作歹,哪里有和尚的模样?今令你们务必改邪归正,好生修缮寺庙,尽心侍奉佛主。若不肯时,我使金枪挑了你们!”四个小和尚伏跪在地,一个劲磕头,磕破了脑门,口中连道:“是。小的不敢了。”徐炜一番发号施令,甚为得意,心满意足,哈哈大笑,领了李慎,牵了马,走出寺外。 徐炜、李慎牵马走下山来。到了大道上,二人骑上马,厮赶着,径奔黄天荡。日行夜宿,走了四五日,这日来到黄天荡,却见前面一大块平地,立了数百个白色军帐,何止二三千人! 徐炜攀到高处了望,看见军帐外悬挂金兵号旗,喜道:“杀人的买卖来了!兄弟,你随我踹营去。”李慎惊道:“踹营?”徐炜道:“你没听说杨再兴踹营的故事么?”此时,杨再兴踹营、辱骂皇帝与太后故事,口口相传,遍及江南,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徐炜道:“踹一次营,即刻扬名立万,天下人尽皆知也!你我同去,挣个大名头。”李慎原本年少轻狂,却被樱桃教训,后经杜兴点拨,原来此前所学,大半是花招,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从此不敢托大,变得谨小慎微。见李慎不语,徐炜撇嘴道:“男子汉,大丈夫也,何惧一死!你恁地这般胆小?也罢,我去踹营,你替我掠阵。我踹营去也!”独自一人,骑一匹劣马,拈一条金枪,闯入了敌营。李慎只得跟了上去。 只见徐炜大喝一声道:“武胜军大将徐炜前来踹营!”一头杀入了金营。金兵慌里慌张,四处逃窜。这个营区却归番将纥石烈管辖,正是追击孟太后那个纥石烈。话说纥石烈败回杭州,即被调拨至建康,此处金兵由大将军完颜昌统帅。见完颜宗弼被困黄天荡,完颜昌遣大将孛堇太一引了石敦、乌林荅、苏孛辇、纥石烈四员偏将,领了三千金兵来援。金兵来报时,纥石烈惊奇道:“大白日的,何人如此大胆,敢来踹营?”提了戟,上了马,前来迎战。徐炜杀入敌营,杀了一二十个金兵,正杀得性起,却见一个番将拦住去路。徐炜道:“我乃小金枪徐炜,武胜军大将也。兀那番将报上名来,我的金枪不杀无名之辈!”纥石烈见是一个少年,骑一匹劣马,提一杆金枪,却身无铠甲,禁不住笑道:“你个毛头小子,却充甚么大将。我乃金国骁将纥石烈,看我来拿了你!”徐炜道:“来,来,来,不怕死的你便来!”两个人斗在一起。斗了二十合上下,徐炜见金兵渐渐围拢来,围了个结结实实,不觉心慌,乱了枪法,被纥石烈瞅个破绽,使戟拍下马来。金兵一哄而上,将徐炜摁倒拿下,一条绳子囫囵捆了。 李慎在金营外压阵,眼见徐炜被番将拿下,急调转马头,望来路便走。此前李慎被樱桃点醒,央求杜兴从新调教,杜兴所传实用招数第一招便是:“打不过赶紧走。” 纥石烈领了十几个金兵骑马来追。李慎在前面疾驰,顺着道路穿过了一片树林,忽然听得身后番将与金兵惨叫不止。李慎回头看时,却见一群猢狲从路两边树林里跃出,扑向番将与金兵,上下其手,乱抓瞎挠。番将与金兵猝不及防,哭爹喊娘,鬼哭狼嚎。这时,从路两边林中跃出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穿灰白衣袍,持一条乌红粗木棒,领两个军士,从左边转出;女的穿灰黑道袍,提一条玄铁棒,领两个军士,从右边转出。年轻男女抡起棍棒,“噼噼啪啪”一阵响,将那番将与金兵统统打死,战马仅留下四匹。李慎惊奇不已。 究竟是谁,打死了纥石烈,救出了李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韩世忠火炮退敌 梁红玉亲 第三十五回韩世忠火炮退敌梁红玉亲执桴鼓 话说孟葵、樱桃领四个军士,比徐炜、李进早一日来到黄天荡。樱桃攀到一棵树上,远远观望金兵军帐,下来道:“且到树林里躲了,待武胜军来交战时,我等从背后杀入,两头夹击金兵。” 孟葵、樱桃领四个军士,拉了马车,躲到了树林里歇息。这日,却听见金兵军帐忽然燥乱。樱桃在树林里听了,却不似武胜军来战,奇道:“是谁这般冒失,大白日敢来闯金营?”领了孟葵、四个军士出树林来看,原来是徐炜这个愣头青单骑闯营,替他掠阵的少年,看似下梅庄的少庄主。只见徐炜单枪匹马闯入金营,乱冲乱撞,却被纥石烈擒下。见纥石烈来赶少庄主,樱桃、孟葵躲进了路两边树林里。待纥石烈进入树林时,樱桃打个唿哨,七八十个猢狲齐齐扑出。趁番将与金兵忙乱,孟葵、樱桃领了四个军士跃出,将纥石烈及十几个金兵通通打杀。 李慎听得身后忙乱,急回头,只见樱桃领人与猢狲,将番将、金兵杀了。李慎慌忙上前来见,跪地拜道:“李慎见过姐姐!只是不知,姐姐怎做了道姑,怎又领一群猢狲?”樱桃笑道:“原来真是少庄主。莫急,且入林里叙话。”教孟葵割了纥石烈脑袋,四个军士剥了七副铠甲,牵了七匹战马,躲入了林子里。入到林子深处,教李慎与孟葵、四个军士见了。李慎将前面的事备细说了,急切道:“徐炜哥哥被金兵擒了,怎么办?”孟葵道:“这个愣头青,没人管他,又弄出事来。”李慎奇道:“哥哥、姐姐识得徐炜哥哥么?”樱桃笑道:“识得。莫急,等金兵与武胜军交战时,再救他不迟。孟葵,你领众人去后面山里躲了,我留在此地,与金兵耍一耍。”李慎吓一跳,道:“姐姐,你要怎么与金兵耍?”一肚子狐疑。孟葵笑道:“你且随我走,我说与你听。”李慎便随孟葵,听他说樱桃的旧事。李慎听了,惊叫连连,直吐舌头,尽服了樱桃。 孛堇太一见纥石烈迟迟不归,遣苏孛辇领了一百金兵来寻,在路边寻见纥石烈及十几个金兵尸身。苏孛辇吃了一惊,领金兵入树林细细搜寻。入得树林深处,忽听头顶上响了一声唿哨,七八十只猢狲一齐扑下,顿时金兵一阵惊叫。苏孛辇仰头看时,看见樱桃抡一条玄铁棒从天而降。急躲,却来不及,左肩被玄铁棒击中,跌落下马来。急起身,却见玄铁棒迎面打来。急低头,头盔却被玄铁棒扫中,望后便倒,昏死过去,头盔骨碌碌滚落一旁。樱桃收了棒,掏出腰刀,割下苏孛辇脑袋。那一百金兵,皆惊慌逃窜,不见了踪影。樱桃又打了个唿哨,拎着脑袋,领了猢狲,走出树林,上山去寻孟葵。 那一百金兵,这个被抠出了眼珠,那个被扯掉了耳朵,个个都是大花脸,跑回了军帐中。孛堇太一见金兵这般狼狈,怒道:“苏孛辇何在?”金兵道:“苏孛辇将军被一个小道姑杀了!”孛堇太一惊道:“甚么小道姑?尔等细细说来。”金兵道:“苏孛辇将军引我等去寻纥石烈将军,却在路边寻见尸身。我等入树林里寻,见一个小道姑领百十只猢狲忽从树上跃出,小道姑将苏孛辇将军打杀,众猢狲却扑向我等,一通抓挠。我等这个被抠出了眼珠,那个被扯掉了耳朵,个个皆成了大花脸。” 孛堇太一听了,叫苦不迭,道:“哪里来的道姑与猴兵,杀了我两员大将?”这时,军士来报,道:“韩世忠麾下欧阳川、莫逊、段晖三将,领了八百武胜军马军,已在五里地外扎营下寨。欧阳川遣人送来战书。”将战书交与孛堇太一。 孛堇太一速急传石敦、乌林荅入帐,安排明日决战。次日,四更早起,打火造饭。天明时,战鼓三通,诸军尽起,前行二里地,布下阵势,单等武胜军来战。当先两面号旗,一面分明写着:“金国上将孛堇太一。”一面分明写着:“金国骁将石敦。”孛堇太一、石敦上将台看时,只见一路武胜军马军涌来,列成阵势。 当先一将,号旗上写得分明,乃是:“武胜军大将欧阳川。”身后二将,一个号旗上写得分明,乃是:“武胜军偏将莫逊。”另一个号旗上写得分明,乃是:“武胜军偏将段晖。”只见段晖着急,抢先出马搦战。番将石墩全副披挂,提一条乌黑铁棒,出阵来战,大骂道:“宋朝合败,山河破碎,良将尽失,遣你这无名小将来战,还不早早下马救擒。不然时,顷刻间叫你粉身碎骨,尸体不全!”段晖提一条熟铜棒,听了大怒,冷笑道:“我这无名小将,专来杀你,拿你命来!”拍马出战。段晖与石墩抢至垓心,两马相交,棍棒并举。二将斗不过二十余合,石墩却是一员猛将,段晖渐渐敌不住,回马望本阵便走,石墩纵马来赶。莫逊急取弓箭在手,安得箭稳,扣得弦正,觑得番将亲切,照面门上射出一箭,正中番将左眼,翻筋斗落于马下。段晖回身,下了马,割下番将脑袋。 孛堇太一见折了石墩,勃然大怒,大喝道:“鼠辈怎敢放冷箭。你不要走,看我来斩了你!”提一柄金鏨斧,拍马直扑莫逊,却被欧阳川中途拦住。只见欧阳川面目和善,身形肥胖,骑一匹枣红马,提一口亮银单刀,笑道:“既上了战场,分甚么明箭暗箭?杀得人就是好箭!”孛堇太一怒道:“你来,我便杀了你!”二将抢到垓心,二马相交,刀斧并举。一交手,孛堇太一吓了一跳,肚中暗暗道:“这胖子恁地这般滑溜!”二将斗了不过十余合,孛堇太一听见身后一阵喧嚣,回头看时,吓一大跳,但见远处金兵大营火起,烈焰熊熊! 原来是樱桃杀入了金营。先遣七八十猢狲闯入,金兵大乱,东西乱窜。樱桃领了孟葵、李慎及四个军士,皆披了金兵铠甲,骑了战马,提了兵刃,随后冲杀进来,却撞着番将乌林荅领一彪军马来战。孛堇太一早防背后有人来战,留了乌林荅在营。樱桃叫李慎领四个军士,快去救出徐炜,却与孟葵来斗乌林荅。那番将看见樱桃着一领道袍,外面却穿金国铠甲;孟葵着一领灰色衣袍,也穿金国铠甲。那番将觉得古怪,喝道:“你两个是甚么人,怎穿了我金国铠甲?”再看时,樱桃、孟葵马上各拴一颗人头,却是苏孛辇、纥石烈,顿时勃然大怒,吼道:“你两个敢害我金国大将性命。莫要走,看我来杀了你两个,为苏孛辇、纥石烈报仇!”舞一口大刀,策一匹褐色战马,闯将入来,猛砍猛杀,恨不得一刀劈了两人。樱桃却不着急,只见她打个唿哨,将玄铁棒指向那番将,忽然蹿来十几只猢狲,齐齐扑向乌林荅。那番将哪里见过这般阵势?顿时乱了方寸,被猢狲扑在身上,上下抓挠,全身皆伤,疼得翻身滚下马来。孟葵策马赶上,挥棒打去,正中脑门。下了马,割下脑袋。 李慎捉住一个金兵,问徐炜押在何处,金兵指了一个军帐。李慎闯入,救出了徐炜。只见徐炜似出笼的猛虎一般,抢了一匹马,端了金枪,大喝道:“小金枪徐炜来也!”左冲右突,横冲直撞,大杀四方。徐炜杀了几十个金兵,犹未解气,索性又放起火来,烧了一个个军帐。金兵见军帐火起,慌乱逃窜,溃败四散。徐炜看见,哈哈大笑,出了一肚子鸟气。 樱桃领众人杀出金兵军营,来战孛堇太一。见军营起火,孛堇太一无心恋战,撇了欧阳川,领兵急急赶回。孛堇太一狂奔来,却撞着樱桃、孟葵、徐炜、李慎四将挡住去路,不知虚实,不敢来战,急调转马头,领军望一侧空旷处狂奔,逃了出去。徐炜拍马要追,却被樱桃拦住。欧阳川拥兵掩杀来,杀得金兵大败亏输,星落云散,七损八伤,抛金弃鼓,撇戟丢枪,觅子寻爷,呼兄唤弟。三千金兵折了二千,仅有一千随孛堇太一逃回建康。 欧阳川见了樱桃,大笑道:“听闻外甥女又获神器,驱猴成兵,杀了三员番将,倒省了我许多力气。今晚舅舅请你吃酒!”自去江北走了一回,欧阳川总唤樱桃作外甥女。樱桃笑道:“舅舅,只求你莫要吃醉了胡题乱写,害我再陪你坐牢!”欧阳川大笑。 欧阳川收兵,领了莫逊、段晖及樱桃、孟葵、徐炜、李慎入大帐复命。韩世忠见了樱桃,喜道:“武胜军此前折了四将,眼下正缺战将。今你们前来,及时雨也!”欧阳川、莫逊、段晖领军杀退三千金兵、斩杀石墩,孟葵、樱桃斩杀乌林荅、纥石烈,樱桃独自杀了苏孛辇,皆教记在功劳簿上。听闻樱桃驱猴杀了三个番将,段晖惊奇不已。韩世忠却笑道:“沈将军乃吾之奇兵也!”当夜,韩世忠在大帐内摆下宴席,教诸将皆来痛饮。知樱桃成婚,诸将皆举酒庆贺。樱桃则领孟葵,来敬三少东家沈迪。 徐炜、李慎坐一起吃酒。徐炜道:“李慎兄弟,你没有江湖绰号么?”李慎道:“我刚出道,未曾挣得江湖名头。”徐炜道:“何不先自选一个,慢慢便叫开了。”李慎却道:“此事不急。武胜军不是江湖,也无须绰号。”徐炜道:“你倒像个白面书生!”徐炜只顾大块吃肉、大口吃酒,不多时便吃得烂醉,先是大呼小叫,忽儿瘫倒在地。常言道,酒不醉人人醉酒。但凡饮酒,不可尽饮。有人言,酒能成事。也有人言,酒能败事。便是小胆的吃了,也胡乱做了大胆的。诸将见徐炜醉酒,皆笑道:“这小屁孩,乳臭未干,也来吃酒!”韩世忠则吩咐军士,将徐炜抬回军帐。 第三十五回 韩世忠火炮退敌 梁红玉 当日下午,完颜宗弼遣人来下战书,约定明日决战。次日五更,韩世忠击鼓聚将,诸将皆匆匆来到大帐内。韩世忠即传下将令:段晖为左岸第一关主将,领二百五十马军把守;付杰为左岸第二关主将,领二百五十马军把守;沈迪为左岸第三关主将,窦怀为副将,领五百马军把守。莫逊为右岸第一关主将,领二百五十马军把守;欧阳川为右岸第二关主将,领二百五十马军把守;王忠义为右岸第三关主将,刘四保为副将,领五百马军把守。韩世忠为中军主将,孙世询、韩亮为副将,领一千马军,把守水道入口处,兼左右策应,白日鼠为传令官,王举领火炮营,跟随中军;梁红玉为后军主将,苑云霞、杨艳萍为副将,领马军五百,镇守将台,连楠领粮草辎重,跟随后军。沈樱桃为水军主将,孟葵、徐炜、李慎、寸泥鳅为副将,领一千水军,战船百只,抵住敌船。沈樱桃自幼在江南长大,常钻入水里捉鱼,孟葵、徐炜、李慎则是来江南后习得水性。自李俊等七人叛逃,韩世忠缺水军头领,只得教樱桃等人领水军。 诸将得令,皆分头领军备战,天已渐明。只听军士来报道:“下梅庄庄主鬼脸儿杜兴,领了六个庄客来见。”韩世忠惊道:“快请。”下阶来迎。只见杜兴与六个庄客大踏步走入帐内,跪下拜道:“见过韩将军。”韩世忠慌忙扶起,两个同到旁边入座。韩世忠道:“杜庄主到来,所为何事?”杜兴道:“来寻少庄主李慎。这小子偷偷溜出庄外,要来抗击金兵。我急领六个庄客,一路寻迹而来,听闻他入了韩将军大帐,不知此刻他在何处?”韩世忠笑道:“原来李慎是下梅庄少庄主。今他是水军偏将,正领军备战。”杜兴道:“既如此,我随他上船,可否?”韩世忠喜道:“在此谢过杜庄主。得杜庄主相助,实乃大幸也!”杜兴却道:“莫要谢。我只保李慎,他是老主人唯一的血脉,他若有闪失,我怎对得住老主人?我虽上船,莫要录我的名字与功劳!”转身出了大帐,寻李慎去了。 杜兴来到河口处。天已亮,只见樱桃指挥水军上山伐木、割草,运到河中,置于水下,淤积河道。樱桃远远望见杜兴,大喜,叫道:“得杜庄主助阵,实是末将大幸也。”杜兴却道:“我只助少庄主,保老主人唯一血脉。他事莫来扰我!”樱桃笑道:“你助少庄主,即是助我也。末将在此谢过了!” 樱桃领了诸将与水兵出战。樱桃居中,领七八十猢狲,三十条大帆船、十条小舢板,四百水兵,挡在河口;孟葵、徐炜居左,领三十条大帆船、十条小舢板,三百水兵,挡在左边;寸泥鳅、李慎居右,领三十条大帆船、十条小舢板,三百水兵,挡在右边。总共大小一百二十条船,一千水兵,皆携了兵刃、弓箭。大帆船在前,小舢板伏于后,伺机而出。樱桃、孟葵、徐炜、李慎、寸泥鳅皆穿了武胜军将服,披了甲胄,提了兵刃,各各立在船头。杜兴却穿一领茶褐衫,戴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下面穿一双油膀靴,领六个庄客,立李慎身后。诸事安排妥当,只等大海鳅船来战。 不多时,金兵百只大海鳅船远远驶来,樯篙不断,相连数里水面,金鼓齐鸣,迤逦望河口处杀来。行至近处,因河道淤塞,前船停下,后船却跟进,全挤成了一堆。只见前面大海鳅船上放下十几只轻舟,每只载七八个金兵,下来清除水道。樱桃一声唿哨,中间三十条大帆船、八百水兵齐出。来得近了,众军士弯弓搭箭,箭镞纷乱射出,将轻舟上金兵尽数射死。大海鳅船上箭镞射来时,众军士举盾牌遮挡,樱桃又一声令,三十只大帆船退回。如此这般,樱桃、孟葵、徐炜、李慎、寸泥鳅轮番出击,百只大海鳅船淤塞河道中,动弹不得。 却说左岸一侧是河流,一侧是沼泽之地。忽听锣鼓喧天,一彪金兵涌来,当先三面黄色绣旗,引出三员番将。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上将阿速。”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偏将阿厮准。”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偏将女奚烈。”三员番将,领二千步军杀来。武胜军守第一关者是段晖,提一条熟铜棒出战。番将女奚烈提一口大刀,当先来战。两个斗了二十三四合,段晖不敌,败下阵来,引军退至第二关,与付杰汇合。付杰挺一杆铁枪,骑一匹劣马,出马迎战。只见番将阿厮准出马,提一杆铁枪,与付杰交战。战至二十五六合,付杰不敌,回马便走。番将女奚烈见了,弯弓搭箭,觑得亲切,一箭射来,正中后心,翻筋斗跌落下马。阿速掩兵杀来,下马砍下付杰脑袋。段晖领五百马军退至第三关。 左岸第三关守将却是沈迪、窦怀,沈迪提一柄铁叉,窦怀提一口朴刀,挡住去路。番将女奚烈提一口大刀,出马来战。窦怀听军士言,这番将射杀了付杰,便取出弓箭,道:“我也来射杀你!”搁了朴刀,取了弓箭,弯弓搭箭,看得亲切,射出一箭,正中面门,女奚烈翻身落马。番将阿速大怒,喝道:“你这腌臜宋贼,怎敢暗箭伤人?看我斩了你这奸贼!”窦怀道:“是你番贼先使暗箭,杀了付杰。你番贼射得,我却射不得?甚么道理!”阿速蛮横道:“你射杀女奚烈,我便杀了你!”提一条铁棒来杀窦怀,却被沈迪拦住。见沈迪雄壮似猿,臂长手大,阿速惊道:“你是人是猿,是鬼是神?”沈迪道:“我乃黑猿沈迪,来杀你这番鬼!”举叉便刺。二将斗在一起,两马相交,叉棒并举。两个斗了二十五六合,只见沈迪奋神威,伸出长臂,大手抓住阿速铁棒,望下只一拽,阿速猝不及防,被拽下马来。沈迪上前,复一叉,结束了阿速性命。沈迪拥兵掩杀来,那二千金兵大败亏输,丢盔弃甲,哭爹喊娘,仅走了番将阿厮准及二三百金兵。 右岸,一侧是河流,一侧是山峦。武胜军守将莫逊领二百五十马军,在右岸第一关拒敌。只听山背后锣鼓齐鸣,一彪金兵涌来,当先两面红色绣旗,引出两员番将。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上将潘术古。”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偏将谙石剌。”二员番将,领一千步军杀来。只见莫逊提一口朴刀,策马出战。番将谙石剌骑一匹战马,挺一杆长矛,率先来战。二马相交,刀矛并举。两将斗至三十余合,莫逊瞅个破绽,将谙石剌一刀斩落马下。 侧边山凹处忽现一彪金兵,当先两面蓝色绣旗,引出两员番将。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上将仆散。”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偏将撒荅牙。”两员番将,领一千马军,从山上冲杀下来。莫逊大惊,眼见将腹背受敌,急急领军马退至第二关。右岸第二关守将却是欧阳川,只见他身形肥胖,骑一匹枣红马,使一口亮银单刀。见仆散、撒荅牙领军追来,欧阳川大吼一声,飞马直取撒荅牙,只七八合,手起刀落,将撒荅牙斩落马下。仆散掩兵杀来,见金兵人多势众,欧阳川、莫逊引军马退至第三关。 第三关守将乃是王忠义、刘四保,二人皆持铁枪,挡住去路。刘四保拍马上前,正待出战,侧边山坡上忽现一彪金兵,闪出两面皂色绣旗,引出两员番将。前面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上将纳谋鲁。”后面一面绣旗上写得分明:“金国偏将准葛。”两员番将领一千铁浮屠,从山上冲将下来。只见铁浮屠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见人杀人,遇神杀神,皆莫能挡。 韩世忠立在右岸山边将台上,远远望见,大惊:“铁浮屠!”急令王举,速速点火发炮。四门火炮早填了火药,对准了铁浮屠,只听几声巨响,火炮打了出去,炸死了番将纳谋鲁,炸得铁浮屠人仰马翻,从半山腰滚落地上,人与马皆跌成了肉饼。 番将准葛见前面铁浮屠被炸得七零八落,死了四五百,仅余五六百人,不由心惊胆战,肚中暗道:“铁浮屠虽强,怎敌得了火炮!铁浮屠本不多,数番被火炮打,仅存五六百矣。且今主将纳谋鲁已亡,由我领军,若将铁浮屠拼尽,完颜宗弼岂不要了我的命!”急勒住了马,令所余铁浮屠退回山上。 番将潘术古、仆散合兵一处攻来,王忠义、刘四保、欧阳川、莫逊领军抵住厮杀。梁红玉上前,亲操鼓槌,猛击战鼓,只听鼓声阵阵,催人进击。身边军士士呐喊道:“韩夫人亲执桴鼓。众将士须奋力向前,斩杀金兵!”武胜军将士神情大震,拼死厮杀。番将潘术古远远望见,急召集弓箭手,将箭枝雨点一般,齐望梁红玉射来。梁红玉左臂上中了一箭,却不管不顾,奋力击鼓。苑云霞大惊,急持盾牌上前,替梁红玉遮挡箭雨。韩世忠则令韩亮领一千马军驰援,与王忠义、刘四保、欧阳川、莫逊合兵一处,杀退金兵。两边鸣金,各自收兵,完颜宗弼领金兵船队、军马退回了营地。 此役,韩世忠折了付杰与军士三百,伤了梁红玉,颜宗弼折了番将女奚烈、阿速、谙石剌、撒荅牙、纳谋鲁及步军三千、马军二千、水军五百。莫逊斩杀谙石剌,沈迪斩杀阿速,窦怀斩杀女奚烈,欧阳川斩杀撒荅牙,王举使火炮打杀纳谋鲁,樱桃、孟葵、徐炜、李慎领水军抵挡金兵大海鳅船,韩世忠皆教记在功劳簿上。韩世忠吩咐军士,收殓了付杰,就在黄天荡边上,严允坟旁,埋了。 只见樱桃上前荐道:“孟葵可替付杰,出任左岸第二关主将。”不知韩世忠允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鬼脸儿踏火自刎 严世询中 第三十六回鬼脸儿踏火自刎严世询中箭身死 话说孟葵、徐炜、李慎首次在功劳簿上记了名,满心欢喜。樱桃见折了付杰,便上前荐道:“孟葵可替付杰,任左岸第二关主将。”段晖在阶下,侧目道:“这毛头小子,敢来左岸第二关当主将?” 见是樱桃所求,韩世忠如何不依她?肚中暗道:既是樱桃荐他,想必那孟葵必有过人之处。只见韩世忠立在阶上,厉声喝道:“莫要多言。既是沈将军荐的,便教孟将军任左岸第二关主将。”孟葵得了将令,兴高采烈,提了乌红粗木棒,上了马,领了军士,望左岸第二关去了。 却说金兵败回营地。今日决战,又遭败绩,折了许多兵将,完颜宗弼闷闷不已。自他所领金兵抵达镇江,欲渡江北归,却遭韩世忠围堵,无法渡江。韩世忠船队在江面上游弋,金兵渡江不得。遂遣使面见韩世忠,以金兵归还所掠财富和妇女,换取韩世忠放金兵渡江北归,却遭拒绝;再遣使,送韩世忠名马数匹,仍遭拒。只得奋力一战,却被韩世忠击败,只得沿江望西,去往上游,寻机渡江。一路大小十几战,来到建康附近。谁知误入了黄天荡,发现是一个死水港,舰队出不去了。韩世忠已将黄天荡出口堵住! 完颜宗弼所部谎称十万之众,实则三万军马。先在镇江与韩世忠决战,后在黄天荡几番突围不得,反而损兵折将,今军马已不足二万。完颜宗弼沮丧道:“莫不成,老天要我葬身黄天荡?”思纣再三,叫来文书,写下告示:若有人献计,助金兵走出黄天荡者,赏黄金万两。令金兵去附近村镇四处张贴。告示发出,完颜宗弼却忐忑不安,不知有没有人来助金兵,这里可是大宋地界!这日,帐外军士来报,有个一个自称眭放的村民,揭了告示,偷偷溜来金营。完颜宗弼大喜,说道:“快引他入来!”只见眭放獐头鼠目,东张西望,入得大帐里来,伏跪在地下,拜道:“小人眭放,见过大元帅。”完颜宗弼道:“起来罢。你有何计,可助我走出黄天荡?”眭放起身,言道:“小人知道,有一条老鹳河故道,可以直通秦淮河,只是今已堵塞,早不能通船。若遣人疏通旧河道,或可通船。”完颜宗弼听了,大喜过望,问了个详细。末了,举手加额,叹道:“天不绝我也!”即令军士抬上万两黄金,赏与眭放。 完颜宗弼即遣一万金兵,疏浚老鹳河故道。时值四月,天气转暖,只一日一夜,金兵即将三十里水路挖通。次日,金兵二万军马尽数上船,完颜宗弼领着船队,走入老鹳河故道,驶近老鹳河出口处,却见前方一座山头,山势陡峭,草木葱葱,星星点点现出旌旗来。忽听几声火炮响起,前面大海鳅船停了下来。 完颜宗弼急叫停船,速速遣了几个金兵,坐了小快舟,上前打探。不多时,金兵回来,禀道:“前面河道已被堵塞。首船到时,被那岸上火炮打来,大海鳅船被击沉。岸上又有箭镞似雨一般飞来,船上将士皆被射杀。”完颜宗弼大惊,失声道:“河道不是疏通了么,怎又堵上?”金兵道:“想必是那岸上宋军,从新将河道堵上。”完颜宗弼道:“究竟是谁家军马,在此拦我去路?”金兵道:“看那旌旗,上面均写个岳字,似是岳家军。” 原来,岳飞本在建康一带,与完颜昌周旋。见完颜昌移军迁往江宁,欲从江宁渡过扬子大将,岳飞速速挥军进驻建康,急令大将牛皋领五千军马,连夜赶来牛头山,将完颜宗弼堵住。完颜宗弼连声叫苦道:“苦也,却是苦也!莫非老天真要绝了我的命?”从身边取出一只箭,双手折断箭枝,仰天大叫道:“岳飞,我与你势不两立!”没奈何,传令调转船头,返回营地。 回了营地,日日醉饮,不问军事。这日,帐外军士进来,完颜宗弼醉醺醺道:“何事?”军士道:“有个小南蛮,自称倪火的,揭了告示,前来献计。”完颜宗弼听了,顿时火冒三丈,叫道:“拉去砍了。献计,献计,献个鸟计。那个眭放,诓骗了我的赏金,教我疏浚老鹳河故道,最终却叫岳家军拦住去路,害我差点丢了性命。今又来个甚么倪火,能有甚么好计,诓我钱财而已。砍了,砍了,拉出去砍了!”言毕,不胜酒力,倒头便睡。军士将倪火缚了,要拉去砍,却被军师和速嘉拦住。待完颜宗弼酒醒,将了倪火引入大帐。 和速嘉道:“眭放献计,非诓骗也,实是我等不走运,被那岳飞抢了先机。今有倪火来献计,何不听他说,怎知不是计?听完,若不是妙计,再斩了他不迟。”完颜宗弼酒已醒,便道:“军师所言极是。兀那倪火,你有何计,说来听听。”倪火被缚了手脚,跪在下面,眼珠子骨碌乱转,口中说道:“我献了计,可有赏赐?”完颜宗弼道:“有!”叫军士抬上万两黄金,置在一旁。那倪火见了赏金,两眼放光,口中方才说道:“那韩世忠所使大船,皆为帆船。元帅怎不使火攻,将帆烧了,那船便驶不动也。”此话点醒了完颜宗弼。只见他一个激灵,猛地立起身来,左手不停拍打脑门,口中叫道:“此话说得是。我这笨脑壳,怎就忘了火攻?此计甚妙!”连声说“妙”。即令金兵,将万两黄金赏与倪火。倪火领了赏金,几个金兵抬赏金,跟随其后,屁颠屁颠走了。 完颜宗弼、和速嘉细细筹谋,如此这般,定下计策。末了,和速嘉道:“须得等个无风日,即便火烧不了,那帆船也开不动,如此方保周全!”完颜宗弼道:“善!那日须得早起,四更打火造饭,五更启程,杀他韩世忠措手不及!” 话说韩世忠令军士找来工匠,打制铁索、铁钩,拦于江面,以阻敌船。打了几日,铁索、铁钩打成。韩世忠令水军,将水中腐枝烂木清除,换成铁索、铁钩。水军清了一日,方才将水中腐枝烂木清理干净。见天色已黑,将士疲累,樱桃便叫歇了。樱桃道:“明日早起,速速将铁索、铁钩拦上。”谁知,未等水军将铁索、铁钩拦上,金兵即已来袭! 次日无风,金兵来时,天色刚微微发亮。樱桃道:“糟糕,铁索、铁钩未曾拦上!”急教军士抄了家伙,来到甲板上,半升了风帆,只等敌船来近。只见百只大海鳅船迤逦而来,却忽然抢出三四十只轻舟,似箭一般飞快驶来。来到近处,停了下来,樱桃看得真切,诧异道:“却是怪也,这轻舟怎么停了下来?”却不料,从轻舟中飞出火箭,雨一般密集飞来。原来,金兵将绒布条缠在箭枝上,沾了火油,点了火,弯弓搭箭,密集射来。见帆船着了火,樱桃顿时慌了,急叫水军扑火。这时,右岸草丛中,忽然飞出火箭,密集望帆船射来。却是番将潘术古,领了二百金兵,绕过右岸第一第二关,偷偷来到右岸边伏了,只等着水面上金兵船队到来。见河中帆船火起,潘术古喝令齐齐放箭,瞬时万箭齐发,将近百只帆船皆烧成了火球。 樱桃在首船上,船当先起火。众猢狲尖叫着,急急躲入船舱,怎料船舱也火起,将那猢狲烧得哀声嚎叫,尽数被烧死了。樱桃见了,伤心不已。几个水手却拉了樱桃,急道:“沈将军,此时若不跳水离去,恐来不及也!”樱桃只得随几个水手,冲过火海,闯至船边,跃入水中。徐炜在左边一只帆船上,船上火起时,惊恐不已,不知所措,口中连声斥骂水手。谁知,他越骂,火烧得越旺。见不是头,徐炜领了几个水手,一同跃入水中。寸泥鳅见火起,早跃人水中。 李慎、杜兴在右边一只帆船上。杜兴被火团团困住,隔着火,急叫道:“少庄主,你可死不得,你是老庄主唯一血脉。快与庄客逃跑,回下梅庄去!”李慎道:“杜叔叔,你不走吗?”杜兴道:“我不识水性,走不脱了。你不要管我,自顾逃命罢。”李慎不舍,叫道:“杜叔叔,你快跳出火圈来。我与庄客护着你,一同走!”杜兴却道:“护不得。大江大河,水中几多凶险,且有金兵杀来,你等自顾不暇,怎护得了我。我先去了,不负累你等。”说罢,转身踏入火中,去腰间取了腰刀,望脖子上一抹,倒在火中,瞬时被大火烧成了灰。李慎与六个庄客见了,大惊,伏地跪下,大哭不已。哭罢,六个庄客搀了李慎,冲出火海,来到船边,一同跃入了水中。 此时铁索、铁钩未拦,火炮却对准了岸边,只防那铁浮屠。韩世忠甚为忌惮铁浮屠。百只大海鳅船畅通无阻,冲出黄天荡,驶入了扬子大江,三四十只轻舟随大海鳅船同去。完颜宗弼在大海鳅船上,望见韩世忠领了梁红玉、严世询、韩亮立在高处,遂拱手叫道:“韩将军,完颜宗弼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毕,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金兵箭镞纷纷望韩世忠射来。韩世忠拔出宝刀,将飞来箭枝砍落,却听身后军士叫道:“不好,严将军中箭!”转头望去,见严世询直挺挺倒在地上,一箭枝穿透颈脖。俯身看时,严世询睁大双目,望着韩世忠,张口欲言却不能言,颈脖边上咕咚咕咚冒出鲜血来,地上染红了一大片。伸手去捂,却捂不住,血不停涌出。须臾,血流尽,头一歪,死了。韩世忠嚎啕大哭,哭晕了过去。严世询乃是韩世忠同乡,跟随韩世忠东征西战十数载,出生入死,战功累累。且有勇有谋,常有良策破敌,乃是韩世忠得力助手也。今严世询中箭而亡,韩世忠岂不伤心欲绝! 第三十六回 鬼脸儿踏火自刎 严世询 王举急将火炮对准河面,点火发炮。无奈完颜宗弼大海鳅船已驶离黄天荡,只是击伤了几只大海鳅船。虽伤,却不沉,迤逦驶入扬子大江。岸边,番将潘术古领五百金兵,一来烧韩世忠大船,二来助轻舟上的金兵拆卸河中铁索、铁钩。见大海鳅船已驶过,河中并无铁索、铁钩阻拦,潘术古便领金兵要逃。望前,被王忠义、刘四保拦住;望后,却见欧阳川赶来。潘术古见走不脱,提一口大砍刀,大踏步望前,径奔王忠义去,口中叫道:“兀那南蛮不要走,来吃你爷爷一刀!”王忠义要逞英雄,拈一杆铁枪,策马向前,喝道:“我乃穿云枪王忠义,正要杀你这放火的番贼!”只一合,便将潘术古大砍刀挑飞。潘术古就地一滚,滚到一边,拔出腰刀,叫道:“各位兄弟,潘术古不辱使命,先行一步了!”利刃望脖子上一抹,瞬时倒下。几个金兵急上前来,望身上浇上火油,一把火烧了。 二百金兵皆望自身上浇火油,放火自焚,只见烈火熊熊,尽数烧死了。王忠义、刘四保、欧阳川与众军士直看得目瞪口呆。韩世忠吩咐众军士,收殓了严世询尸身。在黄天荡边上,严允、付杰坟旁,好生安葬。查知是眭放、倪火献计,遂令窦怀领军士,抄了眭放、倪火的家,将二人捉来。在眭放、倪火家中,各搜出万两黄金,抬入大帐来,韩世忠令罚没充公。见眭放、倪火来,韩世忠勃然大怒,指住二人鼻头,骂道:“你这两个腌臜狗贼,贪财叛国,丧尽天良,献了奸计,使金兵走脱,害死了严将军。看我将你两个狗头砍下,祭奠严将军!”拔出宝刀,将眭放、倪火砍下脑袋,亲手提来,置在严世询坟头。韩世忠领诸将,一同祭奠严世询。 樱桃携了一只熟鸡、一盘果蔬、一壶酒,领了寸泥鳅、徐炜、李慎及六个庄客,来到黄天荡出口处,朝着河面,祭奠杜兴、阵亡水军与众猢狲。此时,河面上白茫茫一片,空空如也,百十只船皆被烧得一干二净,人、猢狲与船尽数沉入河道内。祭奠毕,众人入大帐,跪求治罪。韩世忠寻思半晌,末了叹道:“起来罢,非你等之罪也。即便拦上铁索、铁钩,也只拦得一时,终是拦不住大海鳅船,金兵也有法子搬去铁索、铁钩,将船驶出。只恨那倪火,献火攻之计,烧了帆船。没了帆船,你等有心无力也!” 李慎及六个庄客跪地却不起,哭诉道:“既不治罪,我等要回下梅庄了。杜叔叔来寻我,却战死在黄天荡,被烧成了灰,随船沉入水底,无从收殓尸骨矣。杜叔叔死前嘱我回家,接管下梅庄。今别过韩将军,李慎回下梅庄去了。”韩世忠叹道:“杜庄主乃忠义之士也!你回下梅庄,立了牌位,替我燃三炷香,好生祭奠。”立起身,去身边取出宝刀,走下阶来,赠与李慎。 李慎又领六个庄客来拜樱桃,道:“姐姐,李慎回下梅庄去了,就此别过。姐姐得闲时,且来下梅庄,容李慎尽地主之谊。”樱桃不舍,只得道:“我若有空闲,便去下梅庄,祭拜杜庄主。”李慎回了下梅庄,从此不再管庄外之事,只安静在庄内做个富翁。及成年,娶一妻,纳一妾,绵延子嗣。 次日,韩世忠传下将令,令众军启程,返回镇江。梁红玉一惊,问道:“怎是回镇江,不去追击金兵了吗?”韩世忠叹道:“怎追击?我水师几乎全失!”梁红玉道:“尚有马军四千余。”韩世忠道:“完颜宗弼尚有一万五千金兵。且完颜宗弼此去,必与完颜昌合兵一处,足有三四万军马。我等若去追,无异以卵击石!” 话说大宋建炎四年四月末,金兵陆续渡过扬子大江,撤回黄河以北地区。从此,金兵不再渡江来犯。五月,赵构一行回到杭州,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等诸将皆陆续返回。赵构遣人,远赴饶州龙虎山,接回孟太后。 这日,宫中遣人来到武胜军军营,接樱桃、孟葵入宫,言太后召见。樱桃喜滋滋道:“我领你去见太后。”樱桃、孟葵登上马车,驶望皇宫侧门。入了宫,下了车,早有一个年长宫女候在那里,自称李嬷嬷的,引二人入去见孟太后。孟葵首次入宫,目不斜视,战战兢兢。忽见正面来了一队禁军,押了一个人走来。那人瞥见樱桃,急叫道:“沈将军救我!”樱桃定睛看时,却是鞠志逊,一条绳子绑了,被押了走来!樱桃大惊,问道:“鞠统领,为何被绑?”鞠志逊叫道:“不知也!”即被禁军押了远去。孟葵小声道:“莫要多事!”二人跟随李嬷嬷,入了延福宫。 孟太后从房间里转出,见樱桃、孟葵伏在地上,便上前扶起二人,却见樱桃眉头紧蹙,便道:“孟夫人,你有何事,怎紧蹙眉头?”樱桃一愣,说道:“太后,你也唤我作孟夫人么,我老大不习惯!”孟太后笑道:“女子婚后从夫。你若不习惯,结婚作甚么!”樱桃只得道:“太后教训得是。” 孟太后道:“老身问你:你皱眉头,欲言又止,似有话要问。你要问甚么?”樱桃道:“适才入来时,遇见鞠统领,被禁军缚了。不知他所犯何事,被押望何处?”孟太后道:“原来是遇见了鞠志逊。圣上下旨,令将他押望宫后斩首。”樱桃大惊,急切问道:“鞠统领究竟是犯了何事,惹恼了圣上,被判了死罪?” 孟太后道:“你可听闻,杨再兴踹营、辱骂皇帝与老身故事,现已传遍江南?”樱桃道:“末将略有耳闻。”孟太后道:“在鹿鸣山下时,只你我他三人。是谁将消息传出?”樱桃道:“不知也。”孟太后道:“莫非是老身?”樱桃道:“怎可能!”孟太后道:“莫非是你?”樱桃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我怎敢!”孟太后道:“老身知你不敢。不是你,不是老身,只能是鞠志逊矣。这厮忒可恶,有意将消息传出,他博取了名声,却污了皇上与老身名声!” 樱桃思纣再三,说道:“许是那杨再兴传出。江湖上的传闻,多是当事者自传出。”却不料,孟太后听了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沈樱桃,速速闭嘴,休得多言!你知不知,屁多不是病,话多却要命?今你若多说一句,老身即叫禁军来,将你押望皇上处,治你包庇同情之罪!”樱桃一张黑脸,被唬的瞬时变得刷白,闭口不敢再言半字。樱桃肚中寻思道:“这太后受了气,却能忍,隐忍多时,回到杭州,方令斩了鞠志逊,秋后算帐是也!”不由冒了冷汗,只觉得背后凉津津的。樱桃原不怕皇上、太后,皆因身边有莲蓬。皇上、太后若要来杀她,躲入莲蓬便是。今莲蓬早被皇上收了去,樱桃已无处藏身! 孟太后去阶下左边一排座位坐下,叫樱桃、孟葵分坐她两边。孟太后道:“孟将军,饶州一别,你可安好?”孟葵道:“承蒙太后抬举,末将一切皆好。”孟太后笑道:“非老身抬举你也。抬举你者,孟夫人也。将你引入武胜军,教你杀敌立功者,孟夫人也;将你引入沈家庄,与你结成夫妻者,孟夫人也。你有今日,皆孟夫人所为。”孟葵道:“末将知矣。此生伺奉夫人,当作犬马之报!”孟太后道:“如是甚好。既做夫妻,便当如是。在饶州时,老身便见你机灵,今日看来,此事不假。老身传你同来,确有一事。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入宫来做事?”孟葵应道:“但听太后差遣!”孟太后便道:“鞠志逊已斩,空缺一个大内禁军副统领之职。你若愿意,老身便写一封荐书,呈与皇上。”孟葵大喜,伏在地上,一拜再拜,口中连声道:“多谢太后提携!大恩大德,定将涌泉相报!”孟太后笑道:“先莫拜,此事须得圣上定夺。大内禁军副统领乃是四品官秩,然你初入宫,且年轻,先与你五品官秩,日后再升四品。”孟葵道:“但听太后安排!”须知,樱桃是七品县君,若得圣上封赏,可升六品。孟葵本是八品将官,却忽得孟太后关照,跃升五品,岂不喜出望外! 孟太后又道:“听闻你的绰号唤作玉狻猊?”孟葵道:“那是江湖上的诨号,不值一提。令太后见笑了!”孟太后却笑道:“这绰号甚好。不似沈将军,叫甚么野猴子。老身手边刚好有一只羊脂白玉狻猊,恰与你相配,便赠与你了。”唤李嬷嬷取出羊脂白玉狻猊来,但见小巧玲珑,晶莹剔透,惟妙惟肖。孟葵大喜,伏地拜谢,接了。 樱桃遭孟太后训斥,只得坐在一旁,不敢多说半字。孟太后道:“孟夫人,老身斥责你,乃是教你凡事休得妄言。且谨记:言多必失也!”樱桃只得拜谢道:“末将受教,我知了!” 出了宫,见周遭无人,樱桃急道:“你知不知,伴君如伴虎?”孟葵笑道:“我怎不知?”樱桃道:“既已知,你怎敢入宫?”孟葵却道:“无妨,我小心便是,多做事,少置喙。”樱桃道:“怎个小心?鞠志逊小心翼翼,忠心耿耿,却落得个被斩首,白白掉了脑袋!”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是喜是忧?孟葵虽得孟太后提携,荣升大内禁军副统领,却保不齐,哪天不留神说错话、做错事,得罪了皇上,被皇上砍了脑袋,岂不冤死! 无奈,樱桃只得嘱咐道:“你须小心,若真犯了事,便快快逃出宫来,随我回影屏山,你我一同上山,作闲云野人去!”孟葵却道:“甚么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杀我,杀便是了。我既做了臣子,岂能逃跑,弃君而去?”樱桃气恼道:“你等梁山后人,个个皆是要做宋江么?不如今日便上吊,死了算了!”孟葵却笑道:“其实,我非梁山后人也。我只是孟康的侄儿,非他后人。” 回到军营,孟葵找条红绳子,将羊脂白玉狻猊日日拴在腰上。此乃太后恩赐,何等荣耀。不几日,皇宫内来人到军营,宣了圣旨,将孟葵接入了宫中。 话说自回杭州,圣上忙忙碌碌,不曾半日得闲。这日大朝,圣上大会群臣,文武百官皆在大殿内。圣上端坐阶上,冷不丁问道:“韩爱卿,你可知晓,梁红玉参了你一本?”不知梁红玉所参何事,圣上是否怪罪韩世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韩世忠险计脱罪 梁红玉三 第三十七回韩世忠险计脱罪梁红玉三获诰命 话说当日大朝,天子大会群臣,文武百官皆在。忽听圣上问道:“韩爱卿,你可知:梁红玉参你失机纵敌,致使完颜宗弼逃脱,求朕治你罪过?”此言一出,百官皆惊。 原来,韩世忠兵败黄天荡,料必遭人谗言。与夫人言及此忧,梁氏道,不如由她参韩世忠一本,此乃以退为进之策,置之死地而后生也。韩世忠寻思再三,便依了她,叹道:“听天由命罢,且看圣上怎个说法。”此乃二人私密事也,百官怎知! 此时,韩世忠立阶下,作惊恐状,口中叫道:“下官不知,望圣上明察!”圣上笑道:“梁氏红玉者,女中豪杰也,竟也这般苛责其夫!然朕知晓,韩将军以区区八千军马,阻完颜宗弼十万大军在黄天荡内,激战四十八日,斩敌将士万余人,虽金贼侥幸逃脱,却从此不敢小觑我大宋。韩将军此役,振我大宋声威,功莫大焉!金兵逃脱,实乃天意,非韩将军之过也。”韩世忠慌忙伏跪在地,口称:“多谢皇上圣明!”肚中暗喜道:“侥幸躲过此劫!”韩世忠出此险计,实属无奈。 这日,圣上传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诸将,各领本部将领,依次入宫。韩世忠领武胜军诸将入来时,天子端坐在阶上,传下圣旨:盛赞韩世忠及武胜军,阻完颜宗弼十万大军在黄天荡内,激战四十八日,斩敌将士万余人,振我大宋声威!加封韩世忠为检校少保、神武左军都统制兼武成、感德二镇节度使。令韩世忠,将武胜军交与张俊节制,另赴新职。盛赞韩夫人梁氏红玉,黄天荡亲执桴鼓,与金兵鏖战,乃巾帼英雄也!原已授安国夫人、护国夫人,今加授杨国夫人。军中诸将,论功行赏。已殁于王事者,孙世询、严允、韩真彦原授武奕郎,今追授忠武郎;冯青、张翼、付杰追授义节郎。现在朝觐诸将十三人:韩亮、沈迪、欧阳川、连楠原授武奕郎,今加授忠武郎;莫逊、王忠义、段晖、白日鼠、刘四保、窦怀、徐炜、寸泥鳅授武奕郎;王举原随苗傅谋逆,本当死罪,后随韩世忠抗击金兵有功,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诸将皆留韩世忠麾下任职。孟葵、李慎均授武奕郎,孟葵已入宫任职,李慎则不愿为官,已回下梅庄赋闲。宫中歌伎乐和,衢州马军都头佘雷,护卫太后身死,乐和原授武奕郎,今追授忠武郎;佘雷追授武奕郎。女将沈氏樱桃,先是护卫太后入龙虎山,后赴黄天荡破敌,立有殊功,原未成婚,授丹徒县君,今已成婚,加授奇异令人。女将苑氏云霞、杨氏艳萍原是贱籍,本不宜授封,然二人破敌有功,不得不赏,准降格以授,苑氏云霞授忠勇孺人,杨氏艳萍授玲珑孺人。着崇安府发放李慎俸禄,另拨出款项,好生安葬下梅庄庄主杜兴。文书随即下达各州县。 韩世忠领诸将伏跪地上,拜谢皇恩。出了皇宫,韩世忠叹道:“莫逊、张翼、付杰三将,今终得封赏。”樱桃却问道:“何为奇异令人?”欧阳川道:“恭喜樱桃外甥女喜得诰命,今你已是诰命夫人!”樱桃道:“这奇异令人便是诰命么?”欧阳川道:“是也。诰命分九等,一等国夫人,二等郡夫人,三等淑人,四等硕人,五等令人,六等恭人,七等宜人,八等安人,九等孺人。诰命从夫,韩将军乃是一品大员,韩夫人所获诰命称作国夫人,安国夫人、护国夫人、杨国夫人皆是国夫人也;孟将军乃五品官秩,外甥女所获诰命便是五等令人,食五品俸禄。今你与我同,皆为五品也。段将军、白将军乃是七品官秩,苑云霞、杨艳萍降二格以授,所获诰命便是九等孺人。”樱桃笑道:“原来如此,竟是这般絮烦,你的脑子却记得清楚。可是,圣上怎又说我奇异?”肚中却不快,暗暗道:“我立的功,却成了借孟葵的光!”欧阳川大笑道:“你不奇么?山边喜得玄铁棒,此一奇也;洞中巧遇何仙姑,此二奇也;护太后入龙虎山,不求仙问道,却去戏猴,驱猴成兵,此三奇也。” 连楠策马赶上,摇头晃脑,嬉笑道:“不止、不止,何止三奇!护太后入龙虎山,顺便觅得良婿归,此四奇也。”作歌嘲道:“抱个夫婿入被窝,被窝里却钻出一群大马猴!”樱桃嗔道:“休得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伸手要撕连楠的嘴,却被欧阳川驱马拦住。连楠则笑嘻嘻的,策马先跑了。樱桃不去赶他,只是叹道:“甚么三奇、四奇,今莲蓬已被皇上收走,众猢狲尽数烧死在黄天荡,我身边仅余一条玄铁棒矣!” 不多日,张俊执圣旨,来接管武胜军。韩世忠办了交接,与梁红玉领韩亮、沈迪、王忠义、欧阳川、连楠、莫逊、段晖、白日鼠、苑云霞、杨艳萍、刘四保、窦怀、徐炜、寸泥鳅,一干人离开杭州,赴外地任新职。王举则领火炮营,留在武胜军中。 樱桃追了上去,哭道:“韩将军,你不要我了么?”梁红玉笑道:“女子婚后从夫。你当从孟统领,留在杭州。”樱桃无奈,只得别过三少东家及诸将,哭着回到营中,只见武胜军营内已是人走房空、物是人非。樱桃伤心不已,大哭了一宵。 且把闲话休提,只说正话。话说圣上赐孟葵一个宅院,就在皇宫附近,孟葵将樱桃接入院内居住。买了四个丫鬟,在家伺候。眼见孟葵攀上高枝,扶摇直上,正是春风得意时,便兴致勃勃,将四个丫鬟另起了名字,唤作春香、春花、春桃、春燕。孟葵虽是五品,然有孟太后提携,不日将升四品,街坊四邻个个都来奉承。樱桃离了武胜军,困在这宅院中,似是押入杭州地牢一般。那礼法更如绳索,将她紧紧束缚,喘气不得。孟太后遣李嬷嬷来家,训导樱桃传习礼法。只习了半日,樱桃便不耐烦,叫道:“不习了,这甚么破礼法,恁地束缚人!”李嬷嬷即叱道:“不得无礼!今你已是诰命夫人,须知礼数,怎能不习礼法。”樱桃道:“甚么诰命夫人,这破劳么子,我不要便是。”李嬷嬷道:“此乃皇上恩赐,怎是破劳么子,岂是你说不要便不要的!且太后已有旨意,若不习礼法,便不得入宫。”樱桃却道:“不入宫便不入宫,却如我死皮赖脸要入宫似的。宫中有甚么好,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白白被砍脑袋!”将李嬷嬷活活气死,回了宫中。 这日,孟葵自宫中回,从身边掏出一个锦囊。樱桃接过,瞅了瞅,不知是何物。问道:“这是甚么?”孟葵道:“你的莲蓬。”樱桃急开锦囊,却见是几粒莲蓬碎片!那日,老太监奉圣旨,问樱桃要了莲蓬,走入宫内,交与圣上。赵构接了莲蓬,喜出望外,即转入内屋,急念咒语:“樱桃!”叫了几声,莲蓬却仍在手中,并无半点动静。赵构心中气恼,口中斥骂道:“这该死的莲蓬,只听沈樱桃咒语,却不受朕节制,要它何用!”将莲蓬狠狠摔出,跌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瓣。待赵构离去,老太监偷偷拾了碎片,置入锦囊,揣在身边。今日瞅见孟葵,凑上前去,细细说了原委,嘱将碎片交还樱桃。 樱桃瞅了瞅锦囊里,只见莲蓬碎成了几粒,大惊,气恼道:“既已碎,有何用!”将锦囊扔去下水道,叫春香来,冲一桶水,瞬时不见了。樱桃转身离去,嘴里却嘟哝着,不知她说甚么。 话休絮繁。且把闲话丢过,只说正话。不觉光阴迅速,又春尽夏来。樱桃渐渐消停,日子渐渐顺遂。这日,孟葵领回二人,樱桃定睛看时,却是上官皓与钱雁翎!正惊愕时,孟葵道:“金兵来时,上官大人陪护圣上,不畏艰辛,历尽艰险。见他忠心护主,圣上已赦他流放之罪,留他在宫中,做个九品文书。钱大人虽降了金兵,却护得一城百姓安宁。圣上免了他的官,调他回杭州,也在宫中做个九品文书。圣上得知,你与他二人曾有过节,遂教我领他二人来,与你和解。樱桃,看在他二人与我同在宫中当差的份上,你与他二人和解了罢!”上官皓走上前来,施礼道:“小人上官皓,见过奇异令人。小人与花逢春有仇,但与奇异令人并无过节,误会而已。官家叫我二人来,与奇异令人道歉,奇异令人大人大量,饶过小人罢!”钱雁翎躲在上官皓身后,连声道:“是、是、是,误会而已。彼时小人治下路芬误捉了孟大人,已教奇异令人救了。圣上宽仁,赦了我的罪,孟大人也饶过了小人。奇异令人若仍气不过,责罚小人便是。要打要骂,尽由奇异令人作主。”樱桃气恼,不理二人,扭脸走入房内。 孟葵、樱桃争吵一夜。孟葵责怪樱桃小气记仇,不肯绕人。樱桃则怪孟葵是非不明、好坏不分,哪日被坏人害了也不知。樱桃道:“钱雁翎曾将你与徐炜捉住,打入了囚车,要送杭州。莫不是你忘了么?”孟葵叹道:“我怎忘!若非得你相救,徐炜与我已落金兵手中,白白成了冤死鬼。然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难不成要结一辈子仇怨?不如顺坡下驴,和解了罢。”樱桃气道:“要解你解,我不解。我不与坏人为伍!”孟葵道:“他二人怎是坏人?须知,圣上已赦了他二人的罪。”樱桃道:“圣上赦了,便成好人了么?”孟葵道:“圣上说他二人好了,便是好了!”樱桃叱之以鼻,道:“兀那赵构便不是甚么好人。他与坏人惺惺相惜,坏人识坏人,臭味相投而已!”孟葵大吃一惊,赶紧压低了声,喝道:“噤声!你怎敢直呼圣上名讳,竟说圣上不是好人!”樱桃却撇嘴道:“赵构若是好人,怎会摔碎我的莲蓬?” 孟葵一愣,却固执道:“我不与你争辩,然我只听圣上与太后的。太后姓孟,是我本家长辈。我名里有个‘葵’字。葵者,向阳而生也。我此生,唯圣上与太后马首是瞻!” 从楼下吵到楼上,又从地下吵到床上。春香、春花、春桃、春燕唬的,战战兢兢,哪个敢作声!春香上楼,小心翼翼,伺候二人睡下,便出了门,溜走了。孟葵倒头便睡,不去理会樱桃。樱桃双目圆瞪,却无人可吵,兀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樱桃一夜无眠。次日四更,孟葵早早起身,叫起了丫鬟,烧了饭菜。孟葵匆匆吃了,牵了马,出了院门,入宫当值去了。樱桃在床上,听见孟葵走了,方才朦朦胧胧,昏昏入睡。睡不多时,听见春香走入来,咐在耳边道:“夫人,起身。”樱桃眼未睁,恼道:“天未亮,叫我作甚么?”春香却道:“天已大亮矣。宫中来了个公公,传夫人入宫。” 樱桃起身,看屋外,原来天已大亮。走出屋外,望下看时,只见一个公公、两个禁军立在院内花圃边,那公公正是收走她莲蓬的老太监。樱桃没好气叫道:“兀那公公,来此何事?”老太监抬眼望上楼去,慌里慌张,远远朝樱桃施了个礼,口中道:“老奴奉太后之命,来接孟夫人入宫。”樱桃肚中暗道:“不是说,不习礼法,不得入宫么?怎又来传我入宫!”口中道:“太后传我,所为何事?”老太监道:“老奴怎知!轿辇已在院外,烦请孟夫人速速起身,随老奴入宫,莫要为难老奴。”樱桃只得道:“我穿衣便来。” 穿了衣袍,下了楼,出了院门,来到轿前。见是轿子,樱桃道:“怎是轿子,不是马车?”老太监道:“夫人乃是命妇,按规矩当坐轿。来人,扶孟夫人上轿。”两个宫女走上前来,欲扶樱桃上轿。樱桃推开宫女,自上了轿。两个禁军在前开道,两个禁军押后,老太监与两个宫女则跟在轿边,一同望皇宫来。走了多时,樱桃挑起帘子望外张,眼见轿子已入了皇宫,来到延福宫前。下了轿,李嬷嬷出来,引樱桃入延福宫内来,只见孟太后端坐阶上,恰似塑就的神明,说不尽许多威仪。樱桃见了,伏跪阶下,肚中忐忑不安,肚中暗道:“兀那太后怎变得这般模样?” 只听孟太后问道:“沈樱桃,你可知罪?”樱桃惊道:“我有何罪?”孟太后道:“老身听闻,你责怪圣上摔坏你的莲蓬、庇护上官皓和钱雁翎。且口出狂言,说圣上不是好人。你这大胆狂徒,竟敢口不择言、诋毁圣上。”樱桃惊出了冷汗,口中说道:“太后怎知,莫不是听孟葵说的?”孟太后道:“你莫要胡乱攀咬,孟葵没说。他不说,老身便不知了么?你知老身道号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你说了甚么,怎瞒得住老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早叫你噤声,你却不听,终惹下祸事,须怨不得老身!”樱桃惊道:“我房中之事,太后皆知么?”孟太后大怒,喝道:“你休得胡言。来人,速将此贼与我拿下!”两边早转出四个禁军,一边两个,各拿一杆挠钩,将樱桃搭住,动弹不得。又转出四个禁军,拿一条绳子,将樱桃囫囵绑了。 孟太后立起身,喝道:“你这恶贼,犯下大罪,却不知悔改!禁军,将她抬出去,扔进延福宫前深井,教她在枯死井里!”四个禁军上前,执了樱桃四肢,将其抬出延福宫。樱桃慌乱中瞥见一个人影,似是孟葵,立在延福宫前。樱桃肚中气恼道:“我被捉来投井,他却把脸撇过一边,装作不见!”高声叫道:“孟葵救我!”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两个人,一个是上官皓,一个是钱雁翎,立在那里冷笑。樱桃大惊失色,肚中叫苦道:“怎是这二贼?此我番命不保矣!”转瞬已被抬到井边,悬在空中,投入井里。 樱桃惊的,三魂幽幽,七魄荡荡,口中只管厉声尖叫,双手胡乱挥舞,恰巧攀住了井沿。正待使力跃起,上方忽现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只见那恶龙挥舞两条长长龙须,好似鞭子一般,各望樱桃双手抽来。樱桃被龙须抽打,吃疼松了双手,大叫道:“今番我死矣!”闭了双眼,径直跌入深井中。 话说樱桃跌下了深井,不知是生是死,又有何奇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简平遇救复活 樱桃白衣升 第三十八回简平遇救复活樱桃白衣升天 话说樱桃跌入枯井,直跌落床上。只听得春香在耳边叫道:“夫人,醒来!”睁了眼,却见自己躺在了床上,周身均是冷汗,湿透了衣袍与被褥。樱桃叫道:“惭愧,原来是南柯一梦!”又道:“奇也怪哉,大白日怎梦见恶龙!” 忽想起毛秀才所赠四句偈语:“遇虎而兴,遇蛇而出;遇猊而嫁,遇龙而归。”樱桃道:“是了,我得师父传授棒法,练得一身本事。师父即虎,绰号病大虫,此乃‘遇虎而兴’也。我与师父、三少东家打杀一丈青魏彪,后出了影屏山,此乃‘遇蛇而出’也。杨林哥哥曾说,一丈青者,大蛇也。后遇孟葵,嫁与了他,此乃‘遇猊而嫁’也。孟葵绰号玉狻猊。今梦里见了恶龙,是教我当归矣!”便起了身,下了楼,春香提来热水,伺候樱桃洗了身。吃了饭菜,走回楼上。穿了一领红色袄衣、皂色袄裤,挎了腰刀,拈了玄铁棒,提了个包裹,再下楼来。去马厩牵了一匹灰白色劣马,与春香说声道:“我回影屏山去了。”出了门,骑了马,穿过街巷,出了杭州城。 离了杭州城,只见沿路山河秀丽,一派生机勃勃景象。古道孤村,路旁农舍;杨柳岸,晓垂锦条;莲花荡,风吹荷塘。稻谷熟,满地金黄。时值建炎四年六月,天气炎热,樱桃心中却畅快,信马由缰,时快时慢,夜宿晓行,走了四五日,这日来到丹徒境内。因见山水秀丽,贪行了半日,赶不上宿头,路中又没人作伴,哪里投宿是好?又赶了五六里田地,过了一条板桥,远远地望见一簇树林,林木丛中闪出一个小小庄院,山后重重叠叠都是乱山,樱桃道:“只得投庄上去借宿。”径奔到庄前,看时,只见庄院门上写了“沈宅”二字。樱桃笑道:“好了,原来这家主人是本家,也姓沈!” 只见庄门大开,庄内却不见人。樱桃下了马,叫了多时,一个庄客匆匆赶出来。樱桃倚了玄铁棒,与庄客打了个问讯。庄客道:“姑娘,日晚来我庄上做甚的?”樱桃道:“我姓沈,因赶不上宿头,欲借贵庄投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道:“我庄上今夜有事,歇不得。”樱桃道:“胡乱借我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道:“姑娘快走,休在这里讨死!”樱桃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么紧,怎地便是讨死?”庄客道:“去、去、去,没功夫与你费口舌!” 这时,庄里走出一个老人来,年纪在七旬之上,须发皆白,柱一条过头拐杖,走将出来,喝问道:“你两个闹甚么?”庄客道:“可奈这姑娘偏要来庄上宿一宵,赶也不走。”樱桃道:“我姓沈,与这家主人同姓,因赶不上宿头,欲借本家庄院投宿一宵,明早便行。”那老人道:“原来是本家姑娘。老夫姓沈,这里却是李家庄,若欲寻庄主,须望入边去,前面转个弯,便是庄主的大宅院。姑娘休要怪庄客,今日庄上确是遇上麻烦事,不是不愿留你宿一宵。”樱桃笑道:“原来是本家长辈,叨扰了!不知今日庄上有甚么事?”那老人道:“实不相瞒:日间,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呆子,径直问道:‘这里是不是丹徒县。’庄客道:‘是。’又问道:‘这里是不是沈家庄?’庄客道:‘不是。’那呆子勃然大怒,骂道:‘门上明明写着沈宅二字,却说不是沈家庄,可恶!’闯入庄里,非要寻甚么沈樱桃。我哪里去寻沈樱桃与他!那呆子便赖住不走,只要沈樱桃。几个庄客去赶他时,却被那呆子发起狠来,打伤了庄客!” 樱桃听了奇怪,暗自道:究竟是甚么人,来这里寻我?便道:“实不相瞒,只我便是沈樱桃,家住西边影屏山中的沈家庄。老人家,你领我去,看是甚么呆子,他要找我,不去西边影屏山,却来这里闹!”那老人道:“你便是沈樱桃么?既如此,你随我来。”樱桃将马拴在庄外一颗树上,随那老人进入庄里,来到厅堂前。只见五六个庄客各各持了器械,围在厅堂前,却不敢望里半步。那老人止步道:“姑娘,你自入去看,老夫不敢去,那呆子端的厉害。”樱桃望堂内看时,只见中间置一个四方桌,旁边搁两个椅子。左边椅子上,坐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樱桃瞅着那叫花子的脸煞是眼熟,细看时,却是简平!樱桃似见了鬼,大惊失色,叫道:“简平哥哥,是你么,你怎在这里?”樱桃不知他是人是鬼,惊的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话说数月以前,建炎三年九月间,在桃花岛上,简平抱起厉红梅尸身,跃下海边悬崖,头撞在礁石上,疼死了去。几个大浪打来,将他与厉红梅尸身卷入大海中,却被两个渔夫捞起。这渔夫是叔侄二人,驾一小舢板,在海上撒网捕鱼,起网时觉得沉重,以为捕到大鱼。拉到船上看,却是两个人!伸手去探鼻息,厉红梅已死透,简平却尚有一口气,便将厉红梅尸身复丢入海中,把简平带回岸上。简平虽救得活,却记忆全失,不知自己是谁,为何来到此地?海边人家见他呆傻,皆唤他作呆子。简平却不气恼,不知呆子为何物。 建炎三年十一月,金兵南侵,追大宋皇帝而来。海边人家为避兵乱,纷纷前望桃花岛,简平随船而至。桃花岛乃是世外桃源也!简平无所事事,在岛上瞎逛,在草丛内拾得一条勾魂锁链,见使得顺手,便舞将起来。其实,这便是简平先前遗落的勾魂锁链,怎不顺手!金兵追大宋皇帝南去,海边人家便离开桃花岛,简平却不走,只留在岛上,日日舞那铁链子。因心无旁骛,潜心演练招数,得以武艺精进,便有了万夫不当之勇。眼见又过了数月,这日简平逛入岛上一个人家,讨碗水吃,家中男人见简平入来,上前施礼道:“简都头!”简平道:“你叫我做甚么?”那人道:“你不是简都头么?”简平茫然道:“我是简都头么?你若知我的前事,快快道来!”捉住那人,叫那人细说,方知自己原来唤作简平,江湖绰号小旋风,是昌国府的都头。昌国府另一个都头洪眉,便是他的妻子,却被沈樱桃打杀了。简平略略记起些微事来,便离开桃花岛,一个人赶望丹徒县沈家庄来,要杀沈樱桃,为洪眉报仇! 此刻,简平在厅堂内,望外瞅了半晌,认出外面的人来,跳将起来,叫道:“阿也,你是沈樱桃!”抄起铁链,冲将出来,喝道:“沈樱桃,你莫要走,还我洪眉来!”樱桃举玄铁棒来迎。两个人就在厅堂前,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斗将起来。斗了三五合,简平一条铁链舞得上下翻飞,将樱桃玄铁棒硬生生震开。樱桃惊道:“你是人是鬼?”简平手脚不停歇,将铁链砸来,口中喝道:“休要多言,拿你命来!”樱桃慌忙打了个滚躲过,简平抡铁链紧追来,招招要取樱桃性命。樱桃且战且退,退出了庄门之外,与简平斗了十五六合。瞅个破绽,樱桃使玄铁棒,将铁链荡开,一纵身跃出了圈子,喝声道:“少歇!”旋即跑去路边,解开灰白色劣马,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口中叫道:“打不过你,我去也!”樱桃骑在马上,眼珠子却骨碌乱转,寻思道:“昔日在桃花岛,我只叫冯良不要杀他,今日他却要杀我!”便觉憋屈。转念想,我杀了他浑家厉红梅,他要杀我报仇,也是个理。又想:“这简平恁地变得这般了得?我已不是他对手,须得找帮手,一齐擒了他!”一口气跑去,走出了五六十里地,不觉来到了丹徒县城。 樱桃来到县衙前时已是夜半亥时,大街上空无一人,县衙则大门紧闭。上前拍门,拍了多时,只见里面有人喝道:“何人如此大胆,半夜来拍县衙大门?”樱桃道:“是我,沈樱桃。”门开一条缝,只见一个老衙役探出头来,见是樱桃,吃惊道:“大人,为何夤夜来此?”樱桃道:“林县令在么?”老衙役道:“县令大人已歇下。”樱桃道:“事急,入内寻林县令说。”老衙役引樱桃入内,去三堂里坐下,言道:“我去叫县令大人来。”少倾,林忠匆忙赶到,入来与樱桃相见。樱桃略略说了被简平追杀之事,惊魂未定道:“不知怎地,简平今有万夫不当之勇,须得都头耿焰随我入沈家庄,与我师父三人,合力擒了他!”林忠大惊,即教衙役将耿焰叫入府来。当夜,樱桃、耿焰皆宿府衙中。 次日早起,吃了饭菜,各各装束了。只见耿焰二十四五年纪,身长七尺五寸,穿一领褐色袄衣袄裤,蹬一双皂色皮靴,挎一口腰刀,提一杆乌黑铁枪。耿焰、樱桃牵了马,望大门来,却听见前面喧嚣不止,一个衙役奔来,慌里慌张道:“前头来了个呆子,只要寻沈樱桃。不让他进时,他便发起怒来,打坏大门,闯将入来!”二人将马交与衙役。耿焰在前,樱桃在后,一齐望前面奔来。见简平已闯到大堂前,在那里四处张望,高声叫唤道:“沈樱桃,躲的不是好汉。你躲得了一时,怎躲得了一世?快滚出来,我杀了你便走!”只听耿焰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呆子,胆敢擅闯县衙,要造反么?看我来擒你这反贼!”踏步向前,举枪便刺。简平挥铁链隔开,问道:“你是谁?”耿焰道:“我乃都头耿焰,来擒你这反贼!”简平道:“你一个小小都头,敢出此狂言!你来试试,擒得了我么?”抡铁链来战。二人斗到一起,只斗了三五合,樱桃加入进来,与耿焰联手,夹击简平。 简平毫不畏惧,举铁链来战,三个人皆是步战,好一场恶斗!但见:一来一往,如鹰展翅;一上一下,似凤翻身;一撞一冲,饿虎扑食。一个使枪照搠,尽依良法;一个使棒劈来,自有悟头;一个举链遮拦,左抵右挡。三个人在大堂前恶斗,搅得翻江倒海、地动山摇!斗到三十合以上,樱桃见不能取胜,偷偷朝耿焰使了个眼色。耿焰瞅了个破绽,纵身跳出圈子,喝道:“少歇!”衙役已牵了马来,耿焰、樱桃飞身上了马,冲出府衙。只听樱桃叫道:“我在沈家庄等你。简平,你敢来么?”言语未了,人已远去。简平大怒,跑出府衙,早不见耿焰、樱桃人影。寻人问了路,骑了马,望沈家庄赶来。 樱桃领耿焰,骑马赶到沈家庄,入庄来见师父。薛永大惊,慌忙携了蒙古弯刀,叫了十几个庄客,一齐出到庄外。薛永道:“将简平堵在庄外,莫叫他入庄来,搅了庄中安宁!”十几个庄客携了兵刃、弓箭,去望庄前峡谷,两边山上伏了。薛永、樱桃、耿焰则来到庄前路上,樱桃窜到路左边树上,耿焰则躲进路右边树林里。 不多时,简平骑一匹白马赶来。此前,简平到过丹徒县,却未入沈家庄,只得一路问路而来。望见前面一个峡谷,穿过峡谷便是沈家庄,简平拍马径直进入谷中,不防两边箭镞密集射来,急舞铁链,左抵右挡,护了自身,却护不了马,胯下坐骑中了两箭,“噗通”倒地。简平跃起身,弃了马,舞着铁链,冲出了峡谷,却见前面一个中年男子挡在路当中。只见那人左边一管空袖子随风摇曳,右手提一口蒙古弯刀,叫道:“简将军,别来无恙?” 简平一愣,肚中暗道:“此人怎唤我作将军?”口中喝道:“你是谁,敢来挡我的道!”那男子道:“我是薛永,简将军不记得了么?”简平不去想,也想不起,只顾喝道:“我管你是甚么永!快快让道,不让时,吃我一铁链!”薛永笑道:“正要领教你的铁链。”简平大怒道:“不怕死你便来,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自来寻死,怨不得我!”舞动铁链,径奔薛永来。薛永挺刀来斗,两个人斗到了一起。 简平、薛永斗了三五合,路右边树林里冲出一个人来,挺铁枪刺来。简平听见身后动静,急转身,舞铁链挡开铁枪,怒道:“你这腌臜都头,只会从背后偷袭,不是好汉。来、来、来,你们都来,我一齐杀了!”一个人斗薛永、耿焰两个。这时,众庄客已从峡谷两边山上下来,持了兵刃、弓箭在旁掠阵。 简平、薛永、耿焰三个斗得正酣,路左边一颗树上,忽然跃下一个人来,挥棒劈下。简平抬头看时,棒已打来,躲避不及,肩头着了一棒,脚下打了个趔趄。俗话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是樱桃,简平大怒,厉声喝道:“沈樱桃,你来得正好,拿命来!”樱桃道:“简平哥哥,你降了罢。你怎抵得过三个人?”简平急红了眼,怒道:“我先杀了你!”纵身扑向樱桃。耿焰刺来的枪,薛永劈来的刀,只是隔挡躲避,不去还击,只要来杀樱桃。四个人斗了三十合以上,简平身上几处中了薛永、耿焰刀枪,全身血淋淋的,却不管不顾,只望樱桃奔来。简平瞅个破绽,飞出铁链,缠住了玄铁棒。樱桃急要挣脱,却挣不脱。樱桃大骇,使足全身力气,拼死一挣,只见玄铁棒与铁链齐齐脱手,直望空中飞去。 尾声 第三十八回简平遇救复活樱桃白衣升天 樱桃、简平、薛永、耿焰皆一愣,停了手,齐齐望向天空。只见玄铁棒忽然化作一只大鹏,挣脱了铁链,扶摇直上,飞入云霄。铁链却望简平头顶,直掉下来。樱桃看见,急叫道:“简平哥哥快躲开!”简平傻呆呆的,望着天空,见铁链望头顶砸来,却不知躲闪。只见铁链砸下,把简平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耿焰收了铁枪,拔出腰刀,割下简平头颅,回县衙交令。薛永叫众庄客,就在山边挖个坑,将简平无头尸身埋了。樱桃却呆呆望着天空,哭道:“我的玄铁棒飞走了!” 峡谷旁边,忽然走出一个疯婆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邋里邋遢。只见疯婆子厉声喝道:“玄铁棒、莲蓬皆为身外之物,失了便失了,你哭甚么!”樱桃顿悟,跪下拜道:“多谢师父点拨!” 疯婆子癫狂大笑,现出真身来,原来是一个美貌女子,手持荷叶荷花,脚踩祥云,衣袂飘飘。招一招手,叫樱桃过去。伸出一指头,轻轻一指,樱桃瞬时变成白色袄衣袄裤。拉了樱桃,一同脚踩祥云,升上了九霄云外。 孟葵赶来时,樱桃早升天,一时惊愕不已,不知所措。住几日,别过朝奉、沈七,一个人自回杭州去了。因孟葵办事妥帖,深得圣上与太后欢心,故事务繁多。沈迪听闻樱桃升天,大为震惊。夜里,梦见野猿来到床前,作人声喝道:“沈迪,你本是山中人,此时你不回山,更待何时!”醒来,大彻大悟,辞去军中官职,辞别韩世忠,赶回影屏山中,从此不再走出沈家庄。韩世忠道:“此女得其所也!”梁红玉道:“然也。此女天真烂漫,屡立殊功,却不守礼数,口无遮拦,任性刁蛮,胆大妄为;虽入官场,却不知官场凶险。若不升天,日后必为圣上所杀。”韩世忠道:“慎言!”梁红玉道:“圣上岂容得下沈樱桃!”孟太后听闻樱桃升仙,叹道:“果然不出老身所料。此人实是真仙也,修得正果矣!”又叹道:“老身日日修炼,始终不成仙,沈樱桃不见修炼,却早早成仙,是何道理!”圣上震惊,颁下旨意,追授一等佑国夫人,遣人快马将圣旨送达沈家庄,交与沈七,供在家里。 沈灵自丹徒县城回,找来工匠,就在庄前峡谷山边,樱桃升仙处,修建一座宗族祠堂,唤作“樱桃祠”。吩咐石匠,寻一块石碑,中间刻樱桃画像。右边,大字刻“一等佑国夫人沈氏樱桃”。左边,小字密密麻麻,刻录樱桃功德。将石碑立祠堂上,香火供奉。祠堂内日日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 尾声 话说樱桃随何仙姑来到仙界,大感新奇,乐不思蜀,一个人四处游玩,结交各路神仙。这一走,竟走了四五日,末了,回头去寻何仙姑。樱桃道:“师父,我想家了。”何仙姑笑道:“此时想家,晚矣。天上一日,地上百年。你来仙界五日,人间已过了五百年。你的家早已作古!”樱桃大惊:“怎会如此!” 樱桃急下凡,来到影屏山中,只见朝奉的庄院、爹爹的房屋尚犹在,却已破败凋零、物是人非。里面住的人,陌生不认识。樱桃化身农妇,来问众人,可知晓沈迪、沈樱桃?众人茫然,你看我,我看你,言不知也,道:“五百年前的事,哪个晓得!”问起樱桃祠,有人指狭口山边处,却见空无一物。那人道:“早就坍塌,仅余碎砖瓦。”樱桃问道:“何时塌的?”那人道:“五百年间,日月交替,朝代更迭,几多战火,摧毁几多物事,哪个晓得是何时塌的!” 转来到杭州城,只见繁华依旧,大街上商铺林立,各色人等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自家宅院犹在,只不知住了甚么人。樱桃化作杭州人样,入了家门,寻不见孟葵,也寻不见春香、春花、春桃、春燕。那家人见樱桃入来,东瞅西瞧,不知问的甚么,起了疑心,恐她是贼,将她轰出,道:“你出去。不然,告你私闯民宅,捉你去吃官司!”出了家门,一路闲逛,心里头却空空落落。入夜,来到城边一处寺庙,只见门额上写了“岳庙”二字。入了寺门,见四处黑漆漆,寺内空无一人,万般寂寥。左边似有一个坟堆,不知坟里葬的是谁,又见坟前跪了四个人,却是铁铸的雕像,也不知是何人,樱桃道:“却是怪也,这四个人怎跪在坟前?” 正待望内走,却听见一个声音,阴森森的,似是从地底下冒出。只听那声音叫道:“沈将军留步!”樱桃四处张望,奇道:“哪个唤我?”却瞅见一个鬼魂自坟堆上冒出。樱桃看了,似曾相识。那鬼魂道:“沈将军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岳飞!”樱桃细看时,真是岳飞,只是年岁已老了许多。原来这是岳飞的坟,难怪这寺庙唤作岳庙。岳飞曾领沈迪、樱桃赴牛皋府上,救回段晖、白日鼠、苑云霞三人,怎不记得!前番见他时,尚且年轻。樱桃道:“原来是岳将军。你死了么,怎是从坟里出来?” 岳飞鬼魂幽怨道:“死五百年矣!秦桧夫妇、张俊、万俟呙等人诬陷本元帅造反,高宗皇帝下旨处死,草草下葬。孝宗皇帝令昭雪,宁宗皇帝赐鄂王。本王遗体迁葬此地,修建岳庙,供人敬仰。坟前铁铸四个人像,反剪双手,面坟而跪,供人唾骂。” 原来那四个人是秦桧夫妇、张俊、万俟呙。樱桃知张俊是谁,却不知秦桧夫妇、万俟呙是何许人也,便道:“兀那赵构就不是甚么好东西!然岳将军得以昭雪,且建有寺庙,日日香火供奉,人民万世敬仰,当知足矣!” 岳飞鬼魂却道:“然我终被压在地底下。不及沈将军,飞升为仙,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樱桃道:“我升仙,乃是师父知我口无遮拦,恐我得罪圣上被杀,早早将我接入仙界。然我今番下凡,无人识得我矣。无论仙界人间,我皆籍籍无名。不似你,乃万世传诵之民族英雄。我倒是愿意下地狱,换得岳将军的声名,不知岳将军肯换否?”岳飞鬼魂道:“这岂能换!” 话不投机,岳飞鬼魂不愿多言,自隐入了坟中。樱桃孤坐寺里,只见万籁俱寂,寻思道:“这的确不能换。历史翻篇,不会从新再来。”不知坐了几个时辰,星辰消退,东方既白,樱桃道:“我去也,人间已无我容身之地。”挥手招来一只丹顶白鹤,驾鹤远去。 一路作诗,唱曰: 世人皆羡仙,天界却孤寂;美景尽虚幻,独缺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