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染山梦惊华年》 第一章 入山 先辈有言:人死化灵,魂向往生,总有人执念太深,不得轮回。遗留于世的魂灵易受污浊之气浸染,失去灵智,成为鬼灵。鬼灵邪气重,一旦侵入人体,便会招致病乱,一方不宁。因此有了修灵师,除鬼灵,释执念,定一方。 传承下来的修灵几脉,以南山最为盛名,而南山一脉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沈老前辈,他临终前因感当世并无能力卓越的后人,便以南山修灵一脉不可断薪火为由,为一众小辈立了个规矩——每半年须得离开长辈入山一次。今年张绾漓一行人经过家中长辈的占卜指引,来到了槐荫山。 跟张绾漓一车来的是林溪和沈龄,林溪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这是第一次在没有长辈的陪同下入山,来前林溪的师父孟老前辈特意嘱咐张绾漓好好照顾她。 虽然自己并不是对小孩子有许多耐心的人,但......林溪小妹妹长得乖巧又听话,放在身边也是个赏心悦目的存在。 至于沈龄,按道理他得叫张绾漓一声姐姐,不过他什么时候都是“张绾漓”“张绾漓”地喊。 来到山前,以修灵师身上佩戴的灵物为引,连念三遍术灵决,就算开了山门。 此山门非彼山门,这是灵门,进去以后便可将阴阳大致分离,在门中驱除鬼邪,不易伤到凡尘之人。 据说千年前是没有这扇门的,那时鬼邪与凡尘之间没有界限,修灵师释灵难免伤及无辜之人,于是仙祖以魂灵为载体,生养出了这么一扇门,用来庇佑凡尘中人。这样一来凡尘中人在灵门里受了稍微严重点的伤,到现实里顶多也就是突然这里酸那里痛,或一觉醒来偶感风寒,总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们进的这座槐荫山,与好几座山连在一起,山脚是一条小河,过了河便是很高很长的山坡,过了山坡一转弯,就可以看见好几户人家。 她们一进来就自动封山,之后便开始昼夜混乱,怪兽鬼灵出没,不得已她们只能找了一户人家,在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后暂时歇下。 此时,天正是黑漆漆的一片,小木屋燃起隐隐微光,从窗户透射到外面的田中,朦胧可见亭亭荷花玉立,粉嫩花苞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显得格外怪异。 沈龄的哥哥沈奕带了人出去察看情况,张绾漓她们留在屋里照应。 小木屋里有四扇门,分别通向灶房、卧室、祠堂和外面。此刻屋里有许多人,围坐在红漆炉上的,站在一边的,有村民,有修灵师,也有来这里游玩儿的客人,一个个都愁眉苦脸,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些什么。 坐在长木椅上穿着黑裙黑靴的女孩就是张绾漓,她一头黑色卷发垂至腰间,双眸清澈,眼角自然微挑,此刻正看着木板上悬挂的时钟。 指向十二的分针和时针一动不动,就像坏了一样。 按照他们入山的时间来算,现在大概下午三四点左右。 "喂,就这么呆在屋里也不是个办法啊,得想个办法看看外面究竟怎么回事。"说话的是沈龄,一个刚过十八岁,满身上下桀骜不驯的——小朋友。 嗯,对,比自己小的都是小朋友。 "不然呢。"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不耐烦地说,"谁知道那东西什么时候还会再来,现在出去,急着送死吗?"他这话一出,便有许多人附和。 "是啊小伙子,外面危险,还是呆在屋里吧。" "你们出去的那群朋友不是本事很大吗,不也现在都没回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来旅游居然碰上这种事,谁知道怎么办?" ...... ”我他妈问你们了吗“沈龄心想,“简直无语。” 他问的是张绾漓,谁知道声音太大。张绾漓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游客堵了嘴,这会儿谁也不好说什么。 普通游客没见过这种情况,沈龄当然不好跟他们生气,反正也没用,只能自己憋着一团火,起身就往外走。 张绾漓见沈龄正在打开木门,一把拉住他,"沈奕他们还没回来,我们不能擅自离开。" 一个红色高腰衣,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女孩也走了过来,"是啊小师哥,你别冲动啊。" 沈龄皱了皱眉,张口正准备说话之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屋里的人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是不是那东西又来了?" "别急,说不定是刚出去的人回来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 "林溪,是我们,开门。"门外传来两道男声。 林溪正是这位红衣服双麻花辫的小女孩,她惊喜:"是他们回来了!" 说着就把门打开了。 张绾漓和沈龄一惊,心道不好。 以前释灵时师父曾告诉她:鬼灵是最聪明的,善于仿人形,模人声,所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陌生人,也一定要谨慎思考自己听到的。 阻止已经来不及,一片漆黑里,迎入面前的是暗红的长衫和一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长长的白发沾满了血迹,在门打开的瞬间就伸手推门往前扑过来。 林溪因为天生体虚,师父没怎么带她入过山,面对这些事没有经验,被吓得一愣,瞬间尖叫起来往张绾漓身后躲,鬼灵便一把抓住了张绾漓的手。 沈龄急忙化出一张带血符纸贴在鬼灵头上,让它不能动弹。 张绾漓配合沈龄,趁鬼灵无法动弹,徒手把它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这就像一个万分短暂的小插曲,所幸这只是寻常的鬼灵,并没有较强的攻击性,解决起来十分容易。也许就像主人家说的,这户人家有檀神保佑,一切都会逢凶化吉。 沈龄回过头来看着被吓傻了的林溪,弹了弹她的脑袋:"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吗?" 林溪不过还只是个小姑娘,个子刚到沈龄腰间,此刻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沈龄,微微含着泪光,什么话也不说。看来真是被吓到了。 沈龄叹了口气。 张绾漓为了以防万一,从口袋里摸出三根镶着四瓣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针,插在了门缝中。 “不是,我说你开什么门啊。”有人生气地说,这人就是刚才把沈龄无语到的那个。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张绾漓解释着,把林溪拉到一边。 “小孩子不懂事?我看她就是......”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一旁沈龄恶狠狠的眼神。 “算了算了,管好你家小孩。” 这时,屋里的人在经历了巨大的惊吓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是我们先前遇上的那东西吗?" "不是,这次是一个女人。" "天呐,不会再进来了吧?" "大家别随便开门,应该是不会进来的。" 修灵师安抚着屋里·的人·。 ...... "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人群里突然冷冷地冒出来一句。 说这话的是一个叫叶怀群的修灵师,在刚进来时沈奕跟她提到过,说那人唤灵的本事很强,就是性子怪。 "她的脸上……是火烧的痕迹,生前可能碰上了火灾。"张绾漓回答到。 然后叶怀群就又不说话了。 想起那女人的样子,张绾漓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想着想着,突然间还觉得手腕有些疼。她抬手一看,居然被刚才的鬼灵抓了一道口子。 也不知道会在山里待多久,以防万一带来的药物不够,她向主人家借了一些酒精和布。 主人家是一对年迈的夫妻,人也格外和蔼,关心地问了张绾漓好几句才放心。 在她清理伤口的时候,沈龄走了过来。 "有毒吗?" 张绾漓淡淡地笑了笑,"看情况吧,要是一会儿我咬人了,那就是有毒。" "......"这又不是丧尸,你还能再离谱一点么。 沈龄又走近了些,轻声说:"林溪好像有些不对劲,她从刚才开始就什么话也不说,我刚开始以为她只是吓傻了,后面才发现不对劲。" 张绾漓往林溪那儿看了一眼,只见小女孩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时钟,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怪怪的情绪,像是——悲伤? 张绾漓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通体晶莹边镶蓝红绿紫四色宝石的玉,走到林溪旁边,悄悄放在了她的衣服口袋里。 这是用来镇灵的四浮玉,用来防止林溪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毕竟她在治疗修灵者方面涉猎不多,要想让林溪好起来,只能等沈奕他们回来了。 过了不久,外面突然呼啸声大作,狂风把窗户吹得颤动,发出"嚓嚓嚓"的声响,屋里的灯光晃动起来。门口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时而像撞击的声音,时而又有呜咽声。 屋里的村民和游客害怕得抱成一团,有的修灵师安抚着他们,有的修灵师紧紧拿住武器盯着门口,有的修灵师为木屋加了一层稳固封印,也有的修灵师守到了门后,应该是打算要在鬼灵进来时偷袭。 张绾漓撑着放杯子水壶的小木桌,对沈龄说:"我用玉羲针布了一个小阵,要是一会儿门被撞开了,可以试着看能不能抓住鬼灵。" 沈龄不可思议地看着张绾漓,"你连玉羲针也有?" "怎么?" 沈龄叹了口气,"果然是老灵师唯一的亲传徒弟,待遇就是不一样。" 张绾漓轻轻笑了笑。 本来料想的大风大浪没有出现,外面的声音慢慢平息,只剩下敲门的声音。而此时的木门已经不堪一击,眼看着马上就要挡不住了。 张绾漓赶紧走到门边,等着鬼灵破门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门开了! 张绾漓抬手准备启动阵法,可刹那间,灯熄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所有人一惊,局面顿时混乱。就在这一片喧闹中,有人推了她一把! 那人力气不算特别大,但也足够张绾漓一把推出去。她的头在摔出去的过程中撞到了一侧的木门,撞得她脑袋一昏。 料想中倒地的感觉并没有如约而至,她跌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之所以说是个人,是因为在她被推出门的下一秒,灯又亮了,当光明再次出现,映入张绾漓眼中的是一个男人的脸,模糊在昏黄的灯光里...... 渐渐地,她失去了意识…… 第二章 借伞与君共一程 张绾漓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在这个村庄,不过相比她们见到的青山绿水,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梦里的有一个女孩子穿着杏色长裙,半蹲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周围遍横恶灵的尸体,她满身狼狈,用手撑着地,衣服上是斑驳血迹。 然后又有一个人从远处走来,半明半昧的落日余晖,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走近女孩,抬手抹了一下女孩鼻尖沾上的血,然后在女孩抬头的刹那,递过来一串吊着长长九瓣花流苏的铃铛。 …… 随即,梦中场景转到了一座山中,高大的松树落下一片阴凉,四个小孩子坐在树下玩儿着过家家,她们将树枝交叠,假装做成一个小家,又找来一些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 ...... 接着,梦中的地点又发生了改变,这次是在河边,天上着倾盆大雨,河中洪水翻涌,冲倒了一座石桥,河岸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群老人,戴着蓑笠,手里拿着锄头背篓。 ...... 最后一个梦,是这个村子丰收的季节,金黄色的稻穗背农人一簇簇收割,小孩子在田埂上相互嬉戏打闹。 ...... 这其实也不算是梦,而是从前山里人的记忆。时光流转,昔人已逝,也许最后没有人能再知道他们,但他们走过的每一处,生活的每一个地方,都永远永远,留着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修灵师入山,这些痕迹便会渐渐显露,因为那些逝去的人里有许多,不愿他们美好的回忆被岁月淹没,他们希望有人知道,有人记得,就用这样的方法,把难以忘却的过去装在梦里。 ...... 再醒来时,张绾漓是在木屋的内屋里。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耳边是屋檐雨水落到水洼里的滴答声。看来,到天亮的时间了。 她翻身下床,被撞击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手腕上的抓伤也被处理过。 “绾漓姐,你醒了!”林溪小跑过来,跟昨晚被吓后截然不同,看样子是没事了。 “嗯”,张绾漓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其他人呢?” “老人家要去田里种菜,其他游客去了山下,想要出去,小师兄和一些修灵师去劝人了。” 封山之后,任何人都是出不去的,对于普通人来说,随便行动是会有风险的。还好沈龄跟着去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张绾漓很想知道昨天在屋外的是谁,在鬼灵乱行的夜晚能独自行动,想必是能力格外出众的修灵师。 小姑娘一脸不好意思:“我也是天亮才醒的。” 张绾漓看了看屋里的时钟,此时时针和分针变了位置,指在十一点,但还是一动不动。不过这么算的话,现在正处在阳中之阳的时刻,一般鬼灵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 ”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此时屋外下着毛毛细雨,张绾漓不像寻常女生一样讲究,冒着雨出了门。 这个村子山清水秀,没有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如同世外桃源。多一场烟雨,就颇有些江南的意味。长长的山路迂回蜿蜒,梨树沿着大道一直长到了高山之上,新叶色如翡翠,连成一片碧绿。要是到了梨花开的季节,或许会很好看。 走到一处转角,她余光里出现一个黑色人影、张绾漓转头,便见一人一身黑色风衣,发如墨,眸似夜,身后是云雾笼罩的青山。他撑着伞,自水墨画一样的山水间走来,走到她面前,为她遮住了雨。 ”没带伞,就一起走吧。“ 那人看起来很好心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却冷冷的。张绾漓下意识要走开,但是她抬头看见那人在日光下的侧脸,突然想到了昨天的那个男人,看起来有几分相似。 她虽然很想知道昨天的人是谁,但是像”是不是你昨天救了我“这种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谢谢。“她礼貌地回了一句,”怎么称呼?“ 那人愣了一下,说:”司予年“。 张绾漓本来以为他也会礼尚往来问一句自己的名字,但司予年并没有,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走了一路。幸而雨声渐大,才让两个人即使不说话,也不会太尴尬。 后来雨越下越大,伞快要挡不住人,两人便找了一处屋檐避雨。屋檐下对面那头已经站了有三个人,一个长得一身正气,不苟言笑,看起来格外严肃,那是沈奕,也就是沈龄的哥哥;旁边一个人戴着金边眼镜,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那是付瑾樊;还有一个女孩子,一袭白裙,身形纤细,是跟着付瑾樊来的新人,但不是南山一脉的,叫高浅音。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其实司予年好心帮自己打了一下伞,她本不应该把人直接晾在那儿,只是......她俩待在一块儿也没个话题,实在有些尴尬。把他带过去见沈奕他们吧,也不合适。 不等司予年回答,她就往沈奕他们那儿快步走去了。 司予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张绾漓跟沈奕会了面,才知道原来昨天他们跟这里的鬼灵交了手。 “来之前张老前辈说这座山里很多户人家近些年来老是遭逢大病,想来作乱的鬼灵应该会十分凶险,但是通过昨天交手的情况来看,我们遇上的鬼灵攻击性并不强。”付瑾樊扶了扶眼镜,“至于你说的脸上有烧伤的白发鬼灵,我们并没有遇见。” 沈奕看到了张绾漓手腕上缠着的纱布,”你跟那个白发鬼灵交手了?“ 张绾漓把手背到身后,“也不算交手,就碰了个面而已。“她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付瑾樊笑了笑,揶揄道:”还是年纪小啊,打架都打不过。“ ”......“ 张绾漓一点儿也不想搭理他,说到这里,她回过头,发现司予年已经不见了,只剩一把伞,孤零零地被放在墙角。 不一会儿雨便停了,他们决定先从当地村民口里打听一下村子里近些年发生的事。 他们敲了敲一家的门,出来的是一位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人。 “老爷爷,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游客,想了解一下这里的地方史。” 老人家让他们进了屋,一知道有人想了解这里,话就滔滔不绝。他跟他们讲了这里从前如何贫困,那时的孩子们读书有多辛苦,又说了村子里现在孩子们都去外面了,留下来的老人有多孤独,顺便又说了些平时拉家常时闲谈的闲闻趣事,才算结束。 他们又走了好几家,发现每一户主人家说的内容居然都大致一样,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不过在灵门里这也正常,算是司空见惯了。 “这里的人说的都一样,根本找不到线索啊。”高浅音声音温温柔柔的,听起来就像撒娇一样。 “有线索。” 三人看了张绾漓一眼。 张绾漓说:”你们还记得他们口中的江家吗?“ 村里人一半姓江,一半姓林,他们特别提到的是半坡口的林家和小新房的江家。提到林家是因为他家儿子娶了个漂亮媳妇儿,提到江家是因为他家出了个状元。 ”我们村里的小孩儿都很厉害的嘞,一个个都考上了好大学,特别是小新房的江家,他家孙女江梨染是我们这儿第一个状元,那姑娘聪明啊,从小就是年级里的佼佼者,人又听话,后来......“那些人提到那位姑娘时,满眼欢喜,都说她是村子里的骄傲。 ”有什么问题吗?“付瑾樊问。 ”小新房的主人家没提到过江梨染。“ 张绾漓昨天晚上在的那户人家就是小新房,老人家好客,对她们十分热情,一边招呼着她们一边跟她们介绍这个地方。按道理,自家出了个状元,不可能不提到的。 或许......这个江梨染会和鬼灵之乱有关联。 沈奕皱着眉头说:“去小新房看看。” ...... 张绾漓带着他们回小新房,刚过了一个转角,远远儿地就看见门口的大马路上站了一堆人——是昨天的那些游客,只是人少了些。沈龄站在人群前面说着什么,林溪在路边拨弄花草。 旁边还站了一个高个子,靠着一棵梨树,抱着手,一身黑色风衣。 那是.......司予年。 第三章 小新房 普通人入了灵门,经历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出去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少数精元虚弱的,会模糊想起一些梦里的内容。 那些游客发现自己出不了这座山,有的嘴里不停地骂着见鬼,有的惊慌万分,不知所措,还有胆子小的姑娘抱在一起哭。幸好修灵师安抚普通人的本事是从小习来的,这才把游客从山下劝了回来——要是天黑了,有个地方躲避总比他们七零八落散在外面游荡着好。 “奇了怪了,这大白天的,灵盘怎么失灵了。” 灵盘是修习阴阳术一门修灵师的灵物,可以用来记时,明方位,占未知,卜凶吉。一般来说在一天中的阳时,阴气微弱,灵盘是不会失灵的,除非修习人灵术不过关,有些资历深的阴阳灵师,即使在阴时也能稳稳控制住灵盘。 ”肯定是你灵术不过关,这大阳时的怎么会失灵。“ ”可是,我的也失灵了。“ ”我的灵盘也是。“ ...... 什么? 在场的修灵师心头一揪,游客虽不懂这些,却也能感受到紧张的氛围。 “可是......”,林溪拿出自己的灵盘,对沈龄说,“我的好像还可以。” 一群人惊恐地看着她。 意思是,我们一大堆人还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林溪念了几句灵诀,灵盘的指针就开始慢慢转动起来,最后,几根针一起竖了起来,指向天。 沈龄问:“你念的是什么?” 林溪一慌,不知所措:“寻阴诀。”寻阴,就是寻找阴魂鬼灵的意思。 众人心道不好。 话音刚落,山村上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和似受了惊吓一般的鸡鸣声...... 一大团乌云从山边升起,渐渐遮住了日光。 “不好,快进屋去!” 游客们一窝蜂冲进了小新房,修灵师断后,一个个步履如飞。 “沈龄布阵,加固房门。“ ”付瑾樊请神,先把邪气镇住。“ ”林溪把带来的防邪珠分出去。“ ...... 屋里,沈奕像个大家长一样主持着大局,在场也没有谁不听他的。毕竟修灵三大家,以沈家为首,沈奕是第十一代首徒,灵术高强,为当世第一人。没过多久,混乱的人群就安静下来。 屋外,路上行人寥寥,天快要黑透了,一天在外劳作的老人也回来了。司予年却依旧站在原地,靠着梨树。 “小伙子,天黑了,一个人在外面待着不好,快进屋去吧。” 司予年帮老人家拿过锄头放好,这才跟在老人后面,慢悠悠往屋里走。 真是有意思。 像这种能在阳中至阳时刻让一群阴阳灵师的灵盘失灵的阴魂鬼灵,必定十分凶险,即使是当世有名的修灵师,也会忌惮三分,而这个人却好像毫不在意。 “喂,看什么呢?”,沈龄刚忙里忙外布好了阵,转身就瞧见张绾漓闲站在窗户那儿看外面看得入神。 “没什么。”,张绾漓说,”哦,对了,昨天晚上我昏倒后发生了什么。“ 沈龄一脸嫌弃:”刚好有修灵师带着一个落单的人想要进门,顺便把你捡回来了。“ ”......“ 什么叫”捡“回来? 张绾漓:”你这什么表情?“ ”看笑话的表情呗。“沈龄嘲讽地笑了一声,”谁想到你居然能摔出去。“ ”我那是被人推了一把。“ ”林溪推的嘛,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 ”你怎么知道是她推的?“ ”她被昨天遇到的鬼灵摄了魂,灯亮时就站在门口,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怪瘆人的。“ ”所以你知道她被摄了魂不知道她力气有多大?“张绾漓瞪着沈龄,心想:我看你还怎么说。 对方确实无话可说,摆出一副”我就是故意的“的表情。 ”沈龄,干什么呢!快去帮老人家开门。“ 听到沈奕有些不耐烦的口气,沈龄立刻收起跟张绾漓斗气的表情,一本正经去开门了。 果然,血脉压制才是硬道理,哪怕这位小少爷再狂,在他哥面前也只能当一只乖乖兔。 张绾漓有点儿幸灾乐祸,结果下一秒,就看见沈奕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干活儿了,过来套话。“ ”哦。” 然后,她也一本正经地,去干活儿了。 老人家进来的时候带了村里的其他几个老人,说要聚在一起话话家常。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不仅不害怕,还有心情话家常?”那些游客在接受了自己大白天见鬼入了个什么灵门的事实后,再一次崩溃。 其实对于山里的主人来说,所谓的阴魂鬼灵,都是他们逝去的亲人,既有只在大人口中提到过的祖辈,也有在梦里仍念念不忘的爱人。在灵门里,万物有形,即使知道有些人已非人,也会因为思念,无所畏惧。 说来,只能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再见深爱的人,不知该是安慰,还是折磨…… "意思是灵门里的山主人都不怕鬼?"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除非你和他有仇。 这就印证了那句老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张绾漓过去的时候,司予年已经坐在了老人们旁边,她挨着司予年坐下来,无意间瞟到那人带笑的眉眼,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了什么笑话。 老人们这时正说到自家孙子孙女,张绾漓抓住时机,问了一下小新房老人自家的小辈。 "他家梨染从小就听话,成绩也好。" "是啊,那姑娘乖,见人就喊,有礼貌得很嘞。" "现在成绩好没什么,得考个好大学才是。"老人家谦虚着,脸上却是挡不住的笑容。 不对,考个好大学才是?可是今天那些人明明说了江梨染已经考上了好的大学。张绾漓环视四周,发现来小新房的没有她今天见过的老人。 "婆婆,别人都说你家孙女是村里第一个状元呢。"张绾漓试探着说。 "哎呦,这是谁在吹牛呢。"婆婆越过司予年,笑着拍了拍张绾漓的手,"我家梨染才高一,哪就成状元了,这是跟你开玩笑呢。" “什么高一,你又记错了,梨染在读高三呢。”一旁的老爷爷笑着说。 “明明就是你这个当爷爷的记错了。” “行行行,是我记错了。” ...... 果然,这个梨染有问题。 "婆婆,小妹妹是在外地上学吗?" "是啊,跟她爸爸妈妈一起,要放假才能回来呢。" "她从小就跟父母一起在外面吗?" "不是",婆婆说,"梨染是我和她爷爷从小带到大的,后来她弟弟要上小学,她父母就把她们接走了。" "他们肯定很离不开这里吧?" "是啊",婆婆眼里流露出一丝难过,"刚开始的时候,两个孩子怎么都不走,我过去陪了他们几年,后来身体不行了,就回来了……" 看着老人家说起孙子孙女时眼里难掩的思念,张绾漓心里没由来地跟着一起难过起来。 后来婆婆已经换了一个话题,和其他人说笑起来,她依旧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你在难过吗?"司予年轻声问她。 张绾漓回过神来,转头,恰与司予年四目相对,而他敛了一下目光。 在那一刻,她总觉得觉得对方清澈的眼眸里夹杂着些许温柔,却因转瞬即逝,让她觉得只是错觉。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虽然这么回答显得有些嘴硬,但是她也确实是在思考。 在其他人那里,江梨染已经上了大学,小新房老人的记忆却还停留在孙女高中的时候,那么按道理来说,在这扇灵门里,其他村民是还存在于世的人,而小新房的老人是为后辈挂心,徘徊于世,不忍离去的忘灵。 可是按这个逻辑推断的话,两位老人的亡灵是不会对世人造成太大的影响的,更别说让数位修灵师的灵盘失灵了。 “这里的鬼灵作乱和小新房无关。”司予年看着张绾漓,好似洞穿了她的想法一样。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进来得比你们早。“ 所以知道的就比我们多是吧。 张绾漓笑着问:”早多久?“ 司予年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很久。“ 张绾漓没细想他所谓的"很久"到底是多久,继续追问:”那为什么无关?“ ”因为......“ 司予年话还没说完,屋外就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哐哐当当,越来越近,在接近门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屋里的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喘,只有那几位老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说笑着。 沈龄拧着眉头小声说:”靠,他们这笑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沈奕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闭嘴。“ ...... 接着,传来了一下一下的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一个空灵得让人后背一凉的女声响起:“林家嫁姑娘了,请你们一起来吃酒。” 这是阴魂借人来了,据说,要是没借到人,他们会很生气,然后所有人都会遭殃。 “哥,怎么办。”沈龄小声问到。 谁知他哥还没来得及说话,司予年就先开了口。 “家里老人腿脚不方便,要人照顾,就不来了。” 沈龄急得想要冲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靠,你干什么呢。” 司予年静静看着他:“没人去就不去,拒绝了就是,又没什么大不了。还是说你想去?” “你......”沈龄刚要反驳,但屋外的阴魂一阵嘈杂,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行,你厉害,你说了算。 屋里人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屋外又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 ...... 又来? 这次敲门的是一个男鬼,声音听起来像卡了石头一样,难听又刺耳。 “家里老人过世了,让我们进来挑两个人来帮帮忙吧。” 沈龄看着司予年,等着他再一次拒绝。 谁知那人说...... ”开门让他进来挑人吧。“ ??? ”你说什么?“ 不只沈龄惊讶,这下其他人也跟着惊讶。 司予年好笑到:”喜事可以不去,丧事不能不帮,你家大人没教过你?“ ”......“ 确实没教过。 就你知道。 就你厉害。 …… 张绾漓觉得沈龄被人怼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着实有趣,忍着笑意说:”快去吧,一会儿外面的人该生气了。“ 沈龄瞪了张绾漓一眼,转身去开门。 第四章 祭祀 门打开的瞬间,屋灯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屋外绿光盈盈,照在阴魂惨淡的脸上,两个身着黑色长衫的阴魂从一群阴魂里轻轻飘了进来。 屋里的人一个个屏息凝视,生怕“挑到“自己。 那两个阴魂飘了一圈,把每个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面无表情,又格外瘆人。 最后一个停在一个染了蓝头发的小伙子面前,一个停在张绾漓面前。 “挑好了,跟我们走吧。” 蓝发小伙子差点儿当场去世。 张绾漓理了理头发,看向小蓝毛:“走吧,去帮忙。” 小蓝毛战战兢兢,紧紧抓住旁边的小胖子。 不走怎么办?那就只能吓人了。 “要是让他们等急了的话”,张绾漓走到小蓝毛旁边,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那下次被办葬礼的就是我们了。” 说完,还偷偷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 不过事实证明,恐吓是有用的,小蓝毛跟在张绾漓身后,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喂,你的玉羲针。”沈龄把上次张绾漓用来布阵的灵器悄悄递了过去。 张绾漓嘴角一弯:“谢了。” 阴魂刚走到门口,突然在原地停了一秒,然后僵硬地转过身来。 幽幽地来了一句:“我们还要两个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还带临时变卦的?!! 一个阴魂围着众人飘了一圈,先后在沈龄和司予年面前停下:“你,还有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也许别人不曾察觉,但张绾漓看到了,她看见司予年半藏在袖子里细长的手指动了动,像是结了什么术法。 “遇事谨慎,别莽撞。”沈奕对弟弟沉声道。 “知道了。” ...... 夜里的山村,没有城市的路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惨淡的月光,让人能模糊看见脚下的路。 几个阴魂抬着漆黑的木棺,其余的手里提着绿色的灯,沿着山路轻轻地飘着。看样子,这是要上山。 “不是,谁家埋人是在晚上啊。”小蓝毛欲哭无泪。 “鬼埋人,不是在晚上是在什么时候。”司予年声音冷冷的,眼里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蓝毛懊悔至极:“我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待着,非要来旅游。” “建议你回去后买彩票,说不定会中奖。”沈龄看着紧紧跟在自己身侧的小蓝毛,一脸嫌弃。 …… 小蓝毛太过绝望,一把拽住沈龄的衣服。 “松手!” 小蓝毛委屈巴巴看着他。 “我害怕。” 沈龄:算了…… …… 夜里起了风,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司予年,你是哪脉的修灵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安静的时候不方便问,这会儿耳边充斥着风声与树叶声,张绾漓靠近司予年,对话便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我不是修灵师。” “啊?”张绾漓一愣。 司予年:“不像吗?” “嗯……确实不像。”张绾漓觉得这话有些无厘头,终是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毕竟你知道的东西比旁人多,而且,一般人没有你这样的胆量。” 司予年斟酌道:“有家里人是修灵师,跟着她行走多年,了解不少。也曾学过一些简单的小术法,只是没那缘分,入不了这一行。” “哦。” “怎么了?”司予年语气里带着笑意,“不信?” “没有。” “那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张绾漓随口胡说:“我只是在想,一会儿要怎么保护你们这两个’普通人“。” 司予年嘴角一弯。 凭直觉,张绾漓认为司予年藏着秘密。对他的这番话半信半疑。 但说到底,他身上确实没有灵物。 灵物是每一位修灵师灵魄中的精元所化,可以算是身份的象征。 既然如此,司予年,你到底是什么人。 …… 走了有好一会儿,阴魂在一块田地里停了下来。田中间是一个大坑,那是木棺中人将要长眠之处。 张绾漓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在鬼火绿光之下,每个阴魂的身上都有不同的烧伤痕迹,有的在脸上,有的在脖子上,有的在手上…… 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白发鬼灵...... “他们叫我们来帮什么忙?”小蓝毛不解,“这也不像是缺人的样子啊。” 司予年答:“阴魂抬棺,活人祭祀。” 小蓝毛:什么?!! “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司予年道:“已经晚了。” 话音刚落,一个领头的阴魂飘了过来:“时候到了,该上路了。” 与此同时,张绾漓一边把玉羲针递给沈龄,压着声音,“一会儿你先列阵保护他们两个。”一边祭出了自己的灵物,“这边我来挡着。” 灵物现形的同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如山谷鸣泉击石,涤荡一片回音,霎时让一众阴魂后退三尺,其中一些修为尚浅的,直接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压迫得摔倒在地。 一般,修灵师祭出灵物对阴魂的震慑只限于定身,但张绾漓是当世祝灵术一门难得的天才,她的灵物镜月铃除却寻常清除邪气祷祝亡灵的作用外,还能破幻象,迷人心,战阴邪。 沈龄对着小蓝毛和司予年大喊:快到阵里来!” 下一秒,被激怒的阴魂气势汹汹,一个接一个往前扑来。他们手中的绿灯变成了燃烧的鬼火,所经之处草木皆焚。 张绾漓信手一挥,镜月铃顺势在眼前划过一道蓝色与一道白色的弧线,弧线之间,阴魂随即倒地。 弧线以外的阴魂紧接着攻上前来,燃烧的鬼火一团团从张绾漓身旁扫过,她一面应付着眼前,另一面又时刻留心着身后准备偷袭的阴魂。 铃声清脆而又急促,纵使能力高强,但在大阴时刻以少敌多,还是会有所疏漏。 阵前已经围了不少阴魂,还好,有沈龄守着。 小蓝毛被这阵仗吓得口齿不清:“她她她......一个人......能......能打过吗?” 沈龄皱眉:“打不过,她来之前受过重伤,还没恢复。” 张绾漓来之前入过一座山,在山里遇见了修为极高的上古邪兽,本来可以全身而退,但当时有一位相熟的修灵师因冒险降伏邪兽,差点命丧于它爪下,张绾漓救人心切,生挨了邪兽一击。 这段日子张绾漓闭口不提,沈龄原本以为她真的痊愈了。直到他看着张绾漓在阴魂的攻击下应接不暇,才明白她一直都在逞强。 “你让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独自去抵挡这么多阴魂?”司予年嗓音里冷冷的,沈龄总有种他是在责备人的错觉,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还是他哥,也只有他哥。 “你以为我想啊。”虽然有点儿羞耻,但沈龄还是解释道,“要是让我出去,我们可能会死得更快。” “......” 小蓝毛:“那怎么办,要怎么才能帮到她?” 阴魂攻势不减,以张绾漓一人之力,没办法让所有人全身而退,况且,他也不会真的让张绾漓一人去对付阴魂。 沈龄祭出了自己的灵物,那是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笛,他看着司予年在黑暗里隐约可见的冰山脸,转身把笛子递给了小蓝毛。 “把这东西拿好,阵就不会破,在这里待好,我去帮她。” 说完,立即出了阵。 “可是我......”,小蓝毛本来想说他害怕,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阵周围的阴魂又多了许多。 他真的很想抓着一个人寻求安全感,但他看了看身边唯一的,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的司予年,默默蹲了下来,双手环抱住自己。 ...... 阵外蓝色,白色,绿色的光交织在一起,映在司予年脸上,他看着黑暗中与阴魂打斗的那人,眼眸微动,在不经意间透着淡淡的红光。 忽然,山中一声巨啸震耳欲聋,连着大地都颤了一颤。 而后,一只白虎身披银光,脚踏赤红烈焰,自山上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