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儿销骨海棠娇》 第1章 必做厉鬼复仇 大梁京师城外寒风凛冽,风雪中的崇仙冠荒凉破败。 冰寝冷榻的丹房里,妙龄女孩正用尽气力侍奉榻上的男人。 她花名叫“绿腰儿”,最擅《绿腰》《柘枝》舞。 榻上男人是她主子,晋王萧元辉,他明日将登基为帝。 “主子答应过,不会辜负奴婢的。”绿棠哀求,泪水涟涟。 她原本不叫绿腰儿,真名叫文绿棠,是北宁侯府二房嫡出女儿,矜贵的世家小姐。 她与晋王萧元辉有过婚约。 可惜她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殉情而亡。孤女无依家业尽失,让未婚夫的心思动摇。 承袭侯爵是她长房伯父,萧元辉转而求娶文家长房嫡女。 负心人最怕人说薄幸,晋王不得不动一动歪心思。 绿棠性情懦弱天真,又没有父母庇佑。 十六岁时,萧元辉在侯府诱惑她失身,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人面兽心的男人翻脸无情,随即指责她并非完璧,不可娶为正妃。 北宁侯文靖顺势改将嫡长女红药嫁与晋王。 绿棠喊冤无人肯信,被伯父禁足在家,等家法处死。 新婚燕尔的晋王妃,说自己顾念旧情,愿接绿棠入王府。 只是她清白已失,侧妃侍妾都做不得,只能改名换姓委身做家妓。 官宦小姐怎能这般堕落?绿棠宁死不肯。 可她还有软肋。 庶母张小娘病体懦弱,庶妹紫芫年少无知。风霜刀剑相逼,出身低微的母女活不下去! 世上没有文二小姐绿棠,只剩下王府家妓——“绿腰儿”。 晋王府的生活至暗如永夜。萧元辉无耻至极,惯用美色笼络朝中重臣。 他背着新婚正妃妻子文红药,常在绿棠榻上枕边缠绵。他花言巧语威逼利诱,命绿棠献身帮她拉拢死党故交。 晋王府的彻夜欢宴,绿腰儿妖娆无双,《柘枝》婉转娇柔。 如此绝色,天下无人能把持得住。 自此,晋王死党多是绿棠的入幕之宾。 后来,北宁侯掌握边军,萧元辉把控朝政,两家联手天下反转。 圣上病逝,主持朝政的萧元辉秘不发丧。他做伪诏将亲弟弟齐王萧元慕诱骗至崇仙观,密令绿棠毒杀。 绿棠亲手喂齐王饮下乐毒酒。大梁这位仅剩的忠臣良将,至死不能瞑目。 “我不得已!”绿棠抱着萧元慕僵硬的遗体泪如雨下,“小娘与妹妹被胁迫,我不敢不从!” 萧元辉除去心腹大患喜不自胜,再见妖娆魅人的绿棠时,禽兽心顿起! 他在榻上恣意横行,大喜过望,“朕不会亏待你。等你有身孕,封你做个才人!” 绿棠被他冲撞摧残的花容凌乱,几乎晕厥过去。 萧元辉曾无数次在枕边发愿,若绿棠献身助自己登基,必为她新立皇贵妃。 还要为她洗去前耻,封赠她过世父母,荫庇她小娘妹妹。 可现在,他只许才人名分,还要等她生育儿女。 绿棠刚入晋王府,就被长姐红药逼饮药茶,早已不能生育。 绿棠此时才惊醒,这衣冠禽兽的谎话,她竟然再三错信! 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滑落,绝望喘息娇弱无辜,令人心痛怜惜。 萧元辉则愈加血脉喷张兽性大发,卧榻之侧渗出滴滴血红。 他什么都没听见,绿棠的一切,他全不在意! 丹房里云雨声色,驻守的侍卫表情木然。 “皇后娘娘圣安!” 皇后文红药朱衣貂裘雍容华贵,扶着侍女姗姗而来。 “回娘娘,陛下又在宠幸那贱人。”侍女垂目回禀。 文红药眼中寒光骤显,嘴角却淡然含笑:“陛下心软,禁不得狐媚子勾引。” 萧元辉从床榻上整衣起身时,文红药已带侍女走进来。 他尴尬中忙携手相握,夫妻相视,显得伉俪情深。 侍女们抬交椅铺坐褥,请皇帝与皇后坐下。 文红药故意唤花名折辱:“绿腰儿想念小娘,本宫便将小娘和三妹妹带来了。” 绿棠慌忙掩着凌乱衣襟,羞耻难以开口。 她怕小娘与妹妹看见自己,曲意承欢毫无廉耻的模样。 张小娘穿着崭新裙袄,全无病弱之态,她见绿棠衣衫不整,铆足气力啐一口。 “多少黄花闺女伺候不了皇上,轮得到你这残花败柳?不要脸的贱人,就该早吊死!” 这些年忍辱偷生,都是为小娘与妹妹安稳度日,她却骂自己无耻下贱。 文红药笑语晏晏,牵着萧元辉的手,贤惠又端庄。 “陛下正在盛年,臣妾身居后位,怎会嫉妒其他女子?” “臣妾三妹紫芫,虽是二房庶出,但姿容秀丽年轻活泼,让她进宫伺候陛下。” “绿腰儿在王府做过家妓,曾与许多朝臣有染。这等下贱无耻之辈,万不可留在身边!” 萧元辉略有不舍,可转念一想,“绿腰儿”帮他拉拢重臣,难免知道机密内幕。前日又受命毒死齐王萧元慕,留着终是是祸患。 他改换笑颜道:“皇后贤惠,当然听你的。” 美人如云常看常新,他已贵为天子,多少佳丽可望临幸,绿腰儿这般污秽之女丢了也罢! 文紫芫颇有颜色,比之两个姐姐,更胜在年少灵动娇憨可人。 萧元辉早就觊觎,眼光在她身上一溜,微笑点头不语。 文紫芫含羞带笑睨着皇帝姐夫,款款跪倒,娇声莺语感恩戴德。 绿棠脸色苍白,软倒在榻上捧着脸呜咽哭泣。 张小娘是母亲婢女,收房后生下紫芫。 十数年的主仆骨肉恩情,绿棠为保护她们受尽侮辱,竟不及旁人轻巧拉拢! 张小娘谢过皇恩浩荡,指着绿棠鼻子啐着唾沫。 “皇上登基,大小姐贵为皇后,侯爷晋封国公,侯夫人恩荫国夫人,你妹妹也入了宫。姑娘若知道廉耻,就不该活着丢人!” 绿棠哭肝肠寸断,口中字字泣血。 “军功是我父亲用命换的。我的婚约被大姐姐得去!咱们寄人篱下受尽欺辱,是我替你们抵挡!你们竟背叛我?” 张小娘恼羞成怒,几耳光打的绿棠吐血。 “你的丑事连累我母女抬不起头,千人骑万人跨的烂货!” 萧元辉听不得污言秽语村妇骂街,起身走到门口。他搂着紫芫喁喁低语,小姑娘娇滴滴羞得满面通红,对亲姐姐熟视无睹。 红药则对贴身侍女递个眼色,恭请陛下回宫,留紫芫陪伴自己。 绿棠知道文红药不会放自己活路,叫住萧元辉凄厉哭喊。 “陛下不要走!陛下看在奴婢侍奉多年的份上,救救救奴婢!奴婢这些年为你做了多少事!” 萧元辉即将登基,似绿棠这样做肮脏事的人,都要杀之后快,不可能再回头。 他上了马,对丹房里的凄惨哭声充耳不闻,打开仪仗起驾回宫。 目送仪仗远去,文红药登时变了脸色,将文紫芫拖回榻前。 “方才陛下宠幸时,绿腰儿妄想生子求得名分。三妹妹你说,凭她的身份配怀龙种么?” 文紫芫吓得脸色惨白,屈膝半跪急道: “回大姐姐,绿腰儿自甘堕落,早已不是我的姐姐!贱人有妄想,就该打死!” 文红药满意道:“既是三妹妹开口,本宫当然答应。来人,将这贱人给我打烂了!” 教引嬷嬷们一拥而上,抡棍便打。 绿棠被被毒打的满地翻滚,心神俱碎绝望哭叫: “你们害得我好苦!” 文红药缓缓凑近,鲜红嘴唇如血,在她耳边盈盈笑语: “你凭什么做王妃?陛下早就意属于我!你不过是他床上的玩意儿!” “你勾引男人本事真是好,我们成婚后,他还忘不了你的滋味。” “可我偏要让你做娼妓,让每个男人都来尝尝你的滋味。” “我要让他每日每夜看你服侍男人,让他知道你是何等的狐媚货色!” 绿棠双眸崩血,厉声叫道: “你们害我入地狱,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张小娘为显勤儿,拿着棍子也打上来,嘴里胡喊乱骂: “烂货浪蹄子小娼妇,敢骂皇上与娘娘,你找死!” 绿棠五内俱焚彻底崩溃,直着嗓子绝望尖叫泣血如刀: “父亲!母亲!救救女儿!” 地上一片血泊,人已七窍流血,在场人无不骇然。 文红药满目血光更加兴奋的,得意嗤笑:“紫芫,将毒酒给你二姐姐喝,送她找亲爹娘去!” 文紫芫躲在小娘身后,全身颤抖不敢睁眼。 侍女端杯稠酒,硬生生扯开文紫芫的手,将酒盏塞在掌中。 张小娘慌忙赔笑:“皇后娘娘,紫芫年纪小,贱妇我来!” 文红药薄面含嗔,眼神如冰,阴鸷嗤笑: “你算什么东西?三妹妹若听话,今晚让她侍寝。若不然绿腰儿是前车之鉴!” 文紫芫惊慌答应,捧杯踏血上前。 绿棠浑身浴血无法反抗,咬紧牙关不肯张口。 紫芫喂不进去,狠下心肠在她脸上乱抓,指甲将她嘴唇撕烂,口中乱叫乱嚷: “二姐姐快喝!你快去死吧!” 绿棠凄厉尖叫如鬼似魅,恐怖非常! “你们为虎作伥,是我瞎了眼!等到来世,我必亲手杀你们!” “我文绿棠来世必定化作厉鬼!文家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北风卷地,崇仙观腾起大火,烈焰将一切化为烟尘。 火光烟幕以外,京师皇城内,仪仗肃穆礼节威严,钟鼓齐鸣笙箫呜咽。 新皇萧元慕与新皇后文红药,身着明黄龙袍朝服并肩而立,在礼乐声中携手走上丹陛。 众臣山呼万岁! 第2章 重逢 噩梦惊醒,绿棠遍身冷汗。 “二小姐!” 丫鬟素素扶她从花榻上做起。 绿棠凝视片刻,一把将“起死回生”的素素抱紧,含泪微笑。 福至心灵,真有重生的一刻! 她重生于十六岁暮春时节,在侯府花园的花厅醒来。 可惜时间紧迫,来不及欣赏满园春色如许。 今天北宁侯府设宴,宴请晋王萧元辉与刚回京的齐王萧元慕。 侯府上下装饰一新,花团锦簇迎接两位亲王饮酒赏花。 绿棠清楚的记得,前世噩梦开始在今天。 酒席宴上,身为晋王未婚妻的绿棠被伯父伯母安排在最末席。 她眼睁睁看着长房大姐姐文红药与晋王谈笑风生,心中苦涩。 酒入愁肠多喝几杯,在不胜酒力时,她的手边多了张纸条。 纸上是晋王口吻,邀她到后花园花厅一叙。 绿棠芳心已乱,毫无防备的落入陷阱。 萧元慕把醉态缠绵的她抱上花榻,强行宽衣解带共赴云雨。 二小姐与晋王在花厅内共度一个多时辰。晋王面带春色得意非凡,二小姐花容惨淡衣缓带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绿棠自此清白尽毁。侯府上下的人虽不好明言,都拿她当做没廉耻贱货。 “二小姐,不能在这里睡。”素素已满头大汗,拉她站起来,“晋王正往这边走呢!” 绿棠一惊,她手里还握着那张纸条:“盼花厅独叙,晋王辉”。 门外传来萧元辉的声音,他远远打发掉下人,就要借醉闯进来。 来不及了!绿棠猛抬头,慌忙跳上花榻打开后窗:“跳窗走!” 外面是两尺宽的花丛土径,主仆匆忙奔逃。 素素惊得眼睛要掉出来。 她家小姐自幼娇弱,怎么会跳窗?莫不是酒还没醒? 绿棠连忙命她噤声。 “回咱们院将我的香盒子拿来,跑着去!” 决定复仇,何不从此刻开始? 绿棠的身姿依旧娇小纤细,但眼眸已经冻凝成铁! 素素没动,只将腰间荷包打开:“二小姐调的香,我平日各带两星儿在身上,怕您随时要用。” 如重锤击胸,绿棠险些忍不住眼泪。 前世,素素几次三番帮助她提醒她,却叫不醒懦弱无能的人。 此刻才知道,素素真是知心人! 她压住情绪,迅速抽出两支断香,点燃从窗缝插进去。 不过瞬间布置停当,绿棠与素素顺着花丛往宴席上跑。 她们为避人,走的是荷花池塘边的土路。 春日里玫瑰盛放,花丛茂盛带刺,土地又极湿滑。 一个隔水土坎,素素灵巧地跳过去,回头接她的小姐时,却拉了个空。 绿棠到底是弱质千金,跑的气喘吁吁双腿发软。不小心绊倒在白玉栏上,朝碧盈盈池水直栽下去。 她恨的咬牙,暗骂天不助我。 此时此刻,一个玄色人影铺天盖地闪来,猿臂轻舒搂住她,将娇小人儿横抱怀中,轻巧兜个圈子,稳稳站在花径中。 那人生的极为高大,肩宽背阔胸膛厚重,安稳犹如天神下界。 乾坤倒转天地无光,绿棠伸手紧搂住他脖颈,将脸庞埋进他怀里。 他身上有冷冽青草香,隐约交杂着淡淡硝烟味。如同苍凉天地间狂奔的骏马,与这片燕语莺歌的春景毫不沾边。 “齐王殿下!” 绿棠认得这张英武面容,也认得他的气味。 她不由自主唤了一声,满带着惊喜与期盼,似久别重逢故人。 前世,绿棠曾亲手喂他饮毒酒,抱着他的遗体,等他慢慢僵硬变冷。 齐王萧元慕,年少出使北燕为质子,回朝后替绿棠父亲文端镇守北关三年。 他是大梁皇族中唯一能带兵征战的亲王,最终被兄长萧元辉下令毒杀。 “齐王殿下,奴婢绿腰儿舞《柘枝》,求殿下满饮此酒。” “绿腰儿与本王同命相怜,姑娘愿舞《柘枝》,别说是酒,便是毒药本王也饮!” 那时的萧元慕心知死期将至,满面风霜苍凉,是英雄垂暮。 如今的萧元慕身穿玄色四爪金龙蟒袍,依旧鲜衣怒马生龙活虎。 “二小姐将本王抱得这般紧,还不舍得松手?” 他自幼流落异国边塞,性格外放礼仪粗疏,在英雄救美后偏要讨几句嘴上便宜。 绿棠的眼睛热辣辣的,泪珠儿忍不住滚滚而落。 萧元慕猛见怀中小美人哭了,无奈将调戏的话憋了回去。 “本王没说什么,至于哭么?” 素素慌忙跑上来扶着小姐,解释道:“回禀殿下,二小姐多吃了几杯,要回房更衣。” “更衣?” 萧元慕轻笑一声。 绿棠知他的意思。 她穿的是极为普通的淡绿绉纱襦裙,莲白春绸臂帛。装饰只有两支白玉海棠簪,一对淡黄珍珠耳坠。 大梁京师,侯门女眷以奢华繁复为美。 北宁侯府是极尊贵的上等人家,对比大小姐珠翠满头,文侯苛待二房孤女的传言,看来并非无稽之谈。 绿棠拭去眼泪,神色庄严的屈膝展臂拜倒。 “臣女拜见齐王殿下,愿殿下千秋长命富贵无极!” 祝词说得这般郑重,萧元慕诧异挥手:“罢了,本王不受大礼。” 话说至此,只可先行别过。 绿棠扶着素素,回头笑道:“此回相逢,臣女斗胆请殿下保密。” 小女儿家顾忌名节,不肯承认与外人私下见面。这要求也是寻常,可萧元慕心里不爽。 他终究粗狂些,嘿然笑道:“你们文家的人,只会讲些面子礼!” 绿棠看他裂开嘴笑,忽的瞳孔缩紧,忙拖住萧元慕手腕,白嫩如削葱的指头迅速搭上脉搏。 萧元慕行伍出身,怎会轻易让人扣住脉门? 另一手不由自主地扭着绿棠腰肢,两腿将人绊住。 绿棠娇小身子被他扣在怀里,双脚离地动也动不得,姿势香艳旖旎,令人浮想联翩。 即便如此,她依旧凝神静气为轻薄自己的鲁莽武夫诊脉。 “殿下尺寸沉而关浮,肝气虚而劳热,嘴唇青紫舌头暗黄,已有中慢毒的症状。” “殿下每到子午二时,中脘气海两处隐隐作痛,已有一月时间了,是不是?” 绿棠比他矮近一尺,被他压制在胸口,急切的仰头望着,双眸粉润透红,朱唇抿着似乎又要哭。 前世绿棠与齐王并无此回相见,并不知他身中慢毒。 可她隐约听过传闻,齐王殿下自回京师身体一直不好。 前世毒死齐王,是绿棠最为懊悔之事,今生拼尽全力总要救他。 萧元慕听到这些诊断微微蹙眉。 他刚回京,王府尚未齐备,本应住在馆驿或别院。 但兄长晋王萧元辉特别热络,金殿朝会上特意奏本,说弟兄们少年分别应多亲近,执意请弟弟暂住自己王府。 皇帝陛下见两个弟弟和睦,自然是同意。 他住在晋王府一个多月,饮食已有注意,可依旧感觉身体不适。 宫廷御医和王府太医皆不可信,心腹人中没人诊得这般清晰。 “这种慢药苦涩,只能下在茶汤中,殿下不能再饮茶。解药用青蒿散加两倍附子,三月后可清余毒。殿下万不可大意!” 小美人情真意切,仿佛是真的要救他。 可毒药是晋王下的,解药是晋王未婚妻开的,这样夫唱妇随如何能令人信服? 萧元慕冷笑,搂着绿棠纤细腰肢,俯身将嘴唇贴在她耳畔,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多谢王嫂。” 绿棠听到“王嫂”二字,禁不住全身打个寒颤。 他并不信任自己。绿棠无奈叹息。 他不但没有放手的意思,还将怀中人扣得更紧了。 “二小姐很害怕?” 他的嘴唇已经贴住绿棠耳垂,口中呼出的气息滚烫,将绿棠的脸颊脖颈都烫的热辣辣的。 绿棠的娇小身子经不起撩拨,颤抖如风中落叶。 “齐王殿下若不信任臣女,臣女亦无法可施,只求殿下保重玉体。” “让我信你很容易。”萧元慕的嘴角微扬,贴着绿棠的耳朵说了几个字。 法不传六耳,连身边的素素也没听见。 绿棠羞得全身燥热,含泪望着萧元慕的眼睛,无限委屈只能深深咽下。 “小姐?”素素实在看不下去,拉住她的手。 “素素,你先去,照我说的做。” “小姐!”素素怕她吃亏。 “快去!” 素素只好离去。 萧元慕有些吃惊。这小丫头好歹是准嫂子,万一闹出动静,着实不好收拾。 绿棠则别无杂念,满心都是前世因果。 她看四外无人,伸出双臂攀住男人肩头。 踮着脚尖也够不着,不得不踩在他的脚背上,这才将温软的樱桃红唇送到口边。 美人一吻,脂香情浓,唇瓣拨弄着男人干涩的嘴唇,呢侬软语。 “殿下所欲,臣女必予取予求!” 萧元慕抱着她,一动不动如遭雷劈! “殿下要臣女的身子,臣女甘心奉上。只怕此时此地于殿下名声有损。” 绿棠娇声妖气的投怀送抱,柔弱无骨的手划过腰肢,将束腰的丝绦松了。 “幕天席地不便,还请殿下怜惜。” 嗓音沙哑迷人,四肢如蛇攀巨树,绿棠将男人魁梧身体轻柔缠住。 萧元慕猛地惊醒,一把推开她,怒气冲冲离去。 绿棠险些摔倒,对着他的背影微笑了。 果如传言,齐王带兵戍边,喜兵书好弓马,少近女色。 可惜前世故事没法讲给他,今生如何赢得他的信任? 绿棠无奈的摇头,更衣准备下一场戏。 第3章 红药 绿棠 素素独自一人跑回席前,可惜没人理睬注意。 “妙云姐姐,大小姐!二小姐找不到,急死我了!” 素素急的跺脚,跑到文红药跟前跪下哀求。 “今天府上客人多,请大小姐找找好不好?” 文红药对丫鬟妙云微微点头。 妙云忙对素素笑道:“不好惊动大小姐,还是我陪你去吧。” 素素膝行拉住文红药裙角,哭着磕头:“谢谢大小姐,谢谢妙云姐姐!” 晋王酒醉逃席,众人围着贵客萧元慕敬酒。 齐王千杯不醉酒到杯干,高谈阔论兴高采烈。 文红药看不上齐王粗鲁,暗骂一声粗鄙武夫。 浅斟慢饮时,她想到与风流儒雅的晋王相悦,心中才渐渐安稳。 难得萧元辉对她一见倾心,颇有欣赏怜惜之情。 只可惜有婚约束缚,此生的好姻缘怕是要擦肩而过。 他二人深谈过几次,暗中定下终身之约。 配做亲王正妃的贵女,必定出于有实权的列侯之家。京师中唯有文氏嫡女有此地位。 文红药费尽心思制定妙计,盼望一击奏效。 皇室婚约难以解除,最有效的办法是绿棠死去。弄死堂妹由自己顶替天经地义。可父亲是古板的人,不肯落杀害至亲的恶名。 她还要顾虑萧元辉的脾气。晋王心思是娶长房女执掌中馈,纳二房女以娱床笫。 他极为细心多疑,若察觉未来王妃杀人不眨眼,难免反目成仇。 文红药只能扮贤惠,对晋王说愿意姐妹共事一夫。为满足他的色饥,还愿意在家宴中劝二妹献身。 婚前失身的女子只能为妾。红药作为长房嫡长姐,带媵妾妹妹出嫁,并不违反两家婚约。 她只要拿到晋王妃的名分,将来收拾小贱人不迟。 此时此刻,绿棠应该被萧元辉摧残成残花败柳。 今日宴席上有两位亲王、王府属官,女眷更不少。涉及闺阁的香艳故事,明早会传的满城风雨。 文红药含笑起身,搀扶母亲,邀请女眷们去后花园赏花。 满园芍药层层叠叠,赤红大红殷红开的如火如荼。 丽人贵眷人如花娇花比人红,衣香鬓影好不纷扰热闹。 文红药绯色纱衣曳地,内衬织金长衣,满头珠翠环佩叮咚,如鹤立鸡群。 “大小姐姿容如谪仙一般!” “大小姐将来的姻缘还不知如何?若非皇族贵子,哪里配得上!” 文氏母女听着众人窃窃私语,心中特别得意。 走到花厅门廊处,女眷莺声燕语言笑晏晏:“这间小花厅好精致,若在这里赏花,才是美不胜收呢。” 文侯夫人欣然同意,吩咐人将花厅窗格打开,摆酒果烹茶。 谁会想到,花厅里竟是春宵帐暖酒气融融,一派旖旎之景! 晋王萧元辉衣冠不整醉卧花榻,臂弯中还揽着个赤身女子。 女眷们花容失色,以袖掩面退出去,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是晋王殿下么?” “可不就是晋王!” 乱糟糟的时候,文红药故意质问丫鬟:“二小姐人呢?” 众人才发觉绿棠也有多时不见,立刻咬舌啮指指指点点。 “那女子是二小姐?” “必定是看清楚了才问的,她们是朝夕相处堂姐妹!” “想不到侯府千金竟然?” “听闻二小姐与晋王有婚约?” 绿棠遥遥听着那些耳熟的污言秽语,嘴角忍不住往上弯。 原打算给文红药弄个请君入瓮,可惜她谨慎不肯犯险。 事到如今,也只好借此先给她的教训。 “大姐姐叫我?”绿棠扶着素素的手款步走来,恭敬的对女眷们屈膝行了半礼。 “你?”文红药眼睛瞪睁圆。 绿棠笑道:“我更衣去了。” 正主已到非议消除,众女眷连忙表示赏花已毕,回酒席是正理。 好容易将这桩风流事大事化小,花厅里却传来尖利的哭泣声。 “求夫人看在大小姐面上,饶恕奴婢!” 是妙云! 文红药顾不得脸面,翻身冲进花厅。 绿棠与素素相视一笑,跟在她的身后。 花厅里萧元辉醒了酒,正坐在榻上整衣束冠。 “本王醉了。”他手撑着额头垂眸含笑。 不得不说,晋王殿下雍容典雅风度翩翩。哪怕身处如此尴尬之中,依旧撑得住场面。 文侯夫人也是见多识广之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易。 “殿下醉酒竟无人服侍左右,是臣妇安排不周之罪,殿下受委屈了。” 侯门豪府王宫贵戚,从来是面子做的极好,内里污糟权当看不到。 妙云没这么幸运。她只穿件裹身儿,雪白胳膊掩不住赤条条身体,跪缩成一团磕头如捣蒜。 “贱蹄子,是谁让你来的?” 文红药被这场面惊的一愣,瞥见绿棠似笑非笑,心知有大变故。 她生怕妙云信口乱说,忙厉声喝问:“谁指使你来见晋王殿下的?有何凭证信物?” 这分明是诱供,连萧元辉都皱起眉头,绿棠则哭笑不得。 “妙云是大姐姐的贴身侍女,有错处多宽恕才是。当着殿下的面打骂,不是待客之道。” “贱货!你别得意!” 文红药气的口不择言。 “在殿下面前失了规矩!” 文侯夫人喝住女儿,装作无事发生,恭请晋王回宴。 萧元辉正在头痛欲裂,来不及思量糟乱事。 亲王宠幸婢女并非大事,一会儿对文侯说句失礼也就罢了。 萧元辉起身抱拳笑道:“夫人,小王唐突。”当即扬长而去。 花厅只剩文家人,文红药当即柳眉倒竖,将妙云打了三四个耳光。 妙童劝:“大小姐仔细指甲”。话未说完也挨了一掌,连忙闭口。 “奴婢带素素找二小姐,忽然晕倒,醒来就在花厅!都是素素与二小姐使坏心!” 绿棠正色道:“你与素素扶我回房,素素留下陪我,你独自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文红药冷笑道:“二妹妹,你与晋王殿下逃席,这事赖不掉吧?” 绿棠亦是冷笑:“大姐姐,我逃席有什么可赖?姐姐倒是不逃席,贴身丫鬟却不知道服侍谁去了!” “妙童,给我掌她的嘴!” “大小姐,夫人!有张手帕,晋王袖中掉下来的!” 文红药气灌瞳仁乱了手脚,倒是妙童记得布局,忙着四处查看。 地上不是手帕,而是一张淡红字条,写着“盼花厅独叙”,下缀朱砂点染的红芍药花。 纸条还裹着只轻巧的芍药形赤金嵌八宝衔珠凤头钗。 文红药摸摸云鬓,压鬓凤钗确少一支! “母亲!绿棠陷害女儿!明明有绿棠手帕的,你们快给我找!” “大姐姐疯了吧?金钗信笺分明是你的私物!你空口白牙攀扯,难道一切都是姐姐做的局么?” 绿棠听她说“手帕”时,心中一颤,随即恢复表情,咄咄逼人。 “住口!” 文侯夫人怒不可遏。 “一个个泼妇一般,侯府的人被你们丢尽了!” 绿棠看向文侯夫人,委屈含泪:“大姐姐平日欺负我就罢了,房中丫鬟做下丑事,她还敢当着伯母的面陷害,可见我们二房孤女并无活路!伯母要怪罪,悉听尊便!” 绿棠擦着眼泪,呜呜咽咽跑开。 素素会意,一路高声劝着,将长房丫鬟无耻下流攀高枝,大小姐恼羞成怒栽赃堂妹,文侯夫人是非不分偏袒女儿,一家子欺负二房孤苦无依的事,张扬得合府宾客皆知。 一番喧闹过后,天色渐暗,侯府掌起灯烛,依旧歌舞阵阵。 “晋王兄宠幸了一个丫鬟?” 酒宴上几乎人人知晓,敢当面问出来的,大概只有齐王这个莽撞武人了。 萧元辉无奈,蹙眉道:“哪有的事!” 萧元慕笑不可支道:“你不认也不行。这些女人叽叽喳喳,听得我满耳起茧子。明天文侯必把人给你送去,先给王兄道个喜。” “你呀!”晋王笑的漫不经心。 实则萧元辉心中十分不悦。 文红药明明与他说定,今日会劝妹妹绿棠侍奉枕席的。 他满心盼着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结果一进花厅便迷醉睡着,醒来怀中只是个小丫鬟! 看来红药究竟是个女儿家,嘴上说的贤惠不争宠,心中还是不愿堂妹力拔头筹。 文侯两房嫡女一齐到手,长女贤惠执掌中匮,次女貌美床笫欢愉,两全其美之下,再将文氏所掌边军兵权独自拢住。 晋王心中女人还是其次,文侯的势力他不可能与人分享。特别是身边这位“勇冠三军”的弟弟萧元慕! 觥筹交错间,萧元慕忽然手掩胸口微微蹙眉。 “怎么,旧伤犯了?” 萧元辉的举动太像个关心弟弟的兄长,甚至苦口婆心的劝慰。 “少喝些酒,年纪轻轻一身旧伤,如何是好!” 慢毒犯了,且一日重似一日。萧元慕酒不释杯,放荡不羁笑道:“命随天定,何必强求?王兄,我再敬你一盏!” 萧元辉举杯相碰,酒浆芬芳凛冽。饮酒时,他以金杯遮目,掩饰双眸中狠绝的凌厉之色。 “手帕找到么?”回到宴席中,绿棠低声询问。 素素摇头:“奴婢找了半日没见,又怕吵醒他们,只能先出来。” 前世萧元辉逼迫时,手中握着她的绣帕,那帕子也是后来文红药诬陷她淫奔的证据。 重生醒来立刻开始布局,所有细节都顾忌到,偏找不到这条帕子! 绿棠的手微微冒出些冷汗。 第4章 安内 夜半酒宴尽欢而散,花厅的风流韵事,大家一笑而过。 送客时,红药绿棠姐妹陪文侯夫妇行礼。 文侯本想将妙云送给晋王了事。 却被女儿文红药拦住,她对晋王款款下拜: “能侍奉殿下是妙云的福气。我与她相伴多年情同姐妹,今日仓促,闺阁情谊未叙,妆奁也没齐备。恳请殿下宽限,明日送妙云过府。” 此话在情在理,萧元辉自然同意。 萧元辉、萧元慕两位亲王门前上马,文家人在门口肃立恭送。 绿棠抬头与萧元慕眼神交汇,他眼神划过好似没看见,摧马向前,被众人簇拥而去。 双马并辔,萧元辉在怀中摸索寻找。 萧元慕按辔徐行漫不经心。 “晋王兄可是落下了什么?” 萧元辉在找绣帕,淡绿丝绢绣折枝海棠,幽幽清香醉人。 酒席刚开宴时,文红药就将这帕子悄悄递给他,眼角眉梢带着轻柔笑意。 “晋王殿下,臣女已劝过二妹绿棠,她愿在后园服侍。将来,我姐妹愿效仿娥皇女英,共事殿下。” 萧元辉大喜过望,为她斟酒相谢。 “大小姐贤淑文德,必为贤妻。本王下月便奏明陛下调改婚约,立大小姐为正妃,绿棠为妾侍。有你二人在侧,本王福祉不浅。” “臣女谢殿下。” 红药将酒饮尽,双颊红晕不胜酒力,故作醉意娇羞:“殿下还不过去,别让二妹等急了。” 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萧元辉俨然左拥右抱态度,低低笑语:“大小姐如此恩情,本王怎肯舍你而去?” 文红药红着脸推他:“殿下去吧,臣女只求您不忘今日恩情。” 萧元辉看得左右无人在意,起身离席。 “殿下?”红药拖住他衣袖,仰头而望泪眼闪烁,耳语羞怯动人:“绿棠年少不知人事,殿下千万疼惜她些……” 话已至此,红药说不下去,羞惭的低头扭着手指。 萧元辉酒意上头,再无顾忌,俯身调笑,“不必忧心她。待大婚之日,本王疼惜你,定胜她百倍!” “殿下,非礼勿言呢!”红药以袖遮面,娇羞一笑。 萧元辉转屏风往后园去了。 他们酒宴上窃窃私语旁若无人,萧元慕耳聪目明,看了个轻轻楚楚。 “王兄何处去?” “本王醉了逃席,你敷衍文侯爷一会儿!” 萧元慕与他擦身而过,捡到了他袖中落下的绣帕。 他悄悄跟往花厅,正看见文绿棠带着丫鬟跳窗遁走,急切中险些落水。 侯府的宴会果真是热闹。 宴席上,晋王与未婚妻堂姐眉来眼去商议奸情。花园里,文绿棠勾引准小叔要当场献身。 这对未婚夫妻,简直称得上人间无耻极品! 萧元慕握着绿棠的手帕,颇觉反胃恶心。 疗毒之情不可不报。他冷笑着将手帕丢给了心腹长史官。 两位亲王对侯府公子小姐皆有赏赐。 “齐王赏的是北关木雕。”素素将锦盒打开展示。 绿棠端详着木雕灵巧刀工,余光忽瞥见锦盒内平铺的绣帕。 淡绿丝绢绣折枝海棠,正是寻找的那一块! “怎会在齐王赏赐锦盒里?” 素素抓起送到小姐跟前。 绣帕乍看有些污渍,细看却是炭笔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两清”。 笔锋雄健有力,定是萧元慕手笔! 绿棠捏紧手帕,扶额苦笑:“我们的动作齐王都看见了。绣帕被他拿着,难怪找不到。” 素素疑惑道:“他会告诉晋王么?” “不会。我点破慢药之毒,他必怀疑晋王有意害他。他知道我与晋王有婚约,还送还手帕保全我名节,说明他料定我与晋王不是一心。“ “手帕上“两清”之意,是不想介入其中。他满眼只看到女儿家搅局,却不知我们目的如何,只会稳坐看戏。” 灯烛剔透闪亮,绿棠的话语思路清晰。 “小姐和昨天不太一样,出了什么事么?” 素素坐在脚踏上,捧着脸抬头看她,两腮红通通的。 “不但和昨天不一样,仿佛与前些年都不一样。” 烛火跳动点染眸子,绿棠眼中燃起烈火。 “咱们受过许多凌辱委屈,都怪我懦弱无能。再这么混沌下去,恶人越来越猖獗,我的命运也越来越糟糕。不如奋起一搏,将仇人灭掉,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仇人是大小姐,她诬陷您!还有晋王,狼心狗肺的畜生,不顾婚约想非礼小姐!” 素素恨得咬牙切齿。 “不光是他们,还有文家人。”绿棠轻声道。 “哪一个?” “每一个!” 前世的誓言未忘,她不会放过文家的每一个人! “从今天起,我会细致筹划,步步为营。什么侯门富贵,皇室婚约,骨肉血亲。他们用来拿捏我的东西,全都不再理会。我与他们不共戴天!” “仇人可不少呀。”素素哆嗦了一下。 “你害怕,我不怪你,等有机会时,我放你走。”绿棠怜爱地摸着素素的毛茸茸丫鬟髻。 “我不会走的,早等着小姐报仇这一天呢!” 素素做个鬼脸,露出尖尖的两颗虎牙。 绿棠沉吟思量,回想着这次不太成功的布局。 晋王进花厅中迷香昏厥。妙云是从酒席上引出来,用麻沸散放倒抬上花榻的。 素素妙手空空,在宴席上偷文红药的金钗。绿棠则将字条裁掉落款,画上红芍花。 如此一来,活像是妙云替大小姐传情,结果红娘丫鬟撬了莺莺小姐的西厢约会。 可惜仓促布置没能发挥大作用,只将文红药的侍女剔除一个。 妙云是文红药爪牙,阴狠毒辣不在主人之下。 如今逼妙云去晋王府只是暂时离间,将来若说开此事,说不定还会成为侯府与王府的纽带。 如此算来,简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得到任何实质利益。 绿棠让素素将手帕收起,嘱咐贴身私物必须严谨,不能再给人可乘之机。 “咱们院,能进小姐房里拿东西的,一定是张小娘。这几天张小娘总让三小姐往大小姐那院跑,帕子必定是她们拿了!” 素素气愤愤地说着。 二房小院除了绿棠,还住着庶母张小娘与庶妹紫芫。 绿棠本以为她们是自己死前才被文红药拉拢的。现在看,这母女俩早不是一条心。 前世步步陷阱,多半是她们背刺的结果! 攘夷必先安内——与其硬攻强敌不如先平家贼,身边的漏洞不弥补,将来必定腹背受敌。 绿棠眼前豁然开朗! 不及细想,屋外已传来张小娘的声音。 她摇摇摆摆走来,大马金刀往对面坐下,掩着口咳嗽,叭叭叭一句不停。 “想抽空保养身子,奈何你们姐妹不让人省心!今日府上宴客,姑娘偏偏得罪大小姐。我险些吓死,赶忙叫紫芫给人家赔礼去。“ “姑娘和晋王爷有婚约。晋王要人伺候,也该是你赶着去,怎么让妙云拔了头筹?自家爷们都笼络不住,谁不笑话你?” “我的病本就不好,为你急了半日,又重了好些!想用些好药吃,又没这个钱!大小姐倒好心,说明日派郎中来看看。” 她看时候不早,连忙朝着房外高叫:“把宵夜摆上来一起吃!” 文侯府家规森严,绿棠与紫芫的衣物饮食按照主子小姐供奉,张小娘却是妾室通房份例。 她仗着绿棠善良懦弱,无论月例、穿戴还是饮食,都要占足便宜。 婆子们将宵夜摆开,请小姐用餐,素素立在身后布菜。 张小娘坐在上首,首先举箸,还絮叨着嫌菜色不好。 复仇即将开始,就拿张小娘头一个祭旗! “这是什么规矩?”绿棠并未动筷,双眸微启语气郑重,“二房院里养出野人了?我还没坐下,奴才倒上了桌!” 众婆子只知绿棠软弱,不知为何突然发难,一时无人应答。 素素怒问:“小娘是哪个牌位上的,敢坐在嫡小姐上首?您是没吃过饭,还是没挨过打?” 张小娘当即愣住。她自持庶母,欺绿棠年少,拿捏许多年,万没想到她突然硬气,半晌才摔筷子骂道: “没良心丫头片子!自从二老爷二夫人去世,谁抚养你成人的?我好歹是长辈,让小丫鬟骂我?” 乌木镶银的筷子叮叮当当飞了老远。 绿棠冷笑:“你记得我父母就好。他们在世时你只是婢妾,现在衣食无忧就该知足。我劝小娘不要生事,让人笑话二房没尊卑。” 张小娘张口结舌满脸涨红,还要骂人,却被婆子们劝住。 绿棠随即命人:“小娘身子不好,大小姐不是明日派郎中给你看病?派两个人送她回房,不许再出门!” 众婆子看绿棠的脸色没敢多话,半拉半劝将张小娘拖走。 刚到院里,素素掀帘子出来,板着小脸指着众人。 “咱们都是二房的人,二老爷二夫人在世受过恩情。你们别总想着主子好拿捏。二小姐是娇客,把她惹急了,咱们死都没地方!” 婆子们连忙陪笑道:“素素姑娘玩笑了,二小姐金尊玉贵,底下人哪敢怠慢?是张小娘糊涂,请二小姐别冤枉我们。” “知道就好,抱自家主子才是正途,歪门邪道没用。” 素素得意的说完,将手里一包碎银丢了出来。 “原先张小娘管账,大家不乐意。咱们院里的账目份例,二小姐要接过来。大伙干活都要上心,谁也别吃亏!” 这包银子原是张小娘多年体己,被绿棠拿出去散给人,她瞪眼看着怎能不急? 众婆子各个人精,看见白花花银子,心觉二小姐行为不似儿戏,于是各个争先,将张小娘扯得结结实实,堵口捂嘴扛回房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撒了区区几两碎银,已有人前来投靠。 院里负责采买的婆子半夜跑来报信。 “回二小姐,妙云姑娘被大小姐打死了!” 第5章 谋划 绿棠本已睡下,挑起帐幔轻问:“怎么知道的?” 婆子跪在地上脸色惊惧:“张小娘让老奴去那边找三小姐,在门口看见的。” “人打的血肉模糊,白灰堵口,草席裹身,从角门抬出去的!” 她竟把妙云打死了。 自幼的心腹,替她做过多少隐秘事。为风流韵事下狠手,岂不是自断手臂?晋王府如何交代? 文红药虽然心狠手辣,怎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情! 绿棠命素素拿五两银子给她,继续聊闲话。 “怨不得人家说侯府只会面子礼,做出来的事都够瞧的。小姐房里打打杀杀,成什么体统!” 婆子千恩万谢,磕头道:“她们哪像二小姐,从小是菩萨心肠!” 绿棠打个哈欠,双眸含了几分犀利。 “张小娘总是撺掇着三小姐乱跑,你们也不劝着点。人家本就看不上紫芫庶出,还上赶着去讨骂。” 婆子忙低声道:“我们底下人不好拦。可这回怕把她们也吓着了。” “她也看见这事?” “三小姐连鞋都绊掉了,回房和她娘嘀嘀咕咕半夜没睡。老奴想,她们娘俩个肯定是吓着了。” 打发婆子出去,绿棠与素素披着被子思索。 “大小姐想嫁晋王,吃妙云的醋,所以将人打死。”素素猜测。 绿棠缓缓摇头:“妙云进去的时候,晋王早已昏睡,并未真的宠幸。文红药一审便知是我们摆布。若妙云去王府告诉明白,晋王只会怨我胡闹,而与文红药更亲近。” “一旦杀掉妙云,这些事都说不清。晋王会责备文红药做局失败还嫉妒心重,她才真的吃哑巴亏。” “那她为什么还要杀人呢?”素素冥思苦想。 “我猜想,妙云知道文红药的机密,但不能让晋王殿下知道,才会下死手灭口。” 可这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主仆二人困倦已极,暂时想不出情由,迷糊睡下了。 夜半无声的晋王府别院,齐王萧元慕正在与心腹长史尉迟峰彻夜长谈。 “本王已与晋王兄说好,下月搬回自己府邸去。” “是。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何况晋王府处处险要。为殿下安全着想,咱们王府虽残破些,好歹关防严密。” 齐王萧元慕自幼在北燕做质子,后又戍边多年,京师齐王府失修十余年慌破不堪。 抢修一半就要入住,与他身中慢毒有关。 “亏我那王兄,好沉稳心思。” 皇家兄弟相残祸起萧墙,他回京一个月,王兄就迫不及待的下手。 亏得萧元慕久经沙场,练出些沉稳功力。 “殿下回京只领了亲王爵位,晋王便如此狠辣。若殿下有实职,他岂不是要?” 长史尉迟峰忧心不安。 萧元慕不屑冷笑:“明日你出城,将本王带的十二营玄甲军,改驻在北郊九公山!” “那里是晋王的封地,殿下忽然压制王兄,只怕陛下责备。” “九公山是驻守京师的关塞,一直掌握在晋王手里,陛下早就不满意了。现在我做什么事,陛下都不会责备的。” “是!” 他们正说着话,心腹侍卫端药盏进门。尉迟峰亲自尝过无误,将药碗递过去。 “殿下的慢毒消去不少,看来文二小姐的药方没问题。” 萧元慕斜倚卧榻深思,深沉稳重不似人前莽夫模样。 晋王兄忌惮他,使出阴险招数,他早有预料。 可这位未来王妃文绿棠横插一脚,却让他颇为琢磨不定。 难道是她发觉自己的婚约有变数,要另谋他路? “属下探知,晋王有意改娶文氏大小姐,文侯是同意的,只是陛下还在犹豫。”长史尉迟峰试探问道:“既然文二小姐示好,属下派人联络她一下?” 萧元慕止住:“不必。这丫头神头鬼脑不可捉摸。我们少招惹她为妙。” “属下遵命!”尉迟峰躬身告退。 萧元慕半闭着眼睛休憩。 绿棠的娇美模样,又浮现在眼前。 妙人儿媚态天生双目多情,软香温玉倚靠在怀中,句句莺声燕语至今萦绕耳畔: “殿下所欲,臣女予取予求……” “殿下要我身体,臣女甘心奉上……” “这里幕天席地,殿下多怜惜呢……” 萧元慕觉心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文侯是晋王爪牙天下皆知。 白日神思清醒,他自知决不能和文家女儿有牵连。 可在梦里,他无法自持,不知与这丫头苟且了多少次! 梦中柔乡春暖,他双手扣着娇媚酥骨的盈盈腰肢,猛虎出笼般啃噬着白皙脆弱脖颈,一夜如醉如痴。 可醒来后,身边冰寝冷榻,怀中空空如也,唯有萧萧月色凄凉。 萧元慕皱着眉头,他不敢再想下去。生怕她在梦中叫个不停,今夜又不能安寝。 这一夜绿棠无梦,睡得很好。 清晨时,大小姐文红药便派来了郎中,给张小娘看病。 绿棠特意在旁,郎中半天诊不出毛病,只好开些养肺止咳的药方糊弄。 张小娘拍着床作妖,骂绿棠没有良心不孝庶母,吵着要去二老爷二夫人灵前哭诉。 绿棠让人抓药煎汤,不由分说给她灌了下去。 “小娘放心吃药,不等您去,他们夜里会来看您的。” 她再不犹豫,反手在汤药中加了一味治哮喘的良药:“天仙子”。 这东西服用多了,能令凡人昏昏欲仙,幻梦迷乱。 一天吃三服药,张小娘的病果真好多了。不但不咳嗽,连话都说的少了。 亲为庶母煮药,下人们都说二小姐知礼孝顺,各个赞不绝口。 真心的好意,看热闹的没人在意。演出来的好,他们各个喝彩。 墙头草跟劲风,绿棠的风略微硬些,野草便呼啦啦倒了过来。 “小娘病了,咱们院的家事让二小姐掌管好些。” “小姐管事自然是好,只可惜人手不够。“ 小院仆人少,且被张小娘把控多年,绿棠接手必须另调忠心义仆。 唯一能信任的人,除了素素只有当年跟随过父母的二房老仆。 她打定心思往侯府正房,该给伯父伯母请安了。 文侯夫人与红药都在正房。 妙云死了,文红药另选了个貌美丫鬟,改名“妙云”送去王府。 她正与母亲说这件事。大小姐看待身边人,连狗都不如。 绿棠行礼已毕,率先开口提了两件家事。 第一件,张小娘病重,二房的账目份例绿棠要亲自经管。 第二件,小院的仆人不够用,须将原先二房旧仆调回做补充。 没等母亲说话,文红药语带嘲讽:“二妹妹没出阁就想当家,急着攒嫁妆么?” 绿棠满不在乎地嬉笑:“自从我父母去世,主人只少了两位,仆人倒少了一二百个。” “现在茶水针线都要自己做,过几天怕是挑水烧柴也要我动手。这么下去,别说攒嫁妆,不一定能活到出阁的日子呢。” 文侯夫人微蹙双眉,不悦道:“绿棠,平日看你稳重,怎么说胡说怪话!” 绿棠撒娇笑道:“侄女和大姐姐说笑话,伯母怎么吃心了?” 文侯夫人道:“你小娘病着,姑娘管家不合规矩。你看大姐姐何曾管家事?等我派个嬷嬷替你管。” 派她的陪房嬷嬷,岂不是引狼入室? 绿棠笑道:“大姐姐不管家,因为她有母亲在堂。说小姐管家不合规矩,难道奴才管家倒成规矩?” “伯母别怪我轻狂。若让我在奴才手下讨生活,我必带着妹妹碰死,找我父母说理去!” 文侯夫人气得脸红,将茶杯一摔。 “你这是与长辈说话?” 绿棠满脸堆笑,可双眸如冰: “侄女一句话说不好,您就急了。我在伯母跟前看眼色受委屈是应当的,可让我看奴才眼色却做不到。伯母若做不了主,将伯父请出来说说。” 说曹操曹操到,文侯爷从屏风后走来。他听了半天,眉头紧锁。 “二丫头为何咄咄逼人,没有一丝大家风范!” 昨天绿棠哭诉一路,满府下人窃窃私语,说文侯夫妇欺负孤女。 今日上午,这故事在京师城内传了个遍。 文侯下朝听见了几拨同僚议论。 侯府宴客,两房的小姐穿戴对比太明显,怎不让人说闲话? 二房无子继承只有女儿,文侯自认伯父统管家产天经地义。 可他向来自尊自大,戳脊梁骨的闲言碎语决不能听之任之。 “伯父,侄女说句笑话,不就是管几两银子月钱,再拨几个仆人,又不是什么大事!” 绿棠似笑非笑,故作嘲讽。 文侯皱眉责备道:“咱们侯府是京师头等人家。小姐家争月例争仆人,传出去成何体统!” 绿棠嗤笑,连忙用手帕捂着嘴。 “我一没要母亲嫁妆,二没要祖宗宅邸,三没要父亲家产。自己连零花吃用都争不到,难道等过继个弟弟替我争?” 文侯夫妇脸上都不好看了。 看来这些话直插他夫妻的心尖。绿棠决定再加一把火。 “伯父伯母膝下只有世子弟弟一个独苗。要我说,若伯父再有儿子,无论嫡庶都过继到二房承继香火,那才是合规矩的好事!” 文侯有些尴尬,可她夫人脸顿时黑了。 她是大梁丞相的妹妹,出身贵重非常。自她嫁过来,治家严苛。文侯妾侍八房,没有半个庶子女出生。 如今她年过四十,难再生育。下面姬妾若知生子可继承二房家产,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 “这是姑娘家该说的?” 文侯眉头紧锁,不愿再继续争论下去,生怕惹恼夫人。 “好了!你院里的份例自己管,再将你们二房原来的老仆人叫几家去,从此后消停些!” “谢谢伯父伯母!” 绿棠脸上欢喜,心中冷笑不止。 开个小窗你们偏不让,要掀房顶你们倒怂了! 绿棠达到目的转身告退,忽然看到妆容精致秀丽的文红药,面带讥诮笑意渐浓。 如果绿棠没猜错,文红药已经开始了新的谋划! 第6章 文济堂 回来的当差的,都是服侍过父母的老仆,有几个是母亲娘家陪房,更忠实可靠。 绿棠的母亲崔氏是商贾之女,外祖家是幽州豪族,所经营药王谷掌控北方六州生熟药材。 父亲文端镇守北关,多承药王谷之力筹措军需,才得安定边军。 他迎娶母亲时,从幽州至京师运送嫁妆数百车,真正十里红妆花团锦簇,一时称为盛景。 父母死后不久,在幽州的外祖与舅舅相继去世。崔氏家族人丁不盛,传承十余世的药王谷败亡。 文端夫妻去世,家产被文侯控制,绿棠紫芫姐妹与张小娘被迫搬出原来居住的文氏西府,寄身在侯府边角的小院落。 母亲留下的财产都被封存,唯有两箱医书药典,绿棠随身带着。 前世在晋王府偷生,数次病入膏肓,她为自己医治,才苟活多年,直到惨死。 她曾听父母讲过,外祖父的医术在幽州颇负盛名。 百姓曾称他“崔阎王”,赞人能断生死,更有儿歌唱他: “真阎王来未必死,崔阎王来必定活!” 母亲在娘家耳濡目染,深得药王谷真传,未嫁时在幽州是远近闻名的医女。 可惜嫁入侯门为妇,将医术药术全都舍弃了。 绿棠与母亲精通医药,满侯府没几个人知道。了解内情的只有崔家陪嫁的老仆。 母亲死后,张小娘为把持她的嫁妆,将崔家的旧仆遣散一批,能留到今日的都是忠义之人。 绿棠拿名册将院中人梳理一遍,按照各人长处安排差事。 “各位跟过我父母,必定知道‘忠心’是最看重的。侯府人多口杂,但咱们小院必须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如铜墙铁壁。从今天起,咱们同心共力,福祸共担。如有背主者,天必谴之!” 绿棠正颜厉色地说完,命素素拿二百两碎银分给大伙,众人躬身领命,各司其职。 张小娘与紫芫原本丫鬟彩屏不可信,绿棠另选了叫“灵儿”的丫鬟监视二人。 “小娘的病怎么样了?”绿棠送灵儿过来,再次探查张小娘与紫芫。 才过两天,张小娘已没有气力在拍床砸凳,她靠着床榻气虚力弱的呜咽: “我好歹服侍过你父母,还生了你妹妹。如今你翅膀硬了,要撇开我?” 绿棠俯身帮她整理被子,含笑问道:“父母死后你拿捏我,这几年也赚够了,还要怎么样?” “血口喷人!”张小娘朝绿棠啐了两口。 绿棠笑盈盈轻声问:“我母亲死不过三年,嫁妆被你弄许多,以为我眼瞎看不见?我已把看守库房的旧仆召回几个,小娘要对质么?” “紫芫!紫芫!”张小娘满面恐惧,声嘶力竭叫女儿,嗓子都喊破了,“快给你二姐姐上茶!” 紫芫慌张地端着茶盏进门,连茶盘都忘了拿,烫得手指生疼。 绿棠接过一闻,冷笑起来。 茶水里下了药,由于量太多,味道极为浓烈。 这就是她前生誓死保护的骨肉至亲,她们害人半点不心软! 绿棠端着茶盏,双眸低垂,语气温柔和缓。 “紫芫年纪小,做错了事,姐姐不忍心怪你。” “我没做错事。”紫芫梗着脖子辩白,勉强摆出笑脸,“二姐,茶叶是我攒月钱买的,你多喝点!” 绿棠假意将茶水饮了,暗暗吐在手帕上。 紫芫舒口气,欣喜地问要不要再来一杯。 绿棠撂下茶杯,表情淡漠的提起她娘的病症。 “小娘的病又犯了,咳嗽的特别厉害。春天时气不好,若想不生病,最好少出门。” 紫芫还没意识,她娘已经从装病变成了真病。 “我小娘就是咳嗽,请好郎中看病,多吃些药会好的。今天大姐姐派的郎中很高明,一定能治小娘的病!” 绿棠满脸温柔,语带双关:“有些病郎中治不好,汤药也治不好,只有远离病源才能痊愈。” 紫芫一丝没听懂,依旧争辩道:“大姐姐身份高贵,她派的郎中咱们有钱都请不到。二姐姐,你别说怪话,咱们好生听大姐姐的话,她才会高兴!” “她高兴又怎么样?” “大姐姐高兴,就不会来欺负我们。她是长房嫡女,父亲是侯爵,母亲是丞相妹妹,弟弟是世子,比我们高贵许多。她高兴,我们的日子就好过。” 绿棠无奈苦笑:“同为文氏女儿,为什么要看她的脸色?” 紫芫急了,满脸恳切:“别再招惹大姐姐好不好?她随便照应我们一下,会有很多好处。二姐姐,你多让让她!” 张小娘气虚,半晌方咬牙切齿道: “二姑娘,你自以为能当王妃?呸!大小姐身份贵过你,你顶多做个妾室!你妹妹有你压着,什么时候能出头?” 紫芫还在帮腔:“二姐姐,大小姐捏死你,就像弄死蚂蚁。你看她屋里的妙云姐姐,说打死就打死了,侯爷与夫人没说半个不字!” 前世她尽心竭力疼爱庶母与妹妹,文红药则对她们则非打即骂。可她们偏爱巴结文红药,从不把绿棠放在眼里。 这母女二人钦慕强权,她们听不懂道理,只认得棍棒! 绿棠知道她们无可救药,临出门时,安排小厨房的婆子: “给小娘再喝一副止咳药。大小姐派的郎中赏的药方,可不能糟践了她的好心好意!” 丫鬟灵儿送绿棠出门,看左右无人,附耳道:“郎中给了些药粉,就放在三小姐床褥底下。药包上有‘文济堂’字样。” 绿棠目不斜视道:“好好照应张小娘与三小姐。” “奴婢知道了。” 茶里的药粉很平常,是专为妇女停经避孕用的。若连续服用数日,则会改变脉象,使未孕女子也有喜脉。 前世,绿棠在宴会失身心神不安,她们下药完全没察觉。 今生,她毫发无损,张小娘母女却乱了阵脚,手法粗鄙被轻易发现。 按照文红药的剧本,绿棠宴会失身后,仆人们在她房中发现堕胎药与带血胎儿。 文侯爷还算宽容,立刻请晋王过府,让他将侄女收做侍妾。 晋王却带太医当面把脉,还查看了死胎,诊出胎儿已有三月。 这就是说,绿棠早有身孕,妄想欺瞒未婚夫,蒙混皇室血统。萧元辉立刻拂袖而去。 文侯将绿棠禁足在宗祠,连夜奏书谎称侄女病死,改将嫡长女嫁晋王为妃。 晋王不愿丑事外扬,很快同意了这门亲事。 现在想来,这都是文红药做的局,但她本人没出面,一直靠张小娘与紫芫暗地做手段。 以至绿棠被逼做家妓时,才看出文红药的狠辣手段。 文红药派的郎中是生面孔,但“文济堂”三个字在绿棠记忆中印象很深。 前世,齐王萧元慕的驻扎北郊的玄甲军曾因疫病流行,损失了六营兵士,不得不退出京畿重地。 这件事给刚回京的齐王极大打击。他不得不出京料理此事,错失了掌控禁军的机会。 文济堂掌控京师医药,又是文侯暗产。玄甲军的疫病流行,正是文济堂用假药蒙蔽驻军所致。 这是绿棠在晋王府做家妓,侍宴时听朝臣当做故事讲的。 绿棠立刻回房叫素素,令备马车出门。 “去文济堂,找上午给小娘看病的郎中。”绿棠命令车夫。 文济堂是京师最大的药房医馆,门口车马熙熙。 绿棠并未下车,素素自告奋勇去查看,很快找着了那个人。 “二小姐,这个人我见过,他是大小姐贴身丫鬟妙童的表哥。”车夫顺着素素的指点看去,轻声回禀: “本来是走街串巷的游医,是妙童托大小姐才保举到文济堂的。这个月他几次去过内宅,都是妙童在二门接的。” 文侯府若是主人家生病,请的都是太医院御医。若仆人生病请的也是太医院属下的医馆,从未在文济堂请过郎中。 让他给张小娘诊病是假,调配害人之药才是真。 “你看清楚了?”绿棠隔着车帘轻声问。 车夫十分笃定:“我本在二门上倒班值夜,看得极清楚。” 这个人最好能控制住,审问出其中缘由。 可绿棠能信任的只有家中老仆,抓人审问还差得远了。 正在此时,街市上忽然混乱,众人纷纷避道。 “小姐,齐王仪仗过来了。”车夫忽然说道。 齐王萧元慕出城巡视玄甲军驻地刚刚回城。 仪仗并不繁复,二十八骑带甲侍卫开路,萧元慕黑袍黑马在其中,身后旗官高举“齐王慕”“骁骑将军萧”两面大旗,马蹄扬尘呼啸而过。 “咱们避一避。”绿棠让素素上车。 车夫拉车慢行至偏僻后巷。 此时若能有人相助就好了,绿棠听着萧元慕仪仗远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姐,要抓这个人么?”素素问。 “算了,咱们暂时没有抓人的能力,闹出动静反倒打草惊蛇。”绿棠无奈,敲敲车窗道:“回府吧。” 车外无人答应,素素以为车夫没听见,挑起车帘时,不由噤若寒蝉。 车夫被五花大绑蹲在墙角,六个黑衣侍卫持刀将马车紧紧围护。 萧元慕大喇地坐在车沿上,两条长腿挡住车门。 “齐王殿下?”绿棠叫唤得又惊又喜,没有丝毫被吓着的感觉。 萧元慕却不客气,往车里抓住素素,反手将小丫鬟拎起来,丢给车下的长史官尉迟峰。 “小姐!”素素惊呼。 “殿下别伤婢女!”绿棠跪伏在车内,拖住萧元慕的衣袖,焦急道:“她不懂事的。” “丫鬟不懂事,看来二小姐是极懂事的了?”萧元慕笑的恶形恶状,毫无顾忌的坐进马车。 第7章 青幔油壁车 绿棠的马车是极为普通的青幔油壁车,比起贵胄小姐们的八宝翠盖香车窄小得多。 萧元慕的高大身量,登时占满整个空间,绿棠被他挤靠在车壁上,尴尬不已。 “你私下跑来,找本王见面?” 真是恶人先告状!天底下哪有侯门小姐约男人马车上私见的! “殿下说笑,臣女只是……”绿棠与他贴得太近,眼前男人遮天蔽日般高大,遍身凛冽寒气息笼罩,压迫得她心如鹿撞。 “你开的药方本王吃了,不觉有什么变化。”萧元慕故意将身后的车帘压着,马车内昏暗无光。 二人促膝而坐,萧元慕占去大半空间,绿棠则紧缩着,生怕碰着他,招惹这头猛虎。 “臣女见殿下脸色好了不少,若不放心,臣女可诊脉。” 萧元慕巴不得她这一句,大大方方的伸出手。 他的手臂很粗,古铜色皮肤油亮光洁,仿佛持法器的金刚铜臂。 “幸亏殿下身坚体健,才吃了几天药,已然大有好转。再服七八日,便可痊愈。” 绿棠纤弱手指搭着他的脉搏,细声细气的诊断。 萧元慕的手腕被她摩挲的很痒,麻痒从手臂直窜到心尖,感觉酥软动人。 他刚路过时,看见素素在车边就觉心痒,现在相对而坐,气氛旖旎难耐,咬碎牙都挺不住。 “有没有快速解毒的方法?”他浮上几分邪笑,“放血、针灸之类?” 绿棠被他盯得脸色微红,垂下眸子轻声道:“放血当然快些,但有两处不便。一是,放血部位在胸口檀中穴,殿下千金贵体,怎可用利刃直抵心腹?二是,吸血需用水蛭,水蛭不好找。“ “本王不在意,你就放血治治!” “啊?” 萧元慕忽然扯着衣襟,左右一撕将胸膛猛地露出。 胸肌坚如铁石虬节突出,四五道伤疤盘绕,如青龙绕柱狰狞可怖。 绿棠吓得躲无可躲,羞得惊叫侧头。 小美人禁不得吓唬,炸毛的小冻猫似得,着实可爱! 萧元慕用身上伤疤吓住她,得意的很。 “怕什么?那天在花园,你说本王要什么都予取予求。就是本王要宠幸,你都肯献身。怎么不算了?” “殿下休要取笑臣女。” 绿棠真后悔,那天不该脑子一热,对萧元慕胡乱盟誓。 她对他前世凄凉枉死愧疚异常,却忘了他当年统领千军的意气风发。 萧元慕是头猛虎,是饿虎就见不得一丝荤腥! 绿棠觉得不惹他为妙,忍一时风平浪静,只好低头认错:“臣女倾慕殿下姿容,一时糊涂起邪念,望殿下饶恕。” 萧元慕却软硬不吃,凶神恶煞般凑上前,缓缓脱去外袍,光着膀子朝着她压下来。 绿棠慌乱的胡乱推搡,可男人的滚烫肌肉,像铁板似得捶打不动。 “快给本王放血疗毒!”萧元慕对着她笑,又凶恶又得意,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绿棠的脸霎时火烫,又羞又恨咬牙切齿。 鬓边银钗喷酒擦拭,她凑在萧元慕胸口,对准檀中穴狠扎一针。 一珠儿黑血晶莹,她用手帕擦拭,无奈道:“没有水蛭,这一两滴毒血无用。殿下,解毒急不得的。” 萧元慕不在意解不解毒,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胸口着疼也毫不在意,双臂收拢将美人紧紧裹进怀抱。 绿棠惊慌失措! 春日纱衫轻薄,被他缠了半天,早就汗涔涔的。 汗透绞绡冰肌玉骨,被他赤身搂住,一会儿如何脱身? “这张小嘴只会说话?”萧元慕的手指粗糙,摩挲着绿棠嘴唇。朱红胭脂抹遍嘴角两腮,桃花揉碎一塌糊涂,“用这张嘴吸,一定比水蛭好用!” 绿棠气急,面红耳赤奋力挣脱,除了将衣衫揉的更皱,半点用处也没有。 萧元慕一只手把她制在怀中,手指将樱桃唇捏得嘟起,调笑道:“敢再闹,本王可忍不住了,那就不是吸两口毒血能善罢的。” 真不该招惹这头恶虎! 绿棠欲哭无泪。 万般无奈,她将嘴唇凑上他胸前伤口,吸吮出紫黑色的毒血,一口一口吐在手帕上。 即便如此,萧元慕也没放松抱着她的手。平日拿惯了刀枪剑戟的手掌,隔着衫裙摩挲着绿棠的腰腿。 他的手满是粗糙硬茧,而绿棠雪肤吹弹可破,一番摩挲揉捏,把她揉搓的遍体绯红痛痒难堪。 绿棠贴着他胸膛吸血,头昏目眩颤抖不止。哪怕被人上下其手占足便宜,也不敢乱动,生怕勾起他的野性来。 马车中气氛旖旎,空气粘稠如蜜糖,甜腻的透不过气。 老虎叼着猫儿,一次次舔舐摩挲,舍不得下口吞吃。 萧元慕觉得心口更痒。 这只被驯服的小野猫儿伏在怀里,乖乖舔舐他的伤口,吸着他的心头血,绵软的舌头一下下舔着他的心尖。 他舒服地眯着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欺人太甚! 绿棠终于被调戏哭了。 她伏在他怀里,哭得哽咽难捱,用尽气力捶打他,却把手震得生疼。随后她用力咬着他的胸口,留下一圈细细齿痕。 “你欺负我!我对你这样好,你只知道欺负我!” 萧元慕愣住,还没享受够呢,怀里的猫儿就崩溃了。 他看不得绿棠哭闹,心头抽疼了一下,大概是被野猫儿咬的。 翻身将绿棠压在车底,轻吻着她的耳尖,他尽可能地温柔:“别哭,本王只是逗逗你。” 这叫“逗逗你”? 男人的身子如千斤巨石压顶,绿棠推不开躲不掉。 恶虎见了荤腥,不吃着肉,肯定是不会走的。 绿棠软倒在车褥上,避过男人血红的眸色,露出一段粉腻脖颈。 萧元慕忍的额头冒汗,低沉地喘几口粗气。 就在昨夜,他又梦见了绿棠。 梦里的她温软如水,极乐无限时哑着嗓子低唤,声音勾人肺腑。 可眼前的小美人,明显不如梦里多情顺意。 萧元慕没再碰她,强忍住心中的三昧真火,坐起来穿上外袍。 绿棠也爬起来,靠着车壁哭哭啼啼,整理皱乱薄衫。 “你来文济堂做什么?”萧元慕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咬着牙将车帘打开了。 清风吹入凉意袭人,绿棠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了。 都怪这混账东西捣乱,她被撩拨得慌了神。 巧得很,她正抱怨没人帮忙,这不是帮忙的人就来了! “文济堂有我的仇人,殿下帮我抓他,我就告诉殿下一个机密。”绿棠的眼睛闪亮,全无刚刚狼狈模样,只是眼角还噙着泪。 萧元慕不屑地笑了,区区小女子能知道什么机密!看在吸血解毒的情分上,帮她一次也罢。 他敲敲车壁,沉声吩咐:“尉迟,派两个妥当的,帮二小姐抓人!” 不过片刻,那尖嘴猴腮的郎中,被五花大绑蒙着头捆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 侍卫抡起剑柄照头一下,郎中扑倒在地。 绿棠没有让旁人动手,拈了三枚金针,从他头顶刺入。 金针灌顶之痛,无人能够抵挡。 这样逼供手段,令战场上杀人如麻的萧元慕震惊不已。 郎中禁不得痛楚,还不等绿棠问什么,立刻开了口: “……大小姐有三个月身孕,让小人开两副落胎药。她还让小人配一料假孕药粉给二房张小娘。大小姐给了小人二百两银子,让小人明天一早回老家,别的小人一概不知!” 绿棠和萧元慕面面相觑,半天没能开口。 “文红药有三个月身孕?” “小人不敢撒谎!“ 她猛然惊醒! 怪不得文红药能想出如此下作手段害人,还能拿到带血胎儿当做证物。原来是让绿棠替她挡灾避祸! 三月前文红药并无机会与晋王独处,孩子绝不是萧元辉骨肉。 她怀有身孕瞒不住贴身丫鬟,身边的妙云妙童必定知道。她怕妙云入晋王府将此事泄露,这才杀了妙云! 一切都对上了! 绿棠发愣时,萧元慕揶揄笑道:“你文家女儿,都是神通广大。” 绿棠屈膝行礼,正色言道:“涉闺阁清誉涉及性命,请殿下不可外传。” 萧元慕满不在意:“二小姐过虑。你伯父在京师一手遮天,夫人又是丞相胞妹,文大小姐有父母护持,出不了任何差池。” “这件事若出在你身上,文家会请家法杀你。若大小姐出了事,她父母自会替她摆平。” 绿棠虽心知如此,但被萧元慕点破,仍然怒火攻心,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美人发起怒来,双颊绯红眸色如火,别有一番风韵。萧元慕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绿棠当然看出他满眼欲火邪气,怒气冲冲叫素素与车夫过来,就要上车回府。 萧元慕没理她,只瞥了眼仍在磕头的郎中。 齐王府的人干惯杀人勾当,侍卫早抽剑在手道:“主公后退,别溅着血!” 不提在车上调戏自己,他也算帮了个小忙,绿棠虽然委屈生气,觉得还是义气为先。 她对着马车装作自说自话: “臣女听说,文济堂正在承办玄甲军药品。行军散和避疫丹是军内常用的,也是最做手脚的。殿下此刻若不查实,夏季必定疫病横行。那时候,殿下的敌人要坐收渔利!” 原来这是她要交换的机密,萧元慕恍然大悟。 他今日来文济堂,就是查问军需的。玄甲军是边军,南下驻跸必受瘟疫困扰。 供应军需草药的文济堂是文侯暗产,文侯又与晋王暗通款曲,不能不防。 眼前这个小郎中,正好做文济堂的突破口。 萧元慕对小美人颇为赞许,笑道:“来人,把文济堂的郎中捆起来,送回王府慢慢审问!” “是!” 今日大功告成,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绿棠得意地转身上车,无奈车架太高,三两下都爬不上去。 不等车夫和素素抬脚踏,萧元慕抢上一步,将她拦腰横抱,放上了马车。 当着王府长史与侍卫,自家车夫和素素,绿棠霎时气红脸。 萧元慕喜欢看她生气,比她娇媚害羞时还要俏皮可爱。他故意恶行恶相,把着车门不放,像个浪荡子。 “二小姐为本王吸毒血,实在感激不尽。将来你中毒的时候,本王也会帮你的!” 绿棠坐在车沿上,一时气急攻心,将那染了黑血的手帕,照脸摔过去! “登徒子!“ 她发狠怒骂,声音都哑了。 第8章 抢先下手 “齐王殿下轻薄小姐?” 绿棠被萧元慕禁锢油壁车内半个多时辰。再出来头发蓬乱、衣襟松散、胭脂乱糊,结果一望而知。 “不许再提此事!”绿棠喘着气,强行平息怒火。 素素恼恨没能保护好小姐,车夫也惭愧的低头不语。 “奴婢还觉得他是好人呢……” “别再提他!” 在前世,晋王派绿棠几次以色相诱,萧元慕都没中计,他绝不是轻易堕入胭粉计的色中饿鬼。 可今生的萧元慕,令绿棠猝不及防。本想与他结盟修好,现在却怕自己被这头喂不饱的饿虎一口吞了。 他偏偏还是好人! 绿棠觉得头痛欲裂。 除去萧元慕的小插曲,今日极为顺利。 绿棠回到府中,立刻开始筹划预备。 “挑几个靠得住的人,过两天有场架要打,大伙提早预备!” 前世她被文红药牵着鼻子,处处受制于她,今生必须先下手为强。 第三天清晨,该来的终究来了。 “二小姐,在您的院里捡着这东西,您怎么解释?” 侯府管家嬷嬷似笑非笑的捧着一包煮过的药渣。 里面夹杂的红花酸涩刺鼻,不用问也知是落胎药。 绿棠正吃早饭,听着这几句似曾相识的问话,竟然有些兴奋。 “我又不喝药,能怎么解释?我们院张小娘每天熬药,去她房里问问不就知道了?” 管家嬷嬷是文侯夫人的陪房,总揽侯府内宅事务。 前世的绿棠常被这恶奴折辱。 “已经问过张小娘了,她说小院东西都是你管,她的药也是你经手的!” 绿棠拿了块点心缓缓吃着,满脸的冷漠。 “奴才没规矩,也是上行下效。小姐吃饭,不说外头候着,竟然先进来回话,到跟前还你我称呼,嬷嬷在伯母面前也是如此? “二小姐说老奴,老奴不敢回口。只是老奴年纪大,又是夫人娘家带来的,略有些体面。连侯爷都没这样说过老奴呢!” 这老家伙还不知道,眼前这位二小姐早已重塑金身,不再是随意拿捏的人了。 “伯父伯母真是好性子,容你活到了现在。若是我管事,早打发你这混账上西天了” “你一个没爹娘、未出阁的丫头,敢这么没规矩?” “你一个奴才,还要打我?”绿棠手里茶盏顺势泼去。 刁奴被开水浇了一脸,冲上来就要拼命。 “杀人啦!管家嬷嬷要杀二小姐!快来人!来人呐!” 素素招呼仆人冲进屋,将管家嬷嬷与手下三五个人拖到院里,一顿拳打脚踢。 她们本是兴师问罪的,想不到进门要打群架,被打的一塌糊涂。 绿棠站在廊下,看着乱糟糟人群。 小院的仆人明显分作两队,大部分应声冲上去,只有几个畏畏缩缩,并不敢出头露脸。 院里打的太过热闹,紫芫早就带着丫鬟跑出来,连卧病的张小娘都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出门看热闹。 “你们院里有人吃红花!你们二房寡妇姑娘,肚里养出孽种来了!不要脸面,还敢打人!” 被打急眼,管家嬷嬷口无遮拦。 小院的忠仆们当然听不得如此栽赃,打得更起劲了。 “呸!作死的老货,敢污蔑小姐,打死你们不为过!” 带头的早预备了扫帚扁担顶门杠,一时棍棒横飞不可开交。 “有证据!是张小娘房里婆子拿来的!张小娘来管事房告发的!别打了!” 管家嬷嬷终于受不住,揪住袖手看热闹的婆子,擦着嘴角的血,骂声不绝。 “你说!这是不是二小姐房里找出来的?” 去管事房告发的,是张小娘手下的胡嫂,平日在小厨房打杂。 “二小姐在小厨房熬药吃,我怕她乱吃药吃出事来,这才将药渣留下!”胡嫂眼珠子乱转,不停地瞥向张小娘。 张小娘立刻顿足捶胸,跳着脚哭闹:“姑娘,这可是落胎的药!哎呦,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二老爷二夫人!姑娘可坑死我了!” 管事房早得人报信,听说二房小院出事,又派三四个管家,带了十几个人过来,方才平息骚动。 小院挤得内外不通。绿棠在廊下摆围椅端坐上首,捧着着茶杯含笑演戏。 “弄个奴才拿药渣,说是我喝药,我说我没喝,又怎么着?难道让我与奴才对峙?” 刚过来的管家们看架势,觉得二小姐并不好惹,窃窃私语半天,决定搜查各人房间: “奴才们斗胆,要搜二小姐的屋子。” 绿棠冷笑道:“凭胡嫂一句话,就想搜我的屋子?想瞎了你们的心!既然是张小娘的人拿着药渣,就先搜她自己的屋子!” “也好,院里只有小娘吃药,就先查小娘的屋子吧。” 这位管家娘子脑子清醒。 现在看来,二房的软柿子是病中的张小娘,而不是摆足了架子的绿棠。 她与紫芫母女同住三间东厢房,先搜准不会出错。 搜的出东西最好,若搜不出东西,正好推罪给咄咄逼人的二小姐。 张小娘气的七窍生烟,只可惜她吃了几天药,除了哭天抢地,已经没有思考余地。 众婆子吵吵嚷嚷进了东厢。 绿棠斜目瞥一眼紫芫,假装低头饮茶。 紫芫躲在角落,瞪着大眼睛四处乱看。 今天这场故事,是她们母女挑唆起来的。源头是胡嫂发现素素将带红花的药渣藏在炉灰里。 张小娘天不亮就将紫芫叫了起来,让她去管事房宣扬。 二姐姐偷喝落胎药,这件事紫芫将信将疑。 她极力劝说小娘,应该先与文红药商议再做定夺。 可张小娘不肯听女儿的,一意孤行派人去管事房告发。 “哪里还用的着大小姐出手?咱娘俩就把你二姐弄掉了!这丑事一出,侯爷把你二姐沉塘处死。咱二房就你一个独生女儿,晋王府的好姻缘就是你的了!二房的产业,二夫人的嫁妆,都是我宝贝闺女的了!” 张小娘双眸闪着金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可今日一早院里的混战,再加上文绿棠稳坐如泰山的举动,让紫芫忧心忡忡。 紫芫拉着心腹丫鬟彩屏低语,将她推出了院门。 “三小姐派人去哪?”素素给绿棠端点心盘子,自己也偷空吃上两口。毕竟饱餐战饭才能打的赢。 “找文红药报信。”绿棠淡然微笑,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行事。 “找到了!”一个老嬷嬷举着药粉,得意扬扬地对管家们展示,对哭天抢地的张小娘和紫芫揶揄嘲讽。 “小娘,这可不是你平日吃的药。这是从三小姐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我当过十几年收生婆,认得许多妇科药。这东西是女子延迟癸水避孕用的,三小姐用来做什么?” 张小娘张口结舌,紫芫慌的脸色惨白。 疾风知劲草,紫芫身边的灵儿挺身而出! “你们别瞎说!这是好药,大小姐赏给我们三小姐的!三小姐宝贝的很,还舍不得用呢!” 绿棠心里暗自喝彩,小姑娘确实不弱。 众人哗然一片。 “别胡说!不是我的!”紫芫险些崩溃。她没想过如何解释这包药粉,文红药也没教过她如何洗清的嫌疑。 灵儿连忙抢白:“是彩屏姐姐说的,她还不让奴婢乱碰呢!” 紫芫急的跳脚,张小娘则气急败坏的打人:“烂嘴小蹄子!让你胡说!” 灵儿大哭,哭声震天动地。 紫芫惊得环顾四周,推开小娘不敢再打,尴尬的哄着灵儿。 灵儿年纪小,相貌憨憨的,不像是会说假话的孩子。 拉扯上了大小姐文红药,管家们知道闹大了,没了方才的好兴致。 院里的喧闹缓缓平息,渐渐陷入死寂,只剩下抽噎哭声。 文红药自己不出面,挑唆张小娘与紫芫出头,这些管家们只知道看二房笑话,没一个有脑子的! “既然紫芫房里有这个,说不定还有些别的什么。”绿棠啜饮着热茶,笑道:“派人再好好再翻找翻找吧?” 张小娘指着绿棠哭道:“姑娘,人家欺负你妹妹,你倒坐岸上看着!一会儿连你也得翻呢,别让人看了笑话吧!” 绿棠将茶盅放下,口吻冰冷入骨:“别说我了,一会儿连大姐姐院里还得翻呢!咱们都是一家子亲骨肉,谁笑话谁呢?” 紫芫提着裙角慌忙跑来,托着绿棠的手,焦急道:“二姐姐,这药粉不是我的,必定是有人陷害我!你拉扯大姐姐做什么?大姐姐又不住咱们这院,不与她半分相关!” “紫芫,是谁陷害了你,你告诉二姐姐,二姐姐替你做主。”绿棠反握住她冰冷的手,紧扣住不放。 “找着了!房里还有包红花!” 婆子举着一包药纸,里头赫然是酸涩的干红花。 “你们陷害我!你陷害我!我要找大姐姐做主!” 紫芫看着纸包,拼命甩开绿棠的胳膊,大哭大闹。 张小娘更是疯了,哭天抢地乱骂:“明明是二姑娘做丑事,凭什么栽赃我们紫芫!你好不要脸!可怜的紫芫,你二姐容不得你!” 绿棠侧头吩咐,立刻有两个婆子去搀扶小娘,半拖半拽将她扶进屋去。 “小娘病着受不得风。派两个妥当婆子,送她到耳房歇着。大小姐的药方再给她吃一副。” 张小娘已经开始胡言乱语,手脚颤抖头脑摇晃,天仙子的致幻药量差不多了。 紫芫还在拼命挣扎,绿棠却没放松,用力将她压制在身边。 “大小姐到!夫人到!” 事到如今,谁也躲不过去了! 第9章 龙脑郁金香 紫芫心心念念的大姐姐来了,文侯夫人也姗姗来迟。 “混账东西!自我嫁入侯府二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丑事!” 文侯夫人刚进院门,管家嬷嬷早将药粉与红花递上去。 “三小姐房里翻出来的。”管家当然不提丫鬟攀扯大小姐的事。 “文家的脸面,都让二房丢尽了!”文侯夫人大怒,骂管家道:“还有哪间屋子没翻?与我细细翻找,凡眼生的东西,都丢出来查看!” 管家嬷嬷见了主心骨,挺起腰杆道:“奴才要翻,二小姐不让动她屋子!” 绿棠拉紫芫越众上前,另一手紧紧拉住了文红药,不容她们挣脱。 “我的屋子自然要翻,侄女请伯母与大姐姐同来详查!” 绿棠住着西厢三间,明间起坐待客,另有一间寝房一间书房。 众人聚在明间内,文侯夫人上座,下面主仆聚了十来个人。 绿棠指着管家嬷嬷手里的证物,先对文红药发难:“大姐姐,药粉是你给紫芫的?” 文红药得了丫鬟彩屏提前告知的消息,轻描淡写道:“紫芫体寒癸水疼痛不止。亲姐姐不理会,她便来告诉我。我命郎中与她调理止痛,若你们不信,传郎中进来问就好。” 绿棠知她必有推脱言辞,冷笑道:“大姐姐好心,可老嬷嬷言说,这种药是妇人避孕所用,会有假孕效用。您怕是好心办坏事呢。” 紫芫甩开了绿棠的手,扑在文红药身上哭道:“大姐姐,有人往我房里放红花,要害我名声!” 绿棠轻松靠着椅背:“药粉是大姐姐给的,红花也是大姐姐给的?” “你胡说什么?”文红药呵斥绿棠,又假意安抚紫芫:“三妹妹休要惊慌,大姐姐与伯母在这里,谁也害不了你。” 她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已混乱成麻。 三月前,她与青梅竹马的情郎珠胎暗结,可那个男人弃她而去另寻佳偶。 文红药为此身心崩溃。 暗自神伤过后,她立誓要嫁最有权势之人,让情郎后悔终身。 正巧晋王萧元辉对她示好,父母也看好这门婚事。 晋王正妃的名位,胜过一切王公贵戚,文红药势在必得。 阻碍只有堂妹绿棠的婚约,和自己腹中的冤孽孩儿。 腹内的孩子渐大无法掩饰,拖延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想好了。让一向懦弱无知的绿棠替她受过,顶替失贞失身未婚有孕的错处。自己则占尽好处,做贤良淑德的尊贵王妃。 文红药的私密事,连父母也不敢告诉,知情的只有妙云妙童两个近身丫鬟。 妙童的表兄是文济堂郎中,文红药偷偷命他进内宅,为自己诊脉配药。 文红药原本计划,三日后服药落胎,将药渣与胎儿丢在绿棠的房内。 张小娘与紫芫已经给绿棠服了几日假孕药,那时她的脉象已变。 此事闹出来,人证物证聚在,绿棠必百口莫辩。 侯府千金的名声不可有损,那时父母会将她家法处死,自己便可代替她,嫁做晋王正妃! 今日一切尚未就绪,绿棠的院里为何会闹起来? 张小娘与紫芫没这个胆量栽赃,是何人在其中搅局? “仔细搜查!不止小姐的东西,连丫鬟婆子们的箱笼,一律打开细看!”文侯夫人颇为气恼,疾言厉色训斥众仆。 侯府小姐院中私藏禁药,传出去是家门不幸,她这治家严谨的口碑只怕保不住了。 箱笼衣柜里的东西都被丢出来,抄家遭难一般。 绿棠坐在一旁,冷笑观望一言不发。 她的草药、毒药、香料都已销毁,只留下一小盒香丸,分撒在三个金兽炉里。 这香叫做龙脑郁金香,以龙脑香为主黄丝郁金为辅,最为舒经活血行气解淤。 房间小而人极多,空气污浊难闻。 绿棠看准时机,命人关窗点香。 兽炉香烟袅袅,寒意凛冽幽幽,一缕缕青丝盘绕升空,清幽甜润清气扑鼻。 众人不经意时,香气满室充盈。青锦地衣红绣毯,遍铺龙脑郁金香! 众人翻找折腾,足有一个多时辰,文红药最先身体不支。 “母亲,女儿身体不适,想要先回房歇一歇。” 绿棠不容她离开:“搜捡未完,大姐姐别走。” 文侯夫人面露不悦:“二丫头,二房出的丑事,你还咄咄逼人,是什么道理!” “伯母说我们二房出了丑事,究竟有何证据?” 管家嬷嬷抢先捧出药粉红花:“证据在这里!二小姐还不认么?” 绿棠对文侯夫人屈膝行礼道:“既然如此,请夫人传御医入府查看。果如管家嬷嬷所言,二房甘愿受罚!” 管家嬷嬷穷形尽相:“东西放在这里,咱们都认得,还验什么?” 绿棠冷笑道:“奴才抓着药粉药花惩罚小姐,是何道理?今日是我们孤女受欺,明日若是大姐姐受欺,伯母也由得恶奴横行?” 恶奴横行,孤女受欺。这两句话一出,文侯夫人再不能含糊过去。 “传个相熟太医到二门候着,着两个稳重人拿药去认。” 文红药急切开口:“母亲!太医隶属太医院,让他们认禁药必有疑惑,对侯府名声不好。不如从大医馆传个郎中,量他不敢多言。” 文济堂的郎中在齐王府,任她怎么找,也是无用。 派人出去找郎中,又等一个时辰,才有回报。 “奴才先去文济堂,不巧那里停诊。怕夫人小姐等的久,只好另请了相熟太医,在二门候着。” 文侯夫人头痛的不是此事,只皱眉吩咐:“把药粉与红花送去,给太医辨认。” 偌大医馆偏偏今日停诊! 文红药与妙童对望一眼,颇觉蹊跷。 屋内的香气越烧越浓,她已坐立不安。妙童递茶水过去,忧心忡忡地为她擦汗扇风。 绿棠温和含笑,“大姐姐身体若有不适?” 方才她要走绿棠不许,现在让她走也已走不得了。 文红药脸色渐渐苍白,胸腹翻江倒海。 近来她已有害喜症状,从未有这样严重。 她不敢走。今日情形太过于诡异。传来的太医又不是自己人,她怕再出纰漏。 “夫人,太医验回来了。” 验药的结果令所有人惊诧。 那包药粉是极为普通的当归粉。红花则不是臆想中的落胎药,只是做花草茶用的洛神花蕊! “这怎么可能?老奴再找人验查!” 志得意满的管家嬷嬷瞬间白了脸。 她们整整折腾了一上午,最终结果竟然是认错了药? 啪! 绿棠摔碎茶盏拍案而起。 “恶奴欺主,罪不容诛!伯母,今日之事绝不能善罢!是哪个恶奴放刁,用假药陷害我们,一定要查的水落石出!” 文侯夫人听到禁药是假的也吃一惊,可心中石头倒放下大半。 想来是张小娘病了,绿棠夺权,下头仆人乱斗,才出了乱子。 此是二房内乱,就让侯爷知道,也怨不得自己: “二丫头,你掌家不过两日,二房就乱作一团,看来还是年轻糊涂。从今天起,你别乱揽事,暂由管事房嬷嬷管吧。” 绿棠冷笑道:“伯母说我糊涂,侄女看管家嬷嬷才更糊涂。下头人一挑唆,她就不分青红皂白生事,若让她管,怕是要家宅反乱。” 文侯夫人已不耐烦,“今天的事,是谁告发的?” 管家嬷嬷忙拖过胡嫂,跪下回禀:“回夫人,是张小娘屋里胡家的首吿!” “挑拨是非之人,留着无用,着实打死!” 胡嫂吓得体如筛糠,哭叫道:“奴婢冤枉!是张小娘让奴婢告的!张小娘让奴婢拉扯二小姐,奴婢冤枉!” 真是越问越乱,文侯夫人眉头越皱越深,骂道:“你们二房都是些无耻混账!把张氏也带上来问话!” 绿棠用手帕掩住嘴角笑意,瞥一眼早已坐立不安的文红药。 张小娘连吃十三付天仙子,现在已经疯了。 文红药被郁金之药熏蒸两个时辰,也遮掩不住了。 大戏就要圆满了! 张小娘进门,行礼还算正常,可开口都是疯言疯语: “大小姐送来药,让我除掉二小姐。她说,等绿棠死了,二房的家产都给我,给紫芫寻个好婚事。“ “我对大小姐说,用砒霜就把她治了。我抚养她一天,就当她一天的娘,我让她站着死,她不敢坐着死!” “大小姐不许,给我些药粉放在她茶水里,说让侯爷家法杀她。大小姐看我做得如何,将她抓个正着!“ “哈哈哈……” 她不管别人问,只顾自己说话,边说边笑已有癫狂之态。 “大小姐,你看看,你给我的药,我都下在她的茶水里了。大小姐,你将来大富大贵……” 屋中仆人听了张小娘的话,面面相觑,登时乱成一窝粥。 文侯夫人也愣怔片刻,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 文红药不知她发疯,连忙呵斥:“疯妇胡说!我何时给你什么?何时与你说过话!把这个疯妇捆起来,拖下去打死!” 妙童也急了,慌着帮腔,命人拿绳子捆人:“没听见大小姐吩咐么?还不快打死这疯妇!” 紫芫到底母女情深,扑到小娘身边,推开捆她的婆子。 “大姐姐,我娘胡说,你别怪我娘!” 房中吵得天昏地暗。 唯有绿棠立在角落,默默无声。 蓦地,她转头对着张小娘,双眸紧盯着她眼睛,微微含笑,沉声道:“春玲儿,你可知罪么?” “春玲儿”是张小娘的乳名,自绿棠母亲离世,无人这样叫过她。 满屋吵嚷纷纷,可张小娘的耳朵里,只听见幽幽一声“春玲儿”。 脑海中最后一根弦被扯断,她彻底发疯了! 张小娘原地跳得三尺高,满脸狰狞血灌瞳仁,伸着两只手爪,四处冲撞撕扯,口中尖声啸叫,声如鬼魅。 “拉住她!张氏中邪了!” “护着夫人与大小姐!” “……” 绿棠躲在门边,将体如筛糠的紫芫,紧紧拖在手里。 “大小姐!” “大小姐怎么了?” “夫人!快救大小姐!” “大小姐流血了……” 张小娘抓破了脸,见鸡杀鸡见狗杀狗,一头撞在文红药的肚子上。三四个高大婆子,终于将她按倒。 丫鬟们忙着去搀扶瘫软的文红药,可她再也撑不住了。 文红药从椅子上慢慢滑落,脸色惨白如纸,遍身汗水淋漓,嘴唇与睫毛都在颤抖,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片殷红鲜血从她身下缓缓洇开,将裙衫丝绢尽染血红! “红药?”文侯夫人回头看见,险些昏厥过去。 第10章 血光之灾 众人将文红药就近抬进绿棠的卧房。 房中刚被搜捡过,箱笼东倒西歪,衣衫被褥遍地。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文侯夫人扑在床前大哭。 还是管家嬷嬷清醒些,急道:“夫人,大小姐仿佛是血崩,快些传太医来吧!” 她话未落地,就被文侯夫人一记耳光打倒。 鲜血顺着床褥滴落,文红药昏了。 文侯夫人被血光惊醒,从盛怒之下缓过神来:“我带来的三个嬷嬷还有妙童留下,其他人都去院里等!” 绿棠头一个走出房门,坐在廊下默然无语。 紫芫早已吓傻了,被灵儿与彩屏两个丫鬟搀扶,才拖出屋门。 房里声息皆无,只有妙童端着铜盆进出,手巾与水皆是血色。 素素凑近身边耳语:“夫人不肯让太医进来。” 文侯夫人果真是狠。 许久,一个嬷嬷拎着木桶出门,满脸落寞惊惧。 绿棠伸手拦住,她吓得一愣,竟没敢执拗。 众人凑上去看,里面是个血淋淋的胎儿。 满院儿噤若寒蝉,都露出鄙夷之色。 看这成型的孩子,已经三月有余。冰清玉洁的大小姐,竟能在深宅贵府做出如此丑事,真是出人意料。 屋里传来哽咽的哭声,文侯夫人则一直沉默。 没请太医,没人治疗,可文红药命大,熬过了这一关,活了下来。 掌灯时分,文侯匆匆回府,冲到小院探看女儿。 看到躺在床上遍身浴血的女儿,他抽剑在手就要杀人。 “侯爷!”文侯夫人跪在地上哭泣,“妾身唯有红药与世子,一儿一女。她虽犯下大错,终究是妾身骨血。侯爷要杀,连妾身一起杀了吧!” 铛啷啷,宝剑落地,文侯瘫坐在椅上。 “此事万不可外传,令人笑话侯府有失节之女。这满院知情下人,还有绿棠、紫芫和张氏,妾身都没放走。请侯爷速下决断,保全侯府名节!” 绿棠在窗外不禁打个寒颤。 好恶毒的女人!为保她女儿一点名声,想杀满院几十口人? 文侯怒斥一声,一脚将她踢倒,骂道:“毒妇!女儿不细心教导,令她生丑事,还想屠杀满府亲眷主仆?北宁侯府数代赫赫扬扬,岂能败在你们母女手上?” 文侯夫人依旧伏地哀求,哀哀痛哭。 “侯爷不会真的大开杀戒吧?”素素吓得一哆嗦。 “一两个人杀得了,满院数十口,岂能一刀杀得死?不说京兆府饶不了他,御史言官也能将他挫骨扬灰。” 天已渐暗,文侯才走出房门,疲惫料理后续。 张小娘与首告的胡嫂当即处死,三个率先挑事的管家嬷嬷赶出府门,发往田庄效力。 其余众人不许再提此事,若有敢传闲话的,立刻打死绝不宽饶。 文侯迈步走下台阶,对绿棠冷笑: “二丫头,又是你院里出的事!” 绿棠毫无畏惧:“伯父此言差矣。我是个女儿家,躲是非还来不及呢。没想到,伯父家的是非实在太多,不是我能对付了的。” “今天大姐姐突发重病,张小娘死得不明不白,这间小院染上血光之灾,太不吉利。伯父,侄女怕是要换个住处躲躲。” 文侯皱紧眉头,胡子气地跳了两下:“你要躲到哪里去?” 绿棠面容凄然,正色恳切:“我父母生前住哪里,我就该住在哪里。有父母阴魂庇佑,才能帮我消除灾祸!” 绿棠一家原住北宁侯府西园,父母死后,文侯以二房孤儿人丁稀薄为由,将她们姐妹迁来小院。 西园则被他下令封闭,预备绿棠紫芫出嫁后,并入长房宅邸。 “西园是文家府邸,你们姐妹早晚嫁人,住着有何意?将来还能带走不成?” 绿棠淡然一笑:“我姐妹还没嫁人,伯父就说出这样的话,仿佛要抢夺我父母的家产似的。我们有您这样的伯父,谁还敢娶呢?” “二丫头,你别仗着有晋王做靠山,就不自量力!” “伯父,晋王就算不肯守婚约娶我,难道他还能娶大姐姐为妃么?” 黄昏已过,天色暗黑,小院各处掌灯,烛火掩映跳跃。 文侯的脸色铁青,双眸漆黑如渊,露出狠厉的神色: “二丫头,这些日子你变聪明了,伯父很欣慰。只盼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伯父。”绿棠微笑着屈膝行礼,“侄女送伯父。” 直到半夜众人才散,文红药被软榻抬送回自己院子。文侯夫人被嬷嬷搀扶回房,随即重病一场。 一夜无眠,清晨天色一亮,绿棠召集小院所有仆人,收拾东西搬回了原来住处。 对比长房府邸的宏伟宽阔,侯府西园显得清静幽深。绿棠在此出生,享受父母过膝下无忧无虑的生活。 西园共有五进院落,自有门廊出入街巷。一进外院是父亲的书房,二进是父母正房,三进是绿棠和紫芫的住处,四进是花园,后罩房仆人们居住。 三年无人居住,花草荒芜,好在房屋保持的很好。 在此看守房子的旧仆忠伯,老头子没想到二小姐还有搬回来的一天,激动得老泪纵横。 仆人们抓紧打扫房间,铺陈帐幔床褥,收拾旧年堆放的箱笼。 绿棠踏着熟悉的青砖,走进母亲当年的房间,命人将锁禁三年的箱笼打开。 母亲年少时学医行医的书籍笔记,一卷卷落满灰尘。 针灸用的金针与穴位图画依旧尖利清晰。 药箱里整齐的码放着瓶瓶罐罐,几箱炮制好的干草药纹丝未动。 自母亲死后,文侯夫妇与张小娘都觊觎她的嫁妆。 文侯夫人自持身份,以代管为借口,把所有古董字画搬进了侯府库房。 张小娘眼皮子极浅,拿了母亲四季衣服皮货和现成的黄金白银。 绿棠笑中含泪,将脸颊轻轻贴在木箱上,就像小时候,伏在母亲膝前一样。 母亲最为珍贵的遗产,她们看不懂也拿不走。 “二小姐,姑太太还留下几处房产,地契在箱笼下的暗格里。” 老管家忠伯拄着拐杖颤巍巍走来,从怀中拿出一柄温热铜钥匙。他依旧叫绿棠母亲是姑太太。 “幽州崔家是当地豪族,怕姑娘嫁侯府受委屈,在京师买了几处商铺地产做嫁妆。姑太太去世后,文侯夫妻问过,老奴并未拿出来,只等小姐长大再打理。” “谢谢忠伯。母亲最不擅长打理财务,幸亏有你们机警,才免得被伯父伯母哄骗。” 忠伯叹气道:“二小姐孤单无依,往后仍要受辛苦。” “有你们帮我,我不怕辛苦。”绿棠接过钥匙,目光坚定温柔。 “外祖是医药世家,母亲年少时也曾悬壶济世。我将来也打算承继外祖与母亲的事业,专心医术药理。” 绿棠召集了所有西园的仆人,将目标娓娓道来。 “文侯虽是我伯父,但与我亲情淡薄。自父亲去世,我与晋王的婚约也岌岌可危。你们若是跟着我,仗不上侯府千金的利益,也靠不上晋王妃的威名。但我将来会脱离侯府,学外祖用医药立家,那时候你们可以脱去奴籍,恢复自由身。” “我们愿意跟二小姐!” “二小姐不必多说,您吩咐就是!” “……” 原来有这么多人肯信任帮助她,从头到尾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为前世自怨自艾的自己羞愧。若早一刻奋起,也不会落得那一世的堕落衰败。 还好有今生今世,还好她重新睁开了眼睛! 绿棠住在了母亲生前的房间,方便随时查阅母亲的医术与手稿。 一年之计在于春,她吩咐立刻着手翻修花园。将破败的奇花异草连根拔去,改种草药花木。 不过十天,侯府西园焕然一新。 搬过来后,绿棠变卖了些铜锡器物,手头宽裕多了。 而且内外仆人得力,让她的消息更加灵通。 “侯爷那边出了事。”小厮站在二门廊下回禀,“十天前,齐王巡视玄甲军,抓住供应军需药物的文济堂郎中。审出文济堂以次充好,用假药替换行军散和避疫丹。案子转给京兆尹没几天,查明文济堂是侯府产业,今天几个御史联名弹劾侯爷贪墨敛财。“ 萧元慕好快的身手,不过十天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暮春天色渐热,绿棠半躺在梨花树下的春凳上,手握着一卷《神农本草》,慢悠悠道: “文侯自己也是带兵的,掌着边军虎符不说,还控制着京师禁军。玄甲军一点点药材,值得他贪?” “此事闹得很大,刑部大理寺会审时,文侯也是这么辩白的。但是,齐王抓的那个文济堂郎中,在刑部提审时死了。京师民众沸沸扬扬,都说文侯谋杀人证,是不打自招。” “侯爷回府将夫人与大小姐喝骂一顿,听说还打了大小姐。” 绿棠嗤笑,兜来兜去,还是为保女儿名声,文侯真是家门不幸。 文红药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呢? 不是晋王的孽种,她也不可能与府中下人私通,能与文大小姐接触的,无非是至近亲友。 绿棠扶额不得不细思,终究不得要领。 第11章 秘闻 侯府嫡女出丑主母失宠,文侯的大小姬妾都活了。 前世时,文侯夫人在后宅一手遮天,后房姬妾多是奉承她们母女而欺压绿棠的。 今生自绿棠搬回西园,那些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女眷,全都过来送礼闲谈了。 绿棠特意殷勤接待。茶余饭后,她们殷切的打听大小姐的病情,绿棠故意避而不谈。 绿棠却重提旧事,暗示文家应为二房过继子嗣。 “我们二房颇有家资财富,但无男丁继承。若是伯父有两子,过继一个方是正理,可惜伯父只一个嫡子。” 轻轻一言,便给姬妾们点破大事。 与其在文侯夫人手下混生活,不如生个庶子更有前途! 过不得几天,文侯夫人为女儿的事与丈夫口角,病情加重。 各房姬妾自显神通,年纪大的争权夺利,年纪小的争宠揽酸,侯府家宅渐乱,再无当初的安定。 后院起火事小,朝堂中的事更令人心烦。 文济堂的丁点小事,因为齐王萧元慕不依不饶,闹得沸沸扬扬。琐碎官司从京兆府打到大理寺,连皇帝都惊动了。 某日下朝之后,皇帝在宣室殿召见文侯,轻描淡写陈述厉害。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文卿是带兵的人,需知兵家无小事。” 大梁皇帝才到不惑之年,却已两鬓斑白。 他斜倚着坐榻,啜饮茶汤:“齐王少年流落燕国,后戍守北关,朕调他带玄甲军回京,晋王与卿等多有不解。” “他是朕的幼弟,年纪最小吃苦最多。朕让他回京,自有偏爱之意。文卿在朝多年,何苦与他纷争?” 皇帝不提军需药材造假,不问贪墨军费情由,只讲他和齐王兄弟情谊,还不分青红皂白的让“别与齐王纷争”! 文侯觉得背后发冷寒凉刺骨。 在皇帝的过问下,玄甲军军需案不了了之,只查封文济堂了事。 齐王萧元慕面圣时,皇帝体谅小弟带兵辛劳,特旨将京师城外护军并入他麾下的玄甲军,统归一人节制。 大梁京畿驻防,城外驻护军两万,城内驻禁军一万,原本归文侯党羽统领。皇宫内驻守五千羽林军,由晋王亲领。 萧元慕获两万护军,自带一万玄甲军,一举成为京畿周边不容小觑的力量。 从此,齐王、晋王、文侯在朝堂隐约有三足鼎力之势。 萧元慕这个人看似武夫,实则很有手腕。 绿棠暗自点头称许,几乎忘记他在僻静小巷的浪荡情态。 这天,绿棠刚吃过晚饭,紫芫就带着丫鬟,抱着行李包袱,清凌凌立在西园角门。 张小娘已被当众打死。文侯不许收尸,只用草席裹着,埋进乱坟岗。 紫芫躲在房里几天,终于忍不住投奔来了,她跪在门口流泪。 “二姐姐,那天是我糊涂,被我娘与文红药蒙蔽了。我虽然是庶出,可也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姐姐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求姐姐收留!” 无辜的可怜像,让人不由得想起前世,她捧着毒药,咬牙切齿撕烂绿棠嘴唇的模样。 绿棠堆起满脸笑意,捏着她的下颌摇晃,语气轻柔亲密:“当然,姐姐不会放你的。” 紫芫膝行上前,伏在绿棠腿上,急促低声道:“姐姐可知道文红药腹中孽子是何人的?” 绿棠收敛了笑容,朝下面看了一眼,众人随即散去。 “她告诉过你?” “没有,她的丑事不会对外人说的。可姐姐细想,千金贵女平日能接触到什么人呢?必定是极亲极近的亲戚!” 她并不知道详情,只是故作玄虚。 “咱们家常来往的亲戚只有严家。严二公子与她交情最好,我常在她房里看见严二公子送来的礼物!” “严书辙?”绿棠淡然道。 紫芫点头不已,急道:“一定是他!他平日里名声就不好,文红药这么漂亮,与他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绿棠不置可否,低头端起茶盏,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吧。” “是。”紫芫抱着包袱,跟着仆人回到旧时自己的房间。 紫芫猜测的不无道理,绿棠也觉得就是他。 严丞相有两位公子,大公子严书钦素以才学著称,年纪轻轻官至尚书台侍中,京中人称“小严学士”。 二公子严书辙是个纨绔膏粱子弟,只学过两年武艺,混在禁军当郎将,三年前被文侯看中,做了禁军统领。 严家的两个儿子,一个衣冠禽兽一个禽兽不如,但相貌都生的很好,引得京中女儿争相追捧。 一夜寂静无声,绿棠辗转在床帐里,半夜未能安眠。 “二小姐,严二公子过府,在内宅探望夫人与大小姐。” 第二天清晨,绿棠正在药圃中浇水,素素端着茶盘轻声禀报。 来的倒是快! 前生在晋王府做家妓时,头一个逼绿棠侍寝的畜生,便是严书辙! 王府夜宴,“绿腰儿”献《胡旋》舞满堂喝彩。王妃文红药命左右捧出镶金嵌玉的琉璃转心壶。 绿棠闻见酒中药气不肯喝,可严书辙将烈酒硬生生给她灌了下去。 被人抬进客房,她已没了知觉,只记得严书辙力大无穷,活像嗜血鬣狗,猥琐又残忍。 一晚折磨,绿棠被他作践的伤痕累累。 严书辙一夜餍足,对萧元辉吹嘘起来肆无忌惮:“臣乃是禁军统领,殿下有吩咐,京师尽在掌握!” 用绿棠的一夜,换来禁军统领的支持,得来全不费工夫,萧元辉与文红药夫妻只是淡漠含笑。 绿棠想到此处,在药圃中摘下一株淡绿海棠花苞,花瓣飘落细蕊微张,花粉飘散指尖,她的眼中满是杀意。 严书辙先去探望姑母,替严丞相夫妇问候病情,谈了没几句话,便急着来到表妹文红药房中。 他年轻风流,一幅吊儿郎当的混账做派,开口就是笑语。 “表妹身娇肉贵的,怎么又病了?” 文红药小产十几天,身体刚刚复原,见他嬉皮笑脸气的柳眉倒竖: “严家害得我还不够,竟然来看我笑话!我若是活不下去,你们也别想有好结果!” 严书辙连忙安抚笑道:“好表妹,表哥不过问句身体怎么样,看你又急了!不过是病几天,做什么寻死觅活!” 文红药的丑事瞒不住夫人的娘家,严书辙今日来,是为姑母表妹撑腰的。 “我父亲恨不得杀我。”文红药对着严书辙泪如雨下哭诉:“事已至此,我仍瞒着父母双亲,没说出他的名字。他躲着不见,难道是想逼死我么?” 严书辙作揖不叠,急劝道:“咱们都是至亲骨肉,疼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会逼你?他朝中有要务不能来看望,特意让我带了许多滋补药品,请表妹好生养病。“ 文红药双目含泪,哭道:“孽子不是我一个人养下来的,他别想躲的干净!他自以为有了好姻缘,将我弃如敝履。可我文红药不是贱婢,绝不会让他好过!“ 她口中的“他”,是严书辙的兄长,丞相长子严书钦。 与文红药有染的是严大公子,只有她最心腹的丫鬟妙童,与死去的妙云知晓。 不单紫芫猜错了,就连绿棠也看走了眼。 大公子严书钦满腹诗书颇有祖风,容貌俊秀风度翩翩,是光风霁月之人。 就在三个月前,严丞相得圣上恩宠,命长子尚主,赐婚先帝幼女华泽长公主。 文红药忧愤难言,这才发誓嫁最有权势的晋王,无论挡路的是谁,她都要杀之后快。 严书辙无奈蹙眉道:“表妹还是这么急脾气!此事就有他千般错,也要怪表妹不当心。我不是早帮你出主意,孩子打下来丢在绿棠房里,让那丫头给你顶罪过。怎么闹得这般不堪?” 文红药两眼如冰,恨意渐深,紧紧咬牙道:“绿棠那贱人用计赚我!那日府中赏花,绿棠将妙云推给晋王殿下,令我折了一个心腹。“ “我让张小娘与紫芫给她下药,本想等药效发作,再将孩子打掉栽赃给她。谁知她预备了些假药,抢先在院中闹起来。“ “我中了毒计,陪母亲去她房里搜捡,一两个时辰就觉不适。谁料张小娘发疯乱闯,把我撞得小产……” 严书辙撇嘴皱眉,不可置信道:“绿棠平时针扎都不知道叫疼,木头似得痴丫头,能有如此心机?” 文红药擦去眼角泪珠,平静了心神,“此事一过,父亲许她搬回西园居住,她母亲生前的嫁妆,也都还给她了。她倒成了正经千金小姐。” 严书辙心念一动,表情颇为玩味。 “怪不得表妹寻死觅活。你怕文侯抬举侄女,冷落亲生女儿。晋王的婚约若成了,妹妹做王妃,姐姐矮一头。绿棠那般娇滴滴相貌,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文红药看出他面带嘲讽,哽咽怒道:“二表哥拿我当做什么人!” 严书辙连忙正色道:“表妹是明白人,咱们又是至亲,说话不必藏掖。你与我哥青梅竹马,可惜有缘无分。我严家长子必尚主做驸马,如你文侯之女必嫁皇家一样。我哥派我来与你说,他并非负心薄幸之徒,一定帮你当上晋王正妃。” 文红药听了这句话,泪眼婆娑,轻声问道:“晋王与绿棠有婚约,破皇家之约谈何容易?” 严书辙见左右无人,附耳低声道:“晋王的婚约是圣上随口一提,道录司没占卜,礼部没合婚。绿棠父母皆丧,皇室从未娶过孤女做正妃,表妹放心好了。” 命格险恶不可嫁入皇家,这样的借口最为郑重! 文红药觉得心胸顿开,缓缓擦去泪水,端起参茶轻饮一口,略微迟疑:“我只怕丑事外扬,晋王已不信我了。” 严书辙满不在乎道:“表妹想多了!有严、文两家弹压舆论,谁敢在京师说长道短?如今之计,表妹要振作精神,不可装病在家受人以柄。” “就在这两日,我父母将在崇仙观打醮,趁着热闹,请晋王与你们家共同观礼。” 文红药顾影自怜,这十几天容色消减颇为憔悴,她忧愁道:“只怕我身体撑不住。” 严书辙斜目笑道:“表妹清减些更令人怜爱,晋王必定动心。崇仙观陈天师擅长麻衣相法。皇家仙馆的老神仙,给你们姐妹相面论姻缘,表妹婚事还能不成?” 严书辙是个混账,他想不出这种正经办法,必定是他兄长严书钦,或他父亲丞相严敏中为外甥女出头了。 文红药点头答应,终于破涕为笑。 第12章 麒麟泣血 丞相府的请帖在当晚送到。 严丞相邀请文侯全家,第二日去皇家道场崇仙观,打醮祈福。 “法事还没做,夫人和大小姐的病倒好多了!”素素满脸不屑。 绿棠正对镜卸妆,挽着长发思忖,不知严家父子如何出手。 大梁举朝崇信道教,崇仙观是皇室供奉的祖庭仙馆。 前世,晋王萧元辉就在崇仙观起事谋反,绿棠与萧元慕都死在观中。 对这个地方,绿棠心有余悸,必须打起精神应付。 素素捧睡衣帮她替换,疑惑说道:“严家打醮,只请晋王殿下与咱们侯府的人,会不会与二小姐婚事有关?” 崇仙观的掌教陈天师,祖上袭过列侯,与丞相严敏中有过同学之谊。 前世时,严丞相秘请他给晋王看相。 他那时说:“天下有二日,社稷生二主”,还说晋王乃“亚日”之主,将来必掌天下。 圣上明明有太子,老道士敢这么说,说明他也是晋王一党。 严丞相现在请出崇仙观的老道士出来,要闹什么玄虚? 偏偏别人都不请,唯独请晋王,必与婚事相关! 绿棠倒是巴不得婚约取消。 萧元辉这等禽兽,只有文红药和他最为相配! 她梳了头发换上睡衣,床前金钩帐幔放下,抱膝缩在床边,冷笑:“文家人没死光,我不想这么早嫁出去!” 今夜阴云密布,天色暗紫无月无星,院中薄雾弥漫。 第二日一早,文侯与夫人带着红药、绿棠、紫芫三个女孩,乘车轿往崇仙观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只听钟鼓鸣响,崇仙道观山门已在眼前。 道观历经十世,精致庄严,金碧辉煌规模宏伟。 文侯夫人与文红药盛装丽服下轿,绿棠和紫芫都是素衣轻纱,款步跟在后面。 前来迎接文家女眷的是严书辙。他亲自搀扶着姑母,一路说说笑笑。 崇仙观的掌教陈天师,执玉拂披法衣,正陪着晋王萧元辉,丞相严敏中、文侯在大殿饮茶相侯。 文氏姐妹三个,在殿口拜见行礼。 见礼已毕,严丞相府命人呈上三个金麒麟当做见面礼。 文氏姐妹三人捧着礼物,屈膝谢恩。 赤金麒麟精巧雅致。绿棠好奇的指尖轻拨,只觉一阵锥心之痛。 金麒麟头上隐约有尖刺,锋利异常! 绿棠不过微微晃神,指尖已有血珠儿冒出来。 “哪里的血迹?”文红药的表情夸张,死死抓住绿棠的指尖,满脸恶毒笑意,“妹妹流血了?” 绿棠手中金麒麟染血,殷红血珠从麒麟双目缓缓冒出来,颇为阴森恐怖。 “麒麟泣血!” “不好了!麒麟泣血!” “师父!麒麟泣血了!” 捧托盘的小道士一阵乱叫,群道见状都跪伏在地,吓得气喘吁吁! “无量寿佛!”陈天师高宣道号,挥动拂尘平息嘈杂,朗声道:“有天煞孤星令麒麟泣血!文二小姐天命不祥!” 老家伙嗓子倒是真亮堂,声如洪钟满院都听见了。 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满脸苍老褶皱如古树枯枝,浑黄的眼睛向绿棠凝视许久。 原来陷阱在这里!绿棠心中冷笑。 这些衣冠禽兽毁佛谤道,要假做玄虚陷害她! 若真是天命不祥,能闹到麒麟泣血,真是求之不得! 严丞相手持茶盏,轻描淡写笑道:“天师既会麻衣观像之法,可否为文侯的侄小姐相一相?” “哎,若本侯府中出此不祥之女,实乃家门不幸!“文侯低头叹息,没有一点反对。 倒是萧元辉震惊,对陈天师稽首道:“天师慎言,文侯府二小姐是本王未婚妻,陛下曾口盟婚约。” 老道士淡然对萧元辉道:“贫道无礼,观晋王殿下面相,妻宫艰难婚姻不利。欲夫妻合顺子嗣丰足,必娶父母兄弟俱在,富贵姿容双全之女。” 萧元辉微微叹息道:“本王婚姻,严丞相与文侯略知一二。” 大梁皇室子弟大多早婚,萧元辉十六岁封王,数年间定过两次婚约,但都因女孩儿早逝不能和谐,拖到二十多岁尚未婚娶。 直到三年前,绿棠父亲文端率军出征,圣上为笼络大将,在践行宴上,将十三岁的绿棠,许配晋王为妃。 陈天师拈须道:“婚约是陛下所定,贫道不敢多言。” 文侯忙道:“今日,晋王殿下、严丞相与本侯皆为姻亲,并无一个外人,天师但说无妨。” 老道士这才摇头晃脑,揽着胡须开口:“贫道观文二小姐,容貌妩媚娇娆清瘦纤细,乃刑克至亲之相。双眸精亮摄魄水润如泣,是孤星不详之照。此孤绝之女,丈夫必为所伤,殿下纳之不祥!” 不祥之女——好大的名头!绿棠冷笑挑眉。 殿内殿外听见老道士的判词,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妖怪。 文侯连忙对陈天师拜倒:“我文氏承蒙祖宗荫庇,得有列侯爵位,传到我辈子嗣单薄。舍弟盛年早丧,令我哀痛不止。幸亏老神仙明示,原来祸根在这丫头身上!” 严丞相也叹道:“妹夫这个侄女,自幼孤苦无依,竟是孤星之命,还刑克父母,真是可惜可怜!” 萧元辉装模作样,迟疑道:“天师真人,此话可当真?婚事乃圣上金口,天师不可草率言语!” 这套说辞定是早就想好的,那里会是草率之言?接下来必说文红药才是晋王良配,二人琴瑟相和百年偕老! 果不其然,陈天师稽首道:“贫道泄露天机,信则有不信则无,各位贵人不必多问。” 他侧目左右看看,当即遥指文红药,拈须笑道:“文侯爷府上三位小姐,极贵者正是此人!” “小姐骨骼清奇五官端正,眉浓发细神隐眼明,行步若飞仙,沉静若幽鸾,将来必旺夫君侍贵婿!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文红药听见这番判词,心中万分满意,与表哥严书辙相视一笑。 老道士仙风道骨,殿中众人由不得不信。 文侯跪求萧元辉取消婚约,决不能让克死父母的天煞孤星,再去伤害金尊玉贵的晋王殿下。 严丞相当即表示,侯府嫡长女文红药,他必得贵婿的宝贝外甥女,才是晋王妃的不二人选。 文侯与严丞相连忙让道士捧来笔墨,二人联名上奏修改婚约,严丞相还邀请陈天师共做见证。 殿中忙乱着写婚书割衫饮酒,没人再看绿棠一眼。 文侯夫人面带得色,命文红药解下八宝琉璃项圈,当做订婚信物。 丫鬟仆妇用锦盒盛项圈捧进大殿。不过片刻,晋王也命人送出白壁一对还礼。 “姐姐大喜。小妹祝姐姐与殿下天长地久,如这对玉璧……” 绿棠的心情大好,用手帕擦了指尖鲜血,忙不迭的堆上笑容,对文红药屈膝行礼。 “祝大姐姐人如此玉,白璧无瑕!” 久未吭声的紫芫慌张的扑跪在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被今天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谁能想到文红药竟能把小产的丑事瞒住,踢开绿棠与晋王殿下订婚呢! 早知今日,何必跟着搬去西园? 文红药没理会绿棠,扬手就扇了紫芫一耳光。 大姐姐白璧无瑕——她可真会说话! 各处殿宇焚香已毕,众人到后院登楼看戏。 正面楼上,文侯与严丞相奉晋王为主位。 文侯夫人带红药绿棠姐妹在东楼,严书辙陪姑母在此。 才听了一出戏,就有晋王府仆人抬四箱礼物送到楼下,回禀“晋王殿下请二小姐叙话”。 文红药心中有鬼,当然不敢让绿棠与萧元辉单独见面,阴阳怪气笑道:“紫芫,你陪着二姐姐过去,别让不祥之人冲撞了殿下。” 紫芫刚刚挨了一耳光,正没的遮羞,忙起身低三下四的讨好:“大姐姐放心,紫芫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文红药冷笑反问:“在殿下面前,什么不该说?你这小庶女手里,还拿捏了什么?” 紫芫慌了,屈膝跪在文红药面前,低头不敢多口。 绿棠对紫芫这蠢货简直哭笑不得。 文红药小产并无对证,就算当面告诉萧元辉,顶多也就是个将信将疑。 他们二人已经订婚,以萧元辉城府之深,说不定还会将知情人灭口,绿棠才不会这么傻! 晋王府早知道今天要退婚,特意准备了赔礼之物。 箱笼里是些金玉首饰、绫罗丝缎、古董字画。紫芫看见这贵重之物,便挪不动步子了。 小厅内,蟒袍玉带的萧元辉正在饮茶,端庄沉稳雍容华贵。 他看见绿棠独自进来,没了方才谈笑风生,双眸冰冷如刀,屏退左右将小厅门关上,不许闲人进出。 厅中空气冷冽森严。 绿棠握紧手里丝帕,暗扣袖中两枚金针,微微扬眸,盯紧萧元辉的水突、气户二穴。 与畜生共处一室,出手必须一击成功。 萧元辉打量她两眼,直截了当开口:“婚约不成,你别怪本王。本王在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能娶无父无母的孤女为妃。东西不多,小小心意。“ “臣女谢晋王殿下。“ 绿棠隔着屏风行礼谢恩。 先谢这畜生今生不娶之恩,再报前生惨死之仇。 女儿家被退婚,还能如此沉稳,萧元辉不觉心动。 他将茶杯撂下,起身转过屏风,走到绿棠身畔。 清香沁人心脾,温柔削蚀骨髓,美人娇艳婀娜令人不忍移步。 萧元辉搀她起来,语气变得柔和:“那日在花园,你因何不来?本王本有意,令你与红药如娥皇女英故事。“ 绿棠轻巧起身,让开他的手,躬身俯首:“殿下厚爱,臣女承受不起。何况臣女乃不祥之人,不敢损害殿下威仪。“ “这道士的话如何做得准?不过是……“ 萧元辉说了半句截住,再次握住绿棠的手,低头耳语:“三年前,你父亲带你入宫,那时候不过十二三岁。本王还记得,粉妆玉砌的小姑娘,多么活泼娇憨。“ 不过三年,绿棠对头次进宫的印象都模糊了。 她只记得身披朝服的父亲是那般高大,他的眉心蹙成川字,紧紧握着自己的小手。 宴席中高高在上的皇帝,丹陛前风度优雅的晋王,皇帝酒酣耳热时赐婚,全都是一场大梦。 “臣女年少无知,惶恐至极。”绿棠退了一步,轻轻抽回双手“臣女祝殿下与大姐姐百年好合。” 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最好永生永世不分开,挫骨扬灰也在一起! 萧元辉无奈摇头,往门外走了几步,又不甘心的转身:“绿棠,本王与你婚约在先,深觉对你不起。你若答应为妾,本王必专宠一人,好不好?” “臣女令麒麟泣血,是孤星不祥,明日这件事全京师皆知。殿下尊贵至极,不可身犯险地。” 好一个麒麟泣血孤星不祥,陈天师老道士真是太会编排! 绿棠低着头,似笑非笑的眉目,更加魅惑人心。 萧元辉似乎看出了什么,忽然变色爆发,猛的揽住她的后颈,将人拖到跟前。 绿棠被扯的剧痛,镇定没有挣扎,只将指尖轻捻,金针对准他的腹心。 “本王问你,你要如实回禀!”萧元辉收敛笑容,狠辣如狼犬,双目寒霜如雪,“文红药前些日子,得了什么病?” “臣女不知……” “她昏厥在你的院子里,你会不知?” 萧元辉的手骤然掐紧,绿棠觉得一阵窒息,手指勾转收回了金针。 他果然不是脑满肠肥,只识女色的傻子。还没被严、文两家耍的团团乱转。 绿棠勉强开口,声音嘶哑羸弱:“殿下在侯府有眼线,自然什么都知道,何必再问臣女。” 萧元慕的眼睛冰冷无神,手掌却越扣越紧,绿棠的脸颊慢慢变得紫红。 “孽种是谁的?” “臣女……不……知……” “是不是严书辙?” 绿棠被掐的眼前发黑,终于点了头,随即软倒在地。 萧元辉放松手掌,深深吐了口气,缓步往门口走去,淡漠的回头告诉:“本王的许诺仍在。“ 第13章 不详之女 “臣女文紫芫,拜见晋王殿下!“守在小厅外的紫芫,连忙迎上来娇声软语,活像见了血迹的苍蝇。 绿棠目不斜视为萧元辉介绍:“臣女三妹紫芫,殿下未曾见过。” 萧元辉挑眉一笑,恢复翩然英姿,笑意满面:“三小姐样貌不俗,亦是美人胚子。” 他特意命紫芫抬头,笑吟吟的询问年纪生辰,又问读书等事。 紫芫则俏生生跪在门旁,一字一句仔细答对,莺啼燕歌如花解语。 姐妹间比起来,紫芫不如红药姿容艳丽绝色风华,又比不上绿棠妖娆娇媚惑动人心,但胜在年轻活泼娇憨灵动,别有一番风情。 “臣女倾慕殿下文采,盼能得殿下墨宝,今生无憾。” 她说话时,抬头睨了一眼,见萧元辉看她,又连忙低头,羞的满面红晕。 “好,看笔墨来,我与三小姐提两句诗。” 萧元辉十分高兴,揽着紫芫的肩头,折回小厅里去。 绿棠心头泛起阵阵恶心。 紫芫真是属狗尾草的,随风而倒的本事,精妙无双。 身旁的素素看不下去,咬牙切齿恨道:“三小姐好没有廉耻!” 绿棠止住她的话音,轻声笑道:“好话也难劝该死的鬼,她自己作死,免得我承担杀妹之名。” 她盈盈一拜,扶着素素的手走了,将萧元辉与紫芫留在小厅。 戏台上锣鼓齐鸣正演出剧,一时神鬼乱出妖魔毕露,好不热闹非凡。 文红药志得意满,见绿棠归座,故意笑问:“晋王殿下与二妹妹,说了什么私房话?” 她娇红欲滴的嘴唇,活像唇点朱血,绿棠低头拈动手指,轻声笑答:“殿下问我的手还疼不疼。” 文红药笑容一顿,冷然道:“你这不祥的女儿,克死父母之人,若不是陈天师开天目,不知还要害死多少骨肉亲眷。你手指出血,不过一星半点,父母的恩情如海,本该割骨割肉相还!” 这套话一出口,文侯夫人极为同意,在上座蹙眉颔首,叹道:“家宅反乱的祸根不该留,我做伯母的不好多说。” 她们打算靠妖言杀人,除掉眼中钉肉中刺。 绿棠淡然笑道:“父母早逝,只留下我与紫芫两个女儿,我还是不祥之女孤星之命。将来如何我不敢自保,伯母与大姐姐护着三妹妹周全就好。” 她故意提起紫芫,还用眼神引领向正楼。 雕栏画栋朱红屏风,正座上空空如也,晋王也未归座。 文红药略显惊慌,朝妙童使个眼色,妙童连忙跑下楼去。 绿棠端起茶盏吹了吹,笑道:“晋王殿下说:他与姐姐是天作之合,与我有婚姻旧约,本想效仿娥皇女英故事,却怕皇室不容。” 文红药微微咬住唇角,冷冷道:“姐姐疼爱你,也想过共侍一人。可惜你天命不祥,别做非分之想。“ 绿棠连忙放下茶杯,欣喜道:“我这样的孤星命,哪里敢多想!可祖宗庇佑,大姐姐的心意还是行得通的。紫芫年少娇憨颇得殿下欢心,将来可陪伴姐姐左右。” 就在此时,楼梯口脚步声急促,妙童快步上楼,伏在文红药耳边窃窃低语。 文红药的脸庞瞬间青紫,回头看了眼母亲。 文侯夫人微蹙双眉,沉静的摇了摇头。 文红药委屈的双目含泪,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绿棠慢慢拈起一块糕点,笑盈盈的对着戏台,看着瞒台妖魔神舞。 此时此刻,楼下小厅紧闭门窗,但见玉屏前金炉香烟缥眇,袍带薄衫散乱,床榻轻摇喘息细碎。 紫芫被剥得如白羊儿似得,金钗横斜长发散乱,仰在榻上娇怯难捱。 萧元辉将衣袍半褪,额头青筋暴起,手如龙爪嶙峋,双眼满是阴鸷狠绝。 “殿下……轻些……臣女……承受不住……” 娇啼软语渐渐黯弱,如灯烛闪灭。 萧元辉依旧故我,手掌掐着她脆弱的脖颈,指甲嵌入肌肤,白腻中沁出血丝。 软榻摇晃之声越烈,萧元慕低喘如吼,紫芫的声息越来越弱。 过了许久,他喘吁吁起身,叫人服侍更衣。 晋王府小厮服侍着自家主子,眼神却不能不往榻上飘去。 文三小姐一丝未着,昏厥在软榻上,如残花枯柳。 萧元辉将衣袍整好,满面春风的走出小厅,依旧上楼看戏。 他一去个把时辰,台上早唱过七八出戏。 严丞相也得了消息,老狐狸沉稳自若,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文侯也从下人口里知晓此事,可他从未将侄女们放在心上。今日与萧元辉结盟大事已定,紫芫小小庶女,随他任意收用罢了。 日影西斜,紫芫依旧没回来,文红药最先坐不住。 小厅内情景无限旖旎,地上散着衣物,丝带断碎纽扣崩开,绣鞋丢在床下。 乱糟糟的软榻上,紫芫光溜溜卧着,白皙皮肤满是青紫印记与红肿血痕,令人目不忍视。 文红药眼尖,看见软榻上小小一团殷红血色。 她飞红了脸,眼睛上下滚动,又将榻上榻下看了百八十遍,喉咙中冷哼一声。 妙童跟在身后,捧着冷茶上前,照脸一泼。 紫芫醒了,认出面色铁青的文红药。 “大姐姐……” 啪! “不要脸的小娼妇!”文红药打过了脸,指着鼻子骂道。 紫芫扯着残破衣衫遮掩,捧着脸呜咽哭泣,无辜又可怜。 “都是殿下他……” 文红药眼内迸火双手直抖:“小贱人,当初怎么不打死你!” “殿下要宠幸我,我不敢不从!” 紫芫羞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顾不得赤身裸体,滚下床去抱着文红药双腿。 “给我打死这贱人!”文红药眦目欲裂,血灌瞳仁。 “大小姐不可!打死她事小,只怕晋王与大小姐有嫌隙!”百般忙乱中,妙童在耳畔急切劝阻,“殿下幸了她,侯爷也知道了。” 紫芫柔弱无骨,瘫跪在地上,哭泣哀求:“大姐姐,紫芫无依无靠,只有大姐姐可以依傍。大姐姐若许我入王府,我一定为奴为婢侍奉殿下与姐姐。” 小厅内乱闹,绿棠则掩身门口,静静看戏。 “二小姐,你看。”素素的手是真快,早在地上拾起件月白缎子肚兜儿。 淡蓝缎底绣紫罗兰小花,背面却是乌墨浸透,写着两行诗—— “啼断日斜影,杨柳小腰肢。” 萧元辉是本朝书法大家,字帖满世洛阳纸贵,这字体一看就是他亲笔。绿棠含笑命素素收好。 文侯夫人随后走来,面无表情地命老嬷嬷服侍紫芫穿衣,沉声道:“晋王殿下与侯爷议定,命紫芫做媵妾同入王府。” “侄女谢伯父伯母成全,谢大姐姐玉成。” 紫芫穿好衣裳,擦去脸上泪痕,掩不住一抹得意。 她虽是二房庶出,作为嫡堂姐的媵妾,入王府必得侧妃之位。 文红药已是残花败柳,她却是完璧之身,将来必能得晋王独宠。若能生下世子,废黜王妃也不是难事! 这些年,在红药与绿棠两个嫡姐身上受的屈辱,她都能讨回来!她要为死去的小娘争口气! “大姐姐,今日之事不是紫芫没廉耻,实在是殿下兴起……”紫芫跪伏在红药脚下,泫然欲泣:“只愿将来同心侍奉殿下,紫芫不敢它想。” 此刻见木已成舟,再无转圜余地,文红药只能压下满腔怒火。 紫芫知道她的隐秘事,不得不暂时笼络,以图将来。 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金凤吐珠宝钗,缓缓插入紫芫蓬乱的发髻中,恨意不绝。 “三妹妹别怪姐姐责备。殿下风流不羁,可你是闺阁女儿,怎能行出这等下贱事?既然殿下喜欢,做姐姐的自无话说,你我姐妹情同一人。” 绿棠远远看着,都能体会到文红药的恨意。 父亲与舅舅百般设局调停,好容易将她与晋王的婚事议定,偏偏就在订婚当日,未婚夫与堂妹苟且偷情。 萧元辉还能毫无愧色,光明正大地要求在正妃媵妾同嫁。 这样的消息,明日必定满城皆知。 文家的女儿,长房嫡女的是贤惠到天边的笑话,二房嫡女的是克死父母的不祥孤星,二房庶女是与准姐夫苟且的小浪蹄子。 赫赫扬扬的北宁侯府,简直是人间的奇葩。 众人各怀心思,再次上楼看戏。 绿棠坐在红药身边,笑吟吟地吃着茶果。 “三妹妹出嫁时,我这个亲姐姐要准备些礼物陪送。” 紫芫又攀上文红药,对绿棠再次冷落下来,“二姐姐嫌我是庶出,父亲母亲的家产我不敢动用。紫芫嫁入王府做侧妃,自有皇家份例,不敢劳动二姐姐。” “哦?大姐姐许你做侧妃了?还是殿下许你的?”绿棠装作好奇,笑着探问。 大梁亲王婚配,有正妃一名,侧妃一名,侍妾两名,良家子八名。正妃与侧妃都有封号,需皇室指婚。 紫芫脸颊绯红,含羞道:“殿下说,我乃是贵媵,可为侧妃。” 晋王将她推倒在软榻上,情急中确实说了这句。 “三妹妹年轻貌美,在殿下面前述说仰慕之情,又自荐枕席。怪不得殿下宠爱妹妹。”绿棠嗤嗤地笑起来。 如今看,文家个个都是不祥之女,萧元辉娶哪个都好不了! 她喝着茶,看文红药怒火满腹,文紫芫噤若寒蝉,简直笑不可支。 第14章 祸之所伏 看了一天的戏,掌灯后才散。 崇仙观中议定萧元辉的婚事,他特意写疏簿,给了一大笔布施。文侯与严丞相也各有施舍。 陈真人喜不自胜,邀请诸位贵客到三清殿上香。 萧元辉进大殿拈香,文侯与严丞相在后,文侯夫人与红药绿棠紫芫姐妹在殿外,各自点香祝祷。 天色已经全黑,大殿内灯烛辉煌。 殿宇上头鎏金藻井金光闪耀,一团光晕照在正当中元始天尊金身像上,上神天尊面容肃穆,双目低垂一手指地。 灯烛闪耀中,顺着神仙泥胎的手指看去,只见地砖上密密麻麻虫蚁汇聚,乌黑汹涌令人毛骨悚然! 萧元辉距离最近,挥手命人秉烛观看,虫蚁竟组成四个龙飞凤舞大字—— “祸之所伏”! 字如斗大蠕蠕而动,在场无不骇然! 红药与紫芫尖叫着跑出去,绿棠也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跟着退出。 文侯一手暗剑,一手拉着萧元辉,口中厉声道:“妖术惑众,恐有刺客,殿下退后!” 虫蚁汇聚组字,不用想就知道是用蜜糖事先写好的。 现场众人熟读经史,自然不会被迷惑。 可崇仙观是皇家供奉,又有晋王驾到,关防看守特别严密。有人混进来搞这些伎俩,岂不是将防守的禁军当做了空气? 严丞相老谋深算,看过忙道:“殿下与侯爷不必忧心,雕虫小技不足为虑。”随后对着次子严书辙怒骂:“混账!你这禁军统领是如何做的?晋王殿下亲临,竟放进宵小之人随意出入?” 严书辙连忙单膝跪倒忙道:“父亲息怒!儿子这就调集所有校尉前来抓捕刺客!” “这里哪有父子?文侯统领京师防务,晋王管着宫内羽林,他二位才是你的上司!” 有这样不成器的儿子,严敏中着实无奈。 当着内兄的面,文侯只得护着内侄,沉声道:“书辙,不要过分张扬,安排两名妥当校尉暗中查看。” 严书辙连忙答应。 萧元辉低头看满地虫蚁,举止依旧沉稳,对严书辙轻笑道:“严统领多大年纪?做禁军统领几年了?” 严书辙见晋王温言询问,连忙双膝跪下,叩拜道:“小臣犬齿二十二岁,做禁军统领已有三年。” 萧元辉搀他起来,笑对严敏中道:“令郎少年英俊,十九岁便统领禁军,前途不可限量,是我大梁的霍去病。” “晋王殿下谬赞,小子不敢承受!”严家父子谦让谢恩。 萧元辉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缕阴鸷,可惜无人看见。 众人退出三清殿,再无心观赏其他殿宇,各自告辞上马乘车。 早上还妙语连珠的老神仙陈天师,此刻脸色青白,强撑着率领众道士送客。 严氏父子原本安排得极为妥帖,怎奈最后三清殿虫蚁组字,闹得颜面全无。 严书辙气急败坏,连夜调了一营禁军将崇仙观团团围了,挖地三尺要找到寻衅恶徒。 观内道士折腾一夜未睡,到底也没找到是何人所为。 倒是“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陈天师,被雕虫小技吓倒病的七死八活。 一番闹剧过后,文侯府二小姐绿棠是“不祥之女”、“天煞孤星”,被晋王退婚的笑话,传得满天飞。 不用问,都是文红药故意宣传的,她还特意传颂自己“贵不可言”。 “大小姐欺人太甚!” 素素早晨出一趟门,再回来小脸都气白了。 绿棠黑甜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颇为舒心惬意。 “叮嘱西园的人,不要因为这件事与人起冲突。” “崇仙观的老道士,不知道收了严丞相与侯爷多少贿赂,睁着眼睛说瞎话!”素素依旧气鼓鼓的。 绿棠见她两手直哆嗦,只好叫忠伯的老伴何嬷嬷来梳头。 “让人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何嬷嬷年老心宽,一边给绿棠通头,一边抚慰着素素,“不嫁晋王是好事。” 绿棠对着镜子里一笑,问道:“紫芫怎么样了?” 素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小姐更不要脸了!一大早就搬到大小姐院里了。她说,她和大小姐是娥皇女英,跟二小姐情分到头了!” 何嬷嬷给绿棠带着发钗,也柔声道:“三小姐把灵儿留下,只带着彩屏过去。” 紫芫这是攀上高枝,打算彻底与她决裂。 “您没看见三小姐那样子,奴婢恨不得把她掐死!”素素咬牙恨道。 “素丫头,少说一句!”何嬷嬷轻轻拍了她一下。 绿棠淡然笑道:“不用我们出手,文红药也会让她生不如死的。让灵儿来我这里吧,素素正好有个帮手。” “是,奴婢一会儿去叫她。” “灵儿,你跟着三小姐时,常去大小姐院里。以你看大小姐怀的孩子是谁的?” 灵儿沉思许久,还是轻轻摇头,她来的日子短,也不知道太多内情。 连晋王都疑心严书辙是奸夫,文侯夫妇会猜不出?能允许他在府中出入一如从前? 绿棠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仍有蹊跷。 萧元辉知道文红药出过丑事,还肯与她订婚。 前世时,绿棠被诬陷清白的时候,他可是当即退婚的。 看来他为拉拢文侯,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哪怕知道奸夫是谁,也能忍得下去。 他昨日在三清殿与严书辙搭话,故意的轻描淡写顾左右而言他。绿棠能听出其中狠绝的恨意。 文侯与严丞相太过大意,萧元辉睚眦必报,绝不会放过严书辙! 今日形式,论京师兵权,齐王萧元慕在城外手握重兵,而他晋王只掌着宫城内五千羽林。 由此推断,严书辙必死,而他手里的一万禁军,萧元辉势在必得! 绿棠想到此处眼睛一亮:接下来争斗的目标,定是禁军统领之位! 严书辙的禁军统领府建在永安坊,原本是繁华闹市,酒肆店铺林立。 绿棠想起母亲所留地契,连忙让人叫来忠伯。 果真三份地契都是永安坊的! 绿棠欣喜之余,连忙命人套马车。 往前三年,绿棠在府中为父母居丧极少出门。忠伯等老仆人也被文侯府内拘管,不能多走一步。 一行人驾车在城里,问了几次路方才找到。 惊奇的是,三年没来查看,这里竟然物是人非。 整个永安坊竟都成了禁军属地,名字也改叫“极乐坊”。 坊中五条街巷原本都是民宅商铺,此时却坊墙高筑,四门都有禁军守卫,民众不能靠近。 忠伯命马车拉到旁边的安顺坊,拿几两银子贿赂地保,套出只言片语。 “就在三年前,禁军统领将永安坊全都征用了。迁出店铺数百家,搬迁人口几千户。不只永安一坊,西边宁顺坊、南边永定坊也都征用,迁移人口更多。” “搬到哪个坊了?” “京师哪有地方安顿这许多人家,都迁到外省边疆去了!” 京师人口稠密,多是经商之人不擅农桑,怎会同意迁移外省或是边疆? 忠伯急忙问:“数千户房舍地业,值百万银钱,禁军统领府这么有钱?” “你以为禁军统领还出银子买吗?给的条件是京师房舍几间,边疆便补几间。人家手里有禁军兵马,升斗小民谁敢争?不吵不闹还好些,去京兆尹上告的,都让禁军抓起来发配了。造孽,那一年不知多少孤儿寡妇投河跳井,多少人家死绝户了!” 忠伯吸一口冷气,回头看看马车里满脸震惊的绿棠。 地保摇头叹息着:“禁军统领是严丞相家的二公子!严家你可惹得起?他的姑父是北宁侯文侯爷,文家你惹得起么?” 绿棠远远朝忠伯使个眼色,不再继续追问。 严书辙,无尺寸之功的小小郎官,凭着父亲与姑父的关系,就可以手握禁军,在京师内刮地皮吸血! 简直是天理难容! 丞相严敏中,父子三人都是无耻之辈!与文侯郎舅狼狈为奸,祸乱京师,都是一丘之貉! 绿棠抬眼望坊墙,里面厅堂楼阁峥嵘轩昂,墙上露出树木山石郁郁葱葱。 看来严书辙圈占民宅,并非为禁军所用,而是做了别墅轩馆。 绿棠眯着眼睛,忽记起许多前世机密,涉及这处“禁地极乐坊”。 文家的亲眷都穷凶极恶,要杀尽满门报仇谈何容易! 看来严书辙不能留了,禁军统领确实该换一换人! 绿棠低头沉思,素素满脸惊慌,掀起车帘禀报。 “二小姐,齐王派人请您!” 不仅绿棠一惊,连车夫听见齐王大名,也是背后生凉,急道:“二小姐,咱们跑吧!” 跑是来不及了,透过纱帘遥望,齐王府长史尉迟峰就在街口站着。 任凭齐王殿下如何鲁莽轻薄,绿棠仍保持着端庄仪态,她坐在车上,颔首为礼:“长史大人,殿下召唤臣女有何吩咐?” “我主公邀二小姐过府饮宴,报答您疗毒恩情。”尉迟峰躬身施礼,语气客气但不容置疑。 绿棠想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但对方不给机会。 尉迟峰不管其他,先命素素也上车,回头派了四个王府侍卫架住马车,自己牵马而行。 “……朗朗乾坤……你们怎可……”忠伯远远追来,跑得呼哧带喘。 这与光天化日抢人有何区别? 绿棠气得七窍生烟! 第15章 接着奏乐 接着舞 齐王府邸尚未修葺完,显得空旷豁朗。 前厅是五间大殿打通的,宽敞得能跑马,两人对坐谈话,都能听见回声。 “冒昧请二小姐过府,请见谅!” 不穿蟒袍官服的萧元慕松弛大度,一袭玄色长衣更显挺拔身姿,让绿棠绷紧的神经略有放松。 原来他还知道什么叫做冒昧! 绿棠跪坐在软垫上,对比大厅的宽廊高柱,娇小的不盈一握。 她不敢得罪人,强压气性轻声细语:“殿下见召,臣女不敢不奉命。” “本王自觉毒性去的差不多了,请二小姐来诊诊脉象。” 萧元慕非常客套,此处桌席整洁,茶具古朴典雅,碳炉上煮茶焚香,他还亲自给绿棠斟了茶。 别看长得雄壮如牛,挺惜命的呢! 绿棠心里揶揄,表面上客客气气双手接茶盏,刚喝一口清茶,对面就伸手过来。 这只手前些天摸过她的腰腿,搂过她的肩膀,简直该用刀剁了! 绿棠紧紧抿着嘴唇,伸手搭住脉搏。 寸关尺跳动深沉有力,脉象不但毒性全无,简直能活上二百年! 她正襟危坐,躬身下拜:“毒性已无,殿下无恙。” 手如柔夷温软无骨,三根小手指搭在腕子上,活像矜持又腼腆的小猫爪子。 萧元慕不容她退,手腕一扣将藕臂握住,笑容满面:“本王能痊愈,都倚仗二小姐医术,今日特意设宴请二小姐!” 这混账东西,手爪如钢钩似的,掐得这么紧这么重! 绿棠咬着牙挣脱,嘴里慌着说客气话:“不必了!殿下能痊愈,全靠自身强悍,臣女并无大功!” 萧元慕不由分说将人拽起来,大步往后院走:“来人!摆酒奏乐!歌舞起来!” “臣女不敢领!殿下……慢点……” 他身高腿长,绿棠被拽得脚不沾地,飞一样飘过院门。 王府后堂更加宽阔豁朗。 堂中女乐齐备,琴箫笙鼓俱全,舞姬随乐起舞。 绿棠揉着通红的手腕,不知不觉嘴撅得老高。 谁要吃他家的酒宴,看他家的歌舞! “臣女未禀报伯父伯母,殿下赐宴不敢擅领!” 萧元慕不肯放手,穿过矫健明艳的舞娘,将她按在正面坐席内。 “文侯哪有闲工夫管你?”萧元慕笑着端起酒盏,“来,本王敬二小姐一盏!” 鼓乐轻快嘹亮,舞步清脆急促,不喝两盏酒是出不去齐王府的大门了。 绿棠被他闹得心乱,只好接了玉盏。 酒浆殷红如血,是江南盛产的红曲酒,还好不是北地烧酒。 杯温酒醇香气馥郁,浅尝一口颇觉清甜甘冽,她勉强饮尽。 “殿下赐酒,臣女已经饮了。解毒之事,请殿下不必念念在怀。” 她饮酒要先舔一舔,咂咂味道,再闭着眼咕咚咚灌下去。 美人娇俏撩人如此,简直抓得萧元慕心痒。 他顺势坐在她身边,手臂撑在背后的茶几上。 绿棠娇小无依,倒像靠在他怀里似的。 登徒子!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殿下?”绿棠想要躲开,只得祭出最有效的法宝,“殿下可知前日崇仙观之事?掌教天师观相断言,臣女是不祥孤星!” “自然知道!晋王兄还要与你退婚,真是可喜可贺!值得连饮三杯!”萧元慕朗声大笑,顺手揽着她肩膀。 被人退婚有什么可喜可贺的!这混账满嘴胡说八道,就是为了占便宜! 偏偏他的身子热烈如火,拥着绿棠娇小人儿动惮不得,她的两腮发烧粉面微嗔,再不肯退让半步。 “大庭广众,不合礼节!” 今天必须让这混账明白,她并非水性杨花女子,只是不忍他受人陷害罢了! 如此而已! “本王府邸算不得大庭广众。本府上至属官将军,下至仆役乐舞,绝无一言可以出入。二小姐不放心,本王就让她们先下去!” 真不知道萧元慕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都下去吧,稍后再舞!”萧元慕挥退众人,瞬时露出热血冲瞳饿虎模样,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斟酒劝饮。 金桃杯内琥珀生香,美酒泼泼洒洒,沾湿绿棠的纱衣。 “殿下不可!” 绿棠挣扎,可萧元慕以为她欲擒故纵半推半就,更勾起三昧真火来了。 男人将她按在坐榻软垫上胡乱亲吻,沾染酒香的薄衣揉得凌乱,他还口无遮拦! “前番你勾引本王,本王已上钩了!本王如你所愿!” 绿棠气的脑中嗡嗡作响,挥手抽在他脸上,拼死一声怒喝,嗓音都叫破了: “滚——!” 这掌劲头很大,萧元慕的嘴角被牙齿磕破,甜丝丝鲜血四溢,不得不将怀中美人儿放开,直起身吐了口血沫。 绿棠被震得头昏目眩,低头看看麻木的手掌,又看看地上的血污,无可奈何只好哭起来。 “又哭什么?”萧元慕气不打一处来。 他本觉今日势在必得,谁知道这娇软猫儿竟然伸爪子挠人! 文济堂军需案,他打压文侯争到了护军节制权。此事追根到底,多亏她的点拨。 神头鬼脑的小美人,若不是有意勾引,怎会几次三番的帮他? 前次私下见面,亲亲抱抱她都肯了,吸血疗毒她也从了,将她困在马车里无所不至,她不过撒个娇闹别扭而已。 萧元慕觉得接下来理应水到渠成! 她怎么还急了呢? “你不愿意?那前两回……” 萧元慕指着她,不知该骂些什么。 这两日,满城风传她被崇仙观陈天师指为不祥之女,晋王因此退婚改约,萧元慕喜不自胜。 连他自己也闹不清,究竟喜从何来? 自古以来,被指不祥孤星的女孩,大多难以出嫁。 她嫁不了晋王,难道能嫁自己? 可是偏偏一连几天,日思夜梦全是她! 他梦见绿棠为他跳舞劝酒。 美人儿裹着胡服,光臂赤足婉如游龙。手脚与发髻挂缀金铃,伴着胡鼓跳《柘枝舞》。 鼓声阵阵金铃琳琅,纤细腰肢纤柔灵巧。 萧元慕赏舞饮酒入迷,醒来仍觉得口角噙香。 他醒来就吩咐尉迟峰去买了一队乐舞。还特意嘱咐,舞姬不要漂亮的,只要《柘枝》舞得好的。 可这一切终究是做梦,现实中的小美人不但不领情,还板着脸扇他一耳光。 “殿下吐血了!”绿棠爆发过后极为后悔,连忙擦抹他嘴角。 本想好好与他讲道理,如今一掌下去,前些日子的铺垫都打没了。 “臣女失手,殿下恕罪!” 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绝不再吃眼前亏。 此时被困齐王府,萧元慕若一时犯性,把人生吞活剥,难道还能反抗?倒不如顺着他些,找机会溜走。 她眼泪啪嗒的跪伏在地,梨花带雨泪眼婆娑,衣衫凌乱喘息哽咽,柔软的身体起伏不定。 萧元慕被她一哭一跪,又想起那梦中佳人。 “罢了!”他没了兴致,举手一挥。 绿棠嗅到安全气息,连忙从地上捡起杯盏,满满斟上红曲酒,故作讨好,膝行蹭到跟前,抱歉含笑:“殿下,臣女敬您一盏!” 明媚笑容带着泪珠儿,萧元慕实在看不下去,将酒杯接了。 女乐抱着琵琶月琴,远远在堂下探头。 舞姬们等了许久,也凑过来查看消息。 萧元慕无可奈何:“看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 鼓乐齐鸣声急促,舞姬们跳脱张扬,刚健明快婀娜俏丽。 萧元慕坐回主位,绿棠见他不来纠缠,也擦去眼泪,委委屈屈坐下。 音乐极好,舞跳得也不错,可惜绿棠无心赏鉴。 前世的她常常混在晋王府酒宴欢虐中,夜宴过后还要献身于人。 这种痛楚通宵达旦,恨意时时萦绕,令她恶心到极致。 “本王请你来,不止饮酒歌舞,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萧元慕放松了身体,斜靠着凭几,把酒果一颗颗往嘴里丢。 绿棠板板正正跪坐如钟,侧头望着他,暗中长吁口气。 原来这混账是有正经事的,幸亏没彻底撕破脸。 萧元慕说得极为轻松:“修改婚约的奏本,陛下留中不发,这桩婚事还有变数。” “为什么?”绿棠极为惊诧,全身都探过来,满脸焦急。 崇仙观说命数不好,道录司就合不上八字,不合八字钦天监不拟吉时。 自大梁定国一来,王室婚姻都是如此,怎么会还有变数! 萧元慕不解笑道:“晋王的样貌文采天下闻名,多少女孩趋之若鹜。你的小庶妹,撕破脸也要冲上去。你却避之不及,为何?” 他是怎么知道紫芫的事情的?绿棠脸色微变。 萧元慕自斟了一杯,满脸的不在乎: “崇仙观这种地方,鱼龙混杂神鬼难辨。告诉你也无妨,退婚之奏留中,是因为崇仙观陈老道士重病。老东西让蚂蚁吓病了,祸之所伏——你也看见了。” 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绿棠仍是两腮发麻,但她摇头不信:“陈天师活了七八十岁,会让这种伎俩吓病?” “蚂蚁吓不着他,是放蚂蚁的人吓着他。” 谁会去崇仙观捣乱? 绿棠一拍额头,必定是眼前这位齐王殿下了! “蚂蚁是殿下招来的,崇仙观有细作?” 萧元慕撑不住笑,承认道:“你这丫头,还真聪明。” 绿棠低头暗自思量,猛地想起前情,眼睛一亮。 陈天师必定是在那日为萧元辉看过相! 天下有二日,社稷生二主。 亚日之主,必掌天下。 老道士才对晋王说出悖逆之言,三清殿就有“祸之所伏”,怪不得要一病不起! “你知道什么?”萧元慕似笑非笑的问。 绿棠转着手中酒盏抬头,无奈道:“殿下知道的,我也知道了。” 阴险老道士被戏弄得重病,这一闹虽痛快,可退婚之事拖延下去终究难安。 她本来轻松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心里有些憋闷,绿棠喝了两盏酒,酒入愁肠难以消解,不知不觉双目滚热两腮火烫。 萧元慕缓步走来,坐在她旁边。绿棠微醉,被身畔男人身上的气息笼罩,竟觉得安稳妥帖。 “都怪殿下!”她嘟着嘴埋怨他,胡乱推搡他的肩膀,“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伎俩,害得我退不了婚!” 萧元慕任凭她捶打,宽厚肩膀不动如山,他附身轻问:“你不想嫁给晋王兄?” “谁要嫁给那个禽兽!”绿棠双眸被酒气熏的滚热。 “嫁给我好不好?” 他这次轻手轻脚,生怕把醉中的美人儿惊醒。 绿棠被他揽着,轻轻放在膝头。 第16章 盟誓 堂下歌舞依旧。 《柘枝》舞过了,又换了《绿腰》来舞。 萧元慕见绿棠醉态朦胧,轻声道:“晋王婚约退掉,你顶着不祥之女的名头,不可能再嫁世家豪族。” “我不想嫁人。”绿棠头重脚轻,枕在男人的腿上起不来。 萧元慕揽着她道:“文侯夫妻看你如眼中钉,留在文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绿棠哼了一声,冷笑道:“文侯一家,在外祸乱朝局,在内残害骨肉,早该满门死绝!我才不稀罕留在他们家呢!“ 她恨不得全家死绝的模样,疯癫的可怕又可怜。 萧元慕觉得纤细身体渐渐变凉,软在自己腿上,半分气力也没有,他轻叹道:“你这个小疯子!” 绿棠对着他呲牙,扮个鬼魅表情:“若不是怕难以脱身,我早就毒杀了文家满门!” 萧元慕无奈,将软塌塌的小美人扶起来,接着欣赏堂下歌舞。 此时厅堂之外脚步声响,尉迟峰带着几个年轻人来敬酒,帮二人打破了尴尬。 绿棠连从萧元慕怀中挣扎起来,红着脸整理长衣危襟正坐。 尉迟峰用托盘捧着玉盏,郑重其事敬酒。 “齐王府长史为二小姐把盏。主公身中剧毒时,多蒙相救,感激不尽。” 萧元慕的毒离剧毒差得十万八千里,可亲王长史官阶不低,绿棠只好起身笑道:“长史大人言重了。” 尉迟峰长跪不起,逼着绿棠饮干了酒。 “这位是玄甲军校尉令元,他父亲是幽州刺史,多年前与二小姐父亲同袍。” 小将军令元披甲而来走路带风,不容推辞捧上一杯。 “令公子是旧识,许久不见。”世家子弟又是父亲故交,她更不能推辞,只好饮下第二杯。 “齐王府中郎将张周,敬二小姐!” 张郎官长得凶神恶煞,绿棠看着都害怕,硬着头皮喝了。 连饮三杯,眼睛发热两腮如火。接下来还有四五个敬酒的,有王府属官,也有玄甲军副将。 这些人依次上来,敬酒后转身就走。 萧元慕在旁坐着,好像是眼瞎了,只当看不见。 尉迟峰留坐堂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绿棠,将酒杯放下。 “主公回京诸事不顺,直到遇着二小姐,方才化解烦忧。解除慢毒在前,查处军需在后,多仗二小姐提点。” 绿棠觉得有些醉,双臂撑着桌子,眯着眼睛勉强回答:“大人抬举了,小女子是凑巧而已。” “尉迟,敬过酒就下去吧。”萧元慕终于开口。 尉迟不理他的主公,谋臣自有主张。 “臣闻二小姐在府中被文侯不容,在外被晋王厌弃,可有此事?” 绿棠红着脸醉笑道:“如今侯府容不下我,晋王也要背弃婚约,小女无处投奔。” 尉迟峰的话说得很明白。 一个小女子势单力孤,唯有攀附权臣。京师龙争虎斗之地,最好的选择就是眼前的齐王。 “二小姐是主公的贵人,主公有二小姐相助,能平安无恙。二小姐有主公庇护,能平安富贵。”尉迟峰躬身稽首。 “你们要我做什么?”绿棠睁大眼睛侧耳细听。 尉迟峰道:“主公刚回京师,就被晋王陷害。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所要的,便是清除晋王、文侯与严丞相一党。” 不谋而合! 绿棠被酒气一激,觉得心中大快! “好啊!我可以帮你们!” 尉迟峰见她答应,双膝跪下拜了几拜:“主公得二小姐助力,实是天幸!“ “别客气!”绿棠心中欢喜,也不用让,笑盈盈自斟了一杯。 尉迟峰幽深双眸凛然,高声道:“属下尚有一言!二小姐美色迷人,主公正血气方刚,若有把持不住,难免天理不容。但愿二小姐与主公,不被男女情困扰。若二小姐愿意,咱们歃血盟誓!” 绿棠端着酒杯刚喝一半,不由得张口结舌! 帮他办事,还怕引诱了他的主公?齐王府从上到下都是一群浑蛋! “尉迟!”萧元慕放下酒杯,尽量保持着平静,“你先下去,本王自会与二小姐说。” “你怕我不祥之身,克了殿下嘛!长史大人放心!我们这就盟誓!”绿棠醉的上头,起身挥手,打断萧元慕的话。 尉迟峰当机立断,喝停歌舞,命人重开新酒,取金刀歃血。 萧元慕眼见着绿棠颤巍巍爬起来,衣袂飘飘溜到长案前,抓起金刀就要割手腕,连忙追上去抱住,回头喝骂尉迟。 “无礼混账!她一个小女子,能做什么?” 尉迟峰面不改色道:“二小姐通晓医术毒术,又知文侯府内幕。主公有这样的助力,何愁……” 萧元慕搂着醉晕的绿棠,往大堂外一指,低喝:“尉迟,你给本王滚出去!” 尉迟峰极为淡定,苦劝道:“二小姐身份特殊,主公用其智谋还可,万不能沉迷美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出去!”萧元慕无法,拿金刀指着他,“再不走,本王让你过不了这关!” 尉迟峰出门时顿足捶胸,忠贞之情如比干更甚。 绿棠听明白了一切,从萧元慕的怀里滑到了脚下,不胜酒力满脸酡红,“殿下,长史大人说得符合情理。殿下要除奸党,臣女要报家仇。你我同心协力,大事可成!” 萧元慕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赶来敬酒的都是心腹重臣,回京后的一切无法瞒住他们。 他这些日子神情恍惚,大家不是瞎子,全看出来了。 “你们说得合情理,但本王不愿意。” 萧元慕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横抱在怀里。 绿棠醉得睁不开眼,将头重重的抵在胸口,嘟着嘴反驳:“殿下觉得臣女无用?臣女了解的机密,随意说出几件,殿下都会事半功倍!” 萧元慕看她酡红小脸,半睁半闭的眼睛,活像只醉猫。 他抱着小醉猫,在空旷的厅堂踱步。 “本王不想要你的机密。” “殿下要什么?” “要你。” 他要“你”! 绿棠的头昏沉沉的,半晌才想明白。 混账东西浪荡子,只会贪图美色,就认得床笫房帷事! “登徒子!”绿棠捏起拳头砸他,力道还比不上猫抓人,倒像打情骂俏。 萧元慕抱着她迈过门槛,坐在廊下台阶上。 日色渐西春风拂面,空旷的院落里,飘来些微蔷薇清甜。 “本王也不知为何,偏偏遇见了你。” 手臂渐重,怀里的醉猫睡着了。 清风微凉,他怕她醉中凉着,用披风将人裹住,抱回内室。 绿棠再醒来时,天已近黄昏。 齐王府的卧房也极宽大。可床帐纱幔都没有,只在地龙上铺了两层兽皮当做被褥。 她迷糊地坐起来,身上毛茸茸皮草滑落,逼真的狐狸兽首贴在眼前,她吓得遍身冷汗。 用狐狸皮做软枕,还把狐狸头留着? 本还有三分酒意,都随冷汗一起流走了。 天色已近黄昏,空旷房间略有凉意,她慵懒地伸个懒腰。 有湿润而粗糙的活物,似乎是猫狗之类温热小兽,在身后磨蹭舔舐。 她侧头一望,只吓得魂不附体! 身后竟是一头吊额斑睛的老虎! “啊——!”绿棠厉声尖叫,身酥腿软拼命蹬腿往后蹭。 老虎极为沉稳,眯着眼睛幽幽踱步,缓缓卧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萧元慕听到叫声赶来,绿棠如见救命王菩萨,连滚带爬的扑进怀里。 “是哪个混蛋,在屋子里养老虎?”藏在萧元慕身后,绿棠方才回了魂,对着男人怒目而视。 萧元慕颇为抱歉,抱着她不停拍哄:“我本让人牵出去,大约是没拴住又走回来。不要紧,老虎年纪大,它不咬人。” “你怎么知道老虎不咬人?谁家的老虎不咬人?” 绿棠气急败坏,白着脸对萧元慕怒吼,又惧怕身后卧着猛虎,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房中猛虎冷漠安静,倒是怀中小猫儿张牙舞爪,萧元慕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笑!”绿棠气吁吁地抹把汗,也顾不得礼仪规矩,恨不得全身都缩在男人怀里。 “本王在戍边时,数次与北燕交战。有次敌众我寡,杀得钢刀卷刃宝剑折断,眼看敌军冲到眼前,本王已打算自刎殉国。就在此时,这头猛虎从山涧里冲出来,将对面将军扑倒。” “敌军的马惊了,吓退一箭之地。本王仗着这头老虎,才带领残兵杀出血路回到大营。后来军医诊断,说是虎腿断了一条,无法回到山林,本王就将它养在身边。” 将军堂前养猛虎,故事是极好的。可此时此刻放在眼前,还是令人心悸。 老虎很有灵性,仿佛听出萧元慕在讲它的典故,立起来缓缓踱步,幽幽摇曳着走了过来。 “别让它过来!让它走!让它走!” 巨大斑斓的虎头缓缓凑近,绿棠什么都顾不得,四肢紧紧攀在萧元慕身上,脸死死埋进他的颈窝。 萧元慕抱着她站起来,摸着虎头绒毛命它后退,安慰着吓炸毛的小猫儿。 “这头老虎十多岁,牙都掉了,真的不咬人。” 为了表示所说不虚,他甚至将手放在虎嘴边。 老虎嗅嗅主人的手,温柔地轻舔几下。 它只剩半颗獠牙,眯着眼睛的样子,确实老态龙钟。 绿棠终于安心,红着脸从萧元慕怀中跳下了地。 萧元慕担心她害怕,依旧牵着手不放。 他们耳鬓厮磨暧昧缠绵的样子,倒像对如胶似漆的爱侣,令人遐想无限。 “来,让它闻闻你。下回再见面,它便知你是好人。”萧元慕搂着她,十指紧扣着,将纤细的小手探出去。 猛虎也探过毛茸茸鼻口,喷着热气迟疑凑近,粗糙舌头轻舔两下。 “我是好人么?”绿棠问老虎。 老虎舔了她的手,懵懵懂懂地晃头,蹭过他们两人身体,朝门外走去。 龙行有雨虎行有风,老虎走的缓慢,脚步依旧飒飒带风。 他是故意的,绿棠死死盯着着萧元慕的脸,冷然问道:“为什么吓唬我?” 男人望着院中斑斓伏虎轻巧一笑。 “我要对付的人,比猛虎更恶毒。你连这头没牙的虎都畏惧,怎么斗得过那么多恶人?” 第17章 霸王硬上弓 绿棠重生一次,今生以命相搏,怎会斗不过这些恶人? “与恶人斗法,我自有办法!”她扳着脸抖抖衣袖,腿仍然有些软,强撑着站直。 卧房的窗棂全开凉风习习,绿棠的头发有些散乱,长发飘飞左右。 萧元慕拾起掉落的玉钗,抬手帮她插在鬓边。 “婚约之事宫中不批复,可文侯会再想办法。他可以用你不祥之身做借口,随便找个命硬的人将你嫁了。到时候木已成舟,陛下也不得不允诺新婚约。” “臣女将来会离开侯府,自立门户。” 绿棠嘴硬,深知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自古长安居大不易。你要自立门户,需有宅邸家财。你父母留下的家产金银多被伯父伯母霸占。至于宅邸……” 萧元慕走在窗边,从书案上找出一卷名册递过去:“这是三年前禁军统领严书辙,侵占的京师三坊民宅商铺名册。若本王没猜错,永安坊崔氏名下三处,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名册上记得密密麻麻,许多人名打了墨点,应是已死的苦主。绿棠翻看几页,慌忙问道:“既然有证据留存,京兆尹都不管么?” “禁军统领不归京兆府,归你伯父文侯统辖。”萧元慕拿回了名册,依旧放回书案抽屉。 绿棠有些失落:“今日去永安坊,本是查看房舍的。我为父母守孝三年没出门,没想到连落脚之处都没了。” 萧元慕倒是很豁达:“这三处地产价值不菲,就算禁军统领不强占,你伯父也不会让你带走的。” “京师三坊地产价值数亿,严书辙长了几个脑袋,敢这样弄钱?” 萧元慕在桌上虚画做比:“永安坊离禁军统领府最近,修为禁军属下极乐坊。宁顺坊纳入了晋王府,建成了王府花园。永定坊与西市毗邻,重新划定铺面出租,收入都给你伯父文侯爷。” 天子脚下竟敢如此,真不知是他们疯了,还是整个朝廷都疯了。 “京兆尹不敢管,难道刑部大理寺也坐视不理?” 绿棠话刚出口,就知道说错了。 尚书省六部统归晋王管理,萧元辉监守自盗,谁又能将他们如何! 萧元慕见她不言语,附身在跟前,摸着头发,温柔道:“你母亲的地契要不回来也罢。你若一心一意要离开侯府,本王在京师有几处私宅,送你一栋先住着。” “臣女谢殿下,现在还不是时候,臣女不会马上离开文家。” 绿棠看着书案抽屉,打算将名册要来誊抄一份,转念想又觉没有必要。 今天在齐王府耽搁得太久,正事闲事纠缠半天,也该告辞了。 绿棠拢了拢头发,看身上衣服还算整洁,对着萧元慕屈膝行礼:“臣女喝醉了酒失礼,请殿下别见怪。” 天近黄昏,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变回了矜持妩媚的侯门千金。 萧元慕用披风盖住她单薄的衣衫,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绿棠无可奈何,又依偎在这登徒子的怀里。 她赔礼道歉做足姿态,无非是提醒他非礼勿行。 可是萧元慕才不管这些,将小美人揽在胸口,双臂紧扣肌肤相亲。 他的嘴唇贴着绿棠鬓发,悄声耳语:“你今日的模样极可爱。特别是醉后娇媚异常,令本王挪不开眼睛。” 这都是什么混账话?绿棠连脖子都烧透了。 “本王真是爱不释手……” 他贴着鬓边耳语,两手摩挲捏弄着她的下颌与耳垂。 绿棠蜷缩在他怀里,烦躁又无奈。 这头喂不熟的老虎,说好结盟相助,他看不起自己女流之辈。放着不理会他,这家伙又是隐患。 要不然,便舍身收服了他。不过是皮囊躯壳,佛陀还曾舍身饲虎。 正想着,院中卧着的老虎,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绿棠心中一颤,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世,他们未有过床笫之事。 就在他饮毒酒的前夜,绿棠轻歌曼舞助兴,将他灌得酩酊大醉。 可戎马半生的萧元慕,到死没有放浪形骸。 “本王知道西楚霸王在乌江边的心情了。”他仰天长笑,又慨然无奈:“绿腰儿,你太傻了!” “臣女是不祥之身。” 绿棠在他怀里扭转身,正视着他的眼睛。 “本王命硬!” 萧元慕的眸子如寒冰玄铁,瞳孔中映着绿棠娇小身影。 “殿下与臣女目标相同,为何不肯与我盟誓?” “本王不要你做什么,本王只要你!” 这就是没什么可商量的了,绿棠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臣女今生所愿,就是不被人拿捏挟持。殿下的要求,恕臣女无法满足。” 复仇之路再难,她也不能再做笼中金丝雀,哪怕那个人是萧元慕。 萧元慕依旧不依不饶,又道:“方才本王说过,文侯会尽快让你再嫁旁人,你不怕么?” 绿棠轻笑道:“我这种天煞孤星,到底谁敢娶我?” 萧元慕冷笑道:“做正妻夫人自然不敢,可做小妾外室,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得美人在怀,又能与文侯攀上亲戚。这样惠而不费的事,众人趋之若鹜。” 绿棠掩口一笑:“别说做妾,就是做丫鬟侍婢,臣女照样克得他家破人亡。殿下等着看好了。”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实在太气人了,萧元慕觉得怒火中烧,全身热血翻涌直奔头顶。 “天色不早,臣女告辞。” 她伸着脚去够鞋子,却被萧元慕攥住了脚腕。纤细伶仃的足踝,莹白如玉脆弱如冰。 绿棠慌忙挣扎抢夺,他偏偏握着不放,终究是夺不过,跌在蓬松的床褥中。 萧元慕像一头猛兽,撑着手臂伏在她头顶,又问出那句话:“本王要你,愿不愿意?” 绿棠扭头不去看他。 萧元慕喘着粗气,问的不容置疑:“只要你说愿意或不愿意!其余的事情,你无需考虑!” 绿棠打定主意,闭上眼睛再不开口。 双眸微闭,长长睫毛颤动,犹如雨中蝴蝶摇翅,一滴泪珠莹然滑落。 萧元慕若是霸王硬上弓,她怎么办? 算了,生死各凭天命! 僵持许久,他只是附身一吻,印在她唇角。 萧元慕跪在床边,帮她穿上绣鞋。 男人双手修长匀称,只是太过粗粝。白腻的足踝,被他摩挲揉搓痒痒的。 “殿下,臣女要告辞。”绿棠无奈道。 他单膝跪地,冷冷的开口:“本王问你的事情,不必今日答复。回去好好想想,将来再回答我。” “臣女不会做殿下的……” 萧元慕不等她说完,猛地撞上去,吻住了她的嘴唇。 绿棠惊得全身僵直,连呼吸都屏住许久。 萧元慕原本只想一吻,可此时软香温玉满怀,实在放不开手。 怀中玉人猛地挣扎起来,盈盈一握的腰肢如灵蛇一般扭动。 男人想要控制,可不听话的手掌却握着窄窄的软腰,再也难放。 他的胡乱亲吻铺天盖地,绿棠深知是羊入虎口,难以脱险。 “你若答应,本王自会替你……啊!” 萧元慕大吼,猛地从床榻上跳起,两手捧着头滚到了地上。 绿棠手里拈着枚金针,促狭冷笑。 “说好让我回去想想,殿下怎么又来霸王硬上弓呢?” 萧元慕头痛欲裂,当年在战场上所有刀剑之伤,都没有这种剧痛来的猛烈。 他疼的满地打滚,额头鬓角冒出涔涔冷汗。 “你这疯丫头!刺杀本王是灭门死罪!” “若是真能灭门,臣女求之不得呢!” 绿棠将剩下的金针别进袖口荷包,捧着腮朝床下看,满脸的天真无邪:“臣女在殿下的头顶百会穴扎了一针。针从颅骨缝刺入,会疼得比较剧烈。此处施针有助于清热败火,殿下觉得如何?” “快给本王取出来!” “殿下先送臣女出府,臣女再给殿下取针。” “疯丫头,本王唤老虎来吃了你!” 不一会儿,萧元慕的外裳都被汗水浸透,摇摇晃晃往门口走了两步,又重重摔倒。 院里的老虎懒洋洋的卧在夕阳中,任凭人叫破喉咙也没起身。 “殿下的老虎年纪太大,不会吃人的。”绿棠幽幽笑道。 “本王知错了,你将针去了!” 萧元慕剧痛攻心,再也受不住。 “这样的疼痛,堪比刮骨疗毒,殿下比关王爷都要硬气!臣女佩服!” “你快取了针!” 给你个小小教训!绿棠心中冷笑。 要不是前世错杀了你,今生也不会受你这样的欺负! 金针摘去,萧元慕扶着床沿,跌倒在地,长出一口气。 这家伙的气力惊人,厮闹时竟把硬木床榻生生掰下两块,木片碎屑散了一地。 绿棠畏惧他比老虎更甚,拈着金针跳脱着退到院中,藏在老虎身后,探头笑道: “殿下阳气躁动,臣女不得不如此!” 剧痛过后,萧元慕再没心气与她调情,又气又笑地指着她,“混账丫头,活该你嫁不出去!” “借殿下吉言,臣女巴不得呢。”绿棠遥遥地屈膝行礼,甚至大着胆子上前,在硕大老虎头上揉了一把:“臣女告辞!” “等等!”萧元慕追上两步,扯住她的手臂,“小心禁军统领严书辙。” “多谢殿下提醒!”绿棠得意笑道:“臣女早知道了。现在人人都盯着他呢!” 她提着衣裙飞跑出去。 萧元慕的眼中,却浮上了几丝忧虑。 第18章 珠胎暗结 绿棠走出齐王府角门时,素素还在兴高采烈的和小侍卫们斗牌玩。 “没心没肺的野丫头!”绿棠瞪了她一眼,“快走啦!” 素素丢下牌,尴尬的跑来搀扶,高叫车夫将车拉过来。 主仆二人上车,侍卫们举着四个食盒,殷勤备至的放上车,陪着笑脸道:“给素素姑娘吃的!” “呵,给素素姑娘吃,二小姐吃不得!”绿棠揶揄道。 马车哒哒走远,素素凑上来闻她的衣裙,皱眉捂住鼻子。 “是他们打牌输我的。二小姐在里头喝酒啦?衣服都沾脏了,还有一股子腥臭味!” “是老虎的味儿!”绿棠翻了个白眼。 “就是!齐王殿下就是恶老虎!几次三番地作弄二小姐!讨厌死了!” 齐王是恶老虎,可他家给的点心还是很好吃的。 素素嘴里骂着人,并不影响美味糕点往口里送。 “你的心也太宽了!”绿棠气得无奈,一指头戳在她头上,“就不怕他欺负我!” “不会的。”素素吃着东西,笃定道:“齐王府上下人都很好,都说齐王殿下是正人君子。他们在外征战戍边,从没有过欺男霸女的事情。” 好呀,原来这位正人君子从不欺负旁人,专门欺负我! 绿棠气的又戳了她一指头:“你就吃吧你!” 回到府里天已掌灯。 绿棠与萧元慕纠缠了半天,累得连晚饭也不想吃,只催着热水沐浴。 洗过澡换上睡衣,她坐在窗前擦抹长发,想着萧元慕说的话。 文侯夫妇急着更换婚约,一定会逼自己改嫁旁人。可急切之中要嫁出不祥之女,谁肯吃这个亏? “二小姐,大房的六姨娘来看望您了。”何嬷嬷到卧房轻声回禀。 “哦,请姨娘去小书房待茶。” 这时候串门必有所求,绿棠叫醒打瞌睡的灵儿与素素,在寝衣外披上一件蓝绿织锦长衣。 六姨娘柳氏,是文侯的良妾,其父在南郡候补县令。 当年全家来京师疏通实缺,将妙龄貌美的女儿送给文侯做妾。 柳氏略通诗书,擅音律会箜篌,入府后颇为受宠,前些年有过身孕,可惜没留住。第七第八两房小姨娘入府后,她才冷落下来。 “近日天长,柳姨娘还没睡呢?” 绿棠吩咐素素烹新茶来,又催灵儿取点心,十分热络。 “二小姐好福气,能独自住在西园清静地方。我们大房那边,这两日都要沸反盈天了。” 柳氏面容白净五官精巧,特别是一把水蛇腰引人注目,无论坐立都能凹出不同的弧度,令人目不暇接。 绿棠淡然捧起清茶:“姨娘说笑话了。你们那边人多热闹,我这边孤单冷清。姨娘没听见崇仙观的事?我是不祥之女,身边可不是要清静些。” 柳氏拉着绿棠的手,苦笑道:“二小姐才会说笑话呢,什么祥与不祥,还不是蒙人玩的!” “天下有几个人像姨娘这么明白。连我妹妹紫芫都追热闹过去,可见福气都在你们那边呢!”绿棠呷一口茶汤,双眸微微一抬。 柳氏轻叹一声:“唯有夫人大小姐热闹罢了。大小姐抢了你的婚事,夫人有了晋王做女婿,小世子是她亲生。我们这些苦厄子,往后怕是有吃不完的苦头。” 绿棠放下茶盏,细声细气地解劝她: “我是晚辈,有些话原不该多说。可姨娘拿我当知心人,我也要劝两句。伯父不过五十岁,膝下只有世子弟弟一个独苗。姨娘年轻貌美,哪里愁到这个地步?” 柳氏仿佛被说动了心肠,眼中盈盈落下泪来,不好意思地摸出手帕沾去,幽幽叹息道:“二小姐年轻,又是嫡女千金,哪里知道我们做妾室的苦处。” 绿棠也忍不住落泪:“在姨娘面前说不得假话。如今我这个样子,还称得上侯门千金么?崇仙观里头,伯父伯母当着外人,骂我克死父母。晋王殿下改娶堂姐不说,还收了我妹妹,可偏偏不要我。若我和姨娘一般心窄,可不是早一绳子吊死了!” 她越说越伤心,低头呜咽着哭了。 柳氏连忙凑过来,用手帕帮她擦着眼泪,慌忙道:“二小姐别哭,都是我不好,招得二小姐伤心了。” 绿棠顺势靠在她身畔,哭得更难过:“姨娘好歹有个归宿,我一个未出嫁的女孩,父母没了伯父不容,这不是逼着我死么!” “哪个敢逼二小姐!”柳氏被她哭得心酸,叹道:“今晚我过来,就是要提醒二小姐:任凭人家说出天去,万不可给人做妾呀!” 给人做妾? 绿棠哭声一顿,抽噎着直起身子,抹着眼泪问道:“侯爷要我给人做妾?” 柳氏见话入正题,连忙携手低声道:“今日你不在家,严二公子来了,与大夫人唧唧哝哝半日,要将你纳了去!” 绿棠一惊。 严书辙本有婚约,是本朝宿将周老将军的孙女,虽然子孙不及当年,但也是不好惹的人家。 “娶妻前先纳妾,严家书香门第,怎做得出这样事?” 柳氏抚掌道:“二小姐是姑娘家,许多话不能与你说。严老二虽年轻,却是有名的花花太岁。院里的丫头媳妇,堪堪收用遍了,只是不给名分。外宅里还养着四五个,禁军统领府都有好些姑娘服侍。他们家的礼数都是蒙外人的,私下什么事做不出来!” 知道严书辙是色中饿鬼,还想不到他这么能折腾。年纪轻轻内宠无数,怪不得总是一脸虚相! 柳氏见绿棠发愣,怕她不信:“咱们私下说话,也顾不得羞臊。我房里丫头翠儿的姐姐,嫁了个开酒铺人家。年初让严二公子巡街时看见,一顶小轿抬进禁军极乐坊。全家急的火上房,求到我这里,我心疼翠儿寻死觅活,只好拿些私房银子去赎。谁知道,进去不过三五天,好好的小媳妇,糟蹋的不成人样,回来就吊死了。” “极乐坊?”绿棠挑眉问道。 柳氏解释道:“那是禁军的营妓坊。” 大梁除驻守边防的边军有营妓外,其他护军、禁军、羽林军等,因驻地近京畿内地,绝不许辖有营妓。 严书辙不但大胆违抗军令,还敢在京师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绿棠不禁变色。 柳氏又道:“去赎人的回来告诉我,那边还有许多下作事,姑娘家听不得。说是里头弄死了女孩子,就埋在花园底下,都是严老二做的孽!” 严书辙是衣冠禽兽,绿棠前世就知道。好奇的是,平常没有交集的柳氏,为何突然跑过来传递消息示好? 柳氏蹙着眉忧心忡忡:“严二公子虽年纪轻,人品着实太差。若做正房,压服着他还好。若是做了妾室,还不是由着他欺负摆布!” 绿棠淡然笑道:“我虽比不得大姐姐高贵,又担不祥之女的名声,可咱们侯府终究要脸。我父亲为国而死,我是嫡出,伯父难道逼我做妾?” 柳氏连忙放下糕点茶盏,向前促膝而坐,将声音压得极低: “二小姐有所不知。今日我听大夫人与侯爷商议,侯爷原也是不乐意的。可大夫人说,虽是做侧室,但可有平妻之份。又说,二小姐是二房嫡出,不可委屈,要把二房的家产,能带着的都带上做陪嫁,风风光光将你嫁过去,让严家不得欺负你,侯爷便松口了。” 绿棠冷笑道:“伯父倒是真疼我呢。” 柳氏忙又道:“我的傻姑娘。大夫人下午派人去库房清点的东西,说三日后过嫁妆。天底下嫁女儿,哪有人不过去,东西先过去的?严家是她娘家,陪送多少他们又不论。外人都当是姑娘带了去,实则她趁乱昧下,谁能知道!我们那糊涂的爷,还当她是好心!” 文侯夫妇觊觎二房的家产,只碍着绿棠碍眼无法行动。 父亲分家所得家财都被他们强占,就连母亲陪嫁的物品也都锁进了库房,美其名曰为侄女代管。 有这好主意,只怕侯爷并不糊涂,还佩服她夫人的计谋呢。 “多谢姨娘提醒我,我受委屈不算什么,只怕死去的爹娘伤心!”绿棠假意落了几滴泪珠,紧紧握着了柳氏的双手。 “姑娘,姨娘也有些私心。”她的眼神低垂,露出一丝贪婪狡黠的光。 绿棠装作看不到,拿她当做知心人,拉着手恳切流泪:“这府邸里,只有姨娘肯与我说心里话,我若是姨娘的女儿就好了!” 手指搭上柳氏脉搏,仔细按捺。 不出所料,她的脉象是滑脉,已经怀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话到此时图穷匕见,柳氏还不知觉,羞赧道:“二小姐金尊玉贵,我是个苦命人,哪有这个福气。若我将来能生个孽子小厮,二小姐肯认他当弟弟,就是死了也甘心。” 好啊,前些日子的闲话起效,大房真的内乱了! 侯府自小世子诞生,近十年再生出过孩子,全拜文侯夫人“治家有方”,现在竟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绿棠似是恍然大悟,故作惊喜道:“姨娘可是有身孕了?” 柳氏红着脸点了下头,轻声细语叹道:“才刚一个多月,大夫人与侯爷还不知道。” “姨娘生下孩儿,有什么打算?” 柳氏探身扯住绿棠衣袖,急切道:“二小姐说过,若侯爷有庶子,应该过继给二房继承家业,这话可还算数?” 绿棠端起茶盏,微笑道:“自然算数。侯府不把我当人看,我空守着父母家业,带不走放不下。那时候,我们二房后继有人,我有弟弟可以依傍。放着河水不洗船,何乐而不为呢?” “好,咱们说定了!二小姐不可食言!”柳氏满眼金光,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 “姨娘怎么帮我呢?”绿棠笑问。 “我没念过书,又不知礼节,只怕帮不上大忙。明日大夫人若与你提亲事,我好歹叫上几个人,给二小姐壮壮声势。” “但愿姨娘早得麟儿!” 绿棠以茶汤代酒,朝着柳氏微微举杯。 第19章 再定婚约 第二日天气晴好又是休沐,晋王府派人下帖,邀请文家三姐妹过府游船。 大梁气度开放,未婚夫妻同游,历来被当做佳话。 文红药盛装打扮,紫芫更是精心准备,姐妹俩清早往去赴约。 文侯夫人特意将绿棠叫到内宅正房嘱咐,她刚刚退婚,为避嫌疑还是不要去了。 其实避嫌事小,留下她在家说媒才是真。 早饭过后,文侯夫妻坐在屏风前正位。八个姬妾请过安,左右两排立着规矩。绿棠是千金娇客,下首摆个小胡床坐着。 文侯夫人撂下茶盏,冷着脸开门见山:“女大不中留,二丫头与晋王殿下的婚事退了,再也留不得。早些聘了出去,卸下我做伯父伯母的心头重担。” 若是将人掐死,更能卸了担子,只可惜她不敢。绿棠低着头暗想,嘴角微微含笑。 文侯从茶几上端起烟斗,缓缓道:“崇仙观陈天师说过的,二丫头不祥孤星,克父母丈夫。外头传扬的正盛,只怕难以聘她。” 柳氏眼尖,连忙服侍点烟,陪笑道:“二小姐年纪轻,留两年也不怕的。” 文侯夫人瞪她一眼,冷然道:“贱人,我与侯爷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柳氏连忙做小伏低,屈膝给文侯点上烟,委委屈屈地退回去。 当面骂宠姬为“贱人”,文侯的眉头拧紧,碍着夫妻面子并未驳斥。 文侯夫人又道:“昨日书辙来过,我与他说到此事。崇仙观打醮,原是我娘家严府请的,他们好心好意,偏看出二丫头的命数。书辙心地良善,担着禁军统领的位子,有军职阳气正盛,不嫌二丫头的命格不好。” 天底下平头正脸的姑娘,严二公子都不嫌弃。他恨不得天下女子全都服侍他一人才好。 “书辙已有婚约,周家也是世家贵女,如何使得?”文侯深深吸了口烟,依旧皱着眉头。 文侯夫人看了绿棠一眼,冷哼道:“二丫头这个命数,有人肯要罢了。书辙说,若二丫头过去,看着我的面子,待她以平妻之礼,有侧室名分。书辙年轻,身边无人服侍,成婚前放个房里人,周家说不得话。” 文侯喷出大口的烟气,嘿然道:“有这丧门之星,实在是家门不幸。侯门嫡女给人做妾,有辱门风!” 怕有辱门风,就别撺掇老道士胡说八道。无耻的老东西,竟是父亲的兄长,绿棠简直恶心的想吐。 文侯夫人斜睨丈夫,不悦道:“我们严家丞相之家,三代三公。书辙在你属下,不到二十岁便做禁军统领,难道辱没二丫头?也罢,这没娘丫头可怜见的。若她给书辙做侧室,将她父母的东西都给她带去,让她在夫家抬得起头来罢了!” “二丫头,你伯母要聘你嫁给二表哥,你自己的意思呢?”文侯低着头吸烟,满屋乌烟瘴气。 柳氏朝她使眼色,绿棠抬头淡淡笑道:“侄女不愿意。” 文侯夫人不怒反笑,对下人们嘲笑道:“我严家是何等人家,轮到这丫头挑三拣四?我严家三等丫鬟,也比你家小姐高贵些!” 绿棠冷笑道:“伯母别说气话,您可是我家小姐的母亲呢。” 众姬妾本就要看热闹,早有几个忍不住笑的,掩着嘴低了头。 文侯夫人急了,斥责道:“混账丫头,她敢以下犯上!当我不敢打你?” “伯母怎会不敢打我?自我没了父母,伯母没少打我。”此时撕破了脸,绿棠笑容满面,“别说伯母打我,就是将我填井沉河,外人能说什么?还不是说我不祥之女,把自己克死了。” “你眼里有没有长辈,敢这样说话!”文侯夫人怒目而视,扯着身旁嬷嬷道:“你们等什么,还让我去打她么?” “伯母要打还是亲自打的好,若是让奴才来打,侄女要还手的。” “住口!”文侯责备地看了眼没用的夫人,又呵斥绿棠,“严家的婚事虽是做妾,好歹是世家豪门,女婿年轻亲上做亲。这般好亲不要,你还能嫁什么人家?” 绿棠附身道:“崇仙观陈天师说侄女不祥孤星必克丈夫。现在伯父伯母让我给严二公子为妾。等侄女过去,二公子有个好歹,两家岂不是结下冤仇?” “诶!”文侯挥手郑重道:“书辙是行伍之人命格极硬,不会被你克坏的!” 严书辙外强中干的货色命格硬,难道晋王萧元辉皇族贵体的命格软?真是天下的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他若不怕我克夫,侄女有什么可说的!”绿棠冷笑道。 文侯夫人巴不得她服软,立刻吩咐下人道:“拿我的钥匙,立刻去库房,将二房东西都打点出来。三日后,先将东西送到严府,送亲的日子等我再订!” 文侯迟疑片刻,也点头道:“也罢,不是正经嫁娶,嫁妆先送过去吧,箱笼都给夫人看过再贴封条。二丫头,你房里要带的,也收拾收拾,明日派人去抬。” 嫁妆不让自己过目,竟要旁人监视,这哪里是查点嫁妆,分明就是借口强占家产! 绿棠幽幽开口,打断了这对夫妻的自说自话:“侄女天命不祥,是崇仙观天师所言。严二公子命硬,是伯父伯母猜的,怎能放心?自古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父母已死,族人亲眷们都看着呢。伯父不怕人背后闲话么?” 文侯最怕的就是这个。 若不是怕外人闲话,他早将弟弟弟媳的家产一股脑霸占了,哪还等到绿棠出嫁,弄这出偷梁换柱! “伯父自诩对得起你父母,更对得起你!依你的意思如何?”文侯端然稳坐道貌岸然。 绿棠正色起身,亭亭玉立如凌波仙子。 “侄女的婚事,必要祠堂族长出面,九位族老到场,三老四少同商同议!” 文侯夫人不屑,啐道:“那些老东西,叫来有何用处!” 文侯忍无可忍,侧头对夫人斥道:“无知妇道!岂不知何为孝道公议!” 北宁侯府赫赫扬扬数代,大宗虽子嗣单薄,但看守祠堂的族长族老辈分极高,都是德高望重之人。 绿棠的要求出口,当着下面众多姬妾下人,文侯也张口结舌。 将老家伙们接来已是下午。九位六七十岁的爷爷辈,搀着年过耄耋的太叔公,颤巍巍走进正门。 文侯亲自出迎,开正堂让族老们落座。他与文侯夫人只得陪坐下首,众姬妾靠墙站着,家仆婆子丫鬟站了满地。 绿棠看场面撑得差不多了,这才被灵儿素素两个丫鬟搀扶着,哭哭啼啼地走进门。 刚迈门槛,柳氏便暗中捏她一把,轻声道:“老家伙也信不得。” 绿棠轻轻摇头道:“姨娘放心!” 她委委屈屈,给太叔公与族老们行了大礼,眼泪吧嗒地讲述伯父伯母给自己订的婚事。 这些看守祠堂打理家塾的老爷爷们,平日无聊至极,突然被当作要客请到府中,个个跃跃欲试,都要讲出些大道理来。 其中一位拈须道:“二丫头是不祥之命,我们也听说了。当初的亲事是做王妃,如今倒只能做妾室。孩子年少不懂事,觉得委屈是自然的。” 另一个劝道:“不是我等倚老卖老,二丫头虽不祥,也是她父亲留下的骨血。好歹寻个单夫独妻,小两口好过日子。何必给人家做妾。” 文侯夫妇一改冷漠,话语恳切深情,将严书辙如何年轻相貌好,如何家门贵重亲上加亲,嫁过去如何平妻相待都说了一遍,回头又责备绿棠。 “这丫头无父母管教,伯母略说几句,她满口顶撞,动辄哭父母去得早,在伯父家受委屈!这般好亲事好人家不嫁,再嫁什么人家是好?” 众族老被他们夫妇一番话说得动心,又转过来教训绿棠:“二丫头须知,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伯父伯母也是为你好。” 绿棠跪在地上听着,找准机会抬头道:“太叔公,各位老爷爷,伯父伯母安排的婚事,孙女不敢有一点异议。可孙女是不祥之身,严二公子是伯母侄子,咱们的亲家。若将他刑克了,孙女罪过太大。各位明鉴。” 一直没说话的太叔公拢着胡子,颤巍巍往下指点,老态龙钟道:“你四爷爷最会占卜,请他合一合八字。若好时,婚事便定。若不好时,再寻别家。这不就好了么!” 文侯夫人随即命嬷嬷:“将严二公子的生辰八字拿来,再写个二小姐的八字!” 绿棠撇着她得意的表情,知道她早料到这一出。 回头看堂下,柳氏正与丫鬟烹茶点香,对着自己蹙眉摇头,表情极为难看。 “夫人房里的嬷嬷,刚给了族老四爷爷百两银子。”灵儿贴着她的耳朵告诉。 绿棠轻笑道:“好啊。” 堂下捧上历书算子,族老四爷爷掐着指纹,将算子摇了摇,满口子丑寅某的絮叨开了。 众人大多听不懂,文侯强忍气性问道:“究竟命格匹配不匹配?” 老头儿摇头晃脑道:“一生好造化,富贵享荣华——两个孩子,命数配的上!” “好!既然如此,请老叔公与各位族老前院待茶!”文侯早已不耐烦了,挥手命人收拾。 文侯夫人也吩咐下人:“还不快去库房,收拾二房的东西,预备后日送去严家!” 绿棠此时才冷笑着起身,缓步堵在门口,双手托着一摞卷册,音调郑重声声入耳: “老叔公,各位族老爷爷。孙女请各位长辈来,不只是占卜合婚。这里是两本账册,一本是我父亲的家产清单,另一本是我母亲的嫁妆册子。今日伯父伯母为我再定婚约,后日就要把嫁妆抬走。孙女斗胆,请老叔公与族老爷爷们,一同查点家产!” 第20章 重夺家产 绿棠堵着大门,端着父母家产账册,让族老们一同查点。 文侯夫妇当即大怒,指着绿棠骂道:“不要脸贪心贱人!我文家的东西,用得到外人监管?” 绿棠不急不怒,向前躬身行礼,轻笑道:“伯父伯母说的什么话?老叔公与族老爷爷都是内亲,何来外人之说?伯父虽贵为公侯,须知人有故土祖宗。咱们这一支富贵了,可祖宗祠堂尚在,怎可唐突长辈?” 她不做这番挑拨,堂上老家伙们也都臊得一脸土。 老叔公虽然面如枯枝败叶,心里却如明镜一般,颤巍巍起身道:“好啊,我们倒成了外人!怪不得这几年听人闲话,说伯父容不得亲侄女,如今倒是看着了。好好,我们回祠堂,春秋二祭祖宗跟前说话!” “请老叔公做主!”绿棠将账册捧过头顶,冷笑跪在大门口,“各位族老爷爷,往日我父亲每年都要给祠堂家塾捐三千银子,这几年账上还有开支,不知是何人送去。” 绿棠父母死后,这笔银子自然是没人再送。偌大侯府区区三千银子早不知填在哪里。 她一提这个醒,老家伙们个个睁眼,来了精神。 “伯父伯母,说好侄女婚事请族老们共同商议,把我的嫁妆抬出来吧!” 绿棠再不给他们留面子,正堂门口扬手,西园的仆人早都排好。二十来人担着扁担抬着绳子,就等着搬东西。 “也罢,与她查点,别让人在我背后说三道四!”文侯拍案叹气,像真被蒙在鼓里。 先查的是父亲所分得的家产。 库房大门打开,东西一箱箱地抬出来。 家具屏风古玩器具,金玉贵物房产地契。除了少数古玩珍宝,另从文侯书房里现拿,百余箱东西倒都还在。 众人一同查看,再次贴上封条。文侯一脸的刚正不阿,仿佛从未有觊觎死去弟弟财物的心思。 可查到绿棠母亲嫁妆时,再没有这般利落,简直是笑料百出。 先是几十箱绫罗绸缎皮袍袄褂不见,却在夫人房里找到。 文侯夫人推说是张小娘生前藏匿的,众婆子胡乱安放所致。 绿棠心知肚明,自从张小娘死后,这些东西就被文侯夫人抬去自己房里。 然后又有二十箱古董摆设不在,众婆子你推我骂,半天过后才从文侯夫人的厢房抬出来。 众婆子生怕替她背黑锅,到此时再不敢张口。 随后再有十来箱金玉珠翠首饰没了,夫人主仆大眼瞪小眼等着。 最后还是文侯派人去拿了来。从哪里找到的却无人肯说。 查到最后,仍有两架金丝螺钿拔步床,几扇玉石嵌宝屏风找寻不到。 结果是老叔公人老眼睛不老,竟在正堂里看见了。 查来查去,大件东西找到了九成多,房产地契还都在。 最后清点,还有现银黄金少了万八千两,那是再也寻不到。 众多箱笼全都贴了封条,将偌大正堂塞得满满当当。 文氏满门在此,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老叔公气喘吁吁喝了口茶,颤巍巍哆嗦嗦:“这些都是二丫头的嫁妆,好生抬着,放在她院里去。” “二丫头是莽撞人,如何理得清这些东西?还是我替她保存,后日就送到严家了。” 文侯夫人极为尴尬,说这些话时,倒还脸色如常。 大伙看了这场闹剧,实在是忍不住了,纷纷嗤嗤讪笑交头接耳。 “这么多东西,都要送到夫人娘家去?哪里是二小姐的嫁妆?简直是咱们夫人的……” 阴阳怪气的话音及其清脆悦耳,是年轻的八姨娘薄氏。她只有十八岁,入府才一年,正当盛宠。 柳氏悄悄拉她,朝她摆手。 薄氏只做看不见,对着丫鬟笑道:“看看!半个侯府连上个千金小姐,都拐到她娘家去了!我的天爷,侯府哪里是供着个夫人,简直供了个漏斗!” “哪有你说话的份!下站!”文侯无奈,指着她斥责。 薄氏仗着年轻受宠,不依不饶比比划划:“侯爷,二小姐这么金贵,嫁妆有这么多,干嘛给严家做小?什么不祥之女啊?要我说二小姐是祥瑞附体,咱侯府养一辈子都不怕!丢给严家欺负,这不是瞎了心么!” “是呀,侯爷。二小姐的婚事,咱们再听听族老爷爷们的说法。侯府千金黄花女儿,怎能这么作践了?” 几位老姨娘都仗着胆子说话,看来柳氏没少在其中动脑子。 文侯看着满堂贵重金玉,双目幽幽放光,瞥了眼身边的妻子,心中犹豫不决。 东西不堆在眼前,勾不起这般贪欲。眼前财物不下千万,任凭夫妻父子都会反目的。 绿棠在暗中冷笑。 文侯夫人颇为后悔,不应该同意将东西都搬来清点。 本想用过嫁妆做借口,随便给绿棠带个二三十箱衣料木器充数,其余自己留下受用。 可事到如今,这许多家财,不给她说不过去,给她送去严家,又落人的话柄。 文侯夫人话音软下来,柔声劝道:“侯爷,东西多少是咱们侯府的情分。给二丫头陪嫁,是她的自己花用,奴家又占不得便宜。方才族老也曾合婚,两个孩子命数匹配……” “占不占便宜,夫人自己知道。”文侯吸着烟斗冷笑。 夫妻俩同床异梦多年,还是头一次当面撕破脸。 文侯夫人气噎,当着族人与姬妾又不敢动怒,含泪又道:“你我夫妻二十余年,老爷竟不信我?” “夫人别说气话。侯爷对夫人的情谊,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亲弟弟全份家财都送给夫人娘家不算,还要将娇养的侄女给夫人侄子糟蹋。情分如此,夫人还嫌侯爷不信您?” 薄氏满口粗话,脆生生阴阳怪气,扭着腰走近几步,帮着文侯装烟叶,捶肩捶腿服侍。 文侯被娇滴滴小妾捶打,竟然一言不发。 “狐媚贱人,几次三番我不理论,要欺到我头上?”文侯夫人指着薄氏怒骂,“还不拉下去,当着族老的面打死!” 薄氏仗着文侯撑腰,抬头啐骂:“夫人没得遮羞脸,要打我出气?自我进门,不曾多吃少做,不曾偷过汉子!我不曾往娘家倒腾过东西!我不曾将黄花闺女卖与旁人!当着太叔公老爷爷们,咱们祠堂说理去!” 大房嬷嬷们怎容她撒野?恶奴收拾小姨娘是全套把式,冲上来就拉扯。 谁知薄氏更不是省油的灯,登时撒泼,满地里打滚。 族老爷爷们看得目瞪口呆,顾不得年迈苍苍,拄着拐棍上来劝架。 一团人拉扯打闹半日,只见满地金钗花钿散落,个个银锭子乱滚。 薄氏被打得披头散发,拍着大腿哭闹:“我是侯爷正儿八经纳进来的,要打要杀由不得你们!“ “这是,哪里来的银子?”太叔公老态龙钟,眯着眼查看。 族老四爷爷不由老脸一红。 其余老家伙不见银子还好,一见白花花满地银锭,登时不顾上劝架,自己七嘴八舌喝骂,互揪着衣襟领口,连槽牙都啐掉了几颗。 “你老猪狗受银子,怕不是合婚八字做了手脚?” “自家孩子终身大事,老东西竟还贪钱!” “夫人孝敬我老儿的银子,命我供奉祖宗堂前!你这老东西,有何话讲?” “老朽是你叔公!混账东西!回去将你逐出祠堂!” 文家自己事还没理清,族老们竟然撕扯揪斗拐棍横飞,自行厮打起来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文侯气得七窍生烟,命外头叫了十来个家人小厮,“将老叔公并各位爷爷都请回去!好生养老!” 众老家伙怎么肯走? 当着人“老猪狗”“老畜生”村骂不绝。 文侯到底每人给了五十银子方才了事。老家伙们被小厮两个服侍一个,架到大门外送上了车。 文侯夫人行贿族老合婚作假,堂中众人又是一顿讪笑。 薄氏更得了意,指天誓地哭闹道:“你们只管打我,拿我不当人!你不看我肚子里有种,是货真价实!狗奴才老淫妇现在打我,将来我生下哥儿来,咱们怎么说!侯爷给我做主!” 她方才满地乱滚时,众人还是又笑又骂,此时听她说肚子里有种,都不禁愣住。 绿棠与柳氏也对望一眼,朝她轻轻摆手,不令轻举妄动。 文侯夫人反应极快,登时急得站起来,低声命心腹道:“打!不能留!” 众人正围着薄氏乱打乱拉,这心腹嬷嬷悄悄凑上前,抬脚就往薄氏肚子上踩。 这番举动太过显眼,文侯满都看在眼里,不由得脸色全黑,拍案而起。 “反了,反了!怨不得侯府家宅不安,原来有这等不贤之妻!” 这句话一出口,堂中人都不敢再动。 文侯亲自走来看薄氏,见她披发跣足口鼻出血,依旧哭声震天。 怀着身孕的女子怎禁得住这般暴打,可她下头没血只有嘴里吐血,倒让人着实疑惑。 绿棠轻飘飘走上去,蹲身将薄氏搂着,痛哭着对文侯道:“二房多少家产,我带也带不走。今日薄姨娘有身孕,侄女要旧事重提。伯父的姨娘若生下庶子,好歹给我死去的父亲过继一个,承继二房香火!伯父是文氏血脉,怎听外人挑拨!” 文侯正在气头,听她此话出口,方觉气息渐通,无奈道: “也罢!那个有福地生下儿子,我入祠堂给你父亲过继子嗣。” 说罢,从地上抱起哼哼唧唧的薄氏,急命小厮:“还不快去请太医,给你姨娘诊脉?”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冷然道:“夫人这些日子劳累,回院里好生歇歇!小世子送到二姨娘院里照料!” 文侯夫人大惊失色,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泣道:“奴家辛苦持家几十年,侯爷怎可忘记?小世子年少,怎可给贱人作践?” 文侯听她骂自己姬妾为贱人,气得一脚将人踢开,怒道:“本侯八房妻妾,都是良家子纳进来,哪一个下贱?这些年你做的事,当本侯眼瞎么?” 文侯夫人自嫁来侯府,二十年来没受过如此折辱,正是又羞又愧,忽看见绿棠立在不远处,不禁气上心头,哭道:“你不念夫妻情分,都是受绿棠不祥之女的蒙蔽!侯爷,奴家好心将她聘嫁,她却挑唆咱们家宅反乱!她是妖孽!” 文侯照脸啐了一口,骂道:“混账妇人!二丫头可曾说什么?倒是你私藏二房财物,可曾与我说过?别让我骂出好听的来!” 绿棠看他们夫妻吵得差不多,轻声问道:“回禀伯父,我父母的东西,如何处置?” 文侯青着脸恨恨道:“随你去!” 说罢,大步流星走远。 第21章 家宅反乱 二房的东西搬运至西园,从中午直搬到掌灯方才停当。 灵儿拿着算盘与账册查点,很快算了总数给绿棠过目。 这一番大闹,着实累的慌。绿棠晚饭多吃了些,才解了困乏。 父母的财产总算是笼到面前,虽然一时间还带不走。 今日最痛快的,就是将文侯夫妻这对贪心贼的虚伪面目撕开,离间的他们相互猜忌谩骂。 傍晚时候,柳氏匆匆赶过来,拍着胸口喘气道:“今日着实太吓人。幸亏我没将身孕的事当众说出来。大夫人竟敢当着侯爷的面,把薄姨娘的胎打掉了!” 薄氏并未怀孕,绿棠偷偷摸过她的脉象。 “薄姨娘落胎了?”她假作疑惑。 “是呀!收生嬷嬷与太医都来了,说是一个月的胎没了,太医开好些药,令她养着身子。老爷守着她寸步不离。” 柳氏显然是被这出戏打蒙,颇为幸灾乐祸。 “没了就没了吧,姨娘好生看养就好。” 绿棠喝着茶,倒有些佩服年轻的薄氏,看她不过是个粗俗女子,没想到心机还挺深。 “是呀,我不敢吭声,好歹等孩子生了再做打算。”柳氏说着话,迟疑着看向绿棠。 绿棠当然知道她的心意,命素素取来一个精致螺钿锦盒,里头有四层首饰。 赤金八宝项圈一对,金镶玉手镯一对,赤金点翠头面一幅,紫金嵌珍珠璎珞步摇两支。 柳氏看的眼前放光,手捧着锦盒,嘴里推辞道:“这些贵重东西,如何使得?” “这是给我未来亲弟弟的。”绿棠轻轻将盒子推给她,“姨娘先替他收着。将来我兄弟养大了,我这做姐姐的,还要靠他照应呢。” “是呀,长姐如母,我也让他好生孝顺姐姐!” 锦盒太大抱着不方便,灵儿找出两方玉色绸布包袱帮她包上。 “二小姐,我先回去了。”柳氏千恩万谢的走了。 灵儿看着她的背影,回头笑道:“柳姨娘也是有趣。孩子刚怀两个月,男女还不知道呢。就生下来是男孩,还要三灾八难,有个一万万一。她这么早就上蹿下跳,至于么?” 整天看人骂街吵闹,绿棠觉得脑子嗡嗡作痛,将头发散开,用木梳按摩着头皮,笑眯眯道: “文侯八房姨娘,旁人都怀不上,怎么就她这么有能耐?还不是因为她想的早想得多?和聪明人交好,好过与蠢人闲谈。” “难道二小姐真的要过继弟弟,把二老爷二夫人的家产给外人?”灵儿捧着账本,小眉头拧成了麻花。 绿棠梳着长头发,淡淡说道:“东西虽在眼前,终究还不是我的。既然人人看着眼红,那就谁也别拿。孩子生下来长大还早呢,中间变数极多,咱们走着瞧!” “那就好!”灵儿啪啪地敲着算盘珠,得意地笑了。 “二小姐!大房那边又有了笑话了!”素素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先咚咚咚灌了一盏茶水,这才道:“今日,大小姐、三小姐去晋王府游船。刚进院子,大小姐就打了三小姐,三小姐又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呢。” 晋王府花园是原来的宁顺坊扩建的,引城外洛溪水入内,挖池做湖可通楼船。园中亭台楼阁精致华丽堪比宫内,更有许多奇花异草,绚丽多姿。 修改婚约的奏本尚未批下,萧元辉也在用舆论给宫中施压。 他遍请宗室眷属游船,特意将文红药请来,令京城贵眷知晓未来的晋王妃。 文红药在这等场合,习惯了众星捧月,盛装丽服打扮,与晋王携手登上楼船,并肩坐在最高位,自是清贵得意。 紫芫不敢抢她的风头,特意穿件淡紫色薄纱襦裙,配着娇滴滴紫葡萄色臂帛,精致淡雅如小家碧玉,侍立在身后。 衣香鬓影笑语盈盈,湖上游船赏花宾主尽兴。 午宴时,萧元辉特意安排流觞曲水,公子佳人们吟诗联句,投壶饮酒取乐。 文红药本爱热闹,投壶游戏玩得最熟。酒宴众人因她是将来王妃,哪有不捧场的? 萧元辉又极力哄她,笑语晏晏两情缱绻。 酒宴开到下午,湖心亭歌舞起来,酒宴上小盅都换了大盏,众人划拳行令痛饮,渐渐放浪形骸。 萧元辉见文红药玩的起劲儿,推说更衣离席。紫芫眼尖连忙跟来。 花园偏殿小抱厦内,紫芫跟着丫鬟仆人进门,跪在跟前亲手服侍萧元辉宽衣解带。 萧元辉见她如此殷勤,手指在下颌拂过,轻佻道:“这种事让婢女做就好,本王不忍心。” 紫芫仰着头,娇声求恳:“服侍殿下是紫芫的福气,能做殿下的奴婢,紫芫求之不得。” 萧元辉俯看,见她皓腕如雪香腮如花、发如绿云身如娇蕊,心思早就活动了。 又见她薄衣轻纱雪肤微露,跪在膝前自轻自贱,满口娇声软语。忽想起前日崇仙观,轻浮娇俏的白玉人儿,不禁腹内阴火中烧。 “自得殿下宠幸,臣女日夜思慕,只盼……” 紫芫的话音越说越低,萧元辉再不顾其他,将人拽起来抵在门边。 男人如狼似虎不知怜香惜玉,三两把将轻薄罗衫撕的粉碎,恣意发泄着满腔的怒火。 “……殿下……外面人多……饶了臣女……” 紫芫整日眼神都撩拨在萧元辉身上,早等着这一时。此刻只恨不得变成虫儿钻进去讨他欢喜。 这般浓情蜜意时候,她还不忘拉扯文红药。 “殿下这般宠幸臣女……怕大姐姐会不高兴……” 萧元辉面露阴狠,邪魅笑道:“你姐姐贤惠,怎会不高兴?” “……姐姐贤惠……臣女不及……臣女只求……殿下多怜惜……” 她不敢高声叫唤,可这呢喃低语,更能诱惑人心。 萧元辉不顾白玉人儿娇弱,大冲大动笑道:“本王喜欢你温柔懂事,自会宠幸你多些!” 说罢此话,又是一番疾风野火摧残,将紫芫摆布的如霜花野草。 小抱厦窄小逼仄,只容得一二人起坐,四外碧纱橱隔断。 紫芫背靠木隔,摇的咯吱乱响,涨红着脸不敢挣扎,只能柔顺忍耐,低喘连连。 一番云雨,她委屈的泪水双垂:“臣女微贱之人,当不起殿下‘喜欢’二字……只要殿下欢喜就好……” 恣意过后,萧元辉坐在木椅上整衣。 紫芫顾不得羞耻,又跪在膝前替他整袍束带。 这番做小伏低的态度,半点羞耻不讲,倒令人生些怜悯之情。 萧元辉餍足而笑,俯视膝前寸缕未着,头发蓬乱的白玉人儿。 她娇娇怯怯委委屈屈,泪水只敢隐在眸中:“臣女下贱之人,可身子是干干净净给殿下的,求殿下护臣女周全。” 她特意强调“干干净净”,仿佛意有所指。 萧元辉明白意思,携手揽坐膝上,梳理着她的鬓发,贴着耳畔低声道:“你是清白女儿,本王心知,入府后定不负你。” “殿下……不要……” 他的手顺势摸到不该去的地方,紫芫羞得遍体通红。 男人将人一把抱起,转身走出抱厦。 外面厢房服侍的丫鬟仆妇众多,此刻方才默默四散。 厢房陈设书案,平时做内书房使用。萧元辉扩袖一扫,笔墨纸砚散落遍地。 紫芫此时才觉羞愧,连忙玉手掩面,被横陈在书案上。 萧元辉自此再没出门,从午后至掌灯,二人在此处纵情半日。 紫芫先还羞怯不敢出声,到后来被摆弄的难捱,忍不住浪声尖利,叫唤的人尽皆知。 萧元辉更是不管不顾,朗声笑语不绝于耳。 众来客虽不敢言语,可各个心知肚明,都在私下议论。看文红药的眼神也复杂起来,多是讪笑讥讽。 至晚间掌灯,紫芫才匆匆忙忙赶回酒席。 她的衣衫凌乱发髻蓬松,脸上妆容尽数抹了。唯有两腮火红嘴唇微肿,眼眸里说不尽万般娇媚,遍身春色诱人。 文红药气的全身发颤,碍着宾客在旁,竟不得开口。 萧元辉随后走来,举杯致辞送客,依旧是风度翩翩文采斐然。 宾客散尽,只留二女在船上。他又重摆新酒,亲自给红药斟酒劝饮。满嘴说的都是亲爱之语,又赏她极贵重夜明珠一对。 文红药经过这两回,再不能忍耐,掂量许久,勉强笑道:“殿下恩重,臣女姐妹愧领。有句话臣女不得不说,三妹紫芫……” 萧元辉温柔地掩住她嘴唇,轻笑道:“本王尽知。本王的你姐妹二人相伴,今生无憾。”说罢揽着紫芫的肩膀,“紫芫年少,你多容让她些。” 说罢,命下人预备各色锦缎纱帛十箱赏赐紫芫,柔声道:“让姐姐为你做些鲜亮衣服,女儿家不要穿得太素净”。 紫芫当即双膝跪倒,深谢晋王殿下的恩情。 文红药的脸色瞬间惨白,回家的马车上,哭了整整一路。 二人进了府院,如何还能忍得住? 文红药当即将满箱绫罗剪的七零八落,一件件的朝紫芫脸上丢去,满口哭骂“小贱人”“烂淫妇”,顾不得千金小姐的身份。 紫芫依旧是做小伏低,跪在她面前痛哭失声,指天誓地说是萧元辉强迫她侍奉枕席。 被骂的久了,更是一头撞在怀里,眼泪鼻涕揉的文红药满身,寻死觅活不肯罢休。 最后还是妙童、彩屏生拉硬拽,将二人送回房里。 绿棠临睡听素素讲了一遍,撑不住笑出声来:“大小姐只为这件事生气,还不知道今日家里的大事呢。若知道了,更有的气了!” 第二日清早,文红药养足精神,预备再找寻紫芫的麻烦。 却有内宅老嬷嬷跑来告诉,将昨日族老来府破婚,绿棠搬运家产,文侯夫妇为小姨娘有孕闹纷争等事添油加醋说了。 文红药跳的三尺高,正要带人出门闹事。谁知晋王府又派人来下帖子送礼。 礼物是大小姐三小姐一人一份,帖子确是下给紫芫一个人,只让命三小姐明日过府,偏不说为的什么。 紫芫听了大喜,接圣旨一般将帖子捧着,慌着叫丫鬟烹茶摆点心,款待送帖子的人。 她还故意高声给文红药听见:“臣女眼睛哭的肿了,明日怎见得殿下?倒叫殿下忧心!” 文红药气的柳眉倒竖,恨得心痛腹麻。 顾不得紫芫,她急匆匆赶到母亲房中,问清家中的事。 听说父亲这般无情,气不过要去姨娘院里讲理出气,谁知那边倒先来人了。 说是薄姨娘小产身弱,要另开小厨房做药膳补身。来人拿文侯的话做圣旨,将正房收管的房舍钥匙拿走。 没一会儿,二姨娘亲自来请安,阴阳怪气两句话,要把小世子抱走照料。 文侯夫人与文红药痛骂不肯,谁知人家有后手。立刻从外书房叫了教书先生,指着世子该当入学,命丫鬟奶妈把孩子抱走了。 文红药母女四目相对,都觉天塌地陷再无出路,不禁抱头痛哭。 这回她们是前院进狼后院进虎,任凭几只手也打不动了。 大房中内乱,顾不得绿棠,她在西园冷眼旁观,不由暗暗欣喜。 天气渐热叶静无风,药圃里花草纵横异香扑鼻。 绿棠在药篓中翻找查看,前日开败的绿色海棠,采摘下来已晾晒发干了。 廊下阴凉里,她仔细地用绣花小剪将绿海棠花蕊剪下。 一簇簇淡绿花粉,在药臼里极为可爱。 翻开母亲的制药笔录,她将其他药材一一加入,准备烘焙炮制。 “二小姐,这是什么药?”素素弯着腰,嘴里嚼着槟榔问。 “夺命的药!” 绿棠做个鬼脸,笑如明朗春花。 第22章 端午酒宴 侯府家宅反乱几天,文侯夫妇不见面不讲话。 文侯每当下朝,就往薄氏房里歇着,出去酒宴应酬,常常整夜不回。 文侯夫人与他僵了几日,见他并不回心转意,自己先慌了。 女儿文红药那院里,更是棘手。 晋王府隔三差五叫紫芫过去,又是赏花又是骑马,说不完的花样借口。 紫芫偏又轻贱,去时花枝招展,回来如雨打芭蕉。 这日夜半回府,竟折腾得衣不蔽体,将鞋袜都丢了,被丫鬟搀扶着赤足进房。 最令人闹心,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青天白日讲床笫事,故意令文红药听见。 等文红药气急打骂时,她便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弄出许多做作模样。 大小姐气得倒仰,竟没有辖制她的办法。 临到端午将近,文侯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将家中管家嬷嬷找来,强撑着吩咐。 “近来家里事多,连端阳大节都忘了。总要全家团聚,饮雄黄解粽。外客不必多请,上回严府打醮尚未还席,只请严丞相夫妻与书辙就罢了。书钦的事务繁忙,不必劳烦他。” 众仆人见夫人率先服软,自是欢喜,都道:“正是!这些日子事多,咱府中许久未团聚饮酒。” 管家与仆人四下张罗。满院张灯结彩,五色丝线系着艾草菖蒲。 满院奇花异草点缀,将花园收拾得莺飞蝶舞香气馥郁。 端午这日阳光和煦,后宅正堂高搭彩棚,上头绑着各色纸鸢。小世子带着长命锁,红药绿棠紫芫姐妹身佩五色香囊。 文侯夫妇在棚内上座,八个姬妾分坐左右,一家人笑意满脸各怀心思,吃酒解粽看歌舞百戏。 文侯要请晋王过府,文红药死命不肯,生怕紫芫不知廉耻,又在家中苟且。 外客只有严丞相夫妇与二公子严书辙来了。这一家子在客位上座。一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酒宴上,前日“小产”的薄姨娘最为花枝招展,率先提着酒壶上来,给文侯夫妇把盏,跪在夫人跟前,不端不正磕头。 “前日顶撞夫人,是奴家猪油蒙心,失心疯病犯了。有道家有千口主是一人,夫人抬手时我就过去了,夫人不抬手我过不去。夫人好歹吃一杯,将奴家当做个纸鸢儿,放了就罢了。” 她说着话一句三扭,软弱的跪不住似得。文侯夫人看这贱人便恨,有心不理,怎奈与丈夫解不开怨愤。 抬头看严丞相夫妇,见严丞相举杯朝她点头,严夫人更是含笑解劝:“姑太太何不接了这杯酒?你们姐妹和好,姑老爷才好放心。姑太太见我们府中,也是姐妹许多人,平日吵闹些,逢年过节依旧和气!” 文侯忙笑着举杯,敬给严丞相夫妻,嘿然道:“内兄有福气,嫂夫人治家有方!” 严丞相满饮笑道:“妹夫哪里话!我这个妹妹虽脾气冲了些,可心底热络,妹夫多包涵她!” 严夫人也饮了一杯,帮腔解围道:“姑太太,大家吃一杯!” 文侯夫人见众人之面,只得从薄氏手里接酒饮了一口。 薄氏又拜了两拜,起身便坐在文侯身边,斟酒布菜服侍,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表面上夫妻和好,小世子也抱来放在夫人跟前,文侯夫人搂着儿子,只做看不见贱人作妖。 偏那下首坐着的小妾嘴里不闲着,还要指桑骂槐闲打牙。 七姨娘齐氏笑道:“薄家妹子前儿刚小月,今日就出门,小心风扑了身子!” 五姨娘吴氏冷笑道:“出门算什么?人家小产没两天,倒留下侯爷在房里。这些日子,侯爷往她房里去了多少次!” 柳氏坐在二人中间,低着头装低调。 谁知齐氏叫她:“六姐,前几个月老爷倒宠你多些,现在也冰锅冷灶的。咱们姐妹倒好,全是摆设。” 柳氏这才笑道:“去哪房都随他,不过就是咱们姐妹几个人。这般闲说闲话,倒好像是争侯爷似得。让舅老爷舅夫人笑话。” 吴氏连忙道:“六妹会说话!不似上头那个,仗着年轻几岁,刚进府一年,惯会霸拦汉子!把侯爷哄得离不得她,挑唆人家夫妻反目!” “她自说自话小产,谁看见孩子?倒会挑唆侯爷嫁祸夫人!如今她狐媚侯爷,怕过不了几日,肚子里真有货了!” 她们正说风凉话,谁知让薄氏远远听见一两句。 她杏眼一翻,冷笑道:“各位姐姐说什么笑话?侯爷正在盛年,姐姐们都如花似玉的。谁不会生养?三年两载养活一个,怕什么!” 几个小姨娘不知轻重,闲谈取乐争宠。 可老姨娘们都不肯开口。她们入府日久,见识过文侯夫人风雷手段,各个敛神颔首不发一言。 文侯夫人听得姬妾们阴阳怪气,虽板着面孔不露,心中早已恨毒了。 酒过三巡,上面歌舞暂歇,演起百戏来。 一时飞丸叠案盘鼓鱼龙,众人方才停了话语,专心看戏喝彩。 绿棠坐在席间,见红药不在。紫芫穿件大红大紫的阔袖长衣,头上满插珠翠,得意洋洋与丫鬟说笑。 素素附耳回禀道:“方才晋王府送来节礼,三位小姐与小世子,每人一个五色丝绦镂金葫芦。另外多给大小姐与三小姐,各一套盘金丝点翠头面。大小姐因东西与三小姐的一样,有些不高兴。谁知道,晋王私下给三小姐一双金缕鞋。她更气疯了,先回屋了。” 绿棠不经意往下一撇,紫芫已经将新鞋穿上。金线满绣鸳鸯,鞋尖缀着金珠金铃,动一动都是琳琅清脆。 绿棠没听见,方才紫芫故意气红药的话。 “前次侍奉殿下,他将我绣鞋弄污了,今日特赏了双新鞋。殿下说,金缕鞋静处有幽声,行动摆金铃。若是榻上摇动,盛过金风玉露。殿下令妹妹贴身伺候时穿着。” 文红药不疯才怪。 绿棠含笑喝了两口雄黄酒,抬头时忽觉不祥。 有一缕贼光总是盯着她,令她饮食不安。 严书辙! 他依旧贼心不死,酒宴中眼光心思都落在绿棠一人身上。 “素素?”绿棠冷笑着,侧头吩咐:“将我妆奁里面封好的槟榔荷包拿过来。” “荷包与槟榔都是外头铺子里买的次等货,小姐要带么?”素素扯下自己腰上的槟榔荷包,“小姐先带这个,我回头给小姐新秀一个?” “不必,就拿那个。”绿棠说着话,故意双眸含笑,迎上了那道贼兮兮的目光,“这种货色,正配那个!” 素素听了绿棠细细嘱咐,与灵儿同回西园取东西。 绿棠也推醉,往后花园款步而行。 “绿棠妹妹?几日不见,妹妹又出落的更标致了!” 果不其然,这畜生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摇着扇子紧紧贴着,让绿棠无处可躲。 “二公子。”绿棠端正屈膝行礼。 严书辙慌忙抢上两步,双手搀扶她起身,“妹妹休要行礼,哥哥受不得!” 他的手摩挲绿棠臂膀不肯放开。 “二哥哥休要拉扯,让人家说闲话。”绿棠故作羞涩,闪着眼睛往四下查看。 绿棠从来只叫他做“严二公子”,这声风情万种的“二哥哥”倒是头遭出口。 严书辙听得她娇俏软语,简直如吃了半碗通窍丸,全身通畅气血横流,竟不知姓什么了。 “前日我求姑母做媒,谁知妹妹不乐意,闹得你们侯府家宅内乱。好妹妹,你不知哥哥心里早就取中你,若得不着你,如何活的下去?” 严书辙身长玉立面相英俊,只可惜长期纵欲,目下青紫印堂发青,颇为破相。 绿棠薄面含嗔,挣开了两手,往花园池塘边走,口里冷笑道:“崇仙观打醮,二哥哥请老道士说我不祥,把我拉下马,让你亲表妹当王妃!还敢在我跟前论哥哥妹妹!呸!” 美人生气自带五分娇俏可人,严书辙色迷心窍,连忙追过去将人拦住。 “那老道士看面相说的,我有什么办法?需不是我撺掇他的。好妹妹,你不知晋王也是个混账,做王妃没什么好的。你不做王妃,正好全了咱们的缘分!” 绿棠自是不领情,气哼哼道:“别叫我啐你了!做王妃的是你至亲妹妹,我是什么外四路东西?” 严书辙再看不得她撒娇生气,一把搂住笑道:“她不过是表妹,绿棠妹妹才是我放在心坎里的亲妹妹!” 说罢欺上来乱亲乱摸,嘴里胡喊乱叫“亲亲妹妹”不绝。 绿棠哪容他轻薄,用力推开他,心中虽恨脸上却笑,站在池塘边石头上,故意道:“咱们好好说话,若再这样,看我不拉着你跳湖!” 说罢笑的花枝乱颤。 严书辙自少年时就觊觎绿棠娇媚可人娉婷妖娆,只恨她恪守闺范以礼自持,竟不能到手。 如今见她也是轻浮女子,眼见着肉到口边,怎不大喜过望? 他笑着在池边站立,无奈挥手道:“妹妹当心些,休要厮闹!” “哪个与你闹了!”绿棠嘟着嘴做鬼脸,指着他笑道:“你姑母指着你与我订婚,要昧我的嫁妆,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族老爷爷出头,我竟成了穷丫头!” 严书辙忙道:“好妹妹,亲妹妹!你只人过来就好!我们丞相府什么东西没有?金银圆扁的宝贝,妹妹只管拿去打水漂玩!哥哥哪里稀罕你的嫁妆?” 绿棠冷哼一声,又道:“说的好听!让我给二哥哥做妾,没名没份的,将来还要给你少夫人当丫头!我肯受这等欺负?” “我怎么舍得妹妹做小?将来你两个不分大小。我与周家丫头只见过两面,哪里认得她?当家也是妹妹你,受宠也是妹妹你,连儿子满都是妹妹你的!” 这畜生的猥琐像貌,与前世颇有些神似。 绿棠脸上笑意满满,心中已有杀意。 “啐!哪个与你生儿子!羞死人了!”她用手帕捂着脸,嗤嗤的笑起来,娇媚无限。 严书辙只觉五内俱焚,一步冲上去将人抱住,喘着粗气猥琐道:“绿棠妹妹,哥哥自小看你长大,恨不得早在讨你在房里!你不知道,哥哥为你,落下一身的病。若得不着你,可不就要死了?” 绿棠讪笑的不动,死死盯着他双眼,轻笑道:“哥哥如何不去死呢?” 第23章 假意定情 绿棠沿池塘散步,斜睨着看人,活像调笑含情。 严书辙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摇着扇子与她驱赶蚊虫,无奈笑道:“妹妹尽说笑话,你不在身边,哥哥怎好死呢?休要满口里死死活活,这般不吉利。” 绿棠故意嗔怪道:“二哥哥嫌我不祥,还与我说话做什么?不如趁早去了,别想再要我了!” 严书辙赶上来拉手,忙不迭说道:“老道士胡言乱语,我怎么肯信?过几日回禀父母、姑父姑母,我就带着彩礼来,将妹妹娶回家。妹妹有我,胜似你红药姐姐在王府受气!” 畜生粘着她不放,二人走到池边假山下头。 此处僻静无人,严书辙色心顿起,拥着她往山石洞里去,语无伦次叫道:“妹妹,咱将婚事好生商议着,就在这里定下吧!” 山洞内石床石桌石椅俱全,这畜生将绿棠抱上石床,恨不得当场脱衣入巷。 绿棠一把打掉他的手,纤纤玉指抵在他眉心,凤仙花指甲通红,冷笑道: “二哥哥若真心和我好,早该三媒六证八人大轿抬我进门。如今要我跟你做妾也就罢了,还要青天白日将我撂在山洞子里作践?你把文家女儿都不当人了么?” 严书辙色令智昏,拥着她急道:“好妹妹,这有什么的?你家大的小的,还不都是这条路上走?大家遮掩些罢了!” 这句话里有话,绿棠正中下怀。 她挑眉问道:“你这话说得有意思,大姐姐何曾与人苟且?” 严书辙噗嗤一笑道:“红药与人私通,连私孩子都养下,咱两府谁不知道?妹妹倒问我来?” 绿棠不由得一惊,他这般随意口吻,不像是与文红药有染,自己果然想错了! 她故意冷笑道:“大姐姐本来冰清玉洁,想必是受人哄了。也不知是哪个巧嘴儿的贵公子,将她骗的这般惨样。可别是二哥哥你吧?” 严书辙捂着脸大笑,连忙拉着她手道:“妹妹明鉴,我心里只有妹妹!” “不是你,大姐姐却是与什么人相好?“ “咱管她的闲事做什么!妹妹,我已是急得火上房,你好歹救哥哥命吧!” 绿棠正悬坐在石床上,严书辙顺势欺上身,搂住她便欲解衣,口里胡乱道:“红药本是傻丫头,好容易瞒住丑事,与晋王订了婚,又让紫芫拔了头筹,往后有她哭的时候。紫芫小狐媚手段极下作,将晋王迷得颠倒!” 绿棠眼珠儿一转,问道:“紫芫的事你怎么知道?” 严书辙色令智昏,嗤嗤淫笑道:“我禁军统领府有个极乐坊,养着些招呼皇亲贵戚的玩意儿。前两日,晋王带紫芫来过,我自去张罗安排。” “你那三妹妹,比伎子倡妇还贱,竟不像个侯门小姐!她行出来的事,我都看不得,红药假正经丫头,能斗得过她么?” 绿棠被他贴在身边,听着满口污言秽语,恶心的简直要吐,连忙问道:“极乐坊是什么地方?” 严书辙笑道:“公子王孙玩乐之处,不得告诉妹妹!若妹妹想看,我明日你去见识见识!” 绿棠问的差不多,轻笑啐一口:“你们那种混账地方,我才懒得去!” 严书辙猥琐嬉笑,扳着肩膀将人按倒,翻身上来就要求欢。 “二小姐?二小姐在里头么?” 洞口忽然传来素素与灵儿的呼唤,严书辙做贼心虚慌忙穿衣起身。 两个丫鬟拉着手点着蜡烛进来,看绿棠斜卧在石床里,严书辙衣衫不整坐在旁边,全都臊红着脸低头。 绿棠微微一笑,命二人给严书辙磕头:“这两个是我贴身丫鬟,以后二哥哥若纳了我去,她们自是跟着的。” 两个小姑娘虽非绝色,也各有动人之处。 严书辙忙从袖中拿出一包金珠赏了。 素素接着,故意嗔怪:“二公子不老成,不好生递来,偏要捏奴婢的手!” 灵儿在旁憋不住的笑。 严书辙刚与绿棠厮混,又见两个漂亮丫鬟,色心上头,顾不得命了。 他不知怎么奉承绿棠才好,连忙附身将佳人搂抱在怀,急哄道:“心肝儿好妹妹,等你嫁过来,这两个丫头我另眼相待!你要天上星星,哥哥好歹与你摘几个!” 绿棠对着他眼波流动,轻笑道:“都到这时候,二哥哥说什么见外的话?金钗子掉在井里,也总归是你的。你若心里爱惜,等她们大了,随便你收用罢了。浑说什么我要星星月亮,我是那等吃醋的人?” “是是是!妹妹贤惠,是我多心了!” 素素与灵儿看绿棠眼色,登时娇滴滴围拢上来,从怀中拿出小巧乌银酒壶,袖里抖出橄榄蜜柑。 左右搀扶严书辙在石凳上坐着,轮番跪着敬酒。 素素灵巧,呲着牙笑道:“二公子,您做了姑爷,若待小姐好,咱姐妹倾心服侍您!您多吃一杯!” 灵儿演不了这种戏,只在后头陪跪,嘻嘻笑着不开口。 绿棠整理衣裳,从石床下来,歪着身子坐在严书辙身边,继续调笑道:“你们两个鬼丫头,急着寻我做什么!难道赶着给你们姑爷敬酒来了?” 一句话说得两个丫头都臊红了脸,笑不可支。 严书辙见她们如此放荡,自己倒有些尴尬,连忙摆手道:“岂有此理!妹妹休说笑话!” 绿棠两手揽着他头颈,故作亲昵挨挨靠靠,把严书辙迷得天昏地暗。 几人吃着酒,绿棠笑问:“二哥哥,我问你一句,你可得说实话。” 严书辙让素素灌得手忙脚乱,忙道:“随妹妹问罢了。” “伯父这几日连着有应酬,是不是去你方才说的极乐坊了?惹得伯母和姨娘们生闷气!” “正是!你不知,哥哥做这禁军统领,颇为不容易。当初这职位有缺,晋王手下李郎官要当,是姑父拦下,最终提拔我当,晋王的人做了副统领。我怎能不承姑父的情?” “姑爷,你只承侯爷的情,不承夫人的情!”素素笑着捶打他,又给他剥柑子吃。 严书辙俨然左拥右抱,笑道:“哎!如今晋王是自己人,好容易李郎官不与我斗气,偏偏又出来一个令公子!父亲是幽州刺史,祖父有伯爵之位,自己在北关立过功,是齐王引荐过来的。这些日子,姑父、晋王与我,就在极乐坊商议这些事!饮酒玩闹倒在其次!” 晋王竟然已经下手了! 可叹严书辙这呆瓜,若不是文侯保他,早被人打压下去了! 他口中的令大公子,必定是齐王府来敬过酒的令元。 他倒是个好人选,只可惜从边关过来,京师人脉不足,只怕无法登顶。 “谁问你饮酒的事?咱小姐不是拘管夫婿的人。”素素又给他灌了迷魂汤,抬头看了灵儿一眼。 “姑爷在极乐坊,与晋王殿下玩乐,殿下玩些什么?”半日不说话的灵儿好奇地问。 严书辙捏了把她的小脸,醉醺醺道:“晋王殿下玩的可是好东西!都是能成仙得道的物件!我平日见都没见过!” 绿棠看他手,那上头有几处血疮,方才竟都没注意! 她示意两人再给他喝酒,诧异地握住脉搏。 脉象异常燥热,绝不是吃寻常补品药物所致! 静心细查,他的身上有极浓烈的雄黄味,并不是雄黄酒里有的。 来不及细想,绿棠亲自端起最后一盅酒,指尖扣着药粉融入酒浆。 “二哥哥,你我再吃一盅,将婚姻大事定下。”绿棠微笑含羞,素手将酒一送,双目盈盈似千言万语。 “妹妹放心,我回去便求父母姑父!”这畜生将酒一饮而尽! “姑爷,槟榔荷包是奴婢绣的,槟榔是灵儿妹妹亲手做的。姑爷别嫌弃,好歹在身边带着,多想着小姐与我们。” 素素从怀里拿出荷包,双手捧上去。 严书辙简直笑没了眼睛,慌着将荷包收在怀里,将两个丫鬟搂着,笑道:“你姑爷这般大福,消受你们主仆三个!” 绿棠一把将他推开,笑道:“还不快出去!好不好让人寻了过来,我们三个只得跳湖去了!” 严书辙哪里舍得走? 绿棠冷笑道:“二哥哥,你若对得起我,今日出侯府大门,可要好生守着些。家里的丫头媳妇,外头的歌儿舞女,你都休要碰着。不然,我可不答应呢!” 严书辙已是色迷心窍,登时抱着绿棠腿跪下发誓道:“从今以后,我严书辙只有你们三个。再碰其他妇人,让我短折而死!” 绿棠连忙往外推他,嘴里笑道:“今日是你跪着求我,别怪我咒你。你若再碰别的女人,心就破成三五瓣,裂成的齑粉!” 严书辙被她们三个推出石洞,又回头醉笑:“妹妹,等婚事定了,哥哥叫你知道命从天定,破了你这不祥之身!” “姑爷吃醉了,还不快上前头去呢!” 素素与灵儿推着他走上石阶,幸喜四外无人看见。 看着严书辙晃悠悠走远了,她们连忙回山洞收拾杯盘果品。 等着时辰差不多,这才跑回西园更衣洗脸,又到前面入席去。 端午节的酒席,到下午也就散了。 众人送严丞相夫妻去大门口上了车轿。 严书辙推有军务,骑马又去了禁军统领府。 “小姐,拿着了!”素素不慌不忙的将小印绣囊从腰间取出来。 有了禁军都统印信,才能拿到极乐坊的证据! “派人打听柳氏丫鬟翠儿的娘家,这家人可做证人。”绿棠特意吩咐下去。 “二小姐和严二公子周旋,实在太危险。”灵儿端上解酒的茶饮,忧心道:“我和素素要与您寸步不离。” 此事确实危险,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将禁军的恶事彻底翻出来,严书辙一死,接任的仍是他们自己人,怎能剪除文侯的膀臂? 绿棠轻轻抿了两口苦茶,缓缓说道:“我给他下了海棠慢毒,连服十来天便见效。若是他洁身自好,不再每日纵欲,死得会更慢些。若仍然夜夜笙歌,七八日就会咽气。” 毒药是绿海棠花蕊所制,头一份毒下在酒中,往后的则下在槟榔里。吃得多吃得少,要看他的造化。 这种毒药脉象诊不出,人便是死了,也只能查出心疾而已。 “严书辙死前,我二人婚约既定,去严府或统领府就不显得突兀。快用印信仿造几份通行令牌,时辰也不多了。“ 灵儿连忙取出笔墨,素素研磨朱砂,两个丫鬟都叹气。 “二小姐杀他虽说是大快人心,却应验不祥克夫的传言,名声更加艰难了。” 绿棠没有言语,她在冥思苦想,回忆着前世见过的禁军统领手令模样。 既然担上了不祥孤星的名头,不如干脆做个望门寡。往后一劳永逸,再也没人敢再来招惹她! 时到晚间,绿棠做好了全套的假手令,将印信装回绣带,预备见严书辙的时候悄悄归还。 这一夜无事,严书辙这样的酒囊饭袋,不会发现大印丢了的。 黄昏后天气忽然阴沉,入夜时骤风卷地,吹得花叶飒飒空响。 绿棠卧在榻上翻来覆去,又想起严书辙手上的血疮。 反正也是睡不着,她披衣秉烛,百无聊赖翻找着古书。 夜已三更,终在汉代古卷里找到了—— 五石散! 五石散原本是秦皇汉武求仙炼丹时发明,后来成为房中滋助之药,因毒性极大本朝早已禁止。 怪不得,他身上浓烈的雄黄味来源于此! 大量服用五石散的人,皮肤燥热发红,久之便成血疮! 再想想严书辙说的“晋王殿下玩的东西可成仙得道”,看来是萧元辉给他的药方。 前些日子见萧元辉,他面色如常身体健朗,不似服药模样。 必定是他错恨严书辙给他带了绿帽子,又想腾出禁军统领之位,这才用送五石散诱惑! 绿棠合上书卷,闭目沉思。 绿海棠蕊与五石散中雄黄石英相克,再加上严书辙服用五石散后必定纵欲不止。 与她的预想不同,只怕姓严的死期,就在这一两天了! 第24章 朝食密会 清早五更,外头阴云密布,小雨淅淅沥沥不止。 绿棠半夜没睡好,早早爬起来梳妆打扮。 严书辙若是还没死,卯时二刻就要去禁军统领府点卯。 禁军强占民地案所要的证物,必须在他死前拿到。 夏日清晨阴雨连绵,竟然有些冰凉寒意。街巷上极少行人,马车铜铃叮当配着雨声淅沥,更显空旷寂静。 “二小姐,咱们直接去禁军统领府么?”车夫回头问。 绿棠摸了摸怀中的印信与伪造令箭,轻声道:“绕路去极乐坊。” 马蹄嘚嘚清脆,油壁车转个湾子,朝极东坊门走去。 “一会儿我先看看严书辙毒性,素素与灵儿看我眼色行事。” 前世她未曾进过极乐坊,今日太过急切,要做的事并无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停下!” 雨中,两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拦路,素素认出是齐王府的侍卫。 大清早就被萧元慕拦住,绿棠简直怀疑他派了眼线盯着自己。 “请回禀齐王殿下,臣女有特别重要的事,改日再去看望殿下!”绿棠连车帘都没掀,没好气回答。 “前面道路被封了。请二小姐下车,齐王殿下有要事商议!” 小侍卫不过十七八岁,黑黝黝的脸板着,颇有军人威严。 萧元慕的马车停在僻静小巷里,车子里舒适宽敞,比绿棠的小油壁车豪华得多。 他穿着全套金龙蟒袍朝服,衬得气度雍容如天神下界。 绿棠心里有鬼,气势不由低了一等,连行礼问好都忘了,只是默默坐着,弹去身上的雨珠儿。 萧元慕端坐上首,抽出手帕递过去。 绿棠连忙推辞,没话找话地赔笑:“不必,臣女自带了帕子。这般早,殿下不用上朝么?” 萧元慕满脸的意味深长,轻声道:“已经下朝了。” “阴雨天气上朝,殿下太辛苦,该早些回府休息,免得受凉。”绿棠用手帕仔细沾着额头水珠,生怕不小心抹掉额心花钿。 她头上梳着繁复的双环朝天髻,珠翠步摇插得满满,每动一下都引得环佩叮当。 “打扮得这样漂亮,冒雨去见谁?”萧元慕的声音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 绿棠看他神色,似听见远方虎啸,全身都绷紧了。 为了勾引严书辙,她特意穿了艳丽繁复又半隐半露的宫装。 香肩锁骨微露半透,金珠项链坠在酥胸中,腰肢被丝绦束得极紧,盈盈一握柔弱无骨,裙子宽大曳地,远望恍若仙子。 萧元慕未见她盛装打扮过,这一幕惊艳入骨,连呼吸都粗重了。 绿棠张了张嘴,没敢说出实话。 萧元慕的眼睛已经长出钢钩,紧紧勾住绿棠的身体,半分不放松。 车中的空气变得粘稠,绿棠双手揉着手帕,无奈地低头。 她的肚子适时地叫了几下。 萧元慕这才忍不住笑,二人打破僵持。 “臣女出门太早,没来得及吃朝食。”绿棠满脸无辜,用更尴尬缓解眼前尴尬。 萧元慕侧头吩咐侍卫,去街上随便买些点心。过了一会儿,食盒送入车马。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一大盘酥脆香甜的桃花酥。 绿棠用汤匙小口吃着,生怕弄糊了粉嘟嘟脸蛋和朱红胭脂。 萧元慕盯着她吃,嘲笑道:“小姑娘有情郎了?阴天下雨不顾,朝食也顾不上吃,清早就要赶着相见?” 绿棠腹中有了食物,脑子也转得快了,叼着半块桃花酥,故意朝他做个鬼脸:“臣女的事情,不要殿下管!” 萧元慕吃软不吃硬,先混过这一会儿,快去极乐坊找证据要紧。万一严书辙撑不住死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是么?”萧元慕冷笑,从腰间取出个东西丢出来:“你那小情郎喜欢吃槟榔么?” 毒药槟榔荷包! 这是昨天才给严书辙的,怎么今早就跑到他手里了? 绿棠一慌,半块桃花酥从口边掉了下来。 萧元慕伸手接住,大大方方的塞进自己嘴里,冷笑着咀嚼。 “这荷包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京师人人买得着!”绿棠抵死不承认。 萧元慕收回荷包,哂笑道:“不认识就罢,荷包有些黄绿色粉末,本王要找人查看,万一是毒药,送到刑部就是证据。” 他故作悠闲,背靠着狐皮靠枕,捏颗槟榔在手,伸到唇边就要品尝。 “殿下!”绿棠的冷汗都冒出来,猛扑上去拉住他的手,“都不知道是什么,怎能往嘴里送!” “不让本王吃,看来你知道?”萧元慕登时变了脸色,横眉立目恨道:“就知道是你干的!” 绿棠握着他的手,用手帕猛擦着,只是急问:“殿下怎么拿到荷包的?严书辙呢?” “严书辙早死透了!”萧元慕见她忧心自己,倒是颇为动容,“我让你小心他一点,谁让你杀了他?” 严书辙一夜就死了! 绿棠暗骂无用的畜生! 同样是慢毒,萧元慕中了一个多月屁事没有,他才过一夜就归西了。 小畜生身体这般虚弱,真可惜她精心设计的毒药。 “那种畜生,早就该死!”绿棠胡搅蛮缠地争辩,“他死了,禁军换个统领,正好查查极乐坊这魔窟窝子!” 萧元慕见她拿杀人混不当事,竟然没一点办法。 “他三更天死的,他爹严敏中就把极乐坊封了。晋王四更得了消息,就要认命禁军副统领顶职。直到现在,早朝都散了,仍然秘不发丧。若不是里头有细作,连本王也蒙在鼓里!你做事这样莽撞!” 绿棠不禁背后一凉,才觉得杀严书辙做得太过草率,想了半天连忙道:“殿下别生气,禁军副都统顶替正职没那么容易。就算陛下懒得管,他们手里没有统领印信,也是没办法!” 禁军统领暴死、印信丢失,丞相严敏中是最先收到消息的人。 他的宝贝儿子死在极乐坊,老丞相来不及悲痛,星夜将遗体转移至家中,才派人通知文侯与晋王府。 此事原本十分机密,可极乐坊内有齐王府细作。 细作趁无人查看了遗体,见槟榔荷包粗糙眼生,连忙拿去齐王府报信。 萧元慕听得严书辙死状,见着槟榔荷包里的未知药粉,眼前登时浮现出绿棠满脸得意的娇俏笑容。 疯丫头杀人真利落。不但杀了罪魁,还顺手牵羊,拿走了禁军印信! “把印信给本王!”萧元慕低声道。 绿棠咬住不给。 萧元慕料到印信重物,她必定随身带着。 抓住人就往怀里袖中摸索,急切道:“快拿出来!这东西若丢了,京师禁军指挥不动,连朝廷都要乱了!” 他越是急,绿棠越是不给,两人撕扯着从马车座位滚到了地板上。 “你干什么!别碰我!”绿棠急红了脸,死死按着腰带。 她今日穿的衣服特别复杂,拖一片挂一片的。拉拉扯扯起来,不让这混账扒光了才怪! 他二人乱闹,马车从外头看便微微晃动起来。 跟来的侍卫年纪都不大,看了这样情景,个个面红耳赤不敢言语。 摇晃了许久,有个侍卫奓着胆子上前,敲着窗棂回禀道:“殿下,严二公子死讯传开,禁军统领印信丢失,圣上有旨召见殿下。” 车里传来萧元慕的粗喘:“知道了!” “殿下要印信,请答应臣女一个条件!” 印袋就在带上系着,绿棠听了外面传话,依旧抓住不放。 “我要进宫面圣!”萧元慕将她全身按住,又不敢掰她的细小手指,只得无奈道:“先给我,要什么条件都应你!” “带我进极乐坊看看!”绿棠被压得透不过气,喘吁吁勉强说道。 “极乐坊封禁,我怎么进得去?休要闹,快给我!” 萧元慕急的无法,只得使出最下作的招数。他搓热了手指,在绿棠肋下抓了几下。 “啊~” 小女儿家哪有不怕痒的?绿棠万想不到他有这招,不由得绷紧了身子,瞪大了眼睛。 “圣上召见殿下,定是要殿下查极乐坊的案子,你顺便带上我……别闹……啊……不要……” 她越来越痒,瞬间憋红了脸。 “但愿如你所说!快将印信给我!” 她这想法与萧元慕不谋而合。 绿棠挣扎得遍身薄汗不肯松手。 萧元慕又气又笑,往腰间重重拧了两下。 绿棠忍受不住,哭叫出声:“殿下……答应条件,臣女就给殿下……啊……” “你!” 萧元慕真的不能再闹,压着身下的人,他已是三昧真火焚身。 再这样下去,只怕绿棠还没讨饶,自己就要先把持不住。 她今天异常地漂亮,妆容精致发色鲜亮,满头珠翠盛装艳服。 如今被他呵痒折腾,头发松散珠钗滚落,衣服半褪半掩,笑得满眼泪水。 这样的旖旎之情,令人无限遐思。 萧元慕闭上眼睛,将筋骨瘫软的小美人抱起来,强忍满腔欲火,用薄毯将人裹上。 他在耳边叹口气:“别人会认出来的。” 绿棠见他松口,不由得破涕为笑,不顾衣衫凌乱喘息起伏:“我有办法:用荷叶粉擦脸,能易容变色!” 萧元慕着实拿他没办法:“你是我的冤家!” 绿棠抿着嘴偷笑,命人去自己的马车吩咐。 不一会儿,素素打着伞,将荷叶粉与男装送过来。 “你们在此地等我,我随殿下同去极乐坊。”绿棠叮嘱道。 素素颇为不放心,急道:“奴婢陪小姐去吧。” 绿棠将满头花翠首饰一股脑摘了给她,笑道:“不用,有齐王殿下保护我呢。” 素素无奈,只好抱着东西,看着车马远去。 绿棠用手帕蘸水,将脸上脂粉胭脂擦去,轻涂一层荷叶粉。 皮肤瞬间变得黑黄粗糙,萧元慕笑意满满叮嘱道:“脖子和手都要涂上。” 绿棠用粉镜照着,伸长了脖子涂抹。 “来,本王帮你涂。”萧元慕拍了拍腿,示意绿棠坐在他腿上。 混账东西!给了一丝好脸色,他又发疯了。 绿棠故意瞪他一眼,“臣女现在貌丑似无颜,殿下还要调戏臣女!” “本王喜欢你,又不是看你的长相!”萧元慕说着话,将人揽坐在腿上,接过荷叶粉,细细涂在颈上。 绿棠痒得全身乱抖,嬉笑着躲开:“别闹了!” 萧元慕见她言笑晏晏,忽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忽然一沉。 “你杀严书辙时,毒药下在槟榔里?” “是呀。臣女先给他吃了杯毒酒,又给他一包毒槟榔。” “他怎么肯吃你的东西?” 萧元慕生出醋意,搂着绿棠的手臂不由地收紧。 “严书辙想要纳臣女为妾,前阵子让文侯夫人来说,碰了一鼻子灰。昨日他自己找臣女来说。”绿棠想起昨天恶心事,不由地啐了一口,“青天白日,把我拦在花园山洞里动手动脚。” “这畜生敢碰你?”萧元慕的脸色都黑了,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 绿棠睨着他脸色,故意撒娇道:“本来臣女没想杀他,谁让这畜生要霸占臣女?臣女又气又急,就管不住手了!” 萧元慕似听见又似没听见,盯着怀中灰头土脸的美人,忍不住朝她轻巧开合的娇软嘴唇吻了下去。 “小冤家……” 绿棠心中一惊,被他紧紧裹住,一丝挣扎不得。 “殿下不怕臣女也给您下毒么?” 她躲不开他的吻,哪怕扭过头去,嘴唇还追到脖颈耳根上,烫得她全身燥热。 “本王不怕死!” 第25章 禁地极乐坊 皇帝特意召见晋王、齐王、文侯商议禁军统领暴死,印信丢失之事。 原本应叫严丞相同来,但怜悯他失子悲痛并没传召。 宣室殿中,萧元辉抓住禁军无主京师不安,立刻保举亲信副统领接任职位,预备顺势将禁军纳入麾下。 文侯本是严书辙的上司,本应由他暂管禁军。他见晋王越过自己推举新人,心中极为不安,连忙建议先查印信丢失之事。 皇帝深觉此事蹊跷,严书辙年纪轻轻突然去世,随身印信又不翼而飞,极可能是遭人陷害。 若派刑部大理寺调查,不免落入了晋王手里,真相不可能查清。 皇帝沉吟片刻,轻轻咳嗽道:“禁军统领事关重大,交给齐王去办。” 萧元辉与文侯相视一眼,露出忌惮的神色。 萧元慕回京几个月,城外接手护军,已经让人忧心,还要将手伸到禁军里来! 萧元辉连忙反驳道:“陛下,老七回京不过数月,刑狱事不熟练。按照惯例,应由刑部大理寺负责。” 文侯也帮腔道:“晋王所言极是。若陛下派亲王督办,由晋王监审最合适。” 他二人一唱一和,皇帝早已看出来,似笑非笑饮了口茶。 “齐王不会审案,学学也就会了。从今天起,令齐王主管刑部,这样名正言顺。晋王事务太过繁忙,还要掌管羽林军,禁军的事不必多顾虑。” 皇帝说完,立刻命人写诏书,不给萧元辉任何反驳机会。 萧元辉眼色一凛,轻轻看了文侯一眼。文侯会意,连忙躬身上奏,仍说此事不妥。 皇帝放下茶杯重重咳嗽半天,缓缓道:“印信找到之前,禁军照例由文侯代管,等朕慢慢斟酌新统领人选。” 禁军统领之权回到手中,文侯心中暗喜,再不多言多语。 萧元辉见皇帝抬高齐王贬低自己,心中已经十分不悦。又见文侯也被皇帝拉拢,更是心内发凉。 他躬身不语,面容不悲不喜,双眸却是冷如冰霜满含杀气。 一旁的齐王萧元慕躬身接旨,看着众人心怀鬼胎,不由得暗笑。 几只老狐狸钩心斗角争权夺利,还不知最为重要的禁军统领印信,此刻正在他的袖中。 萧元慕等一行人乘车骑马,浩浩荡荡来到禁军统领府。此处戒备森严,围观的老百姓都拦在几条街外, 刑部大理寺卿早已带人赶到,禁军副统领盔甲整齐相迎。他们都是晋王的人,早早将证物证人藏匿。 萧元慕仿佛是故意找茬,扶着马鞍询问道:“本王奉旨调查严书辙一案,他死在哪里?” 严书辙昨夜自是在极乐坊里纵情享乐。 副统领尴尬笑道:“严二公子在极乐坊别院去世的。” 萧元慕假作不知,吆喝随身的文书道:“严书辙死于极乐坊——记录在案!” 他身后簇拥着几十个侍卫,贴身跟着一匹小马。有个不起眼的瘦弱文书,头戴包巾足下快靴,拿卷册随走随记,一个字都不敢漏下。 众人往西走了一箭之地,极乐坊门下马。 萧元慕故意漫步而行,拉着身边的小文书,游山玩景似的,满脸玩味笑意。 “大理寺卿,禁军别院修葺得如此华丽,本王没见过世面,觉得颇景色胜过皇宫内苑!” 禁军别院极乐坊是强占民地修建,大理寺卿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连忙笑道:“齐王殿下玩笑,极乐坊是禁军属地,在兵部备案过。” 萧元慕则背着手逛花园,高声道:“记录:禁军极乐坊逾制!” 小文书亦步亦趋,墨笔上下翻飞。 大理寺卿满心里骂他,无奈又得罪不起,只好笑道:“殿下,查明禁军统领印信是当务之急。逾制些微小事,也就不必记录了吧?” 萧元慕背着手踱步,不在乎道:“你不让记,那就不记。这一句划掉,前头的话记清楚。” “是!”小文书在纸卷上划了一道,下头蝇头小楷标注:“大理寺卿言:逾制小事,勿录。” 大理寺卿离得近看得清,气的三神暴跳,脸色都涨红了,指着小文书气道:“卑职是晋王保举的,齐王如此不给脸面,难道有意与晋王纷争?” 萧元慕心平气和,挡开他的手,将小个子文书揽在身边,笑道:“大理寺卿不是陛下加封的,而是晋王兄保举的?本王失敬!” 大理寺卿乃是晋王亲信,平日仗势欺人惯了,出口就被拿住错处,登时脸红脖子粗,无奈道:“卑职自然是陛下封的。” 萧元慕一顿胡搅蛮缠,把大理寺卿弄得哭笑不得。副统领心知他不好对付,立在身边干脆不言语。 拿着笔的小文书缩在萧元慕身边,微微挑眉与萧元慕对视,不经意间做了个鬼脸。 萧元慕生怕她被人认出,连忙按住了他的头巾。 “他”正是绿棠装扮的。 萧元慕搂着绿棠故意游山玩水,将极乐坊逛了大半,一路夸景色赞美人,赞不绝口。 众人怕他找茬生事,只得袖手不管。由得齐王殿下逛够了,命人在花园凉亭摆下书案座椅,充当公堂。 萧元慕大马金刀在正中坐下,命绿棠拿纸笔坐在身边,大理寺卿与副都统陪侍左右。 先将严书辙两个亲随传来,这二人一问三不知,你推我搡不肯开口。 他二人是严府家奴,仗着严丞相府与文侯有恃无恐。 大理寺卿与副统领在两旁看热闹,满脸得意。 萧元慕心知他们相互勾结,将极乐坊恶事隐瞒如铜墙铁壁,有心先给个下马威。 他起身从腰间抽出短刃金刀,递在绿棠手里道:“给这两个狗东西每人捅两刀,捅完了本王问话!” 副都统忙劝:“他两个是严府家奴,殿下怎可胡乱杀人?” 萧元慕冷笑道:“主子死透,随身印信都丢了,他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要这等奴才有何用?再说,本王何时说要杀人?”又吩咐绿棠道:“去,手里轻着些,休要两刀弄死!” 绿棠强忍住笑意提刀上前,怎奈金刀太重,只能双手托举,刀尖颤巍巍对着人心腹,闭着眼咬牙就捅。 两个恶奴见萧元慕犯浑,吓得脸白磕头叫道:“小人知道,知道!”争先恐后抢着说:“昨夜里严二公子饮酒看歌舞,三更时候,侍寝姑娘发现他已死,印信小人着实没见着!” 萧元慕先令人看守二人,又喝命:“把侍寝的姑娘叫来!” 连喊几声也没人,大理寺卿与副都统唧唧哝哝半日,半晌回禀道:“齐王殿下,那丫头被吓疯了,口不能言。” 萧元慕与绿棠对望,知道定是提前封了口。 明明严书辙之死与他们无关,可一伙混账竟然做贼心虚,非要自行做出破绽! 萧元慕拍案喝道:“什么疯了傻了?就是化作了灰,也给我收拾齐了抬来!” 过了一刻钟,下面领上个漂亮姑娘。 头发蓬散衣衫凌乱,脸色憔悴疯癫。脸上抓的许多血痕伤疤,口鼻吐血凄惨至极。 任凭旁人如何问,她只是吱吱呀呀不说话。 萧元慕使个眼色,绿棠忙去查看,这才发现她的舌头已经被割了! 割舌剜目之刑,绿棠在前世见过许多,次次吓得她心惊胆寒。可今生再看,心中已是波澜不惊。 看来晋王、文侯与严丞相怕的不是严书辙生死,更怕他的死牵扯出后续的案情! 萧元慕见此惨状,不由得怒气攻心:“既然问不出证言,就别怪本王不客气,可惜极乐坊满园的精致富贵。将本王府兵调进来,每个屋子都不能放过,一间一间地搜查!“ 不一时,就听后院乱起来,一众女孩子又哭又叫,闹得不可开交。 大理寺卿早已安排妥当,自然沉吟不语。 副统领陪笑道:“齐王殿下,里头的姑娘是在册的营妓,殿下若喜欢,属下给您送几个也罢。极乐坊是禁军属地,殿下的府兵也不能乱来。” 萧元慕哂笑道:“本王带兵几年,头次听说京师禁军敢狎营妓!将副统领的话都记录上!” 副统领自持是晋王亲信旧人,而且禁军属文侯统领,脸色一沉笑道:“殿下久在塞外边关,不知京师朝廷的事。这样的小事瞒上不瞒下,殿下何必太绝,令底下人难容身呢!” 萧元慕将腰间金刀往桌案一丢,冷然道:“你们禁军在中枢,不知边塞上过的什么日子!既然你是瞒上不瞒下,今日就都拿出来,给本王长长见识!” 说罢,立刻将极乐坊所有女子都叫来审问。 众侍卫推推搡搡,只见数十个莺莺燕燕,哭哭啼啼赶来,呼啦啦跪了满院,哭天抢地叫唤:“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 满院吵蛤蟆坑一般,绿棠不由得皱眉:这些姑娘受他们胁迫数年,怎敢吐露实情? 萧元慕随手往下一指,命绿棠道:“将这些丫头姓名年龄籍贯,父母名字家乡住址都记录上!” 绿棠知他心意,连忙点头称是。 谁知叫上一个来,只说花名和年纪,姓什么家乡哪里都说忘记。 再叫一个,偏只记得名字,连年纪都忘了。再往下叫,则是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哭。 问得急了,众女满地打滚闹做一团。 大理寺卿与副统领颇为得意,含笑道:“齐王殿下,她们闹得烦乱,先叫下去吧。” 正在急切时,绿棠见花园角落站着四个年老妈妈,穿戴是鸨母领家,各个身宽体胖满脸横肉,眼神贼兮兮的。 众女被她们一看,各个吓得魂不附体,显然是被打怕了的。 绿棠盯住目标,拽拽萧元慕衣袖,悄悄递了个眼色。 萧元慕会意,命人将四个鸨母带上来,厉声问道:“昨夜里侍寝的哑巴丫头叫什么名字?从哪里买来的?” 四人早得了叮嘱,不可乱说话,慌忙磕头道:“老身只是服侍姑娘们起居,她们身世等一概不知。” 萧元慕见她巧言令色答非所问,冷笑道:“既然你们一概不知,还留着舌头做什么?来人!把她们四个的舌头都拔了!” 第26章 掘地三尺 话未落地,七八个侍卫冲上来,将四个鸨母五花大绑,拖了下去。 副统领急了,起身怒道:“殿下滥用私刑,有何公理?” 萧元慕坐在椅上笑道:“本王审案就是这样!副统领看不下去,就与大理寺卿一样,将眼睛闭上!” 众人看大理寺卿时,见他早就眯着眼睛,满脸无可奈何。 这四个鸨母带下去不久,便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唤声。 众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萧元慕板着脸道:“本王现在起,一个个地问,敢不如实回答的,立刻就拔舌头。“ 随后,先叫上个衣着光鲜的漂亮女子,自己则换副浪荡子面相。 那女孩子见他笑面虎一样,再不敢隐瞒丝毫,问一句答一句,把原本姓名、父母何人、家住哪里都说清了。 萧元慕一边让绿棠记录,一边笑眯眯道:“小妞儿生着实不错,父母怎忍心将你卖了?” 那妞儿落泪道:“奴婢家里人口多,父母养活不起,才将奴婢卖了。” 萧元慕看她哭哭啼啼,忙哄道:“别哭!你爹娘糊涂,这样漂亮女儿,典身做营妓,身价银不高,还要吃苦受罪。不如卖到我齐王府来,本王就喜欢你这模样的!” 绿棠在旁记录,气的头顶冒烟儿,只狠不能发作。 那小妞儿自怨命苦,听他调情,不禁破涕为笑,抬头偷看一眼,委屈道:“坊中领家妈妈做主,奴婢父母不懂得,奴婢命不好。” 这话里就是明说极乐坊诱拐人口了。 “小妞儿会说话,本王心疼这懂事的丫头。来,赏她五两银子。” 那女孩还不敢接,到底是强塞在手里才罢了。 萧元慕问完了这个,点手又叫下一个姑娘,更是轻佻。 姑娘见眼前这位爷穿着四爪金龙蟒袍,登时扑跪在脚下,哆嗦半个字不敢隐瞒,恨不得将祖宗十八代都说了出来。 萧元慕听她说完,问道:“你说是姐妹二人同被卖来的,妹妹是哪一个,叫上来本王看看!” “奴婢妹妹前年死了,可怜我妹妹才十五岁,连尸首都……” 姑娘说到此处哽咽难言,副都统起身指着她喝骂:“贱人在齐王殿下面前编谎,可是找死?” 那姑娘吓得抖作一团,萧元慕极为怜香惜玉,伸手揽在身边,扭头斥责道:“本王审案子,再有人敢插嘴,先用脖子试试金刀利不利!” 说罢将刀刃直插入书案,回头继续笑盈盈哄着小姑娘:“休要害怕,你再说说妹妹的事。” 萧元慕一个个审问,问些名姓籍贯后,便是满嘴不着调风话,俨然逛窑子的风光。 绿棠记录的哭笑不得,也不知他闹得什么玄虚。 极乐坊中,多是京师周边强抢、拐卖来的良家女子。大理寺卿与副都统一早嘱咐过,见官不可多说话,否则打杀全家。 萧元慕调情逗趣,耽误了半天功夫。后院搜查的人乱哄哄吵闹,一丝线索也未曾搜出来。 大理寺卿与副都统都是敢怒不敢言,心虚笑道:“时辰不早,后头搜查遍了,印信丢失与极乐坊并无关联。请殿下早回宫内复命。” 萧元慕与姑娘们闲打牙心情颇好,被他们打断,不禁怒道:“谁说没关联?这些丫头各个猴精儿,说不定印信就是她们偷的!连严二公子之死都要着落在她们身上!” 副都统见他满嘴胡说八道,冷然道:“严二公子之死,未必有什么隐情,齐王殿下在极乐坊耽搁,难道是要将这无头案强加在禁军头上?” 他们竭力想要将极乐坊摘出去,可萧元慕却偏偏坐着不动。 正在纠缠时候,后花园角门轰然打开,涌出一百多黑铠兵士。 两个精巧木盒端在凉亭书案上,里面是缝制十分精巧的布偶人! 萧元慕这才抖袍起身,冷笑道:“本王的府兵搜查了一上午,从极乐坊房舍里,搜出许多巫蛊魇镇之物!副统领,你怎么解释?” “哪个魇镇严二公子?”副都统登时惊了,横眉立目喝问,声如洪钟:“从谁的房中查出来的?” 巫蛊之术极为恶毒,本朝更是绝对禁止,查实就是死罪。 大理寺卿的脑子清楚,忙道:“定是营妓女子争风吃醋,对严二公子不满。二公子年轻体健,定是被魇镇之术所害!” 萧元慕将布偶丢在地上,喝问众女:“大理寺卿说,严二公子是被你们魇镇死的,可知罪?” 众女立刻哭爹叫娘撕心裂肺,哭喊道:“不是奴婢们做的!奴婢不敢魇镇二公子!” “极乐坊中丢失禁军印信,又有人做巫蛊之术,为绝后患必须仔细验查!大理寺卿与副都统意下如何?” 萧元慕话已出口,那二人再无法拦阻,只得道:“随殿下搜查便是。” 萧元慕命府兵道:“后院、绣楼、花园,全都仔仔细细查看,凡可疑之处,与本王掘地三尺!” 他刚提“掘地三尺”,大理寺卿一跃而起,皱眉急道:“做巫术按律是死罪,请殿下将这些女孩子一律处死,除去妖邪!” 绿棠看到此时已经明白,要掀极乐坊占地杀人大案,必须挖开花园找到遗体做证据,萧元慕以巫蛊为借口,在极乐坊内找出证据! 萧元慕听大理寺卿欲杀人灭口,料定极乐坊花园藏尸传言不虚,揶揄道:“一言不合就灭口,看来刑部的差使并不麻烦,颇合本王的心意。” 大理寺卿气绝,只好低头不语。 副都统也急了,忙道:“齐王殿下,极乐坊找到巫蛊之物,眼前的营妓都是证人,应将她们送往监牢看管,以免有歹人伤害人证!” 立刻就叫自己手下备马备车,借着送人证的由头,去晋王府与文侯府报信。 谁知萧元慕道:“本王在坊外有四百府兵,监视四门与周边街巷。若有人出去报信,就得格杀勿论!” 他说话时,兵士们早已扛着铁锹锄头,四处开挖掘土。 萧元慕端着茶盏,叫过一个姑娘,柔声调笑道:“本王看你长得最漂亮面善。你来说说,挖哪里最好?” 那女子吓坏了,想开口又畏惧,迟疑许久不肯说。 萧元慕笑道:“不知道也不要紧,本王交给你一个办法。这把金刀拿着,往远处一抛,刀尖朝向哪里,本王就命人挖哪里!好不好?” 说罢连刀带鞘塞在女孩手中。 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握不住刀,萧元慕便动手动脚,将人半抱在怀里,手把手与她握着刀,笑道:“用力往前头丢!” 金刀丢出几丈远,刀尖正戳在花园角落。早有一队齐王府兵,扛着锹镐冲过去,叮叮当当除草掘土。 萧元慕赏过怀里这个,点手又叫了一个过来,正是方才死了妹妹的。 他将人抱持在怀里,耳边轻笑道:“你们姐妹叫什么名字?想往哪里挖?本王帮你。” “奴婢叫兰香,妹妹叫兰云。” “听名字就知道是亲姐妹。” 兰香先还畏惧,待手里握了刀子,双目骤然充血,也不用萧元慕帮忙,捧着金刀用力一掷。 金刀竟飞出七八丈,刀尖直指花园西北角。 兰香猛地伸手一指,呜咽哭道:“往那边挖!挖深一点!” 府兵们过去拾刀送回,便在那处深挖起来。 绿棠与萧元慕见此情形,也是颇为动容。 半晌,萧元慕才收回目光,满脸放荡不羁,依旧嬉笑打闹,与这些姑娘抛掷金刀玩耍。 大理寺卿与副统领深知其中底细,脸上都开始流汗,不知如何是好。 偌大的极乐坊,一二百人开工,挖一整天也挖不出什么。 可萧元慕得了姑娘们暗中指点,命府兵围着后花园僻静处深挖,不能不让人惊心。 此时天上阴雨渐晴,天高气朗。 满园子泥土翻飞,萧元慕玩得差不多,拉过绿棠在身边,附耳轻问:“扳着小脸做什么,吃醋了?” 绿棠连忙挣脱,左右看无人注意,这才悄声道:“别闹!办正事的时候,殿下偏不正经。” 萧元慕却似玩心大盛,拿着金刀放在绿棠手里,笑道:“你也掷一次。” 绿棠手握着刀鞘,看亭下一众女孩子表情,心里不由得发沉。 她们大多浓妆艳抹衣衫鲜亮,可眼中满是怨恨与凄凉,有痛哭不止的,也有哭不出泪水的。 金刀远远划过天空,被云边阳光照到,反射出一道灿烂霞光。 “挖着东西了!” 乱挖一个多时辰,终于有兵士满头大汗起身,手里举着一只脏兮兮认不出颜色的荷包。 “是我妹妹的荷包!妹妹死的不明!你回来索命了!你做鬼要帮我们报仇!” 兰香发疯般跑了过去,厉声尖叫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众女听她满嘴叫“索命”“做鬼”,虽是青天白日,也吓得瑟瑟发抖。 “这丫头疯了,别伤着殿下!”副统领脸色铁青,压低声音对身边人吩咐。 一只袖箭破风而去,正对那女孩的背心。 绿棠一惊,只听耳边听的“叮”一声脆响。幸好袖箭被小弩射偏,落在泥土之中。 猛回头时,见萧元慕长身而立,脚踏在书案上,手里举着一张硬弓。 “副都统,兰香兰云姐妹平日里是如何服侍你的!兰云妹妹因你而死!你连她姐姐也要杀!” “大理寺卿大人常来我们极乐坊,咱们姐妹掏心掏肺的服侍你,你们一心想杀我们灭口!” “都是这些狗官,强抢良家子,我们才会过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 “你们做官的都不是人!” “……” 众女被这一箭刺穿了心房,终于不顾畏惧,哭诉谩骂起来。 “这么多张嘴,一个个灭口,怕是来不及吧?”萧元慕满脸杀气,对着副都统与大理寺卿冷笑。 府兵将满是泥土的荷包,放在书案上展示给众人。 荷包绸缎有些糟腐,绣花丝线掺杂土色。抽去丝络穗子,里面包裹着的,正是禁军统领印信! “极乐坊真是神鬼莫测!”萧元慕冷笑道:“有些东西在土里埋不住,总要冒出头来!” 副都统与大理寺卿心知大势已去,坐在椅子上再没开口。 萧元慕脸色如冰,两步迈出凉亭,冷然斥令:“把整个花园都挖开!看看底下埋着什么!” 又挖两刻钟,已有七八具遗体从花园地下挖出。方才还芬芳满园的极乐坊,登时变得臭不可闻。 绿棠用手帕掩住鼻子,依旧被熏得落泪。 前世的她,如这些女孩子一样,身体埋在魔窟,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可今生,她挖出了她自己! 第27章 恶魔未尽 萧元慕命府兵将副都统、极乐坊管事人羁押,就地软禁了大理寺卿。又让老诚稳重的兵士,看守极乐坊众女,不许任何人接触。自己则带人快马入宫复命。 绿棠在宫门外等候时,远远看到丞相严敏中与侍中严书钦的车马,看来严家父子已经进宫请罪了。 天色过午,绿棠一点没觉得饿,她的胃里堵得满满的难以排解。 焦急得等了一两个时辰,萧元慕终于出宫上了马车。 “圣上怎么定夺的?”绿棠急切地询问,“禁军占地的案子,还是由殿下深查么?” 绿棠太天真了。 就在刚刚的宣室殿内,严敏中、严书钦父子巧言令色狡辩,皇帝也因牵涉太广为由头,不愿再继续调查下去。 最终的判罚是,禁军副统领与两个校尉革职发配。大理寺卿由于查案不明,被调到礼部做闲职。京兆尹因三年前占地案知情不报被牵连,发配至东海做县承。 原禁军统领严书辙,念身死不与追究。其父丞相严敏中,有教导不严之罪罚俸半年。禁军统领的上司文侯,也同样罚俸了事。 “这就完了?”绿棠瞪大了眼睛,“极乐坊占地时多少家破人亡!殿下刚刚从花园里挖出七八个小姑娘的尸体!都白死了?” 萧元慕没有回答她。 车铃声音阵阵,马车路过西市。街巷上熙熙攘攘,没人为死去的人鸣不平。 禁军在京师私狎营妓逼良为娼,皇帝也觉得脸面上过不去。 他下令即刻铲除极乐坊,不再归禁军所有。极乐坊中现有营妓,一律脱籍从良。 同时寻找三年前外迁户籍,能找到人口的,着令搬回原址,死亡的由户部给与银两赔补。 “当年占了三坊。还有宁顺坊与永定坊被晋王与文侯强占。皇帝不管了么?”绿棠急问。 萧元慕看着她急红了脸,伸手摸摸她蓬乱的发髻:“陛下近年来身体不好,不想兴起大狱。” 绿棠意识到自己失态,捋了两下耳边碎发,端正的坐回位子上,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殿下为铲除极乐坊,用了许多手段。巫蛊之物和禁军统领印信的事,圣上没有怀疑?” 极乐坊突然挖出巫蛊,尸体的荷包里藏着禁军印信,这种事只有糊涂蛋才会信,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萧元慕做的手脚。 “圣上只看结果,找到禁军印信铲除极乐坊,维护朝廷声誉就是结果。他不会介意我怎么做的。”萧元慕靠着背板缓缓言道。 绿棠轻声问道:“比起晋王,圣上更信任殿下。” 萧元慕笑道:“未必是圣上信任本王,他只是想起用本王来平衡局势了。晋王在把持朝政多年,文侯严丞相都支持他。圣上身体不好,太子又年少,一旦有变,上位的会是谁呢?” 绿棠没想到二人已经将话说得这么深。 她想起前世晋王萧元辉最终篡位,不由得轻叹道:“臣女本以为禁军统领的位子,圣上会启用殿下您推荐的人。” 萧元慕娓娓言道:“禁军被文侯把持多年,严书辙不过就是个幌子。文侯在禁军中根基很深,不是一下就能夺去的。好在不是晋王兄的人亲掌禁军。” “晋王早先就下毒暗害过您,如今您查出此案又得罪了他,今后怕他会再次谋害。”绿棠忧心道。 萧元慕不在乎地笑笑:“他此刻该担心的不是我这个弟弟,而是你伯父文侯。圣上精通权衡之术,这次暗中拨了晋王兄的面子,很快会安抚他的。本王估计,过不了几天圣上就会降旨,准许晋王兄与你堂姐文红药婚约。” 若果真如此,萧元辉确实会安心不少,未来岳父掌握禁军,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他还阴差阳错除掉了给自己带绿帽子的畜生,只怕心里还要暗中窃喜呢。 绿棠颇有些不满意,气鼓鼓地揉捏着手帕,冷笑道:“圣上还会验查严书辙的死因么?难道圣上不想知道何人是凶手?” “陛下疑心是本王杀的。”萧元慕淡然笑道。 “什么?”绿棠震惊。 皇帝当然不会想到,禁军统领会被一个小姑娘暗杀。 从利益考虑,行刺严书辙的必定是晋王、齐王这两个亲兄弟。毕竟两位亲王都想拿下禁军统领的位子。 这次极乐坊查案,萧元慕办的这么匪夷所思又完满,不能不让人猜想他早有预谋。 “臣女给殿下惹祸了,对不住。” “没什么。既然是你动的手,本王并未枉担虚名。” 萧元慕说的很大气,绿棠倒觉得更加愧疚。既然两人已经坦诚至此,她觉得多说几句无妨。 “晋王也有杀死严书辙的动机。文红药的奸夫是私密事,外人难以知道。可他也想亲掌禁军,圣上会懂得的。” 萧元慕沉吟道:“圣上是有疑心。但调查严书撤死因的事,他不会让本王参与,只会派宦官去。本王担心,你的毒药……” 绿棠连忙道:“臣女所用海棠毒乃是天下奇毒,无论是太医还是仵作,都不会发现。何况,严书辙并非臣女这一点毒药弄死的。” “他还吃了什么?” “五石散。” 萧元慕一听五石散,不禁冷笑:“近些年来,京师服用五石散的人颇多,风气是宗室皇族带起来的,看来晋王兄下手比你还早。” 绿棠侧头想了一下,轻声道:“若圣上要查严书撤死因,殿下就让他们去查。查清楚了,圣上对殿下的疑心自然会转移到晋王身上去。不但圣上会疑心晋王,连严丞相也会与晋王有嫌隙的。” “你这疯丫头,脑子真是好用。”萧元慕忽然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叹了口气。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绿棠往后一缩,脸颊悄悄红了。 萧元慕微笑道:“还有个好事情。极乐坊铲除后,会退赔当初占地的银钱。你的三份地契本王让尉迟帮你办,退出来的银钱,他会帮你在西市买几处合适的宅邸商铺。” 既然他要帮忙,绿棠自然求之不得:“臣女谢过殿下,也多谢尉迟长史。过几日,臣女必过府相谢。” 她说去府邸亲自道谢,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客气话,萧元慕听了都十分受用。 “经过这次,本王与晋王兄、严丞相、文侯都彻底撕破了脸,你我不能再这样随意相见。本王会派影卫暗中保护你,若有急事可由影卫递信。” 萧元慕心细如发,并不像他表面上这样粗鲁莽撞。绿棠觉得颇为安心,也就没有推辞。 马车走到极乐坊附近的僻静巷口,素素灵儿带着文侯府的车马等候在此。 “臣女告辞回府,殿下多保重。” 绿棠拜辞告退,萧元慕拉住她欲言又止。 “殿下?” “严书辙死了,你的不祥之女名头坐实。过不了多久,晋王兄与你堂姐的婚约就会正式降旨。你在文侯府的日子会更难过,要保重的人是你。” “臣女有办法把侯府搅乱,让他们没工夫来欺负我!”绿棠轻巧地做了个鬼脸。 她满脸的荷叶粉没擦干净,娇俏小脸依然灰扑扑的,衬得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如有荧光。 萧元慕看着这幅模样,不禁伸手揉着她的后颈,轻笑道:“丑丫头若是没人要,本王倒是很有兴趣。” 绿棠被他捉住后颈,不自觉地手脚发软,活像只被吊在半空的猫崽子。 她不高兴地嘟着嘴:“殿下总这样不尊重,臣女不喜欢!” 比起早晨盛装打扮粉妆玉琢的模样,萧元慕更喜欢她灰突突生气的样子。 “从今以后,无论何人向你求亲,都不许答应。” 萧元慕的牙咬紧了,眼神变得有些狠厉。 “严书辙的事若传出去,天下再没有不怕死的混账敢求娶臣女了。”绿棠颇有些兴奋。 “听到没有?”萧元慕的眼色深沉,深不见底。 绿棠从他的瞳仁中看见了小小的自己,一时愣住。 “本王也不许你再以身作饵,做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萧元慕沉声道。 他高坐在车架正位上,如猛虎巨龙盘踞。绿棠跪坐在角落,就像软糯的绒毛小猫。 “臣女怕是不能答应殿下。” 绿棠没有被他吓退。她有她自己的目标,谁死谁活只能自己做主。 “你若杀人,需提前知会本王。”萧元慕无奈,低头抵住了她的头顶,在耳边轻声命令,口吻却似求恳,“仇敌未尽,本王想与你结盟,我们共同进退。” “好。”绿棠这次答应了他。因为今日结盟,他没再提其他要求。 绿棠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素素与灵儿兴奋地争相告诉她新闻。 “严二公子死了。大夫人和大小姐已经哭了一整天。管家嬷嬷来咱们西园告诉,说是明日一早全家同去严丞相府探丧。” “二小姐,不会怀疑到您吧?”灵儿轻声问。 “不会的。”素素笃定地笑了,“咱们小姐的毒术,全天下也没有可比的了。” 绿棠摇头笑道:“严书辙不算是咱们杀的,他吃了不止一种毒药。” “他还吃了什么?”灵儿连忙问。 “管他吃了什么,咱们总算除去了一个畜生!” 素素开心起来,连忙命令车夫赶车回府。 清早出门忙乱了一整天,此时已是夕阳西下。 晚霞红亮如火烧,照亮千里彤云。 恶魔未尽,仇敌仍在眼前。 明天她要整装再战! 第28章 严府的葬礼 绿棠与严书辙议过亲,原本可以避嫌不去,可文侯夫人不知动了什么歪心思,一定要她同去。 何嬷嬷年老见识深,送晚餐时忧心道:“早先时候,大家族里有年轻男人未成亲而死,会逼着未婚妻殉葬配阴婚。侯爷夫人觊觎咱们二房财产,又几次三番欺负二小姐,不能不防啊!” 这番话将素素与灵儿都吓得不轻,绿棠却摇头道:“当初议亲只是做妾,而且没有放定。严书辙还有正牌未婚妻。若要殉葬,那位周小姐要不要殉?京中会舆论哗然的。伯母恨不得我死,可伯父还是怕人议论的。严书辙本就有罪,圣上顾及体面才不追究,他们家不会上赶着闹事的。” 何嬷嬷深觉有理,忙命人将素服珠钗备好,服侍绿棠早早睡下。 第二天清早,文侯夫妇带着全家登门探丧。 丞相府已经糊上了白灯笼,全府上下穿白挂孝,灵棚白幡铺满,成为一片素白世界。 探丧的宾客络绎不绝,女客们直接到内院正堂灵前。文家女眷是近亲又是贵客,最先被引领到灵前祭拜。 文侯夫人与文红药哭的最为伤心,毕竟她们是骨肉至亲。绿棠与紫芫跟在后面行礼上香,不过是敷衍面子而已。 严夫人坐在灵前哀哀欲绝,老来丧子之痛,令她几乎无法应酬亲友,严府几位妾室站在身后代为还礼。 严夫人看见绿棠上香,再也忍不住满腔怒意,强撑着起身,指着绿棠鼻子怒骂: “不要脸的祸害!克死父母,坑害自家人还不够,还要来祸害我家儿子!一脸狐媚娼妇像,勾引得我儿要死要活收你做妾!若不是与你这扫把星议亲,我儿子怎得没了?” 她一面乱骂一面满眼飙泪,声嘶力竭凄惨无比,吼的满堂亲眷都听见了。 严书辙想纳绿棠做妾的事情,原本只有严、文两家人知晓,而且议亲还没成。 众女客听她厮骂,这才知道此事。绿棠因“不祥孤星”被晋王退婚的议论才平息没多久,如今又翻腾起来,无不议论纷纷。 “文二小姐只是和严二公子议亲,就克死了人?” “这还不是做正妻,只是做妾而已!” “果真是不祥之女,这样把人妨死了?” “啧啧啧……” 文侯夫人连忙起身搀扶嫂子,苦劝道:“书辙去了,别说嫂子母子情深,就是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极伤心。可孩子终究是没了,咱们能做的就是不让他在地下受苦。” 她嘴里劝慰着,回头瞥了一眼绿棠,冷然道:“书辙年轻没成亲,九泉之下无人照料,哥哥嫂子也不能安心。我有个主意:我侄女绿棠,原本想要说给书辙做房里人,奈何这丫头没福气。当初亲事虽没定下来,可咱们仍是打不断地亲戚。我做伯母的做主,无论生死都将她许给书辙,哪怕在地下,也让她好生服侍……” 文侯夫人昨夜思想半夜,觉得自己这一招两全其美。既维护了娘家的面子,又能逼死丧门星拿到二房家产。 只可惜她低估了严夫人的悲伤。严夫人老来丧子心肝俱碎,哪里还顾得上她这些阴诡计谋? 严夫人甩手,一头撞上文侯夫人,哭骂道:“快住口吧!姑太太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休要与我用这心思!你文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偏往我严家送?你家的扫把星活着送不进来,还要安插往我家坟里去?若不是你家没脸丫头狐媚我儿子,我严家能有这样下场?你与我滚远些,休要我啐你脸上!” 文侯夫人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双手发抖道:“嫂子说我,我不敢还口。你我至亲骨肉,这般相骂有何好处?当着亲友,休要让我说出好话来!” 严夫人哭得气绝,撕发扯头地哭叫:“你还有好话骂出来?好个不要脸的货,你家那些丧门星狐媚娼妇,一个也休想进我严家大门!” 文红药听得舅母骂的不祥,慌忙带着丫头过去拦阻。严家的婆子丫鬟也一拥而上,劝住严夫人,替她绾发箍头。 绿棠站在一旁不出声,静静的看着热闹。 众女眷宾客看这姑嫂二人灵前互相打骂,竟不知如何劝导,只得匆匆点香上祭,讪讪告辞。 不一会儿,丞相严敏中与大公子严书钦父子赶来。 严书钦先给宾客们行礼告罪,又命婆子将哭晕过去的严夫人搀扶回房,这才亲身给文侯夫人跪下请罪。 “二弟素为母亲溺爱,自他去后母亲精神不继,得罪姑母之处,看在死人的份上,请姑母原谅!”说罢顿首再拜,眼泪滚滚而落。 严敏中也劝慰妹妹,作揖赔罪老泪纵横。 正乱闹着,文侯也过来了,从丫鬟口中得知方才的事,责备夫人道:“两个孩子议亲原本是随口笑话,你偏在书辙灵前提它做什么!惹得内兄全家伤心!” 文侯夫人被嫂子指着鼻子骂,又被丈夫痛责,满腔怒气发不出来,恨得满脸涨红,只能不言语。 此时,严书钦回身走到绿棠跟前,深深作揖赔礼:“绿棠妹妹,方才我母亲伤心太过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过分的话,请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严书钦遍身素服,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真如浊世佳公子,比他弟弟的品貌胜过百倍,令人过目不忘。 绿棠冷冷打量他两眼,淡淡的并不开口,只是屈膝还了个礼。 严书钦随后又到红药跟前行礼,沉声唤道:“表妹……” 他只是轻轻叫了一声表妹,文红药忽然低下头,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哭得语噎气凝,几乎站立不住。 “请表妹节哀……” 严书钦亲自搀扶姑母,请文家女眷去后堂奉茶。他的举止行动极有分寸,仪表体态如玉树临风。 绿棠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瞥了一眼双目通红眼神迷离的文红药。 如电光火石相击,她骤然明白了一切! 文红药与严书钦有情!早先她腹中的胎儿,就是严书钦的! 丫鬟们送上茶饮,严书钦不经意端起一盏,轻轻放在文红药跟前。 文红药故意扭开装作看不到,严书钦的脸色瞬间暗沉,叹了口气。 “大小姐,喝口茶吧。”在严大公子身边,妙童的音调都轻飘柔软了。 文红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依旧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哭着。 原来他们才是一对! 严书钦自幼读书上进知书识礼,待人接物颇为早熟,他的未婚妻是当朝长公主,没一个人猜忌他的房帷之事。 衣冠禽兽总是隐藏得颇深。 绿棠想起前世,那个为晋王出谋划策,阴谋诡谲的严大公子,心中暗暗冷笑。 给晋王带了绿帽子,还要扶持晋王谋反,亲自送情人坐上皇后之位。严大公子着实不简单,比他的草包弟弟胜出百倍。 “内省都知赵公公到!”严府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 赵公公乃是圣上最亲近信任的宦官统领,他来上香祭祀,排场非同小可。 严敏中下令府大门洞开、鼓乐齐鸣,严氏父子连忙整衣出迎。 赵公公等于圣上代奠,男女宾客都依礼随至灵前,分左右陪祭。 香烟缭绕中,严家父子拜谢还礼。 赵公公倚老卖老,特意解开灵幔看棺材材质,见到尚未钉棺,这才长舒一口气。 “严二公子青春年少,本应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怎奈英年早逝。”赵公公是老人精,悠长的公鸭嗓极为委婉:“倒是我这样的老不死还活着。真是天道不公!” “公公言重了!犬子之丧劳公公亲至,小儿地下不安。”严敏中躬身逊谢。 “咱家领了两个太医来看看,只怕令郎二公子死的委屈。”赵公公说着话,甚至抽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这自然是皇帝的意思,严家父子与在场宾客都没法阻拦。 棺板撤去,严书钦亲自上前,将弟弟脸上盖的经纸揭开。 两位太医凑近观看。 绿棠站得很远,隐约看见遗体的苍白的脸颊,那上面一块红一块白,血疮已经胀破。 太医看了遗体的脸与手,又在腹胸处按了两下,已是心知肚明。 “回禀赵公公,严二公子脸手有红疮,腹部有鼓胀,乃是服用道家药物致死亡。” “什么?严二公子岂不是被毒死的?” 赵公公声音尖厉,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以卑职所见,严二公子生前服食的药物是五石散。”太医说完便低头沉默。 五石散可不算是毒药。现场宾客都是王公贵胄,谁不知道五石散是做什么的? 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这下都知道严二公子是纵情声色而死的了。 “胡说,严二公子乃是禁军统领,死前一夜还在当值。怎会服用五石散这种东西?”赵公公话里不信,可脸上却着实得意。 严敏中的脸色极为难看,对严书钦使个眼色。 严大公子不慌不乱,走上几步对赵公公行礼,沉痛含泪道:“小臣回禀公公,二弟生前确是常服五石散。” 他这公开承认,灵前登时乱了。京师中虽有不少贵族浪荡子弟服用五石散,可都是私下用的,无人敢摆上台面。 严书钦见众人议论,拱手为礼流泪道:“小弟书辙自幼发誓习武报国。就在三年前,他因习武受伤,患上吐血寒症。病发时寒冷难耐,呕血不止。书辙一心要在校尉比武中夺魁,只得服用五石散驱寒止血。那次比武获胜,圣上特封他做禁军统领。他不肯辜负皇恩,又不忍父母伤心,只得将此药一直服用下去。” 严书钦说到此处,泪水滚滚而落:“他也知道五石散治不好病,身体也越来越差,可他又争强好胜。此事他只与我说过,连父母都不知情。若朝廷降罪,我做兄长的愿为他承当,请公公与太医体谅,令他安心去吧。” 严书钦说罢,转身对着父亲严敏中拜倒,哭道:“父亲,书辙并非急症而死,而是早有重伤。因父母溺爱他,儿子怕双亲伤心,一直隐瞒不说,求父亲责罚!” 严敏中先是怒打严书钦一耳光,骂了声“无知的混账”,随后将他揽在怀里,不禁老泪纵横。 严大公子巧舌如簧,严丞相气度不凡,这出戏唱得在场众人无不落泪。 绿棠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二公子真是个糊涂孩子!”赵公公也是不住地流泪,含悲道:“咱家回宫,必将严二公子的赤诚忠心告知圣上!” 赵公公说罢,带着太医们率先告辞。 众宾客上香祭奠之后,也都匆匆散去。 严氏父子恭送众人出府,相视一望都有些心冷。 严书辙虽是纨绔,可极听父兄的话,从未服食过五石散。他因五石散而死,说明害他性命的人,乃是皇族子弟。 文家是至亲,照例要等到晚间日落才能走。到了下午,正堂中只剩一两家近亲眷属守灵,主客都有些懈怠。 绿棠正与素素灵儿在偏房偷吃点心,忽见妙童蹑手蹑脚走到文红药身边耳语。 文红药哭了整天不吃不喝,此时累的扶额假寐。被妙童叫醒后,先是摇头不理,但禁不住妙童没完没了劝说,终于勉强点头。 她们见灵前无人,轻手轻脚沿廊而下,穿花拂柳而去。 第29章 青梅竹马 绿棠将灵儿留在灵前支应,拉着素素蹑足跟着文红药与妙童,悄悄往后院去。 只见妙童搀扶着文红药走到后院围房边,朝里面点头道:“大公子在里头等呢。二公子没了,他已经伤心欲绝,大小姐好歹安慰两句,何苦这样折磨他?” 文红药的眼睛早已哭的和烂桃一样,哽咽着说道:“他不顾我的死活,还要我做什么?我只当他也死了。” 妙童连忙扯住袖子,急道:“大小姐快别说这个话。” 绿棠看出两人奸情,自然想听背后言语,朝素素使个眼色。 素素从身边捡了根柳条,轻轻在后窗上弄了个小孔,主仆二人眯着眼睛往里观看。 文红药半推半就的进了房间,妙童在门口守着。 严书钦早在房内等候,携手动情道:“表妹,是我错了。” 文红药甩手哭道:“你把我害得好苦,险些就死了,你竟忍心不来看我一看!” 严书钦见她梨花带雨,深深长叹:“表妹为我吃得苦,我都记在心里。自从你出了事,我想去探望,又怕父母察觉,误了表妹名声,只好派书辙替我去。” “书钦哥哥,你只顾做皇家驸马,把我抛闪了去。我一个女儿家,为你失了身子,以后可怎么办!”文红药痛哭失声凄惨至极。 严书钦连忙将她抱在怀里,流泪道:“表妹别说傻话。再过两天,圣上就会下旨,准许你与晋王的婚约。那时候,谁敢说你的长短?” 文红药软绵绵靠在他怀里,抽噎娇声道:“书钦哥哥说的容易!我父母日夜逼问我孽子是谁的,是我咬定牙关,说是元夕灯会,晋王强幸了我。为你,我谎话说了不知多少。偷来的锣鼓敲不得,万一将来说破了,我唯有一死罢了!“ 严书钦抱着她坐在罗汉榻上,柔声安抚道:“别害怕,这样的事情,姑父怎肯去问晋王?当初我教给你这样说,就断定此事不可能说破。要怪只能怪孩儿来的不是时候,等表妹和晋王成了亲,咱们……” 他低声说着话,凑在文红药脸上轻吻,气声柔腻缠绵。 文红药被他吻的身软体酥,轻推开他的脸,掩面流泪道:“当日我小产,侯府人谁不知道?不过是靠父母强压着罢了!下人或能畏惧不说,可绿棠、紫芫两个小贱人,哪个是省油的?偏偏晋王好色至极,三天两头将紫芫召进府去。她若在枕边吹出半点风声,晋王殿下的脾气,只怕放不过我!” 严书钦忙道:“绿棠这丫头已是命定的不祥之女,不足为虑。倒是紫芫的事确实棘手些。表妹别担心,我自会想办法堵她的嘴。现在书辙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姑父又收回了禁军统领之权,晋王没能安插上自己人,正为此不悦。你万不可因为紫芫的事与晋王殿下怄气。” 文红药听他说的与父亲相关,急切道:“父亲支持晋王,二表哥又是父亲下属。他做禁军统领也是为晋王殿下做事,殿下因何不悦?” 严书钦摇头道:“一两句话之间与你说不清楚。总之晋王殿下心细,觉得禁军握在手心里才安全。表妹对晋王,要多用些温柔贤惠手段。殿下喜欢的,你便送到他跟前去,休要失了他的宠爱。” 文红药提起晋王便是满腹满心委屈,搂着严书钦的脖子哭道:“书钦哥哥,晋王自从与我订婚,对我没有半分宠爱。他几次三番当着我的面抬举紫芫,小贱人已有身孕了!” 严书钦听闻此事,眼中不觉一寒,惊问:“真的?” 文红药哭的越发凄凉:“她有了身孕,晋王殿下定会提早接她过府,万一生下男孩儿,那可如何是好!” 严书钦慢慢将怀中人抱紧,双眸透出冰冷寒光,阴森道:“表妹放心。只要你做晋王殿下的贤惠未婚妻,其他的事我自会教你。” 文红药听他大包大揽,这才略微放下心来,羞怯怯从他怀中挣脱,侧身坐在榻上,喃喃低语:“书钦哥哥,你我都是有婚约的人,以后只能是陌路人了。” 严书钦叹了口气,拉住她一只手摩挲着,呢喃道:“好妹妹,我若与你成陌路,此生只能短折而死。那时候,妹妹要好生保重身子,别再为我流泪。” 说着话,他从袖中抽出一方水红丝绢手帕,放在文红药膝上。 那东西是二人定情之物,文红药又惊又喜,红着脸握在心口,低这头扑簌簌落泪。 严书钦走到门口,从里头悄悄栓了门。 “书钦哥哥,你做什么?” 文红药吃了一惊,欲起身时却被严书钦从背后抱住,抵在了罗汉榻边上。 “还记得元夕那夜,我府中灯会夜宴。火树银花鱼龙漫舞,也不及表妹的风姿万一。在书房里,表妹是怎么与我山说的?” 严书钦的话越说越低,沉沉气声似乎在蛊惑人心。 “表妹在那夜将身子给了我,要与我鱼水百世日夜缠绵……” 文红药有心挣扎,却念起一夜荒唐,又羞又喜半推半就,依偎在他怀里。 “书钦哥哥,我已是你的人了。你若不怜惜我,我将来还能依靠谁呢?”她流着泪反抱住男人,软软的倒在罗汉榻上。 没过一会儿,只听文红药娇喘微微,急切道:“书钦哥哥,万万不可,若是我肚子里再弄出怪物来,别说做王妃,只怕不能抬头见人了……” 严书钦脱去衣冠,俨然变成畜生,笑道:“表妹怎得如此糊涂?你家紫芫也是仗着有身孕,才得了晋王些微宠爱。表妹若早肯放下闺阁清范,以这般情趣风月,必得晋王专宠,咱们那个孽子也不必没了,说不定还能抢先诞下王世子。” 文红药被他说的羞愧无地,哭泣道:“我与你青梅竹马的情谊,因爱慕表哥才华品貌,才不顾廉耻将清白身子给了你。事到如今,你将我推给旁人摆布。早知你负了心,我还活着做什么!” 严书钦见她真急了,连忙搂抱在怀哄道:“好妹妹,我不过说个笑话,你怎当的真了?我早已发过毒誓,再不肯负你的。你休要忧心,我早备了避子药在这里,好歹依了我吧。” 房内二人随即宽衣解带意乱情迷,凤鸣吟韵不绝于耳,连门扇窗棂都阻隔不住。 外面的绿棠听得分明,不由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素素也不敢出声儿,尴尬的吐吐舌头。 趁里头昏天黑地闹得欢,她们落荒而逃。 “我的天!”跑出后院老远,素素才捂着嘴长出一口气,不可置信道:“严大公子竟然?” 绿棠连忙止住她。 前世记忆里,严书钦最擅阴谋诡计,也最能蛊惑人心。前世萧元辉谋反时党羽众多,唯独对年轻的严书钦言听计从。 原来是他在晋王府埋下了这么深的钉子,难怪他活像萧元辉肚子里的蛔虫,摸得这么透彻! 如此看来,前世萧元辉与文红药所生的小太子,血统也颇有疑惑。 可笑萧元辉自以为聪明,竟然把奸夫都认错了。自以为暗害了严书辙一了百了,还不知严书钦才是野心最大的那个人! 绿棠回到灵堂前坐下,正在思忖今后对策。忽见旁边的紫芫百无聊赖的整理衣裙手帕。 她想起刚刚文红药的话。 “三妹妹……” 不等开口,紫芫倒已经不耐烦,拖长了声音,娇声娇气道:“彩屏,去问问严府的管家,有蜂蜜燕窝汤,给我端一碗过来。我身子不比旁人,万一有个好歹,只怕晋王府不好交代。” 彩屏连忙屈膝道:“回三小姐的话,已经吩咐下去了。严家的人说,燕窝倒是有,只没有头等血燕。” “丞相府没有血燕,怕是糊弄你呢。”紫芫的手轻轻抚着小腹,委屈的不行:“早知道就该带着过来,都是你们粗心大意,我倒没什么,连累肚子里的孩子受委屈。” 绿棠想不到她竟然将丑事当众宣扬,讪笑问道:“三妹妹这是?” “不怕二姐姐笑话,我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晋王殿下几次嘱咐,让我小心养着不要劳累。这次严二公子丧事,原本不该来的,可捱不过伯父伯母的面子。”她摸着小腹笑道:“我尚未成亲,怕人说仗着殿下宠爱犯轻狂,只得罢了。” 月份很小,她那肚子平坦如常,却偏要做出身重体弱的模样出来。 绿棠假做亲热的握住了她的手:“恭喜妹妹。” “我特意去崇仙观求签,神仙都说是个男胎。恕我多言,也怪二姐姐命数不祥,与晋王殿下订婚三年,殿下身边的侍妾婢女都无所出。殿下刚退了二姐姐的婚约,我就身上就有了,到底是我福气大些。” 绿棠顾不得她满嘴阴阳怪气,摸到脉象才放松了手指。 这丫头果真有了身孕。 “我早就劝过伯父伯母,早些请晋王殿下,将我婚事提前商议。偏偏严家出了丧事,将喜事搅扰了。”紫芫抿着嘴笑着,得意非凡:“殿下年近而立,好容易有了这孩子,宝贝的不得了。他怜惜我在娘家怀孩儿,怕我受委屈,就要回禀圣上,直接娶我入府。” 绿棠看着她不知羞耻的模样,简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前世的紫芫一直是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从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 绿棠从不知道,她是这样没脑子的蠢货。 “好啊,三妹妹是有福气的人。” 绿棠特意坐的远一点,生怕沾染了她的蠢。 闲话两句,严府下人送燕窝汤。彩屏连忙接过来,自己先尝了一口,这才端紫芫。 紫芫呷了两口,命人泼在廊下,手绢擦着嘴角,对绿棠笑道:“怀着孩子到底辛苦,不顺口的东西,都咽不下去。可笑严府的奴才,只认大姐姐是表小姐,拿我这个庶出姑娘不当做侯门千金。” 天下哪个侯门千金,把在娘家怀孩子当做喜事到处宣讲?在场的文家丫鬟与严府下人,个个嗤笑。 “三妹妹这话好笑。全京师谁不知道,文三小姐柔顺温良,堂堂侯门千金如同婢妾,服侍晋王殿下更衣起坐,又细心又妥帖,到今日连孩子都怀上了。” 声音尖利悠扬,原来是文红药扶着妙童的手,已经从后院回来了。 这一对“娥皇女英”对上脸,绿棠哪里插的进话去。 “大姐姐说的话,妹妹不懂。咱们做女孩的,不过是以丈夫为天,殿下等不得大礼,收用了妹妹,是殿下怜惜疼爱,有什么越礼之处?妹妹自轻自贱不曾服侍了旁人。同是在娘家养孩子,妹妹肚子里这个,倒是有爹认的。比不得旁人,怀得是见不得光的孽种!” 紫芫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直戳文红药的心窝。 绿棠端着茶汤饮了一口,余光中已看见文红药面露凶光,紫芫却还傻傻得意,觉得自己已经从麻雀变成了凤凰。 第30章 荷花宴 严书辙的丧礼过了头七,极乐坊的案子也告一段落。京师太平无事,晋王萧元辉、文侯与严丞相依旧沆瀣一气。 崇仙观的老道士陈天师见晋王无事,自己也不再装病,代表道录司奏本而上,说北宁侯文氏二房嫡女绿棠命中不祥天煞孤星,绝不可与晋王殿下成婚,与晋王真正有缘分的乃是北宁侯嫡长女文红药。 皇帝为拉拢同胞兄弟与文侯,自然从善如流,将前阵子留中不发的奏本准了。 时当仲夏,荷花开得正盛,文侯夫妇特意宴请晋王过府赏荷。 家宴并无外人,酒宴便摆在荷花池湖心亭内,四处荷叶田田,红莲绿叶掩映,娇媚动人。 萧元辉自在上首安坐,文侯与夫人主位相陪,文红药盛装雍容打扮坐在萧元辉侧面。 酒过三巡,众人言笑晏晏。萧元辉特意赏赐奇珍异宝给文红药,又亲自斟酒表示恩宠。 席前舞女歌舞助兴,唱的都是江南时新曲子。侯府有自养的乐工,现场填词唱歌,好不热闹。 舞姿曼妙歌声悠扬,萧元辉赞不绝口,不等文侯开口,文红药连忙敬酒笑道:“这些歌儿舞女是臣女调教的,殿下若喜欢,送与殿下解闷。” 萧元辉从她手里接过酒盏,轻声笑道:“不必急在此时,等成亲之日,你带过来就罢。难道本王还的不得了?” 文红药不禁脸上一红,慌忙坐正了身子,团扇遮面羞道:“殿下取笑臣女。” 今日这席面,绿棠身份尴尬,再无法上前。可终究是家宴,文侯是最要虚面子的人。她只好随文侯众姬妾同坐,被远远安排在立柱后的角落里。 正看戏时,从岸边摇过一条朱漆雕栏采莲船,紫芫扶着丫鬟的手,款款下船上亭。 紫芫打扮的富丽堂皇,全身姹紫嫣红烂醉颜色,头上珠翠金玉满头,脚下踏着金铃金缕鞋,步步生莲环佩叮当。 文侯夫妇与文红药脸色当即不好看,还好紫芫礼数周全,给伯父伯母行了大礼,又对文红药跪拜如仪。 倒是给萧元辉行礼的时候,不端不正娇声娇气,斜睨着眼睛撒娇:“妾身来迟,请殿下恕罪。今日炎热,妾身略觉身子不爽,只怕着了暑热,令腹中孩儿受罪,是以出来的迟。” 没名没分倒已经自称“妾身”,文侯夫妇都皱起眉头。文红药更是火冒三丈,腮边一点赤红升起,却不敢发作。 “本王方才还问你伯父,他说你身上不好,我嘱咐了不让你出来。不必多虑,好生养着身体才好。” 萧元辉含笑搀扶,紫芫连忙将纤纤玉手递过去,偏偏又站不住,软绵绵靠在他身侧,抬头低唤:“妾身怕殿下忧心孩儿。” 这般娇弱之态,怎不惹人怜惜? 萧元辉揽着她的腰,在身边同席坐下,缓缓私语道:“这两日身上怎么样,害喜之症可好些?” “前两日难过的厉害,今日知道殿下要来,舒服了不少。想来是孩儿也想念殿下,盼着见您。” 他两人耳鬓厮磨唧唧喁喁,简直旁若无人。 文侯本不拿这庶出的侄女当回事,心知是萧元辉为禁军统领之事故意打自己的脸。此刻他只想安抚住这位狠辣主子,也就一笑而过。 文红药虽然气的发昏,可严书钦已经几次三番告诫过她,万不可得罪晋王,不敢面露怒色。 “今日殿下过府,请殿下为妾身做主。”紫芫依偎在萧元辉怀中,怯生生用扇子遮面,含羞带愧道:“自妾身得殿下宠爱,已经有了身孕,只怕再过两月就要显怀。妾身微贱庶女无所谓,可腹中孩儿是殿下唯一亲子,又是皇家血脉,万不敢让他受一丝委屈。求殿下好歹收妾身入府,为妾为婢服侍殿下……” 她说着话,眼中已经泛起泪光,娇娇弱弱地将脸埋在萧元辉臂弯里,羞得抬不起头来。 绿棠远远看着,只觉得满身起鸡皮疙瘩。 萧元辉见她柔弱如羔羊,搂着安抚几句,对文红药笑道:“紫芫年纪小性子弱,都要靠你照应她。你是将来的晋王妃,这些事本王交给你来料理。” 众人本以为萧元辉无论如何要安慰文红药几句,再商量接紫芫过府的话。谁知他竟然恬不知耻将此事全推给未婚妻去解决。 文红药惊的一愣,只恨不得当场撕了紫芫这贱人。可看见萧元辉目光中的沉沉愠色,不觉背后发冷,只得勉强平息怒气。 “臣女得殿下厚爱、圣上赏识,赐婚为殿下正妃,当然要以殿下为重,繁衍皇室血脉为重。紫芫本是臣女媵妾,既然已有身孕,为殿下声誉着想,要早些送入王府才好。殿下不必忧心,臣女已看定吉日,下月初六送紫芫入府。” 文红药款款起身,朝萧元辉拜了两拜,皮笑肉不笑道:“紫芫自幼懂事,服侍殿下极为柔顺,自不会挑剔名分。臣女不肯轻贱堂妹做女婢。臣女欲封她少使之位,待诞下孩儿,再请晋封。” 萧元辉笑着应道:“本王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将来你们姐妹和睦,是本王之福。”说罢,推着紫芫的腰肢,轻哄道:“你姐姐已答应送你过府,还不快拜谢了?” 紫芫听到“少使”之位,登时气红了眼睛。 亲王妻妾,以正妃最尊贵,侧妃次之,都需要圣上赐婚,有嫁娶之礼,豪门贵戚之女才能封赐。 其次两名侍妾,虽无不必皇封,但需是官家吏员之女。最次八名少使,不过良家子中选择而已。 萧元辉在床笫之间,数次许诺封赐她做侧妃。事到如今,她忍辱含垢未婚有孕,竟然被文红药打压成了“少使”! 眼泪登时充盈眼中,紫芫跪伏在地,看着文红药目露凶光,只得暗自含恨。 文红药压住了紫芫,又回头与萧元辉相互斟酒,命鼓乐再起,众舞女换了淡绿轻纱,跳起《采莲舞》。 酒过三巡,萧元辉被众人轮番把盏,颇有些醉意,起身往后面小花厅内歇卧醒酒。 紫芫的两只眼睛早贼溜溜盯着,连忙追上去。 文红药有心不许她去,倒是文侯夫人将她拉住,暗暗摇头道:“事到如今,万不可失了贤惠千金的体统。” 文红药眼看着紫芫提着裙摆,飘飘曳曳的跟进了花厅。 又是这间花厅! 绿棠嘴里磕着莲蓬子,与身边的素素对望一眼。 素素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嫌弃的撇撇嘴。 前世里,被迫落在魔窟的是绿棠。今生中,自愿跳入火海的变成了紫芫。 “殿下为妾身做主!”刚刚踏进了花厅门隔,紫芫便抱住萧元辉的腿,软绵绵跪在膝前,娇声央求:“大姐姐给的位份,妾身着实不敢争。可妾身肚子里的孩儿,是殿下第一个孩子,妾身不敢委屈了他。” “好了,做少使侍妾,也都大差不差。有本王宠幸你,怎会委屈了你的孩儿?” 萧元辉听到“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眼眸中划过一丝冰冷。 紫芫隐约听到过传闻,前些年晋王府的几个通房丫鬟有过身孕,只可惜孩子都未曾保住。正因如此,她觉得仗着身孕,能得到更多好处。 “殿下念着妾身尚未出阁,就给殿下怀孩儿的份上,多疼惜妾身母子一些吧。” 紫芫膝行几步,伏在萧元辉腿上,委屈的粉融钗滑。泪眼婆娑握着男人的手掌,按在柔软小腹上,语气娇弱无辜。 “妾身替孩儿求殿下了。殿下摸摸,孩儿也在哀求呢。” 她在地上跪着,粉白嫣红一张俏脸娇嫩伶俐,白玉般肌肤滑腻,裹着艳色薄纱襦裙。 她哭哭啼啼在膝前交缠,拉着人在胸前肚腹摩挲,只闹得衣衫绉如乱麻锁骨微露,不胜风流娇媚之态。 萧元辉这些天本就不顺,方才看文红药装模作样又添一层气,此刻已被揉搓得酒气上涌。 他腹中欲火上升无法排解,暗笑两声屏退左右,令紫芫跪伏上前,轻笑道:“不过是侧妃位份,本王念你是清白女儿,怎会不给你?只要生了男孩儿,本王许你姐妹并肩,不分上下罢了。” 紫芫大喜过望,慌忙伺候宽衣解带,跪伏在跟前曲意奉承,再顾不得廉耻二字。 过得一刻钟功夫,萧元辉被她弄得兴起,不顾盛装华服满头珠翠,将人抱上花榻,褪裙去衣恣意动作。 紫芫有求于人,更是婉转逢迎娇媚无双。 因天气闷热,她怕萧元辉受暑,连窗格都不曾关上,手里拈着丝帕,给身上的男人擦着汗珠,颤声道:“殿下轻着些,只怕伤了腹中孩儿,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萧元辉看她轻贱模样更是兴起,着力道:“孩儿有你这般可人疼的娘,是他的造化!” 紫芫初时还撑得住,被他翻来覆去良久,已是大汗淋漓求死不能,因满心只想着王府位份,咬紧了牙关强作欢颜。 却不知过了多久,萧元辉才尽兴起身,紫芫强撑着服侍他穿衣束袍,又跪在榻前,娇声娇气苦苦哀求。 萧元辉舒了心,懒洋洋叫小厮,将文红药请了过来。 文红药带着丫鬟走来,刚进门就看见花厅榻上坐褥软枕揉搓的稀烂。 萧元辉坐在榻上,腰带外袍都重新整过。紫芫在榻边跪着,簪环凌乱衣不蔽体。 这等情景简直不堪入目,文红药崩溃的闭上了眼睛,平息了许久才将满眼泪水咽了回去。 萧元辉餍足淡然,轻声笑道:“本王想了想,紫芫到底是你堂妹,且又怀着身孕,不可太过苛刻。依旧给她侧妃位份罢了,过些日子你带她入宫,拜见过宫眷,本王就派人来下定。” 他随口几句话,不但许下紫芫侧妃之位,还要大办婚礼! 当初许诺,只在红药大婚之礼上,命紫芫做媵妾,姐妹二人同日成婚,一正一侧而已。 可现在,萧元辉要单独迎娶紫芫做侧妃行大礼,时辰上还要越过红药这个正妃去! “妾身谢殿下怜惜。”紫芫泪光盈盈,不顾衣衫凌乱,膝行上前柔顺道:“妾身定然好好抚育孩儿,襄助大姐姐,用心服侍殿下。” 文红药被逼无奈,只得跪下答应,不禁抬头流泪,唤了一声:“殿下……” 萧元辉低头看红药艳丽容色伴着满面泪痕,不觉心头微动,眼中却冰冷非常,笑道:“本王知你贤惠,好生照应紫芫的身孕,就是为本王分忧了。” 到此时,萧元辉已经意兴阑珊。 紫芫见他要走,连忙扑上来服侍穿靴,携手送到门口,细声细气道:“妾身不及更衣,不能送殿下出去,殿下恕罪。” 萧元辉捏一把她的脸蛋,附耳说了两句话,这才扬长而去。 第31章 娇宠过人 晚间回房时,绿棠想起白天的宴会,仍觉得恶心的想吐。 素素与灵儿也都惊掉了眼珠子,对三小姐颇为刮目相看。 倒是何嬷嬷见多识广,服侍绿棠梳着头发,娓娓言道:“京师的豪门大族,还不都是乱成一锅粥。二小姐嫌她们碍眼,少过去就是了。” 绿棠半闭着眼睛,缓缓道:“晋王答应封紫芫做侧妃,位份非同寻常,她的肚子渐大,拖不了太久。最迟八月就得入宫拜见,放大定下聘。” 素素连忙道:“三小姐到底是咱们二房的人,她若真封了晋王侧妃,麻烦事就多了。侯门女儿嫁入王府,嫁妆不可能薄了,侯爷与大夫人肯定不会出的。” 灵儿也点头道:“看三小姐如今不要脸的样子,她一定会回西院找小姐要嫁妆的。” 父母财产与嫁妆还是小事,看紫芫不择手段的模样,只怕她还要翻出张小娘的身份来闹一出。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文侯夫妇就派人将绿棠叫了过去,当着文红药与紫芫的面,让绿棠交出西园库房的钥匙。 “三丫头要做晋王侧妃,咱们侯府的嫁妆不能简薄。”文侯夫人话里带刺道:“她肚子里又有了搁不住的东西,等是等不得的,临时赶造采买也来不及。” 文红药在一旁帮腔:“你们姐妹俩才是至亲骨肉,紫芫与我到底隔了一层。二妹妹,你独自住着西园,把持着二房家产,将庶出妹妹打发给我们看顾,哪像是手足骨肉做的事?” 绿棠端着茶盏饮了一口,笑道:“紫芫自幼喜欢跟着大姐姐,与大姐姐情深义厚,连出嫁都要与大姐姐共事一夫,我怎敢拦着她?” 文红药瞥见紫芫双手护着小腹,满脸清澈无辜模样,不禁阴阳怪气道:“三妹妹到底是庶出丫头,自幼没爹娘管教,做出来的事够人笑话。” 紫芫见文红药满脸厉色,不端不正屈膝跪下,委委屈屈开口:“当初在崇仙观服侍殿下,妹妹就怕大姐姐怪罪。可殿下说,大姐姐是贤惠女子,再不肯揽酸吃醋,妹妹这才顺了殿下的意。时到今日,大姐姐百般磋磨妹妹,到让妹妹不知如何是好……”说罢哭的梨花带雨。 文红药最恨她这贱像,柳眉倒竖骂道:“小贱人每日打扮的花红柳绿,一身勾栏狐媚像儿。那贼眼睛时刻溜在殿下身上,招惹的殿下不放过你,不要脸的贱货!” 紫芫听她骂的恶毒,当即软了腰腿,瘫在地上呜咽道:“姐姐骂我,妹妹不敢还口。可话说回来,哪个女儿家不重名节?妹妹虽没名分,可肚子里孩儿却是有种的,殿下用心看顾着呢。妹妹不像那没脸娼妇,怀着不知谁家的野种,弄下来也只得喂狗!” 这几句指桑骂槐,把文红药气得脸色铁青,文侯夫人登时急了,指着鼻子骂道:“混账小娼妇,婚事尚未放定,先弄大了肚子,侯府给你脸了?” 紫芫擦了把眼泪,梗着脖子冷笑道:“咱们好言好语论着骨肉,我仍叫您一声伯母。等我出了阁,是正经的亲王侧妃,大礼上您也得排在我后头。别看大姐姐是正妃,皇家规矩母以子贵,谁生下亲王世子,谁是正经主子!” 文红药再也忍不住气,将手里茶汤照脸泼过去。 紫芫并不擦拭,流泪道:“大姐姐少动些怒。妹妹还在闺中,殿下就不顾规矩收用了我。将来咱们同在王府伺候,殿下宠幸妹妹的时候多着呢,只怕姐姐气坏了身子!” 几句话把文侯夫人气个倒仰,哆嗦着骂道:“二房的小娼妇,没爹没娘的贱种!” 文红药也要砸茶盅,绿棠抬手一挡,笑道:“我们紫芫从小怕事懦弱,见着生人只有往后躲的。自从前阵她跟了大姐姐,才真是伶牙利嘴身体力行,万般都拔了头筹。到底是伯母与大姐姐调教的好,不关我们二房的事。” 一听绿棠开口,紫芫跪在地上转了个身子,擦着眼泪笑道:“二姐姐,昨天殿下封我侧妃的事,您也听着了。妹妹是庶出,从小好吃的好穿的没到过我眼前。父亲母亲去的早,家产又都让二姐姐把持住了,难道让妹妹罄身子嫁去晋王府么?” 她这话简直亏心,自从父母去世,张小娘把持用度,绿棠吃喝穿戴都尽着庶出的小妹妹,生怕她受一丝委屈。 就是今天,紫芫穿的一身丝绢轻纱罗裙,都要比绿棠的家常衣服贵重的多。 绿棠心明如电,轻笑道:“三妹妹是晋王侧妃,我这个嫡姐不过是没封号的丫头,自然要听你的吩咐。你要什么,二姐姐还敢不给你么?” 紫芫见拿住了人,连忙起身急道:“父亲的财产与母亲的嫁妆,前几个月都有族老们算定。妹妹不敢多要,二姐姐分我一半,我带进晋王府去做嫁妆。” 文侯夫人与红药母女愣怔住了。 文氏二房的一半家产若真让她拿去,侧妃的嫁妆怕是要远远胜过正妃的嫁妆了。 绿棠微微冷笑道:“父亲的家产你要也就罢了,我母亲的嫁妆你也要分一半,怕是亏了心吧?” 紫芫自知嫡母娘家巨富,此时绝不肯松口,冷哼道:“庶出女也是母亲的孩子,母亲的嫁妆自然有我一份!” 文红药母女见她们亲姐妹为财产吵闹,都冷笑着观战。 紫芫瞥了她们一眼,妖妖调调地坐回椅上,说道:“另有一条,我小娘张氏生我养我一场不容易,她因病死在侯府,也不曾发送过。我已是晋王侧妃,有诰命的人,我小娘也和伯母一般,是晋王殿下的岳母。过几日,请伯父去祠堂禀报族老们,将我小娘牌位供奉起来,与母亲不分嫡庶。” 她提出张小娘时,素素与灵儿先就忍不住。绿棠连忙端起茶杯,止住两个丫鬟的口舌,暗中窥了一眼文家母女。 张小娘是导致文红药当众小产的罪魁元凶,这母女俩将其挫骨扬灰都不能解恨。 此时的文红药已经白了脸,眼眸中闪现着凛凛杀意。 文侯夫人气急反笑,对着紫芫点头微笑道:“三丫头说得极好。” 绿棠起身对着文侯夫人屈膝行了一礼,又回头对紫芫含笑道:“三妹妹一会儿说是母亲的女儿,一会儿又说生养自己的是张小娘。只怕三妹妹糊涂了,前言都不搭后语。也罢,今日就依三妹妹,父亲的家产分你一半。至于母亲的嫁妆,妹妹且回去想想,是要东西还是要小娘的供奉。待三妹妹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紫芫不管不顾急忙嚷道:“母亲的东西给我一半,我小娘要扶正做平妻!将来晋王殿下奉赠岳母诰命夫人,我小娘的名分要与伯母并肩!” 房中登时鸦雀无声,满屋子主仆噤若寒蝉,没一个人再敢吭声。 绿棠嘴角带着微笑,从素素手里拿过一个锦盒,亲手递给了文红药,在耳边细语道: “大姐姐,那日我在崇仙观捡着了紫芫的东西,可我没脸给她,请大姐姐代为转交。” 绿棠又扭头吩咐下人:“上回晋王殿下赏赐我的四箱退婚礼物,都搬出来给三小姐送去。从明日起,我陪三小姐去西园库房,凡她看中的都标记上,等她出阁时给她带上。” 说罢,绿棠告辞众人,头也不回的走出厅堂。 紫芫不费吹灰之力夺得这么大一笔嫁妆,不禁得意万分,手扶着肚子,轻言轻语道:“乖孩儿,别听人家说怪话。你娘是侯门千金贵女,出身不比人差,你父王又专宠你娘,只要你争气,不怕王世子的位子不是你的!” 文红药听她这话时,已经气的头昏眼花,随手将绿棠递来的锦盒打开,见里头是一条月白缎紫罗兰肚兜,上面墨色点染错乱,还提着两句诗词: “啼断日斜影,杨柳小腰肢。” 文红药只看了一眼,不由捏紧了拳头,两根保养许久的鲜红指甲齐根折断。 那日崇仙观小厅内,萧元辉的湖笔饱蘸香墨,紫芫则自解裙衫横陈玉体。 遍身只着这件肚兜时,萧元辉满意含笑,将玉人腰肢揽在怀中,在亵衣上款款落笔。 墨点与衣衫同时坠地,花枝零落也在此刻。看着这件染墨肚兜,就能想那软榻香艳旖旎。 文红药登时气的血灌瞳仁。 仲夏日艳阳高照,厅堂内白瓷青花瓮,摆着许多冰块解暑。 团扇扇着丝丝凉风,她的心头却翻涌着一口热血。 “既然你二姐姐分你一半家产做嫁妆,大姐姐也不好太过小气。”文红药的脸色由红转白,淡定下来,吩咐下人道:“将昨日伺候宴会的歌舞班与乐工都叫来。” 六名舞女两名歌女与一名男乐工,各持乐器跪在厅堂外。 班主是侯府教养长大的曲师宫昆玉,二十多岁年纪,生的面如冠玉口似涂朱,举止风度颇有名伶风采。 “这个班子是侯府养的,虽及不上乐府黄钟大吕,可比一般人家的戏班强百倍。昨日宴席上,晋王殿下多有夸奖。”文红药的眼眸轻笑,嘴角露出尖尖皓齿,“乐班就给了紫芫,你怀着身子又出不去,听歌解闷也好。” 送乐班做礼物着实奢侈厚重,紫芫心中大喜,却讪笑道:“妹妹住的院子太小,只怕闹着旁人。” 文红药恨她轻狂,冷笑道:“妹妹就要出阁,侯府不好再给你建新屋子。要图清净就回西园与你二姐姐同住,要么就搬在后花园东院,那边又清静又凉快,房子也是极宽敞的。” 后花园东院年初刚刚修缮过,本是文侯夫人纳凉消暑的住处,自是奢侈豪华。只因今夏事多没心情,才没有过去住。 紫芫连忙应道:“西园荒芜许久,只有二姐姐愿意守着。后园东院那也罢了,我也只临时住几日,早晚出了阁依旧让给伯母与大姐姐。” 连日旗开得胜,紫芫得意扬扬,手扶着丫鬟,款步走出厅堂。 门口的乐班连忙跟上去,簇拥着她回房。 “你们都会什么歌舞曲子?” 班主宫昆玉躬身上前回话,果然人如其名,讲话的声音就如昆山玉碎凤凰低鸣,比样貌更加出众。 “回三小姐,大舞会《胡旋舞》《霓裳舞》《惊鸿舞》,小舞会《绿腰》《柘枝》《采莲》。歌曲会的更多,大套曲会五十套,小令会三五百首。” 紫芫不屑笑道:“平日那些熟曲儿,听了也没什么意思。” 宫昆玉连忙陪笑道:“三小姐要听新曲也有,除音律外小人略通文墨,现填新词也可以。” 紫芫见他谈吐清楚,回头嫣然一笑:“也罢,多写几首新曲儿,待我婚礼上唱。若讨得了晋王殿下欢心,我有重赏。” “谢三小姐恩泽。” 第32章 遣散仆人 “三小姐要分家产,二小姐怎可答应?”素素与灵儿都焦急起来。 绿棠冷然道:“从明天起,灵儿陪着三小姐去库房看嫁妆。凡是她看中的,都贴上红签,先不必搬动。除了母亲的书稿与药材,她要什么都可答应。” 素素眼珠一转,连忙问道:“小姐的意思是,她拿不走这些东西?” 绿棠接过冰湃凉茶喝了一口,笑道:“不是我不让她拿,是她自己作的太过。文红药怎么可能许她风光大嫁,留着未来的晋王世子?” “大小姐会杀三小姐么?”素素问道。 绿棠忽然想起前日,偷听严书钦与文红药的对话,轻声道:“除掉紫芫会与晋王结怨,文红药怕是为杀不掉紫芫左右为难呢。” 已到月底,何嬷嬷拿着账本给绿棠过目,沉声道:“我们老头子这几日去账房,听说大房那边的账目不太对劲。从去年年底起,每月都多了一笔极大的花销,是侯爷花出去的。” 从去年?绿棠眉梢一动,问道:“花到哪里了?” “侯爷的外账房说是送晋王府、严丞相府、宫里皇后、贵妃的贺礼。可这些礼物是有惯例的,平日都从夫人内账房出。内外两个账房对起来,好不吵地沸反盈天。夫人怕侯爷在外头养外室,就拿姨娘们扎筏子。侯爷生了气,查出夫人内账也有亏空,要逼夫人交出亏空现银。夫妻俩又闹一场。” 侯府入不敷出了? 绿棠的记忆中,前世并没出现这种情形。 看来文侯是用二房财产填补亏空。今生他没能占住这笔钱,侯府内外的账目都有了漏子。 “派人去查,看这笔账汇到何处去。”绿棠吩咐道。 何嬷嬷连忙答应,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查着了,汇在永定坊。当年禁军占地案,圈占了三处民坊。距离西市最近的永定坊,是咱们侯府占下的。极乐坊案之后也没有腾退。” “那边是街市繁华之处,应该是挣钱的,怎会贴补出去这么大一笔?”绿棠思忖半日不解。 正在此时,忠伯快步走到院中,拱手急道:“二小姐!方才夫人派了八个小厮,将咱西园两处临街大门守住。吩咐说,近来府里事多,都是门户不严谨的罪过。从今以后,不许小姐们私自出门。二小姐的油壁车都被拉走了。” “什么?”绿棠震惊。 忠伯又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我们看着,大小姐与三小姐的车并没有收走,她们仍能出门。” 禁足?! 不及思量,文侯夫人已亲自带人走来西园。 绿棠连忙去院中迎接行礼,文侯夫人并不进屋,在廊下坐着,两旁嬷嬷得意地打着扇子。 “你们二房从来家教不严,以至于出了紫芫这样无耻的丫头。你又是不祥女儿,没定亲便克死过人。若是再放你出去胡乱走,将来出了没脸的事,九泉之下难见你父母。从今日起,你在府里好生待着,与我老实些!” 绿棠站在树荫下,笑道:“我早已说过,紫芫跟着我的时候,针扎着都不知道叫唤。如今她的本事,都是跟着大姐姐才学出来的。伯母不必与我较劲。至于我不祥克死人,简直无稽之谈。当初是伯母生拉硬拽,要严二公子纳我,我百般推脱,可伯母偏说二公子命硬。请族老合婚,伯母都要暗地使银子促成。严府夫人说的好,人家本不要咱家的丫头,是伯母生生送去,是您把侄儿逼死了,倒拿着我扎筏子。” 文侯夫人对身旁嬷嬷们气道:“看这丫头牙尖嘴利目无尊长,眼见着就要吃人。任凭你长着几张嘴,我也是你的伯母。你把持着二房家产不放,每日出门进门,要将东西倒换出去么?从今日起,你们二房西园的主仆,一个也不许出门!” 绿棠朗声笑道:“我是二房的女儿,家产在我院子里,上下内外的人说不出话来。紫芫是我妹妹,她管我要那是天经地义。可伯母是什么人,你怕我倒换东西,把我关在院子里?怕的是伯母管家年头久了,账目上抹不平,要霸占我们的东西了吧!你封大门也罢,砌围墙也罢,关得住姓文的,却关不住旁人。外人要走自然走得出去。” 她敢封闭大门,必定是横下一条心势在必得。文侯今日就在家中,看来大房亏空太大,他也顾不得脸面,默许了妻子横行。 “进了我文家的大门,都是文家死契的人,只有横着出去没有立着出去的!”文侯夫人满脸通红,命身边嬷嬷:“让小厮去,将西园的大门都封死!” “慢着!来人!”绿棠厉声高呼,将西园所有仆人都叫了出来,老老少少站了整整一院子,“伯母,这些人的典身契你可有么?” 西园的仆人大多是绿棠母亲崔氏陪嫁,典身契自不在文侯夫人手里。 绿棠立刻命人端来香炉放在院里,又让素素把书房里的檀木匣打开,将厚厚一叠典身契文书拿了出来。 文侯夫人命身边来接,绿棠一把推开。 一叠文书落在香炉里,登时烧得烈焰欢腾。 绿棠站在火光边,双眸被火苗映红,惨然笑道:“他们都是赎了身的良民,伯母请开了大门让他们出去。” 文侯夫人见她忽然烧契约遣散仆人,气得火冒三丈,怒喝道:“贱丫头吃里扒外!我偏不放人,你能怎么样!我今天就打死这些奴才,一个不留!还能令我偿命不成?来人,先将贱人打死!” 西园众仆看绿棠一把烧了文书,也是个个动容,不由得上前,将绿棠缓缓围拢住。 其中忠伯年纪最大,年迈苍苍拄着拐杖走上一步,垂眸道:“老朽是二夫人陪房过来,在侯府服侍近二十年。大夫人平素待人如何,我等老仆都看在眼里。老奴等无用,生杀予夺全在他人。怕只怕夫人一时杀不尽,有风声出去。” 文侯夫人喊打喊杀多时,身边的嬷嬷小厮都扎着手,却没一个敢动。 早有人劝道:“夫人不必生气。西园的奴才本就太多,二小姐独一个人,用不到这些人服侍。不如就此放了他们出去,大家清静。以后让二小姐别乱跑罢了。” 侯府仆从见文侯夫人狠厉,大多有些兔死狐悲之意,相互拉扯,劝得将西园大门开了,忙放人出去。 绿棠心知此时不能犹豫,高声道:“凡是典身文书烧了的,快些收拾随身东西走!” 同时目视忠伯与何嬷嬷老两口,暗命灵儿传话,让他们带着母亲的地契立刻去西市安身,同时照应众人。 文侯夫人气急,厉声道:“凡今天出去的,东西衣服都不许夹带,只许光身子走!” 绿棠看着文侯夫人身后的嬷嬷小厮,咬牙冷笑道:“伯母好贤惠的当家人,杀伐决断果然厉害。你们跟了这样好主子,今后前途无量。” 文家众仆见如此情景,哪怕是夫人心腹,也都心灰意冷遍身寒意。 西园众人看绿棠颜色,并不耗时争论,一队队赤手空拳鱼贯而出。 绿棠身边只留了十来个最为贴近,忠心赤胆不肯走的人。 整个西园登时空旷寂静。 文侯夫人眼看着众仆遣散,气愤愤命人锁住大门,临走特意吩咐小厮,绝不许放二房主仆出入,否则立刻打死。 “忠伯带大家去西市新宅了,幸亏那边早有预备。” 母亲名下被极乐坊侵占的地契,户部已给出了补偿。萧元慕帮她在西市附近买了处新宅和两处临街店铺,前月已经交给了忠伯。 绿棠本想慢慢修葺,没想到文侯夫妇这么快就撕破了脸。 送到那边的银钱细软,再搭上两间店铺的租金,也够维持他们一阵子的。 可麻烦的是自此内外信息不通,令人不安。 “二小姐,刚刚闹了一场,小厨房没开火,咱们去登瀛楼叫席面吃吧?” 绿棠与灵儿都在沉思皱眉,想不到素素竟然心宽到如此地步。 “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怎么叫席面呀?”灵儿啐她脑子坏了。 谁知素素满脸得意,凑上来道:“二小姐忘了?咱们这里有齐王派来的影卫。他本在大门外街市上守着,看又是封门又遣散仆人的,怕出事就进来了。他给二小姐请安,要是出入采买不方便,他可以帮咱们买回来。” “齐王府的影卫,我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的?”绿棠特别诧异。 那日与萧元慕分别,他随口说要派人来保护。可绿棠从没见过人,也就没放在心上。 “他叫苏九,二小姐去齐王府吃酒的时候,我们打过牌。他武功可好了。”素素脸色红扑扑的。 啊,原来如此。 二小姐禁足,西园散仆这么大的事,都挡不住素素满脸欣喜。 她恨不得要庆祝与这小子久别重逢呢! 绿棠被她一闹,满心的委屈气愤竟然消解不少,无奈笑道:“还不快叫他去!好歹也要二十个菜,点心多要些!” “是是是,我这就叫他去!”素素高兴地飞跑出去。 灵儿不禁撇撇嘴,安慰绿棠道:“素素就这么没心没肺,二小姐别气。既然有这个苏侍卫在,往后送东西传消息,倒也方便不少。” 不到掌灯时候,苏九带着食盒子回来了。 这小子轻功确实极好,绿棠还从没见过扛着扁担蹿房越脊的人,真是大开眼界。 东西太多,他搬了两回才都送进来。 “九哥辛苦啦,喝点茶!”素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赶上去又是擦汗又是递水,“大夫人来闹事,把我们大门封了,以后少不了麻烦九哥!” 苏九穿着一身夜行黑衣,喝过水便给绿棠单膝跪下:“属下齐王府卫士苏九,受主公之命护卫二小姐。平日二小姐无恙,属下不曾现身。今日见西园有变动,特意过来请安。” “辛苦啦,素素带他一起吃饭吧。”绿棠笑道。 苏九不肯吃晚饭,依旧出门跳上屋脊。 素素殷勤地摆好饭菜:“他刚刚说,咱们这的人都走了,怕夜里冷清,他改在园内守卫。” 绿棠无奈道:“他这一身功夫,在哪里守卫都不要紧。你别给我作妖就好。” 素素登时红了脸,嗫嚅道:“小姐说过要与齐王结盟,奴婢才照应王府影卫的。” 灵儿给绿棠布菜盛饭,简直忍不住笑。 整个西园就剩下十来个人,绿棠干脆都叫了过来。 “从今以后,咱们算是相依为命。”绿棠以茶代酒,先敬一杯,“大伙别灰心,跟着我都吃不了亏。” 看库房的何嫂是何嬷嬷的儿媳妇,举着筷子笑道:“咱们就是剩下一个人,也帮二小姐带家产一起走,他们着实欺人太甚!” “对!二小姐,侯爷与夫人是司马昭之心。咱们偏一个子儿都不给他们留!” 绿棠低头沉吟片刻,抬头道:“咱们出不去大门,可在府里还是可以自由行走的。你们多去大房那边打听,有热闹故事回来讲给我听。” “是。”众人心知肚明,都点头答应了。 众人没上没下围坐,倒像是吃了顿团圆饭。 第33章 风摇月影 西园人少寂静,绿棠独住在内室螺钿拔步床,素素与灵儿在外间床上睡。 夜半三更,外头有指甲弹窗棂的声音。绿棠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原来是影卫苏九。 素素披着衣服出去问话,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姐,齐王殿下来了。” 绿棠困得迷迷糊糊,脑子一团乱麻。 素素连忙服侍漱口饮茶,急道:“九哥说,齐王殿下来看望小姐,在小药圃里呢!” 夏夜里月影高悬,清风吹过荼蘼花架,遍地银霜。 花园药圃当中的小亭,影卫苏九站在亭下,亭中坐着个高大魁梧的黑袍男人,正是萧元慕! 绿棠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大半夜更深露重,殿下怎么来了?” 萧元慕借着月色,见她素衣薄裙长发委地,中宵独立美如谪仙,不由得心里起火,玩味笑道:“上回在极乐坊,你说过要到本王府上谢恩。左等右等你不来,只好亲自过来看看。” “此处深夜不便……”绿棠只想把他赶紧劝走。 萧元慕不管不顾将人揽在跟前,笑道:“本王不但会统兵打仗,蹿房越脊的本事也着实不错。” 绿棠只觉得满脸发烧:“殿下有事?” 在月下观美人儿,萧元慕颇为心旷神怡,看她慌张娇俏模样,忍不住挑逗:“若没事,本王不能来看你么?听苏九说,西园的仆人都遣散了,留下的都是你心腹,你慌什么?” 便是留的都是心腹,也不能三更半夜在花园私会男人呀! 绿棠暗暗抱怨。 知道萧元慕吃软不吃硬,她只好哄道:“此处不便,请殿下到房内说话吧。” 萧元慕与她拉着手故意慢慢走,还要满嘴里讨便宜:“这是二小姐要本王进房的。一会儿本王做什么,你可不要闹。” 绿棠羞得满脸通红,幸好月黑风高,旁人看不见。 悄悄将萧元慕推回到卧房。绿棠忙命素素与灵儿去外面看守。 夏夜微凉,她点着小茶炉亲手烹茶。 不觉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沾着鬓角乱发贴在肌肤上,柔腻光滑。 萧元慕帮她擦汗,绿棠连忙躲开,抱怨道:“殿下再来动手动脚,臣女真的生气了!” 萧元慕嫌茶几前太热,窗下有竹榻,他大喇喇躺了上去。 “你!” 女孩儿家的床榻,他说躺就躺,偏偏还满身热烘烘的汗气,真是不像话! 夜静无声,不敢高声呵斥,绿棠捧着茶盏,凑到他身边去。 “皱什么眉头?嫌本王身上不好闻?” 萧元慕看出绿棠偷偷掩鼻,故意扑上去将她抱住,在她鼻尖上来回磨蹭。 “臭死了,一身老虎味!”绿棠的鼻子极灵,断定他出门之前肯定摸过那头大老虎。 萧元慕诧异地嗅着衣袍,疑惑道:“老虎有臭味?” 绿棠不置可否,将手里茶盏递了过去。 “苏九说你被禁足,本王不放心。”萧元慕百无聊赖的捏弄着绿棠的手。白腻纤细的小手柔弱无骨,让他揉来揉去搓得赤红一团。 “禁足也没什么,伯父伯母还是要我的财产罢了。”绿棠随口笑道:“前几次还有些顾忌,这回他们全不顾脸面,可我偏偏不给!” 萧元慕沉吟片刻,劝道:“侯府不是安稳之地。文侯夫妇若是真翻了脸,极有可能弄死你。你遣散的仆人,都安顿在西市新宅,你也过去吧。只要你出了侯府,本王可保你无虞。” “我现在仍是文家的女儿,一旦出走寸步难行。殿下用什么名目来保护我呢?”绿棠轻声问道。 “你可以改换姓名隐居,本王自有办法护住你。”萧元慕说得极为笃定。 “隐姓埋名,依靠齐王府的荫蔽生活。”绿棠淡然一笑,双眸盯着萧元慕的眼睛,“之后呢?臣女在外无依无靠,只能做殿下的外室。殿下自然宠爱,时常来相见。臣女的身世瞒不住旁人,文侯与晋王一党会利用此事要挟殿下。殿下顾忌臣女,处处掣肘,还怎么对付他们?” 绿棠本以为自己说得这般直白,萧元慕会生气,谁知他非但不气,还越听越兴奋,竟然笑问:“你愿意了?怎知本王会百般宠爱你?” 绿棠的脸色瞬间如火烧,热辣辣绯红一片,红烛之下越发娇艳可爱。 “臣女说正经事呢。” “你自己说得正经,可挡不住本王心里不正经。” 萧元慕欺上来,手顺着绿棠腰腿滑下去,将她整个人揽在身上,附身便吻下去。 春凳竹椅禁不住他两个辗转,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 “殿下好糊涂。臣女是不祥之人,若克坏了殿下……” 绿棠抬出万事万灵的咒语。 偏偏萧元慕是个不信邪的,翻身将绿棠娇小身子压在下头,叼住了樱桃小嘴,不许她再说话。 “本王随你去,只怕你肠胃不好,克化不动!” 绿棠真的没了办法。身上只有薄薄的寝衣,头上只挽着一条丝带。推也推不开,打也打不过,要扎针都没有趁手家伙。 真要被这头老虎吃干抹净了! 没办法了,绿棠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挣扎了半天,抵在他耳边颤声问道:“殿下宠幸过臣女,要给臣女什么位分?” “嗯?”萧元慕似是没听懂,停顿了片刻。 绿棠再不会像前世那么傻,与虎谋皮时,必须提前提要求。 臭男人个个都一样,让他得了手便什么都没了! “臣女命格不好,做不了正妃侧妃,可臣女是侯门嫡女,最差也要做个侍妾、少使。没名没分的婢女通房,臣女宁死不肯做。” 绿棠躺在竹椅上搂着男人的脖颈,着急忙慌地提要求。 “臣女过了门,殿下需在花园划出一片地来,臣女要做药圃。臣女要一处单独院子,不想和旁人同住。而且臣女不惯争宠,等殿下有了正妃,臣女就要出王府单独居住。” 红烛灯影的旖旎瞬间冷场,萧元慕急切热烈的吻瞬间冷了下来。 被男人高大的影子笼罩着,绿棠没看清他的眼色,自顾自继续絮叨。 “虽说亲王纳侍妾、少使不算正经婚嫁,可臣女家里人口多,着实没有办法。臣女入王府的时候,西园的仆人都要跟着。二房的家产,殿下必需为我争取。过府后,殿下不能收用臣女的陪嫁丫鬟。臣女在外头的房产,与带过去的嫁妆,都要自行支配。” 条件太多,自己都觉得极为不好意思,绿棠柔顺的解开胸前丝带,红着脸将外袍褪去。 “殿下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青衫褪去露出微微酥胸,绿棠颤着手,又解腰里的丝巾。 萧元慕的脑子瞬间归位,连忙握着了她那双灵巧纤细的爪子。 绿棠看着身上男人气喘吁吁,还以为要玩什么调调,故意眼波流转,媚眼如丝道:“既是殿下的人了,本该由着殿下喜欢。可这里到底是女儿家闺房,殿下别伤着臣女身子……” 这头饿虎犯起性来,只怕不好对付。绿棠决定先发制人,打他个措手不及。 前世在晋王府做家妓时,那些说不出口的手段还都记得,此刻用来对付萧元慕,她觉得极为遗憾。 真不想用这些心思对付他。 绿棠抽出手来,轻轻巧巧解开萧元慕领口,另一只手从他胸膛顺势摩挲下去,拉扯着腰间丝绦。 “臣女服侍殿下宽了衣裳。这里窄小,殿下先到床上……” “放手!” 萧元慕被她缠的满心糟乱,撕扯半天才挣脱。 “怎么了?”绿棠坐在竹椅上,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忽闪着望着他。 “容本王再想想!” 确实如她所说,现在痛快了不要紧,可往后怎么收场? 她许过晋王萧元辉,与严书辙议过亲,头上还顶着不祥孤星的牌子。就算将她弄进齐王府,也难有名分。 他忍得极为狼狈,站在竹椅前有些直不起腰。 小疯丫头神头鬼脑,若是不顺她的意思,必定要作妖闹事。 这些事都堆在了眼前,萧元慕不得不从长计议了。 果真臭男人都一个德行! 绿棠看这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在心里掂量过这些事,不禁翻了个小白眼: “原来殿下还没想好?那是要好生想想了。臣女的堂姐与小庶妹的婚事,也是晋王殿下一时没想好,才闹出来的笑话。殿下可别学你王兄,未婚妻没出阁,就已经后院起火了。” 萧元慕早听说过他那位王兄的混账事,不由得皱眉道:“别将本王与那畜生相提并论!” 绿棠冷笑着哼了一声:“晋王是畜生,齐王殿下您是正人君子。要不是方才多了几句口,现在臣女和紫芫一样,由着殿下胡乱收用。再过几个月,臣女也一把鼻涕一把泪,撒泼打滚的管殿下要位份呢!” “行了,别骂了。本王也没把你如何,把衣服穿好。” 萧元慕听得出她满嘴阴阳怪气,系好了衣裳坐在床边,皱着眉头平息着心头烈火。 他真的不再纠缠了! 绿棠心中一喜,美滋滋穿好寝袍,调了一盏清热去火的苦茶,双手捧给他。 “本王好心劝你,你死活不肯离开文家,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萧元慕将茶汤一饮而尽,不耐烦的将茶盏丢还给她,“你们侯府的乱子,不止是后宅这点烂事。” 绿棠听他终于说道正题,连忙凑近坐在身边,做小伏低地陪着笑脸道:“臣女就知道殿下有急事才来的。殿下平日最是君子,绝不是那等轻薄浪荡的人。” 萧元慕简直被她气笑了,咬牙切齿道:“狐媚丫头,本王早晚放不过你!” “殿下快说正事吧!”绿棠拉着他胳膊,撒着娇摇晃。 萧元慕扯住她双手,轻声道:“永定坊是你伯父供养的。” 绿棠的眼珠一转,笑道:“这个我知道。” “他养了什么,你知道么?” “总不会是外宅小姨娘?”绿棠诧异笑道。 萧元慕蹙眉摇头,捏着她的下颌,正色道:“别说笑话。你伯父私养死士,就在永定坊内。” 私养死士? 这等灭三族的大罪,前世里绿棠也是一丝不知! “殿下能确定?” 萧元慕冷笑道:“自本王接手护军,文侯私调了五十人入京。本王详细查过,这五十人不属于护军也不是禁军,是文侯的私兵。现在人都散落在永定坊。” 绿棠瞬间想起白天忠伯提到的账本支出,五十人的粮银,再加上兵甲住宿用度,算起来刚好对得上! 大梁京师之中,关防十分严密,手明眼快的捕快差人极多,在城中豢养一百五十带甲死士,不被旁人发觉极其艰难。 文侯养死士的办法,就是将人混在军中。早先在护军里,护军被萧元慕夺走,这才拉进城内安插在禁军中。 “今早上朝,新任刑部侍郎兼大理寺卿,忽然坠马而死。”萧元慕惨然一笑:“便是你伯父的手笔。” 极乐坊案后,皇帝有命让萧元慕统管刑部。 在新任大理寺卿接任不久,文侯怕刑部旧案翻出,对晋王与自己不利,在今晨派死士暗杀了他。 能够执掌刑狱的人物不多,此事过后只怕刑部大权依旧要落回到晋王党羽身上。 “本王今日来,是想要告诉你。你伯父杀人如麻狠辣非常,身处侯府如在龙潭虎穴,千万不能怠慢。” 萧元慕见她笑容渐暗,伸手将她肩上的乱发抹平,低声安抚道:“本王再多派几个影卫过来。若有危险,让他们带你走。” “多谢殿下!” 第34章 发现奸情 前世记忆中,没有侯府豢养死士的秘密,想打听都找不到头绪。 夜半送走了萧元慕,绿棠几乎没睡着。 草草吃过早饭,依照昨天说的,绿棠陪紫芫去库房挑选嫁妆。与想象不同,她并没清早赶过来,而是磨磨唧唧延挨到午后。 紫芫的眼皮子浅,无论是衣料首饰,古玩字画,木器家具,见什么爱什么。灵儿拿着纸笔跟着记录,将选中的箱笼都贴上了红封。 而绿棠却把目光放在跟随她的仆从身上。 除了丫鬟婆子,还有个男人贴身跟着,那就是乐班班主宫昆玉。 “三小姐一上午都在听曲儿,这位宫相公很得她的心思。”灵儿悄声告诉。 文红药将戏班子给紫芫做嫁妆,本就令人生疑,偏偏其中还有个多才多艺的美男子,绿棠怎会看不出其中玄机? 紫芫自从得了晋王的应允,飞扬跋扈万事不过脑子。这番美男计,她怕是躲不过了。 文红药已经出手,绝不会令紫芫做上侧妃。绿棠心中暗笑,库房里的二房财产,她怕是带不走的。 惦记二房财产的当然不止紫芫一个,她才离开片刻,柳姨娘就偷偷跑了过来。 柳氏身孕月份渐大,已经瞒不了人。文侯是欣喜非常,但惹得文侯夫人与其他姬妾嫉恨难挡。 她的瓜子脸变得珠圆玉润,特意穿着宽松的衣裳遮掩身形。 “二小姐怎么答应将家产分给三小姐一半呢!”她唉声叹气的抱怨,“三小姐是庶出,隔了一层娘肚皮,与二小姐不是一条心呀!” 她还真是沉得住气,竟然到今天才过来要这个说法。 绿棠笑吟吟的吹着茶叶沫不开口。 柳氏继续抚掌叹息:“三小姐侯门闺阁女儿,怀着身子出阁,还有脸争抢嫁妆家产!” 绿棠嗤嗤笑道:“豪门大族,乱七八糟的事情多着呢。小姐怀着身子怕什么,只要有人认有人要,照样嫁得出去。若是怀上没人要的孽子,那才是凄惨没活路。” 柳氏以为她暗指文红药,连忙撇清道:“这些事我们不敢言语,生怕大夫人大小姐听了吃心。” 绿棠似笑非笑的看她,又锥心似得笑了两声。 “更有那聪明的人,怀着孽子弄不掉,竟然到处给孩子找爹。姨娘说这种人的脑子多么机灵!” 柳氏一听,立刻面色惨白眼神飘忽,尴尬道:“二小姐是女孩家,满嘴里说的什么话,连我都听不明白。” 绿棠笑道:“六姨娘入府好几年,怎会听不懂?” 二人对答几句,柳氏的额角便渗出点点汗珠,低头道:“我在侯府做妾,肚里的孩子是侯爷亲生,听不得这些闲话。” 绿棠点头笑道:“同样是做妾,姨娘到底是正经人,比紫芫规矩的多。三丫头仗着身孕,逼晋王殿下纳她做侧妃,把大姐姐气的哭天抹泪。连侯府乐班子都被她要了去。那些弹唱丫头还罢了,竟然夹杂个教曲男人在身边服侍,叫什么闺阁女儿?” 柳氏的脸色再次由白变红,眼光扑朔神思不定。 一盏茶没喝完,她推辞身上不适,慌忙走了。 素素过来擦桌子换茶,冷笑道:“幸亏小姐早打听出来,真要被她骗了去。她想瞎了心,要将孩子生下来过继。孽子早晚让大夫人查清,还不得活剐了她!” 柳氏的身孕有疑,绿棠早已查明。文侯对姬妾贪多嚼不烂,柳氏早不受宠,怎会头一个怀上? 当初她前来结盟,说有一月身孕。可从脉象上看,分明是两月有余。 绿棠令西园的女仆们多方打听,终于从另外文侯内宅八姨娘处打听到蛛丝马迹。 八姨娘薄氏正当盛宠,嘴上又没有把门的,收了些珠钗金镯,便口若悬河: “柳氏本就是狐媚妖精。年初为把持侯爷要学弹箜篌。咱们侯府上下,唯有乐班姓宫的王八羔子会弹。” “宫昆玉与她手把手的教箜篌,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有什么好事做得出来?在东园赏花楼上头堆房,两个没脸货色,苟且不知多少回!” “这姓宫的王八,本是大夫人娘家严丞相府送来的。不知张狂的什么,竟给侯爷带上绿帽子。如今柳氏肚子里,怕不知是哪个的孽种呢!” 宫昆玉是严家派来的耳目,严书钦说帮文红药解决紫芫的后患,是早有预谋。 自从仆从遣散,西园的午饭便从简了。 这天,绿棠正吃着饭,素素捧着食盒进来,说是柳姨娘派人悄悄送来,请二小姐吃的。 三个精致小菜,一碗鱼翅羹。灵儿见羹汤鲜美,便端过来放在跟前。 用汤匙占了一点在唇边,就尝出了鹤顶红味道。 “有毒,丢出去吧。” 绿棠用手帕沾口,冷笑了两声。看来柳氏只是看起来聪明,其实与紫芫一样愚不可及。 灵儿登时力气眉毛,素素抄起手边小刀,立刻就要去拼命。 绿棠拦住她们道:“一会儿见着她,不许生气更不许打骂。” 她亲自带领二人,提着食盒大张旗鼓的去了柳氏的院子,一进房门便屏退柳氏丫鬟,只留素素与灵儿伺候。 “我被伯父伯母禁足,西园仆人放出去许多,小厨房只剩一个厨娘应付。幸亏六姨娘疼我,特意做了我爱吃的鱼翅羹。” 柳氏慌乱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脸色早已惨白。 “为了感念六姨娘的心意,我特意让厨娘也做了碗鱼羹,请六姨娘尝尝!” 说罢,绿棠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羹来。 盒子是原来的盒子,碗也是原来的碗,羹看起来更无两样。 柳氏一见,哪里敢吃?慌张推脱,只说吃过了饭。 绿棠自然不肯依,苦劝她吃一口,先头劝说还是满带笑意,到后来脸色突变,冷笑道:“六姨娘不肯吃,是怕里头有毒吗?” “不不不,二小姐多心了!我没有!” “素素,喂六姨娘吃!” 素素与灵儿早巴不得一声,一人过去按着,另一人端着汤碗就往柳氏嘴里灌。 柳氏情急拼命也抵不住她二人力气,有几口被灌下了喉咙,用尽气力推开,半碗汤汁撒的遍地,瓷碗粉碎。 “我们小姐好心,六姨娘这么不知好歹?”素素立着眉毛骂道,“六姨娘给的鱼翅羹,小姐可是喝光了!” 柳氏看绿棠无恙,就知道她们必定是察觉了,此刻拿着毒羹来报仇。刚刚虽摔了碗,却有几口落下喉咙,吓得手脚颤抖,只顾扣自己嗓子。 偏在此时,外头跑来一只玳瑁猫,胖猫闻见满地鱼羹鲜美,贪婪的舔舐地面。猫儿舔了不过三五口,登时全身绒毛立起,一头栽倒死了。 柳氏见舔了鱼羹的猫死了,登时魂飞魄散,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搜肠兜肺的将胃里东西都呕了出来。 绣房中腥臭弥漫气息污秽,绿棠用手帕掩着鼻子,笑道:“六姨娘与我口角了几句,就要赏我毒羹,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样手段毒辣的女中豪杰!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怂货!” 若论鹤顶红的毒性,哪怕只吃两口,此刻也要发作了。柳氏遍体颤抖心神崩溃,却半晌没有腹痛症状,依旧完好无恙。 僵持两刻钟左右,素素掐着柳氏脖子,令她把地上死猫抱起来。柳氏挣扎哭闹不肯,灵儿过去拎起猫儿丢在她怀里。 方才死透的小猫,忽然耳朵微颤,小爪子望空爬了几下,张嘴打了个哈欠。 柳氏惊魂未定,想不出绿棠做的何等戏法,抱着猫伏在地上,抖做一团。 带来的鱼羹自然是没有毒的。 玳瑁猫是素素提前抱来做戏的。进门前先给猫吃些镇静迷魂的药。小猫舔鱼羹“死”了,其实是迷药发作睡着而已。 “我肚子里的孽种,是宫昆玉的。侯爷一年多没进我房,我不得不请他教箜篌复宠。他几次三番蛊惑,占骗了我的身子。他总管我要钱,说攒够了钱就带我离开侯府。后来我有了身孕,是他让我去找二小姐,令这孩子过继二房承继家产。这件事内宅里有过风言风语,我怕侯爷与大夫人知道。求二小姐放了我们,让他带我走吧!” 柳氏趴在地上大哭,凄凉崩溃不顾颜面,原本精巧的五官,扭曲的像是冤鬼。 绿棠不屑的冷笑:“宫昆玉是严丞相府送来的人,他怎么会走呢?六姨娘好痴的心呀。” “他会带我走的,我有了他的孩子!”柳氏呜咽哭泣如鬼夜哭凄凉无比。 “请姨娘梳洗梳洗,我带姨娘去看个西洋景?” 绿棠的轻巧一笑,命人给柳氏擦脸漱口,又让素素与灵儿搀扶着她,一路架着她往紫芫居住的东院走去。 夏日傍晚凉爽,东院里琴声叮咚歌声委婉。乐班里弹琴调筝,唱着靡靡新词。 紫芫在廊下透风处坐着,手持笔管在练字。 她身后有个高挑男人正是宫昆玉,半抱着她的身子,右手与她手儿缠握,正手把手教她写字。 “宫相公,我的字有几分像晋王殿下了么?”紫芫软洋洋的话语娇媚动人。 “三小姐才练了三四天,已经掌握了晋王殿下字体精髓,只要好生下功夫,成亲时就可以以假乱真了。” 宫昆玉的声音气韵婉转,嘴唇无意贴着紫芫的鬓发,好似热恋中的一对璧人正在调情。 紫芫虽然有些小女儿手段,可在晋王殿下身边只能忍辱偷生。 才貌双全的宫昆玉是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情场高手最能做小伏低。二人简直珠联璧合,不过才几天,已是恋奸情热了。 “天色晚了,院里晚风太大,请到房里掌灯练字吧。三小姐身子要紧。”宫昆玉劝道。 紫芫笑着应了,娇声道:“是呢。写的久了,腰都有些痛了,眼睛也酸的很。” 宫昆玉体贴入微,令丫鬟预备菊花水热敷眼睛,亲自搀扶紫芫进了房。 少时,房中服侍的丫鬟鱼贯而出。可宫昆玉却没有出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里头如何情景,大概一想而知。 柳氏在月洞门口看着,再次瘫软在地上。 后日就是七夕,绿棠抿嘴冷然一笑,这层窗纸怕是要破了! 第35章 七夕之夜 七夕夜晚少有天气晴好,侯府女眷聚会花园饮酒赏景。 半年多以来,侯府内宅没一刻安宁,文侯夫人也懒得坐席。 花园中只有文红药与大房姨娘们来了,紫芫推说身上不好不来。倒是绿棠因为要看热闹,自然早早过来。 宴会上,原本送去紫芫院里的乐班歌舞女赶来,在席间弹琵琶唱歌助兴。无奈侯府里女眷多是撕破过脸的,相互看不上眼,不似往常热闹。 闷酒喝了半日,只有八姨娘薄氏没心没肺,还在哪里侃侃而谈说着笑话。 她现在最得文侯宠爱,可惜上回装小产后没能再怀孕,于是话里话外对有孕的六姨娘柳氏极为妒恨。 她本就捕风捉影知道些柳氏机密,今日见柳氏推病不来,乐班里也只派了几个弹琵琶女孩侍宴,心中早断定柳氏与宫昆玉偷情了。 “今日七夕,咱姐妹好久没聚会。大夫人不来罢了,怎么六姐也拿款不来。她那身子少说也五个月了,比不得三小姐月份小,有什么不稳当的!” 年纪大些的老姨娘,一听这话头就知道她要挑事,怕受牵连都不肯开口。唯有七姨娘齐氏与她交好,且也是个口里没成算的。 “六姐病恹恹的也有几天了,引得侯爷不放心,往她屋里去了不知多少次。六姐的哪里是胎不稳当,只怕心不稳当才是真呢。” 她只当笑话说着,引得众人都笑了,又嗔薄氏道:“八妹也好没有算计。六姐的孩子,要我看不过四个月,哪里有五个月。你我且想着,年初她忽巴拉弹箜篌引老爷往她屋里去,是什么日子?算到如今是几个月?” 薄氏喝了口酒,轻啐一口,抿嘴笑道:“七姐才没算计。咱只看六姐的肚子,可不是五个月模样了。她前头几个月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咱也看不出来,这些日子露出来,哪里遮得住!好不好的,叫外头来个接生姥姥看看,别算错了日子!” 这话已经摆明了说柳氏的孩子来历不详,偏偏齐氏是个没脑子的,还在与她闲言碎语地争论。 “八妹说笑话,肚子大肚子小哪里做得数。孩子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总是侯爷往她房里去,才有了这孩子。若是五个月前,那时候侯爷日日在八妹屋里,你能容得侯爷偷偷疼六姐去?” 齐氏话说得俏皮,大家也就陪着笑一笑,谁知薄氏忽然杏眼一翻,冷笑道:“我自是不能呀。侯爷不往她屋里去,保不住旁人不往她屋里去。篱笆不牢自有野狗钻呢!” 这一语惊人,众人不由得都侧目过来了,薄氏略有得意之色,眼神瞟着绿棠故意挑唆。 “六姐自从有了孩子,常往二小姐那边去。自是要生下孩子来,过继给二房。二小姐,别怪我说风凉话,您千金小姐的名声,可别叫那淫妇毁了!到时候要认个孽种做弟弟,把二老爷二夫人从棺材里气出来!” 绿棠在一旁不吭声已有许久,端着酒杯冷笑一声:“我是个姑娘家,自己都顾不得自己呢。现在我们二房西园已经是家离人散,还过继什么香火?” 薄氏见绿棠说风凉话就更得意了,满嘴污言秽语,将年初宫昆玉与柳氏私下教箜篌的事,添油加醋说的绘声绘色,简直像是藏在人家床下看见似的。 她这一闹,众人脸上都挂不住,有二姨娘三姨娘更是拿起脚就走,生怕沾染祸事。 文红药倒是坐的稳稳当当,吃着点心品着酒,与丫鬟说说笑笑。 宴席上说的热闹,却看花园边上有几个文侯夫人的心腹嬷嬷,听了半日面色凝重的走了,必定是往后宅禀报去。 绿棠偷眼看,心中自己预备的好戏就要上演,不由得心中暗笑。 薄氏见没人理她,更是骄纵逞能,借着酒劲儿道:“二小姐别嫌我当着姑娘们说这些话。实在是那淫妇做事,让人看不过眼去。七夕后宅吃酒,为什么乐班子不来?为什么那姓宫的王八羔子不来伺候?他往那淫妇屋里不知做什么去了!咱们侯爷头上,只怕带上绿……” 一句话没说完,她脸上早着了一下。 文侯夫人已经带几个老嬷嬷匆匆赶来,开口就命人:“把这小蹄子的嘴与我撕烂了!” 嬷嬷们一拥而上左右开弓,十几个耳光,打的薄氏面容高肿,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大夫人,奴家虽没亲眼看见,却捕风捉影许久。咱凭良心道理,谁见了都说六姐的肚子月份不对。她跟王八羔子学箜篌也不是一两天。不说别的,咱府里每日三茶六饭养着那王八羔子,他一月才几两月钱,怎就人五人六比旁人娇贵?必定是六姐养汉……” 薄氏哭哭啼啼叫起撞天屈。 宫昆玉所带的戏班是严府娘家送来的,文侯夫人原本是冷淡性情,并不喜欢这些轻浮东西。 特别是乐班里美貌歌女舞女有好几个,平日她常派心腹人盯着,生怕文侯一时兴起收入房里。 她只把注意力都放在女孩身上,对于宫昆玉竟然略了过去。此刻听薄氏一说,不由得心中上火。 今日七夕,柳氏推病不来,宫昆玉也没来伺候演乐,文侯夫人疑心顿起。她这些天正为柳氏身孕气急败坏,一心挑她错处,听见这个谣言,怎会不上心? 文侯夫人先啐了薄氏一口,冷然道:“混账贱人,你是什么牌位上的!她有不好也轮不到你来说嘴!” “奴家本就看见过,那王八羔子往六姐房里去过……” 绿棠在一旁不由冷笑,深深佩服薄氏胡搅蛮缠的行为。 “混账娼妇,你还敢说!” 文侯夫人命人又打了她嘴,便使眼色命带着众嬷嬷婆子,浩浩荡荡地往柳氏院里去了。 “二妹妹看看,咱府里够有多热闹!” 旁边弹唱琵琶的歌女,听说班主与人私通,脸色也白了停歌不唱。整个后花园只剩下文红药与绿棠。 “她们热闹她们的,咱们热闹咱们的。”绿棠继续吃着水果,还特意举杯向文红药敬酒。 过了一刻多钟,就看见嬷嬷从外头带着太医进去。 又闹许久,听见后院里薄氏哭天抢地喧闹,又有文侯斥责声音,许久才归平静。 少时,嬷嬷赶来回禀文红药。 文侯夫人带着众姬妾婆子丫鬟赶去柳氏房中“捉奸”,谁料柳氏确实病着。而且是脸色青白水米不进,绝不似装病模样。 她房中只有几个丫鬟守候服侍,各个哭哭啼啼,见了夫人倒像见着救命星,求着赶快请郎中来看,晚了就怕孩子保不住。 文侯夫人看不似薄氏所说,心中怒火先消去一半,又看柳氏病着,又动了旁的心思,命人出去请郎中。 郎中诊了脉,只说是胎位不稳忧思所致,开了许多保胎药,文侯夫人使了眼色,让心腹人私下询问郎中胎儿月份。 郎中笃定是四个月身孕,又千叮咛万嘱咐,说母体欠安生怕早产,一定要好生将养。 这般请大夫开药闹了一场,文侯回府就赶来看望。询问根由时,文侯夫人便说是薄氏言语刻薄,传谣言之故。 薄氏见了文侯主心骨,立刻又活了,再不提自己博风捉影,只说是文侯夫人犯疑心,看着柳氏身孕嫉妒。 文侯本就与夫人貌合神离,又眼看薄氏满脸红肿,再看病榻上柳氏七死八活,登时沉了脸色。 文侯夫人不是做小伏低性子,且今日之事自己本就有理。于是夫妻两个又拌了嘴。 文侯怒火中烧,再不肯搭理夫人,只打发薄氏回屋,自己留下看守柳氏身孕病体。 文红药一听后头情形,不由皱眉暗骂父亲糊涂母亲无用,有心去后宅帮母亲辩驳,只可惜这边还有大事未了,只得勉强按捺气恼,喝退了报信嬷嬷。 绿棠也听得清楚,嘴角浮上一缕笑意。 自那日点破柳氏奸情,她早已预料到今日之事。于是精心开了张保胎药方,又用针灸改变柳氏脉象。现在任凭何等神医诊脉,都只有四个多月身孕,绝不会被人发现。 柳氏身孕被绿棠看破,又被宫昆玉负心,这些天担惊受怕日夜颠倒,急出来的病症一时却治不好。她肚里的孩子,若不是绿棠的药方维持,只怕也要保不住了。 这几天,绿棠每日去柳氏房中探望,已将她所作所为都摸的清清楚楚。这女人不过有些小聪明,却又着实大糊涂,被男人玩弄于掌中,险些丧了自己性命。 绿棠看文红药不走,就知道她那边必定还有压轴好戏,于是故意笑道:“天色晚了,大姐姐还在吃酒,真是好兴致。” 文红药正等时辰听报信,斜睨着她冷笑道:“二妹妹也是兴致不减呢。只有紫芫那死丫头,在姐姐们面前犯轻狂,七夕节藏在房里不出门。也不想想,你们姐妹还能团聚几天呀?” 绿棠忽然想起,明日七月初八,就是红颜带紫芫入宫拜见宫眷的日子。 晋王迎娶王妃,必须将姑娘提前带到宫内,请皇后或嫔妃们过目许可。虽然只是走个形式,却显示皇恩浩荡的流程礼节。 明日进了宫,紫芫的侧妃之位便稳了。看来文红药今晚必定有大动作对付紫芫。 七夕之夜,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柳氏房里的捉奸大戏不了了之。今日这情形,文红药怕是打定主意,要捉紫芫的奸情了。 第36章 七月流火 “二妹妹,紫芫身体欠佳,我可得去看看她。” 月上中天银河灿灿,妙童在花园月洞门口微微示意,文红药的嘴角便带上了阴森笑意。 “紫芫怀着身孕,晋王殿下三番两次的嘱咐我照看,我这个姐姐可不比你能偷闲呐。” 她话里话外要拉绿棠一道,看来是想把今夜之事闹得府内皆知。 她们二人争宠,绿棠本想听个热闹就算完了,文红药既然拉扯她,去看看倒也无妨,便装作无奈笑道:“大姐姐这是什么话?紫芫是我亲妹妹,我怎能不管呢?我跟大姐姐同去看看。” 她们二人起身,各自带了贴身丫鬟。文红药还嫌不足,特意让人将已经选好跟随紫芫陪嫁的丫鬟、嬷嬷、媳妇都叫了来,一伙十来人,趁月色浩浩荡荡往东院去。 灯烛阑珊,院子里显然没预备有人会来访。紫芫卧房外只有两个小丫鬟坐在门槛上等候,见了大小姐、二小姐带着一众仆妇走来,不由得都慌了神。 一个迎上来跪下不敢吭声,另一个飞一样跑了,叫不住也追不上。这等情形一看,就知道准没好事了。 文红药命妙童带着,轻车熟路走到东院花圃的赏花楼下,远远见紫芫贴身丫鬟彩屏在楼下守着,方才那小丫鬟正气喘吁吁与她说话。 绿棠不由得低头啐了一口,暗叹紫芫半分脑子也没有。若要放人看守,起码要在院外回廊里或是月洞门口,如此好有转圜余地。只在卧房等着,若事有缓急,怎么逃得掉? 彩屏见众人时,脸色就已经僵了,苍白着脸迎着文红药跪下,死死挡住了楼门口。 “大小姐……” 文红药更不搭话,挥手就扇了她一记耳光。冷笑着命身后两位老嬷嬷道:“上去看看!把三小姐请下来!” 先从楼上下来的,是衣冠不整满脸尴尬的宫昆玉。他惊慌失措的系着腰带,汲着鞋跑下楼来,竟然还想遁走。 文红药嗤笑看着,命人将他捆手堵口五花大绑,拴得如粽子相似。 又等了许久,才听得老嬷嬷低声斥骂,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紫芫,从楼里赶了出来。 文红药要故意羞辱她,不许她披衣也不许丫鬟上前,就这样将千金小姐赤条条赶出了楼门。 紫芫全身伶伶俐俐只着了件赤红金链五色鸳鸯裹胸,肩背胸口雪肤露着,光溜溜两条腿连亵裤都没穿,下面细脚伶仃没有鞋袜。 她颤巍巍跪在文红药跟前,抖作一团欲哭无泪。 “三妹妹,明天要进宫拜见宫眷,身子还好么?” 在场丫鬟婆子,本都是预备跟着紫芫嫁去王府的,见此情形无不骇然。年小的个个面红耳赤,羞得背过身去。年老嬷嬷们不由抚掌叹气,埋怨三小姐真是下贱淫妇,竟然还要与家奴偷情。 “紫芫,你在外头勾引殿下,在府里勾引奴才,竟然活像个娼妇,姐姐都不知说你什么才好!” 文红药满脸阴鸷却仍带笑意,在月影之下,令人毛骨悚然。 紫芫赤条精光跪着,臊的无地自容,对着文红药磕头如捣蒜,哭道:“都是这奴才强迫我,姐姐救我!” 紫芫被逼急了,知道文红药绝不会饶她,又转身对绿棠磕头求饶:“二姐姐好歹说句话,紫芫再不敢了。” 妙童一把将她推开,替文红药说话:“三小姐几次做苟且事,大小姐碍着脸面不开口。今日再想不到,三小姐这般不要脸,与奴才做奸情!依着奴婢们看,大小姐休要太过仁慈,回了侯爷夫人吧!如今二小姐也在,二房小姐的丑事,不能连累大小姐。好不好的,将她家法处置罢了!” 如此情形之下,绿棠自然没话说,干脆往后退了几步,淡然道:“紫芫与殿下有婚约,还是由得大小姐处置好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紫芫见无人相救,不由得绝望哭道:“大姐姐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好歹看着晋王殿下的面子……” 文红药见绿棠不管正中下怀,伸手卡着紫芫的下颌,将她惨白小脸抬起,笑道:“你与奴才私通养下孽子,还有脸提殿下?要把肚子里的怪物塞进王府,冒充皇室血脉?” 这句话一出口,紫芫的嘴唇都白了,吓得浑身瘫软,抱着文红药哭道:“孩子是殿下的!那奴才是今天才勾引我的!” 她哭的尖声戾气,绿棠在一旁皱眉看了半日,觉得心里颇为恶心别扭,带着素素和灵儿扭头就走。 走到门口,才听见身后文红药,冷然笑道:“送紫芫回房去,让她好生养着身子,明日还要陪同殿下进宫,拜见宫眷呢!” 紫芫则早已瘫软在地,被几个老嬷嬷搀扶架着,拖回房里看守起来。 文红药这番作为,好似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仿佛放了紫芫一马。绿棠知道她绝无这么好心,必定有狠辣后招。 第二日清晨,文红药带着紫芫乘马车出去,会同了晋王萧元辉一同进宫了。 不到中午时,素素慌忙跑进来回禀,说是两位小姐马车刚到宫门口,紫芫便在车里小产了。 当着萧元辉的面,当即从宫里叫了太医与医女。看了脉象,竟然都说是孕中纵欲动了胎气,这才导致小产。 紫芫未婚怀胎,乃是瞒上不瞒下,如此在宫门口闹起来,再也遮不住脸面。 宫门口出了这般丑事,如同打了晋王殿下的脸,萧元辉极为不悦,只好命人悄悄送紫芫回侯府,只带文红药进宫拜见了。 到中午文红药回府,说宫里已经应允了她的晋王正妃之位,很快便会定下婚礼日期。而紫芫的侧妃位份,萧元辉没有再提。 “昨夜的事情,大小姐不许人提起。听说在晋王殿下跟前,她还颇为维护三小姐呢。可三小姐孩子丢了又伤身子,以后再不能有孕,晋王殿下一听就不大喜欢。刚刚大小姐又去房里阴阳怪气了几句,三小姐想不开寻短见,好在被救了下来。” 素素说的极为趁愿,口吻中扔免不了一丝怜悯。 侯府依旧顾着晋王府的脸面,没有逼着紫芫自尽。晋王府直到傍晚才派下人,送了些绸缎吃食来,令紫芫好生养着身子。 使者说,孩子小产殿下很伤心,所以三小姐至于入府为妾的事情,还是再说吧。 自此之后,萧元辉没来看过紫芫,也没再叫她去过晋王府。什么侧妃少使的位份全都没有了。 紫芫的捉奸之事,被文红药压的严严实实,当日看见的人也都不敢多提,文侯夫妇只知她小产失宠。他们心中只要不影响文红药的正妃位份,小贱人如何下场,自是不甚在意。 府中唯一的疑惑之事,便是宫昆玉失踪。过了七八日不见人影,府中管事房才传出消息,说宫昆玉偷拿银钱细软,悄悄出府跑了。 绿棠知道其中有蹊跷,只得询问守在西园的影卫苏九。他淡然对素素讲了那日文红药派人杀死宫昆玉的过程。 “文大小姐派了几个小厮,将人抬到城外淤泥河。尸体装在羊皮袋里,头顶脚底打了钉子,身上箍了四五个生铁千金坠,沉在河道里头了。” 绿棠听着如此残忍死法,脸上却淡漠无情。趁着文侯不在府里的时候,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柳氏。 虽然知道宫昆玉是个骗子,柳氏仍然哭的心碎。绿棠看得出来,她这个人已经崩溃了,怕是在侯府再也待不下去了。 “昨日大夫人找了算命先生来看,对着侯爷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祥。侯爷拗不过夫人,要将我打发到庄子上去。如今看来也罢了,留在侯府这个烂泥坑,只怕早晚也是个死。我也不争了,后日就走。” 她粉黛不施憔悴不堪,哭的眼睛红肿,连身形都消瘦了。 绿棠叹了口气,将几服保胎药留给她,正要走时,却被她叫住。 “二小姐,宫昆玉曾给我一张纸,那上面有几十个人名。他说拿着这张纸,侯爷就不敢动他,谁知道他还是死了。这东西我看不懂,给了你吧。你知道了我们的事,没有打杀我,还救了我与孩子的性命,我无以为报。如今侯爷与夫人待你如仇人,你留着这张纸,也不知有用没用。” 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薄纸递来,低头轻叹了口气,命丫鬟将房门关上。 回到西园,绿棠点起烛火,仔细辨别着这张名单。 一共五十个人名,每个人名后面,都写着京师里的地址。 这些地址都在永定坊!这是文侯死士的名单! 绿棠不由瞪大了眼睛,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素素,苏九请齐王殿下来一趟,今夜在我房里见面,有要事与殿下商量!” 夜半三更时,苏九带着萧元慕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萧元慕竟然穿着玄色锦衣长袍,头上还带着玉冠,不似是私会做贼,倒像出门赴宴似的。 “殿下穿成这样也能上房?” 绿棠心情极好,对萧元慕竟然也开起玩笑了。 接到苏九的禀告,萧元慕心中极为欣喜。这是头一次她主动相邀,而且是约在她的卧房以内。 有了上次被她嫌弃的教训,萧元慕在晚上喂过老虎之后,特意焚香沐浴,新换了套鲜亮的常服。 苏九以及轮班侍卫看见,都觉得自家主子实在艺高人胆大,太过烧包了。虽说夜半人稀,虽说武艺高强,有必要穿成这样么? 私密相见不拘礼数不好么?上回人家小姐是穿着寝衣迎接的,也没为了殿下您更衣梳妆呀! “到你这里来见面,本王没必要和贼一样。”萧元慕轻车熟路的走到卧室之内,不用人请就坐在茶几前的春凳上。 外头的影卫多了,素素和灵儿也都不必出门守着,都在房里来烹茶端点心服侍。 绿茶穿了淡绿色纱衣正装,带了一套白珍珠链子耳串,显得特别清秀淡雅。 这番像极了年轻情侣幽会,萧元慕心里很是畅快,却又有些想念头次来见,那偷情般的感觉。 绿棠将名单放在了萧元慕跟前,轻巧笑道:“殿下,臣女幸不辱命!” 第37章 夜会 文侯手下豢养死士,萧元慕也曾私下派人调查过,虽不说尽在掌握,也有几分底子在心里。 看着名单上的人名,就知道这份证据是真的,对绿棠更是刮目相看。她一个小女子,竟然能在龙潭虎穴的侯府拿到切实证据,实在难得。 “你是怎么得到的?”萧元慕沉声问着,眼神中竟有些关切之色。 绿棠想起前日内宅乱事,不由得叹息道:“侯府内宅一片混乱,臣女才能浑水摸鱼。臣女得着此物也属偶然,不过提供此物的人,还请殿下派人照应。” 柳氏怀着孩子被送去田庄,就算文侯夫人忘了这回事,不去折磨她,往后只怕是生活无着。 萧元慕听得是文侯身边姬妾送的,便随口答应。 “有了侯府豢养死士的证据,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呢?” 有了证据如何处置也是一大难题。刑部被萧元辉把持,证据送上去不会有人详查。 而且这只是一份名单,就算直送御前,也顶多引起皇帝疑虑,不会掀起太大风浪。一旦处理不好,还会提前让文侯得知内情,白白废掉大好机会。 “豢养死士这样的大罪,一旦做实要诛灭三族,到时候会连你一起杀了的。疯丫头,此事本王要从长计议,你不要太心急。” 萧元慕看着绿棠满眼晶莹之色,心中却有些迷乱。 这丫头做人做事不顾性命,全都是些同归于尽的打法,着实让人头疼。 “好,臣女相信殿下,有办法处置此事。” 绿棠抿嘴一笑,举起手中的茶盏,好像敬酒一般,向他示意同饮。 她相信萧元慕的手段,哪怕无法一举荡平侯府,也会令文家伤筋动骨。 文家的人,她一个也不会不会放过。若有机会,她甚至希望能慢慢地折磨他们! 两人饮过一盏茶,萧元慕从怀中取出一张烫金请柬。 “下月初二是本王生辰,本王头一年回京,生辰宴要办得隆重些。你也来。” 他的表情带着轻松笑意,将精致折页推了过来。 绿棠接过来翻看,只好叹气道:“我已经被伯父伯母困在府中,想去也去不了呢。” 萧元慕满不在乎道:“这张请柬是本王单独请你的。明日本王自会派人给你伯父送请柬,请你们全家到王府参加宴席。本王的面子,你伯父不可能不给。” 绿棠听他说得在理,笑道:“我们文家的女儿,在京师早已名声扫地了。殿下还有心来请我们,真是抬举。” 文家二小姐是不祥孤星,被晋王退婚,婚约改到文大小姐身上,此事早已被朝中及公侯贵府议论纷纷。 再者,前几天文三小姐在宫门口的丑事虽没闹得沸沸扬扬,可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少。 这半年以来,文侯府小姐们的名声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下请帖邀请文侯夫妇带着小姐们出席齐王生辰宴,萧元慕那可算是给足了文家面子,文侯又怎么会再加阻拦呢? 绿棠知他安排得极好,又看他眼眸中也含了些微明亮之色,心中蓦地升起一丝暖意。 房中红烛掩映,两人默默吃茶,绿棠忽然想起前世的情景。 齐王殿下八月初二过生日,那时的她已被收入晋王府内,变成了人尽可夫的下贱舞姬绿腰儿。 她曾在晋王死党宴会时听说过,就在齐王生辰之日,宴会上混入了刺客,萧元慕被毒弩所伤,受伤极深。后来,这金疮伤几乎伴随了萧元慕一生。 那时的绿棠得不到太多消息,只隐约知道此事与侯府及晋王府有关。 朝中晋王与齐王争权,文侯又与晋王结姻亲之好。他豢养死士,不过就是为了在争权夺利时暗箭伤人罢了。 想起这番旧事,绿棠端着茶杯低眸沉吟。 谁知萧元慕心绪颇佳,灯下看美人,从内到外透着喜色。 一灯如豆时,他将绿棠的臻首低垂朱唇无言,错理会成脉脉含情娇羞无限,连忙起身凑在她身边,伸手将人搂着,气声笑道:“怎么了?你早晚要出去的,侯府里的乱事就不去想了,好不好?生辰宴会上,本王有许多好玩的给你。” 绿棠被他搂着耳语,若在平时早就挣扎推搡了,但此刻心有所思,竟一动没动,由得他抱着。 萧元慕见她默许,更是心花怒放,放大了胆子在她鬓边轻吻一下,调笑道:“本王府上的那头老虎,连它也想你呢。” 绿棠鬓边痒痒温热,才发觉他又开始动手动脚不老实,有心推拒又被前世的记忆缠绵,只好低声嗔道:“殿下不要如此,让丫鬟看见成什么样子?” 这句话本就极为奇怪,口气倒好似是说,没有丫鬟在场看见,就是可以闹的了。 萧元慕听见,简直喜到心里去,哪里还肯放手,抱住了人低声笑道:“你这两个小丫鬟,又聪明又忠心,让她们知道也无妨。大不了将来都弄进齐王府去,嫁我府上的侍卫罢了。” 他随口说话哄绿棠开心,灵儿还只噘着嘴抱怨一声“殿下就会寻开心”。可素素本有心病,简直如被说破了心事,登时羞红脸,连忙上去给萧元慕换了盏新茶。 绿棠被他岔开话题,只得无奈笑道:“殿下再这样说,我可又要提起上次的话了?” 萧元慕不禁噗嗤一笑,搂着她悄声道:“本王回府就想好了。你若愿意了,本王就娶你做正妃也无妨。这下你可没的说了吧?” 好个胡说八道的混账东西,他晋王兄娶不得,他倒能娶了?把当今圣上与皇室规矩当做什么了! 绿棠只怕再说下去,又勾起他无限兴致来,只好端正坐直了,思量半日才开口说正事。 “我伯父豢养死士,总不会是放在那里做摆设的。现在他与晋王打得火热,晋王又极为敌视殿下。臣女觉得,我伯父极有可能,用这些死士行刺殿下。殿下府中平日守卫森严,可到了生辰大宴时,只怕会照应不周。殿下可有对策?” 萧元慕听她这番忧虑在理,却依旧满不在乎,不经意笑道:“本王的对策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绿棠不由地蹙眉,忙道:“殿下岂不闻俗语:只有千年做贼的,并无千年防贼的。现在京师内波诡云谲,我伯父明面上掌握一万禁军,暗地里还有五十死士。而殿下只有三百府兵,不可不小心。若依臣女,殿下的生辰宴会不宜太过铺张,请的客人也要控制着才好。” 萧元慕见她如此关心,伸出食指在她鼻头上轻刮了一下,笑道:“你这般关心,本王心里很欢喜。你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绿棠怕他听不进去,只好俯身半跪在他膝前,携手恳切道:“臣女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中殿下在大宴中被弓弩所伤,膀臂流血不止。此梦这般不吉利,偏偏今日殿下就说要大办生辰宴会,臣女心内不安。” 没办法,总不可能说她曾重生为人?也只好满嘴胡诌托梦而已。 萧元慕见她对自己这般忧心忡忡,早已顾不得了,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笑道:“你夜里也梦到本王?太好了!你不知道,本王自第一回见你,都梦见你许多次了!” 萧元慕旁若无人耳语缠绵,简直令人目不忍见。素素与灵儿早就看不下去,只恨没处躲藏,早一溜烟跑到屏风外头去了。 绿棠见他只顾着谈情说爱,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寄希望于生辰宴会当日伺机而动。 萧元慕美人在怀,渐渐便有些心猿意马,要走又舍不得,要留又不忍心,耳鬓厮磨半天,忽将绿棠横抱起来,往屏风深处拔步床内走。 绿棠当他欲行无礼,身子都绷得紧了。不料他只将人横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附身轻道:“本王在此看着你睡着再走。” 这样哪里睡得着!绿棠无奈道:“殿下在此,臣女不敢入睡。” 萧元慕倾身在她唇边一吻,将她口面的话都堵了回去,故意悄声坏笑道:“你不肯自己睡,可是要本王陪你睡?” 夜半卧寝之内,如何敢招惹这头恶虎!绿棠被他说得脸色绯红,再不敢多一句口,连忙将眼睛紧紧闭上。 说也奇怪,原本还心如鹿撞,只因闻着萧元慕身上寒露气息,过不得片刻竟然真的沉沉睡去。 萧元慕回府,当夜急召长史尉迟峰与玄甲军校尉令元过府秘商。 玄甲军校尉令元,本是齐王府力荐接替禁军统领的人选,因本人也是世家子弟,与一些禁军军官混得很熟。 他连忙看了死士名单,将自己查明的一小部分人名对照,竟一丝不错,连忙道:“人头齐全了,属下这就派人将这些东西都看住。明日主公上朝时,属下带人同时动手,免得消息泄露,有漏网之鱼。” 萧元慕伸手拦住,沉吟道:“豢养死士,摆到台面上是有千金之重。可若无具体行为,掂量起来也轻巧得很。文侯掌管禁军多年,人马多少有些出入,也算不得什么。万一他一口咬定只是吃空额,晋王兄再出面周旋,将此事归为贪墨军饷,岂不是白忙一场!” 长史尉迟峰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应道:“主公所言甚是。如今当务之急,最好是让这些死士在京中闹出些动静,令公子再动手擒获。京师安全由禁军负责,殿下有理有据参文侯一本,再牵出死士来源,这样才能打断文侯的筋骨,夺取禁军大权。” 令元听了也觉有道理,可转念一想,又笑道:“可惜这些死士不听召唤,若要他们闹大事,倒要费一番脑筋。” 萧元慕微微一笑,对二人道:“这件事先不必多虑。八月初二本王的生辰宴,务必要办得隆重些。” “殿下故意要放松防卫,打算引蛇出洞?”尉迟与令元都在疑惑。 萧元慕淡然一笑并不回答。 眼前灯烛忽然爆了个烛花,他想起方才绿棠伏在膝上时,满脸忧色温柔娇媚,眼中也浮上了几丝温柔神色。 第38章 道士公主 八月初二很快到了,齐王萧元慕的府邸热闹非凡。 在京师的王宫贵胄、世家大族、京官及亲眷几乎都到了。齐王府外车马熙熙攘攘,将附近几条街全都堵住。 请帖上提名邀请文侯夫妇、小世子及三位小姐,除了紫芫“身染重病”实在无法领宴之外,文家全家都到府拜寿。 因大宴隆重宾客极多,文侯特意派禁军得力校尉亲率禁军在王府周围保护,生怕有乱党闹事者浑水摸鱼,冲撞了贵人。 来齐王府参加宴席的,有一位极少谋面的人,华泽长公主萧元真。 萧元真是先帝最小的女儿,生母位份不高,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襁褓中的她由萧元慕的母亲沈淑妃抚养,因此她对萧元慕比别的兄长更亲近些。 公主殿下亲临,拜寿的夫人小姐们都来巴结请安。但萧元真很是清冷,对人不过颔首点头,并不多假以辞色。 文红药在看见公主仪仗时愣神片刻,脸上便阴晴不定,进门后只好随众人站在厅堂门口向内行了礼。 她平日最是掐尖要强,又出入过宫廷,以她未来晋王妃的身份,本应亲自上前亲近才对。 绿棠一拍脑门,想起了事情原委。这位小公主就是文红药表哥严书钦的未婚妻,文红药的情敌! “二小姐,长公主殿下的衣衫好朴素呀,一点不见华贵。” 素素从来爱热闹,早跟着别家丫鬟拥挤到后窗去偷看了,跑回来对绿棠低声说着。 萧元真身穿青纱曳的道袍,青丝高挽头顶,带着碧玉道冠,顶心竖簪白玉钗。一张清水脸粉黛不施,显得极为高冷淡薄。 后堂本有不少世家小姐,打扮粉妆玉琢极为精致,在一片花红柳绿莺莺燕燕之中,更显得皎洁无暇。 “殿下气质好高贵呀,真不愧是长公主!”素素兴奋的感叹。 她的话音略有些大,绿棠正要示意安静低声,却听见文红药冷笑道:“高贵什么?先帝有四位长公主,她的生母位份最低,只是个区区才人,先帝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儿。若不是当今圣上疼惜手足骨肉,谁会去捧她!” 素素也是知道文红药与严书钦奸情的,虽然住了口,却与绿棠对视一眼,不经意地抿了下嘴唇。 在绿棠前世的记忆中,听说过这位小公主不受宠的由来。 萧元真诞生当日,天雷击中宫城屋脊,导致文华殿被天火焚毁,公主生母产后受惊不幸死去。 那时候北境不安战事不顺,忽遇天火焚宫,朝中认为不吉。皇帝怪罪小女儿命不好,对她愈加厌恶。 萧元真无依无靠,很快被道录司钦天监算说命中带煞,必须改换道装,出家做女道士,道号令微。 宫中上下看皇帝颜色行事,见皇上不喜欢,便对失母的小公主更加不上心。幸亏萧元辉的母亲沈淑妃心地善良,将她收养在身边。 后来养母沈淑妃病逝,皇兄萧元慕被派到北燕做质子,她在宫里的日子便更不好过。 直到近几年,皇帝对齐王萧元慕逐渐倚重,爱屋及乌开始重视这位小妹妹,二十岁才为她指定严书钦为驸马。 “做女道士不去好好修仙,还要抛头露面。现在招起驸马要嫁人,真是好笑!” 文红药咬着牙低声咒骂。 像她这样看不起失宠公主的世家小姐还有很多,在场颇有几个自持高贵的公侯小姐,对“道士公主”极为矜持,只在门口行个常礼,连内堂都懒得进去。 “哪位是文大小姐,长公主殿下有请!”绿棠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见内堂,尚宫躬身问话。 长公主殿下召唤,自然不能不去。文红药强压着满心不适,跟着尚宫走进内堂。 “臣女北宁侯文靖嫡长女文红药,拜见长公主殿下。” “免行大礼。给文大小姐赐座,大小姐是本宫未来的嫂子,不必拘礼。” 与清冷面相不同,长公主萧元真讲话极为轻柔和煦。 若照惯例,公主殿下说“不必行礼”,顶多是免拜而已。为显尊重一定要跪下问安的。可文红药被嫉妒蒙混了头,未跪便坐在了旁边。 厅堂内外的人当着长公主面没法说话,无不面面相觑心中疑惑。 文红药的倨傲神情引得宫女尚宫极为不满,但碍于长公主在前,躬身不敢开口。 “大小姐的两位妹妹怎么没见跟来?”萧元真含笑问道。 “回禀殿下,三妹紫芫重病未愈无法出门。” 紫芫的丑事旁人尚未完全知道,可宫里人早就清楚明白。 萧元真未开口,身边尚宫便笑道:“文三小姐的重病,正好是在宫门外得的。奴婢等怕惊了长公主殿下大驾,未曾禀报。” 萧元真淡然笑道:“听说文三小姐也许了晋王兄做侧妃的,后来怎么不提了呢?本宫还打算今日问问你呢?” 文红药听她故意问紫芫之事,心中更是恼怒,冷冷言道:“三妹无福之人,劳长公主挂心。此事臣女不得而知,请长公主问晋王殿下便好。” 她梗着脖子与长公主对话,众人无不诧异。自古以来姑嫂不合的事多了,可尚未成婚就与公主小姑阴阳怪气的王妃,天下还着实没见过。 “文大小姐不知怎么,说话好似带着气性?晋王兄的家事,本宫做小姑子的倒是多嘴了。” 萧元真竟是极好的性子,依旧言笑晏晏的对身边尚宫说话。 长公主虽然客气,宫内尚宫岂事好惹的?早就躬身含笑道:“殿下说笑话了。奴婢早就听闻,文侯府对女儿特别娇宠,大小姐性情极是张扬跳脱,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平日在宫里,常陪殿下玩闹的几位世家小姐,比起文大小姐来,真是文弱的很了。” 她这句话明褒暗贬,显然已经明着说文红药是骄纵无礼。 萧元真不搭话,又微笑问道:“文二小姐来了没有?怎么不进来请安?” 文红药在此敷衍她,心里烦恶不堪,被尚宫讽刺几句,又敢奴不敢言,听她问起绿棠,只好道:“二妹是不祥之人,不敢擅入。” 她平日里骂绿棠“不祥之人”说顺了嘴,竟然忘了长公主面前需要避讳。 话刚一出口,不待尚宫指使,早有小宫女应声上前,唰得甩了文红药一耳光,把文红药从椅子上打落,跪在了地上。 那小宫女扬手打了人,圆圆的脸蛋没有丝毫怒气,依旧笑微微的,低头在文红药耳边叮嘱:“大小姐慎言。长公主殿下跟前,有些话是忌讳。” “文大小姐,请坐吧。”萧元真也是面不改色,还朝她欠身抬手,转头吩咐人道:“把文二小姐也请过来。” 这响亮的一耳光扇过了,厅堂里的笑语欢声竟然没丝毫停顿,每个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臣女文绿棠,拜见长公主殿下。” 绿棠跪伏在地上,心中不禁感叹。 在前世,华泽长公主这个名号少有人称,众人都称她“令微公主”。令微二字是她的道号,堂堂皇家公主出家做女道士,不过是因为道录司的一句“命带煞星”! 出生时天火烧了文华殿,内府不思救火放火不利,只将罪名栽给不受宠刚出生的婴孩。一句命中带煞,令天潢贵胄的小公主,当了二十年女道士。 “你就是崇仙观说的,不详孤星之女么?”萧元真对她很留意,特意命她抬头来看。 “臣女正是。”绿棠与萧元真对视,看着长公主一袭青衣隽秀俊美,竟有些愣神。 前世的令微公主,在二十岁时还俗嫁给了严书钦,没过几年便重病而死。 “你这孩子,仰面盯着长公主看,多么失礼呀!” 同样是批评,尚宫这句话说出来颇为慈祥柔和,全无方才骂文红药的阴阳怪气。 “是。臣女观长公主殿下姿容,飘飘如谪仙,是以一时神飞。望殿下恕罪。” 绿棠又拜了一次。 “平身吧。绿棠姑娘与本宫很投缘,赏赐她一柄如意。” 萧元真说话时,早有宫女将一柄金镶玉海棠如意捧过来,她亲手递给了绿棠。 一个是命带煞气,一个是不祥孤星,萧元真似笑非笑的将如意递过去,绿棠含笑接了。 “臣女谢殿下厚赏。” 文侯两位小姐得长公主接见,平日光彩照人的文红药被赏了耳光,而不祥孤星的绿棠倒得了金玉如意。 消息不胫而走,来齐王府拜寿的女眷都在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消息传到前院。萧元慕正在礼堂招呼王兄萧元辉,严书钦等世家公子也都在此陪着。 “元真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还做坤道修行了二十年,怎么做事还是这样莽撞?”萧元辉摇头叹气,又对弟弟萧元慕埋怨:“她自小是你的母妃抚养的,与你多亲厚些,你也当管管她。” 萧元慕大大咧咧笑道:“一帮小丫头,一时好了一时恼了,王兄当什么真?还是你嫌妹妹欺负了未婚妻,要替文大小姐出头?” 萧元辉见他一味避重就轻,气的正要发作,萧元慕又笑道:“你这位未婚妻文大小姐,有什么不好说,偏偏要说‘不祥之人’‘孤星之命’。她在侯府打骂自己姐妹习惯了,尚未成亲就要打脸你我的妹妹,这不是踢到铁板上了?王兄让我管,我可管不了,你愿意你就去管。” “红药乃是大家闺秀,怎会是那种女子!”萧元辉自知他说的没错,当着众人只得笑笑。 正在尴尬时刻,严书钦连忙起身抱拳,躬身道:“齐王殿下说的是,舍表妹在家中对弟妹管束严格些,说话也太过直率。臣必回家禀报姑父姑母,对表妹严加训诫。” 萧元慕一看他出头,忽然朗声大笑,指着严书钦与晋王笑道:“严大公子偏心元真,晋王兄偏心文大小姐。你们二人啊,各自向着自己的未婚妻!” 在场众人一听果真如此,也都陪笑起来,凑趣敲锣边的都说是“佳话”。众人笑作一团,也就将此事岔开了。 正当此时,长史官尉迟峰进来禀报,说歌舞酒宴齐备,请宾客们去花园饮宴会观歌舞。 众人收了笑声,鱼贯而出往花园而来。 歌舞戏台后,是座三层回廊高楼,迎着初秋阳光琉璃瓦光辉闪亮。楼里人来人往是戏班伶人和歌舞班乐姬,特别纷乱嘈杂。 就在光艳夺目的高檐下,遮住了一团漆黑阴影。 第39章 阴差阳错 齐王府庭院特别宽阔,宾客们都齐聚一堂。 正面高台上,晋王萧元辉与长公主萧元真上座,萧元慕主位相陪。其余男宾都在庭院东侧,女眷则在西侧凉棚下。 歌舞宴会极为热闹,连百戏兽舞都有。酒过三巡时,晋王低声笑道:“老七过生日还真破费。” 萧元慕半倚半靠,美滋滋喝酒看戏,冷笑道:“我在苦寒之地十多年,好容易回来,不得好生享受享受?上个月皇兄皇嫂叫我进宫,特意赏一千金,让我好好过生日。” 这场热闹绝非一千金能办下来的,但皇帝的偏爱依旧可见一斑,萧元辉随即无语。 萧元慕眼睛虽望着台上歌舞百戏,心神却已飘忽在外。 今日宴会宾客众多,正是死士刺客下手的好时机。 萧元慕为了放水,以不扰民为理由,不让封闭王府四周街市,所以文侯不得不调了两营禁军前来维持安全。 这时,萧元慕的眼神在宾客中寻索,很快看见了一身淡绿衣裙的绿棠。 绿棠坐在女眷席中,两只眼睛东张西望,活像个初入陌生领地的小猫儿,惊慌地竖着尾巴。 今日怕是要让她忧心了。萧元慕觉得肋下一紧,心脏都抽动了两下。 台上表演百戏已毕,乐声鼓声渐渐急迫,鼓点咚咚如点兵,四名劲装舞姬手持嵌铜铃缠花绣的短刀上场,做剑器舞。 “来人,去将文二小姐请上来同饮。”萧元真端着酒盏吩咐宫人。 萧元慕微一愣神,蹙眉道:“王兄在此别让她来。你要玩闹聊天,请她去后堂陪你。” 此话听起来仿佛是为晋王解围,毕竟绿棠曾与他有过婚约。可萧元真却有些执拗脾气,执意让人去请。 长公主邀请同席,实在是无上荣光。女眷们不免又是一番议论纷纷,都说文绿棠的“不祥之身”伤的是旁人,给她自己倒是带来许多运气。 陪长公主同席其实是苦差事,敬酒把盏需要有度量,说话需要斟酌用词,否则极有可能被宫女尚宫微笑着扇一巴掌。 若是别的时候,绿棠对这种出风头的事是避之不及,可以今日齐王府的热闹,她生怕会出大事。 正坐高台之上,居高处看得清,又与萧元慕离得近。绿棠想都没想,起身跟着宫女款款走上了正席。 萧元真这位公主其实很好说话,她自幼出家修道,对道家书籍和炼丹秘术很感兴趣。 绿棠小时候也看过些老庄之书,因学医药的关系,对炼丹术也略懂一二。有这两条,竟然与萧元真聊的有来有回,颇有知己之感。 戏台上剑器舞矫健奇妙,舞姬身上铜铃与手中短剑舞得如风如火,声如雷霆万钧。不光正席台上的萧元慕兄弟,连台下宾客都看的挪不开眼。只有萧元真和绿棠低声谈讲道家术士,没有被剑器舞吸引。 “妹妹敬酒为七哥增寿!” 日影移至正中,对面的廊楼檐下的阴影愈发暗沉漆黑。萧元慕的眼睛远望着对面,仿佛若有所思,手里的金桃盏握得极紧。 正在此刻,萧元真不经意举起玉盏,笑着上前敬酒。绿棠在她身畔,也忙起身陪跪在身边。 电光火石之间,一丝光亮拂过眼角,原本跪伏地上的绿棠心中蓦地一惊。猛然立起身去看,那缕光斑正是从檐下阴影处反射过来的! “殿下当心!” 当光斑划过萧元真身上,绿棠径自向前一扑。 当啷!萧元慕的金桃杯落地,一道寒光直射过来! “有刺客!” 萧元真第一个喊出了声,她被绿棠扑在了身下,摔得手臂剧痛。 萧元慕离得最近,连忙冲上来查看,一只短箭已钉在了绿棠肩上! 乾坤颠倒,天旋地转。 绿棠痛得撕心裂肺,仍然在声嘶力竭地叫唤:“有刺客!殿下小心!” 满目鲜血淋漓,她头晕眼花,软绵绵躺倒在白玉台阶上。 萧元慕附身将绿棠抱起,又急命宫人围护萧元真,指着廊楼呵斥府兵道:“刺客在对面!” 绿棠靠在他怀里,肩宽背阔胸膛厚重,安稳犹如天神下界。 “殿下,箭上有毒……” 蛇毒色微青,有酥麻感,遇血不凝,绿棠深知蛇毒的厉害。 台下宾客也大乱起来,惊慌失措围拢过来,喊请太医的,叫抓刺客的,乱作一团。 萧元慕不愧行伍出身,没有半点犹豫,抬手将插入骨肉的箭矢连根拔出。 “啊!!!” 绿棠尖叫着翻白眼,她哪能禁得起如此剧痛!可惜没能昏去,不得不眼睁睁感受了比疼痛更难堪万倍的情形。 她本想附耳告诉萧元慕解毒之法,让他立刻唤自己丫鬟过来。谁知萧元慕当着围观宾客,撕碎她的阔袖织锦罗衣,叼着单薄如纸洁白如玉的肩膀,吸吮泛黑的毒血! “不要!”绿棠又疼又羞,脑子一片空白,“殿下别这样!” 众皆哗然! 一旁的萧元真与晋王萧元辉兄妹如遭雷劈,都立在原地不动了。 萧元慕旁若无人吸了十几口,看鲜血由黑渐红,又用绢帕紧紧绑缚伤口,血才止住。 “殿下,臣女活不了!”绿棠躺在血泊里,此时才觉剧痛剜心,勉强咬牙道。 他在做什么?当着成千宾客的面,与她肌肤相亲! 萧元慕冷着脸,将她从鲜血淋漓中抱起,吩咐下属:“请王府太医!请文侯夫妇!” 绿棠衣衫凌乱发髻蓬松,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终于憋出了满眼泪水:“还不如让我去死!” “再喊把你衣裳都撕光!”萧元慕忽然低头,横眉立目的瞪圆了一双虎目。 大梁国人人敬服的大将军王,令敌国闻风丧胆的猛将,吓唬她是还手到擒来的。绿棠张口结舌,咧着嘴红着眼,连眼泪都吓回去了。 萧元慕把她在花厅软榻暂安,从口中吐出一粒黑色丹药塞进了她嘴里。此处没有旁人,他的声音极轻,竟有些颤抖:“这是解毒蛇胆,吞下去!” 王府太医背着药箱进来。 文侯夫妇跟着进门,他们眉头紧锁,说出的话令人心冷。 “如此衣衫不整,成什么样子!沾衣裸袖便为失节,你把文氏的脸面放在哪里!” 侯府还需要脸面么?若不是肩膀剧痛,绿棠简直想笑。 正闹得不可开交,晋王萧元辉款步走在门口,他遵循礼节并未进门,只在门口训斥萧元慕:“二小姐千金贵体,怎容你这般莽撞?” 仿佛所有人都在谈论她被萧元慕撕了衣服失了名节。齐王府内有人放冷箭,却没人议论刺客? “大庭广众褪衣裸体,二妹妹可知女儿家生死是小失节是大?”文红药跟随在父母身后,说话时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事到如今她有脸教训自己失了名节?绿棠有心与她对口争辩,无奈伤口疼得惊心动魄,她周身汗水淋漓,竟开不得口。 “文氏一家都是什么混账东西?文二小姐为救本宫,在刺客跟前挡箭身受重伤,你们全家一口一声骂她失节?依着你们的意思,是不许她救,要让本宫死于箭下了?” 外面的混乱已被齐王府府兵控制住,宫女们簇拥着萧元真前来探望。 “长公主恕罪,臣等不敢有此心。”文侯夫妇率先请罪,文红药脸上不屑,也只能屈膝行礼。 “文侯爷,京师禁军是你统辖的,京中安全也在你掌握之中。本王不太明白,有刺客行刺本王,你不去率领禁军追捕刺客,而是跑到侄女病榻前想要逼死她,是何道理?” 萧元慕看着太医给绿棠治伤,坐在榻边对文侯冷笑。 “伯父伯母放心,侄女一定不殉节,让你们丢脸到九霄云外去!”绿棠撑着身子叫唤,故意要气死他们。 “孽障住口!”文侯夫妇见她还有气力说话,不由开口断喝。 萧元慕登时大怒,高声命手下仆从:“取本王佩剑来!” 他拔剑在手,碧盈盈剑气寒光射人。 “本王唐突二小姐,令她贵体展露人前。既然沾衣裸袖为失节,她的肩膀本王碰过,不如削去保全她名节!” 绿棠万想不到萧元慕闹这一出,眼前一道剑光刺目,吓得心胆俱裂险些昏过去。 还好众人一拥而上,拦住了萧元慕。 萧元慕满不在乎,对这文侯一家斜目冷笑:“看来文侯觉得砍一条胳膊还不满意,必定要她死?本王自少年时杀人如麻,不在意多一个。那就如你夫妇的意,砍了二小姐的头!” 他在此挥剑时,文侯惊得单膝跪地连连谢罪。 “臣等迂腐,殿下息怒!臣这就出去查明刺客!” 文侯夫妇与文红药灰头土脸退了出去。 萧元辉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着实闹得不像话,拉着萧元真一同离去,不耐烦道:“老七,府里出了刺客,你且休要惊慌恼怒,先把这里料理了。本王带着元真,在书房等你。” 萧元慕将佩剑随手一放,两手指节手握得咔咔响,面带冷笑道:“晋王兄放心,本王府邸不容刺客横行,等我活捉刺客,将他碾成齑粉——” 他说到此,忽低头瞥了一眼委顿不堪的绿棠,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怜惜。 “——为文二小姐报仇!” 绿棠心中猛地跳了几下,疼得泪眼婆娑无辜至极。 第40章 连心之痛 弩箭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箭头的毒不太好解。 太医疗毒时,素素与灵儿都来服侍,萧元慕也款步走到榻前。 利刃划开臂膀血肉,将片片黑死肌肤削去。饶是绿棠吃了麻沸散,依旧痛彻骨髓。她将苍白的嘴唇半张着,连叫都叫不出来。 房中没了外人,萧元慕再无方才与人斗嘴的放荡表情,额间冒出冷汗涔涔。 他虽是久经战阵的人,看着娇弱无助的绿棠,和卧榻上半床血气,也不禁变了脸色。 “二小姐,三国时候,关王爷刮骨不过如此。” 灵儿早已经吓哭了,素素还强撑着说笑话,要帮着绿棠分心止疼。 毒血流尽,腐肉削去,外敷金疮药与解毒膏,太医又将绿棠的手臂层层裹好。 “毒性如何?”萧元慕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颤音。 “文二小姐已经服用了蛇胆,不碍事的。” 都说名医不自医,但绿棠对自己的伤情了解得极为清楚。 前世萧元慕所中箭毒乃是天下奇毒,以至于他终身痛苦难捱。而今天箭头上的,不过是北方猎户常用来对付野兽的蛇药,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总不会是行刺的死士,手下留情? 周身血污未净,又因剧痛汗流浃背,血汗淋漓沾染着衣裙,血腥味极为冲鼻。她脑中思绪翻滚,怎奈身上又疼又腻,一时没有头绪。 “给你家小姐擦洗一下。” 萧元慕近前来看看,轻抚过绿棠湿润的额间碎发。 与以往胡闹不同,他的手指好像在碰触易碎花草,想碰却不敢碰,生怕伤了她似的。 绿棠卧在床榻里,因失血与疼痛丢去了半条命,有心叫他回来问几句,却软绵绵再无一丝力气。 萧元慕盯着她的眼神渐渐深邃,很快转身走出花厅。 “把血迹擦擦就罢了,回府去再收拾换衣服。” 素素与灵儿用手巾沾温水帮她擦拭血污,绿棠则虚弱地吩咐。 “咱们怕是回不去府里了。”灵儿往外头看了两眼,确认无人听见,才朝素素努个嘴。 素素坐在榻边,低声告诉:“刚刚已经查到,刺客藏在戏台正对面的廊楼上,但人已经跑没影了,只拿到了弓弩,上头有禁军标记。齐王府外有禁军两个营防卫,是侯爷亲自安排的。这么多守卫还能放跑刺客,齐王殿下骂侯爷是幕后主谋,官司要打到御前去。” “齐王殿下刚刚说了,要将小姐押在王府里做人质,什么时候侯爷说清了,什么时候才放小姐出去。” 若不是肩膀剧痛入骨,绿棠简直要笑出声来。 禁军的弩箭拿在手里,怕是文侯这辈子也说不清了! 事关行刺亲王,官司一旦打到御前,禁军必定要彻查名下所有人员武器。一万人多官兵中多出五十人,在平时也许能蒙混,可萧元慕手里已有名单,指名去查一个也不会漏网。 死士们互相不知晓,平日单独做些阴诡计谋,被捉后也许能够以命相报。若五十人一同被俘,总有人会招供的! “奴婢想,咱们侯府经过这一遭,怕是要伤筋动骨。齐王殿下留小姐在这里,也许有保全之意。” 灵儿将脏水换了,又轻轻剪开她身上染了血污的衣衫,轻柔说道。 “哎呦,灵儿今天也聪明了呢!还用你说,咱们小姐可是齐王心尖上的人呢!”素素说话时颇为得意。 房外很快又齐王府侍女捧着崭新衣裙进门,说是殿下吩咐送来给二小姐替换的。衣衫都是刚刚赶着新做的,大概是照应她要卧床养伤,所以都是宽松舒适样子的。 众侍女一同抱着她起身,帮她穿上新衣,又将汗水血渍浸透的绣褥换了。 外面天色已经渐暗,齐王府的欢宴早已散了,宾客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部分被吓得心中惴惴。 花厅里点了灯烛,齐王府侍女端着汤粥小菜,请绿棠用晚饭。 “侍女姐姐,请我给殿下传句话?” 齐王府的侍女恭谨有礼,连忙屈膝含笑:“奴婢哪里当得起二小姐一个请字?二小姐吩咐便是。” “弓弩将我射伤的人,请殿下不要太过责罚。” 屈膝跪地的侍女明显一愣,但很快恢复了表情,淡然答应起身盈盈去了。 灵儿与素素则惊呆地围拢榻前,七嘴八舌龇牙咧嘴。 “那刺客就无心伤害小姐,也是有心刺杀殿下!要依着奴婢,恨不得就把他五马分尸才好!” 绿棠忍着疼用左手握着汤匙,将香喷喷的糯米粥抿在口中。 行刺亲王怎么会用禁军的兵器?文侯这等人,什么样见血封喉的毒药弄不到,怎么会用普通蛇毒? 这一定是萧元慕自己演的戏,唯一的败笔,是长公主带绿棠忽然在剑器舞时敬酒! 若无绿棠,这一箭射的就是萧元慕的肩臂,所以他口中早含着蛇胆解药,防着中毒过深。 就此推测,逃走的“刺客”必定是他的心腹,否则怎么可能如此信任,让他用毒箭射自己? 也许他们早已商定了时辰,剑拔弩张之际,绿棠跟着长公主敬酒,挡住了萧元慕的身子。 事发突然,毒箭射错了人,以萧元慕的暴脾气,怕是要迁怒那位“刺客”箭手了。 前世的萧元慕因她而死,今世她替他挡了一箭,也算还他的旧情。 绿棠又疼又累,额头跳着发疼,只好让素素调了盏止疼催眠的汤药饮下,“我好累,要先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没等丫鬟回答,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随即昏昏睡去。 迷蒙半夜月上中天,夜风微凉吹拂着榻前纱帐。 额间腮边微微发痒,她想用手拂拭,轻轻一动牵引伤口疼痛。血肉连心,她在梦中呻吟了一声。 “别动,是本王。” 萧元慕的声音低沉含悲,他坐在榻前倾身,轻吻着绿棠的脸颊眉心。 “对不起,把你弄伤了。本王不会惩罚射弩的人,这都是本王的罪过。” 他低声呢喃,每个字都热气蒸腾,抵在绿棠耳边吹送,活像毛茸茸的活物,顺着耳垂脖颈,送到心口里去。 “殿下既然知罪,为何还对臣女无礼?” 睡了半夜,麻沸散药性已过,绿棠的肩臂又开始疼了。额头鬓角渗出薄汗,发丝与玉枕都沾湿了一片。 暗夜中偶有蝉鸣犬吠,显得寂静默然。绿棠正要推开萧元慕的身子,耳边却听到一声虎啸。声虽遥远却震天动地,惊得四外声息皆无。 “殿下的老虎?” 绿棠半闭着眼睛,睫毛在月影下如蝴蝶跳动,沁润出几滴泪珠,她既困倦又疼痛,被折磨得泪眼朦胧。 萧元慕又想起宴会上的场景。 文氏一家都请来,本是他提前安排的。预备事情闹起来,便借机扣押文家家眷,提前将绿棠护在府里。 唯一不在计划中的事,就是生辰当天,一向不出宫的小妹萧元真忽然驾到。长公主必然要高位上座,使得原本高台上的两个位次,不得不坐了三个人。 对面廊楼上,扮演假刺客弓弩手的是齐王府郎将张周,乃是万中无一的神射手,座位拥挤些本无妨。 张周曾在齐王府给绿棠敬过酒,知道这位美貌姑娘是自家主公的红颜知己。 约定的剑器舞一响,萧元真忽然拉绿棠同坐。弓弩张开之际,她们还偏要举杯敬酒。开弓没有回头箭,弩箭射出去,没有挽回余地。 “本王的老虎,大概是闻到了你的血气,闹了整整半夜。” 萧元慕的额头抵着她湿冷的发鬓,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颤抖。 “箭钉着你的时候,本王的心都要空了。生怕将你这小疯丫头一箭射死。” 他的身上好烫,连吹出的气息都是暖融融的。绿棠今天失了太多血,连皮肤渗出的汗都是冷的。 “殿下的心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她呼了一口气,把好手抵在萧元慕的胸前,想要提示他不许无礼。 萧元慕握紧了她的手,像是要把娇弱纤细的手指头烫化了。借着这力道,他不容置疑地将嘴唇印在绿棠的唇上,不许她再开口。 十指连心,指尖的热度迅速烫进了心里,绿棠的心尖微微颤抖,舌尖不由自主地伸出来,给了他干热的唇间半点湿润甘甜。 他的喉结滚动,仿佛吞了下一枚青果,从心口到喉头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喘,那声音如同虎啸。 “甜么?” 绿棠的柔润冰凉的嘴唇抵着他,声音如同蚊鸣。萧元慕禁不起这样的撩拨,如热油煎心,强忍着满心欲火,全身硬得发疼。 “疯丫头,这是本王府邸,暗夜中本王若做出什么禽兽事,你逃得出去么?” 他的话语听起来是威胁绿棠,可语气却好像是在威胁自己。 “殿下将臣女误伤,殿下也知罪,臣女要好好地罚一罚殿下。”绿棠抿着嘴巧笑,眸色倦倦如猫,“臣女要殿下身受烈火焚身、沸水烹心之苦。” 一只柔软的小手环住了萧元慕的脖颈,轻巧湿润的舌尖喂进了他干燥的口中。 此刻,他被饥渴猛虎附身,倾身叼住绿棠的嘴唇,酣畅淋漓如饮甘泉。 红绡软榻中,也响起了低沉虎啸。 第41章 情如柔丝 绿棠被吻得喘息不定,下意识想扭头避开。萧元慕怕她牵引肩头伤口,忙捏住下颌,勉强将唇舌隔开一线。 “本王日夜被你折磨,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你若还有一丝良心,就……”他痛苦地低着头,不愿说出难以启齿的话语。 自从第一次见她,萧元慕常在梦中与她共度春宵。迷惘情极,她在身下撩拨战栗,时而娇羞时而艳媚,让他欲罢不能。可清醒之时,她又是理性冷静,时时拒人千里之外。 今时今日,欠了她的血和命,萧元慕本不应恩将仇报趁人之危,可她却魂穿梦境,主动吻了他。 “殿下的焚身之苦,臣女原为殿下医治。” 绿棠幽幽闭上了眼睛,手指从萧元慕的鼻尖、嘴唇滑下,如鹅毛拂雪,略过喉结、胸口,勾住了他腰间玉带。 玉指灵巧勾动,玉带暗扣崩落,玄色宽袍子豁然敞开。 一声清脆裂帛,素纱寝袍撕做两半,盈盈腰肢握在了骨节匀称的一双手里,修长双腿被玄袍遮挡,泛起一缕微澜。 绿棠被身上依旧有麻沸散的药性,连手指都不想动一动,遍体酥软沉静,如一汪碧盈盈清泉,被人搅动,响起水声潺潺。 萧元慕怕碰着她的伤口,并不敢用蛮力,又难忍烈火焚身之苦,只能紧握着身下柔软腰肢,将滚烫的身体沁入清凉泉水里去。 搅动越深越重绵长如丝,绿棠虽有心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禁不得他的索取无度,渐渐呻吟啜泣起来,不住地抽噎告饶。红帐里,低喘娇吟旁若无人,百般噬魂销骨。 月影西垂东方泛白,直到鸟鸣啁啾日出朝霞时,萧元慕才许她睡了片刻。 日上三竿时,晨光明灭映在绿棠的腮边,她慵懒而困倦地睁开了双目。 雪肤掺着红润,眼角媚态如丝,萧元慕正裸着上身靠在榻边,目不转睛盯着她。 一夜荒唐,绿棠的衣衫尽去,身上只搭着一床洽纱薄被,玉臂如霜乌发如瀑,太过风情旖旎了。 “疼不疼?” 萧元慕俯身吻她,凑在耳边轻问。绿棠愣怔住了,竟不知如何回答。 “还有一点儿疼,怪殿下太过……”绿棠在他耳边喃喃耳语,羞得抬不起头。 “是,后半夜有些莽撞,碰着你的伤口。一会儿太医换药时,让他再调配些止痛汤。” 萧元慕的手伸在被底,揉着温软腰肢柔声细语,恰如猛虎细嗅蔷薇。 绿棠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伤口,而不是自己以为的地方,顿时无地自容,羞愧地掉下两滴眼泪。 萧元慕见的她小脸忽然艳如桃花,手下的皮肤跟着微颤,登时明白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他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恶形恶状地溜到最温软的地方抚弄。嘴唇干热地逗弄她的耳垂,忍着笑意问她:“刚开始将本王身上咬出血印,是因为这里疼得厉害?” 绿棠再听不得他胡言乱语,紧紧闭上了眼睛。 绿棠不知自己此刻的媚态足以蛊惑人心,萧元慕俯身炯炯望着,昨夜床笫之情浮现眼前,血脉喷张急火攻心,他不知餍足地挽住美人膝弯。 萧元慕不曾有过别的女人,只觉此刻情极,性命可以不顾。 昨夜太急切莽撞,如囫囵吞枣,各种妙处浅说不明。 绿棠被他消磨辗转,却无法挣扎,唯有两只纤细足踝,与未受伤的手臂,娇软无力地攀着健硕的腰背。汗水淋漓时,手脚滑下来又挣上去,娇羞生涩情态让人血脉喷张。 半夜的折腾,她是当真的受不住,瘫软如水极乐无限时,沙哑着嗓子在耳畔缠绵低唤,声音勾人肺腑,令人心痒难搔。 此刻在榻上,他要再次把人捧在掌心慢慢回味,含在口里细细品尝,将其中甘美滋味尝个透彻。 绿棠见他又如玉山倾倒般压下来,绯红的脸上显出惊恐表情,羞怯又恼怒,像是受了伤的猫儿,故作刁蛮的呲牙威胁。 这回梅开二度,更是酣畅淋漓,绿棠只觉眼前笼罩着五彩祥云,头顶蒸腾出三魂七魄。她如花开盛放,风月绝妙不可言喻。 一整天,萧元慕没离开过这间屋子,绿棠也没有下地。 太医来换过了药,丫鬟来服侍更衣梳洗,萧元慕都衣衫不整地守在榻边看着。 素素与灵儿心照不宣地看了她家小姐两眼,碍着旁边的吃人老虎,没敢多问半个字。绿棠在她们面前面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 “二小姐要是有胃口,晚饭多吃些鱼肉,伤口好得快。” 素素给她拿来鞋袜,正要蹲身帮她穿,就见萧元慕早将人横抱了起来,旁若无人地放到餐桌前的座椅上,随口吩咐:“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下去吃饭吧。” 绿棠想说自己伤的不过是手臂,腿脚并无伤痛,可转念想想,萧元慕正在兴头上,是绝不肯听她多话的。 她伤在右臂,左手握汤匙自有些泼泼洒洒,萧元慕当然是看不得,夺过盘盏来,不容置疑道:“本王喂你。” 不让他喂是不可能的,绿棠只能委屈地张开嘴。 萧元慕显然没做过这样服侍人的事情,几口鱼汤让他弄得汁水淋漓。 “殿下,臣女自己喝吧。” “别动!” 两滴汤汁垂在唇角,他凑过来帮她吻掉了。 此刻说什么正经话都没用,萧元慕的兴致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要了,臣女的伤口会疼。” 胡乱吃了几口饭,萧元慕命人撤了杯盘,就将绿棠揽坐在膝上。看来今日他不打算出门,要陪她腻到夜里去。 “哪个伤口疼?” 萧元慕说不要脸的话时极为从容,手顺着绿棠的腰往下摩挲。 绿棠用好手捶了他一拳,却似打在砖墙上,手疼得发麻。 “乖一点,本王轻着些。”他解开了绿棠胸前丝带,又强解她腰间的裙子,“你别用力气,这次不会再疼了。” 绿棠死也不肯,用一只手左扑右挡,委屈的双眸含泪:“殿下饶了臣女这次,臣女真的受不了了。” “不会的,你昨夜也喊受不得,可最后还要了许多次。”萧元慕捏着她作乱的手,依旧将她撕扯得不堪。 绿棠这回真的哭了:“你就会欺负我!” 萧元慕见她泪如珠落,这才慌神的将她抱回了床榻。 “怎了?是不是疼?” 萧元慕死命问她哪里疼,令绿棠惶恐的不知如何回答。 说是肩膀伤痛,他就风急火燎的要请太医。可老太医诊脉时看她的讶异表情,让她着实抬不起头来。 若说不是肩膀疼,他更疯了心,非要亲自看看不可,说夜里本出了血,怕真弄伤了闹出大毛病。 绿棠脸如火烧,紧紧捏住被角,死也不肯让他再碰一下。 萧元慕含着笑意坐在榻旁,揉着她的脸蛋,一次次的吻她,恶作剧般的作弄,定要咬着她的舌尖,让她喘吁吁求饶才罢。 “殿下就没什么公事可做?刺客的事情查清了?文侯豢养死士的案子明白了?禁军的职权殿下讨过来了?” 绿棠万般无奈,决定专提些扫兴的大事,戳一戳萧元慕的心肺。谁知这家伙没有心肺。 “事事要本王亲自去查,那手下养着那么多人,是做什么用的?尉迟与令元被本王派出去查案了,张周去看着你们侯府全家了。至于本王,自然是要留在府中,审问文家的二小姐。” 他说的极为容易,显然是谋划已久尽在掌握。绿棠再无话讲,只得无奈的伏在枕上装睡。 “本王也有些疼。”萧元慕忽然正色着说。 绿棠慌忙睁开眼睛,疑惑问道:“哪里疼?可是伤着了?” “本王也不太晓得,还以为是含蛇胆引起的。” 他握着绿棠的手先抚上胸前。 “最先是心口隐隐作痛,后来便是头痛,最后则是小腹以下……” 他前两句说得极为郑重,后一句则带上了调笑,扯着绿棠的手放在了袍底。 真是烫手的东西,手里握住了,想丢都丢不开。绿棠与他缠了一整天,又慌乱又委屈,嘟着嘴又要落泪。 “不许放开!” 萧元慕的眼睛骤然通红,眼中喷火口鼻吐热气,咬着牙压抑着命令她:“乖乖的听话。” 老虎仿佛要发威,绿棠不敢不听话,委委屈屈地捧着。 “平日看着聪明,偏偏这时候又犯傻!” 萧元慕忽然气得骂她,绿棠惊诧非常,本想辩驳自己本就不会,可终于没敢,只得勉强无师自通。 青天白日的,绿棠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唯一的好手伸在他袍底。 “这样笨么?” 萧元慕仍不满意,绿棠有心发作,可看他的神色终是害怕,只得半闭着眼睛,略微卖些气力。 果真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就要吃这样的苦头。 “殿下,好了么?”亏她还敢问出口。 “叫我的名字!”萧元慕红着眼睛瞪着她。 “臣女不敢无礼。” 萧元慕被她气得发昏,喘着气又说了一遍,“绿棠,唤我名字!” 绿棠抵死不肯。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萧元慕被她逼得双眸冒火。 “殿下,长公主驾到。”房门外响起侍女轻声提醒,“车驾已到府门外了。” 屋外竟然有人服侍,绿棠慌张地要抽回手,却被萧元慕紧紧捏住了手腕。 他的眼睛盯紧了她绝不肯放,“唤我的名字!” “元慕……殿下……” 萧元慕压抑着喘息,紧紧咬住了牙关。绿棠也因手里的东西,委屈的哭出了声。 第42章 同病相怜 长公主萧元真进门时,绿棠只穿长衣外袍迎接,萧元慕太过衣衫不整,只好绕过屏风从后门暂避。 “二小姐身上有伤无需行礼,不要牵动了伤口。” 萧元真仍是一身道家装扮,手里只多了一柄拂尘。身后的宫女们捧着许多礼物东西,个个笑盈盈的。 “昨日二小姐为本宫抵挡弩箭,乃是本宫救命恩人,这些礼物不敢说是赏赐,送给二小姐添些嫁妆。“ 前世绿棠与公主没有交集,今世不过相见一回,却觉得很亲切,坐在榻边含笑推辞,不敢自居有功。 “长公主自有洪福才能遇难成祥,本无需臣女相助。臣女不敢称恩人二字。“ “其实你我也知道,此刻到齐王府作案,为的不会是你这个年少姑娘,也不会是本宫这个不受宠的长公主。二小姐这箭是为七哥挡的,是他该谢你。” 萧元真眼眸直率,盯着绿棠看了一会儿,又笑叹道:“二小姐姿容非凡,是有福气的人。齐王留你在王府养伤,你不要胡思乱想。” 看来长公主对她七哥的计谋并不知晓,还特意来安慰被“软禁为人质”的绿棠。 “臣女不敢含怨。臣女伯父掌管禁军,王府进来刺客是罪过,臣女全家都无地自容。齐王殿下怪罪,也是应当的。” 绿低着头说话,说到“齐王殿下”四个字的时候,不由得脸红心跳,眼神都游移了。 “七哥不是坏人,你伯父有罪无罪,他自会查清问明。退一万步说,便是你伯父有罪,也不会牵连二小姐的。” 萧元真温柔安慰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扬眸问道:“本宫其实早想认识你,因此事相识,倒有些缘分。二小姐的名声,在京中官宦小姐中不是太好。不知这不祥之女的名头,是如何来的?” 其实昨日见着萧元真的时候,绿棠就觉得这位长公主青眼有加,一定是为着自己“不祥之女”的身份。 她心中有数,将崇仙观打醮,手中麒麟泣血,陈真人顺势给姐妹看相的事情说了。又将晋王退婚和严书辙议亲后暴死的事略提了两句。 “臣女自幼无父母,晋王殿下退婚后,伯母想将臣女送给娘家侄儿为妾,谁知他又死了。自此京中流言很多,臣女的名声就不太好了。”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么?”萧元真听她诉说了身世,并不感叹同情,只是郑重开口询问。 绿棠看她身穿青色道袍,忽然心中一动,抬头望着她,问道:“臣女如此情形,往后再不可能议亲。伯父伯母也十分嫌弃,只怕久留不住。臣女有心另立门户生活,可伯父伯母怕有辱门风,将臣女封禁在家中。所以,往后不敢有什么打算。” 萧元真听了这话,思索片刻,颇为不解:“你伯父不喜欢你,你嫁不出去了,又不肯放你走。这倒有意思了,本宫不解这意思。” 身后的老尚宫听到此处,不禁笑出声,俯身缓缓解释:“长公主是皇家女儿,不知道外头大家族争斗。老奴想,大约二小姐手里有些父母留下的东西。嫁出去也好,留在家里也罢,小女儿家用度有限,自是贴补了府里。伯父伯母不肯放的不是侄女儿,倒是侄女儿房里的银钱。” 萧元真听老尚宫一说也笑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本宫忽略了。这里头的争斗,有什么不懂?本宫在宫里这些年,还不是如履薄冰。如此看来,本宫与二小姐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她的话语说的十分豁达,可眼神里仍有些落寞神情。 绿棠虽然身世悲凉,但好歹经历了前世的苦难重生,如今还可以在家里搅动风云。可萧元真自出生就背负谶语,被父皇和大臣们逼着出家,又被兄长随口许配臣子,眼见得一生难以翻身。 “二小姐,本宫有个主意,即是帮你也是救本宫自己。” 萧元真看了尚宫一眼,老尚宫会意,往门口守卫着。房中只剩下两个姑娘。 “你想不想与本宫一样,出家做坤道?” “文二小姐不想!” 萧元真的话刚出口,不等绿棠回答,萧元慕的声音就郎朗响起。 他换了衣服,又从前门进来了。 “想不到妹妹修炼的这么入迷,已经开始度人飞升了?” “七哥是俗人,不懂仙家道法,不可妄语!” 他们兄妹感情好,可彼此说话都带着阴阳怪气。 绿棠见萧元慕又回来,略有些慌乱。可心神全被萧元真方才那一句“出家做坤道”吸引,低头思忖,半晌都没开口。 大梁极为推崇道家,不少豪门世家多有信奉,前朝还有几位有名的世家小姐,为避世而出家。 那些贵女出家做坤道,多半是为躲避和亲或家族动荡,父母无奈将女儿做道姑打扮,放在家庙寄养。待时日平顺,再令女儿还俗嫁人,恢复平常人的生活。 绿棠若此时出家,必是文侯夫妇巴不得的。将她随意监禁在道观中自生自灭,顺势就能拿走她名下的所有家产,一举两得。 出家只怕不是好出路。 许久,萧元真才一笑打破沉寂,问道:“七哥,你与文二小姐很熟么,为何要替她回答?” 绿棠被萧元真一问惊到,这才想起萧元慕进门后,竟然没起身行礼,慌忙站起来屈膝:“臣女拜见齐王殿下,未曾行礼不恭,殿下恕罪。” 谁知忙中又出错,这一急牵动肩膀伤口,一阵钻心疼痛,几乎站立不稳。 “小心些,去榻上躺着吧!”萧元慕情急关心,欠身就去搀扶,“做道士的事情,等伤好了再说!” “臣女的伤情好多了,无妨。” 当着长公主的面,怎么能大喇喇躺在病榻上?她更不敢让萧元慕碰着胳膊,缩手时更疼得撕心裂肺,连眼泪都要崩出来。 “脸都白了,还说无妨?去躺下,本王传太医看看!” 身上的疼痛显在面容上,骗不了人。萧元慕见她越来越苍白,忧形于色,不顾妹妹坐在一旁,亲扶着绿棠往榻上去。 “殿下不要请太医,臣女略坐一坐就好。”绿棠急忙低声道,“殿下陪长公主去吧。” “这样不让人省心也罢,本王送元真出去,就给你调之痛汤。” 萧元慕将她放在榻前,不由分说回头对妹妹挥手道:“她的伤势有些重,别分她的神了,咱们出去说话。” 萧元真见他们拉扯,怎会看不出端倪。她是修行人,脸上不露半点疑惑,叮嘱了几句“好生养伤,本宫过几天来看你”的话,便跟着萧元慕出门。 “她伤得半死不活,提什么做女道士!” 兄妹二人走在廊下,萧元慕还在蹙眉抱怨。 萧元真终于忍不住,笑道:“京师里都说,七哥在边塞领兵多年不近人情,多少王公贵戚想结亲,你都明着拒了。皇兄与我们以为你是不近女色。谁知道遇上文二小姐,七哥不但人情通晓,连女孩儿家的心思,都略懂一二了。” 萧元慕侧目看着妹妹,无奈道:“你方才不是说过,昨天宴席上,她是为我才受的伤。我报答救命之恩,自然要用心些。” 萧元真嗤笑道:“七哥这样子,确实是用了心。以妹妹的眼光看,就算二小姐不受伤,你也是极想为她用心的。” “好了,快回去修你的仙吧!” 萧元慕只想打发走妹妹,尽快回去看绿棠的伤,只得故作不耐烦。萧元真本他最亲近的妹妹,此事对她说了倒也无妨。 只是昨夜定情,传扬出去分毫,都会伤了绿棠性命,萧元慕对这位未嫁小妹,这些话不好多说。 “七哥虽用心,可此事未必能成。她是不祥之女,又曾许配过晋王兄,皇兄皇嫂一定不会答应。”萧元真眼望着远方,表情有一丝落寞。 “妹妹说的难处,我也想到了。自古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总有办法化解。你让她出家,岂不是将我的路都断了?” “小妹自幼做道士,现在怎么能出来嫁人了?当年父皇无道天谴示警不思悔改,将煞星安在我的头上,令我出家修行。现在皇兄要拉拢严丞相,就令我还俗嫁给严书钦。他们自以为能将我摆布于股掌之上,可我偏不信命。我冷眼看,文二小姐并不是好拿捏的,她若一心在你,出家不出家有什么关系?” 萧元真看着远处树枝几只小雀跳跃,嘴角扬起得意笑容。 萧元慕这次回京,已觉得这位小妹妹神思聚敛,不似年幼模样,心疼怜惜之余,也对她极为赞叹,停步问道:“你不想嫁严书钦,七哥明白。我想这次行刺案,借由头牵扯严家,把你的亲事退了。” 萧元真冷笑道:“皇兄要拉拢的朝中混账极多,没有了严书钦,还会有下一个,我要的是一劳永逸。” 萧元慕听她口吻,便知她已有打算。 “我需要一个替身,肯出家做道姑。至于何时能还俗,我现在还不清楚。”萧元真玩味笑道:“七哥要是舍得她,我可以帮她自立门户。她脱身出文家改道家名,将来七哥要娶,也有名有分。” 萧元慕觉得小妹这番道理虽讲得通,可实在不太着调。可又深知妹妹执拗的性情,从来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也就没有辩驳。 “舍得舍不得,我做不了她的主。过几天她伤好些,你再来与她说吧。” 萧元真淡然颔首,倾身行礼,衣袂飘飘远去。 第43章 公主替身 齐王府的行刺案,从刑部打到御前,由于刺客没有捉到,最终变成了无头悬案。 不过萧元慕的心意也不在此。他抓住刺客武器是禁军的弩箭这一点,一口咬定一万禁军都拖不得干系。 只能三四会审,令兵部派人详查。禁军中自校尉往下一个个地对人头查兵器,终于将混入其中的五十名死士都揪了出来。 行刺案才发生时,文侯万想不到会牵扯出这些事。案发后,他又因绿棠受伤耽搁半日,待知道内情后,已然被萧元慕控制监视。 文氏一家后知后觉,明白萧元慕醉翁之意不在酒时,可惜为时已晚。令夫人去求严丞相相助,这位亲家不得不撤手,暗中叮嘱文侯不要攀扯,以免酿成大狱。 京中豢养死士,是武将大忌讳。皇帝再不可能将禁军兵权交给此人。有了帝王的猜忌,准女婿晋王萧元辉也急于摘干净,不肯出手相帮。甚至威胁文侯,若牵扯着晋王府,他连与文红药的婚事就要再议。 文侯一时成了党羽弃子,内无援兵外无救援,只能孤身等死。好在他深知皇帝猜忌心重,且极为沽名钓誉,他一封封上表都是陈情请罪,掩盖豢养死士的实情,只承认治军不严纵容下属。 他还在陈奏中暗示皇帝,此案模糊不清,定与齐王和晋王两位亲王的争斗有关,他只是夹在其中受过。 皇帝知道案情有大蹊跷,暗中在侯府周围布下暗探,文侯被禁足府中思过。 为显示宽宏大量,他将文侯统率禁军的权利被剥夺,削去一切实职,但念其祖上功劳,保留了侯爵爵位。 但圣旨的最后,他特意写明将文侯世子的册印册宝收回。这预示着赫赫威名的北宁侯府,不会再世袭下代。 新的禁军统领则是齐王萧元慕举荐的令元。京师防卫的天平完全朝着萧元慕倾斜。 豢养死士的大案轻轻落幕,看似一切如故,只有北宁侯府彻底落寞了。 绿棠仍留在齐王府养伤,文家的人好似把她忘了,根本不提接她回府的事。 肩膀上的伤虽然未痊愈,也好了六七成。绿棠听说侯府前阵子被搜查时,凄凉场景甚于抄家,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花园药圃里培育着许多名贵的草药,书房里的那些珍贵古籍药典,还有父母留下的财物东西,只怕要暴殄天物了。 “侯府搜查时,齐王殿下早就叫苏九哥他们去叮嘱过。派了王府府兵在西园守卫,连一棵草一根针都不许动。哪里还用二小姐开口,殿下都提前想到了。” 素素和灵儿在齐王府混熟了,觉得她们小姐与齐王殿下的好事板上钉钉,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之意了。 “那就替我多谢殿下。” 绿棠原本是揶揄两个丫头,不想屏风后传来萧元慕的声音。 “当面谢本王不好么,还让小丫头传话?” 天已掌灯,他穿着家常衣服进门,好似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疼不疼?” 萧元慕旁若无人的从背后抱住绿棠,素素和灵儿连忙双眸看天,无声无息地溜出去了。 “养了十来天,伤口已经好多了。殿下打算何时送臣女回府?” 这十几天的缠绵,绿棠觉得斗志都要被他消磨尽了。再不回去,只怕要沉醉温柔之乡不可自拔。 “你伯父全家如同软禁,还回去做什么?” 萧元慕这些日子心情倒是极好的,一举扳倒文侯收回禁军大权,还能美人在怀夜夜笙歌。 “殿下拘臣女在府中十几天,还可说是愤恨文侯手下行刺。文家削职落魄后还不放臣女回去,只怕议论的人就多了。臣女从此案的结果看,圣上并没有对我伯父下死手,说明他也知道殿下在其中使了手段。臣女在王府留久了,怕会引起圣上猜疑。” 秋意渐浓夜风寒凉,床帐内依旧和暖如春。绿棠倚靠在萧元慕怀里,轻声说着当前局势。 窗外有飒飒雨打窗棂的声响,夜色阴沉风声阵阵,今秋的风雨仿佛特别多,特别的反常。 萧元慕揽绿棠在怀里,手掌不自觉地揉捏着白腻肌肤,凑在鬓边时时啜吻着,满脸无奈表情。 “我知道你的小心思。上回元真来提了句出家做女道士,你就上了心。勾引过了我,又要转身出家?” 绿棠确实在盘算做坤道的事情。 文侯府眼见破落,她必须要出来自立门户。若能在长公主的主持庇佑下做女道士,在京师定会很快立足。 “长公主请臣女做替身,是何意呢?”绿棠轻声问道。 萧元慕摇头苦笑:“圣上为拉拢严丞相,将元真许配了严书钦。元真是自幼出家的,忽然还俗议亲,便成为京中笑谈。她自己不愿意嫁入严家,为此与圣上和皇后对峙很久。现在圣上提出,在世家中选个姑娘,顶替公主做坤道。这事上个月就提了,可谁家的丫头都不肯跳坑,所以还没选出来。你那时被禁足在侯府,所以不知道。” 绿棠听了解释,仍然疑惑,“既然不愿嫁人,就不该主动请臣女去做这个替身。若臣女答应了,长公主岂不是立刻就要出降?” 萧元慕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元真已经算准,十月初九日出嫁,必定天降不祥,她想借此取消婚约,再次出家做道士,自此不再回宫。日期越来越近了,她才出头亲自来请你做替身。” 从萧元慕的表情看,他这做哥哥的,对小妹的玄之又玄的推算,觉得非常不着调。 绿棠也觉此事不靠谱,垂目细想前世情形,半晌方才拍了拍额头。 “十月初九是日食!“ 日全食也被民间称作“日再旦”,也就是一天有两次日出。一天二日对皇家来说,是极为不祥的预兆。 若婚礼当时遇到此情况,一定会判定婚约无效。前朝曾有皇太子婚礼遇日食,太子妃退回娘家,被逼自尽的悲剧。 前世的萧元真大婚,并未遇到日食,也不在十月初九。绿棠不知道替她出家的人是谁,也不知何人改变了她的婚期。以至于她在三年后凄凉死去。 “日食也知道?你会推算?”萧元慕笑了笑,手指在她额头轻点了两下。 “上回听长公主谈论天相,臣女也看了几本书,胡乱猜测的。”绿棠欣喜地一笑,“殿下明日就去告诉长公主,臣女愿为长公主出家做坤道!” 处理过文侯的案子,皇帝又开始为萧元真推脱婚礼的事情焦急。但她一口咬定必须找到合适替身后才能还俗婚嫁。她是道家人,满口玄学天理,皇帝皇后竟然说不过她,着实太过无奈。 绿棠本人是不祥之女,几次议婚不谐,传说克死过严书辙。此时伯父获罪,北宁侯府也待不下去,能替公主出嫁是她最好的出路。是以文绿棠自请为女道士的奏疏刚递上去,皇帝的准奏文书当天就批了下来。 萧元真见的第一步奏效,当即与皇帝皇后奏请,提了许多要求。 长公主的替身身份同样尊贵,须在京师御街筹建坤道观,规模如同长公主府别院。册封绿棠为观主,出家时仪同出嫁,嫁妆家产要带入道观。这些不过是花钱的小事,皇帝朱笔一挥,全部照准。 御街道观无需重修,工部只是派人,将萧元真少年时读书念经的馆舍重新修葺,改名金庭仙观。于是因地生名,拟定绿棠的道号为:金庭主人。 长公主萧元真行事极为干练火急。在仙馆修好的第三天,便命人将绿棠直接从萧元慕的齐王府接入金庭仙观,行了束发之礼。 当日她就派宫内人带队,浩浩荡荡去侯府西园,将侯府西园剩下的十几个仆人,以及绿棠名下所有家产东西全都贴封条抬走。 “这哪里是找替身出家,活像是抢人来了!” 萧元真将宫里自己常看的许多道家典籍一股脑地送来仙观,令她临时抱佛脚补课。 当萧元慕再见着绿棠时,她已经束发戴冠,做女道士打扮,手不释卷地恶补道家经文。 她古朴庐舍中围炉读书,向萧元慕挥着拂尘稽首行礼。 “长公主殿下颇为细心,不但将臣女抢了来,连侯府药圃里的一草一木,都帮臣女挖了出来。” 她的样貌魅惑娇俏,忽做道家装扮,活像是恶作剧,并无萧元真淡泊宁静仙气飘飘的模样。 此时装模作样的行礼,更让萧元慕忍不住要笑。他凑过去朝绿棠脸上拧了一把,绿棠慌乱躲开顿足抱怨。 “这里可是仙馆,臣女已经是出家人了,殿下不可无礼!” “那么,本王请问女神仙,明日去崇仙观道录司受封赐,你可预备好了?” “臣女是替长公主出家的,就算经书卷册不熟,那些老道士也不能拿我如何。而且明日有长公主殿下替我出头,难道老道士能吃了我?” 崇仙观的道士,随意编造天谴,污蔑长公主萧元真“天降煞星”,污蔑绿棠“不祥之女”。 绿棠早已暗中预备,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第44章 天雷击顶 绿棠陪着长公主再来崇仙观,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陈天师亲来山门迎接。 比之其他王公贵戚不同,长公主萧元真对他异常亲近,犹如亲眷孙女,直呼其为“天师爷爷”。 萧元真是自幼出家,两岁束发戴冠,在崇仙观拜陈天师门下。年年仪式礼赞都会来崇仙观诵经焚香,老道士对公主有半师之份。 今天天色阴沉大雨将至,陈天师恐怕典仪耗时过长,赶上落雨狼狈,特意将露天道场里的点香、祝赞挪到三清殿内进行。 萧元真亲自搀扶着老道士入山门,故作不欢喜,嘟着嘴道:“天师爷爷,本宫修行二十年,早晚可以羽化飞升。偏偏有不开眼的家伙,跑去宫里对皇兄皇嫂胡说八道,挑唆皇兄为本宫招驸马。现在本宫只能还俗嫁人,再不能当神仙了!” 陈天师微笑看着小公主撒娇撒痴,连忙劝慰道:“长公主命中有人间福报,要享完了福才能羽化飞天。再者说,长公主已指定替身,修行不断,往后有的是登仙机会。” 萧元真哼笑一声,回头指着绿棠又道:“这位文二小姐便是本宫的替身。天师爷爷,你看她修行如何?” 陈天师早知道绿棠的身份,见是数月前那个令“麒麟泣血”的“不祥孤星”,正色厉声道:“此女命带不祥,但天道不弃,若修行的好自会有正果。自此往后,需要勤加修炼,方可去魔入道!” 他只道绿棠是不受文侯待见的侄女,文家倒台破落无奈替公主出家求出路,是以满脸不屑,并不假以辞色。 绿棠斜目溜了眼萧元真,见她也有一丝不悦,轻笑捧出一对灿烂辉煌的金麒麟做拜礼,双手奉上。 “臣女必定专心修行,助长公主殿下早日登仙。” 见是个金麒麟,陈天师不禁心念一动。 绿棠依礼上供奉,掌教不能不接,可偏偏送上麒麟,又不得不防着她使诈。老道士往身边用个眼色,小道童端着托盘上来,将麒麟接过。 “呀?这麒麟怎么了?” 走了没两步,金麒麟眼中就开始流泪。老道士本想装作看不见,无奈那麒麟双目泪水汩汩涌出,竟然弄得满托盘都是水。 “有意思。金麒麟进了崇仙观,不知为什么总是哭?它的委屈事不少嘛!” 绿棠跟在萧元真身后揶揄打趣。 这种小伎俩平日使出来不过博众人一笑,可此时丢在陈天师面前,简直像在打脸。 观中小道童们还能威吓得住,可萧元真带来的宫女们早都打听起典故来,唧唧咋咋指指点点,议论不绝。 陈天师等人尴尬万分,命人将麒麟端下去,将方才慈爱亲和的态度换了,拈须正色对萧元真、绿棠及宫中众人拖长音喝命: “三清殿前,大礼噤声!” 大礼开始了。 萧元真的座位安在正面三清神像之前,绿棠则在殿内藻井下三跪九叩,拈香诵读赞词。 这套都是提前背好的,无非是“今当焚祝,供养三清上神”之类场面话。 念过祝词,侍女们带绿棠到偏殿更换羽衣束发。公主摘下自己的道冠为她戴上,赐给她刻着名号“金庭主人”的金印。 这表示从此后,绿棠是长公主萧元真的替身。而萧元真则完全恢复了俗家身份。 “崇仙观的陈天师,是本宫极恨之人。” 大礼已毕,萧元真与绿棠在偏殿暂歇,身边侍从屏退,长公主忽然面露冷笑。 “因他乱下断语,定夺长公主是煞星?”绿棠问。 “知道当年实情的人越来越少了,传言只会越来越荒谬。本宫诞生之日,文华殿并非雷击起火,而是有人蓄意纵火。那放火人便是入宫讲道的陈天师。正当那日本宫降生,他为掩饰阴谋,对父皇说天雷击火天降煞星。父皇迷信术士,将本宫生母逼死了。” “今年年初,又是老道士对皇兄进言,说严敏中长子严书钦堪为驸马,令本宫还俗出降。如此阴狠狡诈之人,不可再留于世间,本宫要为天下除去此妖邪。” 绿棠听到此话,震惊之余,不禁侧目看去。 萧元真除去道冠尚未挽发,一头秀发披散双肩,双眸冰冷含恨。 陈天师不过是方术之士,二十年前为何要焚烧文华殿?若是受人指使,绿棠知道他与严丞相一家关联最密切,此事必定与严家有关! “长公主所言是大事,何不与齐王殿下商议后再做决断?” 听她的口吻,似要在崇仙观杀人。看昨日萧元慕轻松神情,他一定不知道小妹要在崇仙观起事。 如此大事完全自己决断,连最亲密的兄长都没有告诉。看不出来萧元真这位雍容高冷的公主,竟然如此冷静凌厉。 “做隐秘大事,最要紧的就是保密。没有事到临头,绝不可法传六耳。本宫提前告诉你,是怕一会儿伤了你,令七哥伤心。” 她说话语气凛然如霜,眉梢眼角都露出些许杀气。 绿棠一时想不出此时能用什么伎俩杀人,只觉心中毛骨悚然,再不敢说一句话。 前世的萧元真也在崇仙观杀人了么?印象中并没有。陈天师甚至活到了晋王萧元辉篡位登基之时,还受封了国师。 她要用什么方法杀掉陈天师?刺客死士当面行凶?还是食物水源下毒?绿棠完全料不定。 萧元真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天上乌云密布,骤风卷地飘叶,嘴角带着些微冷笑。 “殿下要如何杀他?”绿棠终于问出这句话。 未等回答,殿外有侍女带知客道士同来问安。 那道士说天色不好,只怕片刻雷雨将至,请长公主与绿棠在后殿歇息,等雨过再走。 萧元真看着天色,淡然笑道:“不必了,风雨一时不至,本宫还是回去吧。”说罢令尚宫捧出一柄雕刻精良的桃木宝剑: “长公主为谢掌教陈天师,特意请宫内巧匠,雕刻桃木宝剑。” “长公主赏赐法器,小道请师傅到大殿外恭领!”知客道士稽首行礼,连忙跑出偏殿。 天上黑云压城,白昼竟如夜半。 萧元真不顾天时,带着绿棠及侍女们迎风走上甬道。 车驾停在山门内空旷处,暴风骤雨下,年迈苍苍的老道士陈天师,不得不顶风冒雨跑来相送。绿棠站在车驾旁边,脸都被风雨吹得生疼。 萧元真迈步走上车辕,回首命人将桃木宝剑递给陈天师,轻声含笑。 “本宫自出生至今,修道二十年略知天理昭彰,尚有一事不明,请教天师爷爷。” 陈天师躬身:“长公主请说。” “何为天煞,何为妖孽?何为天理,何为正道?” 陈天师浑黄的老眼转了转,随口敷衍一番。 “逆天者皆为妖孽,顺天者为正道。长公主修行多年,怕是尚未参透天理。今日还俗得了好归宿,亦是顺应天道。” 萧元真朗声大笑,指着阴暗天空,冷眼低眉。 “风云际会雷雨将至,秋日风雷有逆天道。天师爷爷,何不用宝剑剿灭妖邪,留天道正理?” 她随口说秋天的雷雨不顺天意,在陈天师听起来,不过是小孩子家刁蛮之语,不由拈须哈哈一笑。 “有道是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天。若真有逆天风雷,必然不会长久,长公主请回宫去吧!” 话语未歇,远处白光一闪,轰隆隆闷雷卷地而来。 萧元真披散的头发吹得极为蓬乱,头顶发丝竟都立起来了。 侍女们怕雨要下大,连忙搀扶萧元真和绿棠上马车。 车驾拉出山门,萧元真还挑开车帘,对着陈天师笑言:“天师爷爷,本宫给你震慑妖邪桃木剑,片刻不要离身呀!” 陈天师站在山门前空地上,手持桃木宝剑,道袍飘逸白眉鹤发,真有几分老神仙风采。 “长公主,老道士还活着?”远方天雷滚滚,绿棠疑惑问道。 萧元真抚平双肩乱发,眼眸里含着寒光杀气。 “斩杀妖孽,还需假手于天,本宫不过推他一把。” 话未落音,一声霹雳击地,响声惊动天地,仿佛就在身旁。 车前四匹马都惊了,幸亏马夫竭力吆喝,方才稳住车驾。 绿棠被雷声一吓,又被马惊摇晃,一头栽倒在车里。萧元真却依旧端坐,不失雍容典雅气度。 “不必害怕,马车后拖着铁索,雷击劈不到我们。” 绿棠没明白她的意思,顺手指方向掀开车帘一角,才见銮驾翠盖车顶系着一段铁链,链子交缠顺过车驾,长长拖在车尾。 怪不得一路车马蹄声里,总有金石声响。 她这是? 绿棠忽然想起萧元真方才递给陈天师的那一柄桃木剑。 比之别的木材,桃木细密压手,可那柄剑的重量似乎也太重了些,必定是填入了铜条! 正自胡思乱想,忽又觉眼前白光一闪。这次马夫有了经验,连忙死死勒住缰绳,将四匹马提前辖住。 片刻之后,耳中霹雳连声,远处轰隆隆树倒屋塌。 雷声过后暴雨如注,眼前雨帘密布,对面已不见物。城中阡陌交通犹如大小河流,马蹄踏在水里,激起白浪如雪。 雨确实太大了,公主车马不得不暂避一时。 “回禀长公主与金庭主人。”小宫女打着伞,迎风在车下回禀,雨声太大,她不得不声嘶力竭地高声:“崇仙观陈天师,刚刚被雷劈死了!” 第45章 夜雨温情 回到金庭仙观没多久,雨丝就变得细弱淅沥,萧元真和绿棠在廊下品茶。 绿棠自重生以来,尚未见过如此风雷手段,对萧元真表现得更为恭谨。 “本宫原本想不告诉你。但思来想去,还是打算看看你的胆色。”萧元真抿了一口茶,“你从小无父无母,为人又很低调。外头传说你命数不好,未见你辩驳过。与晋王兄的婚约被姐妹抢夺,家产被伯父伯母强占,也未见你闹出什么大事。戒急用忍这四个字,你用得极好。” 绿棠连忙躬身道:“殿下夸奖,臣女自幼懦弱,不是要强的性格。” 萧元真将茶杯放下,冷然笑道:“本宫生长在皇宫之中,遍地是风霜刀剑,所以懦弱不得。引天雷击人这件事,你是不是觉得太过荒唐?” 绿棠忙道:“臣女不敢质疑长公主,但此事确实有些冒险。臣女想,殿下会观天相判断风雷,引天雷靠的是那柄桃木宝剑。若老道士不接宝剑,又或是宝剑中金属物不足,岂不是前功尽弃?” 萧元真淡然笑道:“本宫自十四岁起,每到雷雨时刻,都会尝试引雷。木剑中掺多少铜条,空地有多大面积,天师待人接物习惯,雷击闪电的时刻,都是日夜计算。有两次,本宫在掖廷练习,险些将自己劈死。” 绿棠听她说出筹谋如此之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更是赞叹至极。 但在前世她并未成功劈死陈天师,以至于自己抑郁而死。 暗中思索缘故,前世长公主没有替身代替出家,在此雷雨之日,没能赶到崇仙观引天雷。今生自己做替身,看来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长公主有仇必报,心思缜密,巾帼不让须眉,臣女着实佩服!”绿棠发自肺腑的夸赞,绝非恭维。 “本宫觉得与你脾气很相投,可以朋友相交。”萧元真起身笑道:“本宫看过你带到仙观的典章书籍,你是个极擅药理的人。那天在七哥的生日宴上,你中箭后立刻说出有毒,又说明你懂医术。本宫往后会有许多事,要请你相助。” 绿棠也起身行礼:“殿下但有吩咐,臣女一定效力。” 外面雨意渐停,萧元真款步走出回廊,站在湿润的烟雨中:“既然你我开诚布公,就说说你将来的打算吧。” 绿棠笑道:“臣女想用医术药术立身,在长安开个医馆。在西市上,臣女已经买了两处店铺,还没来得及筹划。” 萧元真点头道:“悬壶济世的想法很好,等本宫的婚事过了,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这是她自己头次主动提到婚事,绿棠顺着意思问道:“臣女斗胆请问,长公主对严家婚事是怎么看待的?臣女伯父与严家有亲,以臣女看,严书钦绝非良配。” “本宫知道,严家兄弟皆为禽兽罢了。”萧元真冷笑道:“婚期定在十月初九,本宫已断定当日有日食。若严家主动退亲便罢,若他家有无礼之处,本宫需要你相助。” 绿棠听她此意,是要自己帮忙用毒干掉严书钦,微笑着不置可否,点头道:“距十月还有一阵子,这段时间变数很多,也许用不到殿下谋划,他们严家就会自乱阵脚了。” 文侯倒台,以晋王的心性,绝不会再娶文红药为妃。文红药失掉了晋王妃的地位,说不定会回头逼严书钦娶自己,他们表兄妹必有一场大闹,若真闹出事来,根本无需萧元真出手。 “借你吉言!” 绿棠送萧元真回宫后,已是掌灯时候。用过晚膳,照着道家规矩诵经焚香做过功课,便打算早睡。 刚刚换寝衣躺下,忽听素素在廊下与人低声交谈,绿棠在枕上轻问:“什么事?”温热硬挺怀抱已经从背后拥了上来。 “殿下?” “今天吓着没有?”萧元慕的呼吸抵着她的后颈,手臂紧紧将她搂着,似是失而复得,“元真这丫头,做事这般莽撞!她比你还要疯些,竟然想得出引雷劈人!” 萧元慕是发自内心的抱怨,绿棠却赞叹道:“长公主不愧是殿下的妹妹,计谋手段比的过诸葛武侯。她若与殿下掌兵,简直能做军师。” “本王就知道她与你疯能到一起去!”萧元慕无奈摇头,“陈老道士天天说人家不祥、天煞,到今天自己被雷劈死。崇仙观的人不敢往外报,本来还想说是羽化,可那具焦尸瞒不住人。京兆尹过去验尸,都没好意思多看。” 绿棠忍不住想笑,忽然想起一事,“长公主送他的桃木宝剑呢?” 萧元慕道:“崇仙观的道士就知道宝剑有鬼也不敢多提,他们收敛遗体时,将木剑当做法器放在棺材里埋了。” 谈谈讲讲,已经夜半更深,绿棠靠在萧元慕怀里,困倦地眯上眼睛,喃喃低语道:“仙观是皇家道观,殿下来此过夜,若被人知晓,不但对臣女不利,只怕于长公主名节有损。” 萧元慕轻应一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本王总是舍不得,不忍将你独自丢在这里,难道你还打算一辈子做女道士?” 绿棠被他吹送得耳中热痒,不由缩了缩脖子,笑道:“做一辈子女道士也不错,少些世间繁乱,多多修炼心性。说不定看破了红尘,将与殿下的这段孽缘抛去了。” 萧元慕听她随口玩笑,心中却忽然急了,一把将人扳过来,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你与本王是孽缘?” 绿棠看他脸色不对,连忙撒娇哄他道:“臣女说句笑话,殿下怎么着急了?” 她这番娇俏柔媚模样,萧元慕早就心猿意马,顺手解去寝衣丝带,将手探到腰间抚摸。 绿棠的皮肤被他粗鲁揉搓,双眸疼出了泪花,倒在男人胸口,软软的猫儿似的,故意抱怨:“臣女是出家人,殿下欺负臣女,要遭神仙责罚。” 萧元慕的喘息渐渐粗重,幽幽笑道:“本王见你穿道袍,活脱脱就是个小神仙,只要你不责罚本王,还有谁会罚我?” 绿棠噗嗤一声笑嗔道:“殿下休要乱说,臣女怎么当的成神仙?” 萧元慕按着她软洋洋腰肢,恨恨咬牙:“你若不是神仙,前些天怎么会几次三番度我飞升?” 绿棠听他说荤话,羞的掩面而笑,怨道:“臣女若是神仙,就罚殿下当头老虎!” 萧元慕被她撩拨得上头,便管不住自己,将人按在帐内云雨起来。 绿棠先开始还在推拒,到后来食髓知味,只得顺着他的意思,俯仰由人了。 初秋已有凉意,红绡帐内,烛影摇动,暖意融融。 云雨渐尽,绿棠起身叫水梳洗,回来坐在卧榻旁梳头穿衣。 这些年做道装带冠,所以长发披散及地,梳理许久才用长木簪随意绾起。 灯下观美人,萧元慕半躺在榻上,双目炯炯盯着,依旧不知餍足。 比起在齐王府养伤时候,这一夜更是酣畅淋漓,小美人如花开盛放,风月绝妙不可言喻。 萧元慕不曾有过别的女人,只觉情极之时,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绿棠梳洗整齐,从脖颈中取下一枚白玉吊坠,供奉在茶几前,随手拿出一本道家经文,默默念诵起来。 春宵之夜竟然念起经来了,这番做作着实过分,萧元慕苦笑道:“你早就破了色戒。就是把经念破了,怕也来不及。” 绿棠念着经,挑眉睁开一只眼睛,模样十分俏皮。 “殿下方才身受三昧真火焚身之苦,臣女不得已才出手,将殿下救出火海。臣女舍身救了殿下性命,怎么算得上破戒?” 这般强词夺理在她口中说出,更显得娇俏动人。萧元慕听得心中痒痒,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喜欢作天作地,就让她闹去,难道她还能做乱不成? 萧元慕压不住火,伸手揽着她腰,不顾笑闹挣扎,将人扯上了床榻。 绿棠躺在枕上,两根手指挡住萧元慕的嘴唇,睁大了眼睛,低声倾诉道:“臣女舍身救了殿下性命,殿下可不能再恩将仇报。” 萧元慕心火上升,气急败坏的将那双纤细的手腕按在枕边,翻身压住,笑道:“你要舍身便痛快些,别在这儿扭手扭脚,扫本王的兴致!” 绿棠手腕被捏得通红,皱着眉头满脸无辜道:“外面天都要亮了,一会儿臣女要做早课,还要念经呢!” 美人在怀,萧元慕急得剑拔弩张,哪里听她讲什么经? 他不管不顾地皱眉道:“你愿意念经就念经,本王不管你!” 绿棠抵挡不开他的凶恶的动作,侧过头喃喃道:“从今以后,不许殿下再来仙观闹我了。让人家知道,非把臣女当妖精打死不可。” 萧元慕毕竟年轻气盛,欲火焚身时只顾用蛮力,满心都在底下交缠,头上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还在调笑戏谑。 “本王看你就是小妖精下凡,服侍得本王这般舒服!放心,便是妖精,本王有何畏惧?你可真是个小妖精,将本王的魂儿都吸去了!” 绿棠想要接着说,无奈满耳都是荤话,身子着实招架不住,无可奈何地软倒在榻上,任由萧元慕折腾去了。 花朵般娇弱身躯,整整一夜下来,让他冲撞的骨头都酥软了。 第46章 姐妹重逢 九月秋意渐浓,为庆祝长公主萧元真订婚,邀请贵眷举办桂花宴。萧元真还特意单独下请帖邀请“金庭主人”绿棠入宫参加。 宫中皇后、妃子、公主主持的宫宴,邀请宾客大多不下请帖,只口谕“召见”而已。能让长公主下请帖的,绝对是极为亲密心腹之人。 众人这些天早已听说文家二小姐绿棠,在伯父文侯败落后,攀附上了长公主的势力,成为公主的道家替身。却没想到,萧元真真的拿她当做闺中密友看待,宫宴竟然下请帖相邀。 绿棠上回进宫,还是三年前跟随父亲与晋王订婚的时候。那时是走的东门,直入御书房。这次却是从北门入宫,穿过御花园,到东北路的长公主寝宫。 萧元真召来赏桂的都是在京王公贵戚之女,总共不过十来个人。让绿棠十分震惊的是,文红药竟然也来了。 就在上个月齐王府生日宴上,文红药还是如日中天的文侯嫡长女,未来的晋王妃,对长公主萧元真极为无礼。 现在文侯失势,娘家势力没了,又与晋王的婚约岌岌可危,这种时候还要进宫来出风头,这心思倒让人不好猜了。 绿棠今日全做道家装扮,跟着宫女进了宫门,就闻见扑鼻的桂花甜香。 萧元真的寝宫花园,几株桂树花开十分茂盛。树旁摆着桌椅,长公主与各位千金散座聊天,小宫女在廊下烹茶,场面很是温馨。 萧元真抬头看见绿棠进门,抿嘴笑道:“金庭主人已到,本宫正与众为小姐,讲那日在崇仙观为你束发时的故事呢。” 绿棠穿了道装,不便再行女儿礼,便依着道家礼数,捧拂尘躬身稽首道:“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在文侯府中时极少出门应酬,眼前这些千金小姐,大多只有点头之交,唯一熟悉的就是堂姐文红药了。 谁知最先冷笑的发难的,就是这位最亲近的姐姐:“二妹妹忽然换了装扮,姐姐都认不出了。家里出了些事情,你就逃难似的跑了,知道的是长公主看重你,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欠了你什么!” 绿棠听她阴阳怪气不减当初,不由得又气又笑,冷冷道:“大姐姐这话真是好笑。那日我在齐王受伤,你与长公主都是亲眼看见的。至于我为何回不了家,姐姐比谁都清楚。现在文家有过错,是皇恩浩荡保全伯父的爵位,大姐姐才能坐在这里。妹妹的长公主看中,不计前嫌让我替身出家,这是长公主的恩典。我若是姐姐,就该在家中陪着父母戴罪,少出门才是。” 文红药这些日子已变得十分憔悴,自从文侯实职被削去,小世子的被褫夺名号,她母亲已是重病不起。 她曾偷偷跑出府门,到晋王府中求见,希望萧元辉能记得订婚的恩情,相救文家几分。谁知萧元辉闭门不见,还派人冷言冷语警告,她若敢胡为闹事,立刻就要与她退婚。 文红药还蹭偷偷写信给情郎表哥严书钦求救,严书钦躲着并不与她见面,只是言语安慰,令她不要有动作,以免弄巧成拙。 她从来是众星捧月的女子,何曾有过这般落魄时候?走投无路之时,她一心要与严书钦见上一面,只得重金买通宫内相熟的尚宫嬷嬷,让长公主的赏桂宴的宾客里加上她这个人。 若在往常,萧元真这种不受宠公主,她根本就看不起。她心里觉得,表哥严书钦要做她的驸马,太过于委屈低娶了。 今日到了宫中,她却已是落魄侯爵之女,座位安排都凑不到公主面前,只能在廊下站着而已。 她满心满腹的委屈憋了半日,看见绿棠这个前世冤家,便忍不住阴阳怪气斥责。 可如今绿棠已是长公主座上宾,一进宫门便众星捧月似的坐在公主身边,还满嘴皇恩浩荡怼得她面红耳赤。 “今日请你们来,是吃茶赏花说话解闷的。本宫没这些闲情听拌嘴吵架。文大小姐若不是凑趣来的,就不要开口,那边有些桂花糕点,多吃些堵着口。”萧元真冷笑着对宫女尚宫问道:“今天来的姑娘,要么是给本宫伴读过的,要么是陪本宫修行的。文红药是谁请来的?本宫写了她的名字么?” 受了文红药钱财的尚宫嬷嬷不由得脸色通红,凑上来赔笑道:“正是老奴的过错。老奴只想着,多叫几个人来热闹些。” 萧元真对众人笑道:“有的人来了是为了凑热闹,有的人却不知是做什么来的!” 众小姐们看萧元真不高兴,自然不敢辩驳。这些小姑娘自幼出入宫廷,拜高踩低的能耐比宫女们还要灵活,连忙凑在萧元真身边说笑话,再没一个敢理睬文红药的。 文红药原本站在廊下不引人注意,只为怼绿棠两句,被说的脸上一红一白,当着众人面又不能哭,简直如受刑一般。 绿棠也不再理她,听着萧元真给众小姐们讲述崇仙观那日奇遇。 老道士陈天师被雷劈死的事情,早已传遍京师。这些小姐们大多也都听说过,其中有些老成持重,且与萧元真亲密交好的,委婉说道:“当初说殿下命数不好,应出家修行的便是陈天师。他被天雷击死,自己的命数自己都看不准,只怕当年的话也是胡说的吧?” 那一个也点头道:“正是。不止公主殿下,金庭主人文二小姐的命数也是他给断的,说是天命不祥,还被晋王殿下退了婚。如此看来,怕是也不太说得过去。” 更有那不怕得罪人的,瞥了背后文红药一眼,捂着嘴笑道:“我还听说呢,陈老道士说文二小姐命运不祥的时候,还当着晋王的面,夸赞文大小姐是富贵无极旺夫的命数,这才招得晋王殿下改婚约要娶她。当时正是文大小姐的舅舅表哥一家在崇仙观打醮,这才定下了婚事。长公主,臣女说个笑话,老道士怕是拿人钱财拿多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众人听她说得露骨,本来矜持不想笑,可越想越觉得此事在理,颇有几个年纪小忍不住的,嗤嗤笑出了声。 萧元真微微蹙眉,轻斥道:“休得胡言。本宫与严家的婚约,也是老道士跟皇兄面前提的。本宫为了这婚事,连修仙都耽误了。谁知婚事未定,冰人倒让雷劈死了,岂不是晦气!” 众人连忙劝慰,说长公主的婚事一定圆满,又夸严书钦年少英才相貌风度极好。 提到严书钦的时候,绿棠侧眸一看。文红药果然再也忍不住了,悄悄背过身去擦了眼泪。 不想,萧元真也借着拿茶斜目看了一眼,见文红药双目红红的,委屈的无以复加,眼中便含了几分冷笑。 正在此时,尚宫嬷嬷过来回话,说是严书钦求见。 “回长公主,小严学士来请安了。” 萧元真一听,微笑问道:“本宫赏桂,请的都是女眷姑娘们。他来不便,免了吧。” 严书钦与萧元真已经订婚,且成婚之日就在下月。准驸马来拜见请安倒是平常。而且这里各位姑娘,大多听说过小严学士翩翩佳公子的文采,都想一睹为快。 众人都暗中撺掇萧元真道:“长公主不见他也罢,倒请他做两首诗来,以助雅兴!” 萧元真拗不过众人,命人预备了笔墨,让拿到寝宫外围房去,请严书钦作两首诗来看。 她左右看了看,对着文红药笑道:“他是你的表哥,你拿了笔墨过去传旨吧。” 文红药只能走上前来接了笔墨,款款走出寝宫去了。 绿棠心中忽起一念,文红药早就得罪过长公主,必定知道今天进宫要受辱,她一心前来,就是为了见严书钦的! 绿棠心念一动,趁着众人叽叽喳喳玩闹,默默起身就想去看看情形。 萧元真见她转身,连忙叫住她,招手命她附耳上来,耳语道:“文红药是性情中人,心思都在脸上。本宫上次见她,便疑心她与严书钦有情。你去帮本宫看看,若果真如此,本宫倒要成全他们!” 绿棠正有此意,微笑道:“臣女也是这么想的,替大姐姐多谢长公主。” 穿花拂柳过去,在围房门口便看见文红药红着眼睛与严书钦说话。 在宫中行走,本应有小太监领路,大约是被他们用银钱打发走了。 绿棠顺着墙根走了几步,隐身在桂花丛后,听文红药啜泣低诉:“晋王殿下冷血冷心,从那以后再不肯见我。他府中的长史,还到府中教训母亲与我,劝我主动与他退婚,免得让殿下难堪。我父亲侯爵位份还在,我还是侯爵小姐,他竟然如此无情!表哥,我怕是嫁不到晋王府了,从今以后我只能依靠表哥了!” 她扯着严书钦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娇弱无限。 严书钦沉吟片刻说道:“表妹不要焦急,我自会安排你的事。你现在要稳得住,不要慌乱!” 文红药泪流满面急道:“我父亲被禁足府中思过,我出来一次极为不易!表哥,不可这样敷衍了我!” 严书钦不住地往左右观望,生怕有人听见,只得点头道:“你不要哭了,再过两刻你就出来。我命人在此等你,带你去御花园边的文苑阁。” 文红药哭着点了头。 严书钦则拿着笔墨,挥挥洒洒文不加点,极速写了两首诗。 绿棠听到他们的私语,心中已有主意,回到萧元真身边,附耳低声道:“两刻之后,文苑阁。” 萧元真不可思议道:“他们疯了么,敢在皇宫偷情?” 绿棠想起那日,亲眼看见二人在严家灵堂前偷情的场景,不由得苦笑了两声。 萧元真冷笑道:“本宫定要做个好事,成全了这对野鸳鸯!” 第47章 陈贵妃 严书钦的诗句很快送过来了,众人看着议论纷纷赞叹不止。 绿棠也看了一眼,不过是两首中规中矩的应制诗。亏了他,一边与文红药拉拉扯扯,一边还能做出诗来。 文红药去了之后便没回来,宫女过来告诉:“文大小姐家里有些事,只能先回去了。” 萧元真看了绿棠一眼,不屑道:“你这位堂姐,直到今日都是这个性子。本宫这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讲一点礼节。” 这里是皇宫,就算文红药再心急,也不应该在皇宫萧元真面前,这么急切地招惹严书钦。看来是真的黔驴技穷,无所畏惧了。 绿棠看萧元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只得附身在耳边低声道:“臣女在府中时,对大姐姐与严大公子的事情略知一二。正如长公主所说,他们表兄妹二人有情。所以臣女才对长公主说,严书钦不是公主良配。既然公主有心推拒严家婚约,不如就成全他们,也许对各方都有利。” 萧元真看着众女点评诗稿,心中也就有了主意,冷笑道:“成全他们表兄妹的情谊,要闹出些动静才好。一会儿,让尚宫嬷嬷带你先去文苑阁看着,耗够了时辰本宫就带她们一起去做个见证!” “是。” 文苑阁是皇宫藏书楼,在内宫角落,地方偏僻宫人也少。尚宫嬷嬷引着她刚到院门口,就看见远远一顶肩辇伞盖。 “这是陈贵妃娘娘的仪仗,请金庭主人避一避吧。”尚宫嬷嬷拉着绿棠避在路边。 陈贵妃是北燕贡女,七年前随使者入宫,不到一年就生下小皇子,册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皇后虽育有太子正位后宫,却比不过陈贵妃的盛宠。 贵妃仪仗走过,绿棠与尚宫在道边屈膝行礼,大约是绿棠一身道袍太过显眼,陈贵妃叫了停轿。 “坤道可是元真的替身文家二小姐么?” 陈贵妃不过二十多岁年纪,面容冷艳俊眉秀目,眼角眉梢风情万种,声音也极为柔媚。 “臣女文绿棠,正是长公主殿下的替身坤道。拜见贵妃娘娘。”绿棠双膝跪下行了大礼,不卑不亢的说道。 “你就是崇仙观说的文家的不祥之女,与晋王退过婚的姑娘么?”陈贵妃眼角眉梢露出一丝笑意。 见面就问这种话,绿棠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满满恶意。 “是。臣女福祸未知,不堪为殿下匹配。有幸得长公主赏识,替公主出家修行。”绿棠赶着去看文苑阁,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上次来宫里拜见宫眷的女孩子,是你的姐姐么?”陈贵妃却仿佛不肯放过她,依旧坐在肩辇里幽幽的问话。 绿棠无奈,只得回到:“是臣女堂姐文红药。” “你那个姐姐真是有大家风范。听说今天元真请了些姑娘到她宫中赏桂花,她来了么?” “她来过了,陪长公主做了一会儿,但府中有些事,已经先回去了。” 陈贵妃仿佛对文红药很感兴趣。方才说话时眼神一直飘忽,说道文红药时,眼眸才凛冽的往绿棠上瞟了两眼。 前世里,陈贵妃母子与晋王是同党,是萧元辉能够篡位的宫中内应。至于她与文红药的关系,绿棠却不得而知。 “你不去陪元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陈贵妃不经意问道。 “长公主与众小姐作诗,命臣女去文苑阁取几册诗韵典籍回去。”绿棠的谎话张口就来。 “巧的很,本宫也正要去文苑阁呢,一道走吧。”陈贵妃随手一挥,肩辇便抬起来往前走了。 她也要去文苑阁?这也实在太巧合了吧! 此刻文红药大概正与严书钦在里面叙旧情,若是这对野鸳鸯胆大包天,在里头胡作为非,让贵妃娘娘撞见! 绿棠忙回头看了一眼引路的尚宫,却转念一想,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被陈贵妃看见了,把事情闹得更大,岂不是更能成全这对表兄妹了! 文苑阁是藏书楼,不过有几个洒扫小太监看管,极为清静冷清。 平日若有贵人登楼,都会提前招呼洒扫铺陈,所以此处伺候的人,大多偷闲躲懒了。 谁也想不到,今天陈贵妃竟然没提前招呼就过来,小太监们都急匆匆跑来行礼磕头: “贵妃娘娘若要什么书籍,奴才们找来送过去就是。只怕楼阁里头灰尘重,伤了贵妃娘娘玉体。” 陈贵妃并不理会他们,下了肩辇便向院子里走,脸上带着冰冷笑意:“皇宫书苑重地,你们不好生打扫,竟然还敢说灰尘重?宫里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么?” 她这句话明显一语双关,小太监们都跪着没敢起身。绿棠听了,不禁心里一惊。 她这么说,难道也知道有人再这里偷情叙旧?文红药与严书钦勾搭,陈贵妃在深宫之中是如何知道的? “把门打开吧,本宫上楼去拿几本书。”陈贵妃慢悠悠走在楼阁廊下,转身回头时,发髻上的金步摇微动。 “贵妃娘娘……” 几个小太监弓着腰小跑过来,没有开门,而是堵着门口给陈贵妃跪下了。 他们知道里头有人!绿棠看时机差不多了,朝身后的尚宫嬷嬷使个眼色。尚宫看旁人不留意,扭头向萧元真禀报去了。 此刻确实有人在文苑阁里叙旧,可并不是严书钦,而是晋王萧元辉! 今天文红药强行进宫,就是为让严书钦安排,令她与萧元辉见上一面。文家势败,她必须竭力拉拢萧元辉,绝不能再失去晋王府的庇护。 萧元辉自负文采,每次进宫都会来文苑阁看几卷古籍。严书钦正是看准了他的习惯,特意安排文红药此时过来的。 “殿下!”文红药用重金买通了外面的太监,梨花带雨满面泪痕地跪在了萧元辉面前:“臣女父亲是被人诬陷的,求殿下念臣女姐妹恩情,不要退婚!” 这些日子朝局太过不顺,齐王萧元慕处处争先,他则步步掣肘。萧元辉在书案前坐着,看她跪在面前哭诉,心中已经极为腻歪。 何况他早知道文红药曾与人偷情小产,原本为了拉拢文侯势力,才肯与她订婚。现在她父亲已经一败涂地,若不是前些日子,刚刚带她拜见了宫眷,萧元辉恨不得早早将她甩开。 “红药,你与本王有何恩情?”萧元辉冷冷笑道:“你做过的事,以为本王都不知道么?” 文红药从未见他这边模样过,不由得背后冷汗直流,跪爬几步牵着他的袍角道:“臣女自与殿下订婚,时时处处以殿下为先!臣女一心倾慕殿下,臣女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殿下欢心!” 萧元辉一把捏起她的下颌,露出白森森牙齿冷笑:“你要如何来讨本王欢心,你做来看看?” 文红药看他这般阴鸷模样,早已吓得毛骨悚然,可为是为了文家的安危,仍然跪地哀求哭泣道:“臣女已与殿下定了亲事,早已是殿下的人了,只要殿下不退亲,臣女什么都愿意!” 她话未说完,早被萧元辉推搡在地上,阴冷道:“要本王不退婚,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当初你妹妹紫芫,服侍的极好,本王便愿意抬举她起来。如今只要你也服侍的好,本王也好抬举抬举你。” 文红药听他提起紫芫,生怕她整治紫芫受辱小产的事被他知道了,不由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萧元辉说罢将手里的书籍放下,一言不发起身要走。文红药此时完全崩溃,膝行上前将萧元辉的腿抱住,哭道:“殿下不要走!殿下要怎么样,臣女都愿意!” 萧元辉听她说了句“都愿意”,这才缓缓坐回书案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 文红药泪如雨下,再也顾不得羞耻,只得自己缓缓宽衣解带,褪下罗裙衣裤,遍身只穿着一件赤红裹胸。 见萧元辉仍然坐着不吭声,简直羞得抬不起头来。僵持了半天,文红药无法可施,只得将裹胸肚兜与膝裤鞋袜都褪尽了,全身赤裸一丝不着。 白净妖娆的身体春光乍现,文红药从未曾受过如此凌辱,双手交叉当着身体,瑟缩着哭声哽咽。 “臣女只求殿下怜惜,令臣女孩能入府服侍殿下,保全父亲与弟弟的爵位。” 她低头哭着,不得已向前爬到萧元辉跟前,双手颤抖着,就去解他的腰带。 谁知萧元辉忽然抬起脚来,朝着她胸前用力一蹬。文红药不妨,这一脚正踢在肋骨上。 这般娇弱少女,哪里禁得住萧元辉狠命一腿之力,整个人飞出去三四尺,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她本遍体一丝未着,又被萧元辉迎面提了一脚,心中绝望之情满溢,低头便呕出了两口血。 “殿下……” 萧元辉的脸上满是阴鸷狠辣,踢了这一脚还不解气,走上两步附身在文红药耳边恨道:“你这种残花败柳,本王放你一次就该知恩,竟还敢来蒙骗本王!既然你文家不要脸面,也休怪本王无情了。” 文红药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丑事他竟然早就知道,心里更加害怕,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哭了。 正在此时,只听文苑阁外,想起小太监乱糟糟的声音:“陈贵妃娘娘留步,晋王殿下在里面!” 第48章 文氏覆灭 “晋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弟弟,至亲骨肉有何嫌疑可避?”陈贵妃的声音娇媚温柔,“本宫在这里,晋王也该出来相迎。如今在宫里,都这般没规矩么?” 绿棠听见“晋王殿下在里面”这句话,也是大吃一惊。暗骂了自己傻了,竟然忘记了严书钦和文红药这一对的隐秘心思。 她连忙躬身对陈贵妃笑道:“既然晋王殿下在阁里读书,臣女不便进去,与娘娘告退。” 说着话退步就要躲,谁知陈贵妃命公主拦住,含笑道:“元真令你来取书,晋王在又怕的什么?一会儿,本宫令小太监进去拿出来给你就是了,又无需你觐见晋王殿下!” 绿棠暗道一声倒霉,可陈贵妃在跟前又无法反驳,只得站住了脚不动,暗自发愁。 文苑阁的小太监抵死不肯放陈贵妃进去又不开门,陈贵妃也不暴怒,竟在文苑阁的院子里摆下围椅坐下了,慢悠悠笑道:“来人,现在时辰差不多了,去上书房将小皇子接来,本宫在这里问问他的书。” 有几个宫女屈膝答应着去了,这才听文苑阁殿门吱呀一声开了,萧元辉宽衣阔袖,风度翩翩地走了出来。 “臣弟见过贵妃娘娘。” 萧元辉衣袍完整脸色如常,倒不似在里头胡天胡地的模样。陈贵妃忽然见了他,眼光一闪向房里看去。 朱漆大门豁然敞开着,众人被陈贵妃的眼神一引,都顺着眼光看进去,文红药白生生的身体,藏都藏不住。 满院死一般的寂静,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萧元辉依旧是满不在乎的不屑神色。倒是陈贵妃蓦的涨红了脸,平息凝神了半晌,方才沉声笑了起来。 “好呀,文家生的好女儿!真是个个不错呢!”她这话里的揶揄自然众人都听得懂。 绿棠虽出家做了道士,可说起来也是文家女儿,此时也不能插嘴。众太监宫女都是心里鄙视指摘,但嘴里都不敢出声。 倒是萧元辉冷笑道:“前日文红药入宫拜见宫眷,贵妃娘娘身子不好没见着,后来常说要见见臣弟未来的王妃。如今贵妃娘娘见着了,您看臣弟的王妃人品如何?” 他这话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腹黑阴鸷,声音极为透亮,连房里的文红药都听得清清楚楚。 文红药方才拼死力去拉萧元辉,求他不要开门,留些功夫让自己着衣。可萧元辉的冷漠无情,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萧元辉是要故意羞辱她。 “如此淫奔无耻的女子,竟然能指给晋王为妃?”陈贵妃的嘴角微微扬起,对着众人问道:“本宫真是开了眼!” 这里正乱着,却听见远处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声音,萧元真已经带着那十几个世家小姐找来了。 有人远远唤绿棠道:“金婷主人,长公主要你来取几本书,怎么就不回去了?让我们还要跑来请你!” 这一众莺莺燕燕簇拥着萧元真走来,绿棠恍然惊醒,顾不得陈贵妃阴阳怪气,连忙抽身跑出去,拉着萧元真急说了缘故,蹙眉道:“长公主与臣女都想错了,文红药是在此密会晋王殿下,不巧让贵妃娘娘堵着了。里头的情景极为不堪,长公主是女儿家,还是避一避吧。” 萧元真也是没想到,暗中吃了一惊,带了人正要转身走,却被陈贵妃叫住:“元真,你们来得正好。文大小姐是你请来的客人,你不来看看她么?” 萧元真素来与这位陈贵妃不太相合,只淡然笑道:“本宫没请她,是她百般托人送礼,才凑了过来的,有什么好看的?贵妃娘娘喜欢她,就自己看着吧。” 可就不过两句功夫,萧元真身后的十来个世家小姐,却都看见了文苑阁里,匆匆忙忙用衣衫蔽体的模样,更留心到院中站着的晋王萧元辉。 “天哪!怪不得文红药花钱送大礼要进宫见,不是为了见长公主殿下,而是要对晋王殿下自荐枕席!” “听说,文家庶出的三小姐就是这么勾引上了晋王殿下,还仗着未婚有孕要给殿下做侧妃。” “文紫芫小产孩子没了,晋王殿下才不要她了。” “文红药是嫡出长女,竟然也用这样下作手法?” “文家都已经败落了,嫡出的女儿怎么,殿下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们对着文红药指指点点,眼光也不由得飘到绿棠身上来。 “当初文二小姐也是许过晋王的,后来因为身世不祥,才被殿下退了婚。” “她们文家的丫头,都是这么不要脸面的?” 陈贵妃任由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议论了一阵子,这才扭头对着萧元辉冷笑:“晋王殿下,文红药这丫头怎么处置?” 萧元辉尚未说话,早有宫女指着文红药惊道:“哎呀,文大小姐吐血昏过去了!” 文红药方才被萧元辉着胸踢了一脚,此刻又被众人议论纷纷,又羞又气又怒又愧,吐了两口血后,就觉眼前金星乱晃,当即倒在了阁中。 “她既然昏了,就传太医来看看吧。在宫里与未婚夫淫奔偷情,又不是死罪,本宫也不好按照宫规处置。元真,你也先别走,好歹等太医看过了,再把她送出去。” 平时僻静冷清的文苑阁,此刻竟热闹了起来。陈贵妃与萧元真都坐在院中看戏,周围宫女太监,世家小姐们围绕左右。唯有萧元辉冷着脸站在一旁,竟仿佛置身事外。 太医进去仔细看过文红药脉象,出来回禀陈贵妃道:“这位小姐被外力所伤,肋下有些伤痕,又加惊怒攻心吐血,这倒是外伤小事。小姐这几个月里,大约是经历过小产,身体亏虚并未补养过来,这血亏气亏的症候倒是要紧的。臣写个补血药方,调养一番便会无恙。” 太医的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众人都听见了。萧元真与众世家小姐各自掩口,惊得眼睛都掉出来。 平日见文红药虽是傲气骄纵目中无人,却没有人对她的名节有过疑问。今天看见她毫无廉耻与晋王白日喧淫苟合,就已经大为震惊了。谁知她还在几个月前就小产过,简直令人跌掉了下巴。 “怨不得!同是文家女儿,晋王殿下偏不要二小姐,一定要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殿下当初贪图文侯爷的权柄。谁知殿下是心疼了自己的心上人呀!” 陈贵妃掩着口笑着,每句话都对着萧元慕刺着。旁人还不太觉得,绿棠听着却觉颇为诧异。前生,萧元辉明明是与陈贵妃一党,怎么到了今天,两个人好似仇人一般。 “罢了,这种无耻贱人本宫看够了。一会儿本宫回去,必定要将文家贱人的所作所为,回禀圣上与皇后娘娘。” 她说罢,命人将肩辇抬过来,迈步上去就命回宫。 萧元真带着绿棠与众世家小姐回去,大家自然也无心赏花作诗,略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两句话便散了。 绿棠见众人散去,连忙跪下请罪,“臣女没想到,文红药要见的事晋王殿下,不是严书钦,半路又遇上陈贵妃。令长公主难堪了。” 萧元真虽这一下没能搬倒严书钦,却没想到看了这么大一个八卦,思索道:“罢了,严书钦的事过后再议吧。你先回仙观去。文红药闹了这一出戏,以陈贵妃的性子,一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今日情形看,陈贵妃仿佛是故意来大闹一场的,现场看晋王萧元辉阴鸷的模样,他也不会再保全文红药了。若将此淫奔无耻的事情公诸天下,文侯必定要当上个教子不严的罪名。 绿棠连忙向公主告退,出宫回到金庭仙观。 文红药在文苑阁的事情,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又被萧元真请来的十几个小姑娘各回府邸传扬,不过半天就闹得人人皆知。 当晚宫中就传出皇帝皇后大怒的消息,当即削去文侯爵位,与世子二人发配岭南,文红药与晋王婚约取消。皇帝还念及文侯祖上功勋,并未株连其余各房亲眷,女眷也未籍没。 第二日文侯全府被抄没,只留下二房名下的西园未封锁。文侯与小世子当即拘拿发配。 文侯夫人急怒攻心,在清晨去世。文侯的七八位姬妾姨娘,各自遣返回了娘家。文红药失了母亲,父亲与弟弟又被发配,随即一病不起。来抄家的京兆尹无法,只得暂时送她去了严丞相府的舅舅家里。 而二房的紫芫,则被送到了绿棠所在的金庭仙观来了。 紫芫被送来的时候,清瘦又憔悴,活像丧家之犬。她的眼睛恶狠狠带着幽光,跪在绿棠跟前,狰狞地瞪着眼睛:“为什么你还好好的?” 绿棠看着她,不解地微笑:“你这不是也好好的活着么?” 紫芫冷森森道:“你别得意,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绿棠冷然道:“紫芫,你是我妹妹,与我有骨肉之亲。若是肯回头,我可以既往不咎。” 紫芫恨恨道:“是你害我到今天的,我绝不会放过你!” 第49章 父子相疑 紫芫在金庭仙观并没有待几天。没过几日,有晋王府的属官与嬷嬷来找她,问她愿不愿意改名,入王府伺候。 紫芫看到晋王府来人后,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在他们跟前哭诉,说只要殿下还念旧情,她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服侍殿下。 她跟着王府的马车走了,自此改名紫鸢儿,成了晋王府的家妓。 当夜绿棠在读经时,极为心绪不宁。前世里她被迫经历的身世,几乎完全被紫芫主动踏中了。紫芫似乎成了她今生的替身。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素素实在忍不住,坐在绿棠身边,低声骂紫芫不知好歹:“三小姐明明是自己活得糊涂,才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她倒好意思怪罪二小姐?今天晋王府来人接她,小姐还将二房的家产分给她许多做了嫁妆。小姐对她是以德报怨,她竟一丝不领情。” 绿棠看着经书并未说话,灵儿在一旁低声道:“奴婢听人家说,晋王府养着许多家妓。平日专门招待府中属官,或拉拢朝中重臣。三小姐闺中女儿,被晋王收用骗了身子,现在又将她做娼妓送给人作践。这般禽兽之事,当真令人不齿。” 萧元辉贵为亲王,可对身边的女人极为负心薄幸。无论是正妃侧妃,还是侍妾通房,在他眼中都是可弃的玩物,摆布起来,全不顾名节脸面。 绿棠低头细想,当年他对自己,有先奸后娶的意思,暗中与文红药沟通,将她圈禁在花园之中玩弄。 后对紫芫,更是当众猥亵毫无廉耻,紫芫有孕之后仍不收敛,完全不拿她当作闺中娇女对待。 再到今日作践文红药,竟是堂而皇之在宫中,当着陈贵妃及公主的面,毫无顾忌地将文红药往死里整。 再想当年他年少之时,那两位早逝的未婚妻。仿佛他身边的妻妾,都没有好下场。 这与他薄情寡义有关,却又有些令人诧异的感觉。 第二日清晨,绿棠在金庭仙观的藏书阁闲逛。此处除了道家经典之外,还存有一些其他记录。 绿棠随意拿出几本观看,竟是七八年前,北燕使节来到京师,带着贡女朝觐圣上的事情。记录中的贡女“陈氏”,便是后来的陈贵妃。 她忽然想起昨日陈贵妃的情形,于是拿着记录来到藏书楼下,对着阳光仔细看起来。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当初去北关迎接北燕使节团的人,正是晋王萧元辉!记录上还特别说明,北燕使团到北关时,由于时气不好,北关正闹瘟疫,正副使与贡女都染病滞留。整个使团在北关休息了一月之久,这才起程赶来京师。 七八年前,绿棠的父母带着她在幽州住着,距离北关极近。在她的印象中,那时北关附近并没有任何疫病。 使团滞留一月,而迎接使团的萧元辉并无往来京师的记录。看来他那时是陪着使团在北关留了整整一个月。 怪不得,他与陈贵妃在前世是一党,定是在她随使团来京的路上就认识了。 绿棠看清了这些,将记录放回藏书阁,若有所思地下楼来了。 “小姐,医女白姑娘来了。”素素来到藏书阁门口回禀。 绿棠这些天无事,已经将原来侯府的药圃转种在了仙观花园中,但仍有需要一些药材种子。 萧元真对此倒是很上心,特意派了宫中医女过来,帮她挑选一些贵重药材。 医女白氏二十多岁年纪,举止沉稳老练。她拿来了一些绿棠说过的药材,给她挑选。 绿棠一面选着药物,一面与她闲聊。白氏是宫内的医女,口风极严,对宫中贵人的病症自是绝口不提。 但聊天的时候,绿棠明显觉得她对抗痈的药物极为感兴趣,且此药是用在小儿身上的。 “白姑娘,恕小女直言。若抗痈之药,郁金、三七虽是极好的,但小儿不可用,不如试试鸡血藤与丹参,小儿抗痈有奇效。”绿棠含笑道。 白氏抿嘴笑了,顿了一顿方道:“看来公主并未说错,金庭主人却是名医。实话实说,鸡血藤与丹参小儿抗痈虽好,可我却不能用。因为病人气血不凝,出血容易不止。” 绿棠心念一动,只好明问:“宫中小皇子,有血液不凝之症?” 白氏见她猜出来了,只得叹息道:“既然你猜出来了,我也不隐瞒了。小皇子出生时是早产,有先天不足之症,他自幼血液不凝,所以不得不极为小心谨慎。” “哦?”绿棠疑惑的随口问道:“圣上与陈贵妃,也有此症么?” 白氏摇头道:“大人是没有这个症候的。” 两人虽是闲聊,却也都觉得自己说多了,只好各自尴尬笑了笑。白氏将送来的药材放下,说起宫中尚有差使,便躬身告辞去了。 绿棠得了她这个消息,心中却极为惴惴不安。 她母亲从年少时,便对血液不凝之症有所研究。用一两年的时间,将幽州见过有此症的人编写成册,已经发现此症有父子相传的规律。 小儿患有此症,绝不是早产先天不足引起的,最有可能是父亲传给他的。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中,晋王萧元辉就有此症! 当今圣上与陈贵妃都没有这个症候,齐王萧元慕也无此症。偏偏萧元辉与陈贵妃所生小皇子有这个毛病。 陈贵妃入宫之后,八个月便产子生男晋封贵妃。如此看来,只怕小皇子的父亲,极有可能就是萧元辉! 绿棠知道了这秘闻,心中不觉咚咚乱跳。 若陈贵妃真的与晋王萧元辉有染,那一日文红药与萧元辉宫中相见被她撞破,也许就是她故意为之。 萧元辉亲王至尊,绿棠若要杀他报仇难上加难。若捅破此事,必定能给萧元辉致命一击。 陈贵妃自入宫上下皇子,自持宠爱与皇子,与皇后太子分庭抗礼已久。看来此事要从皇后处入手,才能得到好处。 绿棠心念一动,当即转身将母亲的行医记录拿出来,又取出一部前代医书古籍。 整整两天一夜,她将母亲对凝血症的记录,与古籍融合一体,竟写了一本全新的医书。 假托前人的医术,取了个仿古的名字。绿棠将此书与一些药材预备好,等到医女白氏陪着萧元真再来的时候,将此书交给了她。 “长公主殿下若要取消与严家的婚约,为何不求助皇后娘娘呢?”绿棠奉茶时问道。 “此事是皇兄所定,皇嫂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萧元真如今只有把最后一宝压在十月初九的月食上。 绿棠心中思忖片刻,指着白氏手中的医书道:“此书中记录有治疗血气不凝之症的药方与记录,臣女看了觉得极为有用。” 白氏也对萧元真道:“金婷主人医理药理极通,前次对臣女的用药指点,也极合小皇子的病症。” 萧元真忽觉绿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诧异问道:“小皇子是贵妃娘娘的孩子,只因当年与皇后娘娘争宠,导致小产才得了先天不足之症。” 绿棠听她说起这个,不由抬眸看了白氏一眼,白氏连忙知趣退下,绿棠这才淡然笑道:“臣女听闻,晋王殿下也有此症。” 萧元真一听此事,眼睛不禁一转,疑惑地看着绿棠。 绿棠垂眸道:“此事臣女不敢多言。长公主若觉消息有用,何不回去请心腹医女讲解商议。若有用处,便可回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查明真相,必定会对长公主殿下有求必应。” 萧元真是极聪明的人,话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其中情由,不由冷笑道:“此事若是情真,那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你可有把握?” 绿棠思忖道:“当年陈贵妃早产生子,太医院上下都没人提出异议。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臣女风闻奏事,怎敢提把握二字?但小皇子与晋王同患此症,实是即使如此。长公主或可赌一睹。” 萧元真回头看了一眼医女,沉吟道:“事到如今,本宫自然要赌一赌。你方才说的,陈贵妃不足月产子,太医院无人有异议,此话就说得不对。她生子不久,太医院医正暴死,副医正得咎发配,因为陛下气愤太医院没能好好照应她的身孕,令小皇子早产不足。方才的白医女便是白太医的女儿。” 原来如此! 有这些事情堆在一起,看来此事必有蹊跷! 萧元真与绿棠在金庭仙观商议已定,萧元真立刻回宫去了。 绿棠则再次查明医典,将许多典籍关于此事的记载都归拢起来。 做完了这些事,已到了深夜。她这才想起,已经几天没见到齐王萧元慕了。于是令素素明日早起出门,给齐王带信,就说有要事要当面商谈。 第二日清晨,她尚未起床,灵儿便到床头告诉:“驿站的消息传到京师了,文侯爷已经死在流放的路上。” 伯父去世,绿棠只是淡淡答了声“知道了”,灵儿又补充道:“严丞相府里,大小姐的病症更重了。” 第50章 宫中波澜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父亲临窗读书,母亲侍弄花草药圃。绿棠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团子,在院中轻巧的跑跳,耳边,父亲在低沉叹息。 “棠儿,医术不止用来救人,更要用来救自己!” “你要救自己!” “父亲!母亲!” 绿棠幽幽醒来,素素帮她擦着额上的薄汗。 “小姐梦见老爷太太了吧?” 绿棠一把将素素搂进怀里,哽咽无声。 “小姐受委屈了?” 她家小姐寄人篱下,所受的委屈何止千万,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前世烈火焚身许下的愿望成真,绿棠重生了! 她没有化作厉鬼,只是重生回十六岁。 表面上,仍是面容姣好天真无暇的文绿棠,实地里,已是冰血冷心的复仇之鬼。 这一世,她要仇人碎尸万段! 丞相府内宅的小小院落,春日晴朗,药圃花草茵茵。素素整理着一地狼藉,几株绿海棠倒伏,淡绿花苞沾染泥土,根茎碎裂遍地。 “表小姐院里的彩屏、画屏,她们摘走许多花,还踏坏不少。” 素素不敢抱怨,生怕外人听见。 这一幕似曾相识,绿棠捧起绿色海棠,嘴唇紧紧抿着。 宫内派遣的花鸟使来相看秀女,白宁玉记名入宫。她命人来小院摘花,是为今日展示才艺。 绿棠十二岁入丞相府,最初几年严家人并未苛待。一切虐待凌辱,都在采选过后。难道严丞相忌惮她能入宫么? 眼眸微动,她命素素拿出见客的衣裳,对镜梳头理妆。 充当花鸟使的是皇宫内省都知,丞相严敏中夫妇陪他在客室吃茶。 众嬷嬷丫鬟的簇拥下,白宁玉满头珠翠,盛装而出,跪倒行礼。 花鸟使见此佳丽,夸赞道:“此女如此芳姿,将来贵不可言!” 再问起养女文绿棠,则被淡然一句“宿疾未愈”搪塞过去。 见礼已毕,丫鬟们捧出珍奇花草,以紫、黄、粉、绿四盆牡丹最为出彩。白宁玉站在花丛中,人比花娇,语气清脆娇憨。 “臣女培育牡丹花四种:姚黄、魏紫、赵粉、豆绿。今日无贵重之礼进献,此花略尽孝心,公公不要见笑。” 花鸟使知她心思,含笑点头。严丞相夫妇也自笑语颔首。 谈讲寒暄时,忽闻一缕清香由远而近,不一时香气馥郁,压过房中花草,十分引人入迷。 花鸟使忙问:“香气清新凛冽,无一丝烟火气。严相爷府中有此奇宝,何不请出来同观?” 严丞相夫妇与他一般惊讶,只好命下人们寻觅香源,要背人吩咐几句,也来不及了。 这间会客书房,绿棠走进来难如登天。 只可惜严丞相能守住朱门回廊,却守不住清风飘荡。 绿棠手捧香炉,素净纱衣滚绣海棠,纤瘦腰肢紧束丝绦,显得婀娜多姿遍体生辉。她娉娉婷婷进房,阶前盈盈下拜,开口落落大方。 “臣女文绿棠,前太医院六品院判文靖之女,拜见都知公公!” 严丞相震惊已极,顾不得花鸟使在场,厉声斥责道:“不待通传惊扰贵客,成何体统?还不滚出去!” 严夫人醒过神来,起身愠道:“寒门小户不堪教养,将她禁足房内!” 绿棠端然跪着,看花鸟使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心中明了,这位公公与严家绝非一路,怕是等着看笑话呢。 严相夫妇从来当她软弱无智,并未放在眼里。此刻乍逢变故,连“处变不惊”四字都忘了。若是说她“身体未愈,不可出门”,再命人拉她下去,都要好上百倍。 花鸟使闻着满屋清香,示意无妨,将绿棠上下打量七八回。小女子纤弱娇媚,倒无半点病态,花鸟使不由冷笑讥讽。 “文姑娘,严相爷说你病了,入不得宫。” 严丞相城府极深,知道说错了话,圆滑改口。 “这丫头原是病着,今日强撑起来。老夫怕她着风,病情反复。” 花鸟使朝天打个哈哈儿,将手里的茶吃了两口,语气稍有缓和。 “依咱家看,文小姐再有病,被这香气熏着,也好了大半。小姐,这香气不错,是你调的?” 绿棠将香炉捧起过额,俯首含笑。 “闺阁玩意,博公公一笑。此香乃是檀、降、速三样,混合海棠花炮制。” 白宁玉见她要夺自家风头,不禁火冒三丈,冷笑道:“闺阁中贞静女红为要,调香弄粉实为狐媚之术,不是闺秀所为。” 这几句插话失礼,花鸟使心中不悦,口中却不明言,还故意称赞以作揶揄。 “白大小姐熟读《女则》,不愧名门所出!” 绿棠闻言,抬头笑道:“表小姐此言差矣。合香焚香乃是古礼。大而言,用于祭祀静心。小而言,用于修身健体。说此为狐媚术,臣女不敢苟同。” 花鸟使心中有计较,点头笑道:“说的不错!两位小姐都是丞相府出身,教养学识没的说。咱家有个道理,白小姐献的牡丹,文小姐献的海棠香,你二人相互点评几句,听听缘由!” 话未落地,白宁玉急赤白脸抢上,幸亏被严夫人扯住,才未能开言。 严丞相暗道不好。他对绿棠虽所知极浅,可对自家外甥女所知极深。表小姐外强中干,当舅舅的一清二楚,只好圆场赔笑。 “小孩子家,哪里懂得点评?还是公公教给她们才是。” 花鸟使忙摆手道:“小孩子童言无忌,说说何妨?” 白宁玉巴不得这句,甩手挺身上前,言语激烈凌厉。 “文绿棠所言,简直是胡说八道!这世上谁不知海棠无香,偏她调制海棠香?可不是无稽之谈?只此一样,就该打死!” 花鸟使见她怒色满脸,笑对两旁道:“白小姐杀伐决断,女中豪杰!” 白宁玉听不出讥讽之意,得意道:“公公夸奖,臣女不敢当。” 引得花鸟使与众随从哭笑不得。 绿棠心中稍安,平心静气,淡然回禀。 “世人道海棠无香,所比的乃是玫瑰、金桂、栀子类香花。其实海棠中西府、垂丝等种皆有香气。臣女试种,绿海棠一品最有幽香,花开时馥郁宜人。经过炮制调和,有祛风顺气清热解毒之效果。此事在《香谱》《药典》均有记载。” 这番有理有据娓娓道来,众人点头称是。 严丞相心知白宁玉不是对手,蹙眉拦阻道:“女儿家在此掉书袋,令人耻笑!” 白宁玉不知舅舅帮衬自己,还得意笑道:“微贱之人只会出丑!装模作样的说起正经书来了,简直将人笑死!来人,将这些书拿出来翻翻,将她装狐媚骗人的把戏揭穿!” 花鸟使一行皆为宦官,这句“微贱之人”骂的虽是绿棠,却不知有多少人听进了心里。 严丞相见外甥女如此草包,急得无法,只得斥道:“你也住口!” 绿棠平静道:“《香谱》中记载于第十八卷凝合花香,《药谱》中记载于五十三卷六章海棠种。不过是玩话,表小姐不必查。” 花鸟使有心看戏,又命绿棠点评白宁玉的牡丹。 绿棠略扫了两眼,躬身道:“表小姐身后的四色牡丹,并非传说中的姚黄、魏紫,实乃药用所植。臣女种植此花,为的是牡丹皮、根两物,花朵虽鲜艳,比上品相差不少。公公见多识广,一望便知。表小姐从臣女的小药圃中挖花,没来得及询问,怕是会错意了。” 白宁玉见她拆穿自己偷花,满口骂“贱人”。怒火满腔哪里忍得住?也因自幼娇宠惯了,顾不得宫中贵客,冲过去扬手就打。 绿棠早预备这一下,忙退后几步,垂眸含笑。 丫鬟婆子将白宁玉搀住,七嘴八舌劝道:“是文姑娘没轻重,表小姐饶她。” 花鸟使到此时,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 “严相爷,二位姑娘实是有趣!您夫妻虽无千金,有此二女承欢膝下,着实有福!” 严丞相已被白宁玉气得脸红,只好尴尬陪笑。 花鸟使笑过了,起身告辞,临行前高声吩咐身边人:“孩儿们!将丞相府两位小姐都记上名字,三日后入宫备选!” 花鸟使还未送出府门,白宁玉就在客室发了疯。 “与我撕烂贱人的嘴!” 严丞相夫妇送客未回,一时无人镇唬她。她贴身的丫鬟婆子狗仗人势,上来就要动手。那老诚些的,不敢得罪表小姐,只劝绿棠服软求饶,让她消气。 绿棠立在堂中,衣带微扬,面色郑重,眼眸内两道寒光,凛然笑道:“方才宫中已经记名,三日后我身上有一丝伤痕,入宫验身都会问起。那时,我说出谁的名字,谁就是犯上之罪。不怕做替罪羊的,只管过来打。” 白宁玉乃是永宁侯的幺女,母亲是严相的胞妹,自幼娇宠过人无法无天,身边人为她受罚受死的无数,知道轻重的人都不敢上前。 正无可开交,大公子严书钦在门口斥道:“搀表小姐到上房,相爷与夫人有话说!” 众人将怒火中烧的白宁玉架走,客室中忽然寂静无声。 香炉燃尽,飘出最后一缕幽香。 第51章 命运多舛 就在此时,晋王府里并不平静。 萧元辉把控殿军多年,在宫中尚有许多耳目,陈贵妃宫中的小太监,改换了服饰,急匆匆跑来报信。 “昨日皇后娘娘派人去太医院,寻找八年前的太医院医正白太医了。娘娘有些事,要与殿下当面商议。” 萧元辉听到“白太医”三个字,眼神凝重道:“他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皇后娘娘找他做什么?” 小太监躬身低头道:“皇后娘娘说,是奉陛下旨意,要找他治疗小皇子的血气不凝之症。陛下想起,说当年殿下少时也有此症候,是白太医的药方治愈的。” 萧元辉的眼神一滞,寒气逼人道:“皇后在太医院找到什么?” 小太监回道:“那人见白太医早死了,又问他的两个徒弟。那两位也在多年前死去了,来人就要带医案去。好在太医院医案太多,七年前的东西一时找不到。” 萧元辉挥手令他回宫,说道:“近来本王朝政繁杂,不能进宫面见贵妃娘娘,请娘娘恕罪。” 小太监见他不肯去,自己也无法,只得回宫复旨去了。 萧元辉点手叫来自己府中的侍卫头领,眯着眼睛阴鸷问道:“太医院姓白的,家中还留下什么人?” 侍卫思忖道:“白家父子都已死了,他的两个徒弟也都料理了。他这一支本不会有什么证据。但前些天属下听说,白太医有个女儿,嫁在幽州十多年,当年她父亲去世都没有回来奔丧。她是今年年初才回京师的,现在宫中做长公主的医女。” 萧元辉心中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将书案上的砚台拿在手里,轻声问道:“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侍卫见他脸色不善,连忙跪下道:“属下无能!当年确实不知白太医尚有个女儿,是以只将京中的人料理干净了。此事已过去七八年,京中再无人提起,属下也是近几天才听说长公主有个医女姓白的。” 话未说完,萧元辉已挥手将砚台砸在他上,登时将人打的头破血流,那侍卫一声不敢吭,咬牙捂着满头鲜血,跪在地上不敢动。 萧元辉低头看着他,冷然吩咐:“太医院现在的医正何虢道,本是个酒色财气之徒。你今晚去将他稳住,令他立刻料理了医女白氏。将太医院内所有与小皇子早产相关的脉案一律销毁,全部推在死人身上!” 侍卫连忙磕头道:“是,属下明白。” 他并未起身离开,萧元辉又不耐烦地问道:“宫中内廷的均是本王势力,何虢道也曾多次来过王府。要怎么说还要本王教你么?” 侍卫连忙道:“何太医平日最喜女色,前次他来府上歌舞。遇见过文三小姐,还有一次欲对她无礼被侍卫拦阻。属下想,若是请文三小姐去说服他……” 萧元辉蹙眉冷然道:“晋王府中没有什么文三小姐!” 侍卫慌道:“是,属下方才说的是紫芫姑娘。” 萧元辉冷笑道:“他既然喜欢,就把紫芫送了给他,令他将事情办妥!” 暗夜之中,晋王府后院的小耳房里,紫芫正躺在板床上哭泣。自她入王府以来,只见过萧元辉一面。 那日萧元辉酩酊大醉,紫芫用了大笔金银贿赂内院嬷嬷,方才得了近前伺候的机会。 红烛交映之下,她穿着淡紫纱衣,挽着灵蛇发髻,聘聘婷婷地端着醒酒汤奉上。 萧元辉正盛酒性,看着眼前紫芫打扮得伶伶俐俐魅惑动人,便显出虎狼本性。伸手扯住紫芫头发,不顾怜香惜玉,将娇小人儿扯入怀中。 紫芫疼的泪光盈盈,却不敢委屈,连忙跪在跟前为他解衣。萧元辉醉中兽性大发,再抑制不住心中燥火。将紫芫的头发扯散,将她的头脸死死按在胯下。 紫芫虽说惯会做小伏低,可忍辱服侍时,萧元辉尚有一丝人心,此刻才知道他实在是人面兽心的畜生。 她已知道了萧元辉的脾气秉性,不敢撒娇用意,只得强忍着委屈,屈身服侍伺候。 那一夜萧元辉再不拿她当人,只顾按在书案上作践侮辱,竟不如外头娼寮中的妓女玩物。 那日清晨,萧元辉起身时一走了之,只命人将紫芫收入后宅,命她与府中家妓同样对待。 紫芫想起那番侮辱,每夜伏在枕上哭得肝肠寸断。 就在此时,有老嬷嬷敲门,命她立刻起身梳洗打扮。紫芫只道是萧元辉再次传她侍寝,不由得又升起半分希冀之情。连忙梳妆更衣绾发涂脂,打扮得粉妆玉琢。 老嬷嬷带着她穿过后院来到角门,便有几个黑衣侍卫命她上车。车马拉到不知何处的小小庭院,有人搀扶她下了车马。 只见内院正房灯烛昏暗,有两人正自推杯换盏。其中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举杯躬身笑道:“殿下有命,下官无所不从,请使者放心。” 对面一个黑衣人也喝了一杯酒,指着紫芫道:“何大人的忠心,我回去一定会禀报殿下。” 那中年胖子,正是现任太医院医正何虢道。 黑衣人命紫芫上前敬酒,紫芫看衣服,知道这些黑衣人是晋王府的侍卫,无奈只能听从。端着酒盏上前,屈膝给何虢道把盏敬了酒。 何虢道曾在晋王府见过她两次,只都没有看得这么清晰。此刻见娇憨美人娇声娇气立在跟前,心思惑动,色眯眯望着,都忘了接酒。 晋王府的黑衣侍卫见惯此情此景,相互使个眼色,各自退出将房门关了。房中只留下紫芫与何虢道二人。 紫芫登时慌了,便知是萧元辉为拉拢何虢道,将自己送与他。心中大乱,连忙退后道:“何大人,时候太晚了,大人吃过这杯酒,奴婢便退下了。” 何虢道猥琐不堪,将手里酒壶端着,笑道:“紫芫姑娘要走,也只得喝了本官这交杯酒。姑娘既然来了,便是有缘分,吃了这杯再走不迟。” 紫芫知他心思,可心中十分畏惧,只怕自己走不脱,只得强忍着眼泪,上前接了酒盅,含泪饮下,哽咽道:“何大人,奴婢喝了酒,可以放奴婢回去了吧。” 何虢道嗤笑道:“姑娘怎么一口一个要走?岂不知晋王殿下早已做主,将姑娘赏与下官了。” 紫芫哭着只往房内躲,何虢道早扑上来将她抱住,油头光脸满口酒气,扯住她便往内室炕上抱。 他身重力猛,活像嗜血鬣狗,猥琐残忍不可言说,将紫芫按在炕上,胡乱撕扯着,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紫芫被他制住,哪有反抗余地,哭闹叫唤半日,挣扎得面红耳赤,满脸是泪。 谁知她这般娇弱模样,却让何虢道更加发狂,他淫笑道:“姑娘方才吃了那药酒,咱们今夜好生玩玩!管保一日一夜,将姑娘调和成汁水做的!” 庭院深寂秋风飒飒,满园只听得紫芫哭喊低喘。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房中声息方才止歇。紫芫被何虢道折磨了一夜,被糟蹋的血肉淋漓遍身青紫。 何虢道将她丢在房中,自去太医院当值。紫芫原以为此事完结,谁知院中守卫竟不许她走。 当晚何虢道回来,又拿出许多药物器具,玩出许多花样来。 此后几天,何虢道将她囚禁于此,摆布的求死不得。 如此几日过去,何虢道命老婆子来劝紫芫,满口哄道:“姑娘是晋王府送来的家妓,已经失了清白名节。姑娘出府来勾引了我们何大人,王府也怕丢府里的脸。那边三番两次派了人来催姑娘自尽,还是我们大人拦住了。好在这般丑事只自己人知道,外人还不晓得。晋王府看着姑娘,如狗屎一般,恨不得丢了出去。如今何大人不嫌弃,愿意给姑娘开脸儿。你依旧在这外宅住着,何家里头瞒着些,也好自在过日子。用度都是何大人给,你用心服侍他,总比死了的好。” 紫芫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两个婆子,个个狰狞厉色,像是壁画上的罗刹鬼。此事自然由不得她不答应。 当夜紫芫被灌得烂醉,何虢道看着床榻上妙人儿,再不如前些日子那般挣扎反抗,便饥鼠般扑上去撕咬啃噬,丑态毕露。 他淫笑着将酒盏倾倒,殷红酒液撒满腰肢,如鲜血横流。 何虢道晚间得了妙人儿,沉溺枕席之欢。白日里自然要将晋王萧元辉吩咐的事做圆满了。 白氏乃是长公主常用的医女,平日多在宫中侍奉。这日好容易将白氏叫了来,假托询问其父情形,白氏一一说了,身世也与萧元辉所说对得上。 何虢道这边当即便假意问责,栽赃陷害白氏对长公主脉案有误,要拿她入掖廷审问。谁知白氏当即反驳,将何虢道问得哑口无言。何虢道无理强辩,要将人收监时,却又得皇后懿旨,来了三四位尚宫嬷嬷,将白氏带入了内宫。 何虢道一见此情形已知不好,立刻派人去回家,又派人去给晋王萧元辉报信。谁知马车尚未到家,就被禁军统领半路拦住。连他家中也早被抄没一空。 第52章 灵堂厢房里,好一番热闹。 严丞相进门,严大公子正披衣起身。 做父亲的看了如此场景,气的头昏眼花。他深知两个儿子于女色上是一丘之貉,可在亲兄弟灵堂内胡作非为,简直是天理难容! 床帐里的情景无限旖旎,彩屏光溜溜卧着,双手紧紧捂着脸,露在外面的稚嫩胸脯满是指印,圆润白皙的腿上血痕遍布,是万万瞒不住人的。 迷药效用极短,彩屏早就醒过来了,可床上的男人与身体钝痛令她魂飞魄散! “大公子,奴婢是彩屏!奴婢是表小姐的人!大公子!” 严书钦早觉出她不是绿棠,心中万分的恼怒不悦,进门时的兴致也减去了八九成。 大公子相貌才学头等,身边不缺莺莺燕燕。就家中而论,高贵娇艳的如白宁玉,清冷温柔的如文绿棠,哪个不是自幼对他倾心。 他以为彩屏暗有攀附之心。这丫鬟泼辣刁钻,与她家小姐颇有相似妙处。送上门来的鱼腥,尝尝鲜无妨。 严书钦阴沉冷笑,扯条绢帕蒙了她脸,如狼似虎索取无度,对身下哭泣哀求充耳不闻。 他从未如此热血冲头过。外面隐有父母责备,下人七嘴八舌议论,依旧缠绵难舍。一个小小丫鬟,值得这般藏头露尾不管不顾? 直到父亲踢门而入,屋外晚风清凉涌进来,严书钦才头脑清明。 房里是熏着极浓的媚香! 严书钦还来不及穿衣,表妹白宁玉就冲了进来。 她大惊失色,竟不顾千金小姐需避嫌疑。一双大眼睛滚动,将床上床下仔细的看了几遍,早见床褥间一小滩殷红血色,掩口惊呼面色惨白。 彩屏裹着被子,吓得跪在床上磕头如捣蒜:“小姐,小姐饶命!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白宁玉扑上去又掐又打,双目就要迸出血水来,骂的声嘶力竭。 “不要脸的浪货,竟敢勾引表哥!” 严相爷气急败坏,忙叫丫鬟婆子:“把表小姐拉出去!成何体统!” 可这样不成体统的场面,下人们哪里好意思进来? 严书钦反应极快,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一把打昏了白宁玉,抱起来交给的老嬷嬷送出房去。回头时,又听床上彩屏还在哭叫:“不关奴婢的事!小姐给的药茶……” 他没等彩屏再出说出别的,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将她脖子扭断了! 严书钦真是杀伐果断。 厢房内只父子二人,儿子如此狠绝,连严丞相都愣怔片刻。 床帐内的女子,脱口而出的“药茶”,香炉内的“媚香”,这些必是白宁玉的手笔。她要对付的是就是文绿棠。可白宁玉布置疏忽,彩屏又做事不密,这才让人反杀一刀。 严书钦早已是心中恨极。他没料到白宁玉如此不中用,竟被绿棠打的一败涂地。他无奈苦笑,披上衣服跪在父亲面前认罪。 “父亲,儿子是一时疏忽!” 严丞相伸出手要打,却被严夫人含泪拦住。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跪下禀报。 “相爷,大公子!晋王与齐王两位殿下,前来上香祭祀!” 两位亲王同来祭奠,这排场非同小可。 床上死去的丫鬟,西厢房的香艳故事,即刻擦抹的一干二净。 严丞相府大门洞开鼓乐齐鸣,严家父子冠带整齐,带领着众多家人仆从降阶相迎。 晋王萧元辉,皇帝陛下的五弟,今年三十岁,与皇帝同母所生,十五岁受封亲王,辅佐朝政,几乎贵甲天下。晋王元妃三年前去世,并未留下子嗣,身边只有两位侧妃。 齐王萧元慕,皇帝最小的弟弟,排行第七,今年二十五岁。先帝在位时便不受宠,十四岁被送往北燕做质子,上月才回京,亲王之位是刚刚受封的。 皇宫今年的采选,便是为两位王爷选妃。 “两位王爷都是风度不凡的美男子。特别是齐王殿下,身高背阔相貌英武,活脱脱天神下界似得!”直到半夜就寝,素素还在双目放光的念叨,“小姐若是中选,无论给哪位做王妃,都是鲤鱼跃龙门!” 这次记名备选的共十二个女孩儿,绿棠是出身最寒微的。已故六品太医的女儿,怎么可能登上王妃之位? “别傻了。”绿棠换了就寝的丝衣,将纱帐放下。 绿棠争得备选记名,不是为嫁入王府。豪门贵府与皇宫内院同为牢笼,她早听说过其中甘苦。落选女子回家待嫁,可她又是秀女中唯一没娘家的人。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落选后进内府,成为内医局的医女。 素素睁大了眼睛,强忍半天才悄悄问出了口,小脸在黑暗里,因害羞涨的微红。 “刚刚在前院,小姐与齐王殿下讲话,奴婢在旁听见了。殿下的口气,很喜欢小姐呢,还说要娶小姐做王妃。” 绿棠猛然想起方才前院柳树下的对答,仍觉惊心动魄。 在前世里,选秀前严丞相就揽去了内府职权。内府是掌管宫廷事务最高官署,大多由皇亲贵胄或外戚统署。丞相父子把持内府,力保白宁玉选秀夺魁做上晋王妃。 而后一年,严书钦尚主成为驸马都尉,擢升为内阁学士。他弟弟严书辙则受封内府总管大臣。加上严丞相掌管的中书事务,严家父子几乎将宫廷朝政大权集于一身。 今世中,这一切的变数,都起于严书辙的死。 绿棠杀死严书辙的第二天,皇帝不忍丧子未久的严丞相太过辛劳,将内府权柄交给了从北燕回京不久的七皇弟齐王萧元慕。 “文小姐暗夜私会本王,着实于礼不和。” 齐王萧元慕头上戴白玉冠,穿着素白色五爪银龙蟒袍,腰间石青碧玉带。 绿棠跪在抄手游廊下的阴影里,并不敢抬头看他的面容,面前人身材极为高大,透出淡淡的凛冽木香。 “臣女听闻齐王殿下执掌内府,有一事相求。”绿棠早就梳理了思绪,轻声细语道:“臣女全家受皇恩深重,落选之后愿入内医局做医女报答圣恩,求王爷成全。” 萧元慕似笑非笑坐在石阶上。绿棠猛地抬头,见他的面容被素白灯笼骤然照亮,不由得心脏砰砰乱跳。 齐王相貌确实英武不凡,灯下细观犹如天神下界。 眼前的人,为何如此熟悉,好似梦里见过, 不知怎的,绿棠心如鹿撞。 第6章蛊 萧元慕也看清绿棠的相貌,忽觉怦然心动。 她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裹在大红斗篷里,粉妆玉琢的小团子。她清瘦了许多,白皙小脸尖尖的,再不似小时候鼓蓬蓬嘟着脸蛋。素纱衣下,露出修长脆弱的脖颈,锁骨凛冽苍白,仍有一点细细的朱砂痣。 十二年了,当年才四岁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十六岁的娉婷少女。她低着头,细声细气说话的娇羞模样一丝没变。那两片娇红欲滴的薄薄嘴唇,似乎也没有变。 “本王执掌内府,到可以透露一个消息给你。”萧元慕故意逗弄她,笑道:“这次选秀不是宫里挑人,而是为亲王选妃。晋王殿下是陛下胞弟,朝中辅政多年,乃是一人之下。他年不过而立,正妃又早亡。你若选上,可是一步登天。” 绿棠淡然垂目,跪正身体,轻声道:“臣女出身寒微,不敢高攀。” 十六岁的小女子,这般不卑不亢,萧元慕的笑意更加深了。他缓缓附身,凑近绿棠的耳垂,悠然笑道:“三皇兄身份贵重,文小姐不高攀也罢。本王自幼发配北燕,回京也就是个闲散王爷。同是天涯沦落人,若是嫁给本王,你愿不愿意呢?” 萧元慕这一附身,如玉山倾倒。廊下素白灯笼映照,身影铺天盖地将绿棠笼着,仿若天罗地网逃不出去似得。 绿棠吓得全身微颤,羞怯中两腮点点透红,勉强答道:“王爷是天潢贵胄,臣女如蒲柳之姿。王爷的玩笑,臣女不敢承受。” 萧元慕越笑越浓,看绿棠微缩之态,促狭之心越重。 “本王初掌内府,正管着这回选秀。若是高门贵戚的女儿,本王还得看看皇兄皇嫂的脸色。你这般没娘家的,还不由得本王摆布?本王许你正妃之位你不依从,将来落选撂在本王手中,就没这么便宜了。” 这话已有调戏意味,绿棠跪在当地默默不语。 前世记忆中,齐王是个回京闲居的王爷,皇帝跟前极不受宠。亲王之位也是看在他质于北燕十二年,太过劳苦才加封的虚职。他的王妃是谁,有何封赏惩罚,绿棠都不记得。他在前世中,就这么庸碌闲散的过去了。 又是个色欲薰心的混账东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撞进来。全家的仇怨未报,她如今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绿棠垂眸抚摸指尖,轻轻叹了口气。 “只要王爷许臣女进太医院的内医局效力,王爷的错爱,臣女愿以身相报。” 她说的声音极低,萧元慕将耳朵凑的极近。二人一跪一坐,在昏暗灯影里交错着,显得极为暧昧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