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灵传》 引子 人皆言,最美不过夕阳红。尤其是在山颠登高望远,看诡雾流云,在浓郁的金中泛红的波光霞海中翻滚,层层叠叠,余辉似尽未尽……可此刻,在这积雪弥漫的峰顶,却无一人欣赏如此美景。 不是山顶无人,相反,人很多。 地上的血更多。 战争的“血液”从来都流不尽,但是无数前赴后继的苍澜人,却在此地流尽了他们的血液。 因为这里是天泉峰。天泉峰不仅是苍澜大陆第一险峰,更是大陆和草原之间唯一的屏障。这里的战争已不知持续了多少年,但只要草原蛮人在这里出现,苍澜勇士就一定会在这里把他们击退!虽然这些草原侵略者的战斗力远远胜过他们,但他们却很清楚,他们不敢,不愿,更不能后退! 因为这里是苍澜人和草原蛮子之间唯一的屏障。 此刻这里双方交战正酣,乱雪漫山,艳血满地。 更高处,有两人在关注着战场。 “林谷主,我们的战线正在后退,他们快顶不住了……” 说话的是一个老者。旁边一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却未接话,只是一脸漠然地看着这场堪称屠杀的战斗,良久,他那一直微微抿着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老者一袭长衣,显得仙风道骨,回头看了一眼中年男子,半眯着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一丝精芒,他摸了摸下巴上苍白的山羊胡,复又望着激烈的战场,低低道:“今日我们若退,草原蛮子入侵苍澜即可一马平川,可我们……莫非真的是天要……“ 中年男子却并不接话。 那老者身子微微一颤,眼神终究是一点一点的沉寂了下来,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草原人的入侵来得很突然,原本以为这位林谷主的加入能够解此燃眉之急,可他终究还是失望了。眼前的这位万劫谷谷主向来是最会创造奇迹的人,而今连他都只能驻足长叹,看来局势当真已难以扭转。 沉吟片刻,突然弯腰向中年男子深深鞠了一躬,复起身拱手道:“林谷主,承蒙你大义,率领邪……”老者语气不自然的顿了一下,续道,“……率领众多义士来助,风某代天下苍生感激不尽,只是今日却连你也被陷在了这里,这……” 那中年男子闻言转过身来,望着老者,却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在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冷笑:“风宗主,你既然想说邪教,直言便是,又何必要违心改口称义士?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人,当真是虚伪得很。” 那老者并不答话,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便转身背手望着战场。 原来这老者便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天剑宗宗主风陵越,中年男子即是一统邪道的尊者林锋。两人向来不对盘,此次若不是蛮人入侵,也不会在此地相见两相厌。 良久,林峰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风陵越,你我二人阵营相对,算起来也是争斗了多年,而今我却有一事相托,不知你可愿应下?” “大名鼎鼎的林峰林谷主竟有事求我这虚伪的糟老头子?这话传出去只怕贵谷众人心生旁念呐!”风陵越刚碰了个钉子心中不快,此刻语气中不免有一丝阴阳怪气。 林峰却似全然不在乎,自顾自地道:“今日之战,我们能与草原人拼个同归于尽已是大幸,只是……我膝下有一子,名叫林南,我死之后,万劫谷必然大乱,奈何我身边无人可护他周全,望你能将他带回天剑宗,抚养成人。” 风陵越闻言身躯一震,猛然转身盯着林峰,眼里尽是骇然之色:“林峰,你……你这是何意?” 林峰依旧望着战场,缓缓道:“这不正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又何必虚情假意的问我?你这会儿便拿了我的令牌去抱我儿子走吧!”说罢,右手一晃,一牌状物便已落入风陵越掌中。 风陵越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又望了望林峰,嘴角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林峰并不看他。停了片刻,风陵越似乎下了决心,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住身,转头看了一眼林峰,依旧是背影,便不再回头,踏雪而去。 直至风陵越的身影远去,林峰依旧没有转身看他一眼,只是那冰冷的面容终于浮出一丝黯然,看着下面交战正酣的战场,又看了看四周漫天的飞雪和远处的流云叠雾,望着渐渐西沉的暮阳,喃喃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天下众生的生死,与我林峰又有何干系!可我爱妻尸骨未寒,此仇不报又有何脸面留在世上!” 语毕,林峰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这啸声似乎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内力,冲天而起,竟一瞬间在漫天飞雪之中冲散开一条空白地带! 苍穹深处,云层中似乎隐隐有一个声音发出了回应,一团蓝光如流星般从天空划落,带着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入后山之中。 天降异象! 无数人纷纷回首寻找那道蓝光降落的地点,却发现这异象仅存一瞬,此时早已不知所踪。 后山宿营地的万劫谷主帷帐中,沉睡在摇篮里的婴儿突然发出一声啼哭,旁边的侍婢从睡梦中惊醒,一脸疑惑地抱起婴儿翻看,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那婴儿微睁的眼缝中,那一双眼眸竟是血红色的! 第一章 古道上的少年 峻岭巍峨万山间,峰峦叠嶂独自闲。 何处英雄安天下,天剑山上天剑仙! 天剑山,位于苍澜大陆南部,地处奇峰万仞之间,此山虽无特别之处,却因乃是天剑宗之所在而名扬天下。 天剑宗,武林万千宗派之首,苍澜大陆抗击外敌入侵的翘楚,其门下弟子多武艺高强兼侠肝义胆之辈,天下无人不知,闻者必敬! 都道无情岁月易老人,人易老来树常青,年年落叶年年老,人不复再树复新。当年天泉峰一战,已过去多年,能击退草原蛮人之入侵甚为不易,最终以邪道尊者林峰亲率众多江湖侠士及天剑宗门人与敌酋同归于尽而告终。而今武林,闻林峰之名者,莫无不赞。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青翠漫山时。奇峰峻岭中的天剑山也是浓郁葱葱,叠嶂层层,登高仰止,四顾而秀色雄奇壮丽,千姿百态。山中有一条古道,曲绕而上,如潜龙般在深山密林中时隐时现。而此刻古道半山腰处,一个背负着大捆柴枝的瘦小身影,正蹒跚着向山上走去。稚嫩的双手紧抓着双肩的背带,不堪重负的腰像是弯到了极致,却还没有被压垮,可见它的主人一定很倔强。或许是实在太累了,行到一处供人歇息的平台处,那人往身后的台墙一靠,使劲的扔下背上的柴枝,然后落地而坐,喘着粗气,用袖口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又转身从柴枝捆上摘下挂着的水壶,一番狂饮,饮罢,大声呼爽! 只见他发髻紊乱,散落的发丝和着汗水贴在额头和脸颊,清水冲过的脸上虽犹有尘垢,但终于能看清,却原来是个翩翩美少年!只是那一身深蓝色的短打衣裤,破旧而单薄,倘若再烂点,就如同一个乞丐了! 这少年名叫林南,是天剑宗首席长老秦浩然之徒,从小在天剑山长大,但说起他在宗门内的地位,却还不如一些新进的门人。林南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何,自打他记事起,师兄师姐们就从没给过他好脸色,就连他的师父每当看到他时,那双内敛却时常闪出精光的眸子里也会不经意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可偏偏这一切林南都看在眼里。 今年是他在天剑宗生活的第十五个年头,在这十五年里,林南从未从师父身上学到过一招半式的武功,唯一能和“武”字搭上边的,只怕也就只是在他帮其他门人抄录武学口诀的时候。读书识字倒是有人教导,可却无人教他武学,那些生涩的口诀几乎半句都无法看懂,即便是偶尔看懂两句,却也没有相应的招式来搭配。林南也曾问过师父,为何自己和其他弟子的待遇相差如此之大,可得到的唯一“答复”便是让师父乱棍打了出来,发配到杂役房做苦力去了。 这么一来,原本便瞧不起他的众多弟子们,更把这事当做了笑柄,几乎每天都要调侃他,直到他落荒而逃方才罢休。 “为什么我和他们就不一样呢?”林南脸色复杂的望着岭上隐约可见的练功坪,在那里,天剑宗的弟子们正在练武习剑。不知痴望了多久,林南忽然感觉肩头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随即身后便传来一串银铃般的轻笑。 “秦师姐,你又来捉弄我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跳起来转身望着眼前的少女,林南那鲜有笑容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一丝难得的喜悦。 少女名叫秦墨,天剑宗首座长老秦浩的掌上明珠。如果说在天剑宗内还有谁对林南好的话,只怕算来算去也只有她了。但见她着一身藕花紧身长裙,轻盈干练,一头似墨染过的垂腰秀发在微风中飘逸起伏,一双若水洗过的珠玉黑眸在柳眉下闪闪发亮,琼鼻秀脸,贝齿粉唇,微微上翘的嘴角此刻正盈盈轻笑……纵使青梅竹马,却每一次见到这位娇俏窈窕的师姐,林南也会看得发痴。这次也一样,直到秦墨颔首轻咳两声才回过神来。 “嘿嘿……” “就知道傻笑!”秦墨白了他一眼,看了看他身上的破旧单薄衣衫,蹙眉咬唇,又望了望他身后的柴捆,嗔道:“林师弟,你怎么能背这么大一捆柴禾?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哼!居然这么多!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林南闻言发出一声苦笑,摇头道:“秦师姐,你还是别管我的好,不然回头让师父看到可又要骂你啦!” “我才不怕爹爹呢!”秦墨双手叉腰,一脸怒容,“这事儿准是冯师兄指使的,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你,待会儿上去我要他好看!” “算了吧。”林南脸色黯然,喃喃道:“你帮得了我一时,却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我吧?师兄他们说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秦墨一时哑然。虽然她一向都很爱护这个小师弟,常常替他出头,可师兄们往往表面上应付着她,背地里却是加倍报复林南,越帮,林南的日子也越发的难过。 “不说这个了,今天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你猜猜是什么?”秦墨摇了摇头,刚举起右手又迅速缩回背后,抿着嘴,歪头盯着林南,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说道。 “呃……嘿嘿嘿嘿……”忽闻秦墨要送他礼物,林南似惊又喜,忽然变得笨手笨脚,只知搔首傻笑。 秦墨见状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两步上前,气鼓鼓的样子,拖过林南的左手,“啪”地一声将一物拍在他手上,林南仔细一瞧,原来是根做工精致的剑穗。抬头正欲说话,却被吓了回去,秦墨盯着他凶道:“给你!” “秦师姐,这……” “怎么?你不想要?” “呃……想!”林南看着秦墨一脸“你敢说不要我就马上咬死你”的神色,咽了下口水,心中暗暗道,这么凶,我敢说不么? 心里有多欣喜只有林南自己知道,长这么大,他还没有收到过任何礼物呢。剑分文武,剑穗乃挂于文剑,多用作仪礼或文人佩戴,但在搏斗之中也有扰敌视线的作用。观此剑穗,长近两尺,冰蚕丝、金丝作衬,不知名的红丝作里,缚珠而结,玉结美丽而繁复,结中的白色玉珠玲珑剔透、圆润非常,两边穂结下的穗丝整齐柔顺……整个剑穗入手触之,竟隐隐生有冰凉之意! “这是我从看守剑庐的孙长老那里软磨硬泡要来的,听说这剑穗用的材料可是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呢,我要了两个,分你一个。”秦墨见他已收下礼物,遂俏皮地笑道。 “秦师姐……”林南爱不释手的握了握剑穗,望着秦墨正欲说话,却被秦墨打断。 “喜欢就收下!难道是嫌弃师姐送你的礼物?” 林南连忙摇头摆手急道:“不是不是!师姐你对我好林南是知道的,只是这剑穗太贵重了……”一看秦墨又要发怒,赶紧改口,满脸堆笑,艾艾道,“不过……师姐你好像忘了呢,我……我连剑都没有,剑术也是一招不会,这东西给我岂不是糟蹋了么?” 这么一说秦墨才收起怒容,思索了片刻,突然一脸愤慨地喊道:“不行!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爹爹不肯教你剑术,我来教你就是了!” “万万不可啊师姐!”林南闻言大惊,赶忙劝道,“你光是和我说上几句话师父都要责骂你了,倘若是敢教我武功,师父知道了岂不重罚?” “我才不怕呢!再说了,我教师弟武功,爹爹他凭什么罚我?”秦墨撇了撇嘴,转身欲走,“林师弟,师姐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说罢,纵身一跃,婀娜的身姿腾空而起,只见她左右双足连点,转瞬间上了林边树梢,想是急不可耐,竟然越枝踏叶,取捷径而去了…… 林南呆望着秦墨远去的身影,良久,才回过神来。喃喃低语道:“哎,何时我也能学得师姐这般手段?”秦墨所使的轻功,乃天剑宗独步江湖的“扶摇步”,练至高深处,一步踏出,真若鹞鹰大鹏在空中扶摇直上!低头望着手中剑穗,复又思道,虽暂不能习得宗门如此高深轻功,但倘若真能从师姐处学得剑法也是不错。十五年来,自己有两个最大的心愿。其一,即是能和天剑宗其他弟子一样,习得一身好武艺;其二,便是了解自己的身世之谜。又想到,若是师姐教自己剑法之时被师父发现……林南抬头默默望着秦墨远去的方向,心中暗暗发誓:待我林南学得一身武功,此生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师姐一根毫毛! 再说秦墨,她赌气应下林南之事,便暗暗决心一定要帮助他,一路上加快了步伐,在林中穿梭如游龙,只用了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宗门之所在。若是平时正常从那处休息平台走上来,至少也要半个时辰,此番虽说是取了捷径,但也可见她的功夫甚佳。 天剑山山顶虽非全是平地,却也甚是宽阔,多峰耸立,高低相间,层层叠叠。天剑宗的建筑群即沿山而建,飞檐斗拱,错落有致,红墙绕山而围,有的房檐竟伸出悬崖两丈多!正门外有一处石砌牌坊,高大雄伟,正中刻了三个苍劲浑厚的大字,“天剑宗”! 穿过牌坊走向正门,门边守卫的值日弟子远远的负剑稽首道:“见过秦师姐!”秦墨闻言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越过正殿,往后殿自己寝房而去,一边走还在一边思量教导林南所需的准备…… 忽闻一声,“师妹!” 秦墨抬首望去,只见回廊下一群年轻宗门弟子簇拥着一个拿着折扇的青年男子徐徐向自己走来。那拿折扇的男子身材甚高,脸容俊秀,举止潇洒不凡。一眼望去,在众弟子中大有鹤立鸡群的感觉,此刻正对着秦墨款款而笑。 秦墨一见是他,却有些不耐之色,瞟了一眼众人,望着那男子冷道:“冯师兄,你不在练功坪习武,带着众位师弟在这里做什么?就不怕被我爹知道了又罚你们面壁?”又瞅了眼男子手中的折扇,嗤笑道,“天都冷了,还拿扇子作甚?” 那男子闻言好不尴尬,平时自命风流,好拿折扇“指点江山”,此刻被秦墨一说,手中折扇藏也不是,拿也不是。 男子名叫冯兆贤,比秦墨大了四五岁,拜在秦墨父亲秦浩然门下,与林南、秦墨几如青梅竹马,只是此人仗着自己是首座长老门下,经常带着一群乌合之众横行霸道,尤其喜欢欺负小师弟林南,所以一直被秦墨所厌恶。 冯兆贤也知道这个小师妹对自己有看法,可每次见到秦墨对林南示好,他就浑身不自在,心底总想着过后要收拾林南一顿。此刻只好勉强笑了笑:“我听说你刚才去给林南那个小杂种送东西了?那孽障……” “住口!”冯兆贤话刚出口即被秦墨怒吼打断,“冯师兄,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就算不叫林南师弟,他也还有名字呢!至于这么骂他?” 冯兆贤明显被吓了一跳,有些措手不及,从未见秦墨这么对他发怒过。周围众门人也惊愕不已,见到秦墨扫过来的眼神纷纷后退。冯兆贤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回头看了下身后众人,不甘堕了面子,右手紧了紧手中折扇,阴阳怪气地望着秦墨冷笑道:“师妹,我记得师父可是严禁你和他来往的,你忘了?” “我和谁来往还用不着你来指教吧?”秦墨脸色一沉,冷冷道,“张口杂种,闭口孽障,如此粗鲁与市井无赖何异?走出去也不怕丢了我们天剑宗的人!” 语毕,一声冷哼拂袖而去,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言及于此,冯兆贤也甚觉颜面无光。天剑宗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在追求秦墨,却从未得佳人一笑,此番更是不可能了。 “师姐也太放肆了,好歹她还得叫您一声师兄呢,怎么这么没规没距的?”冯兆贤身旁一人见他脸色阴沉,故作愤慨地讨好道,“也不知道那林南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师姐居然这么照顾他,连我们都……” “闭嘴!”冯兆贤一声怒喝,回手在那人脸上拍了一折扇,“啪”的一声清脆响亮,那人忍痛捂脸低头退到一边,惊惧不言。 “都是因为林南那个杂种!我和师妹的关系这些年来越来越恶劣,都怪他!这次我非要把这孽障给收拾了不可!”冯兆贤兀自狠狠道。 “可是……宗门严禁私斗,平时我们虽能打他一顿解恨,可若是真要杀了他……”旁边另一人犹豫着提醒道,“要是被师尊知道了,我们几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冯兆贤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语气森然地低吼道:“谁说我要杀他?邪道余孽,怎么能生活在这清静之地?明日你想法把那杂种约到剑庐门前,我自有办法对付他!”46 第二章 陷阱 却说次日,林南早早便起得身来,却只坐在床沿发呆。昨夜思及秦墨说要偷偷传他剑法,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此刻,尤睁着一双熊猫眼焦虑不已,师姐几时来? 正想着,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林南愣了一下,又赶忙起身,扫了一眼房间四周,未见凌乱,方才跑到门边,整了整衣衫,一脸笑容的打开房门。 “师……弟!”却见眼前敲门之人竟是一男子,林南尴尬的咽了下口水,拖着长音低声改口道。心下暗思,还以为是秦墨师姐呢……对于此人,林南倒是有些印象,他前不久刚入天剑宗,平日里总是随着一堆人在冯兆贤身边前呼后拥,他们欺负自己的时候,这家伙既不为己出头也不落井下石,所以对他多看了几眼。 “师弟何事找我?”林南收起笑容,淡淡问道。对于这种奴颜婢膝的人,虽说没什么怨恨,但厌恶还是有的。 “呵呵……林师兄早。”那弟子似乎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干笑两声,勉强打了个招呼,又对林南拱了拱手,续道:“那个,秦墨师姐让小弟转告于你,让你去剑庐找她。” 听闻他是为秦墨带话而来,林南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一想到师姐或许是为了习武之事而召唤自己,当下不免喜上心头,急急问道:“什么时候去?” “若林师兄没有别的事,现在即可。” “多谢师弟,你去转告秦师姐,我稍后便去。”林南笑着拱手施礼道。 “不敢不敢!些微小事,不敢承谢……”那弟子亦还手一礼,脸上犹有微笑,只是不太自然,“秦师姐的吩咐小弟已经带到,若无其他要事,小弟这便去回复。” “嗯,有劳师弟。”望着那弟子远去的背影,林南心里隐隐打了个突,但一想到秦墨正在剑庐等他,遂暗笑是自己太紧张了。他素来起得比其他弟子早,今天尤甚,又不欲师姐久等,简单梳洗一番即出门而去。 此刻尚是卯时,天剑山山高,能看到朝阳刚冒了头,群山间霞光叠照,艳丽异常。林南却无心欣赏如此美景,一路直奔剑庐而来。想到既能亲近师姐又能修习剑法,心中自是喜悦不尽。 剑庐位于天剑山后峰,是天剑宗重地之一,据说乃是当年第一代宗主专为收藏各种名剑而设。有专人看护,平时禁止任何弟子入内,只在特殊时期开放。他虽知剑庐大概之所在,却从未来过,满以为剑庐也是一座楼台亭阁,哪知顺着崎岖小道一直行到此山绝壁处也未见任何高楼广殿。满脸疑惑的望了望四周,也见不到秦墨身影。待慢慢走近山壁,却忽然转头看见右边有座方圆两丈、高三丈左右石砌的亭状房屋,原来这亭子建在山壁凹陷处,亭前又有蹲巨石所挡,不走近便不能发现。 林南走到亭边抬头一望,只见上面匾额书了“剑庐”二字,心想,便是这里了。又看了看附近,却无一人。亭中有石桌石凳,只是阳光一时照不到这里,又地处山壁凹陷,兼有巨石所挡,故有些昏暗异常。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心中有些奇怪,看守剑庐的人呢?难道被秦师姐支开了?那秦师姐怎么也不在? 四下打量间,忽然发现背后的山壁有些隐隐不对。起身上前细看,发现壁间有条竖直的裂缝,长有丈余,再左右一看,不对,这明明是两扇石门,刚打开了一个豁口,以为只是裂缝,却原来是门没开圆! 渐渐有山间反射的阳光照进来,借着微光,林南看了又看,方才明白,原来这亭屋就好似一座完整的亭子竖着从中间劈开,然后将其中一半落地贴在了山壁之上,而后又在亭内山壁间向内开了一扇门……还奇怪这么个小小亭屋内就一个石桌几张石凳,何以会是剑庐呢?原来是山壁间别有乾坤啊! 难道秦师姐已经进去了?那我是在这里等她还是跟进去?有心想呼叫秦墨,又担心叫声惊动看守剑庐之人,林南有些踌躇不定,这可是宗门禁地啊……犹豫再三,终是好奇多过担忧,用力缓缓推开了那道石门。 石门虽重,推开之时却悄无声息,真不知建此门者是何等高人……林南初来此地,对这里的各样事物都很好奇。室内没有光烛,昏暗异常,借着亭外映到门口的微光,勉强可以看清周围两丈,地面是条石铺就,很平整。更深处暗影重重,漆黑如墨,不知石室有多大,只感受到阵阵寒意从周围赤裸裸的透过来,让人极度不舒服。或许是常年照不到阳光所致?亦或许是里面存放的各种剑器所散发出的杀气?虽然看不见,林南却这样想着。但他明白,当下急于的不是探索石室,而是找到秦墨。他紧了紧衣衫,搓了搓有些冰凉的双手,向室内压低声音喊道:“秦师姐?” 在寂静虚无中飘荡的回音慢慢消逝,无人应答。走了几步,提高些许音调,又呼叫一声,稍后片刻,还是无人应答。索性又大喊了一声……依旧无人应答。见状如此,林南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不是让我到剑庐来吗?难道师姐还没到?可石门又是谁打开的?守护的人也不见了……难道是告诉我消息的那个师弟记错了地方?可……不对!一思至此,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急忙转身走向门外。 刚走到门口,便瞅见亭边有一堆人,为首者正是冯兆贤!林南心中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林师弟,你好大的胆子!”只见冯兆贤冷笑着一声怒喝,身后的一干弟子便迅速将亭屋围了起来,“私闯禁地,盗窃神兵,该当何罪?!” 林南皱着眉头扫了一眼那些正围着自己幸灾乐祸冷笑不已的众弟子,又盯着冯兆贤身后之人,来者正是自称为秦墨带话骗自己来剑庐的人,至此哪还能不明白,今日之事便是冯兆贤给自己下的圈套!心中愤怒,却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望着冯兆贤冷冷道:“冯师兄,我何时盗宗门神兵了?” “住口!你这孽障也配叫我师兄?”冯兆贤一脸厉色,高声喝道,“哼!我与众位师弟此刻都亲眼看着你从剑庐走出来,还敢狡辩?你这邪魔歪道余孽,宗主若早知你会今日心术不正,当初就应将你从天剑山上扔下去!” “胡说!你看我身上哪有什么神兵?!” “哼!那是因为我们来得及时,你来不及盗走神兵!” “你……!”虽然明知是中了圈套,可如果就这样闹到宗主及众长老面前,估计也是百口莫辩。以“擅闯禁地”和“偷盗神兵”两项罪名,届时逐出宗门都是轻的……也没有人会帮自己。 瞬时间,林南心中念头百转,从未面对如此阵仗的他不免有些手无举措,望着冯兆贤和周围一干人,此刻,他是如此的憎恨他们,厌恶他们……同时也怨恨自己的无能! “冯兆贤!你我一样是宗门自小养大,生在天剑山!长在天剑山!你次次辱我,口口声声说我是邪教余孽,岂不是连师尊、宗主、整个天剑宗还有你自己也骂了?” “哈哈哈哈!无知啊无知!”冯兆贤闻言大笑道,“你以为你跟我们一样吗?哈哈哈哈!无知!你是风老宗主当年从天泉峰捡回来的!你是邪道魔头林峰的儿子!还敢说自己不是邪魔余孽?哈哈哈哈哈!” 林南瞬间惊呆了!如遭重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问过师尊也不讲,其他人更不会告诉他。从小到大也见过几次风老宗主,可除了觉得他慈祥而又让人敬畏之外,他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难怪从小到大总是不受人待见,难怪总是被师兄弟们欺负,难怪师尊总是喜怒无常,难怪没人教我武功……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是……”林南怒急而狂,还欲高呼反驳,却思来从小到大种种,心中越来越没底。 “哈!不信?走!现在就去亲自问师尊!”冯兆贤眼中讥笑无比,说着就要招呼众弟子押送林南。 “去便去!”林南轻蔑地看着欲逮自己左右双臂的两人,道,“我自己会走,不用劳烦!” “罢了,他又不会武功,量他也跑不了!”冯兆贤嗤笑了一声,又大声招呼身后的那人道,“别忘了把林南在剑庐偷的剑带上,那可是罪证啊!” 林南闻言抬头一看,还是那个骗自己的弟子,正手捧一柄长剑,剑鞘通身银白,纹饰简朴,剑锋虽未出鞘,却已感受到锋利之意。连栽赃的赃物也早就准备好了,显然对方预谋已久。自己等人争吵多时,也不见守庐之人出现,估计也是冯兆贤所为。 自知今日难以幸免,挣扎徒劳,便连再看一眼此人的兴趣也无。 一路西来,旭日已高。看着远山峰峦起伏,巍峨炳然;近山叠嶂密布,流光溢彩……在瀑布流水的轰轰声中,隐隐传来鸟鸣猿啼。红彤彤的霞光照在眉梢眼角,温暖着被冷风拂过的脸……边走边感受着这些平时见惯的一切,却忽然升起一种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 一种勇气,一种浩浩然而心中再无任何恐惧的勇气!一种一往直前、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勇气!不再无助,不再担忧,不再心有戚戚,只剩下这温暖的旭日阳光在心底开始发热、开始燃烧! 一路上林南竟高歌而行,对随行弟子的窃笑讥语充耳不闻! 出了后峰,往主峰大殿而去,正路过侧殿时,拐角处闪出一个身影来,挡住了众人去路。 却是一脸怒容的秦墨。 原来昨日午后秦墨便回到自己房间,翻阅书籍查询适合教给林南的武功,又因林南年纪已经过了最佳学武时段,所以如何教学着实费了她一番心思。今日一大早便去寻林南商量,到了地方却没找到人,又去了平时林南经常去的地方,皆不见踪影。正埋怨的时候,忽听见后峰有人唱歌,在高处一望,便远远见到一众人等缓缓而来,为首者正是林南,后面却是冯兆贤等。一见冯兆贤带人跟林南一起,秦墨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便在这里等着堵他们。 “林南,你唱什么唱得这么高兴?”秦墨蹙眉喝了林南一句。 林南一见是秦墨,心中无有欢愉,只有苦笑。正欲回话,身后冯兆贤却抢先出言,兴高采烈的对秦墨喊道:“师妹来得正好!这林南擅闯剑庐禁地,私盗庐中名剑,被我们当场人赃俱获,正要押往大殿宗门议事处禀告宗主呢!” 秦墨懒得搭理,自顾自走到林南身边,蹙眉看着他,问道:“怎么回事?” 林南遂无奈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他诉说期间,秦墨几度欲怒,及至林南讲完,猛的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呛啷”一声拔出手中宝剑,再也忍不住的指着冯兆贤怒吼道:“冯兆贤!你这分明是栽赃嫁祸!让人用我的名义哄骗林师弟前往剑庐,你是何居心?!” 冯兆贤冷笑一声,慢悠悠地道:“一面之词!我什么时候让人用你的名义骗他了?”又转头对捧剑那人道,“刘师弟,你早晨去过林南那里?” 那人看了看秦墨,又望了望冯兆贤,回道:“小弟从未去过林师兄处。” 那人说完,冯兆贤挑衅似的看了下林南,然后对着秦墨道:“师妹,听见了吧?刘师弟可没有给他带过什么话。我们是早上起得早,正欲去后峰练剑,忽然看见林南鬼鬼祟祟的往剑庐方向而去,才跟着他,没想到就让我们发现了他盗剑!” “胡说!分明是你撒谎!早上明明就是你来敲我门,然后说秦师姐有事找我,让我去剑庐!”林南对着那刘师弟怒吼道。 冯兆贤冷道:“是吗?那有谁可以证明刘师弟去过你那里?” 林南无奈,当时都大多数弟子都还没有起床,自己住的房间又偏僻,谁能证明?谁会证明? “没话说了吧?”冯兆贤讥笑了一句,又对秦墨说道,“秦师妹,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我看,大家到宗主面前去讲吧!” 秦墨知晓了前因后果,知道林南此番是百口莫辩了,即便到宗主面前估计也无法澄清,该怎么办呢?她也知道自己父亲一向看林南不顺眼,就是告诉了他也不会帮忙的,加之冯兆贤污蔑的两项罪名一项已是很严重,如今若是两罪并罚,林南必立死当场!就算知道是栽赃嫁祸,可一时间又如何给他清白? 林南本已暗暗下了决心,欲在宗主面前一死以明心志,此刻看见秦墨为自己忧心忡忡,又想到这么多年她对自己的好,一时间心中感动,悬泪欲滴。他伸手轻轻拉了拉秦墨手臂,道:“秦师姐,算了,走吧!师姐对小弟的好,我会永世记得……” 秦墨也自知无能为力,心下黯然。 冯兆贤一见他俩亲近缠绵,心中很不是味道,“哼”了一声,招呼众人押送林南继续走,而后率先从边上越过秦墨和林南。 “等一下!”忽闻秦墨呼喊,“冯师兄,我和林师弟有话说,你们等一下再走吧。”然后也不管冯兆贤答应与否,拉着林南就走到一边。 秦墨拉着林南,低声对他说道:“此番你若是跟他们去了,必死无疑!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下山……” 林南急忙打断:“可……” 秦墨忙用手指堵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可’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帮你,等下我想法拖住他们,你就趁乱下山去,这山上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一会儿赶紧走!先去你上回砍柴时发现的那个山洞,我会来找你的!”45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