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铃秘法》 第1章 玉玲珑 第一章 “运动是物质的运动,物质是运动的物质。” “人的意识是能动的。” “心无外物,物是感觉的集合。” “理是形而上的,心即理,致良知……” 大二哲学专业的下课铃响起,一天的必修课结束,老师终于结束了战斗,学生们也脱离了煎熬。郑馨回到宿舍,懒洋洋地拿起桌子上一个古香古色的匣子打开,她从里面取出本破旧不堪的书。那书的纸业已泛黄,侧面系着有红绳,正面写着“邪铃秘法”四个字。一整天课堂的哲学让她头昏脑涨眼花,以至于翻开《邪铃秘法》扉页的时候,她耳畔还回响着老师强调的重点。 这本《邪铃秘法》,是蛊术世家顾、郑两家历代传承下来的物件,既可以用来增进蛊术为自己所用,也可以用来违背天道逆天改命。不过书中违背天道的蛊术使用后会遭受反噬,违背天道的地方越多程度越深,反噬就会越严重。作为第十七代蛊术世家郑家的传人,郑馨本着光复家族的中二梦想,自然是先学习《邪铃秘法》中有违天道能逆天改命的部分。她仔细看书上讲如何利用蛊术豢养蛊虫逆天改命,越看越觉得这书是个宝贝。用书上写的方法养蛊,让那些东西全部听从自己指挥,想想都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秘法在手,天下我有。郑馨摸着手中的古书不禁有些嘚瑟,趁宿舍没人,她又打开一个黑色小匣子,手指打出结印指向里面的蛊虫,然后用银针刺破中指,滴了几滴血进去。每日滴血,这是蛊术必做之事,蛊师养蛊之后,每天需要自己的血来滋养蛊虫,这样才可以让蛊虫完全为自己所用。 冗长晦涩的咒语念出,四只蛊虫从匣子边缘悄悄探出小脑袋。郑馨打着结印在心中对蛊虫命令,想让蛊虫乖乖回到匣子里,可四只蛊虫似乎有自己的想法,非但不回去,反而变本加力的往外爬。 正在这时,只听“啪嗒”一声,宿舍门打开,室友程瑗瑗和刘晓丽回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开门的刹那,郑馨收手撤印一巴掌扫过去将蛊虫扔进匣子,直接合上盖子,也不管四只蛊虫乐不乐意想不想回。伸出双手,看到中指上密布的针孔,又想起刚才不听话的蛊虫,郑馨瞬间苦皱了脸色,不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真麻烦。 “丽丽你胡思乱想什么呐,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不过是效果快一些而已,”程瑗瑗拿出新买的巧克力招待两位好室友:“诺,特价款,一人两个。” 郑馨咬一口巧克力,口齿不清地问道:“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啊,搞这么神秘,你们透露透露行不,我好好奇哦。” “本人从今天起不吃巧克力,减肥,”刘晓丽拒绝了程瑗瑗的巧克力,在床上边玩手机边躺尸:“小程新买一种减肥药,效果特别好,不过我怕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不敢尝试。” 追求身材完美,对郑馨这种吃货来说是绝无可能的,当然,除去吃货属性,还因为她对自己的身材充满迷之自信。程瑗瑗是哲学系的系花,人长得漂亮,也爱美爱打扮,不过她总觉得自己长得太胖,于是一味追求瘦身,人送外号“瘦身达人”。不过说实话,从大一认识到现在,郑馨并不认为程瑗瑗胖过:“小程,你并不胖嘛,在我们心里你一直都是完美的存在耶!” “那是因为你们百吃不胖,我呢是喝水都会胖的类型,一旦停止瘦身,分分秒回归心广体胖。” 程瑗瑗如是说,郑馨捏捏肚子上的肉肉,瞬间明白了何为凡尔赛,不禁也起了减肥的念头:“小程,你的减肥药效果这么好,给我点让我试试效果咋样?” “当然,”郑馨的手中多了一个蓝色的瓷瓶,程瑗瑗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就是这个,美容店推荐的,把一瓶分成七等份,每天一次,连用四十九天可以保证三年不会长胖。” “哦,这样啊。”蓝色的瓷瓶在手里微凉,虽然程瑗瑗没有讲出事情的原委,可郑馨却觉得其中有几分诡异,但她仍义无反顾的收下了减肥药。 凌晨三十分,宿舍准时熄灯就寝,三人不多时便进入梦乡与周公下棋。夜半,正在郑馨打算起床重新练习蛊术的时候,对面床铺的程瑗瑗突然闭着眼睛走下床,自宿舍中一圈圈转。程瑗瑗嘴里发出类似于婴孩的诡异啼哭声让郑馨一个哆嗦,差点把存放蛊虫的匣子扔出被窝。刘晓丽神经大条,程瑗瑗的哭闹并没对她产生影响,这样大的动静反而使她睡得更香,甚至程瑗瑗的长发飘到刘晓丽脸上,刘晓丽也只是翻身呓语“别闹”。 宿舍如此这般夜中惊魂,郑馨恶寒,她睡意全无,缩在被窝里抱着蛊虫观察程瑗瑗的一举一动。虽说有了《邪铃秘法》学会如何利用蛊虫让它们服服帖帖为自己所用,有可能逆天改命,可这样气势的梦游,还是让她心惊不已。程瑗瑗那诡异的婴孩啼哭声回响在整个寂静的宿舍,仔细辨识,那声响是随着程瑗瑗脚步一遍遍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天快亮时,程瑗瑗终于停止折腾重新回到床上呼呼大睡,四周又重新恢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郑馨松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闹铃一遍接着一遍响,她概不理会。 今天注定又是个美好而又快乐的翘课日。 日上三竿,郑馨补觉完成,她懒得换衣服,便穿着睡衣坐在桌前翻看《邪铃秘法》。程瑗瑗没有夜游的习惯,她初步判断,昨晚的怪事,大概出在那瓶减肥药上。或许是卖减肥药的人为挣钱在药中放了蛊虫,用蛊虫操控程瑗瑗的行为,但《邪铃秘法》中并没有关于蛊虫瘦身减肥的蛊术,如果真的有,那她愿第一个尝试来减肚子上的肉肉。 第2章 玉玲珑 第二章 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让郑馨眼睛眯起,她挠了挠鸡窝般的头发,用手背遮住眼睛慢慢适应阳光。既然找不到相关蛊术,那就从减肥药下手。蓝色的瓷瓶甫一打开,就有股淡淡的甜腻芳香扑面而来,郑馨倒出瓷瓶中的减肥药,一股更加浓郁的芳香扑鼻。除去浓郁的香气,程瑗瑗的减肥药与普通的感冒颗粒并无不同,只是颜色有点微黄,是类似于人的皮肤的颜色。 微黄…… 人的皮肤……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郑馨脑海浮现,或许程瑗瑗吃的减肥药是通过邪术制成的,而这个邪术是被称为禁忌的炼魂术。炼魂术与蛊术并无交集,因此《邪铃秘法》中没有记载。炼魂术顾名思义就是以炼魂为主,但炼魂术是对等的交易,不会出现怪异情况。程瑗瑗的现象明显不是炼魂术造成的,这减肥药也绝非是普通炼魂人炼成。 究竟怎么回事呢? 郑馨思来想去,始终无解。她苦恼的趴在桌子上,几欲咆哮。日头渐高,一只蛊虫趁她不注意偷偷爬到有阳光的桌角晒太阳,那懒散悠哉模样,像极了郑馨自己。 她看着养了七八年尚且不听话的蛊虫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嘟哝道:“晒晒晒,就不怕糊掉,把你烤死算了。” 蛊虫打了个滚,举起双足做投降状。郑馨气得拿起它丢进减肥药:“不听话,让你也闻闻怨气恶心的味道!” 按照《邪铃秘法》中的说法,蛊虫一旦遇上炼魂人炼成的怨气,全身上下会呈现血液般鲜红的颜色。可郑馨把蛊虫丢进去以后,蛊虫非但没有变成血红色,反而像见了自己的同类一样,在减肥药中撒泼打滚,仿佛正与同类交流。 郑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把自己黑色匣子中的其他蛊虫接连扔进减肥药,发现所有的蛊虫都无异常反应。这从侧面证明,减肥药里没有怨气。也就是说,程瑗瑗的减肥药,不是炼魂人给的。蛊虫与减肥药亲近足以证明,减肥药是蛊虫制成的,或许有人用炼魂的方法炼蛊虫,再与草药混合遮盖味道,故意卖给心中有有欲望的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明了多了。先将死蛊虫吃下,然后通过蛊师与蛊虫的血脉相连,用其他活蛊虫对死蛊虫进行操纵,从而达成目的,这是炼魂术与蛊术的结合,这种邪术能够收集活人的生命之气为蛊师所用。生命之气又叫生气,即一个人的寿命,可从口中发出被人吸纳索取,换言之,程瑗瑗晚上发出的呜咽啼哭,实则是她本人的寿命。《邪铃秘法》仅记载过动物吃死蛊虫被蛊师用活蛊虫操纵以此来做事,没想到如此邪术居然对人也起作用。郑馨拍拍脑袋瓜,头疼不已,自己还是大意了,没有做到活学活用。不过想实施死蛊虫吸纳寿命的邪术,必须要一样东西——玉玲珑。 玉玲珑,几百年前能够实施一些邪术的辅助物品,近一百年早已失传。既然卖给程瑗瑗减肥药的人能活用《邪铃秘法》中的秘术,那此人拥有失传的物品玉玲珑也在情理之中。这回算是遇见行家了。郑馨不禁窃喜,中二病晚期的她,萌发了要与那人切磋的念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与同行相见。 中午午休,学生陆陆续续下课,郑馨随着人流挤食堂,一路上倒是碰到不少同学。拖拖拉拉吃完午饭,已经快要下午一点半。旷课是不能继续旷了,郑馨提前来到教室,选好水课专用座,开始思索如何帮程瑗瑗解蛊术。 《邪铃秘法》的方法是蛊师让自己的蛊虫进入中蛊者体内,结印施咒,让蛊虫缓缓导出藏在中蛊者体内的“减肥药”。此法实施时间十分漫长,至少需要一个小时,而且需要在月上中天的月圆之夜。今天农历十四,若想给程瑗瑗解蛊,明天晚上是最佳选择。郑馨写下自己出师以来的第一个解蛊计划,首先要她的好室友程瑗瑗同学知道自己中了蛊,并且对中蛊一事深信不疑,建立双方的相互信任关系。 下午水课依旧无精打采游了很久,无论何种小插曲,郑馨只是神游。眼神不时的瞟一眼现在坐在她斜前方正专心听课的程瑗瑗,她对于哲学老师讲的课总会一心二用。 金黄色的晚霞为校园镀上一层金色,夕阳西下,晚霞耀眼的挂在天边,映入人们的眼帘。草丛里含苞待放的迎春花露出笑容,一朵朵争相怒放,开满枝头。落日余晖中,春天令人陶醉、惬意。 晚饭过后,郑馨早早回到宿舍,缩在被窝里,今天晚上,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必须要准备齐全。让一个人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录像最必不可少。现在程瑗瑗这种情况,需要在半夜给她偷偷录像。于是,她从口袋摸出手机,随手搁置在床头,方便使用。 时间一分分过去,很快就到了午夜。郑馨听到程瑗瑗婴孩般的诡异啼哭声清晰传来,回响整个宿舍。来了,她打开手机,悄悄掀开被角露出视野,见程瑗瑗果然如昨天一样,开始起床在宿舍乱转,哭声不间断不停顿。夜半时候在床边听到这样诡异的声音,怎一个爽字了得? 抽泣声持续,模糊中能看到程瑗瑗消瘦的脸颊,这种邪术吸取生气,所谓的瘦,不过是使人形容枯槁,久而久之,必会付出生命。郑馨绷紧身体录像直到天亮,程瑗瑗躺回床上的那一刻,她几乎虚脱。 第3章 玉玲珑 第三章 接下来很顺利,经过郑馨的解释,程瑗瑗十分惊讶,同时也说了许多服用减肥药后的不适症状。程瑗瑗怕自己被蛊虫控制作出无法挽回的事情,答应晚上十点在操场见面,由郑馨帮忙解开蛊术。 夜风吹拂,柳枝轻荡,春天的夜晚乍暖还寒。一轮明月当空照,树荫下,操场角落静寂无声,只有郑馨和程瑗瑗的脚步声回响,昏黄的路灯把她们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在夜晚显得有些孤寂。 郑馨放出蛊虫,让蛊虫从指间进入程瑗瑗体内。她用随身带来的小刀割破食指,用那流出来的血液开始飞速在程瑗瑗胳膊上勾画咒语,等食指往外流的血液供应不上,她又麻溜割破中指替代。解蛊时勾画咒语必须全神贯注,尤其是解这种邪术,更是容不得一丝差池和间断,稍有不慎咒语会失效,要重新勾画,手上的血也就算是白流了。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等勾画完咒语,郑馨才发现自己右手五根手指尽数挨了刀子。接下来是结印,蛊虫在程瑗瑗体内找不到方向,需要蛊师结印引路。郑馨精疲力尽变换手势,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成功将减肥药从程瑗瑗身体中引出。 蛊术算是解开了,郑馨想见同行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按常理,程瑗瑗的蛊术解开,施蛊的蛊师会受到反噬。邪术的反噬严重,如果卖给程瑗瑗减肥药的人就是蛊师那么那人一定因为反噬无法走远,此时蛊师大概率还在美容店。 并不爱学习的郑馨托程瑗瑗帮忙了请假,匆匆收拾行李便奔赴了美容院所在地。学习和事业撞个满怀,自然是先搞事业。此行的目的除了为见同行,她也想看看传说中的玉玲珑长什么样。 蛊师早有准备,郑馨赶到的时候,美容店门早已关门一个月。布满灰尘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白纸,郑馨撕下白纸,把自己的蛊虫放在白纸上结印施咒,不一会儿,白纸上就出现了几个字:顾情澜,穆寨。 萧索的荒村在群山环绕之中,十几户人家孤零零的建于山谷。郑馨小时候听长辈们提起过眼前这个叫穆寨的地方,听家里长辈说,几百年前穆寨曾是一片荒郊野地,当时有两个相交甚好的年轻人隐居在此修炼蛊术,他们昼夜不息,却遇到了瓶颈,久久不能精进蛊术。就在他们即将放弃的时候,一位姓穆的老者流落至此,两个年轻人热情的招待了老者,老者见他们心善,便在临走前留下一本古籍和一个银铃。两个年轻人通过老者留下的古籍突破瓶颈,最终成为世间最强的蛊师,他们为了纪念老者,于是将此处取名为“穆寨”,世世代代在此地繁衍生息。后来由于战乱和社会历史的变迁,穆寨中的人越来越少,穆寨也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当时老者留下的那本古籍就是《邪铃秘法》,铜铃就是玉玲珑。或许是两个年轻人一心向善只使用了《邪铃秘法》中不违背天道的部分,因此他们一生都未受到蛊术反噬。 穆寨小山村地处偏僻,山脉一直处于无人开垦状态,就连村口都长满杂草和树木。山野风大,凉风入骨。郑馨头一次离江湖传说中的地方这么近,新鲜劲儿还没过,就见一道蓝影如天外飞仙,缓缓从村口的大石头上飘然而落。却是位年轻女子,眉目如画,未语先笑。 “你是郑家的人?”女子先开口打招呼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顾情澜,蛊术世家顾家传人。” 如果说程瑗瑗是哲学系系花,那么顾情澜的美貌约等于三个程瑗瑗相加,那秀丽可人的模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郑馨不禁看呆了,半响才恍然笑道:“你好,我叫郑馨,是郑家第十七代传人。” 沉默了一会儿,顾情澜唇角勾起浅浅弧度:“我知道你见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我什么要用古书中的邪术来害人,第二个问题则是我为什么会有玉玲珑,对不对?” 郑馨眉眼弯弯,瘪了瘪嘴回答:“作为蛊师,我只对第二个问题感兴趣。”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云霞在空中翻飞腾跃,与丝丝缕缕的阳光不断变幻着,耀人眼目。群山层层叠叠的树叶并不茂盛,虬龙般苍劲的枝干随风而动,萧瑟又苍凉。 “好,就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顾情澜靠着柳树闭眼说道:“玉玲珑其实一直都没有丢。创立穆寨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姓顾,一个姓郑,他们的后代在此繁衍生息。《邪铃秘法》每家一本,玉玲珑则由两家轮流保管。后来,蛊术衰败,玉玲珑逐渐被视作无用的物件,保管也就随意了。穆寨在三百年前又遭受战乱,郑家和顾家相继避难,玉玲珑的事便被郑顾两家的后人遗忘。其实,玉玲珑一直都在顾家人手里。” 传说中的古老物品没有失传,郑馨不禁想看看庐山真面目:“我可以见见玉玲珑吗?” 顾情澜嗯了一声点头道:“自然可以,而且这次之后按理该由郑家保管三百年。” 接着,她又说道:“不过,想见玉玲珑,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一向乐于助人的郑馨,这回斩钉截铁:“违背天道的事情我不会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顾情澜脸上好像闪过一丝自嘲:“这事情是我在违背天道,但不是你,我只需要你来帮忙。” 郑馨听完,突然有种心酸感觉,如同身处一个痛苦的命运之中。她不明白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顺从本心问道:“什么事?” 第4章 玉玲珑 第四章 “这就要回到我刚才说的第一个问题了。我为什么要用邪术害人吸取活人的生气,”顾情澜心中悲伤无限,但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她看了看天色,像是自言自语道:“五年前,我曾有一个漂亮可爱,既听话又懂事的孩子。孩子的父亲骗了我,他抛弃了我们。我独自照顾孩子成长,给他取名叫顾湾。小湾十分聪明,常常哄我开心,我们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却很幸福。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抚养他长大,没想到,一次意外夺走了他的生命。小湾喜欢游泳,但他因为没有爸爸,经常在游泳馆受到同学们的欺负。” “那是夏日的傍晚,我接到了游泳馆的电话,等我赶到时,每天喊我‘妈妈’的小湾变成了一具尸体。我的小湾,我最爱的小湾,我的孩子,他离开我的时候才四岁,我怎么舍得?我多方打听,最终在监控里看到了几个同学把小湾推下水的录像。我去找那几个孩子的父母理论,想为小湾讨回公道。可那几个孩子的父母,仅用一句‘小孩子们打闹’搪塞。没有道歉,我的小弯竟然在死后连一句道歉都得不到。我得到了赔款,可我的孩子却永远都不在了,我对他的思念整夜整夜,赔款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作用,我要的只是小湾能再喊我一声‘妈妈’。我翻看《邪铃秘法》,去请教炼尸人,终于,我找到了能让小湾复活的办法。于是,我在不同的人身上下蛊,吸取他们的生气,每人四十九天。积少成多,现在我已经拥有足够的能让小湾复活的生气了,但若想使用玉玲珑,还需要顾郑两家传人的鲜血。” 正常情况下,人死后魂魄会在头七离骨,去到地府轮回转世。《邪铃秘法》的蛊术则是通过蛊虫将鬼魂强制拘役在尸体中,不让其离体,以待复生的机会。玉玲珑能使阴阳相接,带有活人生气的蛊虫进入尸体后,在玉玲珑的指引下将生气渡给尸体,由此,尸体便能复活。 郑馨没有继续追问顾情澜任何细节,只讶然问:“为何若想使用玉玲珑,需要顾郑两家传人的鲜血?” “因为用到玉玲珑的皆是邪术,先人们怕后人无恶不作,便在玉玲珑上设下了这道咒语。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希望你能帮我。” 顾情澜毫无保留的说出自己全部秘密。郑馨摇头感慨,一位母亲用这样蛊术的复活自己的孩子,是可怜又好笑的,情愿身受蛊术反噬的痛楚,来换取孩子生的希望:“邪术的作用越大,反噬也就越大,这种逆天改命的邪术,不知会有多大反噬,你……要不要在仔细想想。” “不需要再想了,小湾是我的全部。我愿用我的生命来换小湾的生命,我只求他能活着,只求我能看见他活着的样子。郑馨,你能明白吗,一颗作母亲的心。” 一颗作母亲的心……顾情澜深锁的额心映在眼中,郑馨望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淡淡道:“好,我答应你。” 既然已经答应了顾情澜帮忙,她就想早些把这件事完成后掀过去,拖拖拉拉温水煮青蛙不属于她的风格,这次使用邪术复活死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她祈祷山上的老虎能温顺一些,别让她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就成。于是又问:“什么时候施法?” “今晚,”说着,顾情澜走到郑馨面前对她深深鞠了一个躬,真诚道:“郑馨,谢谢你。” 入夜的山村阴森非常,呼呼风声此起彼落,宛若厉鬼哭嚎。顾情澜引郑馨上山开棺,郑馨一路跟在她身后,只见顾情澜一身蓝裙,不急不徐走在自己前面,每步都充满希望。 山间的小路虽然陡峭崎岖,但也不是真的无法行人。只要留心脚下的石头,进入山洞不是什么难事。暗夜沉沉,手电筒的灯光在夜晚飘摇不定,照亮前方短短的一段路。走到山洞时已经半夜零点,黢黑的山地月光下形态各异,各种树木立在山坡上,时而随风摇摆,使人宛如置身黄泉彼岸。 洞窟入口处,及膝的杂草丛生。还有几颗低矮的柏树,洞窟被遮掩在其间,猛一看根本发现不了。顾情澜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弯腰就进入山洞,郑馨紧随其后也进入了山洞。黑漆漆的洞窟,最开始是宽阔的,后面愈发狭窄。每走一段距离,就会遇到几个分叉口,顾情澜毫不迟疑的在分叉入口选择其中一条,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这样窄窄的通道,等到了山腹处,洞窟总是算是变得宽阔起来。 钟乳石从顶部直垂,郑馨顺着入口进入,入目可见的是一块石碑,顾情澜一进入山腹内身形就快了许多,让她来不及多想只能急速跟着。顾情澜的身影最终停留在山洞最小的一口棺材前,打开棺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缩着抖成一团痛哭。郑馨鼻尖酸涩,蹲下身子,轻抚顾情澜的后背,她实在不知该安慰什么。这是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悲伤,这种悲伤无人能替代,也无人能感同身受。 过了好一会儿,顾情澜才平复好心情从地上起身,抹干眼睛泪痕,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银铃给她:“这就是穆寨顾郑两大蛊术世家代代相传的东西,玉玲珑。” 铜铃小巧可爱,周遭有玉装饰,看上去十分风雅,任谁也想不到它与邪术相关。郑馨将银铃捧在手心里反复观赏着,顾情澜对她说道:“因为玉玲珑能操纵邪术,所以大家也叫它邪铃。先人们怕有心之人窃取为非作歹,于是定下家规,规定玉玲珑的使用方法不可书于纸笔,只能口口相传。今日我将它交给郑家传人保管三百年,这三百年间玉玲珑不可失踪,不可被歹人所用。郑馨,起誓吧。” 穆寨传人在继承家业或传承物品时都需起誓,这个流程,郑馨在熟悉不过。她以手指天发誓道:“今日我郑家传人保管玉玲珑三百年,若三百年间玉玲珑失踪,被歹人所用,郑馨则在死后囚于地狱十八层,任人唾骂。” 第5章 玉玲珑 第五章 《邪铃秘法》第5章 玉玲珑 第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章 折柳 第一章 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有些人即使和他相处很久也会觉得陌生,可有些人,短短见面说几句话就好像遇故人,郑馨和顾凌凌之间就属于最后一种。两人经过对地图的刻苦钻研,决定先去此处最著名的道观打卡留念。这座道观没有具体的修建年代,也没有正式的名字,附近的人都叫它“界墟观”。界墟观建在山上,周围只有石梯,距离美食广场很远,需要路过一片人烟稀少的松树林才能到达。 清明时节雨纷纷,冷风瑟瑟,在松树林里走了一阵子,郑馨把领口拉高些,用来抵挡凉风。这片松树林处在山坳中,有流水环绕其间,里面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土堆。 “郑馨,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顾凌凌紧紧围巾,把手揣进衣兜。 “好像是……越走越冷?”尽管领口已经高的不能再高了,郑馨还是觉得背后阴森森的,还时不时打个冷颤。 “似乎,这松树林里有股怪怪的味道……”顾凌凌仔细嗅了嗅,神色逐渐紧张。 郑馨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现在位于松树林的中心位置,仿佛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个用土堆组成的阵法:“凌凌,你看这些土堆,它们有些像……” 像什么呢? 顾凌凌此刻也注意到了这些土堆,二人对视一眼,答案不约而同——像坟。这样的坟墓在农村或是荒山常见,有的人家里讲究,会在土堆旁立石碑,放上石狮守护。新泥旧土下,或埋骨灰,或埋棺椁,或是草席匆匆卷过的一生。 继续走,还是不走?打道回府不甘心,继续前行胆子怂。养蛊千日,用蛊一时,郑馨权衡利弊之下,打算先偷偷用蛊虫帮自己探个路。她在背后捏了个手诀,悄悄放出蛊虫,可蛊虫才走了不到十来步,就停下一动不动。此行绝非蛊虫们消极怠工,郑馨敢拍胸脯保证,因为在她抬头观察的瞬间,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蛊虫上空飘过,直挺挺飘向松树林更深处。 这时,松树林里突然刮起诡异的阴风,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这阵风很冷,处在风中就像被扔进冰窟,冷得不停发抖。郑馨怕身边的顾凌凌被怪风吓到,打算说几句话安慰一下,没想到才刚开口,顾凌凌就抢先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出声。 细雨蒙蒙,地上的水全部沁入地表,只留下湿漉漉的泥土,随着阴风散发出烧焦的味道。土堆冒出阵阵白烟,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等白烟彻底消失,四周的景色焕然一新。之前的松树林变成了柳树林,土堆也全都消失不见。 郑馨想收回蛊虫,但蛊虫似乎是与她失联了,毫无反应。就在她打算放弃咒术改成手动拾虫时,刚才那道白色的影子再次从蛊虫上空飘过,这次它飘得很慢很慢,徘徊着,像是在留恋什么。等看清了才发现,这是一个穿着宽袍大袖的男子,肤色白皙,长发半绾。现在是正午十二点,阳光撒在那男子雪白的衣袍上,如同金色薄纱。 人们大都被传言的内容所误导,往往认为午夜十二点是最诡异最凶的时间,其实每天正午十二点才是最凶的时间。正午十二点,是阳气最旺的时刻,但事有两面,阴之最亦是阳之最,至阴至阳时,便可通鬼神。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鬼魂游荡,偶尔看到一两个,也不算稀奇。 但—— “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好奇怪?”郑馨想七想八,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顾凌凌到是没觉得差异,反倒很开心能遇上跟自己一样的人:“原来你也看得见?” 郑馨点点头:“我从小体质特殊,后来又拜了师父,所以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担心顾凌凌属于一知半解类型的,于是解释说:“这是一个七杀锁魂阵,我们走进来时不小心触发了阵眼,所以目前被吸进了阵里。不过这个阵布置的比较久远,又经风吹雨淋,所以效力大不如以前,只要待够了时间,阵法会自动失效,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出去啦。” 两人还打算继续唠嗑,忽然听那宽袍大袖的男子低声吟道:“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郑馨想喊一声壮士饶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把余光瞥向一旁的顾凌凌,惊奇的发现顾凌凌此刻和自己一样,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像案板的鱼肉任人宰割。 “能进我的七杀锁魂阵,定是郑氏顾氏传人,既然来了,就听听故事罢……”话音未落,她的蛊虫便在男子的操控下,缓缓施展出《邪铃秘法》中的幻术。 春日夜晚。 灯烛昏暗闪烁,熏香婉转,上上下下在空气里沉浮。一曲终了,半大的少年放下徐徐打拍子的手:“玦哥,这首曲怎如此悲伤?” 弹琴的男子穿着青底云纹袍,走到少年身旁席地而坐,解释道:“因为这首曲子,讲的是介之推。” 少年慵懒地躺在男子腿上,依旧不解:“介之推?” 男子轻轻点头:“是啊,霖儿想知道介之推的事么?” “不想,不过——”少年耍赖般一笑,宽大的袖子有意无意拂过男子面颊:“若是玦哥来讲,霖儿便愿听。” “好。”男子抓住少年的衣袖,淡淡道:“春秋之时,晋文公重耳亡,过曹,里凫须从,因盗重耳资而亡。重耳无粮,馁不能行,子推割股肉以食重耳,然后能行。” 少年抽出自己鹅黄色的衣袖,想当然道:“既然如此,晋文公必会重用,如何又悲伤?” “因《左传》有云,”男子顿了顿,对少年道:“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 第7章 折柳 第二章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少年双手玩弄着男子腰间的丝绦问:“那又如何?” “后来晋文公亲自去了绵山,介之推拒绝受赏做官。有人进言放火烧山,三面点火,留下一方,火起时介之推自会走出来。” 烛光暗淡不少,男子起身拨弄灯花,少年继续问道:“晋文公答应了么?” 男子轻轻点头:“嗯。” 少年又问:“那介之推……可曾出山?” “未曾,”男子叹道:“最终,介之推与其母抱柳而死。《岁时广记》曰‘据历,合在清明前二日,亦有去冬至一百六日者,禁火三日,今谓之禁烟节是也,又谓之百五节’。洪舍人容齐五笔云‘今人谓寒食为一百五日,以其自冬至之后至清明,历节气五,凡为一百七日,而先两日为寒食故云,他节皆不然也’。寒食折柳便是如此来历。” 少年的额头靠着男子的下巴,时不时故意蹭进怀抱:“放火此事有史籍否?” 男子往后躲了躲,正色道:“未有也。” “既然未有史籍,放火烧山之事,我看未必。”少年煞有介事地反驳:“介之推言‘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晋文公若果真火烧绵山,岂非灭绝人性,成了昏君。多半是后世之人演绎,认定介之推一厢情愿,将他们二人看作建州女真的好主子与好奴才一般。” 室内昏黄烛下,少年仰头望着男子道:“世人皆说夏之妺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晋之骊姬至国家覆灭,可若无他们,国祚便真能绵长?倒不如说是他们开辟盛世,四大妖姬便是四大功臣,姜太公的封神榜上应先列他们的名字才对。” 少年的话让男子一改往日严肃,打趣道:“你这些话若教别人听去,少不了要挨骂。” “挨骂便挨骂,教书先生所言也未必是真。” “说起此事,介之推死后曾留过一首诗给晋文公。” 少年眼中露出疑惑:“什么诗?” 男子道:“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 少年思忖了一下,说道:“若说是真,我只喜欢一首诗。六一居士那首,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男子抬手理顺少年的长发,笑道:“霖儿竟懂得这么多了,不如三年后随我进京一同科考。” 少年摇摇头:“霖儿只愿玦哥能考中!” 翌日。院子里满地蕙兰开得正好,微风乍起,暗香悠然。湖山石边,柳老爷排了家宴酒席,连着管家长工们都在台下听戏。锣鼓不断,笙笛相和,家中无外客,大家便说说笑笑,并不拘礼。戏台旁是内院垂花门,推门进去,与之左右相衔的抄手游廊尽头各有间厢房,当中正房雕梁画栋,少年沿十字甬道匆匆步入厅堂,将房门打开又重重合上。 箫管之声被隔绝在外面,绕到墙边角门,少年寻一无人处坐下,前院戏台的词曲听不真切,透过穿堂望回台上,看装扮隐约是场文戏。他偷偷拿出藏在怀中的书细细品味,边看边发出赞叹,就连有人走到身侧都没发现。 “霖儿。”柳夫人轻唤,少年大惊,背后冷汗涔涔,耳中嗡嗡作响,三魂早已丢了七魄。 见少年匆忙将书掩在身后,柳老爷一撇之下便知不对,喝道:“躲躲藏藏,手中是何物,拿来!” 少年抬头,却不敢直视父亲,慌乱道:“儿听戏乏了,在此歇息……” 如此说谎,再明显不过。知子莫若父,柳老爷冷哼一声,去夺少年掩在身后的书,却不想书页折缝未粘连,春宫画册洋洋洒洒飘了满地。姿势各异的前嬉后嬉,金凤摆尾的春宵秘戏,随风在青石砖上蜿蜒起伏。柳老爷怔愣半晌,待反应过来气得横眉倒竖,解下腰间马策便打:“我打死你这个畜生,干出这等丢人现眼的勾当!” 鞭声呼呼作响,少年被抽的满地打滚,额上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春宫画册上形成水洼。男子见状,忙上前劝道:“义父,霖弟还小,不懂得这些——” “我看他懂得很!”柳老爷还要再打,可男子始终护着少年,柳老爷无处下手,索性扔了马策骂道:“看在你玦哥哥的份上饶过你这遭,日后若再犯,算上今日的加倍重罚。” 柳夫人拍着柳老爷的后背给他顺气,宽慰道:“老爷,饶过霖儿这回罢,都是从半大孩子过来的,当年谁还没想过荒唐事?” 男子给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会意,当即恭恭敬敬跪地叩首认错:“爹,霖儿记下了,日后绝不再犯。” 柳夫人心疼怜惜,怕少年莽撞继续挨打,柔声劝道:“霖儿,日后万万不可如此,要多向你玦哥哥学习。” 柳老爷气消了大半,听见柳夫人如此说,冷冷道:“别以为挨完打便是大赦,两个时辰后去城郊的界墟观抄经,抄不完不许回家!” 第8章 折柳 第三章 天空蔚蓝,云影重重。花草的芬芳悠悠飘荡,山涧流水至上而下潺潺湲湲,仿佛天籁之音。界墟观掩映在几棵苍劲的松柏下,进牌楼,只见人迹寥寥,一派幽静肃穆。 三清殿内四盏木质灯架点着高大的蜡烛,把大殿照得通明。三清道祖像下放有一张檀木大案,案上磊着经书法帖,并有几方砚台陈列,笔筒内插着狼毫,案旁设蒲团数个,少年端坐于蒲团上,埋头抄经。 檀香袅袅,丝丝缕缕,香气里的甜腻让人头昏脑涨。长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少年展眼望去,小道童恭恭敬敬在门外行礼道:“柳公子,有人求见。” 少年抄经书正抄得气恼,抬手示意小道童把门关上莫扰他,并闷声道:“不见不见!” 小道童老老实实关上门,隔门接着说道:“柳公子,那人说自己姓沈,是来替你抄经的。” 闻言,少年欣喜无比,忙对小道童吩咐道:“是玦哥,快请!” 这厢话音未落,男子便撑着油纸伞,推门而入。湿润的夜风吹散大殿中檀香的甜腻,带来独属于雨夜的清新。少年当即扔下抄经的狼毫相迎,谁料一站一动间,牵动了白日身上的鞭伤,直疼的汗如雨下,不觉动作放缓不少。 “伤还疼么?”男子收起油纸伞,甩了甩伞布上的雨水,将其立于门边,关心道:“若疼便少动些,小心日后留疤。” 少年本欲撒娇,忽的瞥见男子的长袖被斜风细雨沾湿不小一块,便大口喘息,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痛苦的表情,连声道:“不疼不疼,玦哥不必挂怀。” 男子听少年声音抖成一团,再看少年衣裳被汗层层浸透贴在身上,缓缓叹了口气道:“莫要强撑,过会老老实实敷金疮药。” 少年犹忍着疼端坐,笑容犹如朝阳:“玦哥怎来此处了,我爹知晓么?” 男子走到炉旁给少年倒了杯热茶,道:“是义母让我来的,瞧我给你带了何物?”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包着油纸包的绸布放在案上。 少年接过来小心翼翼打开,里面的东西制作考究、酥脆可口,竟是自己最喜欢的荷花酥。他拈了一个塞进嘴里,味道十分不错,玦哥亲自买给他的,比别人买的好吃百倍千倍。抬眸,男子正心无旁骛的归置大殿杂物,少年眼神闪烁间,忽然眉头微蹙,露出苦色:“哎呦——” 男子果然转身问道:“伤口疼?” 少年双眼眯的狭长,雨夜烛光下流转着,风情自饶,他难为情地点头:“玦哥,霖儿好疼……” 整顿一半的香案被搁置,男子拿了金疮药扶少年到榻上:“快让我看看,哪里的伤口疼?” 少年原本就是强撑,方脱了靴,便瘫软在草席铺成的榻上,全身酸痛。男子伸手去解少年腰间衣带,少年躲闪着紧紧握住男子的手:“玦哥,我歇息歇息便好……” “不上药如何能好。”男子修长的手挣脱出来,为少年解开衣带。兴许是怕动作太大牵动伤口,他的动作又轻又柔,九尺长的腰封落地,褪去素衣,那背上皆是斑驳交错的青紫痕迹,伤口触目惊心。 少年趴在软榻上,一颗心碰碰直跳。将头埋进臂弯,觉得后背一凉,他下意识回头,原是男子蘸湿巾帕抹了金疮药,一点点敷在伤痕处。 “上完药便不疼了。”男子见少年猛地一抖,以为他伤处疼痛难当,忙将动作放轻不少,并取来薄衣搭在他身上,又去试他额头温度,确定少年无大碍后,方缓缓舒一口气。 “玦哥……” “来,霖儿,”男子避开少年的目光微微侧首,透过半掩的窗看向外面,泛起浅笑:“你歇着,我替你抄经。” 少年如何舍得让男子劳累,翻身下榻拦道:“玦哥整日劳累,霖儿有错,甘愿受罚。” 夜静山空,子夜的山寂静只余雨声伴虫鸣,氤氲的夜雾轻漫,人间四月芳菲已尽,山林桃花犹摇曳残华。男子素纱直裾,捧一卷书倚靠在窗前,翻书时衣物随动作垂坠,勾勒出纤美的身影,一双蝴蝶骨若隐若现。 是夜雨声渐历,黑云尽去时,月已高悬中天。压抑的欲望盘根错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悄然弥漫,纤美的身影在脑海中萦绕不去,翻阅几卷经文,心里却是越见浮躁。想不通,索性将纷乱的思绪抛之脑后。少年蹑手蹑脚到床畔坐下,但见男子熟睡,和衣而卧。情乍起,哪里管什么殿里供奉的三清道祖、三洞真经。许久之后,少年伸出指尖,偷偷朝男子面容触去。 月色穿窗棱,殿内留下满地银霜。两只湿透了羽毛的灰燕停落于窗台,它们亲昵低语、毫不戒备。少年嘴角微扬,将吃剩的荷花酥碎末撒在窗台上。两只灰燕啾啾鸣了几声,似是表示谢意,少倾,便离开大殿,各自飞往不同的方向。 清晨初日高照,鸟鸣啁啾婉转。少年的伤本就不重,自涂了金疮药将养一晚,更是恢复大半。抄完经书,下山的路上,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牌楼前的一颗柳树随风款款摆动,婀娜多姿,与旁边松柏的刚劲迥然不同。少年在树前停了会儿,抬手折下一段柳枝道:“明日便是清明,请玦哥替霖儿将这段柳枝带给姨母姨父,霖儿无法亲自扫墓,但求姨母姨父泉下能知霖儿心意。” 阳光万缕,撒在那男子雪白的衣袍上,如同金色薄纱。接过柳枝,男子摸摸少年头顶。纵然是殿顶的七彩琉璃瓦的光芒,也不及阳光撒在男子身上耀眼。 第9章 折柳 第四章 恍然间,道观外的松树已被种成柳树。战乱之后,连遭旱灾疫灾,曾经繁华处十不存一,昔日城池,今之十八层地狱,昔日官吏,今之九幽罗刹。难民流离失所,生者哀伤,呻吟呼号,哀鸿遍野,死尸满布。城里的棺材无处安放,只得堵在城门旁,城外流民,有些讲究的,人刚咽气便被草席卷了匆匆入土,不讲究的,人未咽气便盖上旧衣躺在路边等待生命终结。 “老天爷,救救我的凌儿……” “救救我的凌儿罢!” 不远处隐隐听到几声妇人低泣,那妇人苍白的脸上颇为惶然,一旁的丈夫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小婴儿双眼紧闭,清瘦的脸上全无血色,男子不敢耽搁,径直走过去查看。灰暗的嘴唇透出病态,是瘟病致使心脉不畅。欲切脉细看,孩子的父亲却将男子推搡至几步之外:“哪来的疯子,滚一边去!” 男子非但没有怒气,反而沉声解释道:“这孩子脉象或沉或伏,或微细,或代止,或模糊不清,或紧急而乱,似阴非阴,似阳非阳,如不救治,恐难熬过今夜。” 话音未落,妇人仿佛溺水时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得抓住男子胳膊,哭诉哀求道:“神医,求您救救我的凌儿,求您救救他!” 孩子的父亲死死盯着男子,显然并不信任这个眉清目秀、神态自若的年轻人。对方的迟疑,男子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结印施咒放出蛊虫,随即又拿出银针引导。时急时缓,或轻或重,男子针法行云流水,不多时襁褓中的婴儿嘴唇红润,哇的哭出声来。 “凌儿,我的孩子,你终于活过来了……我的凌儿……” 见孩子苏醒,妇人泪流满面,半是喜悦半是感伤,孩子的父亲跪在男子面前,脸上皆是愧疚与后怕,颤抖着磕头如捣蒜:“多谢神医,多谢神医!对不起,真对不起,之前都是小人错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有眼无珠,不知神医的本事!还请神医出手,救救我家老母,救救这城中村中活下来的苦命人!” 仲春之际,落红惊心。孩子的父亲给男子带路,到一处山角下,激动地对聚在此地的流民道:“咱们有救啦,神医来救咱们大家伙了!这位神医能使黄泉化春雨,俺的孩儿便是这位神医治好的。” 孩子的父亲刚说完,便有人道:“李老三,你是病糊涂了罢,这人定是骗子!” 另有人附和:“是啊,如今的灾疫,不知多少良药良方皆是无用,他怎能治好我们的病?” 还有人劝男子道:“这位公子,如今日子难混,莫骗人钱财了,早日金盆洗手罢。” 人群嗡的炸响,流民们七嘴八舌议论,全然不信李老三所言。 “你们不信,我信!”这时,有位老妪抹着眼泪,跑到男子旁边跪下,双手举着她那刚一动不动的孙子道:“求神医救救我的孙子,他叫阿新,爹娘前日才死,他如今也……” 男子从老妪手中接过阿新,只见阿新头歪向一侧,四肢耷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他切了脉,扶起老妪道:“脉细欲绝。放心,他还有气。” 老妪不敢起身,跪着哭得眼泪一把鼻子一把:“求神医救救他,我活了一把年纪,现在身边只有他了,望神医可怜我们娘俩孤苦,让我们相依为命……” 男子抱着阿新,问老妪道:“可有木桶和水?” “有有有!”老妪一叠声答应,忙起身从山泉边提来装满水的水桶,道:“神医还需什么物什,我这就去备下。” 男子淡淡道:“仅此足矣。”说罢,他拿出银针,施蛊结印,将阿新放入水桶,甫一触碰,水桶四周瞬间彩烟升腾,水雾缭绕,颇有云蒸霞蔚之势。整个过程,围观的流民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一个敢出声。片刻之后,彩烟和水雾散去,阿新缓缓睁开眼睛。 “沈公子,求您看在小人当过柳宅长工的份上,救犬子一命罢!” “大师,求您救救我的妻儿……” “神医,您是活菩萨!” …… 当下无数流民双膝跪地呼拜男子“神医”,更有甚者,直呼男子为“活神仙”。 以气御针,心神俱疲。男子翻阅古籍,找到了奇香避疫的方法。苍术,台乌,白术,黄连,芍药,甘草,麝香……以蛊虫为引,预制此烧之,可散邪气、远病害。停留数日,奇香避疫之法一传十十传百,男子被人们簇拥着,人们皆分列道路两旁,或下跪或呼喊,来恭迎这位悬壶济世的神医。 缠环不去的无奈,变作了游离的思念。 山下,溪水正缓缓流淌,男子注视河滩良久,才向一挑水的老者问道:“老伯,此处曾有道观,名为界墟观,如今还在否?” “那道观十年前便荒废了,”衣衫褴褛的老者叹了口气道:“现在,谁还会去祭拜呢。若神明有用,三清道祖可庇佑世间,九州又如何会遭此大难。” 一旁的年轻人听了,也道:“朝庙里供奉的那些神明嘛,修的就是清净无为,不问世事。如今皇帝朝廷都无有了,还指着青天救世,岂非笑话。” “神医若想去,可从此处登上石阶,只是久无人迹,荒凉至极。”老伯感慨地摇摇头,转身继续打水去了。 野草遍生,绵延无际,风掠树梢,乌鸦鸣啼。沿青石砖铺就的路拾阶而上,行至牌楼前,男子折下一段柳枝,吟道:“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他撑着油纸伞,信步推门而入,却没有带上门。 因着阴雨天气,殿内有些昏暗,男子拿出火折点燃灯烛,只见殿内三张蒲团皆歪三扭四,房角放着当年的那张檀木大案,上面犹有几本书,几方砚台,几只笔。三清道祖下的香案最寒伧不过,厚厚的灰尘蛛网密布,香炉片片碎裂。他走近桌前坐下,待墨磨好,抽出泛黄的信纸,提笔便写道:“霖儿……” 第10章 折柳 第五章 半响,收笔。男子将柳枝与泛黄的纸一并装进信封。冷风穿窗而过,灯烛熄灭,殿内一片昏暗。只听他喃喃道:“不知霖儿在家中如何,但愿能与他再见一面。” 柳叶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万千柳树破碎成飘忽的光影消失不见,景色变换,幻境结束,男子依旧一身白衣,如画长眉下,眼眸漆黑如墨,他兀自道:“霖儿,吾安,勿念。” 阵法还未消失,郑馨试着掐诀念咒,发现自己的蛊虫已脱离男子掌控,可以随时收回。急于收回蛊虫的她立刻连施三咒,但由于她的蛊虫平日经常吃饱了睡睡足了吃,加之这次在男子的操纵下消耗过量,因此果断累摊,任郑馨如何急得跺脚,也直挺挺躺在地上像挂掉一样纹丝不动。 男子看见郑馨着急上火收蛊虫的惨状,轻飘飘斜觑她一眼,说道:“如此便知是平日里不刻苦练习。” 郑馨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多谢前辈指点。” 旁边的顾凌凌微微躬身,问道:“前辈,请问您如何得知我们为郑氏顾氏传人,我们又为何能进入您的七杀锁魂阵?” 男子淡淡回答:“血脉相连,天道注定。” 听男子如是说,郑馨不禁纳闷起来:“我和这位朋友才刚刚认识不久,究竟是什么血脉,什么天道?” 男子伸手抚上松树,给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邪铃秘法》和玉玲珑。” 郑馨和顾凌凌先是诧异,随即异口同声道:“请前辈明示。” 男子不急不缓道:“二位小友如今看到的,是在下生前一缕青丝所幻化而成的模样,七杀锁魂阵只能够使用一次,日后二位小友需得找到《邪铃秘法》原本方能解开种种谜团。” 见郑馨和顾凌凌还要再问,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时辰已到,如果能看见霖儿抄的书,劳烦替我折段柳枝放在书旁。” 一阵白烟弥漫,阳光消失,阵法外的天气依旧细雨蒙蒙。郑馨手动拾回蛊虫,心中惆怅无比。 顾凌凌瞪着郑馨手中的蛊虫,两眼放光:“原来你也会蛊术,说起来我们还是同行。” 郑馨眼中满是即将换蛊虫的渴求:“嗯,我学习的是郑家蛊术,郑家第十七代传人。” “我是顾家第十八代传人,”顾凌凌挠挠头,说道:“对了,刚刚你说,你拜过师父?” 郑馨捧起自己的脸,眼睛冲顾凌凌眨啊眨啊眨个不停:“其实就是我的母上大人啦。” 顾凌凌喷笑:“哈?” 郑馨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所以才学不会嘛……” 山路崎岖,天空阴沉,雨丝飘落。沿着青石板铺就的石阶逐级而上,道观就坐落在花草簇拥之中。与幻境中相比,道观顶上的琉璃瓦古旧不少,远远望去,如同两条金龙正在雨中戏水。 优雅恬静的风光令人心旷神怡,路上阵阵山风吹拂,顾凌凌收回目光,呼吸着清新甘美的空气道:“这鬼好奇怪,只一眼就猜出你姓顾,我姓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山间溪水潺潺,一如当年男子询问老伯时缓缓流淌,郑馨:“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顾凌凌叹道:“有理,大概他等我们等了很久吧……” 一对羽毛微湿的灰燕,在天空中展翅飞翔,形影不离。它们偶尔欢快的落于地面,抖落身上滚滚水珠,或用黑色的鸟喙,互相为对方精心梳理翅膀,悠闲自得之态,委实让人艳羡不已。 郑馨望着灰燕,想起了幻境中的少年,说道:“白衣前辈说血脉相连,会不会指他和幻境中那个叫霖儿的人?” 顾凌凌微皱额心:“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郑馨笑笑,伸伸懒腰:“算啦,反正我从小经常看到这些东西,就当是旅行中的奇遇吧!” 松柏森森,古木参天。或许因为松树林中有坟墓,游玩的人大多避开了这个景点,踏进院门,除了售票员,整个界墟观只有郑馨和顾凌凌两个人。院墙斑驳,上面密密麻麻似时刻了些什么。 顾凌凌凑近石墙,轻轻吹去上面的浮土,一排排被时间冲淡的名字露出来:“这上面有好多字,好像……是募捐的名字。” 郑馨抬头打量整个道观,耳畔回想起少年和男子的对话:“看来这座道观自建观起一直香火不断,到了近代才落寞。” 殿内静悄悄的,景区为游客准备的蒲团崭新,三尊雕像栩栩如生。大殿内的布置与幻境中大有不同,唯一不变的是那木制斗拱,看似朴素,却承载了历史的厚重。 顾凌凌打开手机拍照:“可惜,没能看见幻境中的牌楼和他们折枝的柳树。” 郑馨拿着不知从何处折下的柳枝,感慨道:“松柏还在,不过现在遍地都是柳树了,随便折一段柳枝好了,委屈一下霖儿前辈。” 花草的芬芳倾洒,混着湿润的空气在院落中悠悠飘荡,桌案上的蜡烛换成了煤油灯,火焰随风明灭,笔筒砚台不见踪影,案边磊着几本泛黄的经书法帖。 “除了募捐,听说抄经书在古代也是积攒功德、以求庇佑一种的做法,”郑馨翻看着,忽然发出惊喜的咆哮:“啊,找到啦!” “快看!”放好柳枝,顾凌凌将经书翻到最后,见末尾用俊秀的小楷写着:柳霖为沈玦书。 出来道观,郑馨突然想起一件事,嘴角抽搐:“等等,咱们的年龄差不多,为什么你比我多一代?” 顾凌凌道:“说来话长,顾家原本的第十七代传人不知怎么精神出了问题,所以临时抽签决定我为第十八代。” 郑馨无语望天:“那她……是不是叫顾情澜?” 顾凌凌讶然:“你怎么知道!” “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 山下的阵法彻底失效,坟丘却如来时般成片隐藏在松树林中。往事如烟,绵绵细雨飘洒小溪上,柳树旁,一笔一划满载希望。懵懂的情感猝不及防,就如陶瓷般易碎。对死去的人来说,时间早已静止,他们终将成为过去;对活着的人来说,时间从不停留,他们终将继续前行。 人们总是感慨生命无常,其实无常又如何不是真。 第11章 杏花语 第一章 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郑馨坐上列车一路颠簸回了学校。虽说界墟观的事是巧合,但幻境中断断续续的故事和男子说的话,让她疑惑不已。跟着母上大人学习蛊术这么多年,母上大人从没提过血脉相连,也从没提过什么天道,更没提过什么《邪铃秘法》的原本。莫非现在自己手里的《邪铃秘法》是假的?郑家传人究竟和男子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为什么会在景区见到顾凌凌,难道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还是说,巧合之中更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一系列问题压在脑子里,郑馨觉得自己想做个快乐吃货的美梦泡汤了,再想下去,估计会秃顶。 来到学校时,连绵的雨早已停了,微阴的天空偶尔透出几缕阳光。放眼望去,洁白的杏花开满枝头,花香随风飘散,令人陶醉。校庆快到了,话剧社正如火如荼排练节目,许是因为天刚放晴,学校操场上观看排练的人比平时多出不少。 离校三天,郑馨再次回到学校时感觉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舍里也发生许多变化。比如一直不爱打扮的林燕为了演好话剧社的节目开始学化妆,从前连早饭都懒得吃的她,最近几天竟然每天五点起床化妆。以至于早上手机闹铃一响,郑馨在睡梦中就自动脑补林燕化妆的画面。清明时节,阴雨纷纷,思绪满怀。经过界墟观的奇遇后,郑馨决定好好放松休息几天,于是她翻身,把棉被裹紧,选择继续躺尸睡觉。 天气还是凉的,窗外的雨有些伤感。松软的土,茵茵的草,清新而又凝重。临近校庆,讲师们为了能让大家进行节目排练,开启异常调课模式。一连几天,六层高的教学楼,每间教室都坐满学生。 “唯物辩证法的五对基本范畴是:现象和本质、内容和形式、原因和结果、可能性和现实性、偶然性和必然性。” “偶然性和必然性是揭示客观事物发生、发展和灭亡的不同趋势的一对范畴。” …… 校庆前的最后一节必修课,老师正滔滔不绝的讲着,一排排课桌上摊开的,是枯燥又无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室中间靠窗的一排座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扎着麻花辫有些微胖的女生,一个是留着寸头的男生。郑馨在最后面,偶尔会看到他们小声交流。她揉揉太阳穴,两眼放出精光:宿舍的小到消息是真的——林燕和黎阳谈恋爱了。 说起黎阳,他可是班里的大学霸,从大一入学到现在为止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并且还曾在去年的一项数学国家比赛中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一等奖。黎阳长得不算特别帅气,时常戴着眼镜在校园中出现。他看上去文绉绉的,十分开朗、爱交流,拥有阳光般的性格,经常帮助大家解决难题,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男神。 至于林燕,她则是一个有些内向的姑娘,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就连在宿舍里也难得见到她加入“卧谈会”。她人长得胖胖的,长相普通,气质普通,但无论干什么事都很认真,有一股冲劲在里面,属于特别老实的一类人。 两个人会一起恋爱,谁也没想到。林燕和黎阳谈恋爱后,林燕的变化越来越大,从前不爱说笑的她爱说笑了,不爱打扮的她也爱打扮了。都说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是爱情,最神奇的东西也是爱情,原来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的郑馨现在信了,准确的说是林燕的改变让她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传说这次校庆节目之一《杏花语》,就是林燕和黎阳共同表演。 铃声响起,被哲学课折磨的孩子们终于得到解放,一个个如同骏马飞驰出教室。熙熙攘攘的走廊,大家愉快的讨论自己喜欢的校庆节目。 走廊拐角处,郑馨搜寻外卖的踪迹,等那么久还没来,一准是在教学楼迷路了。恍惚间,一个灰色微胖的身影撞入视线朝她走来,四百度近视还坚持不戴眼镜的郑馨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认出那人是林燕。 看样子林燕下课后没回宿舍,也没去找黎阳约会,难道……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吗?林燕的脸逐渐清晰,精致的妆容配上原本胖乎乎的脸很是可爱。 “燕,怎么没回宿舍?” 林燕有些随意的靠在墙上:“我刚才陪黎阳去排练,看你一个人在角落,以为你不舒服,不过好像是我想多了。” 郑馨无奈地摆摆手:“还不是我那心心念念的奶茶,害我等了好久。” 难得的八卦好机会,一向好奇的郑馨又怎会轻易放过。她话锋一转,打趣道:“燕,你最近早上起那么早,还每天都化美美的妆,到底在偷偷摸摸干什么呀,瞒的这么紧,都不让好舍友知道。” 林燕羞涩一笑:“也没什么,最近黎阳活动很多,有些忙不过来,我尽自己所能,帮帮他。” 郑馨的眼睛仿佛星星,一闪一闪的带着光:“那……你们是不是?” 林燕低下头,小声地说:“我现在应该算是他的女朋友吧,他那天也说了……喜欢我……” “原来是这样啊,以后跟你在一起有狗粮吃了。”郑馨从口袋里掏出两块草莓味的巧克力,塞到林燕手里:“拿着,来自一只单身汪的祝福。” 林燕接过巧克力,似乎是有些害羞了:“谢谢。其实我觉得黎阳好像不会喜欢我太久,他学习好人又长得帅,一定还有其他漂亮的女孩子追他。我长得一般,智商也一般,又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艺,说不定过一段时间黎阳就会觉得我太差,放弃我……” 郑馨有些诧异,她万万没想到林燕居然会这样说,只得安慰她:“可别想那么多,既然黎阳说过喜欢你,你就要自信一点。” “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 “别想那么多啦,你很棒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缺点,世上怎么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呢?有个词说得好,爱屋及乌,黎阳喜欢你,也一定会接受你的缺点!” “真的吗……”林燕低下头:“可我总想改变自己,比如外在的形象。郑馨,你觉得我胖不胖?” 第12章 杏花语 第二章 胖不胖? 林燕虽然有点微胖,但却胖的十分恰当,所以她的胖绝不能说是缺点,也正是因为这点胖才使得她更有魅力。不过似乎林燕并不满意自己的身材,可现在的她也的确不需要减肥。 郑馨思考好半天,艰难地回答:“燕,你现在的身材形象挺好的,该长肉的地方又肉,该瘦的地方有骨头,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谁知林燕却一脸坚定地对郑馨说:“俗话说得好,四月不减肥,六月徒伤悲,如今正是减肥的好时节,我要励志减肥!而且,我听说咱们学校附近的美容店有一种减肥药,效果立竿见影。” “你真的要减肥?”被减肥药支配的恐惧,让郑馨恶寒身痛:“吾有遗言,莫吃莫吃,莫减莫减!” 阴天时,天黑的总是早。六点刚过,黑幕便合起。一声春雷方才扣醒朦胧的万物,雨便衣袂飘飘的降落大地,在夜色中奏响欢歌,连风也收敛自己的双翼,来伫听这首自然的乐曲。 不能在操场和宿舍练习蛊术,郑馨只好窝在床帘里做一只幸福的吃货。林燕整整一下午都没在宿舍,她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到了熄灯的时间。 临床小刘同学正巧开门去厕所,雨天木门变潮,频频发出刺耳的声音。郑馨被吵醒,从被窝里钻出个脑袋,借着手机荧光屏微弱的光,她发现林燕全身都是湿的,头发还不停往下滴水。 宿舍里其他人都睡了,郑馨小声问道:“燕,今天没带伞吗?” 林燕朝郑馨点头:“话剧表演道具出问题了,有些急,没带。” 郑馨关掉手机,紧紧被子:“别忘多喝点热水,春季淋雨还是比较容易感冒的,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林燕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道:“知道啦,晚安。” “安。”郑馨说完打了个哈欠,一股脑钻进被子,进入梦乡。不过这一晚她睡得并不舒服,迷迷糊糊中总有人在宿舍里打电话语音,偶尔还会发出物体碰撞的声音,估摸着是林燕在准备话剧演出的道具。 第二天中午,郑馨拉开床上的遮光帘,舍友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打游戏的打游戏,看书的看书,唯独不见林燕。今天下午校庆正式开始,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地面,郑馨猛灌几口凉水,她使劲拍拍自己的脑袋,决定去操场看看林燕彩排。林燕说道具坏了,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可以用蛊术帮忙,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明目张胆的八卦黎阳。瓜嘛,当然是吃最新鲜的才好。 《杏花语》是今年话剧社新增的节目,保密很好,就目前来说除了演员没人知道这部话剧的内容。郑馨坐在操场啃着玉米偷偷观看彩排,靠努力自己给自己剧透一波。彩排的必备工作完成后,林燕上台前从铁盒里拿出几包类似于感冒药的包装袋交给了其他同学,由于离的太远加之近视,郑馨隐约猜测应该是昨晚林燕所说的“道具”。 音乐响起,灯光就位。 冬天的夜晚,气温极低,林燕躲在垃圾桶后面瑟瑟发抖。整整一个月,没人找她,没人帮助她,她如同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样。寒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好冷,手脚已经麻木了,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活活冻死。可没有水,没有食物,如何才能取暖? 雪越下越大,大地裹上一层银装,偶尔路过的行人也加快回家的步伐。林燕向一只受伤的小猫,可怜兮兮的望着来往的行人。无助,害怕,充斥着她的内心。这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取暖,或许可以不用水和食物。跑步,对,跑步!跑步也可以使人感到暖和。 抖落身上的积雪,林燕开始沿着小路慢跑。不得不说,跑步确实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她的手脚渐渐有了暖意。路边,林燕用手擦去额上的薄汗。雪簌簌落在地上,此时已是深夜,四周寂静无比,静到林燕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何为流浪?从此天为被地为床,四海为家。 面前黑压压一片,两个高大的男人挡住林燕,他们一边靠近林燕,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林燕感到害怕,转身便跑,两个男人则在后面穷追不舍。她跑了很久,跑到眼前发晕,跑到双腿失去知觉……最后,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被那两个男人捆起来,带到一个角落。 林燕不断挣扎着呼救,她意志极其坚强,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使自己得救的机会。或许,是运气比较好。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有个身影出现。黎阳帅气极了,三拳两脚将坏人打跑,又带着林燕去医院治疗。 时间匆匆,不知是在匆忙中忘记了互相询问名字,还是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遗忘了对方的名字,依稀记得,临别,黎阳赠给林燕一本书——《杏花语》。 天边的火烧云消失了,太阳隐没于地平线,月亮升起,悠闲地挂于天空中。林燕坐在树下,轻轻哼唱歌曲,她的声音让人沉醉,歌声中充满了孤独和寂寞,又有一丝希望。到了歌曲结束的时候,黎阳轻轻鼓掌。 嫩绿的柳枝随风摇摆,偶尔几只蝴蝶落在花丛中。有缘果然能够再次相见,黎阳将一束鲜花送到林燕手里。林燕的心仿佛坠了铅,不知为何,在她看来原本高兴的事情,却因过往添了丝悲伤。优秀的白马王子,丑小鸭配不上。 夕阳的霞光隐藏在山后,村边的小溪哗哗流淌,田里的叶子绿油油的,偶尔有个行人开怀大笑。林燕没有接过黎阳手中的鲜花,扭头走开了。爱有罪吗?也许是有的,情至最深处时。她走走停停,最后累的走不动了,在一处敞着窗的木屋旁坐下休息。 走了这么久,黎阳大概会放弃了吧。 林燕拿出《杏花语》,借着微弱的灯光轻轻朗诵。等她合上书,一抬头,黎阳正拿着鲜花站在她面前。 “无论多远我都不会放手。” “我不值得。” 黎阳说:“在我心里,唯有你值得。” 林燕说:“谢谢你给我温暖。” 第13章 杏花语 第三章 精心设计的婚纱穿在身上,被裁制成无数褶皱的裙摆随风轻动。轻柔的头纱罩在脸上,仿佛给整个人蒙上薄雾。蓬起的裙摆,让林燕如同云间的仙子,优雅而华丽。黎阳拉起林燕的手,走到舞台中央,一起等待着什么。 等了很久,不见有变化,黎阳和林燕站在舞台上有些不知所措。音乐骤然停止,排练现场因道具故障变得有些失控,台上台下乱七八糟,大家进进出出,彻底没有了表演的气氛,郑馨看得入迷,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话剧社早已解散,负责人用喇叭通知大家半小时后再次进行排练。 “嗯哼,小馨馨,你居然偷看!”林燕下台休息,见郑馨也在,眼刀瞬间朝着郑馨猛飚。 偷看被抓现形,郑馨求生欲爆棚,表示自己已受内伤,而且很严重:“女侠饶命,我只是路过!” 林燕意味深长的瞟了郑馨一眼:“答应保密,就不对你严刑逼供。” 郑馨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一定一定,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说!” 这番对话,还真像电影里某武林高手抓到别人偷听秘密,以武力威胁让别人为他保守秘密的场景。郑馨扶额摇头,笑的乐不可支:“那个……刚才你们是不是没有演完?” 林燕垂眸盯着脚下绿色的塑胶跑道,满眼无奈:“还不是因为道具啦,时好时坏的。” 这是林燕第二次提到道具,郑馨不禁好奇:“我是话剧社的忠实粉丝,再剧透一个呗,究竟是什么道具呀,如此难搞。” 面对郑馨的问询,林燕揉了揉自己的两个黑眼圈:“我和黎阳走到舞台中央的时候,舞台上应该飘落杏花花瓣,那是最后一幕,非常重要。可是由于道具故障,有时候不能达到应有的效果,所以只能暂停排练。” 林燕目光中难掩担忧:“只好寄希望于运气喽,也不知道最后正式表演能不能成功……” 如果用蛊虫施展幻术,将现场的观众都带入幻境,然后从幻镜中飘落花瓣达到舞台演出的完美效果,难度系数应该不算大。郑馨琢磨琢磨,心底有了打算,于是安慰林燕:“其实,就像刚才你和黎阳表演的故事一样,努力追逐,总会有奇迹发生,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果怎样?今天下午,肯定会有奇迹发生。燕,加油!” “谢谢,我会努力的。”林燕听完郑馨的话微微笑了笑,沉默一会儿,就起身换好衣服,重新登上舞台投入到话剧排练中去。 剩下的排练郑馨没有继续观看,她根据门票上的地址,买了几袋零食兜兜转转提前踩点。 学校礼堂门前铺设着充满褶皱的红色巨幅地毯,礼堂内不断传出嘈杂的声音。即将正式演出,负责的同学在匆忙整理舞台。音乐礼堂弃置多年,尘土积封,大家整理速度堪比蜗牛爬树。经过一上午的不懈努力,终于到了最后一步,调适灯光。 自界墟观见识到前辈使用幻术,郑馨越发佩服《邪铃秘法》的厉害,尤其幻术。在不懈努力下,她终于将幻术背得滚瓜烂熟,现在就是检验学习成功的时候。一气呵成,绝无拖沓,郑馨藏进阴影,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画阵法,画完便坐在阵眼中,一边吃零食一边消磨时间。 因为今天开校庆典礼相当于放假,大家个个跟打了鸡血般兴奋,连入场都闹腾着。下午十三点半,音乐响起,话剧正式开始,所有剧情都跟排练时一样,:夜晚的寒风刺骨,片片雪花落到地上,不一会儿,大地银装素裹…… 终于,到了关键时刻。林燕和黎阳站在舞台中央,手牵手等待着花瓣飘落。然而他们静静等了几分钟,舞台上却什么也没发生。台下观众议论纷纷,不断猜测这一幕是失误还是有意升华。 郑馨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扶额叹气,看来这道具又双叒叕故障了……眼前的情形,不得不施展幻术。她双手结印念出咒语,不一会儿,礼堂的灯光开始闪烁,幻术施展,带起阴风阵阵。 彩虹桥高高挂起,长长的红色地毯,连接现实和幻景。林燕和黎阳互相挽着手,步入婚姻的殿堂。未来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它,似乎通向光明,通向白首相伴,通向天长地久,却又有些虚无缥缈。 很快,现场的人进入到幻境之中。 “喵——” 施展幻术关键阶段,闯进礼堂的花猫突然跑到阵法中叫了一声。郑馨被惊扰,手中结印戛然而止,蛊虫失去了饲主的控制,在阵法中乱跑。 幻境即将破碎,郑馨手忙脚乱重新结印施咒,就在她想尽力维持幻境的时候,阵法中的蛊虫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反应,但只是一瞬,便消失了。共鸣,是两位蛊师的蛊虫相遇时,蛊虫所产生的特殊反应,如果两方对立,则较弱的蛊师会遭受反噬;如果两方旗鼓相当,蛊师则会两败俱伤;如果两方都不想打扰对方或者两方是合作关系,蛊虫的共鸣反应只是一瞬便会消失。 难道有其他蛊师在礼堂? 无暇多想,郑馨只能听天由命努力维持阵法。快要支持不住时,另一股力量涌入幻境中,即将破碎的幻境重新修补,接着刚才的故事继续。她长舒一口气,看样子这位同行是来帮忙的。 华丽的灯光照射在舞台婚礼现场,林燕如同云间的仙子,优雅而华丽,黎阳牵着林燕的手,缓缓走向观众。音乐响起,台上薄雾阵阵。杏花花瓣飘飘洒洒,一片一片落到地上,形成一幅绮丽的画卷。绰约的仙子笑脸盈盈,眉目含情,精致而年轻的脸庞,在灯光中留下淡淡剪影。林燕笑着,弯弯的嘴角写满幸福。舞台上烟雾缭绕,一位仙子在众人的目送中完美退场。演出结束,幻术失效,林燕和黎阳获得了热烈的掌声。 郑馨抱臂瞧着眼前的杰作,心情极其愉悦。简直完美,经历七杀锁魂阵后,她的蛊虫比以前听话多了,至少这次赶趟,没掉链子。 不过—— 这功劳有一半,还属于另一个人,那个让她产生共鸣的人。 会是谁呢? 第14章 杏花语 第四章 郑馨拿出一把银质匕首放在地上,接着单手掐了个诀,蛊虫开始围绕匕首移动。十分钟后,匕首和蛊虫排成“一”字形,共同指向礼堂门口。这是《邪铃秘法》中的找寻术,蛊虫和匕首所指即找寻所在。 现场的观众沉浸在后续节目中,时不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郑馨抹掉阵法,收拾完东西,直奔目的地。谁知才跨过礼堂门槛,就和人装个满怀。 等看清对方,郑馨便和那人一同开口道:“是你?” “喵——” 刚才破坏阵法的大白猫跟着郑馨走出礼堂,不停蹭着那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大白猫的主人不是顾凌凌又是谁? 下午四点半,校庆圆满结束,许多忙了一天的同学纷纷庆祝。学校食堂,人声鼎沸。郑馨面前摆着一盘香喷喷的竹笋炒肉丝,淡黄色的竹笋混着肉丝浸在油里,配以红色的辣椒,光闻味道就让人垂涎三尺。她先夹一片竹笋,竹笋脆嫩鲜美,再夹几许肉丝,肉丝香嫩可口,来回反复几次,盘里只剩辣椒。 顾凌凌歉意满满:“我不知道猫会跑进你的阵法,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只能用蛊术亡羊补牢。” 郑馨喝了口果汁,摆手表示不必在意:“木事木事,啥也没耽搁,就是有点惊讶我们从驴友变成了校友而已。” “哎,好巧好巧,”林燕此时路过,前来与郑馨和顾凌凌拼桌:“郑馨,不向我介绍一下你的小伙伴吗?” “这位是顾凌凌同学,”郑馨嘴角勾出大大的弧度,打了个响指介绍道:“超级乖乖女,在艺术系三班。” 林燕朝顾凌凌笑笑,伸出手:“你好,我叫林燕,郑馨室友一枚。” 顾凌凌不知从哪里变出根冰糖葫芦,递给林燕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慵懒的傍晚,学生渐少的食堂,三人对面坐着,大快朵颐。嫩绿的爬山虎轻巧地挤入窗内,偷偷跃上窗台,像是在窥探窗内的他们。不同于舞台上,柔和的光线照在林燕身上,显得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更加精致,浓重的眼妆虽盖不住演出过后的疲惫,但火红的嘴唇使她御姐范十足,淡淡的香水味更让人沉醉。 想到舞台上林燕和黎阳精彩的表演,顾凌凌忍不住夸道:“你和你的男朋友好优秀,这次表演简直完美。” 顾凌凌此言一出,林燕赶忙解释道:“不不不,黎阳他……其实不能算我男朋友,虽然我很喜欢他,他说过喜欢我,但我总觉得我们从没正式交往,我们之间总有隔阂在。” “隔阂?”顾凌凌不解:“舞台上你们明明十分默契呀。” “是我配不上他……”林燕低下头,自卑道:“黎阳比我优秀很多,我在他身边,一直拖后腿,不管是表演话剧还是生活。” 说着,林燕哭起来,妆花了一脸:“我努力追逐他的脚步,却总也追不上。”她害怕,不敢去见黎阳,哪怕别人说她已足够成功。她怕,怕黎阳讨厌她现在的样子。 顾凌凌打算施展窥探内心的蛊术来帮助林燕,猛然瞥见林燕身后,收回了结印的手:“你爱的卑微,拾不起放不下,而黎阳爱得高调,相反的两种方式让你和他都惴惴不安。你的心,你对黎阳的心,不妨说出来。”说完,她不动声色地踩了郑馨一脚。 郑馨看了一眼林燕身后,转了转眼珠说道:“燕,试着把心事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正如一杯浓郁的咖啡,夹杂着太多太多苦涩,本应加糖,却添成了水。 “我是我,我可能永远都追不上他了……”林燕带着哭腔说道:“我一直暗恋黎阳,从刚上大一那会儿开始。我胆子小,不爱说话,于是就默默关注他。我和黎阳有交集,是开学第一周前后。” 夕阳未落的美丽傍晚,林燕下课准备回宿舍,路过活动室时隐隐约约听到怒斥,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道歉声。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无意中猛然听到谈话中好似有黎阳的名字,于是她悄悄靠近,小心翼翼地听着,原来是黎阳在话剧排练活动中出现了失误,正向负责老师道歉。 最后老师摔门而去,留下黎阳一人在活动室对着方案发愁。林燕鼓足勇气,走进活动室,以她最淳朴最爽朗的笑容面对黎阳。 “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还好吗……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什么吗?” 林燕视线中刚挨过骂的黎阳,冲她展开笑容:“没关系,这次都是我的错。” 林燕孤单地立在黎阳座位旁边,局促的表情像极了一只掉队的大雁,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同伴们来认领:“我……可以看看你的活动吗?” 黎阳爽快的答应。林燕拿起话剧排练剧本,那是一出武侠内容的话剧,黎阳平日对武侠类不感冒,所以不能很快写出方案。 “黎阳,我最喜欢看武侠类的电影,我可以跟你一起写这次话剧排练的剧本吗?” 黎阳幽默地双手抱拳:“有小林同学帮忙,解了在下的难题,在下感激不尽,多谢小林同学相助。” 枝头上的绿意越来越浓,树叶,逐渐挂在枝头唱歌,林燕和黎阳在一起的日子,从开心变成了令人心慌的不知所措与烦恼。 黎阳的优秀,使林燕害怕,林燕怕黎阳会看不起她,会放弃她。为赶上黎阳,林燕努力地学习,上课认真举手发言,下课也只呆在座位上,直直地望着同学们嬉笑打闹。下课便飞快去图书馆,埋头写作业。 人越在乎的东西,就越容易生出羁绊。就像是无数根紧紧地缠绕着世人脖子的红线,两人一根,只要一方愿意,稍微动根手指头,红线便立马勒住两人脖颈,痛到窒息,却无法逃脱,只能苦苦挣扎,直到有一方下定决心将红线彻底剪断。 一天,黎阳带着燕参加话剧社聚会,聚会上,黎阳郑重宣布自己和林燕的关系。林燕这时仍甜蜜的笑着,后面她却再也笑不出。 第15章 杏花语 第五章 林燕开始怀疑黎阳对自己的感情,她怕黎阳只是玩玩。她就这样,欺骗自己,一天接着一天。 顾倾坐在凳子上,朝林燕身后眨眨眼:“与其说你不相信自己,倒不如说你根本不相信黎阳。你有没有问过黎阳,他为什么喜欢你?” 林燕呆呆地摇头:“我不敢问,我怕听到答案。”她怕知道黎阳是因为寂寞才喜欢她,她更怕自己把黎阳廉价的喜欢当成宝贵的爱情。 林燕觉得自己就是只越过篱笆的丑小鸭,她希望自己能脱胎换骨,希望自己能一直得到黎阳的青睐。所以平凡的她想尽一切办法,强迫自己长出丰满的羽翼,和黎阳一起飞翔。 “那……不如我们来帮你找答案?”郑馨看着林燕身后,笑道:“黎阳同学,快告诉我们答案吧!” 黎阳从林燕身后走到桌前,脸上笑意璀璨:“就像话剧《杏花语》中主人公的经历,林燕,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林燕深深低下头:“如果我一直这样,你也会一直喜欢?” 黎阳唇角弧度加大:“当然。” 林燕摇头:“可我追不上你的脚步……” “我愿意等。”黎阳顿了顿,说道:“对不起,是我的喜欢我的爱太高调忽略你的感受,给你太多压力……我一直都喜欢你,喜欢你的朴实无华,喜欢你的单纯善良,你是独一无二的,全世界只有一个你,我喜欢你,林燕。” 餐桌上四个杯子高高举起。 万事万物,给人牵挂,给人想象。和煦的春风,丝丝缕缕般,迈着清丽典雅的脚步,拔山涉水而来。明媚的阳光中,蝴蝶缠缠绵绵,双双飞入花丛间。任春天花开,夏日蝉鸣,秋季叶落,冬日雪飘,匆匆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爱情都如透明纯净的梦,火热沸腾的霞,灵感流溢的歌。肤浅的样貌,常常被人推崇,以致许多人为美而思想扭曲。喜欢一个人,爱的是那颗撞出火花的心,又怎会是肤浅的样貌? 四月,是春雨润物细无声的季节。上午才放晴的天,又有阴云飘出。走出食堂,郑馨刚打算开口感慨林燕和黎阳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话,顾凌凌便将自己抱着的一大摞课本给她一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那七八本书压回去了。 顾凌凌对郑馨眨眨眼:“去操场放放风,路途遥远,劳烦同行帮我拿着。” 于是,郑馨捧着书在顾凌凌面前凌乱:“凌凌,你是故意的吧!” 参加校庆的人流早已散去,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操场只剩零星几个学生,偶尔有三两个凑在一起交谈,安静的校园里隐隐能听到回声。郑馨和顾凌凌选了一个不容易被看到的地方,捧着薯片边看《邪铃秘法》边放风。 “凌凌,你还记不记得,那位沈玦前辈说要找到《邪铃秘法》原本才能解开界墟观的谜团?”阳光透过云彩,被分成好几缕,郑馨抬头看看天空,忽然想起了界墟观的事:“可从我学蛊术开始,不管是师父还是郑家其他人,都没提过‘原本’的事,难道我们郑顾两家现在所使用的这本《邪铃秘法》是假的?” 顾凌凌抓了把柳絮又吹散:“小馨,其实关于《邪铃秘法》这本书,在我们顾家还有一个其他传说,不过因为过分荒谬,几乎无人相信无人提起。” “你是说,《邪铃秘法》和玉玲珑有两版本的故事?”郑馨疑惑不已:“可它们是蛊术世家顾、郑两家历代传承下来的物件,不是说有两个相交甚好的年轻人隐居修炼蛊术,然后遇到了一位姓穆的老者吗……” 顾凌凌点头,说道:“这是郑顾两家经常听到的说法,其实,除了这个最常见的版本,我们顾家还有另一个版本:《邪铃秘法》和玉玲珑是郑顾两家一同交给故事中那个穆姓老者来保管的。” 郑馨扶额:“这样说,岂不是两个版本完全相反?” “正是如此,所以这个版本的故事只有我们顾家人知道,”顾凌凌对郑馨讲道:“相传,郑顾两家的创始人经历许多波折,最后身死时,选择了顾家妻穆氏来保管《邪铃秘法》和玉玲珑。而且,《邪铃秘法》有创始人亲手抄写的本子在世,或许那就是沈玦前辈所说的‘原本’吧。最重要的是,据说我们现在使用的《邪铃秘法》中,违背天道的地方有很多被改动过,所以才不能练习,被长辈们称之为禁术。” 顾情澜遭受反噬的场景浮现眼前,郑馨恍然大悟:“难怪!难怪沈玦前辈说什么天道血脉……” “最常听的故事版本还有个用《邪铃秘法》必用玉玲珑的误区,其实除去秘法中逆天改命的邪术,其他蛊术不必用玉玲珑便可施咒,”太阳彻底被阴云覆盖,春雨欲来,身旁的枝头有杏花含苞待放,顾凌凌坐累了,靠着那颗树继续说道:“此外,我们顾家还有一个关于玉玲珑的传说。” “玉玲珑?”郑馨瞪大眼睛,这些杂七杂八从未听过的传说故事,激发了她沉睡已久的好奇心:“快细说,快细说!” “是玉玲珑和月圆之夜……哇,小馨快看!”顾凌凌说到一半,眼睛望向远处,操场外,参加完校庆颁奖仪式的林燕和黎阳,在小路上说说笑笑,他们手中的奖杯耀眼夺目。 这时,艺术系的补课铃响起,顾凌凌揉揉太阳穴,像女汉子般抱起一大摞必修书奔向教室,留下放风失败的遗憾:“明天晚上月圆之夜,不见不散。” 故事木有讲完,人已没了影,徒留郑馨在操场哀嚎长叹。 日落时分,春雨果然光临大地。绵绵细雨飘飘洒洒,四处散落,给洁白的杏花树披上一层缥缈的纱衣。开满枝头的杏花,各个都沾了晶莹剔透的水珠,风一吹,它们就簌簌落下,仿佛在说话。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肩并肩走在小路上,他们路过一颗杏花树时许下愿望。 感谢四月有你,感谢命运有你。 一阵风吹过,水珠又簌簌落下许多,仿佛在回应他们的愿望。 四月的雨,杏花雨,杏花语。 第16章 扶桑 第一章 《邪铃秘法》第16章 扶桑 第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章 扶桑 第二章 明月高悬,阴暗的大树下,郑馨和顾凌凌盘膝而坐,拿出手电筒,泛黄的《邪铃秘法》摊开,平铺在地面上。郑馨结印,按《邪铃秘法》上的描述依次放出蛊虫,让它们摆成五边形,中间放入玉玲珑。顾凌凌拿出一把银质匕首,分别在自己的右手和郑馨的左手各划出长长的血痕,二人将手按在玉玲珑上,直到五边形被鲜血填满。 已经过了凌晨,宿舍门禁时间,操场不会有人路过此处。郑馨和顾凌凌安心地在心里默念口诀,双手不停变换手印催动五边形中的蛊虫。夜深人静,除了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声,四周静悄悄的。寻找扶桑残枝的封印手法十分奇特,蛊虫刚刚有被催动的迹象,就会接着静下去,如此反复,仿佛被一股力量压着。 许久之后,蛊虫终于被催动了,玉玲珑发着淡黄色的光,飞到半空中。白色的月光洒下,散着清冷的颜色,驱散了春天的暖意。满天繁星映入地面,形成静静流淌的星河,独木桥显现,半虚半实架于星河之上,一头连接郑馨和顾凌凌所在之处,一头连接着月光对面。 薄雾轻起,似轻纱,从远处挪动,慢慢扩散,笼罩万物。四周的景物变得朦朦胧胧,流淌的星河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架于星河之上的独木桥,在浓雾中像油画被一层一层渲染,渐渐的清晰,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桥。 月光之下星河现,月圆之夜雾霭出。感应阵法已成,玉玲珑仿佛是混沌无序中的澄澈,飘到独木桥附近引路。郑馨和顾凌凌登上独木桥,月光和薄雾霎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虚空中一片漆黑,二人打着手电勉强能看清对方。 “阵法成功,怎么没看见扶桑残枝?”整个环境太过诡异,如果不是手电还亮着,郑馨估计会误认为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了。 顾凌凌伸伸胳膊踢踢腿,感觉自己的身体现在并没有异常,这才打着手电翻书:“书上说,扶桑残枝的形状外貌变化无常,需要布阵的人仔细辨别。” 解惑完毕,郑馨感觉似乎有无数头草泥马从自己头顶飞过:“可现在乌漆嘛黑的,啥都看不到怎么辨别嘛。” 顾凌凌满眼探究:“扶桑残枝是木,要不我们找一找,看附近有没有带木的东西。” 空阔的环境黑不见光深不见底,用手电筒在四周照了照,没有丝毫收获,郑馨按捺住处于暴走边缘的情绪:“我们不会被《邪铃秘法》坑了吧?” 顾凌凌难免有些忐忑,委屈道:“这似乎不算逆天改命、违背天道的蛊术啊……” 郑馨蹲下,手指在独木桥的桥板上画圈,对于这次跟着玉玲珑来到这个未知的地方找扶桑残枝,她郁闷到吐血:“凌凌,我们现在可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今晚这事搞的,真够狗血。顾凌凌觉得自己脑子简直进水,接郑馨的茬说:“那要不干脆不找了,我们就在这地儿等月过中天,然后顺便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好不容易进来,找不到扶桑残枝,宝宝不开心!”郑馨以手戳独木桥上的木板,哼哼唧唧。 黑色虚空不见一物,顾凌凌微皱了额心:“现在漆黑得什么都看不到,扶桑残枝究竟在哪儿呢?” “你说……扶桑残枝如果有灵性,我是说如果,”郑馨自动脑补,开始瞎编乱造:“现在它知道我们要找它,会不故意躲起来让我们找不到?” 顾凌凌听了,不慌不忙的边看书边反驳:“书上没有这样写,书上说扶桑残枝是木,木可化万物” 《邪铃秘法》泛黄的书页在手电筒灯光下反着光,郑馨忍不住朝书翻了个白眼:“凌凌,我看这书假的透顶。” 书的内容确实有传言说被改过,但这也太……顾凌凌吐槽:“寻找扶桑残枝算不上禁术,不至于如此离谱吧?!” 过于冲动铸成悲催处境,郑馨此刻是看什么不顺眼,她毫无逻辑的胡乱推测:“俗话说五行相生相克,火烧木头灰烬多,这次如果找不到扶桑残枝,下次回来我就拿打火机放火烧它,不信它不着火。” 顾凌凌不禁挑高眉梢:“效仿某晋……放火烧山?” “错。”郑馨打了个响指,眼神热切:“是烧树。” 话音刚落,顾凌凌就立马露出土拨鼠眼神表明态度:“妈妈呀,又是个狠人。”她无语望着郑馨那热切的眼神:“可是,真点火的话,都是空虚之境没有实物,从哪里开始点呢?” “从、从……”郑馨对火烧木头的梗很是固执,仔细想了想:“有啦,从独木桥开始点火啊,独木桥是木头,肯定能点燃。” 顾凌凌点头表示赞同:“独木桥是木,确实能点燃。” “当然。”郑馨嘚瑟的脑热,重复道:“独木桥是木嘛。” 说完二人面面相觑,愕然睁大了双眸。《邪铃秘法》中说扶桑残枝的形状外貌变化无常,现在整个虚空之中只要她们和独木桥。如此推理,自己脚下踩的,可不就是扶桑残枝的幻化之形? 思及此,顾凌凌火急火燎的又继续翻书:“书上还说,根据扶桑残枝的指引,能到达目的地。” 郑馨看着桥对面的黑暗,瞬间秒悟:“我们顺着桥走,桥就是扶桑残枝给我们的指引,对面那漆黑的空虚,一定是我们的目的地!” 独木桥看似很短,却走了许久才走到尽头。郑馨和顾凌凌踏上彼岸,玉玲珑也顺着独木桥飘了过来,并且发出清脆的声响。响声先是由弱变强,接着又由强变弱,反复三次后,玉玲珑消失,漆黑的空虚之中洒下月光,周围白雾弥漫,月光穿过雾霭,冷冷清清。 在这片雾霭里,有条又长有窄的通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内燃白烛的红色灯笼。郑馨和顾凌凌沿着通道走到底,视线才豁然开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院落。月升东山,与内院垂花门左右相衔的抄手游廊回环延伸,跟界墟观幻境中别无二致。 第18章 扶桑 第三章 记忆纷至沓来,或美好或悲伤,无数身影变幻交错。玉玲珑和扶桑树正产生着感应,这恍如隔世般的景象,是属于玉玲珑和扶桑树的共同记忆。 花香窜入口鼻、散入五脏六腑,当初被罚抄经的少年已长成,他借着月色,缓步走在微微潮湿的小径上,一身万字曲水纹绸袍,更显容颜俊朗,细瞧眉目,精致的五官像极了柳夫人。 八月中,炎暑将尽,金色的桂花落于夹道,夜色降临,青砖黛瓦蒙在一层淡淡的秋意里,将不远处东厢房映着人影的窗棂纸隔了开来。灯烛昏黄,房中的人似是负手而立,柳霖伫视良久,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回味起昨日抚慰纾解,耳畔仿佛仍可听到流水冲过那人肌肤的声音,他兀自摇头,走到漆木垂花门下,轻轻推门离去。 戌时过半,风月楼彩灯高挂,此处来客较多,算得上是城中最大的青楼,里面隐约传来丝竹之声,有歌女吟唱,娓娓动听。老鸨见柳霖走入,谄笑道:“公子今夜想见什么样的姑娘?” 柳霖登上石阶的脚步顿了顿,他平日虽多次出入风月场,但却极少像今日这般烦闷,脑海中皆是那人挥之不去的身影,便随口道:“来个新鲜的。” 老鸨呀了声,抚掌问:“公子不是向来喜欢温顺冷清的?怎么突然换了性子……”眼波流转,又了然的笑起来:“人的口味是要变,否则时间久些便生腻。” 说话间,门前不断有马车接近。柳霖只是摇扇不语,老鸨识趣,不再搭话,带他去了二楼最里间。深褐色的柚木缠绕藤蔓,几尊近似天竺的三头塑金佛像放于中央落地莲池。这间屋子实在有些偏僻,布置也古怪,柳霖心不在焉,并未多想,他抱着折扇,抬手掐灭珠帘后的绛紫色线香。 门轴轻响,头戴花冠的女子捧着酒壶,跪在红底蓝花羊绒氍毹上,唇角含笑。她下身穿纱笼,长衣从中间叠起,绕至肩侧斜披,胸前则用彩色布条围挡,再往上看,眼神透出三分妩媚,腮边胭脂魅惑动人,真是好一张精致妖娆的脸。 柳霖心里颇为受用,用食指敲打桌面,命女子斟酒:“叫什么名字?” “奴家暹罗。” 女子斟了杯清酒,双眸含春,柳霖并不伸手去接,而是将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暹罗?二字很是新奇。” “这是奴家家乡的名字。”说着,女子眼眸一转,柔若无骨地靠进柳霖怀中,将酒杯送到他嘴边,柳霖这才含住杯沿,饮尽杯中酒。 暹罗地处交趾西南,听说那里临近孟艮土府,男女长相轮廓深邃,许多青楼为找噱头,纷纷让孟艮土府女子充当暹罗人。柳霖收了折扇,挑起女子下颌,见她果真有几分西南人样貌,问道:“中土没有这种地方,你是孟艮土府人?” 女子答道:“奴家幼时长于占城西南的阿瑜陀耶,后来在闽粤与父亲走散,随茶马古道辗转至此。” 果真是个外族女子,柳霖顿时来了兴致:“我瞧你官话讲得甚好,还会唱家乡的曲儿么,来几首听听,或者有什么其他花样,都玩来助助兴。” “这……”女子抬起美眸,抿了抿唇,卖起关子:“家乡的曲子奴家到会几首,不过说起好玩的花样,在阿瑜陀耶却有一样。” 柳霖以为女子是要讨钱,便将银子放在桌上,开口道:“说来,高兴了不仅这锭银子,还有其他银子赏你。” “多谢贵人,”女子低头,纤细的手搭上万字曲水纹绸袍领缘,犹豫道:“只是奴家若说了,贵人莫怕。” “花样而已,有何可怕?”柳霖无心泄欲,他拂去领口的手,示意女子坐在躺椅上讲新鲜事。 女子也不觉诧异,便边斟酒边说道:“这花样在奴家家乡被称人作‘降头’,占城西南的阿瑜陀耶人惯使某些毒物或昆虫为媒介,用其神不知鬼不觉中掌控对方,让对方照自己心意行事,便是中土人常说的巫蛊之术。那些媒介既有大家所说的‘五毒’,也有阿瑜陀耶特殊的器物。” 柳霖将酒一饮而尽,笑道:“这花样委实新鲜,乍听与我们中原的方术到是相似。” “听着相似,其实不然。”女子亦含笑解释道:“方术借阴阳五行八卦生克制化数理,是以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知不可为而为则受天谴,顺天道而行则颐养天年坐化成道。可降头无论何事皆能为所欲为,因此下降的蛊师常会遭受反噬,不管是非曲直对错与否。” 柳霖奇道:“那暹罗姑娘可会这降头之术?” 女子面颊微红,低眉顺眼,恰如钓者等鱼儿上钩:“奴家自小远离家乡,未曾学过,只会些雕虫小技。” 纸扇轻摇,扇动柳霖额前一咎头发,他眉梢挑起,与女子对视,玩味地问:“何为雕虫小技?” 女子从花瓶中拿出一朵枯萎的金芙蓉,手在花朵上来回轻抚。原本枯萎的花瓣瞬间恢复成橙黄色,如同刚开放般,上面似乎还有淡淡的露珠。 “好,好!” 柳霖抚掌大笑,只见女子又跪坐在三头塑金佛像前,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并拢、交叉,很快,柚木上缠绕的藤蔓开出金色小花,中央莲池闪出七彩华光,不多时,满室花木舒展筋骨,生机盎然,万紫千红。 女子微微欠身:“奴家也就只能做到此种地步了。幼时听父亲说,功力深厚的蛊师若遇见心仪的人,便用咒术和蛊术下降,使人心甘情愿跟随做合欢事。” 风月楼的姑娘最会骗人,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为他们散尽家财,如果是以往,柳霖定会一笑了之,不过今夜他就是想在此处寻个乐子,当下起身长揖及地:“还望暹罗姑娘不吝赐教。” 女子双眸粲然,慢慢弯起唇角:“公子请坐。蛊术学来简单,不过易懂难精罢了。” 她拿出把银质匕首,往手心划了一道,血流进器皿中:“奴家将这些吸完血的蛊虫放到公子手上,等蛊虫释出蛊毒,公子的血和奴家的血进行融通后,公子便可控制奴家饲养成熟的蛊虫。” 第19章 扶桑 第四章 柳霖伸出手,女子自器皿中拿出几只蛊虫放在他手心,双手快速结印。蛊虫在柳霖手心反复消失重现,随之而来的是寒冷,这寒冷由内向外散发而出,一阵一阵,如同处于隆冬的寒风中。半炷香后,寒冷逐渐消失,蛊虫老老实实在手心趴着,似是很喜欢自己的新主人。 柳霖疑道:“如此便可?” 女子点头,比划出几个简单的手印示范:“公子控制它们试试看。” 柳霖仿着女子的样子,依照葫芦画瓢,生硬的在器皿上方结印,心里默念道:“向左。”蛊虫果然向左移动几分,他顿觉新奇不已,便又跟女子学了些手印操控蛊虫。等手中的蛊虫收放自如,他道:“原以为《十三经注疏》与《本草纲目》中苗之巫蛊为假,不想竟全是真。” 女子说道:“这些咒印若直接用在人身上叫做‘下降’,若配蛊虫用在人身上叫做‘下蛊’,咒印与蛊虫结合形成阿瑜陀耶特有的蛊术。” 以毒药药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谓之蛊毒。取百虫入翁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名曰蛊。苗疆蛊术,蛊多下在饭菜里,却也不必专用食物,或呼吸之气,或以目相视,皆能传人。与苗疆蛊术不同,阿瑜陀耶特蛊术只需有个媒介,就能随时随地控制他人,下蛊施咒,实是方便至极。 柳霖兴致勃勃地问女子:“中原的方术讲阴阳相对,苗疆的蛊毒讲药草,凡用之皆有法可解,不知姑娘的这蛊术之咒如何解开?” 女子颇有知无不言的架势:“公子不必担心,所有蛊术解法,都与施咒之法相反,如何施咒下蛊,便如何倒行去解。” 手中有蛊虫可操控,柳霖已全然相信女子所言非虚,又道:“多谢姑娘不吝赐教,敢问阿瑜陀耶蛊术还有什么趣事,劳烦姑娘费心细细讲来。” 女子掩唇娇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惋惜道:“暹罗的蛊师们历来口口相传一个故事,《海内十洲记》曾载‘扶桑,在东海之东岸,行登岸一万里,东复有碧海,广狭浩瀚,与东海等。扶桑在碧海之中,地多林木,叶皆如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传闻这扶桑树上挂有银铃,叫玉玲珑,它在月圆之夜与扶桑树一齐现身,能增强蛊师功力,练成天下奇术。可惜,寻玉玲珑之术甚为复杂,世间还未能有人得到它。” “竟还有这等传闻,”想起女子提到的合欢之术,柳霖嘴上问着,不禁动了得到玉玲珑对那人施咒的心思:“果真如此,玉玲珑岂非神物?” 女子继续说道:“不止如此,传说玉玲珑还可避开一部分蛊术反噬,能让那些心思正直、不逆天道而为的蛊师免遭反噬之苦。”她话锋一转,又道:“暹罗人信转世重生之语,奴家幼时窥探天机,得知自己前世是位叫红梅的名妓,公子若是肯帮奴家去一个叫青州地方,奴家愿助公子寻到玉玲珑。” 柳霖虽不信转世重生,但思及母亲生前笃信佛祖,此刻又急于得到玉玲珑,便口中应付道:“好,我答应你。” 羊绒氍毹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女子跪地双手奉上十根竹简:“公子之恩,没齿难忘。寻玉玲珑的蛊术,便在这竹简里写着。” 十支竹简狭长,由皮绳编联,上面皆用刀刻写暹罗文字,柳霖翻看几遍,只瞧一笔一划都圆圆滚滚如道士画符般,愣是什么也不识得,便将它们放在桌边,满脸狐疑:“我怎知内容真假。” 女子俯身,叩首道:“今夜便是月圆之夜,此间无人打搅,奴家愿陪公子布阵施咒寻玉玲珑。若记载有误,奴家便与公子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明月高悬,子夜临近。柳霖和女子于半掩的纱窗下将竹简作五边围衬成五角,中间放入蛊虫,而后用匕首在手心划出血痕,按住其中一角,直到五边形被鲜血填满,二人一齐结印施咒。 淡淡白雾泛起,房中所有布置消失不见。黑暗的虚空,抬首星空灿烂,飞星铺天盖地向四面八方散去,如同无数道仙光划过,脚下星河似有若无,徐徐流淌,天地融成一体,仿佛梦境。欲行路,四面皆无路。柳霖恍然问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这时,一支木簪从天而降,飘飘忽忽发出白光,直指前方。女子欣喜道:“此处是三界之门,传说后羿于扶桑树射日时曾将其踩断,三界就此隔绝,折断的树枝留在人间成为扶桑残枝,它变化无穷,想这木簪便是,请公子随奴家跟着木簪走。” 繁星点点,若隐若现。木簪每停一处,虚空中便亮起一顶灯笼,聚少成多,形成小路。二人走至路的尽头,木簪落到地上,霎那间,白光耀眼。待白光消退,只见无限苍穹,星云闪烁。柳霖和女子站在树下,四周都是碧海,海中波涛翻涌,五彩缤纷。风缭绕,流光飞舞,扶桑树枝叶繁茂,银铃缀着玉,挂在树枝枝头,随风轻响。 树干发出青幽幽的光泽,柳霖走上前去,青色光芒汇聚,形成屏障,将他与扶桑树隔却。玉玲珑近在咫尺,抬手触碰,无尽的力量注入屏障,把他推到数步远。收回手,他蹙眉道:“如何才能摘下此物?” 女子捡起地上的木簪,连同匕首递过去:“扶桑树枝叶相连,公子请在木簪上滴血认主。” 木簪沾了鲜血,涌现出层层金光,屏障起先毫无反应,但最终打开缝隙,柳霖摘下玉玲珑,原本银铃瞬间变成了铜铃。脚下地动山摇,虚空仙境应声碎裂,飞星乱坠,白雾茫茫中,再回风月楼,月已过中天。 铜炉的香烟自孔洞飘逸,盘绕如山顶云雾。女子彻去阵法,略行一礼:“玉玲珑认主,公子受累。” 柳霖把玩着玉玲珑,思索片刻后说道:“过几日晋商王敏之子王幼郎去青州交货,我只知这些。” 女子感激道:“多谢公子。另外,公子需记得每日滴血饲养,若不给蛊虫吃食,它们会互相残杀为食而亡。” 第20章 扶桑 第五章 南飞的大雁成对成行,穿堂瓦房墙边,几棵芦苇辉映霞光。柳霖径自走入正房前院,向父亲请安。柳夫人两年前过世后,柳老爷便中风在床,彼时听得儿子推门,只把乌黑的眼珠子瞥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又瞥回去。 丫头杜鹃正用盐袋子给柳老爷敷腿脚,屋子里是熟悉的药草味道。柳霖端着药碗,用瓷勺舀起汤药送到柳老爷嘴边,柳老爷很配合地喝了一汤匙药,柳霖又喂,柳老爷却向旁的转头,不肯再喝了。他只好举着瓷勺劝道:“爹,该服药了。” 柳老爷身体颤动,撇撇嘴:“不、不喝。苦——”他说完话,嘴角歪斜,吃水登时淌下来。 柳霖接过杜鹃拧好的巾帕,轻试柳老爷嘴角:“良药苦口,快服药罢。” 柳老爷勉强喝了,药水顺嘴唇缝隙送进去,他有话要说,立即呛咳起来:“货、货……” 杜鹃忙放下盐袋子,扶着柳老爷顺气。柳家领引贩茶,近两年柳老爷因病卧床,家中生意一直由柳霖打理,为让父亲心安,他道:“茶行生意照旧,茶引也已领了,余事儿尚可应付,爹请放心。” 小半碗汤药喝下去,柳老爷阖了阖眼,拉住柳霖的手腕。他没什么力气,探出的手指也轻颤不止,半晌才费力道:“这几日多关、关心你、大哥!” 柳霖面色一僵,转而垂眸,缓缓开口道:“大哥难得休沐,是儿疏忽了,儿这便吩咐管家留意照顾。” 柳老爷这才放手,扯出笑容:“好、好——” 院中桂树互相掩映,清润而灵动,悠远而恬淡。湖边凉亭内,沈玦墨发束在顶上,眉眼清冷,长身玉立,随心弹奏习过的曲调,任身旁书卷被秋风频频翻阅。琴声渐响,柳霖踏着琴声搂住沈玦后腰,下巴枕在那肩头磨蹭。前日酒后虽荒唐,但这人终究是心口不一。否则,此刻又怎会有闲心抚琴?衣袖交缠,布绢云纹不断,宛如心意绵绵,他轻声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琴声戛然而止,沈玦拂去腰间的手,清冷至极:“昨夜去了何处,弄得满身酒气。” “你让我好想。”柳霖掐住沈玦下颌,强迫沈玦抬眼对上他暧昧不清的视线:“子佩猜猜?” 沈玦偏头躲避,不悦道:“没心思。” 柳霖脸上笑容逐渐淡去,将手探进沈玦里衣,听得沈玦呼吸一滞,他道:“那样没心思,这样可有心思了?” 玉茎硬挺如杵,沈玦胸膛狠狠起伏几番,他猛然推开柳霖,怒道:“一之谓甚,其可再乎?” “有何不可?”争执间,柳霖扯下沈玦衣带,目光肆无忌惮的在那身下流连:“子佩,你不是也很喜欢么——”还未说完,一声脆响引得脸颊麻痛。 “下作!”沈玦扬起的手微微发抖,怒叱道:“同为巾冠,你我怎能不顾天理人伦?”说罢,拂袖而去。 黛蓝衣带三寸,用丝线绣满花纹,看这衣带便如同看那凭窗读书的身影,看那修眉凤目。柳霖独自回房,将衣带放到绣枕旁,沈玦的衣物贴着枕头,若有若无的檀香暗送,倒是能暂解相思之苦。 第21章 鸳鸯梦 第一章 仅靠女子的十支竹简远远不够,柳霖借家中茶行的生意,不惜花费重金四处搜罗古籍。书页上被转印翻刻的丹书符,偶人厌胜,召神劾鬼降妖镇魔的飞禽走兽,治病除灾的毒蛊,在他一遍遍结印施咒中反复尝试,这些无一不晦涩难懂,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他这才深深领略到练习巫蛊之术的艰难。 每次结印施咒调动蛊虫,需要消耗大量精力,几日下来,柳霖有些吃不消,常觉昏昏沉沉。这日好容易挨到给父亲请安,眼看快回房了,丫头杜鹃匆匆忙忙赶来,红着眼眶向他哭道:“哥儿走后,老爷那边又不太好。” 柳霖收回推门的手,习以为常道:“快别哭了,说说是何事?” 杜鹃攥紧帕子,哭得梨花带雨:“老爷闹着走路摔下床,说什么都不肯让人扶,劝急了就撞墙要随了夫人去……” 柳老爷与柳夫人恩爱,一生风光,不曾纳妾室,也不曾像这般狼狈过。自从柳夫人走后,柳老爷才彻底颓丧,直至中风,性格愈发喜怒无常,动辄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柳霖折返到北房,柳老爷正以头跄地,屋子里面器物东倒西歪,花瓶全部摔的稀碎,可谓是狼藉。 他径直走进屋,扑通跪在瓷瓶碎屑上,阖眸哭道:“娘,儿不孝,让爹受尽病痛折磨。若娘在天有灵,且叫爹快些病好罢。” 锋利碎片刺破衣衫,原本浅色绸袍,膝盖处,妖娆的红色缓缓延伸。杜鹃倒抽一口气,却不敢妄自去扶,站在门外边擦眼泪边惊呼道:“霖哥儿,使不得!就算为老爷,哥儿也应保重身体才是——” 头隐隐作痛,柳霖平静地抬手打断杜鹃,任那鲜红继续晕染,汇聚成水迹。他掩面而泣,忍不住叹道:“娘,你怎能狠心抛下儿和爹,不如改日儿也随你去了,一了百了。” 柳老爷瞪大眼睛奋力挥手,作势去拽柳霖衣袖,口齿不清道:“起、起!” 柳霖仍跪在地,目光定定看着地面,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儿不孝,爹若还要如此,儿便长跪不起。” 柳老爷颤抖指尖指向柳霖,果真不再闹了,杜鹃赶紧趁势将其扶上床榻,不等柳霖吩咐将房间打扫干净。 朝露未晞,外面阳光有些刺眼,柳霖踏出门,眼前皆是白茫茫的光晕,他眯了眯双眸,硬撑着转过游廊,只觉膝盖刺痛,脚下虚浮…… “霖弟!”沈玦的声音猛地响起。 柳霖还未及看清来人今日用了什么衣带,忽然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药煎好的时候,天色将晚。杜鹃来送药,隔着老远瞧见柳霖脸白得毫无血色,绣眉微蹙道:“沈公子,霖哥儿他……他无事罢?” 夕阳渐沉,沈玦点燃灯烛,说道:“无事,你只管去尽心照料老爷,霖弟这边有我。” 杜鹃应了,福身行礼。木门关闭传来“咔哒”声响,带动柳霖的睫羽轻颤跳动,他想睁开眼睛,却又犹豫。沈玦在床边坐下,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徐徐道:“你若再不醒,我便走。” “别,玦哥——” 柳霖这才动了动,全身筋脉如撕裂般疼痛,他紧紧抓住沈玦的手,眼前模模糊糊,半晌才看清东西。沈玦微微侧过脸,盯着他审视:“恩泽,大夫说你病的蹊跷,需好生将养。” “是么?”淡淡的檀香让人眷恋,柳霖贪婪地嗅着:“那你可要小心了,许是花柳。” 朦胧夜色粉饰所有冷漠猜测,也将难言爱意深藏。沈玦神色微怔,随即轻描淡写,不甚在意道:“胡沁。” 冷风入窗,掖好的丝衾掀起一角,绣枕旁,黛蓝衣带垂落至地。三寸宽的布料还未干透,中间竹叶花纹洒满星星点点白浊。沈玦眉目微垂,目光落在上面,须臾,意味不明地轻笑:“此处太过污秽,当物归原主。” 柳霖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散开的长发沿脊背柔顺滑落,层层堆叠在榻:“玦哥,你果真看不到我的心?” 沈玦喉结滚了滚,一张侧脸冷冷清清:“离经叛道与情爱之事,并非互不相干。” 灯影幢幢,相对无言。柳霖轻抿苍白的唇角,再没吭声,只那么凝视衣带被收起,下一刻,便用另外一只手攀上沈玦脖颈。他噙着柔情,眸色水润,因虚弱无力,软得像是一池春水,绵绵荡漾,波光潋滟又旖旎:“我们分明可以更亲近些、再亲近些……” 丝缎里衣覆盖的胸膛若隐若现,蜡烛在远处桌案燃着,昏黄的烛光摇晃,照在如玉般俊秀绝美的五官上,烧出令人心悸的娇媚。 “霖儿……”沈玦心念微动,抚了抚柳霖泛红晕的面颊,下意识张开双臂将他稳稳搂在怀里。 被檀香的气息环住,柳霖失神抬头,唇瓣不经意间擦过沈玦侧脸,俩人俱是一愣。柳霖先回神,贴上去,又在沈玦唇边亲了亲,沈玦看着他,眸光深沉,又似极力隐忍克制什么。 夜风随拂进,青色幔帐高低起伏,涌着波澜。心绪疯狂跳动,柳霖双目含情脉脉,问道:“子佩,你喜欢我么?” 沈玦不答,只将人揽紧,低了头,掌心虚虚搭在丝缎里衣交领之上,欲言又止。柳霖的手覆上来,握住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掌心升起的热度灼得小腹炙热,诱惑他与心上人倾诉满腔衷情。 “玦哥,我喜欢你。”柳霖叹息一声,吻上沈玦的唇。未及触碰,沈玦便把他的手挥开,逃也似的远离床榻,好像遇到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心脏骤然被刀子般锐利清明的眼神狠狠划伤,鲜血淋漓又痛苦狼狈。柳霖凝视着眼前的人,水眸中皆是希冀:“玦哥,难道你不喜欢我么?” 沈玦整理衣衫的动作僵住,深深吸了口气平缓思绪,眼神中没有任何温度:“不能。”转身压下心中纷乱,几乎是夺门而出。 雕花托盘里的药早已冷透,柳霖端起白瓷碗,静默半晌,砰地一声摔碎。药汁撒了一地,他脸色惨白的看着帐幔,揉了揉额头。 第22章 鸳鸯梦 第二章 旭日柔和明媚,带着月桂的气息,初释深秋暖意。窗外喜鹊拍翅惊飞,沈玦正在看桌案上摆的楸木棋盘,他穿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衣,腰间丝绦低垂至地,长发只以木簪固定,并未戴冠。棋盘中腹盖一条锦缎,上面放着几件玉质玩物,旁边是滚烫的药碗。沈玦随手拿起块玉佩把玩,扫了躺在床榻上的柳霖一眼:“为何不服药?” “怕苦。”柳霖蒙住苍白如纸的脸,闷声随口回答。 “霖弟贵庚,竟还怕苦。”沈玦握着手里的玉佩,嘴角泛起细微的笑意:“平日若是晓得保重身体,今日就免了喝药之苦。眼下知道后悔了?讳疾忌医,拖延越久,只能喝药的功夫更多。” 柳霖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别怕,药给你放白糖,不苦。”沈玦略等一会,不见他有别的话,语气又温柔了几分:“这几日的事,我知你心中有气。朝夕相对,如今你未及冠,我无功名,纵然许诺也恐如优昙钵花,时一见耳。你用此法惩戒自己,可错的又何止是你。此事亦非无转圜余地,等你病愈,咱们再讲好不好?”拿出床下的药箱,脸上更带一丝亲昵:“我并非亲疏不分,正因我太过看重亲疏,才迟迟无法平静,总去寻些这样那样的理由,与你疏远。你我想亲近也无不可,只是带病负伤奋战,怕有人会吃不消——不如先服了药治病,涂了药疗伤,再倾囊相授填满这上下两张口。” 沈玦一边说着,一边细瞅柳霖。 柳霖咬咬嘴唇,不情不愿扯开丝衾,露出膝盖伤处。早年顽皮,他怕被父亲发现,就把药箱藏在床底,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近几年琐事缠身,他自己都险些忘了此事,没想到沈玦却仍记得。被伤透的心,重新变柔软:“玦哥,其实我知道你……” “肯喝药了?”沈玦揭开膝盖处的白布,用药水清洗血迹后,取几味中药磨成粉敷于伤口,抬起眼,正碰上柳霖乌黑明亮的眼睛看过来。 两道视线相触又迅速分离,情愫暗生。沈玦重新把白布系好,沉吟片刻开口:“不错,我知道你知道。” “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柳霖缓缓启唇,轻声说着,头靠在垫高的绣枕上。他想像平日里那般戏弄眼前的人,又想像从前那般撒娇与眼前的人笑闹一番,但委实提不起精神,膝盖处的伤虽然抹了药,心里却还血淋淋的:“罢了,你去歇息罢。” 沈玦沉下脸,执着盯着他:“昨晚前脚离开,后脚就打碎药碗,今日你未服药,我哪敢歇息。” “我若执意不肯服药呢,”柳霖露出淡淡讥笑,冲药碗扬扬下巴:“难不成玦哥要学妓馆里的女子,嘴对嘴喂我?又或者用什么其他法子,逼我喝下去?”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 “你想让我这样给你喂药,倒也是可以的。”沈玦稍作迟疑,压过去靠近,将柳霖打横抱起坐到腿上,在泛红的耳廓轻言细语道:“柳相公,快张嘴呐……” 热气肆意吹进耳里,诧异从乌黑的眸子深处浮现。沈玦向来持身严谨,柳霖何曾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当即便抿紧了嘴唇,艰难地别过头:“不、不必。玦哥,我早饭吃了咸粥,忽然觉得有些渴,不如先喝水再服药。” 沈玦无奈地看着柳霖撒谎,探手试了试碗侧温度,觉得正合适,便舀起一汤匙送到柳霖嘴边:“药的温度刚好,别喝水了,你现在应该把药当水喝。” 药味扑鼻,柳霖讪讪对着汤匙看了又看,到底是张不开嘴。沈玦见状,直接硬塞进去。药汁入口,满嘴苦涩,柳霖脸色铁青,要吐不吐—— 没放糖,苦的。 “不许吐!”沈玦冷冷呵道。柳霖蓦地一惊,咽了。药的苦涩渗透舌根,由喉间蔓延至全身,经久不散,挥之不去。眼见沈玦又舀起一勺递到面前,他顿时脸色大变,不肯再张嘴,苍白的脸上泛起薄红,倒不是羞涩,而是微恼:“你!”才张嘴,这勺汤药就被硬塞了进去。 一勺连着一勺,舌根苦上加苦,如同吃了黄连。刚咽下,沈玦便再次将勺子递到面前。上过一回当,柳霖无论如何也不肯张嘴了。他没有多少力气抗拒,就这样和沈玦僵持。 “受不了了?”沈玦看着那张恼红的脸,有意让柳霖长记性:“既然不喜欢喝,日后就多保全自己。这药需服七日呢,剩下的继续罢。” 黑乎乎的药汁倒映出碗沿印花,药还有小半碗,柳霖彻底苦没了脾气,握住沈玦拿勺子的手,绝望地放回碗里。犹豫再三,夺过药碗,仰头饮尽剩下的药,嗔了沈玦一眼,皱眉道:“薄情寡信。” 放回药碗,沈玦从雕花托盘中拿出油纸包放到柳霖空着的手心里,笑而不语。柳霖这才发现沈玦带了其他东西进来,打开油纸包,里面竟满是荷花酥,淋着厚厚的糖汁,香气清甜。 “你……特地带给我的?” “嗯。”沈玦捻起荷花酥,凑到柳霖唇边:“尝尝味道如何。” 柳霖就着沈玦的手,咬下花瓣一角。甜腻冲淡苦涩,口中药味散去,心里也好过了许多,他躺回床上,手指勾起沈玦腰间丝绦玩弄:“玦哥,你的话作数么?” 沈玦按住缠丝绦向上游走的手,慢慢用指甲轻刮,研磨扭转片刻,咬着红润的耳垂含糊道:“柳相公,把药服完,病愈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我等。”柳霖眸光微闪,他勾起的笑意是那么纯粹,竟然有点晃眼,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到,恐怕都要动心。可在沈玦面前,这抹笑意好似一层看不见的冰,越亲昵越发疏离。 情深如风雪,是结亦是劫,若得与君同白首,唯愿共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