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的战争》 第一章 忠诚信仰 阴冷的沼泽地中雾气弥漫,即使是白天,站在其中,也只能看到近处寥寥三四丈的距离,再远处的丛林,那些高大的树木都难窥全貌。 这里处处渗透着枯枝烂叶与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入眼即是死亡枯败,人踪寂灭,仿佛一切的活物都难以生存。 但是事实的真相却与看到的表象恰恰相反,墟林的雨季带来的是一片生机勃勃,滋润着饥渴了大半年的丛林活物,让它们重新焕发生机。 死亡与生机并存,便是墟林雨季独有的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逐渐阴暗,一片片被丛林隔开的沼泽地中的空气开始流动,不多时就衍生出强劲的冷风,原本安静到压抑的气氛仿佛被一瞬间打破,各种声音哗然而起。 无数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了。 这里绝不适合人类生存居住,单单是在雨季来临的几月,不仅有各类强大危险的动物,而且几乎不会断绝的雨水会一遍遍洗刷这里,仿佛会清除一切外来的东西,雨水的涨落导致沼泽的迁移,难以留下一处相对安全的所在。 ※※※ 这场突来的风雨驱散了浓重的雾气,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起来,就在沼泽边上,距离茂密丛林不远的地方,站着一队人。 他们身形宽阔厚实,腰间配一把阔剑,一身银色的盔甲颇具威武神气,盔甲背后一柄利剑形状的图案从脖颈处直贯腰肋,又添杀气。 共有七人。 他们在雨水中站得笔直,仿佛是饱经训练的战士,并排看着眼前沼泽地中积水越来越厚,似乎想要绕过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 他们一动不动,安静了很长时间,看到大雨似乎没有即停的意思,七人中最右端的人才开口说话:“大人,我们得到的命令只是搜寻到这里,再往前走就是狩猎区与禁猎区的交界了,平民进入禁猎区可是死罪。” “我知道,不过我也知道近年来各族几乎横扫了狩猎区,即使是雨季,我们站的地方已经很少能捕获到猎物了,再有经验的猎人,也会冒险往深处去。” 这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丝常常发号施令所特有的威严,杂乱的雨声中听得十分清楚。 “如果要进入禁猎区搜寻,需要征得千户大人的同意,只是我们已经没有渡鸦了,万一发生什么不测,我等都要受罚。” 领头的人是个中年人,头盔下神色十分沉稳,这时向前迈了一步,雨水瞬时漫过他的靴子,他望了一眼宽阔的沼泽地,又收回目光看着最右的人,对着所有人说道:“你们是战士,而不是懦夫。” 他加重了语气,:“千户大人年事已高,我也将止足百户之位,没有进入神殿的机会。但是你们还年轻,都有希望进入神殿成为骑士,那时将享有无上荣光。如果查明此事,便是大功一件,是进是退,不用我说你们也应当明了。” 其余的五名战士一听这句话,呼吸也似乎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急促起来。 右边的战士有些害怕领头之人的目光,微微垂手躬身,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沉默了片刻,又重新站直。 中年战士又说道:“你们都是优秀的战士,生来便应当追随战神大人左右……小心,趴下!” 说着,他突然厉喝一声,接着便迅捷地向前扑倒了离他最近的战士,而其他人只是微微一愣,也顺势要向前卧倒,紧接着便传来了落地拍水“扑通”的声音。 这七人做完这个动作也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当中年战士转头看到身边的人时,只见他们的脸都浸在雨水之中,平趴在地上,在他们脖颈处,都插着一只长长的黑色箭矢,刺透钢铁之盔,深入一尺,从后向前贯穿,滚烫的血液从喉间流出,染红了大片的雨水。 六人中只有被他压在身下的战士还活着,此时也似乎有些惊呆的样子,怔怔地看着身边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伙伴。 中年战士既愤怒又悲切,眼睛凝望着不远处的丛林,只是那里除了一片模糊的绿色树影之外,没有丝毫异常。 他对着身下的战士说道:“听着,我们分开逃,我向西去,你朝东去,一定要活着出去,当面向火鹤大人汇报,请他派骑士来。” “是,大人。” 听到中年战士比较镇定的话,年轻战士才稍稍从恐惧缓过神来,但是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们。 中年战士一拍他的肩膀,道:“你是连褚族最强大的战士,我记得你父亲也曾为战神战死,他的英灵将长伴战神荣光,你也应该像他一样。” 年轻战士似乎被此语激励,眼神坚定了不少,握拳与中年战士相击,说道:“忠诚即信仰。” “忠诚即信仰。” 中年战士目露杀机,点头默数到三,便滚落一边,同时沿着沼泽畔狂奔,年轻的战士则向着另一边跑去。 他们站的地方距离丛林只有十几丈远,箭从他们身后的丛林射来,所以他们只能一边远离那里一边又向着两侧的丛林靠近,此时只有进入丛林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雨水打落在盔甲上噼啪作响,二人速度很快,分开后几个呼吸就举身藏进茂林。 雨过之后的空旷沼泽地上,似乎也只剩下五具尸体以及一片红色。 中年战士进入丛林后没有慌不择路而疲于奔命,他先是很快地看过四周一眼,然后又抽剑砍断一方几根藤茎,他沿着这个方向出去约有十几丈的距离,又回到原地,接着朝相反的方向逃遁。 站在此处看来,一方杂乱,看来便有人走过,而中年战士逃去的另一方,则很少留下痕迹。 ※※※ 他不清楚出手之人的身份,甚至受到袭击都出乎他的意料,只不过他十分清楚对方能够在同一时间射杀五名战士,人数不少,而且那种令人称奇的精准箭法他从来没有见过,让人有一种难以反抗的绝望感觉。 这里一片沼泽与另一片沼泽之间通常隔着数里甚至数十里的丛林,丛林中视野急剧缩短,几乎没有固定的路线,对方想要围堵追杀他,就要有十倍百倍的人数。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不停不歇地跑了五十多里,路过了两片沼泽地,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他不敢停下来,口中喘着粗气,双腿已经沉重无比,用剑开路,双手已经血肉模糊,整个人精疲力竭。 不仅如此,在压抑死亡的气氛笼罩下,若不是长年训练出来的坚韧意志,一般人根本坚持不到这里。 他数次跌倒在地,又强行拖着身体站了起来,挣扎着蹒跚向前。 这一次他起身只走出去了一步,一脚未曾踩实,却猛地停了下来,缓缓抬头,看到雨幕之后的高大树木枝干上,站着一道人影,绿色之中无比显眼。 被一身白色长袍包裹的人,背着一把黑色长弓,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两个黑色的眼眸。 战士握紧剑柄,此时心中那种未知的死亡恐惧却消失了,眼神中充满愤怒与杀气,盯着那人,带着指责与毫不畏惧的审判语气说道:“从古至今敢于背叛战神大人,都死在了战神剑下。” 树上的白袍人拉着藤蔓从三丈多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站在战士面前不远处,他的声音异常冷漠,似乎不悲不喜,说道:“背叛二字,似乎用来形容你们那位战神大人更为贴切。” 话落音停,只见他白袍一抖,便搭弓射箭,箭尖直指战士眉心,战士反应也极快,在白袍人取弓搭剑的时候就拔剑冲向了他,二人之间本不足两丈距离,以战士的速度,此时白袍人已在他一丈之内。 白袍人长弓拉满,怡然不惧,电光火石之间黑色箭矢脱手而出,同时听得铮然一声脆响,战士身躯就像受到千斤之力的重击,剧震之后在空中翻转。 白袍人一箭即中,紧接着又搭弓射箭,箭羽破空之声霎时响起。 在之前的沼泽水地,中年战士就已经吃了暗箭的亏,自己直接折损五人,那时他便清楚对手箭法奇准,难以对付,故不作反抗而是直接逃跑。 纵是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也没有料到此人能够在短短两丈之内凭借弓箭逼退自己,这恐怕也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殿骑士可以做到,想到此处,经验丰富的中年战士已然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他看到白袍人手中弓松箭出,极浓郁的危险感觉让他全身热血上涌,喉间一声低吼,双脚甫一落地便转身向前,手中精铁铸成的阔剑向前挥斩,发出“呼呼”破空的声音。 接着便听到嘭然一声,战士向后倒飞撞在树干上。 此时看他,左右肩胛处两支黑箭从前向后穿透,将他牢牢地钉在粗壮的树干上,他手中的阔剑业已不见,双手也颤抖不止,抓着两支黑箭想要拔出来,可是他越用力,双肩的痛感就越强烈,而黑箭则像长在树上一般难以撼动。 中年战士一番惊惧的难以置信之后,双肩钻心的疼痛以及冰冷蚀骨的雨水让他反应过来,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似乎想要看透面具之后是怎样一张面容,同时口中有些无力地问道:“胆敢说出你的名号,直面战神的荣光?” “自由伟大的先民从来不怕无耻的背叛者。” 白袍人从一开始就十分沉着冷静,但是在说这句话时却带着一丝莫名愤怒的波动,此刻朝着战士走去,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匕首,一边又说道:“臣服或者死亡。” 战士向后一躺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语气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敬畏,说道:“忠诚即信仰。” 白袍人伸手取掉战士的头盔,一手抓着他的头发,匕首划过,血液涌出,将战士的头颅提在手中,白袍上也溅满了鲜红的血液,雨水浸湿之后向四周晕开。 他口中兀自重复着战士适才的话。 这时在他周围巨树高大的树干上,站满了一个个白色的身影,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在这些身影背后白色的长袍上,都绘着一只碗口大小的眼睛。 墨一般黑色的睫毛如同恶魔的触手,血一样绯色的瞳孔就像恶念的深渊。 雨依旧不停。 第二章 可敢一战 “族长,岷山、连褚、莽山、鸣木四族和雄关城的人现在城外……” 说话人的头发从额鬓至后颈都很短,却在后首留着一小撮辫子,这是月牙族人的标志,此刻他弓背弯腰站在太阳下,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红杉木门。 战战兢兢的话透过两扇紧闭的红杉木门传了进来。 屋内有些阴暗,站着一人,坐着一人。 站着的人方脸大眼,面色铁青,是月牙族的族长戈洪,本是在屋内走动,听了这句话便停了下来,说道:“到便到了,派人送去十担米,十担肉,十担柴,将城外的地方空出来给他们安营。” “按您的意思,东西已经送了,地方也空出来了,可是那些大人不肯下马,非要见到您不可。” 戈洪虎目中满是怒火,道:“你便说族长久病未愈,卧床不起,他们实在想见就等过十天半月再说。” “族长,族长……” 正当门外的人沉默不知该如何答话的时候,便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喊两声,接着是急匆匆跑动的声音。 来人也是脸色通红,还未站定就要上前叩门,却被先前等候的人拦住,低声在他耳边似是告诫了一句什么,后者抬起的手便放下了。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又回头看看先来者,迟疑了片刻也躬身站定在木门前。 “族长,他们说您未时不出城门,便要闯将进来……” 正说话间,他们身前的门被一股大力拉开,二人同时向后退了半步,再抬头时便见戈洪双拳紧握,有力的双臂上青筋攀附着隆起的肌肉,他的语气低沉可怕,说道:“元庆你说,是谁要闯进来?” 元庆是后来者的名字,他将要开口回答,又被身旁的人拉住衣袖,轻轻的摇了摇头,元庆心中似乎也憋着一股怒气,被他这一拉脸色更有些红得难看,瞪了他一眼,抬手甩开又抱拳在前,道:“是鸣木族长,岷山族长。” “他们欺人太甚……” 戈洪脸色差到极点,转身就走进屋内,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无鞘的阔背大刀,迈开大步就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元庆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脸上有些懊悔神色,却是不敢挡在怒发冲冠的戈洪面前,另一人心道一句糟糕,但他同样也不敢出言阻拦,只是朝着大开的红杉木门看了又看。 戈洪既已离开,二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去,元庆抓着自己脑后的鞭子,神情有些疑惑又带着几分难堪,说道:“元林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何止说错话,你简直闯了大祸。” 元庆体形健壮,比元林还要高出半个头,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看着元林,元林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眼睛却看着屋内。 门既被推开,阳光照在黑石铺就的光洁地面上,屋子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元庆顺着元林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个人站在日光里,挥手挡在额前,似是惧怕阳光的炽热,却又在如此湿热的天气里浑身裹着厚厚的兽皮,又似十分怕冷。 他眼眶深陷,嘴唇发白,突出的颧骨,宽大的指节,或比元庆还要高出几分的身体却十分瘦弱,看到元林与元庆二人时又让自己微微弯下的腰直了起来。 元林与元庆看到他时立即单膝伏地,恭敬地称道:“东源大人。” “元庆你莫要害怕,没什么祸事,你二人去找元坤与雷生,四人同去城外,若是族长与那二人斗起来,不要让他杀人便是。” “是。” 等到二人抬头的时候,此人已经推上门进去了。 ※※※ 宏伟的城墙使用巨大的青石堆砌而成,上面残留着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但这丝毫不会让月牙城显得脆弱不堪,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沧桑与厚重。 城门前的气氛有些紧张,月牙族人早早地进到城内,只留下十几名战士守在城门口。 相去百米外,战马列在前。 十几匹战马将所有人分作五队,每一队之后都是长长两排身着银色盔甲的战士,腰中皆配阔剑,各有两百余人。 在每一队战马蹄前各放着两担米,两担肉,两担柴,这些东西似乎是挡住了战马的去路,让他们止步停在城前。 他们沉默又肃杀,仿佛有势不可挡的勇猛气概。 月牙族只有十几名战士在此,他们面对千人的压力可想而知,早已是汗水湿透衣衫,身贴滚烫铁甲。 “戈洪真是胆大,角陵骑士到了他月牙城外都不出来迎接,难道他以为放这些东西出来就能打发我们吗?还让我们住在城外,岂不是失了一族风范,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莽山族人多生须髯,怕热易生汗,性情又直爽,在城外太阳下等了快两个时辰,早已磨没了他们的耐心,此时族长牛力朗声粗气一句抱怨,传去四野都能听到,身后的战士立即有些躁动,身下的战马也蹬蹄欲行。 莽山族战士列在最左,向中间数最靠近他们的是连褚族人,两族关系似乎十分密切,相距不过丈许,不像其他三队人那样相去四五丈。 连褚族长连天阙看着别处,却压低了声音说道:“牛族长,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为上,小心给别人当了替死鬼都不知道。” 牛力哼了一声,又看着其他三队人马都没有动静,提起的缰绳又按在了马背上,身后的战士也逐渐安静下来。 又过了多时,太阳逐渐向西倾斜,眼看已经过了未时许久,众人耳畔才响起了嘚嘚马蹄撞地的律动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从城中而来。 城门口的月牙族战士立即站直了身躯,几息之后,马匹便从他们眼前呼啸而过,紧接着耳边响起如雷的声音。 “薛八,李玉成,可敢与我一战?” ※※※ 来者手提阔背刀,脚跨白鬃马,出了城门后一路不停,径直地朝着岷山鸣木两族战士疾驰而去。 此人正是月牙族长戈洪,而就在他现身的片刻,岷山鸣木两族队中各响起一声催马迎战的声音。 岷山族排在从左至右第四队,族长薛八手持吴钩弯刀,本是略带英气的面庞,却因眉心靠左眼生黑痣而变得有些阴沉,此时嘴角微弯带笑,又添几分邪佞。 鸣木族排在最右,族长李玉成也是戈洪一般身形高大的战士,是以红缨长矛作器,腰间辅以短匕为备,此刻见戈洪现身,脸上竟有些掩饰不住地激动神色,并先于薛八一步冲了过去。 百米的距离几乎转瞬即至。 戈洪先遇李玉成,阔背刀横斜在胸前,一手执刀柄,一手抵刀背,同时弯腰向后躺仰,若劲风掠竹,只见长矛从竹上滑过,与刀背相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二人一触即散。 戈洪还未直起身来,便见薛八弯刀锋芒袭来,从马头向下直取其腰腹,似灵猿过树,看似轻巧的一刀却带着几分狠辣。 戈洪双腿夹马向前,同时口中低喝一声,手中大刀并未回防,而是从马腹之下向后抡至满月,同时砍向薛八肩头。 薛八眼见戈洪这两败俱伤的招式,目露冷锋,他在出手时便占了先机,戈洪仓促应对,一招‘燕雀回巢’已经是无奈之举,如若二人皆不退却,他只损失一条手臂,而戈洪则能被自己腰斩。 本是极佳的买卖,薛八却在最后一刻侧身偏离,没有出现血溅三尺的场景,只是二人之刀相接,胯下之马便已交错开来。 四目相对时,薛八的脸色有些难看,戈洪脸上依旧带着盛怒颜色,未有半点从薛八刀下逃脱而惊魂未定的神色。 此时勒马嘶鸣,回身微讽道:“多年未见,寸步未进。” 薛八心知戈洪言语激他,却也不愿让他在千名战士之前逞了口舌之快,便回道:“不试过,怎知没有长进?” “那我倒要看看你这金马吴钩有几成功力了。” 说着,白鬃马便一跃而起,薛八怡然不惧,携刀而上,二人马错刀斜,谁也不肯相让。 几招过后,李玉成也回身杀来,他手中灵活长矛隐于后,薛八吴钩弯刀战于前,二人隐隐有相互配合拿下戈洪的意思。 上千名战士面前,三人战作一团,戈洪以一敌二,竟也不落下风,白鬃马更是勇猛异常,与主人心意相通,在李薛二人刀矛之下进退取舍,毫不慌乱。 ※※※ 战局之外。 莽山族长牛力一开始时并不屑于薛八与李玉成二人一前一后共战戈洪,此时眼神中也浮现惊疑神色,嘴唇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旁边的连天阙看在眼里,便解释道:“牛族长可能与月牙族相交甚少,对戈洪此人不了解,我想若论单打独斗的本事,这里除了角陵骑士,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牛力先是看着中间那队战士最前方身着金盔的人,目光收回又停在三人战局内,他心想自己身负九牛之力,面对李玉成与薛八也能一战,却不被连天阙算在其中,略一心惊之后便略有不服。 他说道:“我听说过月牙族金帆骑士一力战三杰受封骑士的事迹,对此颇为神服,戈洪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当年有三名红袍祭祀联名将他逐出神殿,我以为他实力不足以受封骑士,却没想到他也有这等本事。” 牛力虽然表面上肯定了连天阙对于戈洪实力的说法,却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怀疑。 连天阙倒是不以为意,微笑着说道:“既然牛族长不相信,我们不妨赌一赌他们谁会赢?” “好,你说赌什么?” “就赌至秋山与临冬湾,若是戈洪胜出,牛族长便要答应将至秋山划归我族,说是他输了,在下便将临冬湾拱手相送。” 牛力闻此便有些犹豫,莫看他容貌粗犷,却做得一族族长,自是粗中有细,非鲁莽之人。 他本来觉得戈洪能在二人手下没有即时落败已是非比寻常,此刻看去他也只能一味防守,败相已生,结局已定,只是连天阙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坚信戈洪能赢,又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正当牛力犹豫间,连天阙又说道:“既然牛族长不愿意那便作罢,在下本没有万全的把握戈族长会赢,只是至秋山与临冬湾已经分离两族五百年,今日既然见了牛族长,还想借这个机会让二者重归一族,也是幸事一件,只是可惜了……” 牛力眼神闪烁不定,他本想拒绝,却又被连天阙这句话动摇了。 莽山连褚两族在至秋山与临冬湾的争端在这五百年间从未断过,他之前的数任族长都没有解决此事,他若是能够借此赢下临冬湾,那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将无人撼动。 但是他心中还有疑虑,此刻戈洪只是露出败相,并未落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自己输了,让出至秋山,便是不可承受之损失。 “牛族长难道想看到他们分出胜负才决定吗?” 连天阙说出此语之时,战场内李玉成与薛八密不透风的进攻已经压得戈洪连连后退,看似已无招架之力。 牛力见此,牙关一咬,说道:“便以此作为赌注。” 连天阙举剑朝天,道:“以战神的名义!” “以战神的名义!” 第三章 剑罗神兵 月牙城中。 元庆只顾埋头往前,元林紧随其后,之后还有两人,一人剃发留辫,是为元坤,与元林元庆相同装束,另一人却是墨色长发束于脑后,与其他三人略有不同,是为雷生。 雷生脚步虽轻却实,气息平稳,也是武技傍身之人,他从元林与元庆的急匆匆的样子也能看出事情有些不妙,自己却也没有太过慌乱,只是说道:“既然东源大人这么说,肯定是对族长极有信心,我们也不必急着出城,且让族长出了这口围城恶气。” 元林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此刻距离族长出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急切,脚步也更快,又略带忧心地说道:“不怕族长吃亏,只怕刀枪无眼,闯下大祸。” 雷生脚下一顿,脸上浮现出短暂的错愕与吃惊,身前三人都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却没有人再解释什么,元坤也只是轻轻催促了一声:“佩剑驾马,不可失了礼仪。” ※※※ 薛八,李玉成愈战愈勇,手上的招式也愈发狠辣,刀枪所向均是颈、肩、背、胸、腹等要害部位,若不是戈洪精于防守,刀法与力气兼长,恐怕已经落败。 二人与戈洪似有天大的仇恨,非要取之性命而后快,而戈洪也怒目相向,丝毫不肯示弱,防守间也屡出奇招,对手若是稍有大意,也会被斩于马下。 牛力答应了连天阙赌约之后立刻便心生悔意,至秋山一年能产出莽山族所需近十分之一的木材、猎物,乃是族中重地,自己身为一族之长,若为一时痛快的赌约而丢掉至秋山,那自己便成了罪人,极有可能因此丢掉族长之位。 念及此处,牛力心中阵阵后怕,暗道自己上了连天阙的当,但是誓言已立,不容他当面反悔,又见连天阙云淡风轻似是胸有成竹,牛力一张黑脸上已是愁容稍带,同时心中急思对策。 刀兵相接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数十招过后,李玉成终于在薛八的吴钩虚晃过后抓住机会,一枪刺向戈洪左肩,而戈洪似乎知道吴钩力虚,故而阔背刀用足了十分力道,想要趁此机会拿下薛八。 刀势如覆水。 当戈洪面对近在咫尺的红缨枪时便无计可施,只能堪堪侧身向马股,锐利枪头便刺破了左肩,吃痛之时,刀上之力便去三分。 即便如此,在一声巨响之后,薛八胯下战马前腿微弯,一声嘶鸣将要跪伏于地,薛八也用尽全力才挡下这一刀,面目充血,胸口一口闷气难缓。 当在此时,戈洪提刀回马,左手顺势向前,刀切李玉成左肋,李玉成大惊,双手握枪回旋,才挡下这突来一刀。 “老匹夫,怎不见你二十年前抢女人的本事了?” 薛八恢复过来,冷笑地看着戈洪左肩上血顺着臂膀往下滴落,同时若无其事地驾马与李玉成并排而立。 ※※※ 当牛力看到戈洪在薛李二人的夹击下受伤时,倒悬的一颗心才堪堪落定。 戈洪以一敌二本就处在下风,此刻受伤,实力又弱几分,而薛李二人又毫发无伤,可以说是胜局已定。 牛力看到连天阙皱了皱眉,心中更有畅快意味,笑着说道:“看来小弟这一次先下一成,临冬湾就却之不恭了。” 连天阙摇摇头,无奈地回道:“牛族长有先见之明,我自愧弗如……”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回首看着牛力,依旧是那种莫名的平静语气,道:“不过我们还是看完这一场,也教我输得心服口服。” 牛力有些愠色,此刻再战下去结果也是一般无二,连天阙这样说也不过是故作镇定不愿承认罢了。 月牙城前,戈洪似乎没有退却的意思。 薛八狞笑一声,举刀又来,李玉成紧随其后,戈洪方脸上神色阴沉如死水,催马迎上,刀锋破空,发出呼呼之音。 看似毫无技巧的拼死一搏,到了薛八李玉成的眼中却完全不同,此时的戈洪似乎带着磅礴呼啸的烈风而来,带给他们一种刀影重叠遮天盖地的错觉。 二人脸上骤然失色,同时后退,竟没有丝毫想要抵抗的意思。 ※※※ “天降神兵,如罗如网,取敌之首,诛敌之心。” 中间那队人马来自雄关城,带队的是角陵骑士,看到这一幕,眼中也不禁有些艳羡神色,同时默念此语。 而此时戈洪已经离马而起,如鬼魅幻影,李玉成薛八勒马退之不及,同时弃马而下,尘土中已不见三人之影,只能听到越来越杂的金戈之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占去了目光,月牙城中马蹄声乍然响起,片刻后四匹神俊黑马从城门中奔腾而出,。 “月牙族,戈元坤,戈元林,戈元庆,雷生,恭请角陵大人入城。” 话音落罢,便有四道人影从马上跃下,落在角陵骑士面前,他们着盔佩剑,单膝跪地,正是元坤元林元庆雷生四人。 角陵骑士没有低头垂目,还是望着尘土扬起的战场,几息之后刀剑之声突然停止,尘土落下之后戈洪薛八李玉成三人的身影才显现出来。 只见薛八李玉成身上的精铁盔甲遍布伤痕,盔首散落一旁,二人头发散落,狼狈不堪,而戈洪左臂已经血红一片,但是提刀而立,似有余力,高下立判。 “老子抢女人的本事怎么了?” 说着,戈洪已经转身驾马,来到五队人马之前,朗声说道:“月牙族恭请角陵骑士。” 角陵骑士与戈洪目光相接,催马缓步向前,踩过了面前的四担柴米,从跪伏的元坤四人之间穿过,往城中而去,在走到戈洪身边时,说道:“一起走吧,戈大族长。” ※※※ 月牙城背靠月牙湖而建,城北与月牙湖畔相接,城墙便是从水中建起,东西横贯整个月牙湖畔,延绵四十余里,是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城,比起雄关城也不遑多让。 这样一座大城,城中月牙族人却少得可怜,自南门入城的主街两旁都是比邻的高大屋宇,但是这些房屋十有八九无人居住,快到城中央的时候才有人烟稀落的感觉。 主街从南门一直延伸到神遗殿,神遗殿建造在一片圆形的广场上,广场由巨大的黑石铺就,其上青铜铸就的雄伟雕像林立,这些都是月牙族的先辈。 平时月牙族人除了祭祀先祖外很少踏足这里,今日北方八族中五族齐聚,又有雄关城角陵骑士带领,才能进入神遗殿一坐。 其余的战士安顿在别处,神遗殿中只有上坐的角陵骑士与戈洪在内的五位族长,殿中沉静了许久,角陵骑士才发话。 “今年年初,命运神殿河关与古乔两族各有百人猎队进入墟林,历经三月未归,与族中失去联系,此事当时还未传开,接着奇灵族在四月五日也派遣了一支猎队,进入墟林短短十日后便向族中传回讯息,内容是他们发现了蛮民的踪迹,可是当奇灵族再遣渡鸦联系时,却没有了回音,之后两月,也不见族人回归,奇灵族才向凤鸣城守城祭司汇报了此事,凤鸣城传令河关古乔两族也同往墟林查探,方知这两族也有猎队未归,守城祭司意识到问题之重,遣骑士率百名战士进入墟林,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雨季之前,他们也失去了联系。” 角陵骑士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此次我们出兵墟林,便是为了查清此事。” 殿中几人越听脸上疑色越重,他们皆收到了雄关城守城祭司火鹤的命令,要求各族出兵协助角陵骑士进入墟林,虽然他们意料到有什么事发生,却没想到是因为命运神殿,更没想到与蛮民扯上了关系。 “角陵大人,恕我直言,近千年来,我们从未在北方发现蛮民,就算是南方与蛮荒大山接壤的地方,也鲜有蛮民出没,我们不能因为奇灵族猎队尚不准确的讯息就说墟林中有蛮民吧。” 角陵骑士点了点头,道:“薛族长言之有理,蛮民出现在北方确实是千年难遇的事,但是三族猎队、一位骑士加上百名战士莫名消失在墟林中,各位觉得,这样的事很常见么?” “如果不是蛮民,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连天阙脸上神色凝重,望着座上的角陵骑士,又摇摇头不再说下去,接他话的是戈洪,面色有些苍白,肩上伤口也未处理,金黄的火光下却有一种威势。 “难道命运神殿的人以为此事是我们所为?” 角陵骑士冷哼一声,道:“凤鸣城那位守城祭司传信给火鹤大人,虽然是让我们协助调查,但是询问之意很明显,此事处理若是稍有不慎,便不是区区几族的事了。” “凤鸣城这位守城祭司我比较了解,封号铜壶,自他十年前来到凤鸣城,我们两殿边界就时有摩擦,以前由我族管制的地盘被侵占了不少,这事情火鹤大人清楚,既然他们怀疑我们,我们也当有理由怀疑这件事是他们坚守自盗,借以挑起事端。” 北方八族中,鸣木族所辖的地方最靠近战争神殿与命运神殿的交界,这些年被人越界占了不少地盘,而掌握北方大权的火鹤祭司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玉成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角陵骑士似乎听出了李玉成话中有话,但是对于越界的事避而不谈,只是回道:“李族长的担忧不无道理,所以在上月末,火鹤大人便派了一队人马进去一探究竟,没想到雨季刚临,他们就失去了联系。” “大人……” 李玉成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角陵骑士打断。 “我知道诸位心中还有种种疑虑,但是我们没有看到事实究竟怎样,再行讨论也只是浪费口舌,今日聚于月牙城主要是向各位说明此事,其次还要请戈族长奉神遗之诏,请剑罗神兵一用。” 其余五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了戈洪,神遗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