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疆军》 序章 刀锋挥斥三万里,江山浸血九千重。 圣唐皇朝的天下,是一刀一枪、一尺一寸打出来的。 立国八百年,三十代明君雄主,无一不是武功赫赫、战绩彪炳的狠人。而正是这一个又一个狠人,把原本屈居在金河平原上的小城邦,硬生生打成了如今疆域纵贯十万里的煌煌帝国。 皇朝的疆界,东连阔海、西邻鬼漠、北接大荒、南抵蛮荡,若不是神州大陆自有天然屏障,中土之外又一向气候恶劣、潦困不堪,圣唐的利剑,当真不知还要延伸出去多远。 八百年的文明国祚,对圣唐子民而言,是荣耀,是光芒,是学堂里讲不完、念不够的辉煌史册,是茶馆酒肆中满堂喝彩的故事与传说。 当然,也是周边小国被揍了整整八百年的辛酸回忆。 圣唐要揍谁,原本是不需要理由的。 尽管每一代帝君在揍别人之前,总会绞尽脑汁的想个理由出来,以便符合“师出有名”的祖训。但是,他们找理由往往还不如不找。 因为那些理由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帮孙子不仅要揍人,而且还要诛心;不仅诛心,还非常瞧不起大家的智商。 比如第六代帝君李天赐。他在横扫漠南七国的时候,想出的理由是:自己心爱的金雕被渤海国的绵羊勾引跑了。 于是,李天赐亲率十五万玄甲铁骑,直接踹进了渤海国,翻箱倒柜,四处找鸟。然而可惜的是,渤海国国王的家被抄了三遍,也没见到那只倒霉的金雕。李天赐不甘心,又一路往北寻去,直到把另外六国同样搜了个遍,方才罢休。 金雕到最后也没能找着,漠南七国只好含泪搬家,向漠北迁徙八百里,离圣唐帝君的破鸟越远越好。 第十四代帝君李衡意,他在攻打滇越的时候,给的理由更加离谱:某天,李衡意的爱妃说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滇越王子借着来帝都朝拜的机会,把她给睡了。李衡意听完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便领着麒麟军,去南疆找那个给他戴绿帽的王子算账。滇越国王吓得连忙上书请罪,说自己有二十几个混蛋儿子,不知是哪一个在梦中冒犯了娘娘,只要陛下指出来,自己立刻将其就地正法。 李衡意淡淡撂下一句:丑事不堪回首。 然后,便指挥八万金麒麟将滇越国彻底从地图上抹掉了。 等到第二十五代帝君李淼上台,找理由揍人的手段再上新高度。为荡平东夷五州,夺取重要的出海口,他居然逼着东夷联盟的大首领给自己下战书。 东夷人彻底慌了,不知道这位圣唐皇帝玩得究竟是什么花活儿。 李淼却说:不遵我令,便是仇敌。 圣唐对待仇敌的态度,有且只有一种:打,往死里打。 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没办法,东夷首领只好写了一封言语恭敬、措辞谦虚的战书,战战兢兢的送到了帝都。然后,他便等来了欢天喜地接受挑战的圣唐水师。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为歌颂历代帝君征战四方、开疆扩土的丰功伟绩,圣唐大诗人李太玄,曾在东夷族被灭的同一年,挥毫写就了那篇流传千古的名作: 帝都烟雨镜湖中,楠花独醉宝石红。 刀锋挥斥三万里,江山浸血九千重。 也不知道太玄这家伙,是真心敬服前代帝君的功业呢,还是居心不良,憋着坏的嘲讽圣唐穷兵黩武。总之,此作问世之后的历代帝君们,怎么看这首诗怎么不顺眼,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一直等到上一任帝君李成文继位后,大家方才如梦初醒:我去,原来问题出在这儿了。 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儿了呢? 楠花。 李太玄诗里的“楠花”,指的是楠锦花。此花盛产于鬼漠的绿洲之中,乃是西疆三十六国共同尊奉的神花。 相传,楠锦花盛开的地方,有着无尽的水源和财富。 而人们之所以认为李太玄的诗有问题,正是因为这朵花。 此之甘饴,彼之砒-霜。 楠锦是西疆百姓心目中的神花,却也是插在圣唐眼睛里的一根刺。 一根有毒的刺。 圣唐第八代帝君、第十一代帝君、第二十三代帝君,曾先后三次对西疆鬼漠发动大规模的远征。玄甲、麒麟、长刀、烈刃,皇朝顶尖的精锐军团,几乎轮番上阵,可最终却都未能以全胜而告终。 这倒并不是说西疆鬼漠三十六国有多么厉害,以至于连横扫天下的圣唐大军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些西疆人,杀得尽,却打不服。 除非真把他们屠个干净,否则就是打趴下、起来反叛,再打趴下、再起来反叛的可恶节奏,周而复始,连绵不休。 直至第二十四代帝君李世伦继位之后,一改诸位先皇马踏西疆的做法,转而采取“怀柔安抚为主、重兵弹压为辅”的策略,以“兄弟之邦”相待,才终于让西疆变得稍微消停了一些。 自那之后,历经六代帝君近百年的时光,西疆与帝都保持了相对友好的局面,而圣唐帝君们在纵兵天下时,也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西边,只将锋芒扫向他处。 鬼漠,寂静得就好像死海一般,无人打扰,也无人问津。 这样的状态,看上去应该可以持续到地老天荒。 至少,第二十九代帝君李成文在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也恰恰是他在位的时候,西疆鬼漠又出事了。 若干年前,西疆更西之地,异族崛起。 崇拜火焰的突厥族,如同燎原烈火,猝然横扫了大陆最西端的广阔天地。无数部族和城邦,要么灰飞烟灭、要么俯首称臣,一个疆域和人口堪比圣唐皇朝的庞大帝国,隔着浩瀚的鬼漠,比邻而立。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原本平静安详的西疆三十六国,又开始暗暗躁动起来。 李成文继位后,很快便察觉出西边有不稳的预兆,而正当他思谋对策,打算加以防范之时,大规模的叛乱忽然就不期而至了。 作为圣唐属国的三十六个西疆大部族,一夜之间竟有二十国举起叛旗,发兵攻打位于各地的皇朝军堡,大批派驻在此的朝廷官员和圣唐边民纷纷惨遭杀害。 西疆的局面陡然失控,并且正在快速的滑向深渊。 圣唐皇族向来有一个说法:成文不文,成武不武。 和弟弟李成武的斯文儒雅比起来,李成文绝对算得上是杀神降世了。 烽烟乍起,新皇震怒。才继位不到一个月的帝君李成文,看着西疆送回来的战报,嘴里只蹦出两个字: 屠国! 转瞬间,圣唐的军事机器彻底开动起来。 距离西疆鬼漠最近的是凉州府,大名鼎鼎的烈刃军团就驻扎在此。由于乱起身侧,他们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七万烈刃铁甲军,在大统领何景明的指挥下,抛开各地小股叛军不管,径直扑向了爆发叛乱的核心地带——车迟国。 紧接着,备战中原、经略西北的长刀军团也火速集结,向西开拔。十万长刀虎贲,沿着烈刃军前进的路线,横扫他们留在身后的各路叛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待这一前一后的两支精锐,会师于车迟国王廷的时候,西疆叛军的主力已然被消灭殆尽,残余溃兵纷纷向西逃窜,躲进了鬼漠更深处。 然而,圣唐的怒火却并未就此平息。 中土二十八州,奉帝君李成文的旨意,动员了高达三十万的府兵,沿着西疆商路自东边漫卷而来,将三十六国逐个修理了一遍。 是的,你没有看错,是三十六国。 不仅参与叛乱的二十国遭到血洗,连老老实实、没跟着惹事的另外十六国,也同样被狠狠揍了一顿。 理由嘛,很简单。 李成文说:朕要做给他们看。 他们?他们是谁? 不是西疆三十六部族,而是突厥。 此番毫无征兆的藩国反叛,背后正是突厥帝国在搞鬼。李成文对此看得很清楚,自然也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用雷霆霹雳的手段,如何能震慑住枕边饿狼? 当然,说是屠国,也不能真的杀到鸡犬不留。一来,圣唐皇朝已经过了最早那个野蛮扩疆的阶段,文明教化成为了治国之本,血腥的杀戮并不符合圣唐国内的民情民意;二来,西疆鬼漠是皇朝西部领土绝佳的屏障与缓冲,倘若真搞成了无人区,不仅贸易往来再无可能,而且跟突厥帝国也势必直接冲突。 那样的话,西线防御的压力陡然增加,于国不利。 圣唐历七百九十九年,也就是李成文继位的那一年,突然而又短暂的西疆叛乱,最终被圣唐大军彻底平定,茫茫鬼漠再一次归于寂静。 不过,叛乱是平息了,参与镇压叛乱的数十万大军却并没有全部都撤走。 奉帝君旨意,两万烈刃、两万长刀、外加六万府兵,共同组建了一个新的军团——镇疆都护府,在广阔的三十六国留了下来! 长刀烈刃,永镇西疆。 第一章 西疆阴云 “你问的那些事儿,都是老黄历啦!” 白发苍苍的老军砸吧着嘴:“你们这些演武堂的娃娃兵,今后都是要当都尉、当将军、有大出息的人,莫要总是打听旧事。说多了,上头又要怪罪老汉,骂俺成天不着调,跟你们瞎咧咧。” 一个相貌端正、体格健硕的年轻人,伸手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双手递给老军,憨憨一笑:“老伯,没大碍的,你就给我们讲讲呗,权当是闲话。您老要知道,我们几个从演武堂出来,哪个军团都没挑,只选了镇疆都护府,就是冲着这些旧事来的。” “啥?你们还能自己挑?”老军一脸讶然:“演武堂教出来的武科生,不都是按成绩分的吗?甲等的,去玄甲、麒麟,乙等的,去长刀、烈刃,丙等的抽签派往各州府,包括咱西疆。至于特等嘛,自然是被宫里选走。你们几个……” 年轻人指指自己,接着又指了指旁边:“不瞒您说。我,这位,还有在旁边挺尸的那个,我们三人都是特等。至于说其他的兄弟嘛,皆属丙等吧。” 老军眼睛一亮:“哎呦呵,失敬失敬,原来还真是上才的官人。这都多少年了,咱们镇疆军可从未分到过特等武科。莫非你们三位是犯了什么军法军纪,被罚到这里?” “瞧您这话说的,”年轻人略显不满:“就不兴我们赤胆忠心、卫国戍边啊?” 老军笑道:“是是是,方才老汉失言了,失言了,小兄弟你莫怪啊。不过这照理说,演武堂的特等武科,一入宫便位列虎豹骑,那军服都是绣着金边儿的,往后平步青云更是不在话下。你们三位愿意来镇疆……啧啧,实在是难得,难得!” 旁边一位长相秀气的年轻人笑笑:“老伯,人各有志,也属正常。况且我们还只是来此历练一段时日,最终会留在那里,亦未可知。” “哦,是这样啊,了然,了然。”老军嘴里应着,心下已经霍亮了七八成。眼前这两位,一看就出身不凡,多半是朝中勋贵的子弟,来这苦哈哈的西疆军团,纯粹是为了博个好名声,以便将来高升。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笑道:“你们打听镇疆都护府的陈年往事,那倒也无妨,老汉就给诸位兄弟掰扯掰扯。” 一听说老人家要讲故事,七八个演武堂的武科兵都纷纷围拢上来,凑着篝火认真留心,只一个人,仍旧躺在不远的地方没有动弹,不过,他的耳朵却也竖了起来。 老军:“你要说咱们镇疆府啊,还是得从先帝平叛那会儿讲起。二十年前,西疆反叛,朝廷各路大军齐聚凉州,那可谓是军容鼎盛、气吞山河。短短数月光景,叛军便被打的土崩瓦解,一溜烟儿的躲进了鬼漠里,再也难翻大浪。先帝为了永镇西疆,特地颁下旨意,命令长刀、烈刃拿出主力,再加上府兵补充,组建了咱们镇疆都护府,这才保住了这一方的平安啊。” 一个武科兵好奇道:“老伯,那个时候你也在?” “在啊,那哪儿能不在呢?”老军得意洋洋:“怎么说,咱也是为平叛流过血、立过功的呀。” “你原先是那一部的?长刀,还是烈刃?” “你问我啊?我……我是南仓府的。” “南仓府?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熊兵府?上上下下做生意精通在行,打仗却拉稀的南仓府兵?” 哈哈哈,一阵哄笑,直把老军羞臊的满脸通红:“我说你们这些娃娃,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我们南仓兵打疏勒国的时候,那也是勇猛的很呐。好了好了,你们到底想不想听我讲了?” 秀气的年轻人强忍着笑,央道:“老伯,莫生气,莫生气,您老接着说,我们都听着呢。” 老军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叹口气:“唉,不过你们倒是也有嘲笑俺的理由。南仓再厉害,也比不了人家长刀、烈刃万分之一。尤其是烈刃军,他们最早杀进西疆,单凭一己之力便击溃了叛军,说所向披靡毫不为过。有他们在,不论是我们南仓,还是其他的府兵,都只有跟在后面,打扫打扫战场的份儿。” “后来呢?”那位体格壮硕的青年问道:“镇疆都护府成立之后怎样了?” “后来?后来不就那样了嘛。”老军苦笑一下:“镇疆府成立的第二年,先帝忽然驾崩,朝廷围绕着太子继位的事,乱成了一锅粥。圣唐几大军系几乎全搅了进去,闹到最后,就连当初与玄甲齐名的赤血军团都被裁撤番号、烟消云散。像咱们镇疆都护府这样的新军,更是没人顾上理会。” 他用树枝扒拉扒拉篝火:“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镇疆都护府从来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兵员补充。似我这样的老兵,要么已经退伍还乡,要么留下混吃等死,精壮战力十不存一。前年朝廷又传下命令,让咱们搞屯田,自行解决军需供给,因此大伙儿平时主要就是伺候伺候庄稼,瞅空的时候再巡个边,练练阵法,日子过得还行。”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露出失望神色,有几个城府不深的,还当场牢骚咒骂起来,大叹自己倒霉,好不容易从名震天下的演武堂学成离开,没成想竟被分到了不入流的部队。 长相秀气的青年对那位身材健壮的伙伴悄声道:“喂,徐友长,看来你爷爷之前跟咱们说的都是实情,并没有忽悠咱们啊。” 徐友长瞥他一眼:“你懂什么?比起我们家那个老滑头,我更愿意相信李江遥。”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仍旧躺在那边闭目养神的年轻人,喃喃道:“我料想,他的话断然是不会错的。慕容雪,你当初不也赞同李江遥的推测吗?” 慕容雪:“赞同归赞同,不过谁能想到,眼下镇疆府竟会是这副光景。兵不像兵,民不似民,半吊子杂牌军。” 慕容雪把镇疆都护府称做半吊子杂牌军,虽说有点不敬,但实际情况也的确相去不远。 镇疆兵马,原本是先帝李成文登基后亲手成立的新军,班底皆是来自于长刀、烈刃的精锐力量,再搭配上刚经过战火洗礼的各路府兵,十万大军,战力稳居圣唐前列。 对于这支部队,帝都朝廷自然也寄予了厚望。 明面上,他们是镇守西疆鬼漠,弹压三十六国反叛余孽的驻防军,实际上,则是遏止突厥帝国东侵、捍卫圣唐安宁的坚固长城。 然而,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随着李成文的突然病逝,长达八年之久的“藩王之乱”彻底颠覆了皇朝的政军体系,重臣贵族朝不保夕,各大军团刀兵相向。 孤悬域外的镇疆军,自此无人问津。 别说二十年未曾招募新兵,就连武器装备,还都是上次平叛时留下来的。 不过,也多亏圣唐的国运好到了没话说的地步。就在皇朝陷入内部纷争,无暇顾及西疆安全之时,一直对这里虎视眈眈的突厥帝国,也忽然莫名其妙的内乱横生。 突厥虽然在名义上号称帝国,但是与圣唐截然不同,他们玩儿得是部族联盟制。 帝国之内,有“上八部”,即八个实力雄厚的大部族:血狼、夜轮、黄金、神鹰、鬼斗、天目、长生、云河,史称突厥八柱。另外,还有近百个中小部落,各自依附八大部族,繁衍生息。 其中,最强的血狼族,一直占据着突厥的统治地位,无论人口还是战力,都稳稳压过其他部族一头。 就在二十年前,素有“疯王”之称的血狼族首领、突厥大可汗——山都伊默,忽然抽了个大疯。 他因为宠爱一个波斯艳妃,居然罢黜了皇后达尼娜,并且连杀十六位后族贵胄,血染突厥王廷。 达尼娜所在的夜轮族,是实力仅次于血狼的突厥第二大部族,当初疯王他爹极力撮合山都伊默和达尼娜的婚事,本身就是一种安抚夜轮部落的政治手段。 而夜轮族也的确因为皇后达尼娜的存在,一直以来都对血狼可汗忠心耿耿,不仅不惹事添乱,而且还帮着血狼族四处征战、开疆扩土。 由于有了第二大部族的效忠,其余六族以及他们的小弟,也同样老老实实,没人敢轻易挑战血狼的权威。 原因很简单,老大老二联起手来,那可真是要灭族的。 可是,谁也没能料到,山都伊默偏偏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活活将他爹留下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首先,这家伙跟圣唐的历代帝君差不多,都是那种喜欢打仗干架,到处抢别人地盘的主儿。继位五年,大小百余战,山都伊默几乎场场亲临、从不缺席,整得自己不像是帝国的大可汗,反倒像是狼营的大头兵。 作为一国之主,长年在外征战而荒废朝政,对突厥来说绝非幸事。没办法,夜轮族族长的独女、突厥皇后达尼娜,只好替丈夫挑起了治理帝国的担子,率领一众老臣整日为国事殚精竭虑。 圣唐历七百九十九年,突厥将黑手伸进了鬼漠,经过一番威逼利诱的骚操作,一夜之间,居然成功挑动西疆,举起叛旗反抗圣唐。 然而令突厥帝国完全没能料到的是,李成文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圣唐大军的动作实在是太猛了,西疆那帮龟孙儿的战斗力实在是太水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号称拥有数十万兵力的叛军,被长刀烈刃打得鸡飞狗跳,原本计划率兵驰援、趁火打劫的山都伊默,连鬼漠的影子还没看到,西疆那里便已经完事了。 此时正在恭候他的,是四十七万严阵以待的圣唐精锐。 达尼娜收到消息,知道事情不妙,连忙派人在半路追上了山都伊默,劝说他放弃继续东进的念头——这个时候跟圣唐全面开战,突厥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大可汗虽然疯,但是并不傻。他很清楚,圣唐不是大食、不是天竺,也不是波斯。四十多万铁甲雄狮,莫说防御西疆鬼漠,就算反过来远征突厥,也够他喝一壶的。 最佳的战机,已经被帝君李成文雷霆霹雳般毁掉了。 但是,俗话说得好:贼不走空。 反正来也来了,不打点猎物回去,实在是太没面子。山都伊默略一琢磨,当即决定大军拐弯,径直朝着离他不远的波斯王国杀了过去,三下五除二便切走了对方十几座城池。 然而,也正是这场没来由的入侵战,最终给他和达尼娜种下了厄运的种子。 第二章 惊天秘密 慕容雪大感好奇:“居然这么曲折啊?突厥人竟然真的染指西疆鬼漠,还秘密策动了藩国叛乱!后来呢?他们改去攻打波斯,情况如何了?” 徐友长:“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这些旧事,也都是听我爷爷说的。据咱们派在西大陆的探子回报,突厥攻打波斯非常顺利,可是后来,山都伊默因为俘虏了一个波斯艳妃,居然抓捕并处死了皇后达尼娜,进而引发夜轮族反叛。血狼族与夜轮族爆发皇权大战,神鹰、黄金等部也陆续卷了进来。亚罕山一战,山都伊默吃了大亏,血狼战士折损近半,虽说最后侥幸突围,逃回了火焰枫林城,但是自那之后,血狼族实力大损,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想灭谁就灭谁了,而突厥各部也相继陷入混战之中,长达十年之久。” “你说怎么这么巧啊,”慕容雪不禁感慨:“东西两大帝国几乎在同一时期陷入内乱,各自在家里打生打死,谁也没空理会外面的世界。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徐友长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圣唐和突厥前后脚乱起来,又差不多同时得到了平复。两家之间,命中注定要有一场大对决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认可李江遥的判断,放着好好的禁卫虎豹骑不去,非要选择镇疆都护府从军。” 慕容雪闻言转过头,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了过去:“喂,懒猫,睡了许久,该醒醒啦!” 躺在不远处的年轻人眼都没睁,抬手便接住了朝他飞来的石头,幽幽叹道:“睡啥睡啊?你们俩一直叨叨,扰人清梦。” 说着,他翻身坐起,一对俊目闪闪发亮:“老徐,现在突厥是个啥情况,老爷子有再提起过吗?” 徐友长:“还是我上次跟你讲的。之前因为突厥混战,西疆商路一直受阻,大买卖家都只能绕个弯子,从波斯去西大陆那边做生意。不过,就在两年前,山都伊默被自己亲兵暗杀,他儿子山都寒接班之后,忽然主动投靠黄金族,把突厥大可汗的皇位拱手让给了阿史那支斤。从那时开始,突厥各大部族或被黄金族打败,或自觉乖乖听命,整个帝国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就这些,没别的。” 李江遥微微颔首:“都两年了,这消息还真是灵通。” 慕容雪忽然问道:“哎,你觉得真的会出事吗?” 李江遥反问:“你觉得不会出事吗?” “说不好,不好说。”慕容雪摇摇头:“突厥是安宁了,可咱们圣唐却未必。眼下突厥人若是打过来,先别说皇家禁卫和上四军,也莫提二十八州地方团练,单单是镇疆都护府,我看就够呛。” “是啊。若是真要出事的话,那就更得抓紧时间啦。”李江遥喃喃自语着,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另一方隐秘的天地。 在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根本无法跟任何人讲的秘密。 即便是面前这两位亲如兄弟的演武堂同窗,他也决口不能提半个字。 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就在两年多前,李江遥刚刚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派出所当起了一个小片警。在一次协助市局的抓捕行动中,他被夺路而逃的嫌疑人从烂尾楼推下,竟然阴差阳错的跌入另一个时空,来到了圣唐皇朝。 三年多的时间,李江遥一边千方百计的隐藏着真实身份,一边努力寻找回到自己那个世界的方法,其中的辛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在这段时光中,他也收获了难能可贵的友情。 李江遥凭借过人的悟性,不仅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烈刃军大统领何景明,而且还拜入其门下,成为何大统领星落刀法的唯一传人。再后来,何景明又将他推荐到帝都演武堂深造,与同样在此修习的徐友长、慕容雪相识相交、义结金兰。 徐友长出身将门,祖父徐烈乃是圣唐三朝老将,曾执掌天下闻名的麒麟军将近五十年的光景,军中旧部数不胜数,任谁见了都得尊一声“老师”。 慕容雪则来自于剑阁州。他是家里的独子,其家族富甲一方,手中的土地田产合起来,堪比郡县规模,家族生意更是五花八门,远达东海西疆,无人能比。 难得的是,这两个家伙都特别佩服李江遥的见识本领,每每聚在一起畅谈天下大事,徐友长和慕容雪皆对他五体投地、言听计从。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更何况像他们这样精力充沛、背景斐然的年轻人,大家身上都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凑在一起也没少惹祸。 圣唐名将,半出演武。 大名鼎鼎、地位尊崇的演武堂,自从招收了他们这三个学生,可谓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是今天梁王府跑过来告状,就是明天国子监堵着门骂娘,总而言之,李江遥、徐友长和慕容雪,是狗也惹、猫也招,就没有一天消停的,连带着整个演武堂也是整日不得安宁。 教习们被他们三个烦得苦不堪言,纷纷跑去演武堂首座卢展毅那里诉苦,嚷嚷着要他严厉处置三人。 卢展毅笑着把手一摊:诸位,你们让我怎么处置? 何景明大统领以前是我的上司,徐烈徐老爷子是我恩师的恩师,慕容雪的亲姑姑慕容凝寒是我老婆。 你们说,哪一个我能惹得起? 除非诸位告到帝君御前,请圣上颁道旨意,我奉旨办事,也省的回家被锤死。 不过巧了,因为这三个家伙的成绩是真好,上次演武大试,堪堪入了帝君法眼,还特意下诏嘉奖了一番。这要是被我给开除了,等回头帝君找我要人我交不出来,最后还得被虎豹骑给锤死。 卢展毅的这番说辞,当即令教习们没了脾气,一个个只好强打起精神,继续回去跟李江遥、徐友长、慕容雪斗智斗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好在演武堂不是终老之地,学生兵总归有结业的一天。眼瞅着一年一度分配兵员的日子逐渐临近,教习们可算是能长出一口气来,感觉这人间还是值得的。 可是没想到,李江遥三人到最后还是给他们整出了一个大动静来。 自第四代帝君李衍创办演武堂以来,历经七百余年时光,此地为圣唐军队培养过不知多少优秀将领,而这里的规矩,也从未有过丝毫改变。其中之一,就是对于不同成绩学生兵的分配方式。 特等武科,入宫当差,跑不掉皇家禁卫的荣华尊贵。 甲等武科,主力军团优先挑走,将来都是打硬仗的宝贝疙瘩,封侯拜将指日可待。 乙等武科,方向军团逐个选调,培养几年也是好苗子。 丙等武科,虽然成绩差些,但是倘若能分到富庶的州郡,最少混个校尉当当,一生吃穿不愁。 然而,这届考评最佳的三个,也是最调皮捣蛋的三个,竟然无视演武堂的规矩,自己主动提出要去镇疆都护府! 真是吃饱了撑的,莫名其妙! 尽管教习们对此颇为不满,寻思着要不要借此发飙,好好收拾一下李江遥他们。可是没成想,当初就不起好作用的首座大人,这回再次跑来捣乱。 卢展毅非常耐心的询问了三人决定去镇疆的原因,然后饱含期许的点了点头:嗯,有志气,好样的,准啦! 准啦?这特么更是莫名其妙。 眼见首座又明目张胆的护犊子、开后门,教习们忍不住四处打听,三人去镇疆都护府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很快,答案被问了出来,李江遥判断,西疆不稳。 因为西疆不稳,所以镇疆都护府将有战事发生,因为镇疆军要打仗,所以有志青年应该积极投身到那里,为圣唐建功立业。 这个逻辑,听上去没毛病,一点毛病都没有。 甚至有人猜测,卢展毅之所以肯点头答应,是因为背后有高人指点,原本就是为了让那三个家伙跑去西疆镀金。是不是真的上战场根本无所谓,只要战事一起,便有机会给他们谋划功劳、平步青云。 没错,就是这个套路!他娘的,豪门子弟,投胎小能手! 不过可惜的是,大家虽然都自认为摸透了此事的门径,但他们终究还是猜错了。不光他们,卢展毅也错了,甚至徐友长和慕容雪也错了。 原因很简单,所谓西疆有事,不久将发生变乱战祸,那都是李江遥信口胡说的。 他的目的,不在于此,而在于铁石山。 西疆鬼漠有一座铁石山,这是李江遥在国子监的书库中无意看到的。据书中记载,仙家很多大圣,都曾在那个叫做铁石山的地方羽化飞升,跑到了另外的世界。 当时李江遥读到此处的时候,不由得就是心中一惊。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就是返回自己世界的最佳方式。 鬼漠铁石山,极有可能存在着一个时空之门,连接着不同的世界。 他的心不禁跃动起来。 尽管圣唐皇朝不错,这里的人对他也很好。兄弟徐友长和慕容雪,还有老师何景明,徐家爷爷,卢大人,甚至包括那些演武堂的教习们,大家对自己都很好,可他还是想回去。 在那个世界里,还有自己的爸妈,有自己的同学战友、有无数割舍不下、放弃不了的东西,在等着他回去。 李江遥当时便做出决定,不管书里面写的是真是假,他也一定要去铁石山看看,否则绝不能甘心。但是,话虽如此说,想去还真没那么容易。 一来,圣唐疆域辽阔,从帝都到西疆,路途不止万里,单凭他自己目前的能力,恐怕不太好走。 二来,他既已进入演武堂,那边算是有军职的人,擅自离开前往鬼漠,说轻了也是个擅离职守的罪过,到时候军法骠骑找上门来,何景明卢展毅未必能保得住他。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结业之时,被朝廷分派到位于西疆的都护府,名正言顺、大大方方的去,岂不正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书中所提到的铁石山,只有名字,没有其他详细信息,那茫茫鬼漠,若是没有军旅协助,打听寻找起来可能也要费一番周折。 可是倘若自己成为了镇疆都护府的军官,行动起来自然便利多了。 于是乎,李江遥在即将结业之际,向两位好友提出,他想去西疆服役的打算。而对于这个令人意外的决定,他给徐友长和慕容雪的理由便是:西疆有事。 谁能料想,徐友长和慕容雪这俩憨货,天生就是不安分的主儿。平时走路看见地不平,都要伸脚丫子踢两下,更何况西疆有事这种大场面。 没说的,兄弟你去镇疆都护府,我们哥俩舍命陪君子! 第三章 飞马斥候 瞅着面前这两个家伙,李江遥不禁有点心塞。 人都是好人,可就是太闹腾。在帝都那会儿,自己就被他们霍霍着没少惹事,眼下二人又屁颠屁颠的跟来西疆,指不定后面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而更令李江遥感到郁闷的,是西疆这边貌似真有些不稳妥。他不禁暗暗祈祷:可千万别让自己一语成谶,铁石山还没找着,反倒先被突厥人找上门来了。 他瞧瞧那位负责领着演武堂学生兵去报到的老军,心中略一沉吟,接着上前几步,坐到了老头儿的身旁:“老伯,刚才听您说,来西疆快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老军咳嗽两声:“半个西疆人啦。” 李江遥:“那您老应该对西疆鬼漠,还有三十六国,都非常熟悉了吧。” 老军笑笑:“怎么说呢?你要是跟我打听老家南仓的事,我都未必记得起来,但若是讲起这里,老汉不是吹牛皮,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李江遥闻言大喜:“跟您打听个地方,铁石山,晓得不?” “铁石山?” 老军皱起眉头,思索了半天,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反过来问道:“这铁石山是在哪一国?” “我要是知道,还用问您啊?”李江遥心里凉了半截,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军:“小兄弟,不瞒你说。咱们镇疆都护府在鬼漠驻扎了这么多年,别的啥也没干,探勘地形可算是做到极致啦。莫说是一座山,就算一口枯井、一个树洞,都被飞马斥候标记的清清楚楚,分毫不漏。有些地方老汉虽然不熟,但是你可以去斥候营打听打听啊,他们一准儿知道。” 李江遥追问:“您说斥候探勘地形,都有详细记录的吗?” “那能没有吗?”老军咧嘴一笑:“圣唐军法有明令,举凡斥候奉命勘验地形地貌,皆须绘图造册,以备将校调阅。西疆鬼漠所有的地图,全都在飞马斥候营里面。” 飞马斥候营。 李江遥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没再多说什么。 - 镇疆都护府,成军于圣唐历七百九十九年。 跟那些存在了数百年之久的老资格军团相比,镇疆军年轻得就宛若婴儿一般。不过,他可绝非那种嗷嗷待哺、娇嫩孱弱的小宝贝,而是金刚转世、一出生就能干架的葫芦娃。 十万铁甲大军,其中将近一半的人马来自于烈刃、长刀两军团,放在中土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在西疆,毫无疑问是最强的血脉压制。 三十六国站到他们面前,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由于新组建的缘故,在成军之初,镇疆都护府的大都护是烈刃军团统领何景明兼任的。 烈刃军,作为圣唐西北方向的战略机动军团,长期驻守凉州至雍州一线,进可奔袭鬼漠,退可协防帝都,其分量向来至关重要。 而李成文让何景明兼领镇疆,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一来,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在位置上一前一后,两道防线,相互之间本就需要协调合作;二来,镇疆军中有不少何景明的旧部,所以指挥调度也颇为顺手。 所以,由何大统领担着大都护的担子,是尽快打磨新军最好的选择。 何景明领军经验非常丰富,他结合西疆鬼漠各地的形势,将镇疆都护府一分为三,三大集群分别部署。 都护府的治所,设于安西国,军团四万主力也常驻于此。因为安西是距离凉州最近西疆属国,国内民众很多都是圣唐子民或混血族群,所以跟皇朝的关系也最为亲近,再加上背靠烈刃军团,可保都护府的指挥中枢绝对安全。 第二部是由三万大军组成的速援师,负责镇守车迟国。此处位于西疆鬼漠腹地,周围大小国邦十几个,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同时,车迟国还是三十六国共同的信仰“光明教”的神祗所在,因此每年来朝圣的各国信徒络绎不绝,成分复杂,极易被敌人渗透。当初西疆叛乱最核心的区域,就是这个地方。 重兵把守,非常必要。 剩下的三万兵力,则被何景明划分成了若干营旅,多则数千人,少则几百人,分散在西疆诸国的各处要塞,名曰“边境斥候”,日夜守望着鬼漠的安宁。 这其中,一支叫做“飞马斥候营”的独立部队,显得极为特殊。他们隶属边境斥候的体系,驻地位于车迟国与疏勒国交界处的亚蒙城,直接归镇疆大都护亲自指挥,并以游击巡弋的方式,常年穿梭于鬼漠各地。 也就是说,飞马斥候是整个镇疆都护府的眼睛和耳朵,同时也是边境斥候的救火队。哪里有状况,他们就往哪里赶,力争最快抵达目标区域,一边为主将收集情报,一边出手实施增援。 正因为如此,飞马斥候营始终都保持着三千以上的兵力规模,并且连年通过烈刃军团帮忙征兵,其成员无一不是经验老到、武功高强的精锐。这些人擅长弓马骑射、惯于远程奔袭,粗通文墨、能写会画的水平,也普遍优于其他部队,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 羽骑飞驰无少停,西疆纵马第一兵! 何景明当初给飞马斥候营做出的这句评价,直至今日,仍旧是将士们刻在心底里的光荣烙印。 不过,兵是精兵,苦也是真苦。 说句老实话,尽管朝廷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怎么顾及镇疆都护府的发展,但是,这却并不妨碍镇疆军老爷们的幸福生活。 别忘了,他们在这个地方,身份可是堂堂的驻防军,跟守卫中土二十八州的圣唐部队相比,镇疆都护府对三十六国拥有着绝对超然的地位。 别看那个老军之前说什么推行屯田啊、军需自给啊,天天鼓捣庄稼啊,那都是讲给学生兵们听得。实际上,驻扎在西疆各地的都护府部队,在各国国王和百姓眼里,简直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 每一年,西疆三十六国都会非常自觉的给驻军提供大量钱财和粮草,有些甚至还赠送歌姬舞姬和奴仆杂役,供镇疆军的军官们差使。 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就一样,怕挨揍。 自打二十年前,先帝李成文一句“屠国”,数十万圣唐大军把西疆狠狠扫荡了一遍之后,三十六国便长了记性,面对这群赖在家里不走的镇疆老爷们,他们唯一能做的,唯一该做的,就是好好伺候着。 不然的话,随便给你扣上一顶“意图反叛”的帽子,转眼就是成千上万的兵马蜂拥而至,保不齐,国就没了。 起先的时候,身为大都护的何景明还曾专门告诫部下,在西疆鬼漠,不要做得太过分,咱们毕竟是占着人家的地盘,当心弄得天怒人怨,到最后不好收拾。 可是后来,由于朝中发生了“晋王之乱”,以及长达十多年的军团纷争,本来就是兼领的何大将军,也没那么多功夫去理会这支孤悬域外的兵马,只能渐渐的听之任之了。 于是乎,镇疆都护府的日子,其实过得还是蛮不错的。 不过,跟那些养尊处优的驻防军不同,飞马斥候营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高度的战斗状态。在西疆,他们没有房屋田产、没有金银积蓄,甚至连正常的休假都没有。他们唯一有的,就是身上的使命,和风雨无阻的警戒巡逻。 飞马飞马,一身灰甲;斥候斥候,光屁股猴。 这是对飞马斥候营的另外一种评价,兄弟部队送的,形容他们满身尘土、身无分文。而“苦”这个字,也同样成为了飞马斥候们刻在自己心底里的烙印。 光荣不光荣先不说,反正挺心酸。 - “这正是我想去的部队,”李江遥语气平静:“飞马斥候。” 在安西国的都护府治所里,负责分派人事的典军都尉听完这句话,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名册,抬头确认道:“你是演武堂的特等武科?” “回禀大人,正是。” 典军都尉:“小兄弟,听哥一句劝,我这里正好还有一个护军小校的职位,就在安西当差,条件很不错的。实在不行的话,车迟国的速援师也需要新人,你去那里,同样是小校职衔起步,用不了几年就能升……” “大人,我只去飞马斥候营。” “额……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典军都尉摇摇头:“唉,多好的孩子啊,偏偏想不开。” - 李江遥和徐友长自官房里联袂出来,等在外面的慕容雪快步迎到跟前:“怎么样?你们分到哪儿了?” 徐友长眉头紧锁,撇了撇嘴:“李江遥去了飞马斥候营,我本来想跟着他一起的,没料到被人给搅黄了。” “被人搅黄了?”慕容雪微微一愣:“被谁?” “要么是我爹,要么是我叔,”徐友长嘟嘟囔囔:“他们打着老爷子的名义,提前给都护府通了气!那个管事的一见到我的名册,立马安排去了副都护张三皮的亲兵营。娘的!” 李江遥看着慕容雪:“你呢?” 慕容雪叹了一口气:“我跟老徐差不多。楼兰一处军堡,正好有个营官的缺,让我给顶了。” 徐友长难以置信:“我的天!起点这么高吗?我和李江遥都是小校而已,你上来就做营官?” 慕容雪叹了口气:“还不是家里使了钱?那座军堡的旁边,就是我们家在西疆开的最大一处商行,里面的伙计至少上百人,我在那里就跟在家没什么区别。” 说着,他望向李江遥:“兄弟,我刚才可人听说,飞马斥候不好干啊。要不我让家里想想办法,帮你调换一下?” “还用着你家啊?”徐友长笑笑:“李江遥若是把何大统领的名头抬出来,镇疆都护府哪个地方不是他随便挑?可惜这家伙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想去飞马斥候,有啥办法?” 慕容雪剑眉微蹙:“到底为什么呀?” “这是我师父的意思,”李江遥有意搪塞:“他说飞马斥候历练人。” 慕容雪瞧了瞧徐友长,点头道:“那好吧。既然这是何大统领的意思,想必他也为你后面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三兄弟这回是真要分开啦。” 徐友长哈哈一笑:“嗨,你小子别那么伤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再说了,我们虽然各奔东西,但还是同在一个军团里,时不常的总能相聚。” “但愿如此吧,”慕容雪语气幽幽:“你在安西,我在楼兰,李江遥去了亚蒙,彼此相隔不止千里,再想见上一面,不晓得何年何月啦。” 第四章 悬尸血案 早上的晨曦,自林间的薄雾中透射下来,给人带来一种清新而又慵懒的感觉。这处位于鬼漠戈壁最西端的小绿洲,紧邻着碎叶国的边城小镇马什哈,向来都是东西商队往返的必经之地。 李江遥才从马背上跳下,便立刻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整个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走在他前面的斥候老兵杜建,顺手抽出腰间长刀,矮下身子窜了出去,周围的七名斥候也纷纷亮出兵器,一边护着李江遥,一边追着杜建往前搜索过去。 功夫不大,小队绕过了一片胡林,与先期到达这里的人马汇合在一处。一名伍长指着不远处,沉声道:“李头儿,您来啦,看那边!” 李江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瞧,险些惊得喊出声来。只见数十步开外的地方,正有二十几具尸体悬浮在半空,场面甚是诡异吓人。 “怎么回事?!”杜建闷哼一声。饶是他这种见惯世面的老兵,也不禁有些讶然。 伍长:“最先报信的,是疏勒国的商团。他们昨天途径此处,本来想歇歇脚,没料到碰上了这副光景,当场就吓昏过去好几个。” 李江遥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问道:“那些疏勒商人是向谁报的案?” “他们找不到官家,就近去了马什哈。”伍长回答:“镇上的管事跑来瞧了瞧,晓得此乃天大的祸事,所以连疏勒的地方官府都没去,直接点起了烽火,招呼咱们过来。” 李江遥边听手下汇报,边往悬尸走去。直到离得近了,他这才终于看清楚,原来那些尸体并非凭空悬浮,而是被人用极细的绳索吊在了树上。 鲜血自尸体洒落,流的满地都是。 “看服装打扮,应该是咱们圣唐的商队。”杜建围着尸体绕了两圈,嘴里喃喃自语:“姥姥的,下手歹毒!” 其实不用他说,李江遥此刻也已经瞧出来了,这二十几名圣唐商旅,全部被人割断了喉咙,吊在树上慢慢放血而死。如果不是被及时发现,经年累月之后,或许变成干尸也说不定。 他皱皱眉头:“这是第几起了?” 杜建将腰刀插回鞘中,哼道:“第五起啦!不过,这回搞出了新花样,把尸体都吊在了半空!” 第五起!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鬼漠的西部地区连续发生了五桩袭杀圣唐商队的凶案,算上这一次,受害者增至一百七十七名。 李江遥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这样残忍的手段,绝非寻常的沙盗马匪所为。 这里面的原因非常简单,凡是吃商道这碗饭,多少明白一点“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道理。只要不是遭遇了激烈的反抗,无论沙盗还是马匪,都不愿意轻易伤人。 倘若经常闹出人命,没有谁再敢出门行商,那盗匪们不是也得活活饿死吗? 所以,像眼前这种故意杀人、同时还要摆出变态的场面,一定不是冲着财货去的。 另外还有一点。尸体上的伤口,显然是被利器以干脆利落的手法搞出来的,而有能力做到这个的,多半是上惯了战场的老兵。 只有老兵,既不怕见血,又技术熟练。 更何况,凡是有胆量走西疆这条商路的买卖家,多半也都练过一招半式,绝非毫无还手之力。而眼前这些死者,以及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这就说明,凶手一上来便轻轻松松的制住了他们,只能乖乖的伸着脖子等死。 李江遥的心中渐渐腾起一个名字:突厥。 尽管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但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五起专门针对圣唐商人的惨案,很可能是突厥人搞出来的阴谋。 难道他们真的来了? “李头儿,接下来该怎么办?”伍长问道。 李江遥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先把尸体都放下来吧,暂时运到马什哈,让地方上妥善安葬。所有能够证明他们身份是东西,不管是啥,全部归拢在一起,送安西。尽快找到他们的家人,或许是现在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杜建:“凶手不查啦?” “当然要查,”李江遥看了看他:“不过你先给我说说,究竟该怎么查?” 杜建一时语塞,眨巴眨巴眼睛:“没,没头绪。” 李江遥笑笑:“当然没头绪。你是打仗的好手,但是查案破案却是外行。都尉大人之前就已经向张副都护报告过了,请他协调凉州派遣六扇门的高手赶来帮忙。” 杜建:“哦,这样啊。六扇门专责缉捕盗匪,自然是比我老杜更在行。有他们弄,咱们就不用再瞎操心啦。” 李江遥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跟你想的不太一样。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五桩案子,六扇门来了也没辙。” “那是为什么呀?”杜建有些不解。 “先不说那么多了,”李江遥把手一摆:“我问你,往来西疆商路的队伍非常庞杂,有没有专门管理他们的衙署?” 杜建:“有啊,西疆官市署。朝廷在西疆这边总共有两个派驻衙门,一个是礼部下面的使节团,另一个就是归户部统辖的官市署了。他们负责厘定大宗商品的交易价格,查办各类欺行霸市的恶徒,还给圣唐的商团商队签发往来西疆的通关文牒。” 李江遥眼睛一亮:“官市署设在何处?” “同样是在安西,”杜建回答:“不过我听说,有些生意发达的地方,也有官市署外派的吏员。离这儿最近的嘛……哦对了,河田城!” 李江遥心中暗暗盘算,河田距离马什哈不过七十里的路程,快马加鞭半日就到。于是他连忙吩咐杜建,留下三四个人在此看守尸体,全队则随他出发,赶往河田。 十几匹战马在戈壁滩上一路飞驰,日头才刚刚偏西,李江遥等人便来到了碎叶国的商贸重镇河田。甫一入城,杜建便老马识途,领着大伙儿直奔城守府,打听圣唐派驻于此的官市相公在不在。 转眼的功夫,一个身穿圣唐九品官服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离着老远便插手作揖:“哎呀呀,不知飞马英雄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里边请,里边请。” 李江遥听他这不伦不类、既不像官,又不似商的客套话,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飞马斥候?” “这个简单,”年轻人指了指杜建的肩头:“楠锦花一向是西疆的神花,在整个镇疆都护府中,只有飞马斥候营以此作为标记,因此下官认得。” 李江遥点点头:“原来如此……还未请教?” 年轻人连忙道:“哦,下官司徒无寿,原本是河田城里最大酒楼‘三杯醉’的领班,去年官市署的长史大人来巡查,琢磨着此地应该设置一员,协调督促各商团诸般事务,于是就赶鸭子上架,逼着我顶了这个班。” 李江遥闻言又是噗嗤一乐:“难怪难怪,司徒大人身穿朝服冠带,却不改往昔风采,令人钦佩。” 司徒无寿苦笑:“大人莫要挖苦下官了。这官市署的活,着实不好干。来来来,里边请,咱们进屋喝茶叙话。” 李江遥吩咐众手下留在原地,只带着杜建跟随司徒无寿走进了城守府。此处本是碎叶国的官衙,专门划出了一个小院,借给圣唐官市署使用。 三人一路来到房间之中,司徒无寿命令仆役奉茶,接着转头问道:“下官尚未请教二位大人的尊号。” 李江遥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杜建抢着朗声道:“这位是圣唐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小校李江遥李大人!还不见礼?” 其实,这小校的职位,跟官市署的九品吏员属于同级,但是也不知道是司徒无寿根本弄不清楚这里面的职级高低呢,还是杜建的大嗓门着实吓人,他话音刚落,司徒无寿便乖乖站起身来,对着李江遥施了一个拜见上官的大礼。 李江遥暗自好笑,也没有刻意纠正他,只摆了摆手:“不用见外了,坐下,我有话问你。” 司徒无寿只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恭恭敬敬的说道:“李大人有何指教,还请示下。” 李江遥:“往来此地的商队,我是说圣唐的商队,通常都会到你这里登记吗?” 司徒无寿微微一愣:“那倒不必。他们只要在安西拿到了官市署发放的通关文牒,在整个西疆鬼漠都畅通无阻,无须专门来此登记。除非……除非他们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弄丢了文牒,才会到下官这里求助。” 李江遥无声的点点头,接着又问:“商队通常走哪条道,都是之前计划好的吗?” 司徒无寿:“一般来说,碎叶国境内有两条主要道路,皆能穿越鬼漠,连通东西。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商队的行进计划往往都是保密的,防止有人私通马匪,半路劫财。前些年匪患严重,商旅们苦不堪言,碎叶国曾专门调动兵马,狠狠清剿了一番,并在两条主道上设置岗哨,从此之后便很少听说商队被打劫的事了。” “马什哈小镇那边的绿洲,属于你说的主道吗?”李江遥忽然追问。 司徒无寿想了想:“马什哈……马什哈……哦,您说的是那里啊,那当然算是主道啦!再往西走上十几里,就出了西疆鬼漠啦。”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大人,您是不是为那四起命案来的?” 李江遥点点头:“不是四起,而是五起。” “又出事啦?!”司徒无寿惊讶的合不拢嘴:“天杀的!还是咱们圣唐的商队?” “你都知道些什么,跟我说说。”李江遥淡淡道。 司徒无寿直了直身子,压低声音:“大人,这里面肯定有鬼!而且跑不了是曼尼汗的鬼!” 李江遥:“曼尼汗?他是什么人?” 司徒无寿下意识的瞅瞅四周:“曼尼汗是碎叶国的四大督主之一,河田就是他的封地。这家伙一向仇视咱们圣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典型的笑里藏刀。最关键的是,下官无意中发现,曼尼汗居然有突厥血统!” 一听“突厥”二字,李江遥不由得心中一动:“曼尼汗既然是碎叶国的督主,那就相当于咱们圣唐的皇族,倘若他真有突厥血统,必然会极力隐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蒂莲说的。”司徒无寿:“蒂莲是龟兹舞娘,三杯醉酒楼的头牌,我以前很关照她,两人如同兄妹。有一回蒂莲被曼尼汗招入府中侍寝,酒醉之下,曼尼汗亲口对她说自己是半个突厥人。而且,他还不小心讲了一个大阴谋!” 第五章 突厥马贩 李江遥顿时来了精神:“哦?什么样的阴谋?” 司徒无寿望向窗外的夕阳,幽幽道:“曼尼汗告诉蒂莲,圣唐控制西疆鬼漠的法宝,并不是镇疆都护府十万雄兵,也不是那些之乎者也的圣人道理,而是连绵不绝的商路。正因为有了西疆商路,中土的丝绸、瓷器、茶叶可以运往西边更远的地方,而波斯的花毯、大食的刀剑、天竺的香料和高昌的骏马,也能够不断的卖到圣唐。每支途径西疆三十六国的商队,都将给当地人带来无尽的财富,而西疆老百姓们有钱去穿衣吃饭,就会愈发感激圣唐、依赖圣唐。” 司徒无寿略微顿了顿,目光炯炯的看着李江遥和杜建:“所以曼尼汗说,他要替突厥帝国,斩断圣唐拴在西疆脖颈上的狗链子!” 李江遥心中一凛:“他说得狗链子,就是指……” 司徒无寿点了点头:“就是指商路了。蒂莲离开曼尼汗的府邸之后,越想越怕,她知道我现在是圣唐官市署的人,担心曼尼汗会对我不利,于是连夜跑来告诉了我。” “你把这事向上面报告了吗?”杜建在一旁问道。 司徒无寿:“报告?下官怎么报告?难道要我跑去跟上司大人说,一个龟兹舞娘听了碎叶大督主的醉话,察觉对方要破坏商路?这话说出来,不是纯粹找骂?” 李江遥平静的问道:“那你又为何跟我们说呢?” “因为你们是飞马斥候!”司徒无寿同样平静的答道:“羽骑飞驰无少停,西疆纵马第一兵!整个都护府,只有你们忠心无二志,尽忠不顾私,也只有说给你们听,不会被当成无关痛痒的胡言乱语。” 李江遥:“司徒大人过奖了。请你告诉我,曼尼汗的督主府在什么地方。” 司徒无寿闻言一愣,心中暗道:卧槽,这么生猛吗?这就要直接去踹碎叶大督主的门? 李江遥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不是去找曼尼汗的麻烦。无凭无据的,我们镇疆都护府也不能随便欺辱人家碎叶的贵族。” “那您的意思是?” 李江遥瞅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杜建,然后向司徒无寿解释道:“倘若曼尼汗真的如你所想,在暗中袭杀圣唐商队,破坏西疆商路的安宁,那么他多半与突厥人有秘密来往,同时还刻意留心各商队的行踪。我是想派人盯盯梢,看一看是否有机会发现点什么。” 司徒无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假如是这样的话,大人不必在劳心了。”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禁有些疑惑的凝视着司徒无寿,只听对方继续道:“自从蒂莲给我报信之后,我就多了个心眼,一直派人在曼尼汗府盯梢。下官的打算和大人相似,是想等着拿到更扎实的证据,再去禀告上司,出手处置。” 李江遥与杜建不由得对视一眼,他俩都没能料到,面前这位略带商贾气质的年轻官员,居然有如此胆识和手段。 “查出什么了吗?”杜建好奇打听。 司徒无寿:“目前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昨天有二十几个突厥马贩子,忽然去了曼尼汗那里。” 李江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突厥马贩子?!” 司徒无寿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大人莫急,咱们商路上经常会有突厥人贩运马匹,倒也不算什么异常。而曼尼汗的卫兵也确实需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江遥便挥手打断:“刚才跟你提到的第五起凶杀案,就发生在昨天,七十里外的马什哈!” 此言一出,机灵的司徒无寿立刻醒悟过来:“卧槽!难道就是他们?!” 杜建伸手握住刀柄:“李头儿,八成错不了啦,咋整?” 李江遥心中仍旧存着一个疑点:“司徒大人,你说这突厥马贩子倒是常见,不过,做完了买卖,还继续就在主顾家里,是否也属常见呢?” 司徒无寿摇摇头:“那就是开玩笑了。谁家买马,也不可能专门招待马贩子呀?” “既然如此,突厥人赖在曼尼汗家不走……有点蹊跷。”李江遥喃喃自语道。 司徒无寿思忖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我知道啦!昨天河田城恰好刚刚来了一个大商团,是知名商号“荣宝斋”旗下的丝绸车队。他们在这里补充些给养,便会一路向西,去往波斯。那帮突厥人或许就是在等他们!” 李江遥闻言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突厥人通过曼尼汗提供的情报,暗中袭击圣唐商旅,以便达到他们破坏西疆贸易安全的目的。像荣宝斋这样的大商家,自然是最佳的目标。之所以躲着不走,多半是想捡个大漏儿再撤回自己的地盘。” 他转头对杜建道:“咱们没有证据,也无法直接找到曼尼汗的门上去,而丝绸商队正好提供了一个捉贼拿脏的机会。” 司徒无寿在一旁道:“大人,前面的事就交给下官办吧。我立刻派人去找荣宝斋商队的管事,以核查货物、点检文书的名义,传他来此相见。” 李江遥暗赞对方聪明,笑着微微颔首:“你说巧不巧,荣宝斋的少东家是我的好兄弟,说不得,这回要给慕容那小子当一回镖师了。” - 在通往鬼漠边界的荒道上,骄阳如火、热浪蒸腾,骆驼马匹全都大口喘着粗气,一步一挪的缓慢前行。 牲畜尚且难捱,更何况是人。 荣宝斋的伙计们个个汗流浃背,一边吆喝着脚力,一边不停咒骂那要命的鬼日头。 若不是因为去波斯大食等国“贩西线”,东家能给出比平日店里多四五倍的工钱,傻子才愿意跋山涉水的活受罪。 挣得多,是商队千里迢迢的第一动力。 不过,除了那些为妻儿挣命的老把式之外,不少年轻伙计则是为了出去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圣唐中土固然繁华似锦,西疆鬼漠也有不少异域风情,可是这些都比不了更遥远的世界,能令年轻人充满无限的好奇与向往。 不趁着大好青春去外面闯一闯、瞧一瞧,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了再周游世界吗? 跟着商队一路向西,管吃管住还发钱,他不香吗? 于是乎,尽管大伙儿心里都非常清楚这“贩西线”的买卖极为艰辛,可是每次东家组团出发时,仍然会有大批的人踊跃报名。 由于参与者众,商贾老板们往往也有余量精挑细选,那些身体不好、偷奸耍滑、意志薄弱、业务不精的伙计,统统会遭到淘汰。凡是能够留下来“贩西线”的,都可以算得上是生意行里的佼佼者。 荣宝斋在西疆属于有名的大商号,幕后老板就是买卖遍布中土二十八州的慕容家族,所以他们的实力地位,在西疆各个贸易领域都堪称翘楚,手底下的大小伙计,更是经过了层层选拔考验,颇为精干。 荣宝斋商队的队长莫逢初,年届五旬,三十多年的生意把式在西疆商界小有名气,无论鬼漠诸国,还是波斯天竺,都熟的不能再熟。他瞧着那三十几个跟随自己一起前往波斯贩卖绸缎的手下,心中很是满意,笑着吆喝:“弟兄们,别怨这日头毒啊,毒辣自有毒辣的好。” 一个小厮擦着汗问道:“好在哪儿?” 莫逢初微微一笑:“自古有云,这生意买卖,近则利薄,远则利厚。所以越是气候恶劣、道路难行,咱们就越能赚到更多的金银。想想看,别人扛不住这毒日头,不愿意把丝绸运往波斯,等咱到了那边,不就奇货可居、大杀四方了吗?” “莫头儿说的没错!波斯有钱人就喜欢咱圣唐的绸缎,买不着急死他!到时候咱说什么价,便是什么价!” 众伙计被老莫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激起了赚钱的热情,顿时连酷热也不觉得那么难熬了,人人振奋精神,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莫逢初得意的笑笑,正打算摘过水囊灌上两口,忽听走在最前方的手下惊呼了一声。 随即,整个商队戛然止步,大伙儿纷纷疑惑的向前张望。 “怎么啦?” 莫逢初催动马匹,快速跑到前边。 一个穿着黑袍、压着风帽的古怪家伙,正直挺挺的戳在荒道中间,堪堪拦住了商队的去路。在他身旁的地上,还插着一根木杆,杆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牛头。 莫逢初心叫不妙,脸上却仍旧平静如常。 “这位兄弟,我们是荣宝斋的,点个道儿啊。” 因为瞧不清样貌,无法判断对方来自哪里,所以老莫只好用圣唐话询问他的来意。好在西疆三十六国长期附属圣唐,大多数的民众也都懂得圣唐话。 果不其然,对面那人见莫逢初开口,轻轻笑了一声,用不太纯熟的唐语回道:“货,留下。人,滚蛋!” 莫逢初微微一愣:居然是个女的? 他警惕的瞅了瞅四周:“姑娘,你兴许是没有听清我刚才说的吧?我们是荣宝斋,碎叶各路英雄,那都有些交情……” 不待他把话说完,对方又是一声冷哼:“三。” 三?莫逢初有些懵圈:三什么?三两黄金?三头骆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又道:“二。” 我去,合着她是在倒数! “一!”随着话音,黑袍女子冷笑道:“行啦,这回你们不用滚蛋了。” 听对方话语中隐含杀气,莫逢初心叫不妙,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支羽箭忽然破空飞至,横着穿透了一名伙计的脖颈,当场毙命。 商队众人见状大惊失色,顿时陷入慌乱之中。眨眼功夫,二十几个彪形大汉从荒道旁的沙丘土坎后现出身形,弯弓持刀围住了莫逢初他们。 黑袍女子:“你们圣唐人就是这样。明明给了生路,可偏偏把财货看得比命还重要。好了,选个死法吧。乖乖的站成一排,便让你们痛快些;胆敢反抗,下场更惨!” 莫逢初愣怔片刻,随即缓缓的点了点头,一边下马一边嘴里嘟囔着:“大哥啊,真让你给说中啦,接下来可就全看您老的手段了。” 第六章 黑袍美人 莫逢初的脚刚一沾地,一个声音同时自商队中响起:“放心啦,后面的交给我!” 老莫闻言一抖,连忙厉声喝道:“弟兄们,趴下!”说着,自己率先双手抱头扑在了地上。 其余伙计也都有样学样,赶紧面朝沙土背朝天的趴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练过无数次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场面,顿时令黑袍女子和她的同伴大感疑惑,不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转瞬之间他们便瞧出了端倪:趴倒在地的,仅仅占了商队半数,另外还有十几个家伙仍旧站在原处纹丝未动。 黑袍女子感觉情况不对:“你们……” 谁知,她话音未落,一个年轻伙计猛地向前窜出,同时暴喝:“动!” 刹那间,站着的人们纷纷亮出藏在衣服里的硬弩和短刀,发疯般扑向那些满脸困惑的劫匪。 吾皇万岁! 镇疆都护府的冲锋战号,突然自那些人的口中喊出,瞬间响彻整个荒道。 原本狠辣凶悍的劫匪,此时竟被彻底吓呆。 一支支力道十足的弩箭,首先放翻了那些手持长弓的人,紧接着,短刀手们如同疯虎一般,冲到其他的劫匪跟前狂砍猛刺,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鲜红的血雨迸射淋漓! 之前那个发令的年轻伙计,正是飞马斥候营小校李江遥。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理会身后的激战,死盯着黑袍女子,飞身扑去。 那女人的反应也是极快,眨眼便抽出了腰间软鞭,犹如毒蛇一般,直取李江遥双目。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李江遥就好像变戏法似的,背后长刀已然到了手中,迎着软鞭抖出一团刀光。 刀锋起,群星落。 这正是享誉中外武林的绝学——星落刀法! 只听砰的一声,刀光与鞭头撞在一起。黑袍女子被反震之力冲的一颤,忍不住向后撤了半步,而李江遥则提速向前,转眼来到了她的近处。 跃马银河,流星飞渡。 李江遥的身法就快若流星,刀锋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围着黑袍女子上下翻飞,丝毫不停。 幸好女子手中的软鞭也并非凡物,拼命舞作一团,不虞被星落刀斩得七零八落。 不过饶是如此,她的袍服还是被凌冽刀气所伤,逐渐变得残破不堪。 再这么打下去的话,不消片刻功夫,黑袍女子必会命丧李江遥刀下。 眼见情势逐渐恶劣,自己的手下也快要被那些神秘军人绞杀殆尽,女子把心一横,故意露个破绽,被李江遥用刀尖挑开了风帽面纱。 没想到,她容貌生得绝美,乍一展现真颜,令李江遥也不禁略微愣怔了一下。 借着这转瞬的机会,黑袍女子抖手甩出三枚烟弹,旋即转身后撤,催动全部的内力,向西边飞奔而去。 杜建提刀赶到李江遥跟前:“头儿,快追啊!” 李江遥抬手止住了他:“算了,凭她的轻功身法,短时间内骑马都撵不上。前面不远就是城镇,一旦混入人群之中,去哪儿寻她?” 杜建点点头:“这小娘们儿的功夫还真不赖。李头儿,你看清楚她长相了吗?也是突厥人?” 李江遥微微颔首,转身看了看后面:“卧槽!全弄死啦?!” 杜建嘿嘿一乐:“没办法啊,这帮突厥崽子手里挺硬,弟兄们如果不使出全力的话,根本压制不住他们。刚才倒是还有三四个重伤未死的,不过也都趁我们没留意的功夫,悄悄咪咪自尽了。” 李江遥闻言眉头一皱,感觉这些突厥人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他快步走到一具尸体前,用刀尖挑开了衣服。 “这家伙身上有纹身,去,看看其他人的!” 杜建答应一声,招呼众手下挨个检查。功夫不大,他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头儿,都有哎!清一色的狼头纹身!” 李江遥有些好奇:“看来这是统一的标志,不过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此时正站在旁边,等着谢他救命之恩的莫逢初插嘴道:“李大人,这些都是突厥狼卫啊。” “狼卫?”李江遥在帝都演武堂读书时,也曾听过这个名字,知道那是血狼族族长的亲卫部队,当初山都伊默还在做突厥大可汗的时候,狼卫军团几乎打遍西大陆无敌手,号称突厥帝王权杖上的宝珠。 他沉吟片刻,问道:“血狼族不是退位了吗?我记得现在突厥的王者应该是黄金族吧?这些狼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莫逢初:“大人,老朽对此略知一二。两年前,血狼族在内忧外患之下,爆发了狼卫叛乱,他们杀死山都伊默,拥戴山都寒继承了族长之位。后来,山都寒审时度势,宣布效忠阿史那支斤,让出了大可汗的宝座,随后便率领族人,离开火焰枫林城,回到了先祖的故土。” 老莫顿了顿,接着道:“据我所知,这狼卫部队当时也跟着少主一起走了。” “血狼族的先祖故土在哪儿?” “在雅科宾荒原以北,千年冻土之地。”莫逢初回答:“那个鬼地方,老远老远了,跟西疆隔着整个突厥帝国,按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呀。” 李江遥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这里面肯定存在着某些不为圣唐所知的秘密,既然信息不对称,瞎猜也是无益。 他将星落刀重新收好,温言宽慰了莫逢初几句,叮嘱他们路上小心,尽量远离西疆与突厥的边界地带,绕道从鞑靼城那边前往波斯。 莫逢初颇为感激,郑重谢过了飞马斥候营的援手之恩。当他得知,面前这位年轻的长官,居然是自己少主人慕容雪的结拜兄弟,不由得更增添了几分热络情谊。 他不顾李江遥等人的婉言谢绝,硬是给斥候们留下了一百两黄金和两箱上等绸缎,然后才依依惜别的继续启程。 待送走了荣宝斋的商队,李江遥吩咐手下,把所有狼卫的尸体都带上,全队火速返回飞马斥候营的驻地——亚蒙城,向斥候都尉曾宪报告敌情。 曾宪在听完了李江遥的汇报之后,同样敏锐的察觉到,此事背后大有蹊跷,于是当即决定放出信鸦,将剿灭突厥狼卫和五起商队凶案的前后始末,一并报送位于安西的镇疆都护府。 然而,令曾宪和李江遥没想到的是,都护府的长官们对于他们的报告却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尽管副都护张三皮提出,应该加强边界巡逻,确保圣唐商队不再遭遇袭击,可是他和另外两位副都护曹永吉、关湛,都认为突厥狼卫只是凑巧,不值得大惊小怪。 像这种偶发事件,不仅没有必要专门派人去突厥境内实施侦查,更不用郑重其事的向帝都奏报。 西疆鬼漠已经消停了整整二十年,突厥帝国内部也是一屁股烂账,大家都岁月静好、安安生生的,不是挺好吗? 飞马斥候营接到镇疆都护府高层的正式回复,暂且放下了突厥血卫之事。而李江遥因为擒贼有功,尤其是救下了荣宝斋价值三百万两白银的绸缎货物和十几个伙计的性命,被都护府点名嘉奖,晋升校尉之职。 算算时间,他才来飞马斥候营不过半年的光景,转眼就升任了校尉,着实令一众同袍钦佩赞叹。 当然,这飞速升迁的背后,也少不了慕容雪和徐友长的一番功劳。 要知道,就在莫逢初的商队平安离开西疆之后,荣宝斋商号按照少主人的指令,立刻以感恩答谢的名义,偷偷给三位副都护每人送了一万两雪花银,而徐友长则成天在张三皮跟前念叨,李江遥是如何如何有功,怎样怎样辛苦。 有他们这两个好兄弟帮忙,李江遥想不升官也难。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半年多。在这段时间里,李江遥仍旧一切如常,每天除了带兵巡逻疆界、探查敌情,一得空的时候,便找借口溜进斥候营典库,翻找铁石山的信息。 然而令他感到失望的是,这都将近一年的功夫了,寻遍所有资料,却始终没看到过关于铁石山的只字片语。 李江遥一度怀疑,国子监的文献是不是搞错了,那些有关先圣飞升异世界的记载,或许只是好事之徒穿凿附会、子虚乌有的怪谈罢了。 而这样一来,自己打算借此返回现代世界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 平静单调的戍边生活,无声的打磨着李江遥的心性。偶尔,他也会想念徐友长和慕容雪,回忆起三人在帝都时荒唐快意的美好时光。 就在这天,李江遥忽然同时收到了两位好兄弟的来信。 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那俩货商量好的,徐友长和慕容雪居然都被调离了镇疆都护府。 照徐友长所说,离开镇疆军,是因为他娘想他了。因为心疼儿子在西疆受罪,他娘成天揪着他爹的胡子又哭又闹,说再不把孩子给弄回来,谁也甭想好好过。徐友长的父亲被整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求徐老爷子,通过兵部的关系,调徐友长去了玄甲军团效力。 李江遥捧着书信忍俊不禁。当初在帝都的时候,他就领教过徐夫人的厉害,那家伙闹腾起来,连徐长友他爷爷都想出去躲几天。 所以,为了家庭和睦,就算徐长友再不乐意,也必须赶紧回去宽慰母亲。 至于慕容雪的情况,就不似老徐那么简单了。关于突然调离都护府的原因,慕容雪在信中讲的模棱两可,颇有种讳莫如深的感觉。他只说,是家里设法疏通了宫中关节,为给他的前程铺路,让他在虎豹骑挂了个虚职,实际上是去太子身边当差。 对于此事,李江遥打心底里替慕容雪感到高兴。跟着圣唐的皇太子混,那岂是说笑的?来日新皇登基,小慕容妥妥一个封侯拜相的节奏呀。 不过,还没等李江遥高兴完,慕容雪在信函末尾的一段话,又令他略有些不安起来。 慕容雪在信尾非常隐晦的提到了一件事:因为他的家族在西大陆常有生意往来,所以布置了不少风声眼线。据某些未经证实的消息显示,突厥帝国目前正在发生一些大事,或许很快便会波及到西疆鬼漠。 慕容雪提醒李江遥,尽管人在军中、身不由己,但凡事还应从长计议,切记不可一时冲动,将自己置于险境。 这一番谆谆叮嘱,说得既语重心长又不着边际,李江遥看了直想打人:你妹的,把话讲清楚点会死吗? 就算要我防范危险,你也得先把危险是什么告诉我呀!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慕容雪留下的那个谜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一个令斥候营、都护府和圣唐朝廷都感到吃惊的答案: 突厥大军要进攻西疆了。 第七章 复仇之战 突厥犯边的消息,之所以令圣唐感到意外和吃惊,不仅仅是因为战争本身。 皇朝立国八百年,刀兵铁血,家常便饭。光是被他们直接消灭的国家或部族,就数以百计,更别说那些反复蹂躏了无数次的倒霉邻居。 打仗,狩猎之戏而已,何值一提! 真正让圣唐皇朝的君臣们感到不解的问题,是突厥帝国此次进攻的规模和理由。 从规模上讲,突厥派来入侵西疆鬼漠的部队,是大名鼎鼎的血狼军团。名气虽大,人数却只有区区三万。用这样的兵力挑衅圣唐,要么是极度自信,要么就是有自杀倾向。 总之,实在是难以理解。 而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关于出兵的理由:复仇。 复仇?复什么仇? 突厥送来的战书上说,他们是为了给血狼族的克伦公爵之子,以及二十五位血狼族勇士复仇。 他们被圣唐人可耻的杀害了。 帝都朝廷听得一脸懵逼:这……这太莫名其妙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干掉了突厥的贵族? 远在万里之外的李江遥得知此事,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的上司曾宪。曾宪也同样一脸懵:我靠,合着都护府的老爷们,当初没有把此事报告给帝都啊? 当初没有报告,现在就更不能轻易承认了。尽管死掉的那些突厥人,是因为越境袭击商队,才会被斥候营剿灭的,可谓死有余辜。但是因为之前确实没有及时奏报战情,眼下若是上面追究起来,三位副都护非得被朝廷处分不可。 于是,他们达成了一致,一边头铁硬抗,对外宣称绝无杀害突厥贵族的事,一边向帝都拍着胸脯保证,镇疆都护府立刻集结兵马,定然将来犯之敌全部击溃,绝不让大人们烦心。 朝廷看完都护府的奏对,想想也是,不就三万敌兵吗?实在犯不着为此挂怀,就让镇疆军他们自己处理得了。 于是,帝君李成武颁下旨意,着令镇疆都护府出兵抗敌,务必将突厥人阻挡于鬼漠之外。 按照常理来说,突厥人大举进犯鬼漠,那等于是侵略西疆三十六国的领土,因此即便是要抵抗,那也应该让西疆自己的军队出动才对,至于说镇疆都护府嘛,顶多就是在后面压压阵脚,喊喊加油什么的,根本不必与突厥直接冲突。 可是,因为漏报军情在先,眼下又主动向朝廷承诺退敌,所以镇疆都护府的高层也没在乎太多,直接做出决定,还是由自己亲自上场,赶紧了结这个麻烦。 他们依着规矩,先向正在帝都养病的何景明打了声招呼,未及等到何大统领的回复,便由副都护曹永吉出马,指挥驻扎于车迟国的三万速援师开赴前线。 曹永吉原本是长刀军团的一员猛将。 二十年前,先帝李成文下旨平定西疆叛乱的时候,曹永吉以副都尉的职衔随同大军杀入鬼漠,等到三个月之后大战结束,这家伙居然已经凭借赫赫战功连升两级,从副都尉直接干到了旅帅,麾下执掌着六千长刀虎贲。 没过多久,李成文为了震慑突厥帝国,保住西疆的安宁,决定组建镇疆都护府,并要求长刀烈刃两支军团各自划出两万精锐,作为新军班底。 当时的西疆,刚刚经历了战火洗礼,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而茫茫鬼漠又偏生是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除了荒漠就是戈壁,气候环境异常恶劣,待久了连皮肤都会变得粗糙。 因此,那会儿长刀军团的高级军官们,谁都不乐意离开自己的老部队,留在西疆搞什么都护府。长刀大统领霍方接到旨意后,是问了这个问那个,眼见竟然没有一个部下点头吭气,不由得也有些犯了难。 正在这个时候,新任旅帅曹永吉站了出来,表示自己愿意调去镇疆军。 霍方闻言大喜,连忙兵部打报告,又给老曹加升了一级,按照副军团长官的级别,把他送到了何景明那里。 从此之后,曹永吉便成为了镇疆都护府的副都护,同时也是镇疆军中长刀系兵马的代表人物。而奉命驻扎在车迟国的三万速援师,大部分就是他从长刀军团带去的部队。 与府兵系的副都护关湛不同,曹永吉和来自于烈刃军的张三皮,都是那种上惯了战场的老军头。所以,对于此次突厥人的入侵,老曹不仅不怎么惊慌,相反还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何大统领久病卧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问镇疆都护府的事了,朝廷也一直在考虑,想选任一位新的大都护来接替何景明。 此番突厥犯境,不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圣唐皇朝向来重视军功,谁能打跑了突厥鬼,谁当然就有资格统帅整个都护府! 曹永吉心里打着这个小算盘,对另外两位同僚主动提出,由他去带兵迎敌。 此时,突厥大军已经对西疆鬼漠发动了全面入侵。他们在连续袭击数个国家之后,眼下正准备集中兵力攻打龟兹王廷。龟兹国王一天十次向都护府告急求救,声言自己手下那五千菜鸟,根本挡不住血狼的尖牙利齿,再不来援,圣唐就等着跟龟兹诀别吧。 形势紧张,已经容不得都护府再多做无谓的争论。张三皮和关湛从大局考虑,最终同意了曹永吉的想法,就让他来负责指挥这次作战。 曹永吉得了二人的首肯,立即动身出发。他从安西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车迟,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带着早已集结完毕,在此等候多时的速援师,风风火火的奔向龟兹。 原本需要走上三天的路程,老曹只用了一天半的功夫就跑到了。龟兹国王瞧见镇疆都护府的旌旗,当场激动的老泪纵横,差点要抱着曹永吉亲上一口。 曹副都护一把推开了他:“突厥鬼呢?” “都走啦。” “啥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昨天刚走,好像是奔鄯善国啦。” “我靠!全军掉头,目标鄯善!” 速援师大军来不及休息片刻,又连忙跳上马背,继续往鄯善国进发。 谁知,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他们便接到飞马斥候营的通报:突厥血狼军在鄯善国边境稍作休整之后,转而冲向精绝国! 曹永吉气得直翻白眼,又赶忙命令部队调整方向,去精绝打架。 就这样,三万速援师,追着三万血狼军,在西疆鬼漠里兜起了圈子。从龟兹到鄯善,从鄯善到精绝,从精绝又到若羌,从若羌再到楼兰,一连八天,曹永吉连突厥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净剩下玩儿命赶路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郁闷的状况,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来,突厥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说他们迅疾如风一点都不夸张。再加上那种不断变化、难以捉摸的行进方向,就连飞马斥候营都无法做到缜密侦查、及时报告,以至于速援师只能后知后觉,跟在后边费力追赶。 二来,西疆各国的军队也实在是太水了,不仅兵力薄弱,而且战力稀松。他们若是能稍微阻拦一下突厥人,哪怕就在路上摆摆样子,吓唬吓唬对方,也不至于把曹副都护累成了狗。 两路兵马在西疆鬼漠一前一后的展开了武装大游行,各国吓得纷纷躲在城墙后面不敢露头,而身处安西的副都护张三皮却最先看出了这里边苗头不对。 他连夜派人给曹永吉送去急信,提醒对方马上停止盲目追击,先守稳几处战略要地,待摸清敌人的真正动向再做打算。 同时,他还告诉曹永吉,自己将紧急调动驻扎在安西国的都护府主力,前去跟速援师汇合,然后大家一起设法合围突厥狼军。 然而,张三皮的忠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的信使犹如火烧屁股似的,策马冲出安西城的同一天,远在千里之外、一直都处于快速移动状态的突厥人,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停步的地方,名叫野王坡。 “野王坡,野王坡,野王坡上冤魂多。 打金鼓,敲银锣,冤魂难渡大仓河。” 野王坡,是葱岭支脉与大仓河相对形成的一个夹角地带,地势倾斜,北高南低。由于东西商路贯穿于此,再加上这里位于多国交界,所以野王坡又是一处有名的古战场。 在历史上,此地曾经爆发过很多大战役,无数西疆男儿埋骨沙场,成为了野王坡终日游荡的冤魂。 突厥人忽然选择停在这里,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对方这回总算不跑了,气喘吁吁的曹大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不跑好啊,那就开干吧! 在你追我逐的这段时间里,飞马斥候营也渐渐摸清突厥人的底细,准确的敌情陆续送到了曹永吉跟前。 之前说对面来的是突厥帝国血狼军团,其实这个讲法并不十分准确。从严格的意义上界定,应该将对方称之为血狼军团一部,或者叫做血狼克伦军。 因为此次入侵西疆的三万突厥兵马,仅仅是克伦公爵麾下的族人部队,而血狼军团的主力——由山都寒亲自指挥的狼卫大军,根本就没有登场。 曹永吉收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感觉又庆幸又郁闷。庆幸的是,敌人并非突厥主力,对付起来自然轻松不少;而郁闷的则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堂堂的长刀虎贲,要饮就饮强敌之血,那才够劲儿,来个二流部队算什么事嘛。 然而,踌躇满志的曹永吉很快就惊讶的发现,对面虽然是突厥的二流部队,但战力却特么是圣唐的一流水准! 野王坡大战的幕布,在一道如血的残阳下正式拉开。 三万突厥铁骑,一见到圣唐军队进入了战场,连半句客套话都没有,立刻从占据地利优势的北面坡顶发起进攻,如怒潮般朝南边漫卷而来。 我的天!曹永吉见状心中一紧:对方居然连起码的试探性接触都没有,一上来就发动集团冲锋?! 眼前的形势,由不得他再存半分迟疑。曹永吉抽出宝剑,呼喝着人困马乏的速援师,赶紧铺陈防御阵型,准备抵挡突厥骑兵的冲击。 饶是都护府的将士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眨眼功夫便从追击状态转成了迎战方阵,可仍旧没能扛住对面那强大无比的压迫力。 大伙儿毕竟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才刚到野王坡,连气息都还没喘匀,就迎面遇上足足休息了半日光景的突厥大军,双方的状态高下立判! 第八章 大举入侵 “报——左翼盾阵告急!请求增援!” “报——中路遭到敌军猛攻,杨挺部、乔振年部溃败!” “都护大人,射手阵地侧后方发现突厥骑兵,急需掩护!” 一条条战报如雪片般送到了曹永吉的面前,令这位昔日猛将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有六个枪盾大方阵被敌人撕的支离破碎,全军只能被迫后撤五百步,依托二线苦苦支撑。 然而就是这样,速援师仍旧被突厥人打得节节败退,完全没有余力扎稳阵脚、发动反击。 对面的血狼族克伦骑兵,在昏沉暮色中驰骋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仿佛是要用铁的事实告诉曹永吉一个道理: 你凭什么认定我们是二流部队?就因为我们不如狼卫军有名气?当年突厥帝国大可汗的皇位,难道是白送的吗? 不过,曹永吉现在全然顾不上反思了,再迟疑一会儿,他恐怕都没法活着离开野王坡! 突厥人的战法,既迅猛又狡猾,反复冲杀之间,总是透着一股子贼劲。他们在击溃某一处圣唐军后,往往并不急于就地厮杀,而是像赶羊群一样,将败兵撵向那些仍旧保持完整的方阵。 同时,几个方向上的骑兵战团,都有意无意的瞄着曹永吉帅旗的位置,越杀越近,越围越紧! 老曹毕竟久经沙场,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他见势不妙,知道突厥鬼是冲着自己来的,连忙招呼亲兵卫队护在左右,往南撤退,同时命令四个步骑混同的预备队立即前出,挡住那些正在逐渐逼近的突厥骑兵。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开阔的野王坡上,到处都是厮杀战团,成群结队的突厥骑兵与冲散了阵的圣唐战士,你来我往,拼斗不休。 曹永吉心里清楚,这会儿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与其留在这里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还不如尽量为都护府保存一些有生力量。他一边后撤,一边收拢同样抽身出来的兵马,沿着大仓河一路南逃,而那些尚在激战中的速援师将士,则只能狠下心来,弃之不顾了。 野王坡之战,圣唐大败。 原本三万对三万的均衡局面,都护府还占着主场优势,最后却换来一个折损一万两千余人,主将仓皇逃命的悲惨结果。 而突厥呢,伤亡不到五千,顺手还把野王坡附近的图孜城给血洗了。 这样的情况,别说近二十年,就是近二百年,在圣唐的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安西震怒!凉州震怒!帝都震怒! 皇朝连发两道旨意,派遣特使直抵西疆,先是把逃回车迟的曹永吉押解进京,直接投入天牢。若不是有长刀军团的故旧出面求情,老曹非得被当场砍了不可。 同时,副都护张三皮临危受命,带领镇疆军主力西进,寻敌决战。 帝都方面还特意传下话来:圣唐在西疆的颜面不容有失,都护府在鬼漠的军威不容有失,剩下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张三皮倍感责任重大,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边责令飞马斥候营全体出动,务必摸清敌人动向,一边传檄驻扎在各地的镇疆守军,严加戒备,防范突厥偷袭。 而他自己,则统领着四万主力直奔车迟国,与退守在那里的速援师一万七千残兵汇合。 两路大军加在一起,兵力是克伦公爵的两倍,你还想给你儿子报仇?先让我报一报野王坡的仇吧! 然而,令张三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抵达车迟不久,摩拳擦掌准备要大干一番的时候,飞马斥候营忽然送来了最新情报: 敌方突然增兵,血狼军团主力已经越过边境,规模在三到四万人之间! 这个消息,顿时令张三皮惊愕不已:卧槽,这么巧吗?狼崽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增派人手,双方兵力一下子又回到同一水平线了! 不过,人数上虽然相差不多,可是彼此的真正战力却不能同日而语。 张三皮心里清楚,镇疆都护府的人马,虽然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但他们也真是有够“老”的。大部分的将士,都参加过上一次的西疆平叛,那可是二十年前啊,当初十几岁的娃娃兵,道现在也已经胡子一把了,更别提那些须发皆白、走路都喘的老军。 这些人久经沙场不假、打仗的经验也很宝贵,但问题是两军交战,拼的不是说学逗唱,而是血性体格,让一群老大爷去硬刚突厥小伙子,这特么不是开玩笑吗? 张三皮跟曹永吉不同,他更善于动脑子。人多欺负人少,还能尽量弥补年龄上的不足,可若是双方势均力敌,那自己的老兵军团绝对顶不上用。 与其冒冒失失的找敌人打架,然后输得一塌糊涂,完了被送进帝都天牢跟老曹作伴,还不如现在就怂包一点,赶紧求援要好。 打定了这个主意,张三皮连忙写了三封书信,派人火速送往帝都。 头一封是给兵部的,信中略微夸大了一点前线的形势,比如突厥援兵不是三四万,而是七八万。目的就一个:老子顶不住啦,快点增援! 第二封是给何景明的。他是张三皮的老上司,又是现任的大都护,所以用意也很清楚:战况不利,求大人指点迷津。 第三封信,则是给徐友长他爷爷,老将军徐烈的。徐老爷子是张副都护的恩师,爷俩就跟亲父子似的,因此张三皮有话也没瞒着他:这场仗实在是不好打,倘若不小心输了,会给老师您丢脸。 徐烈看完学生送来的书信,当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啥也没说,直接就换上官服进了宫。 两天之后,帝君李成武在徐烈、何景明等大将的建议下,着令兵部谋划方略,调派玄甲军团前往西疆,增援都护府抗击突厥入侵。 于是,便有后世史书中记载的“第一次西疆会战”。 之所以放着近在凉州的烈刃军团不用,而是急调驻扎中土汴州的玄甲军团,主要有三个原因: 其一,烈刃军大统领何景明当时身染重病,无法承受远征作战之苦,选个副统领前往,级别又与张三皮相同,指挥协调易生不畅。 其二,根据镇疆都护府所报军情,突厥人此番西来,声势浩大,后续或有更多强援,而西疆不容有失,所以干脆派出圣唐的顶尖军团,争取一战定乾坤。 其三,玄甲军大统领谢光,前不久刚刚带兵扫荡漠北,大获全胜,在皇朝的高级将领之中,不仅年富力强,而且极有威望。他去西疆,定能统带好玄甲、镇疆两路人马。 旨意颁下,大军启行。 十五万玄甲大军,留下五万重甲兵镇守汴州,其余十万铁骑跟随他们的主帅谢光,自中土出发,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终于赶在都护府险些崩盘之前,抵达了西疆前线。 圣唐坊间曾有好事之徒,搞过一个皇朝“福将”排行榜。纵论八百年辉煌历史,前十名有福气的将军里面,总少不了副都护张三皮的影子。 没错,这货的确是一员福将。 张三皮原本是个读书人,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可惜,圣唐皇朝天才辈出,科举竞争异常激烈,年轻时的他连着考了两回都名落孙山,实在令人郁闷不已。 不过,张三皮脑子活泛,眼看文路难行,于是毫不犹豫转了武行。凭借着练过几年三脚猫功夫,再加上一手好字,这家伙居然成功混进了帝都演武堂,当了一名武科兵。 也是该着他走运,那时候演武堂的首座,正是麒麟军大统领徐烈徐老爷子兼任的。张三皮为人乖巧、眼力活络,文采又不错,于是一下被徐烈看重,招到身边当了学生加亲随。 三年之后,他从演武堂结业,徐烈建议张三皮不要总待在他的身边,而是应该到外面去闯出一片天地。张三皮听从了老师的话,凭着乙等武科的成绩,被选入烈刃军团效命。 这一回,他的运气再次爆棚,分到了时任副统领的何景明麾下。何将军同样看出这小子不错,又冲着徐烈的情面,刻意栽培,短短数年时间,便从小校升到了都尉。 再后来就是平叛之战和组建镇疆都护府了。张三皮和曹永吉不一样,他到都护府的时候,仍旧是都尉级别,勤勤恳恳的干了十年,才被何景明一步步的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但总的来说,老张的运气还是好的没话说,四十来岁就成了副都护,完全算得上年轻有为了。 而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有一个福将的特点——嘴准。 何为嘴准? 就是说啥都能应验。 比如这一次,飞马斥候跟他说突厥增兵三到四万,他跟帝都说敌人来了七到八万,朝廷信以为真,当即决定十万玄甲进西疆。 结果呢?幸好谢光来了,不然真的凉凉! 就在突厥的第二梯队刚刚越过边境不久,第三梯队忽然接踵而至,足足八万大军,与前面那两批人马合在一起,总兵力直逼十五万! 张三皮一边暗叫“我滴个亲娘,幸亏老子机智”,一边指挥各地的镇疆军,摆开架势、严防死守,凭借城堡要塞的坚固工事,硬抗突厥人疯狂进攻。 镇疆都护府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选择在类似野王坡那样的平原旷野上与敌人展开较量,而是化整为零,坚守堡垒,用城墙和弓箭消耗突厥的锐气。 这种被血狼军戏称为“乌龟打法”的战术,尽管面子上不怎么好看,但是对于保存实力、守护战略要地,却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两个多月下来,突厥大军虽然也取得了不少胜利,攻占城镇达四十余处,可是,他们却没能完全击溃圣唐在西疆的核心力量。 都护府的鹰旗,仍旧骄傲的飘扬在茫茫鬼漠之中! 突厥统帅部针对这样的局面,决定改变之前四面出击、灵活游走的策略,转为将主力汇聚在一起,实施“凿穿”行动。 而凿穿的首要目标,就是车迟国。 在那里,有镇疆都护府的七万兵马,还有他们的指挥中枢,拿下车迟,等于摧毁了圣唐在此的根基,大半个西疆便自然而然的落入突厥帝国手里。 面对目标明确、气势汹汹的突厥人,张三皮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逃?还是守?这是一个问题。 逃,意味着生;而守,多半会死。生死当前,又有谁能毫不犹豫呢? 不过,张三皮并没有犹豫太久,他对手下们淡淡说道: “身为镇疆军,丢了车迟,还不如直接去死。” 第九章 死守车迟 张三皮为守住车迟,决定跟突厥人拼命。 除了原先那六万多兵马,他又将距离不算太远的几支地方驻军也统统调来,连同李江遥所在的飞马斥候营在内,近一万增援人马,全部汇聚到了车迟国的王城。 为了最大限度的克制突厥骑兵,张三皮让大家在城池的外面,绕着城墙挖了四条深沟,沟与沟之间相距百步,仿佛一个巨大的靶子铺在地上,而位于正中的那个靶心,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车迟王廷。 除此以外,张三皮还特意囤积了海量的火油,将其灌入陶土坛子,再利用黄泥封口,一排排的码放在城头之上,准备给突厥人来个烧烤聚会。 五月十八,花神节。 这是西疆三十六国的百姓们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在这一天里,家家户户都要张灯结彩、载歌载舞,迎接楠锦花花神的降临。 可是今年的花神节,车迟人迎来的不是花神,而是杀神。 五月十八日,一大清早,车迟王城外边的旷野上,忽然四面八方都扬起了漫天的沙尘。转眼功夫,黑压压的骑兵群猛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向着城池快速围拢过来。 突厥主力来了! 张三皮站在城头上,望着无边无际的骑兵大阵,许久都没有吭声,也不知道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距离他百十步开外的角楼上,李江遥同样也在望着那些跃马驰骋、耀武扬威的突厥人,默默无语。 他是真无语。 来西疆鬼漠一年多,铁石山没找到,反而先摊上了这么大的事儿。早知如此,老子还不如消消停停的待在帝都,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我这可是肉穿啊,死了就真死了,再也回不去啦。 要怪只能怪自己乌鸦嘴,好端端的非得装逼,说什么“西疆有事”,现在果然有事了吧。 慕容雪上次来信的时候,还曾专门提到这个,说“吾兄独具慧眼,料事如神。西疆果如兄之所预,或将有大事发生,万望珍重。” 妈的,现在想想,真是大型社死现场。 李江遥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向旁边:“老杜,准备好了吗?” 杜建把嘴里嚼着的薄荷叶往地上一吐:“放心吧,头儿。我等这一天等很久啦,保证不拉稀!” “等很久了?”李江遥指指城外:“你一直盼着被突厥人给围死?” 杜建嘿嘿傻笑:“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早就巴望着能来场大战,好搏个立功受奖、一官半职啥的,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乡娶媳妇。” “那也得先活着才行,”李江遥耸耸肩:“外面有将近十五万的敌军,光凭车迟这矮小城墙,能挡得住吗?” 杜建又往口中塞了两片薄荷叶,嘴里咕噜着:“不妨事。” 李江遥也不晓得眼前这家伙真的视死如归呢,还是傻到拎不清状况,他懒得再理会杜建,伸手握住了星落刀的刀柄,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正逐渐逼近的突厥人。 忽然间,他的脑海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了一个身影,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身影。 她此时会不会也在对面的大军之中呢? 惨烈的攻防战,在花神节拉开了序幕。 进攻的一方,是突厥帝国十五万血狼部族,防守的一方,则是圣唐皇朝镇疆都护府的七万将士。 从兵力规模上看,攻方占据着绝对优势,但是从战场条件来分析,守军却更胜一筹。 突厥人以骑兵为主,擅长来去如风的奔袭战,攻城手段则明显不足。而张三皮率领的镇疆军,依托防御工事,充分发挥出弓弩飞石等远距离兵器的强大威力。 如此一来,双方各有所长,也皆有所短,再加上大家都是那种作风硬朗的精锐之师,所以一交上手,自然是激烈异常。 从清晨时分血狼大军现身城外,到太阳西沉、圆月初升,这一整日的功夫,突厥人总共发动了七次大规模的进攻,其中三回都拼死登上了城头。 多亏以飞马斥候为主的敢死队奋力抵抗,才硬生生的把登城之敌全部赶了下去,力保城墙不失。 双方你来我往的厮杀了六个时辰,两边将士全都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突厥眼见今日破城无望,只好暂时鸣金收兵,分四个方向围住王城,就地吃饭休整、救治伤员。 攻方停战,守方也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血狼战士如果能咬咬牙,再多死磕两个时辰,恐怕车迟王城今天就扛不住了。 都护府上上下下所有官兵,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突厥人居然这么能打。对方仅仅是凭借着一些简易的云梯,就差点直接破了城,倘若给他们配上威力巨大的巢车和冲城车,这场仗恐怕根本就不用打了。 如此强悍的表现,主要归功于突厥战士出色的战斗能力。纯以单兵素养而言,血狼军团的这个水准,也就只有玄甲、麒麟那样的强军能够相提并论。 镇疆都护府里最顶尖的飞马斥候营,勉强还可以跟血狼兵打个平手,其余那些岁数偏大的老兵们,完全不顶用。 所以,这一天鏖战下来,守城一方的伤亡,并没有比进攻方好多少。突厥战损大约七千,而镇疆军倒下了将近五千,算一算还是圣唐更吃亏些。 张三皮此时终于明白了,曹永吉当初为何会兵败野王坡。 不是老曹水啊,实在是突厥人太可怕了。 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庆幸,多亏自己之前没有冒然出击,而是选择躲在工事里面依城固守,否则要是换在平野上开战,哪怕双方兵力反过来,他十五万,突厥七万,估计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看起来,想要收拾这帮瘟神,还是得靠玄甲军团啊。 被张三皮给予厚望的圣唐玄甲军,同样也心悬着西疆鬼漠的安危。他们从驻地汴州出发,一路毫不停歇,几乎是用“跑死马”的强度,拼了命的往车迟冲。 尽管玄甲军团在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反而还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抵达目的地,但张三皮他们还是差一点就没能撑到援兵赶来。 花神节过后的第五天,城防战已然打到了尾声。车迟王城的六座城门,被突厥人撞垮了四个;两丈多高、延绵十余里的城墙,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豁口。 如果不是张三皮提前命人挖了四条深沟,导致突厥大军无法策马驰骋,只能徒步绕路抵近城下,光是那些门洞豁口就足够让敌人呼啸而入、一举夺城了。 凭借着充分的准备,以及那种誓死抗争的信念,镇疆都护府爆发出了一种令人震惊的坚韧。 老兵虽老,却未凋零。 不管你来自长刀,还是他来自烈刃,抑或是我来自于南仓府兵,我们仍旧是二十年前那支横扫西疆的铁军! 面对数倍于己、战力强横的突厥血狼,镇疆军毫不退让,吾皇万岁的战号声,响彻城头! 而狂攻猛杀的突厥人,也一改原先那种轻蔑不屑,逐渐对都护府生出了敬意。 不过,敬意归敬意,仗总还是要打的。眼下车迟王城已经变得虚弱不堪,只要再稍微加点力气,就能把圣唐人彻底击溃了。 可是就在突厥血狼军即将迎来胜利之时,东边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黑色的旗帜。一支森然大军,毫无征兆的闯进了攻守双方视野之中。 转瞬之间,车迟城头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都护府的老兵们高举着刀枪,热泪纵横。 皇朝没有放弃我们,玄甲雄师,终于来了! 能征善战的突厥大军,拥有着如同野狼般的灵敏嗅觉,光是隔着老远闻闻味道,就能知晓这路新来的兵马绝不好惹。 他们立刻停下所有的攻城动作,一边迅速收缩聚拢,一边向西警戒转移,与蜂拥而来的黑旗大军拉开安全距离。 谢光端坐在战马上,瞧着那如同海潮般退往西边远处的突厥人,再瞅瞅一片狼藉的车迟王城,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他没有急着入城,而是派出手下的传令兵,去通知守将前来相见。 功夫不大,一支马队自城东驰出,镇疆都护府在此地的最高指挥官张三皮,飞快的来到玄甲军团阵前,代表镇疆军向谢光问好致意。 谢光笑笑:“三皮老弟,别来无恙啊。” 张三皮拱手应道:“托大统领的福,一切都好。大统领和玄甲军的弟兄们万里驰援,一路辛苦,我们镇疆上下,感激不尽。” “嗨,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客气。”谢光看着张三皮:“当年演武堂一别,咱们哥俩都多少年没见啦。” 张三皮微微一笑:“转眼二十多年喽。大统领风采依旧,威武更胜从前,实在令人羡慕。” 原来,玄甲军的统帅谢光,早年间也是演武堂出来的,他比张三皮略长了几岁,但二人却是同期。谢光在年轻时,就颇有大将风范,无论骑射武艺,还是兵法韬略,在演武堂中都属佼佼者,很受一众教习和同窗的推崇。 不过,当时的演武堂首座徐烈徐老爷子,对谢光的评价却不怎么太好,老头儿总觉得小谢这孩子其心不正、性格阴鸷,将来恐非善类。 所以,在结业的时候,徐烈给谢光的考较成绩打了低分,原本有机会以特等武科身份入职虎豹骑的谢光,最终只得了一个甲等,被分去了玄甲军团。 不过饶是如此,谢光仍旧凭借他过人的能力,在英才济济的玄甲军里混出了名堂。 当张三皮还是烈刃军小校之时,谢光便当上了副都尉;张三皮升校尉,谢光连跳两级,成为了旅帅;等张三皮兢兢业业熬到了旅帅,人家谢光已经干了两年多的司马参军,正准备晋升副统领。 而现在呢,张三皮靠着何景明的一路提携,终于熬到了副都护的位子,谢光却早就成为圣唐皇朝顶尖的名将,玄甲军团大统领兼骠骑将军、二品军侯。 这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呐。 “卑职听说,大统领前不久刚刚扫平了漠北,再为皇朝立下新功,实在可喜可贺,”张三皮捡着好话恭维道:“眼下大统领挥师西进,此番突厥有难矣,哈哈哈。” 谢光不动声色,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这家伙,还和以前一样,就喜欢拽文,也难怪徐老喜欢你。好了,三皮贤弟,先说说战局吧,接下来怎么打?” 张三皮被对方不冷不热的怼了一下,微微愣怔,旋即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敌阵:“突厥强攻了咱们五天五夜,此刻也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意思了,依卑职看,不妨试着发动反击。” 谢光同样抬眼望了望那边,微笑道:“我们远来是客,不好抢了你们地主的风头。干脆这样吧,就依三皮贤弟刚才的意思,由镇疆都护府发动反攻,我们玄甲军团在后面为弟兄们压阵,你看如何?” 第十章 战场看客 张三皮听得不禁微微一愣,一时之间完全搞不清楚,这谢光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他飞快的整理了一下措辞,应道:“大统领,不是卑职计较,镇疆军可比不了玄甲军团。二十年来,咱们几乎没有补充过兵员,全军上下净是些四五十岁的半大老头儿,再加上连日激战,早已经撑持不住……” 谢光抬手止住了张三皮的话:“张副都护,莫说本帅为难你,这样安排,自有道理。你想想看,玄甲一路疾驰,整整提前两天赶到此处,难道我们就不累吗?全军疲惫不堪,对敌人的深浅又完全不了解,冒然上阵,殊难言胜。” 他略顿顿,接着道:“相反,贵部的将士们虽然年岁大了些,但无一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经过连续几天的大战,所有人此时都保持着极高的战斗状态,对敌军的情况也非常熟悉。由守转攻,你们完全可以做到的。” 张三皮闻言没有吭声,显然是并不认同对方的这个说法。 谢光见状微微一笑:“怎么?不敢?” “并非不敢,而是不能!”张三皮剑眉紧锁:“突厥目前的兵力仍在都护府的两倍以上,以寡击众,岂非儿戏?” “谁说是以寡击众?”谢光淡淡道:“只要镇疆军的兄弟肯做表率,玄甲军自当援手。你们从正面向突厥发动反攻,本帅则调遣四万铁骑,在左右两翼配合牵制敌人,同时给你们提供必要的掩护。当然,倘若贵部感觉为难,实在不愿意出战,那就算了。咱们一起跟突厥人耗着,或者眼睁睁看他们溜走。” 张三皮沉默片刻,再次望向远处那支突厥大军,发狠道:“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今天被他们跑掉,这茫茫鬼漠,再想追上难如登天。而突厥人一旦化整为零,四面出击,西疆三十六国的百姓必将彻底遭殃。” “那你的意思是?”谢光好整以暇的问道。 “打!”张三皮咬牙切齿:“劳烦玄甲军团帮忙压阵,我镇疆都护府全力反攻!” 数万名全身黑甲的重装骑兵,整齐列队于车迟王城旁的小山岗上,静静等候着主将新的指令。 夕阳余辉映照着巨大方阵,给黑色战袍染上了一抹金属般的光泽。无数锋利的枪刺恍若密林一般,不断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灼灼耀目。 在他们的面前,是孤零零的车迟王城,而城池向南一面的开阔平原之上,此时正杀声震天。 镇疆都护府的兵马,向庞大的突厥军团发起了冲锋! 血狼军之前无论怎样猜测,却终究没能料到,率先向他们发动反击的,竟会是这支苦熬了五天五夜,早已精疲力尽的守城部队。 而新来的那支圣唐援兵,居然停在远处做起了看客。 突厥大军的统帅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先率部撤到安全地带,等弄清对方深浅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可是当都护府的老弱残兵们一上场,他便立刻改了主意。 等把他们干掉之后再撤走,岂不是更好? 于是,血狼狞笑着,再一次亮出自己的爪牙,与激战整整五天的老对手,重新展开了殊死较量。 在玄甲军团列阵的山岗上,新任骠骑都尉的徐友长,此时正焦急的观察着战场中的局势。憋了老半天的功夫,他终于忍耐不住,壮着胆子说道:“大统领,是时候了吧?张副都护他们已经顶了整整两个时辰……” 谢光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那惨烈的厮杀。 位于他另一侧的司马参军狄献,轻轻一笑:“徐校尉,你着什么急呀?突厥的主力始终都没有动,我们又怎能轻易出击呢?” 徐友长不敢对谢光无礼,可是跟狄献却没啥顾忌:“参军大人莫说风凉话!镇疆都护府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用步兵死扛突厥骑兵十几轮冲锋,尸体都快堆成墙了!敢情不是你在那里拼命!” “放肆!”谢光闻言转过头来,瞥了徐友长一眼。 徐友长出身名将豪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对谢光冷冽的目光,他也不由得心头一紧:“大统领,方才是卑职失言了,不过,镇疆军之前已经连番苦战,眼下又跟突厥拼得昏天黑地,万一他们顶不住,被敌人冲垮了阵线,那就算咱们加入,怕也无力回天……” 谢光望着远处,笑了笑:“按理说,一个时辰前他们便该向本帅求援了。可是你听见号角声了吗?并没有!从那边传来的,只有不断进击的战鼓声!这镇疆都护府,还真是不简单啊。” 他转头看向徐友长:“你也是从镇疆军出来的,对自己的老部队难道就这么没信心吗?” - “姥姥的!”杜建被斥候们拼死拖回盾阵,嘴里却仍在恶狠狠的怒吼着:“来啊!再来啊!” 刚才老杜在突阵厮杀的时候,一匹突厥战马自侧面冲出,猛地将他撞飞老远,险些被敌人当场乱刀砍死,多亏几位战友舍命相救,这才捡回一命。 杜建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朝着旁边的李江遥喊道:“头儿,那帮黑皮蠢猪是在吃屎吗?!为何瞧着咱们都死光了,也不过来援手?” 李江遥没理他,用斗篷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转头望向位于后方不远处的帅旗。 两个时辰前,他们奉命自城中开出,进入平野战场,并依照着圣唐军制,将尚能作战的四万镇疆兵马排成钩形大阵,主动出击突厥狼军。 两万重步兵和弓箭手作为主阵,正面迎敌;左后两翼各一万轻步兵,呈向后弯曲的钩形,保护主将。 李江遥所在的飞马斥候营,原本是在全军最靠前的位置,向后望去,只能看见帅旗大纛的尖顶。可是这短短两个时辰打下来,镇疆军方阵就像艳阳下的冰块,迅速消融。 李江遥他们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不住朝后撤去,此时都已经能瞧清楚副都护张三皮的脸了。 “没法再退啦……”李江遥喃喃自语,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后方的山岗。 在那里,有来自于中土的最强军团——玄甲铁骑。 他们是圣唐开国帝君李星河亲手创建的无敌雄师,曾经驰骋天下、纵横无敌;而他们现在的统帅,是战功赫赫、风头正盛的皇朝名将谢光。 可是现在呢,这支傲睨天下的精锐,却只是一个旁观者。 李江遥不愿再去多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问道:“老杜,你看见林枫了吗?他在哪儿?” 杜建揉揉发红的双眼,茫然四顾:“刚才冲锋的时候人还在呐,这会儿却没影儿了,那小白脸不会死球了吧?林枫!林小娘子——” “鬼叫什么!”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死人堆里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李江遥定睛一瞧,平常那个文雅秀气的斥候小校林枫,此时竟像个血葫芦一样,满身血污泥浆。 “林枫,咱们队还有几个能喘气的?” “不剩多少了,大人,”林枫哑着嗓子:“有些死了,有些打散了,眼下还在这里的,大概六十来个吧。” 李江遥听得心里发沉。 刚来车迟国集结的时候,他麾下的第九飞骑队,满编满员三百人。头五天的城防战,先后阵亡了七十四个,而今天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只剩原先的两成而已。 这场仗,实在是太惨烈。 李江遥轻轻叹了口气:“林枫,你和老杜整整队,把弓箭手集中起来,收集战场上的箭矢。老杜,你别管那几面破盾!帮着小林……” 他的话还没讲完,远处的突厥阵营,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牛角号声。 那号声来的非常突然,犹如恶兽在嘶嚎一般,令所有人不禁心头一颤。疲惫的将士们纷纷瞪大眼睛,死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 那里,一道巨大的烟尘,正冲天而起。 突厥血狼军团的主力——狼卫,终于出战! 无数柄弯刀在狂乱的挥舞,数不清的马蹄狠命砸向地面,山川震荡、日月无光! 飞速移动的铁骑刀林,蕴含着能够摧毁一切的惊人力量,朝残破不堪的都护府阵线猛然压迫过来。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 再有几个呼吸,镇疆军便会被它撕得粉碎! 李江遥他们来不及多想,纷纷抄起散落在地上的长枪,肩并着肩靠在一处。每个人的手都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眼中却没有丝毫退却闪躲的惧意。 该来的,总归要来。与其把后背交给敌人,屈辱的死去,不如再最后拼一回! 吾皇万岁! 一条条嘶哑的喉咙,发狂般的呼喊着镇疆军战号,面对强敌,寸步不让。 在这一刻,李江遥已然将自己一直挂念回忆的那个世界暂时忘掉了。 如果宿命本该如此的话,那就坦然接受吧。 能跟杜建、林枫这些战友们死在一起,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忽然自李江遥身后响起, 紧接着,无数个巨大的火球,从镇疆军防线的最后方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条耀目的弧线,朝正在不断逼近的突厥骑兵飞去。 转眼之间,猛烈燃烧的火球落入敌群之中,火油四溅,烈焰冲天!突厥人的战马顿时惊得乱了方寸,那原本一往无前的冲锋阵型被彻底扰乱。 狡猾的张三皮,居然把用来守城的投石机和火油坛搬上了战场! 这种远距离武器虽然笨重,但只要事先测算好落点位置和发射时间,通过密集的释放,确实能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区域内,产生出惊人的杀伤力。 而那个相对固定的区域,正是血狼军主力发起冲锋的必经之路。 为了胜利,镇疆军拿出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快看!”林枫忽然指着后方兴奋大叫,所有人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同样也是又惊又喜。 一股巨大的黑色浪潮,此时正从远处的山岗上倾泻而下,无数支闪亮的长枪,犹如在巨浪中翻腾跃动的银鱼,随着浪潮一同向前。 玄甲必胜!杀杀杀! 圣唐玄甲军团的冲锋战号,如狂风暴雨般猛地灌入众人耳中,连整个大地都仿佛剧烈的颤抖起来。 几乎就是在火球落入敌阵的同时,勇冠天下的玄甲军,分为左中右三个方向,突然向战场的核心地带发起了冲锋。 第十一章 各有盘算 历经国祚八百年的圣唐皇朝,占据着中土二十八州纵横万里的广阔疆界,而为了夺取和守卫这一方江山,皇朝曾面对过的敌手,几乎到了数不清的地步。 但是话说回来,之前无论是金河流域的大小城邦,还是北方的胡族南方的蛮夷,都不曾像如今的突厥帝国那样,令圣唐感到非同寻常的警惕。 原因很简单,突厥很强大,和圣唐一样强大。 西大陆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里,被突厥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袭荡蹂躏,除了波斯、大食、天竺等国拼命支撑,一息尚存之外,其余小国尽皆臣服。 因此,纯以国力而言,位于西大陆的突厥帝国,并不比东部神州的圣唐逊色多少,甚至,在尚武好战这个方面,突厥人还要更胜一筹。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玄门与圣教成为了整个皇朝的思想根基。 玄门讲究清静无为,圣教宣扬仁义忠孝,圣唐的官员百姓们逐渐接受了文明教化,兴科举、尊道义,“温良恭俭让”被视作高尚的表现,除了皇族和军方仍旧坚持武功武德,皇朝上下已然变得愈加平和。 在这种情况下,以嗜血杀伐为乐的突厥人,对圣唐子民而言就自然而然显得越来越可怕。 百姓怕,朝廷也怕。 所以,尽量避免与突厥帝国爆发直接冲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启战端,成为了圣唐的一种国策。 当年先帝李成文在西疆叛乱初起之时,一上来就发动四十七万大军,以屠国之势猛扑过去,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有“以战止战”的用意。 只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震慑住强大的敌人,避免因误判而导致举国大战的爆发。 也正因为如此,当帝都收到镇疆都护府急报,说突厥人入侵西疆鬼漠,挑起战事,朝廷上下便都一致认为,应该立刻派遣圣唐最精锐的力量前去处置,以便火速平息危局。 迅猛压制,同样是为了避免更大的战争。 就这样,历史上圣唐与突厥的“第一次西疆会战”,在不知不觉间拉开了帷幕。 皇朝名将、玄甲军团大统领谢光亲自担纲,指挥十万玄甲铁骑和七万镇疆都护军,与突厥血狼军团的十五万兵马,对决西疆。 交战双方第一场真正的较量,也是整个会战中最为重要的较量,就发生在车迟王城。 此战经历了整整七天,又被后人称作“七日战役”。 激战的前半阶段,是突厥主攻、圣唐主守。将近十五万突厥血狼军围攻由七万镇疆军防守的车迟王城。双方激战五天五夜,进攻的一方使尽全力,险些得手。然而就在王城即将被突厥攻克的时候,圣唐主力及时到达战场,当即扭转了攻守之势。 七日战役就此进入到了更为激烈的后半程。 然而出乎突厥人意料的是,驰援到此的玄甲军并未直接投入战斗,而是仍旧由都护府出马,以疲弱之师强行挑战突厥大军。 更令他们没能想到的,以步兵为主的镇疆军,居然在平原旷野上,与血狼骑兵硬桥硬马的打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双方都累得精疲力竭,在旁边观战的玄甲铁骑才突然发动,向狼军主力掀起了猛烈进攻。 这场战役的胜负,在黑色浪潮冲下山岗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不久之后,帝都收到了来自于万里之外的西疆战报: 车迟王城保卫战,圣唐大获全胜! 是役,突厥血狼族十五万兵马被玄甲军团彻底击溃。敌兵阵亡两万七千余人,伤六万以上,被俘九千两百三十三名,其中百夫长以上军官六十八人。 敌军副统帅,克伦公爵当场毙命,主帅古里台率领残部向西撤退。 目前,玄甲军正兵分多路,追击溃敌。 整个战报,通篇没有提起镇疆都护府半个字,就好像那些人完全是透明的一样。 不过,这也并不影响帝君李成武的好心情。 闻听突厥溃败,李成武大喜过望,当即颁下旨意,犒赏前线将士,同时擢升谢光为一品军侯,领“上柱国”衔。 照理说,像这种大战,取得重要胜利之后,通令嘉奖有功人员实属正常,但正式的加官进爵,往往还需要等到整个战争结束,胜负完全落定之后,再论功行赏。 而李成武之所以这么着急的升谢光的官,主要是因为他实在太高兴了。 究其原因,还是那句话:成文不文,成武不武。 李成武作为圣唐第三十代帝君,与历代先皇相比,简直就是圣人般的存在。 他继位之前,曾爆发了晋王之乱和军系斗争,但那些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登上皇座之后,这么多年来,李成武也没有真正动用过圣唐的利剑,皇朝各路大军整天只能拍苍蝇玩。 前段时间,由于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灾,漠北的一些游牧民族偶有南下劫掠之举。兵部瞅准这个机会,好说歹说,才请动李成武下旨,让玄甲军得以发兵北上,用那些马匪一样的小部族磨了磨刀、练了练手。 然而此番的西疆战事,跟漠北之战完全不同。与圣唐实力不相上下的突厥帝国,出动十几万精锐,对西疆鬼漠悍然发动入侵,连都护府老将曹永吉都被打的一败涂地,倘若之后仍旧处置不当,皇朝西部长久以来的安宁局面必将荡然无存。 所以,身为帝君的李成武不得不加以重视,更担心此战是否能够顺利取胜。 虽然咱比不了先帝们那样的赫赫战功,但也总不能混得太难看啊。 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完谢光从西疆传来的捷报,顿时难掩兴奋之情,连番催促信使将嘉奖的旨意火速送往前线,同时命令国史台的史官们,浓墨重彩的记下一笔: 圣唐历八百二十年,帝君成武派遣玄甲军团,迎战十五万突厥精锐血狼军,并取得西疆会战大捷! - 张三皮看完帝都兵部发来的嘉奖令,没有多说什么,只静静的放在桌上,神色如常。 谢光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三皮贤弟,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啊。” 张三皮:“大统领言重了。朝廷表彰前线将士,我作为其中一员,倍感荣耀。” 谢光见他不卑不亢,心中暗赞此人不简单,嘴里却说道:“此战胜利,贤弟当居首功。等回朝之后,我一定奏明帝君,为你请功。” 说着,他又刻意压低声音:“老曹这次肯定完了,就算不掉脑袋不坐牢,多半也得告老还乡。关湛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所以……何大都护的接班人,八成就是贤弟你啦。” 张三皮心中生出几分厌恶的感觉,语气淡然:“大统领拿卑职说笑了。三皮何德何能,焉敢觊觎大都护之位?” “哎,话也不能这么讲,”谢光笑着摆摆手:“你我二人乃是演武堂的同窗,情谊匪浅。我虚长你几岁,算是哥哥吧。咱们自家兄弟,当然要格外关照才是。朝廷刚刚晋升我为上柱国,军务方面,是可以在帝君御前说上话的,一切有我,你大可放心。” 面对谢光这种摆明车马的刻意拉拢,张三皮不为所动,仍旧平静应道:“感谢大统领的一番美意。不够,这镇疆帅印究竟谁属,真不是卑职敢妄自揣测的。我此番前来,是想与大统领商议,接下来与敌作战,我们镇疆都护府方面,该怎样配合。” 谢光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在张三皮这里居然碰了一鼻子灰。他顿时面带愠色,冷哼一声:“那好吧,既然张副都护视功名如草芥,那倒是谢某多虑了。你问作战之事,本帅早有计较。”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卷轴,扔到张三皮跟前。 张三皮展开卷轴一看,不由得微微愣怔:“大统领,追击突厥不用我们参与?” 谢光语气冰冷:“镇疆军之前连番苦战,损耗巨大,本帅体恤尔等辛劳,特准将士们休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张三皮心中暗骂:他娘的,苦仗硬仗都让我们打,追击残敌这种好事就归你们,还说什么体恤镇疆军,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大统领爱兵如子,卑职万分钦佩。不过,这西疆鬼漠气候怪异、地形复杂,三十六国又各有国情,我们镇疆都护府虽然战力一般,但胜在长期驻防此地,熟悉情况。追击突厥,理应略尽绵薄之力。” 听他这么一说,谢光不禁也有些犹豫:张三皮虽然滑头,但是话讲得确实在理。对于谢光这种能征善战的大将而言,在陌生的区域追击强敌,倘若没有地头蛇领路,效果确实会大打折扣。 搞不好,一不小心还会被突厥人反过来狠狠咬上一口,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谢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微微颔首:“贤弟言之有理。那就这样吧,你给本帅选调出两千精锐斥候,分配到各支玄甲军中,随同一起追击逃敌。” 张三皮没想到谢光竟然会来这么一招儿,不仅不给都护府立功的机会,反而还要占尽便宜,利用镇疆的斥候为他们玄甲领路。 他思忖片刻,以退为进:“如此也好。我们这里多是熟悉西疆鬼漠的老军,虽然腿脚眼神都不太中用,但是为大军带路绝无问题。” 谢光一听这话,立马眉毛一挑:“老军?三皮贤弟莫非是在说笑?本帅要的,可是飞马斥候营。” 张三皮早就猜到对方想借用最精锐的飞马斥候,于是装作大感为难:“飞马斥候吗?这……这可有点难办啊。” “哦?为何难办?” “大统领有所不知,”张三皮不慌不忙的解释:“我们镇疆都护府十万之众,最宝贝的就是飞马斥候。一般来说,他们都是归何景明大都护直接指挥的,非大事绝不轻易使唤。卑职原本还想着,把他们好好的留在手中,以应不时之需,或许能为都护府立些功劳。所以您看……” 谢光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又哈哈大笑,指着张三皮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滑头,鬼精的很啊!那好吧,就依你,镇疆军也派些骑兵营旅,同去追击突厥人,让你们拿些功劳。不过飞马斥候的事,你莫要再跟我打马虎眼!” 第十二章 存心打架 第十二章存心打架 飞马斥候营第九队的营地里,燃起了几处篝火,疲惫的战士们纷纷卸下铠甲,在商路荒道旁的土丘后面静静休息。 直到此时,他们已经领着玄甲军团的一队铁骑,追击了突厥败兵一天一夜的功夫,所有人都已经累得疲惫不堪。 夜晚的鬼漠荒道,比白天的时候冷了许多,夜风卷着沙粒簇簇作响,仿佛在向人们讲述着千年古道上的点滴往事。 在营地的一角,林枫正在给李江遥包扎伤口,那套被血汗浸透了的军装,胡乱揉成一团丢在他的脚边。 林枫手里忙乎着,心中暗暗纳闷:眼前这位年轻的上司,平日也看不出有何不凡之处,可一旦上了战场,他整个人就变得如同战神附体,一柄寒刀杀意凌冽,突进敌群如入无人之境。 当然,代价也不小。 林枫看了看地上的血衣,再瞅瞅李江遥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心疼道:“头儿,你下次……能不能别再这么拼命了?” 李江遥依旧是平常那副淡然的模样,微微一笑:“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手一握住刀柄,就什么都忘了。瞧着那么多兄弟倒在血泊里,你让我怎么办。” 林枫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头儿,我听说,你是何大统领的徒弟?” 李江遥:“消息倒是灵通。” “真是这样啊?”林枫眼睛一亮:“那你使得功夫,就是大名鼎鼎的星落刀法?刀锋起,群星落?” 李江遥紧了紧肩头的纱布:“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我可跟你说啊,别给我到处瞎嚷嚷。” 林枫不禁感慨:“当年我在青城山学艺的时候,就曾听师父提起过,星落刀法与玄门圣剑、凝霜决并称中土武林三大绝学,尤以招数迅捷见长,对修习者的要求极高。你能得到何大统领的真传,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李江遥闻言会心一笑,他很想告诉林枫,其实自己在学习星落刀发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多么辛苦,但是这样说,实在显得有点装逼,于是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提起此事,真的算是一段非常奇特的境遇。 李江遥当初穿越到这个时空,除了拥有与众不同的知识见地之外,还莫名其妙的多了异能,每当他集中意念的时候,周遭的一切就会突然变得缓慢下来。那种感觉,就仿佛电影慢动作一样,看上去极为怪异。 而更加怪异的是,他自己的动作却不会同样变慢,仍旧一切如常。 打个比方,他在街边吃饭,楼上忽然掉落了一个花盆,他可以轻轻松松的起身过去,在砸中楼下小童之前,伸手接住缓慢下坠的花盆,然后再悠闲自在的走回原位,把花盆放在桌上,继续用餐。 而他一旦放松下来,周围的一切便再次恢复正常,跟自己的节奏没有差异。 也正是因为这个特殊的能力,被烈刃军大统领何景明无意中发现,于是好说歹说、连哄带骗的将李江遥收入门下,做了星落刀法的唯一传人。 你小子的天赋,不学星落刀,可惜了。 何景明的这个评价,说的一点都不错,天下间最难学的三大绝技之一,在李江遥眼里几乎就跟闹着玩一样。 当年何景明修炼星落刀法的时候,某一个需要苦练多年才能有所小成的招数,李江遥往往十几分钟便掌握了,何大统领一边教他,一边暗暗抹泪,气得险些吐血。 所以,原本计划师徒相伴十年的学艺生涯,仅仅过了不到六个月就提前结束了。何景明大统领直接把李江遥送进了帝都演武堂,省得看着他心烦。 每当回想这段习武的经历,李江遥都忍不住想笑,也更加思念起自己的老师。 师父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回头要记着给徐友长和慕容雪去封书信,拜托他们替自己去探望一下才行。 林枫手脚麻利,没用多久便处理好了李江遥的伤势,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忽见一名斥候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大人,杜爷带着兄弟们,跟玄甲军打起来啦!” 林枫心里一惊:老杜这个憨货,平时只要不巡逻,那指定是招猫惹狗不少闯祸,今天居然闹到玄甲军头上了?! 李江遥倒是不慌不忙:“死人了吗?” “额……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这会儿就难说了。大人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晚了或许会死很多!” “胡扯,”李江遥冷哼一声:“我要是去了,会死更多!” 林枫更加冷静:“你知道老杜为何跟人家争斗吗?” 那名斥候抹了抹头上的汗:“这事儿全赖乌鸦军!他们抢咱的战利品,杜爷气不过,才跟对方干起来的。” 李江遥剑眉一挑:“什么?抢战利品?什么战利品?兵器?粮草?战马?总不会是黄金吧?” “俘虏!乌鸦军跟咱们抢的是人!” 依圣唐军制,俘虏属头等战利,俘虏越多、级别越高,奖赏也越重,难怪杜建会如此在意。 “娘的!敢抢飞马斥候的战利,别说是玄甲军,就是虎豹骑来了也不行!”李江遥把手一挥:“弟兄们,全都跟我走!找那群黑乌鸦干架去!” 说罢,他拎起星落刀,急吼吼的冲了出去,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衣不蔽体,混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 而他的身后,全队人马仍在呼呼大睡,竟然无一响应,唯有林枫和那名斥候匆匆追在后面。 三人越过鬼漠荒道,绕开一队队陆续回营休整的队伍,转眼间赶到了一片胡林外。 不远处,正有上百名玄甲军紧紧围着几辆马车,不知在研究什么。 报信的斥候抬手一指,说抢战利品的就是那伙人,但是眼下却没不见了杜建他们的身影。 李江遥慢慢收住脚步,将星落刀斜担在肩上,一步三晃走到近前:“哪个王八蛋抢了老子的货?赶紧吐出来!” 听见这句不伦不类的黑话,在场的玄甲战士都不由得转头打量,只见一个几乎半裸的小子,正满脸怒气的瞪着他们,顿时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带队的军官扫了他一眼,原本打算出言呵斥,可是他忽然有瞧见后面的林枫,身穿着镇疆都护府的军装,戴着小校的军衔配饰,品阶比自己还稍高一些。 尽管双方分属不同的军团,并没有上下之分,但圣唐军纪严明,见了军衔比自己高的同袍,那军官也不敢太过无礼,沉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李江遥没有搭理,只拿眼睛死盯着他,军官不禁暗暗生气,耐着性子又道:“玄甲军团山字营第十七队在此公干,请你们报上身份来意。” 林枫见李江遥一直不吭声,正打算抢先开口,争取化解双方的误会。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李江遥冷哼一声:“少废话,赶紧把货交出来,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玄甲军官被他如此羞辱,登时面色铁青,咬牙骂道:“没规矩的东西!来人,把他拿下!” “慢着!”林枫一边暗叹李江遥故意挑衅,一边喝道:“这位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校尉,李大人!你们谁敢造次?” 军官微微一愣:“校尉?就他?” “正是我,怎么啦?”李江遥面带寒霜:“见到上官不行军礼,谁才是不动规矩的东西?” 军官不甘示弱:“腰牌!” “凭什么?” “不看执节腰牌,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李江遥冷冷一笑:“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小爷我这身上有能放腰牌的地方吗?” 军官同样冷笑:“没带腰牌?那我还怀疑你们是突厥人的奸细呢!” 林枫听得心里一沉。他太熟悉自己的校尉大人了,跟对方废了半天的话,目的就是要把事情往复杂里整,眼下那个军官不知轻重,居然当面指责李江遥是突厥奸细,这场架恐怕想不打也不行了。 果不其然,李江遥笑着抬起手臂,指着对方的鼻子道:“这句话是你说的,之后可千万别不认。一群臭乌鸦,既然怀疑小爷是突厥奸细,怎么还不上来抓人?怂了吗?” “找死!”那名军官被李江遥激得有些恼怒,仓啷一声便抽出军刀:“把他们三个给我拿下!” 林枫见状大惊,此时天色已晚,又是在战场之上,这百十来号玄甲军一旦发起狂来,顺手弄死他们三人,随便把尸体往沙土里一丢,根本就不算回事。 他冲身边的斥候低喝一声:“别管我俩,赶紧逃命!” 与此同时,一个玄甲士兵依着长官命令,直接朝李江遥扑去。 然而他才刚刚往上两步,忽然就感觉眼前一花,一只大脚板像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冲势过快,令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整张脸直接撞上了李江遥快若鬼魅的右脚,只听嘭的一下,那士兵鼻梁酸痛,眼冒金星,捂着大脸跪了下来。 李江遥闪电般收回右腿,接着转向旁边,猛然踢在另一名士兵的小腹上。那人吃痛不已,连喊带叫的向后飞退,顺便还撞倒两个跟在后面的同袍。 转瞬之间,胡林外面乱做一团。 一众玄甲战士眼见伙伴受伤,无不勃然大怒,纷纷朝李江遥和林枫围拢过来。 李江遥反应极快,接连几个轻巧的闪身,差之毫厘的避开了朝自己招呼而来的兵器,飞速冲进人群之中,挥拳起脚,眨眼便撂倒了几个玄甲战士,并且纵身跳出了包围圈。 他从容不迫的举起尚在鞘中的星落刀,遥指着众人:“你们还真动手啊?” 带队军官险些气吐了血,明明是他一直在动手,却偏偏摆出一副自己被欺负了的死样子,分明是在戏耍玄甲军。 军官怒不可遏,大吼道:“给我上,!杀无赦!”同时抢身上前,挥舞军刀砍向李江遥。 四下里的玄甲军齐声发喊,纷纷抄起兵器,再次围杀过来。 林枫眼疾手快,抬腿放翻一个士兵,顺手抢过一杆长枪,稳稳护住自己,同时眼睛盯着正陷入重围的李江遥。 只见李江遥先是潇洒的将落星刀刀鞘抡了一圈,逼退冲上来的众士兵,紧跟着猝然闪到了军官近前。那军官心叫一声“来得正好”,赶紧紧握刀柄,不管不顾的朝李江遥迎面斩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忽然嗖的一声,一条马鞭自远处激射而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了那个军官的脸上。 军官一计惨嚎,仰面摔倒,弄得李江遥一脸蒙:咦?怎么突然就躺下了? 玄甲战士们也同样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动作,转头回望。 军官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火辣辣的钻心疼。他不禁怒火攻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来,正打算找那偷袭他的人拼命,没想到一眼看去,他又突然浑身一颤,转而单膝跪下:“卑职参见都尉大人!” 第十三章 圣教盟约 徐友长策马来到近前,瞥了一眼正捂着脸庞的军官。 “刚才若不是我掷出马鞭,你那颗脑袋现在已经没了,知道吗?” 说着,他翻身下马,一把抱住李江遥:“哈哈哈,兄弟,总算见到你啦!” 李江遥被对方的铁甲隔得生疼,连忙推开他:“老徐,你真会踩点儿啊,前些天在车迟那边也没见你来得这么及时。” 徐友长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我一直在东边追击突厥,听说离你不远,我立刻让副手带队,找个借口跑来看你。方才你们斥候营的岗哨说,堂堂的校尉大人跑去跟人干架了,我便一路寻了过来。这里是怎么回事啊?为何动手起来?” 李江遥冷哼一声:“还好意思问?你们玄甲军要脸不要?不光抢我的战利品,还想给老子扣上一顶突厥奸细的帽子,当场干掉?这笔帐我可得跟你好好算算啊。名誉损失费、精神损失费,外加医药费,你若是不给我拿个三五百两银子,恐怕不好了结……” 徐友长看看那些被李江遥打得鼻青脸肿的玄甲战士,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转身问道:“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带队军官听他询问,连忙忍着脸疼,上前禀报。 原来,一个时辰前,他们这支小队完成追击任务,按照计划回营休整。可是没想到,就在半路上,玄甲将士碰见了一场激战。 战斗的一方,是镇疆都护府的杜建他们,而另一方,则是护卫着几辆马车的突厥残兵。 当时都护府的人正处于劣势,被突厥人压得节节后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玄甲军见状二话不说,立刻加入了战斗,从侧翼包抄敌人。 等到玄甲军与对方一交上手,这才发现事情不简单。 那批突厥兵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悍不畏死,即便被圣唐兵马两面夹击,仍然抵抗的非常坚决。 幸好玄甲军兵力占优,气势上也稳压对方一头,在折损了二十几个兄弟之后,终于制服了这些残兵。 可是万万没想到,仗刚打完,刀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杜建他们就急吼吼的要拉走俘虏车队。 本来,玄甲军也不在乎这一点小小的战利品。只不过,他们及时伸手援助,还伤亡了那么多同袍,对方却连感激谦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不免都有些心中恼火,当场撂了几句挖苦的话。 杜建他们其实也不稀罕什么战利品,可是因为之前在车迟王城一场鏖战,都护府上上下下,皆对玄甲兵颇有微词,眼下一听对方出言嘲讽,便立马怼了回去。 于是,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逐渐对骂起来。 大家都是战场上的厮杀汉,“能动手绝不吵吵”的共同的处事原则,所以骂了没几句,两边就忍不住打了起来。飞马斥候人数上吃亏,又不能真出刀见血,所以几个回合下来,就被人多势众的玄甲军死死压住,五花大绑的丢进了胡林里。 李江遥听完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脸上也顿觉无光,心中不禁暗骂老杜瞎搞。 胡飞则训斥那军官道:“混账东西!此事还有脸分辩?明明是都护府的兄弟先拦截敌人,战利品本就该归人家,你们说什么酸话?为了斗气便向同袍出手,还有没有军纪啦?尔等回营之后,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 谢光净完了面,一边用绢帕擦着手,一边凝神望向铜盆里的清水,思绪却早已飞回到了万里之外的帝都。 此番驰援西疆,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而帝君封赏的上柱国之位,更是不同寻常。 圣唐尚武,名将辈出。可是,有资格身居一品军侯同时还兼任上柱国的,八百年里却不超过二十人。 上柱国,等同于圣唐军方的最高武官。虽然现在这个官职已经只是一个荣誉虚衔,并没有相对应的实际军权,但是其背后的意义,仍旧非同小可。 在圣唐将士们的心目中,上柱国是“战神”的代名词。 七百年前,击败大凉政权,为圣唐开拓北方十二州的一代名将诸葛晟,官拜上柱国。 五百年前,横扫东瀛四岛,逼着幕府将军低头称臣的水军大都督崔烈,官拜上柱国。 三百年前,长途奔袭两千里,击毙柔然大单于、斩杀敌骑五万首级的飞将军柳常杰,同样官拜上柱国。 这些人,全都是圣唐皇朝当之无愧的“战神”。 而现在,他谢光也是了。 同时,皇朝最强大的军队——玄甲军团,也牢牢的掌握在他的手中。不仅如此,长刀军的大统领冯一韦、忠武军的任山河、平南军的杨胜,都尊他为大哥,以他马首是瞻。 包括中土二十八州的各州都督总兵,将近三分之一都是他的门生旧部。 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时至今日终见大成。 皇朝的名宿战将,如今只剩三人能与谢光比肩:徐烈,何景明,包遇春。 徐烈乃是三朝元老,打仗水平一般,但资历无人能及。在圣唐军中的旧部甚至比谢光还多,手里握着的麒麟军团,也与玄甲不相上下。不过,老家伙今年七十八了,眼瞅没有多少日子好数,到时候两腿一蹬,不足多虑。 何景明与徐老爷子不同,此人文韬武略,在圣唐皇朝堪称翘楚,也是谢光最为忌惮的人之一。他麾下的烈刃、镇疆两大军系,虽然比不过玄甲威名,但战力同样不可小觑。只是何景明沉疴日久,恐怕寿数还没有徐烈长。 至于说水军大都督包遇春,一直跟谢光尿不到一个壶里,他手下八万人马,兵力固然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六千艘先进的楼船斗舰,轻易便能封锁整个东南所有水路,绝对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好在此人一直驻防东疆阔海,很少返回帝都,所以也难有什么太大影响。 抛开他们三个,谢光几乎可以左右整个圣唐军方了。 而他深藏在心底里的那个谋算,也终于到了快要浮出水面的时候。 二十年前,先帝李成文突然暴毙,给盛极一时的皇朝留下了一个空前的危局。 由于帝君英年早逝,太子李炳尚在襁褓之中,究竟该由谁来继承大位,成了当时朝中重臣必须面对的难题。 让一个婴儿继位,那就必须做出两个选择,要么由皇后垂帘听政、要么推举摄政亲王辅佐。 但无论怎么选,朝局都有可能因为皇权旁落而陷入到混乱之中。 经过反复争论、再三权衡,以尚书令年劲松为首的重臣集团做出决定,尊奉先帝李成文的亲弟弟李成武登基,成为皇朝的新君。 同时,年劲松提出建议,朝廷与李成武达成圣教盟约,仍立李炳为皇太子,待百年之后,还位于先帝成文的后裔。 李成武原本不愿意接掌哥哥的皇位,可是他经不住年劲松等一帮朝臣的日夜劝说,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上班,并签下了圣教盟约。 然而万万没想到,李成武的登基大典还未举行,晋王李成星便跳出来激烈反对。 当时的李成星,除了皇族身份之外,还是赤血军团的主帅,他亲率八千亲卫,堵住皇宫的承天门,向朝廷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既有太子在世,皇权何故许人? 那个时候,徐烈、何景明等军方大将,都支持尚书令年劲松的主张,眼看晋王逼宫,他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很快,麒麟军、烈刃军也纷纷开进帝都,与赤血军团展开对峙。 晋王眼看自己势单力孤,于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离开皇城,返回位于朔州的军团驻地,举起了反抗的大旗。一夜之间,朔、豫、渭、章、并五州二十一郡,都纷纷支持晋王,参与其中。 自那时起,圣唐皇朝便开始了长达近十年之久的内乱。 圣唐各大军系,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股势力——新君派和太子派。双方你来我往、激战不休,中土二十八州再无安宁之地。 再后来,拥戴李成武的力量逐渐占据了上风,晋王李成星兵败北山关,被逼自杀身亡,而威震天下的赤血军团在向朝廷缴械投降之后,也裁撤番号、烟消云散。 那个时候,谢光正在玄甲军中任职,他亲身参与并见证了晋王之乱,同时也在攻打晋王的过程中立下大功,由此一路升迁,终于坐上玄甲军团大统领的位置。 而在这一过程中,谢光也渐渐察觉体会出了圣唐皇朝的软肋所在。 成也强军,败也强军。 圣唐的辉煌和强大,源于能征善战的军队,而圣唐的破绽和脆弱,也同样来自于军队。 谁掌握了军权,谁就是圣唐真正的皇者,不管你姓李,姓年,还是姓谢。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谢光谢大统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布局天下的种子。 - 杜建昂着头,阔步走到近处:“头儿,弟兄们没给咱斥候营丢脸!” 李江遥瞧了瞧跟在杜建后面,臊眉耷眼的众兄弟,拍拍杜建肩膀:“老杜,你这厚脸皮神功,修炼的又有精进呐!” “呵呵呵,大人过奖了……” 李江遥没再理会嬉皮笑脸的杜建,抬眼望向被玄甲军牵过来的一辆突厥马车。 那辆车看上去颇为华贵,尤其是在车身两侧悬挂着的黄金徽章,格外引人注目。 雄狮! 李江遥心里忍不住狂跳了几下。因为他很清楚,突厥血狼族的圣物图腾,是桀骜不驯的野狼,而威猛的雄狮,是黄金族的标志。 这个徽章代表的,是且只能是突厥的新皇族! 他转头看了杜建一眼,终于明白这家伙为何拼着跟玄甲军干架,也一定要抢这个战利品了:老杜够精的呀! 杜建同样望向了他,笑嘻嘻的使了个眼色,没说什么。 马车的车门被一名玄甲士兵猛然拉开,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片刻功夫,在圣唐兵马的注视中,车里下来了两个人。 两个女人。 前面的一位,年纪大概在二十上下,身穿华丽的袍服,乌黑辫子盘得整整齐齐,点缀着名贵的宝珠。她鼻梁高挺,目光闪亮,即使是在敌兵环绕下,仍保持着雍容的气度,充满异族美女特有的朝气与魅力。 跟在她后面的女孩年纪稍小,同样美艳绝伦,只不过从服饰上看,应该是侍女的身份。 第十四章 突厥公主 华服女子扫视了一下周围众人,非常敏锐的看出徐友长的铠甲配饰,在这里官阶最高。 她微微一笑,用生涩的圣唐语对徐友长说道:“吾乃——黄金大漠的狮王、西大陆征服者、瀚海之光、突厥帝国圣主可汗——阿史那支斤的女儿,鹰扬公主赫思佳!” 此言一出,包括徐长友在内的圣唐将士不无大感惊愕。对方的气度、服饰和言语,处处显露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尊严,令人不敢生出半点轻侮之心。 大家顿时变得有些局促紧张,甚至还有人在考虑要不要给这位公主殿下施礼问好。 只有李江遥,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手却已经握住了刀柄。因为他此时已经认出对方,正是劫杀圣唐商队、并从他手中溜掉的那个黑袍女子! 徐友长此时反应过来,上前朗声道:“末将……哦不,本官是圣唐玄甲军团都尉徐友长,见过公主殿下。” 赫思佳微微点头:“徐将军,此处虽然是战场,而你我双方正在激烈交锋。但是,我仍然有资格要求,得到一国皇族应有的尊重和礼遇。” 她的话说的不卑不亢,语气虽然温和,但却蕴含着一种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感觉。 徐友长连忙郑重回应:“请殿下尽管放心,我们玄甲军乃是仁义之师,军纪严明,虽然两国正在交战,但也绝对不会有冒犯殿下的举动。” 赫思佳笑了笑:“感谢将军宽宏。我曾听族人说过,玄甲军团乃是圣唐第一劲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徐将军威武豪迈,想必也一定是闻名中土的英雄人物。” 被堂堂的突厥帝国公主如此夸赞,徐友长顿时感觉骨头都轻了两斤,连忙谦虚:“哈哈哈,公主殿下谬赞了。末将只是玄甲军团普通一员,无甚名号的。” 赫思佳仿佛早已习惯了男人们在她面前是这副傻样,也没有太多反应,指指身后道:“徐将军,我的这个婢女……” 徐友长:“殿下不必担忧,这位姑娘既然侍奉驾前,那也自然应该得到礼遇,我可以让她陪在您身边的。” 眼见徐友长这么配合,赫思佳略感欣喜,不免又说了几句恭维感谢之语。徐友长听得大乐,故意摆出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同突厥公主寒暄起来。 李江遥在旁边苦等半天的功夫,眼见这二人越聊越热乎,忍不住用星落刀刀柄戳了徐友长腰眼一下:“我说你们俩当我是死人啊?” 赫思佳见状不禁一愣,讶然打量这位衣不蔽体的年轻人,忽然间,她的身子微微一颤,显然也记起了对方是谁。 徐友长不好意思的笑笑,连忙指着李江遥对赫思佳介绍道:“殿下,这位是我的挚友,镇疆都护府的校尉李江遥。兄弟,还不赶紧给殿下见礼?” “我见你个大头鬼的礼!”李江遥不满的白他一眼,转向赫思佳冷笑道:“怎么样,还认识我不?” 赫思佳此时已经收起了之前那迷人的笑容,目光炯炯的盯着李江遥,不答反问:“飞马斥候?” 李江遥同样分毫不让的紧盯着赫思佳:“是啊,飞马斥候,有何指教?” 突厥公主并没有接话,而是仔细打量着李江遥的伤势。沉默片刻之后,她忽然出人意料的抬起了右手,轻扶胸口,依照突厥的礼仪,向李江遥鞠了一躬。 周围众人见状无不错愕,只听赫思佳郑重道:“数日前的车迟大战,我突厥血狼以骑兵之利,硬撼都护府步兵阵地十六次,始终不能破阵取胜。不得已才动用了主力精锐,最终导致兵败的结局。突厥人最敬重英雄,所以,你有资格接受我的致意。” 李江遥从容应道:“好,那我就替兄弟们受你一礼。”说罢,他倒悬星落刀,也朝着赫思佳拱了拱手。 这二人的举动落在一众玄甲军将士的眼里,心中都满不是滋味:原来人家突厥服气的,不是击败他们的玄甲军团,而是未能被他们击败的镇疆都护府。 李江遥还完了礼,贼兮兮的盯着赫思佳:“对了,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赫思佳闻言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应道:“当然记得。惨败之痛,又怎敢忘怀呢?” 徐友长听得一头雾水,好奇望向李江遥,用眼神询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江遥先是凝视了赫思佳片刻,继而对徐友长道:“你听过说之前圣唐商队被袭击的案子吧?” 徐友长:“那必须听说过呀。你这校尉的官职,还是我和小慕容借着此事给讨来的。” 李江遥点点头,一指对面:“残杀一百七十余名圣唐商旅,正是出自这位公主殿下的手笔!” 徐友长闻言大惊,难以置信的望向了赫思佳,赫思佳却毫不慌乱,浅浅一笑:“照李校尉的意思,眼下突厥与圣唐的这场大战,双方死伤数万将士,也同样是我的手笔喽?” 她转头对徐友长道:“徐将军,我是突厥人不假,但作为帝国的公主,很多事情都并非我能左右。无论之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我只不过是一个看客,从皇族的角度随同来此观察审视而已。倘若你们非要把罪名扣在我头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借用你们圣唐一句俗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友长愣怔了一下,问道:“李江遥,你是不是搞错了?” “搞没搞错,带回去审审不就都清楚了,”李江遥冷笑:“既然公主说她只是看客,并未参与其中,我们总归也得把情况搞明白才行。” - 谢光捧着信鸦送来的密函,前前后后读了三遍,这才望向站在旁边的司马参军狄献:“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狄献:“如果消息属实的话,大统领,咱们的机会来了。” 谢光未置可否,他把密函撂在桌上,目光投向了窗外。 老天爷真的是在给我谢某人机会吗? 这封飞越了万里疆界,在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的密函,内容只有一句话、八个字: 劲松病故,速回帝都。 年劲松,当初拥立李成武继位的尚书令,现如今的太子太傅兼右丞相,皇朝的擎天巨柱,忽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 年劲松为官清正、刚直不阿。 他从一个县衙的小小书吏开始做起,历任县令、州长史、太守,再到御史中丞、侍中、尚书令,最后升任正一品的太子太傅兼右丞相,一辈子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从地方小衙登上了圣唐皇朝权力中枢的巅峰。 他在世的时候,被人们尊称为皇朝政坛的中流砥柱,可以说是毫不夸张。正因为有年劲松的存在,朝廷文武两大官僚系统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在立国八百年的漫长岁月中,皇朝战事频仍,几乎没有多少天安生日子。 也正因为历代帝君崇尚武风,不断为圣唐开疆扩土,所以从战火沙场中走出来军人们,在这个国家往往拥有着极高的地位。 皇朝历代,都不乏拥兵自重的功勋大将。 而另一个方面,长达数百年的大一统环境,也为圣唐皇朝带来了无限的繁荣。疆域辽阔、百姓众多、物产丰饶,商贸繁荣。发达的社会经济,促进了文化的兴盛。无论是近在庙堂还是远在山林,圣教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帝国。 文明教化,使得以读书人为主的文官集团,也同样发展成为了一个庞大的势力。 俗话说,自古冰炭不同炉。 豪迈直爽的武将们,向来都看不惯那些酸腐的文官,而崇文重礼的文臣,同样也瞧不起大老粗的举止。 舞文弄墨的和舞枪弄棒的,天生就合不来,这要是换做平时倒还好办,大家老死不相往来便行了。可是,他们总有绕不开对方的时候,比如身处朝堂之时。 每当到了这个场合里,文武双方不吵架,简直是不道德的。 倘若将军们吵不赢对方,他们总会习惯性的伸手摸腰,恨不得抽出宝剑,狠命捅那些文官几下;而文臣们吵不赢,就成天琢磨着,如何向帝君打个小报告,让陛下拿宝剑捅武将们几下。 如此一来,圣唐朝廷里的明争暗斗,自然就少不了。 尤其是李成武这一朝,军方派系以谢光等人为首,总是喜欢干预政务;文官集团则是由尚书令谭诗文带头,渴望着能插手戎机,以文治军。 两边人马谁也看不惯谁,天天想着要给对方下绊子,若不是由年劲松在朝中主持大局,协调文武势力,帝君李成武非得头疼死不可。 二十年前,先帝李成文唯一的子嗣尚在襁褓之中,时任尚书令的年劲松,在一众文臣武将的大力支持下,拥戴李成文的亲弟弟——齐王李成武即位,并与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定下祭天血盟,以圣教之名,约定立先帝遗孤李炳为皇太子,待李成武龙驭宾天后,再将皇权还于李成文一脉。 齐王李成武,在登基之前就是出了名的逍遥王爷,他为人谦和,温文尔雅,同时也爱好各种游戏玩乐,作为皇族亲王,那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 斗鸡跑马、打猎饮宴、交朋会友,作诗饮宴,就是坚决不涉朝堂,活的洒脱自在。 可是他万万没能想到,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来的还是一口全天下最顶尖的大锅——圣唐皇位。 就这样,一心想着要潇洒一辈子的李成武,让年劲松那帮家伙莫名其妙的架上了金龙宝座。 然后紧接着,就爆发了晋王叛乱,而且一乱就是好些年。 为了皇朝的体面,李成武继位之后改变了很多。他不再像当初那样洒脱不羁,而是开始认认真真的上起班来。 当然,这个班比较特殊,老板就是他自己,并且还没有一分工钱。 不过李成武也很有自知之明。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和能力,根本没法跟死去的大哥李成文相比。因此,与其胡捣乱瞎指挥,还不如把权力让出来,给那些既又本事,又有忠心的人来用。 年劲松就是这样的人。 从这个方面来看,李成武虽然算不上是明君雄主,但也绝不是那种“整天瞎胡搞、过把瘾就死”的昏君,他颇有一种“我就是来值个班,时间一到立马退休让位”的自觉,与年劲松形成了良好的配合。 而年劲松有了帝君充分的信任和支持,在朝中威望极高。无论是徐烈、谢光、何景明,还是谭诗文一众士子,都在他的影响下保持克制,处于“你不主动惹我,我也不轻易咬你”的平衡状态。 文武内斗的状况一旦得到了控制,朝野上下很快便呈现出政通人和的景象。 圣唐的光辉与荣耀,再一次给中土的百姓们带来了无限希望,并且人们都相信,这种希望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经年累月的辛劳,终究还是摧垮了朝廷的柱石。 年劲松长期操持国事,罹患重病仍旧不敢荒怠政务,最后还是一口鲜血喷在公文之上,与世长辞。 太傅的死讯,一下子震惊了文武百官。 悲伤者有之,暗喜者有之,而更多的人,则是惶惶不安。 帝都城里每一处高宅大院的后面,都在窃窃私语: “接下来,恐怕是要变天吧……” 第十五章 兵临帝都 谢光收回思绪,开口问道:“目前最远的部队,到什么地方了。” 狄献:“据昨日军报,雨字营、山字营前出最远,已经抵达碎叶国境内。其余各支部队尚在疏勒、温宿和尉犁三国。突厥人虽然败了,但是退的极快,不好追。” 谢光拿眼扫过挂在架子上的西疆地图,思索片刻:“你去传令吧,全军团自即日起停止追击,转而向车迟集结,三天之后大军开拔,返回帝都!” 狄献微微一愣:“大统领,要不要先请示一下朝廷?没有帝君旨意,我们能轻易班师吗?” “我正想试试看啊,”谢光自信的笑笑:“年相病故,今后朝局究竟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走向,咱们必须摸个底才行。” 狄献恍然:“我明白了。大统领的意思是,要用这种突然撤军的方法,看一看帝都方面作何反应,以便试探帝君和朝廷的深浅。不过,此举虽然深合兵法,可终究有些冒险,万一那边……” 谢光哈哈一笑:“你担心帝君治我的罪?” 狄献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看你想多啦,”谢光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且不说咱们那位顶班的陛下有没有这个魄力,单是罪名的问题,我便早已想好应变之道。” “哦?属下愚钝,还请大统领赐教。” “玄甲军团在西疆作战,忽闻年相病逝、朝堂不稳,谢某护主救驾心切,未得旨意便匆匆带兵赶回帝都。这个理由,你觉得如何?” 狄献认真想了想:“妙,绝妙!大统领的这个缘由,虽然违反军法,但却符合道义。倘若如此忠心之人,最后还被朝廷降罪处罚,那么跟咱们有交情的各路将军,也一定会站出来为大统领说话的。” 谢光微微颔首:“这正是我的用意所在。趁着年劲松撒手人寰,以雷霆之力将陛下一军,看看整个朝廷的反应。不论是默认我的举动,还是追究我的责任,威严受损的都只能是他们。” 狄献连忙拱手应道:“大统领神机妙算,属下佩服!我这就去传令,召回各路兵马!” 谢光喊住正欲转身离开的狄献:“还有一事。前天不是说山字营配合镇疆军,俘获了一个什么突厥公主吗?” “确有此事,”狄献答道:“据说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的亲闺女,名叫……哦对,名叫赫思佳。” 谢光摇了摇头:“这突厥人也真是古怪。堂堂的公主,没事干跑到战场上闲逛什么,岂非白白送我们一个功劳吗?” 狄献:“大统领,那个突厥公主最后是被镇疆都护府的人带走的,如何算是我们的功劳呢?” 谢光淡淡一笑:“你等会儿拿着我的手令,直接去找张三皮要人,就说公主身份尊贵,依照惯例,必须立刻送往帝都看押。至于功劳嘛,分他们一半!” - 圣唐历八百二十年九月,轰轰烈烈的“第一次西疆会战”正式宣告结束。 圣唐与突厥这东西两大帝国的首次直接交锋,来的突然,去的也略显仓促。 在车迟王城遭遇惨败的血狼族军队,分多路向西撤退,与追击他们的圣唐兵马打打停停,持续了十几天的功夫。 突厥人连番激战,早已经疲惫不堪,很多人都感觉自己可能无法活着走出鬼漠了。 可是正当他们感到绝望之时,一直死咬不放的玄甲军,忽然毫无征兆的停住了脚步。 血狼军大喜过望,连忙加快速度,拼命逃出了西疆这个危险的地方。 面对这种情况,不仅突厥人感到大惑不解,镇疆都护府的将士们也同样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玄甲军团为何会放着落水狗不打,白白给了侵略者一条生路。 而令他们更加意外的是,停止追击、奉命集结的玄甲军,连稍微休整歇息一下都没顾上,掉头就往中土方向冲,看上去就好像突厥人玩了什么闪现的大招儿,偷袭了帝都似的。 张三皮瞅着谢光他们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心中不禁担忧起来:别真是朝廷那边发生什么大事了吧? 不过,想归这么想,孤悬域外的都护府一向消息闭塞,谢光又不肯对他透露半个字,所以一切担忧都纯属瞎扯。直到半个多月后,存在张三皮和镇疆军将士心中的那个疑惑,才终于有了答案: 太子太傅、丞相年劲松病逝。 张三皮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跟帝都的人们一样:卧槽,这是要变天!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担忧很快就应验了。 就在年劲松去世整整一个月后,原本应该正在万里之外追击突厥败兵的玄甲军团,忽然现身帝都城西。 玄甲军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此,顿时把负责卫戍帝都的麒麟军吓了一大跳。 京畿重地、御驾所在,一支数量庞大、目的不明的军队,悄无声息的逼到了跟前,无论换成是谁,都会立刻想起两个字——叛乱! 眼前这种情况,已经来不及再侦查了! 麒麟军团驻扎在城外兵营的六个骑兵千人队,立即丢下了手里的晚饭,披甲持刀、上马离营,开始在帝都西面的圣光门、长平门和得胜门外集结布阵。 位于各处瓮城的巨大吊桥,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时辰惯例,纷纷被火速扯起。麒麟兵一个个面露狰狞、大吼大叫,把正在出入帝都的商路百姓们撵得狼奔鼠窜。 过不多时,帝都城楼上鼓声阵阵,密如雨点,军令呼号此起彼伏。 很显然,城内的兵马也已经在紧急动员,随时准备迎战。 所幸的是,玄甲军团自出现在帝都视野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静静地待在了城外不远的地方。 一支骑兵马队从玄甲军的主阵中驰出,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径直向圣光门而来。 “来者止步!报上番号来意!”瞧着对方越跑越近,守在圣光门前的麒麟军将官举手右手,高声呼喝。 五百名黑衣黑甲的铁骑兵纷纷勒住缰绳,停在距离麒麟军不到百步的地方。一名玄甲小校大声回应:“玄甲必胜!圣唐一品军侯、上柱国、玄甲军团大统领谢帅驾到——” 其实,不用对方专门应答,仅凭着那身玄黑铠甲、帅旗大纛和骑兵们头顶上纯白色的长羽盔缨,麒麟军将官也已经知道是谢光到了。 依照圣唐军制,面对一品军侯和上柱国的仪驾,麒麟将官本应该立刻上前参拜行礼。但是,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动地方。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眼前的情况实在太诡异,那位麒麟将官根本不敢乱动! 负责守卫帝都安全的麒麟军团,事先既未得到朝廷的明确指令,也未收到玄甲军的执节通报,十万黑甲铁骑就这么毫无征兆、全副武装的出现在帝都城下,这能是闹着玩儿的? 说不好,下一刻两边就打起来了,现在上去见礼,与白送人头无异。 麒麟将官思考了半天,愣是没敢往前走,停在原处喊道:“请谢大统领现身说话!” 玄甲骑兵中传出一声冷哼:“本帅就在这儿,你瞎吗?” 相比那麒麟将官扯着嗓子的叫唤,谢光并未怎么使力,宛如寻常说话一般,可是远在百步开外的麒麟战士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谢光名震天下的烈阳内力,非同小可。 麒麟将官微微一愣,连忙隔着老远拱手施礼:“末将参见大统领。大统领不是正指挥玄甲的弟兄们在西疆抗敌吗?怎么会来到帝都?” “你别在那里大喊大叫了,我听着都累。”谢光策马驰出队伍,径直向前而去,他的随扈亲兵见状也紧紧跟随。 那位麒麟军的将官内心纠结了半天,可始终没敢再冲着对方喊一次“停步”。 谢光转眼来到他的跟前:“西疆会战,我圣唐大获全胜,玄甲军团凯旋归来。” 麒麟将官之前早就听说了前线的战报,赶紧回应:“恭喜大统领武运昌隆!玄甲将士,天下无敌。” 谢光面色冷峻:“得啦,你不用拍我马屁。我来问你,这天色眼瞅着就要黑了,你们麒麟军不去吃晚饭,全都直挺挺的戳在这里,是在搞什么操演吗?” “操演?”将官登时感觉哑口无言。 该怎么回答谢光呢? 直接说,我们晚饭都顾不上吃,纯是为防备着跟你们玄甲军团一帮龟孙儿干架? 或者说,你谢光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率兵威胁帝都,我麒麟军护驾有责,准备代表正义消灭你? 倘若这么回话,还不得被谢光当场骂死? 将官眼珠子一转,连忙道:“启禀大统领,今天是我们麒麟军的巡防营犯糊涂了。他们离着老远看见玄甲旌旗,琢磨着大统领此时正在西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于是断定有人冒充玄甲军团,图谋不轨。依着圣唐的军制,巡防营飞马示警,我卫戍大军当立刻鸣鼓聚兵,于瓮城门外列阵,设拒马鹿砦、鸣镝弓箭……” 谢光不耐烦的摆摆手:“得啦,别跟我这儿摆规矩。你们现在已经搞清楚了吧,的确是本帅无误。还不赶紧撤除兵马、放吊桥、开城门?” 将官大感为难:“这……大统领明鉴。依照军制,卫戍兵马一旦展开防御阵型,须持有麒麟军大统领的手令方能自由通行;而若要撤防的话,或直接得到帝君谕旨,或有麒麟军大统领手令、卫尉令和兵部令三方合勘才行。” “放肆!”谢光眼睛一瞪:“本帅身为上柱国,有陛下钦赐的金鳌令牌,皇城大内尚可通行无阻,区区的城门,尔等焉敢阻拦?就算徐老将军在此,恐怕也说不出什么!” 说着,他又沉声喝道:“谁敢挡我,格杀勿论!” 身后的玄甲骑兵闻言同时抽出马刀,动作整齐利落:“遵上柱国军令!” 谢光冷笑一声,没再搭理那目瞪口呆的麒麟将官,径直催马起步,朝着圣光门而去。 第十六章 试探君心 赫思佳独自站在玄甲军团阵营后方的一个小丘上,眺望着眼前不远处的圣唐帝都。 这座犹如洪荒巨兽般庞大巍峨的都城,安静的俯卧在金河平原之上,一道蜿蜒流淌的大河,同样安静的拱卫在它身旁。 夕阳的余晖,自赫思佳身后播撒而来,投射在高达十余丈的城墙上,将那道面绵延不知多少里的青灰色墙体,染成了柔和的橘红色。 比巨大城墙还要高出许多的各式建筑,在帝都城中鳞次栉比,同样罩上了一层淡淡暖色,无声的彰显着世间的繁华。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这里,就是皇朝的心脏,是圣唐的荣光。 八百年来,这座堪称东西大陆最壮阔的都城,曾经是多少帝王英雄心驰神往的梦境;而它身上发生过的那些故事,又不知有多少成为了异域城邦的孩童们耳熟能详的传说。 看着它,赫思佳有些微微的入神了。 - 趁着谢光入城的机会,徐友长跟上司告了个假,偷偷溜出自己的营队,跑到位于全军最后方的那处山丘,来找突厥公主赫思佳。 因为之前有他特别叮嘱关照,所以负责看押战俘的玄甲士兵们,都没怎么为难这位公主殿下。 只要不逃跑,基本上不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徐友长来到赫思佳的身旁,同样望着帝都,轻声问道:“殿下,你应该是第一次到这里吧?” 赫思佳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远处,嘴里应着:“不,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帝都了,算是……故地重游吧。” 徐友长略感讶然:“第二次?难道殿下之前来过?” 对于这个问题,赫思佳并没有回答,只是歉然一笑。 徐友长清楚,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或许还涉及到了突厥帝国皇族的某些秘密,所以赫思佳不便解释。 他为人耿直,心地又善良,为了不让对方感到为难,于是转了个话题:“哎,安雅呢?怎么没看见她?” 徐友长口中说的安雅,正是之前陪在公主身旁的那个美貌小侍女。 赫思佳淡淡笑道:“徐将军好像很在意安雅,一路上对她颇为照顾,莫非是……看上她了?” 徐友长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辩解道:“公主殿下说笑了,我只是……只是怕那姑娘担惊受怕,所以……” 后面的话,徐友长没再往下说,因为赫思佳正在笑意盈盈的盯着他,显然是不相信这种刻意掩饰的理由。 赫思佳见徐友长有些尴尬窘迫,心中暗自好笑,同样也换了一个话题:“徐将军,你猜猜看,我此刻正在想什么?” 闻听此言,徐友长不禁自作多情起来:这位善解人意的突厥公主,该不会是想要撮合我跟安雅吧? 他老脸一红,赶忙应道:“公主的心意,岂是在下这个粗人能揣测的?” 赫思佳猜到徐友长多半是误会了,调皮一笑:“我在想,等会儿若是爆发大战,我究竟该不该趁机逃跑呢?” 徐友长完全没能料到,对方不仅没提安雅半个字,反而还不着边际说什么爆发大战,忍不住有些懵圈:“殿下说的什么意思,在下不明白。” 赫思佳从容不迫的指着前方:“将军,你们玄甲军团自从离开西疆之后,一路上狂奔疾行,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好不容易来到帝都,既不安营扎寨,也不卸甲休息,竟然直接摆下一个鱼鳞大阵,所为何故呢?” “鱼鳞阵?什么鱼鳞阵?公主你看错了吧。” “当真是我看错了吗?把帅位设于阵型中部,主力兵马层层围绕,以数千人为单位,形成众多鱼鳞状的小方阵,一层压一层,梯次部署。阵型的最前端向外突出,呈锋锐状,乃是整路大军的先锋所在。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圣唐军制中,最经典的进攻阵型——鱼鳞大阵,不是吗?” 徐友长用咳嗽掩饰着尴尬:“咳咳……公主殿下固然见识高明,在下佩服,佩服。” 赫思佳笑了笑:“将军,既然没猜错,那么请告诉我,为何我会产生出一个错觉:你们玄甲军团现在面对着的,好像并非圣唐帝都,而是我们突厥的火焰枫林城呢?” 听到对方这番奚落之词,徐友长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呢? 驰援西疆的玄甲军,连战场没顾上打扫,便风风火火的班师回朝。 整路大军还潜踪匿行,刻意避开沿途所有的城池驿站,像是搞偷袭一样,悄悄咪咪的来到了皇朝都城。 你再看看对面麒麟军的反应,就好像炸了毛的兔子,上蹿下跳,如临大敌。眨眼的功夫,城墙箭楼战号齐鸣,重型弩炮都被绞开了弓弦。 帝都西门这边,除了立马城外的六千麒麟兵,城池西南角、西北角,同时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用脚后跟想想也不难猜到,这会儿正有大批的军队向西门包抄。 赫思佳说大战一触即发,丝毫没有夸张。 换句话说,现在两边之所以还没有打起来,实在是因为人家麒麟军团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谢光刚才临走的时候,向众部下简单交待过,说是太傅年劲松有可能是遭到奸人暗害,而陛下正处于危险之中,所以他要入城面圣,调查真相,确保朝廷不会陷入乱局。 倘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麒麟军出现异动,众将可依照司马参军狄献的指令,放手发动反击。 徐友长觉得,谢大统领的这道命令,实在是非常扯淡。 异动?什么样的情况算是异动? 麒麟军团攻击玄甲军团? 这里是人家麒麟军的防区,倘若对方跑来驱赶我们,到底打还是不打? 再说了,就算真要开战,那也得有过硬的理由才行。这一动上手,究竟谁代表着帝君,谁是叛贼,不需要事先讲讲清楚吗? 如此乱七八糟的命令,竟然是出自名将谢光之口,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徐友长斟酌了一下说辞,尽量显得合理:“殿下误会。我们之前接到急报,说朝中重臣突然辞世,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所以我军奉命火速回程,并做了些有备无患的措施。不过请殿下尽管放心,无论接下来发生任何状况,在下都会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赫思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若不是你这番解释,我还真以为大名鼎鼎的玄甲军团,要跑去威胁自己的帝君呢。” 听了突厥公主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徐友长感觉心里满不是滋味,然而他却不晓得,此时还有一个人,比他更不是滋味。 那个人,就是圣唐第三十代帝君——李成武。 玄甲军团突然到来的消息,这会儿早已送进了宫中。 圣唐帝君李成武端坐在龙案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下面的虎豹骑指挥使王桓和太子少师刘策,一句话都没说。 站在他身侧的老内侍发现,从刚才开始,陛下的袖子就一直在微微颤抖。 王恒忍不住开口:“陛下,谢光这是谋逆!请您颁旨,让微臣去把他抓起来问罪!” 刘策轻轻咳嗽一下:“王大人稍安勿躁,下官以为此事还需三思。目前,麒麟军团在帝都这边有四万人马、京兆府的府兵约在一万五千上下,加上你的虎豹骑,能动用的兵力至少七万。而驻防平阳城的另外三万麒麟军,一旦接到烽火,快马两天可至。因此就眼下帝都的防御力量来说,保证陛下和都城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王恒打断了对方的话:“正因为不用担心陛下有危险,咱们无甚顾忌,才更应该立刻出手,拿下谢光!” “那么罪名呢?”刘策不慌不忙。 王恒气道:“刘大人明知故问!玄甲军团十万人马,没有奉旨便逼近帝都,当以谋逆罪论处!” 刘策闻言摇了摇头:“唉,王大人,你又如何能断定谢光未奉旨呢?” 王恒被刘策问得一愣,下意识的望向了帝君。 李成武沉默半晌,终于开了金口:“谢光奉朕的旨意,率军驰援西疆。敕令、兵符、执节,样样齐全。当初玄甲军团从汴州到帝都集结,朕亲自给他们送的行,如果要回来,那自然也是回帝都。” 王恒:“既然谢光是去驰援西疆,那边大战胜负未分,陛下又并未召他回师,这不一样还是抗旨谋逆吗?” 李成武苦笑了一下:“之前的战报已然写的很清楚,车迟王城一战,突厥主力被谢光彻底击溃,剩下就仅仅是追击残敌了。从某种角度上说,玄甲军团的确已经完成了任务。而更重要的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王恒自然一头雾水,只听刘策在旁边道:“王大人,陛下担心的,是谢光此举的目的。” 目的?什么目的? 王恒不明所以,但也没敢乱问。 刘策见帝君默不作声,于是接着道:“谢光今天的举动,其实更像是一种试探。你若是跑去找他兴师问罪,他可以辩称西疆刚刚平定,因为突然听说太傅病逝,帝都生了乱子,危及帝君的安全,这才不待请旨便匆匆回师。谢光是上柱国,在令、节、符俱全的情况下,完全有资格临机决断。” 刘策顿了顿,继续道:“真要追究起来,谢光顶多就是认错请罪,说自己不辨真伪,惊扰了圣驾。但他刚在西疆立下大功,冒失之举又源于救驾心切,你能拿他如何?” 李成武微微颔首,示意刘策说下去,刘策道:“咱们若是硬扣他一个谋逆的罪名,圣唐的将士们会怎么看?城外那十万黑衣骑兵,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抓人吗?还有待在汴州的另外五万玄甲步兵、以及谢光的门生旧部、各州的都督将军,他们会甘心吗?军方一旦闹腾起来,朝局又该怎么办?” 王恒听完刘策的分析,不由得认可道:“嗯,你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可是我不明白,谢光究竟在试探什么呢?” 李成武心中暗叹:还能试探什么?当然是朕的心思呗。 “谢光在试探帝君的圣心。”刘策仿佛是听见了李成武的心声一样:“他多半想看一看,在年太傅死后,陛下对他的态度有何改变。” 听到这里,李成武忽然摆摆手,略显疲惫道:“不说了!其实眼下也没有多大的事。谢光再浑,也不至于如何。估计是因为西疆那边取得大胜,高兴过头了吧。来人……” 内侍轻声答应:“老奴在。” 李成武:“你去给中书省下诏,命他们立即拟旨:为玄甲军团的将士们叙功。另外,通知麒麟军,就说是朕叫谢光他们回来的,不必紧张。玄甲军暂时驻扎在城外,让谢光入宫来见朕。” “老奴遵旨。” 李成武又转向王刘二人:“得啦,你俩也退了吧。朕这身体越来越虚了,稍微坐一会儿,是腰也疼背也疼。” 王恒和刘策见帝君下了逐客令,连忙识趣的行礼告退,一前一后离开了大殿。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李成武平静的面庞上忽然多了几分愁容。 他望向窗外的漫天红霞,喃喃自语:“皇兄啊皇兄,你走的倒是洒脱,却把重担丢给了我。圣唐帝君有啥好当的?操心受累没休假,还得早晚防着被人干掉。你知道吗?我都整整二十年没睡过安稳觉啦。你坑人,年劲松也坑人,还都死的那么着急!他这两手一撒,今后谁干活呢?” 第十七章 主仆调换 谢光刚一进城,便接到了内侍送来的圣旨,情况果然跟他料想的差不多。 没有了年劲松的圣唐朝廷,再无制衡他的气魄和能力,出了名的儒雅帝君李成武,即便是掌握重兵,也不敢和谢光当场翻脸。 虽然他谢光不是当年的晋王,但手中实力,却远比晋王李成星要强出许多。而那些能与之比肩的名将们,何景明卧病在床,徐烈垂垂老矣,包遇春远在东海,帝都上下,谁敢硬撼玄甲军? 于是,像今天这样冒犯天威的举动,帝君也就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表面上还得帮着谢光圆话,以便为皇族保存一点可怜的颜面。 兵临帝都这一招棋,看似凶险,实则尽在掌握。 谢光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手下传令城外,让玄甲军团就地安营,等候朝廷犒赏,自己则暂时回府,待明日早朝时再正式觐见帝君。 传令兵带着上柱国的令箭,喊开金光门,一路驰出帝都。这个时候,原本在此列阵戒备的麒麟军,早已经奉命撤得干干净净。 命令送到跟前,狄献也立时松了一口气。他急忙升帐,指示各旗、师、营、队扎寨休整。另外,再派出两千巡骑,以营地为中心,对方圆五里范围实施警戒。 忙活了半天的功夫,狄献才把所有事情都布置妥当。他环视众将,发现所有人都在这里,唯独少了骠骑都尉徐友长。 狄献不禁暗暗火大,想着要不要借此机会,给徐友长安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好好整治一番。 不过,他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 一来,徐友长在玄甲军中颇有威望,很多将士敬服他的品行武功,人缘甚好。此时若是在明面上找徐友长的茬儿,或许会得罪不少人。 二来更重要的是,那家伙的爷爷是徐烈,父亲和叔叔也都在朝为官,徐家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实在犯不上因为整治一个徐友长,而给自己招惹更大的麻烦。 思来想去,狄献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徐友长擅自离开的问题,睁眼闭眼的过去算了。 这边狄献正因为不能收拾徐友长而略感气闷,那边徐友长却喜滋滋的,跟小美女聊得不亦乐乎。 就在玄甲军团接到谢光命令,放下全体戒备的状态后,徐友长也终于轻松了不少,他给赫思佳逐一介绍整路大军阵型调整的种种变化,以证明自己之前所说没错。 紧张的氛围一经扫除,原本躲在车里的小侍女安雅,此时也现身出来,走到公主和徐友长身旁。 徐友长一见是她来了,顿时显得既开心又局促,原本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下一刻立马变得像个傻子似的,只知道嘿嘿傻乐。 安雅仿佛也感觉出了徐友长的异样,小脸微微泛红,不敢看他。 赫思佳瞅着他俩这副模样,轻轻的摇了摇头:“徐将军,贵部的人马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了,你不用回去主持大局吗?” “啊?哦,没关系的,”徐友长不假思索的应道:“在下的几个副手很是得力,有他们,这些小事无须……” 赫思佳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的话:“天色不早,我想回去休息了,不知将军是否首肯?” 徐友长这才反应过来,突厥公主是在下逐客令,于是连忙拱手道:“哦哦,公主言重。您一路上旅途劳顿,安雅姑娘想必也十分辛苦,在下就不多打扰了。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跟卫兵说,让他们转告在下即可。” 说着,他又忍不住看了安雅一眼,而这个时候,那姑娘恰巧也抬头望向了他。 二人目光接触,同时脸红了一下。 好像是为掩饰尴尬似的,安雅连忙施礼道:“路上多亏有将军照拂,我……谢谢您了。” “不必不必,”徐友长局促的摆摆手:“姑娘客气……额,接下来你不用担心,就算到了帝都,我也会设法保护你和公主周全的,一定!” 安雅眼中满是感激之情,对徐友长轻轻的点了点头。 望着徐友长逐渐远去的背影,赫思佳沉默半晌,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殿下啊,你是不是真对这家伙动心了呢?” 此时此刻,站在旁边的安雅,不再是方才那副毕恭毕敬的侍女模样,在她的脸上,显现着一种高贵沉稳的气度,嫣然一笑:“依娜丝姐姐,那个人……挺不错啊。” 被她唤作“依娜丝”的突厥公主苦笑着摇摇头:“殿下可别忘了,咱们现在还是人家的俘虏,而咱们两个人身份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圣唐察觉出来,不然的话,我该怎么向大可汗交代呢?” 安雅转头望向对方:“姐姐,我想跟他们直说了。” “那怎么行?”依娜丝秀眉微蹙:“一旦被圣唐人知道你是真正的突厥公主赫思佳,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我绝不能允许你有任何意外!” “可我也不愿看着你替我受罪。”安雅语气显得很平静:“黄金族的女儿,没有怯懦的道理。况且……我相信他。” 依娜丝气道:“相信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在圣唐连个名号都排不上,又如何能保护你?殿下,你不要犯糊涂了,还是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我设法麻痹他们,让你有机会逃回突厥。到那时,圣唐扣着我这个假公主,便无法要挟大可汗!” 柔和的夕阳,即将要完全落入远方山脉的后面,苍茫黑暗的远山被镶上了一道耀眼金边,静静的待在这两个少女来时的方向。 化身侍女安雅的突厥公主赫思佳,望着那巍峨雄壮的帝都城,不禁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突厥帝国的鹰扬公主,是黄金族大可汗阿史那支斤最宠爱的小女儿,自幼冰清玉洁、聪慧机敏,在西大陆有“瀚海明珠”之称。 然而,与寻常的突厥女孩不同,赫思佳身体柔弱,六岁时骑马摔伤之后,从此便没有再练习过骑射功夫。阿史那支斤心疼爱女,也不以突厥人的标准去要求她,而是从波斯和中土请来了很多有大学问的人,教她读书识字。 今年夏末秋初的时候,刚刚年满十八岁的赫思佳向自己的父亲提出,想去探望姑妈——克伦公爵夫人纳宁。 赫思佳的母亲去世得早,所以公主从小便是由纳宁姑妈抚养照顾,二人亲如母女。 不久前,阿史那支斤做出决定,打算把已经长大的宝贝女儿赫思佳,许配给突厥帝国新一代青年英雄、“草原雄鹰”云千雪。 眼看着快要出嫁,赫思佳想去见见姑妈。支斤可汗实在拗不过小女儿,最后也只好点头同意。 而这个时候,突厥血狼族已经奉大可汗的命令,从先祖之地迁到了紧邻西疆鬼漠的纳什地区,小公主一路向东,刚刚抵达克伦部族,便正巧赶上公爵率军进攻鬼漠。 赫思佳以前从未上过战场,更没有去过西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向姑父提出,想随同大军一起去看看。 一开始,克伦公爵颇为犹豫,担心兵凶战危,万一公主有个好歹,他实在担待不起。 不过,当赫思佳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撒娇哀求,老公爵也难以硬起心肠断然拒绝。 没办法,他只好拜托正在前线效力,与公主同属黄金族的美女高手依娜丝,作为贴身护卫,陪着赫思佳远远跟在大军后方,到西疆鬼漠转悠一番。 依娜丝出身突厥贵族,自幼拜突厥武圣毕罗为师,修习了一身的好本领,并且她只比赫思佳大了三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为要好。由依娜丝护驾同行,再合适不过。 于是,鹰扬公主暂时告别了姑妈,随军踏上征程。 突厥血狼军团,分三批进入西疆,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便先后扫荡了于阗、姑墨国、温宿、精绝等国,打得圣唐镇疆都护府不敢露头。 按照原先的计划,血狼军只要再能寻找个机会,与镇疆都护府展开决战,一举消灭圣唐在西疆的主力,便有望利用接下来漫长的寒冬巩固战果。 只要天气一入冬,可怕的狂风暴雪将彻底封断圣唐通往西疆鬼漠的道路。 而等到第二年春暖花开之时,大半个西疆就早已经落入突厥之手了。 令突厥人感到高兴的是,圣唐的军队此时正凑在一起,乖乖躲进车迟国王城,等着他们上门歼灭。于是乎,血狼军亮出锋利的爪牙,十五万大军直扑车迟。 之后的战局,就只剩下惊喜了。 先是镇疆都护府在车迟王城死扛了突厥五天五夜,一直扛到黑甲铁骑的到来。 紧接着,以步兵为主的镇疆军,直接出城挑战血狼,弄得突厥将军们感到如果不留下来再打一场,都有点不好意思。 狼军统帅古里台决定:先彻底击溃正面的圣唐步兵,然后根据情况,再行考虑对黑衣骑兵是战是退。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战斗并未按照突厥人的想法进行。 照常理来说,强悍的骑兵在平野上对付步兵,就好像锋利的狼牙撕咬羊肉一样轻松。 但非常不幸的是,这回血狼们咬住的是野牛肩胛骨——肉没扯下来,牙却被牢牢的卡住了。 从早上到下午,血狼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发起冲锋,镇疆军一步接一步的向后撤退,双方将士如同韭菜一般,割倒一茬再一茬,始终都分不出胜负。 古里台急得眼睛都红了。 陷入到眼前这种胶着的状态,他就算是想抽身离开也办不到了,远处那个黑甲骑兵军团还在死死盯着自己呢。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命令手下不停的疯狂进攻! 可惜的是,上天最终还是没能眷顾古里台和血狼军团。 就在他们决心派出主力上场,打算彻底解决镇疆军的时候,一直观战的黑甲骑兵,同样也动了。 黑色的浪潮、黑色的巨龙。 黑甲骑兵们穿戴着三层重甲,头盔上带有面罩,只露眼睛和嘴巴在外面,他们胯下的战马,同样也都披着铁甲。一刀砍上去,只能给重甲留下一道白印,几乎刀枪不入。 而那些数都数不清的长枪,却在战马高速冲击的作用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杀伤力。 突厥战士此时早已疲惫不堪、心胆俱寒。转眼之间,他们便被黑甲骑兵冲得支离破碎,纷纷掉头逃跑。 落日下的车迟平原,到处都是你追我逐的场面,宛如狩猎场一般。 赫思佳她们原本是待在突厥大军最后方观战的,可出乎意料的是,血狼军败得太快了。漫天遍地的溃兵,全都拼命的往后逃,险些将公主的卫队裹挟冲散。 幸好依娜丝反应极快,眼见情况不妙,立刻指挥手下向西北方撤退,堪堪避开了比圣唐人更加可怕的突厥溃军。 赫思佳在依娜丝的保护下,四处躲避着追兵与逃兵的激烈交锋,终于险象环生的逃出了主战场。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她们跑出去近百里的路程,可最后还是因为赫思佳不会骑马,而马车速度又不够快的缘故,被杜建领着的斥候兵给追上了。 第十八章 部族之姻 “依娜丝姐姐,其实是我拖累了你,”赫思佳柔声道:“如果不是我任性,非要到战场上看一看,你根本不会被圣唐人俘虏了。” 依娜丝:“那可很难说。或许我直接战死也不一定,因为有公主在,我反而还保住了一条性命。” 赫思佳莞尔一笑:“你还是老样子,从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歉意。不过我却知道,在这世上,没人能抓住毕罗尊长的徒弟。之前那一次,你不是就从圣唐军的眼皮底下轻松溜掉了吗?” 依娜丝摇摇头:“殿下,侥幸溜掉,并不轻松。那次如果不是对方放弃追赶的话,可能你早就见不到我了。” 赫思佳伸手挽住依娜丝的胳膊,饶有兴致的说道:“你口中的对方,是那个李校尉?姐姐,你那天晚上还专门给他行了一礼,恐怕不止是对镇疆军表达敬意,也包含谢谢他高抬贵手吧?” 依娜丝白她一眼:“乱说!他凭什么对我高抬贵手?之前飞马斥候放弃追我,完全是被我的身法唬住了而已。倘若那个姓李的家伙知道我催动内力集中爆发,只能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不追我才怪。” “那个人的武功很高吗?”赫思佳有些好奇。 依娜丝轻声道:“他的功夫在我之上,或许……跟师兄云千雪不分高低。” 听她忽然提起了云千雪,赫思佳不由得神色一黯,缓缓的低下了头。 依娜丝不忍看公主难过,温言宽慰道:“殿下别担心,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去,与我师兄重逢的。” 赫思佳摇摇头:“不,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意这个。云君是突厥的大英雄,我一向都很敬重他,崇拜他,把他当成大哥哥。” “大哥哥?”依娜丝一愣:“你……你难道不想嫁给他?” 赫思佳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喃喃道:“崇拜和喜欢,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倘若没有云河部族的因素,我或许会直接拒绝父皇的赐婚。而我这次之所以要来看望姑妈,也是想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对她讲讲。” 依娜丝闻听此言,脸上不禁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抬手轻轻揽住公主肩头,沉默无语。 云河族,是“突厥八柱”之一的大部族,久居西大陆的天风高原。 尽管云河族没有血狼、黄金那样强盛的军团,但其实力仍然不可小觑。 或者说,八大部族里面,数云河族最为低调,他真正的力量没有人能完全知晓。 天风高原广阔而丰饶,这里不仅盛产牛羊马匹,而且还拥有着突厥半数以上的晶矿储量。 其中最为丰富的墨玉晶,则是突厥帝国习武之人所必须的辅助宝石。 突厥武道,讲究从墨玉晶中提炼能量,然后为自己练武修行所用。上至武圣毕罗,下至军团大将,甚至连普通的突厥战士,都同样需要。 正因为如此,控制着晶矿的云河部族,自然而然拥有着两大优势: 一是财富,二是高手。 云河族的钱虽然没有黄金族多,但是玉晶比钱值钱;云河族的兵虽然没有黄金族多,但是高手比兵厉害。 包括突厥武圣毕罗,对外都称自己有一半云河的血统。 这样的部族,阿史那支斤能不笼络吗? 而云河族的王子云千雪,自幼便成为毕罗的弟子,武功在突厥年轻一辈中罕有对手。 各大部族的首领和长老们,成天都在琢磨能否跟他结亲,而大可汗阿史那支斤捷足先登,不仅将云千雪招入自己麾下,做了亲卫将军,并且还决定把赫思佳也许配给他,牢牢绑紧云河部族。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赫思佳并不愿意嫁给云千雪,可她还是考虑到父亲的难处,默默认同了这门婚事。 赫思佳收回思绪,无奈的笑了笑,旋即又对依娜丝道:“姐姐,别说我的事了,跟我讲讲那个人吧。” “那个人?哪个人?”依娜丝有些不解。 赫思佳顽皮的吐吐舌头:“当然就是那个有本事打败你的李校尉啊。” - “啊嚏——”李江遥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心想这是谁在念叨我呢? 坐在旁边的林枫,见状赶紧用树枝拨弄篝火,让火苗窜的更旺些:“头儿,着凉了吧?西疆这鬼地方就这样,才十月份的光景,一到夜晚变得就这么冷。若在我老家啊,这个时节正舒服着呢。” “嗯,没什么大问题。”李江遥用力裹紧身上的披风:“你先抓紧时间睡会儿吧,杜建那个憨货都打上呼噜了。” 林枫:“我还不怎么困。赶了这一整天的路,把兄弟们都累坏了。我估摸着,大概明天中午就能到水杉城啦。” 李江遥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如果走快点,明天中午还能赶上在库风城里喝羊肉汤。哎,我听说水杉城里的胡姬个个都是大美女,腰细屁股圆,跳起胡圈舞来肚皮一抖一抖的,好看的很。” 林枫没有接他这个话题,继续认真的拨弄着篝火。 李江遥盯着他:“喂,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等前面拖了三个月的军饷发下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怎么样?” 林枫摇摇头,故意转移话题:“头儿,之前驻守水杉城的都护府弟兄,全都被突厥杀了,咱们这次奉命去那里接防,说是一个营,其实也就五百来人,会不会太少啊。” 李江遥大感没趣,顺嘴应道:“怕什么?突厥主力被我们打得抱头鼠窜,西疆鬼漠现在安宁的很。” 玄甲军团离开之后,镇疆都护府继续承担起了追击突厥的任务,但是由于他们的兵力不强,担心突厥反噬,因此所谓的追击,也就是目送对方离开西疆而已。 突厥人完全逃走之后,镇疆大军连续休整了几日功夫,张三皮把兵马分为三路,主力部队随他返回安西;速援师由旅帅崔开率领,继续驻扎在车迟王城;另外还有一批被精心挑选出来的部队,划分成十几路,分赴西疆鬼漠各地,前去填补因为大战而产生的防御空白。 而李江遥他们这支队伍,就是被派去镇守西疆商路重镇——水杉城。 林枫皱了皱眉头:“可是倘若突厥又派兵杀回来呢?况且就算没有突厥,也得防范沙盗和马匪啊。我听说这一带的马匪挺凶的,都是以前西疆一些破落的小国或部族,在丢失了家园之后便四处劫掠。少则数百,多则上万!” “你瞎担心啥呀?”李江遥抻个懒腰:“小道消息,自然是越传越夸张。你来这里从军也有两年多了,何曾见到过上万人的马匪?” 林枫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只听远处站岗的哨兵忽然一声暴喝:“什么人?!” 喊声才一响起,李江遥便立时抄起星落刀,噌的一下子窜了出去。 林枫反应也快,抬脚踢翻了篝火上架着的小锅,锅内热水洒了出来,立时将篝火浇灭。 紧接着,他也摸起了放在身边的长枪,又接连踹醒杜建和其他几名军官,火速朝哨兵的方向跑去。 等林枫他们跑到了哨位近前,抬眼瞧见李江遥正带着执勤的战士,将一大群马匹和车辆团团围住。马上的骑士正急吼吼的说着些什么。 听完对方的话,李江遥转身冲着林枫摇了摇头:“你这乌鸦嘴啊,真的把马匪给小爷招来了。” - 远处的林地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光亮,粗略数去,竟然有二三百人之多。 这个时候,李江遥他们也已经弄清楚了目前的状况。 刚才那些误闯斥候营警哨的人,主要是车迟国的商旅,此番是去往水杉城做买卖,随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些去那里投亲访友的寻常百姓,顺便结伴同行。 这些人自王城出发,刚走到离此不远的驼峰泊,便好巧不巧的碰上了大批马匪。 幸好商队中经验丰富的老把式,远远一看苗头不对,立马招呼大伙儿,趁着马匪离他们还有些远,赶紧朝这片绿洲的方向躲避过来。 然而麻烦的是,尽管商队反应迅速,没敢耽搁半点功夫,可马匪仍旧发现了他们,当即分出一队人手,追在后面死不松口。 逃命之人往往都慌不择路。商队伙计们在夜晚的林间瞎闯乱撞,不小心跑进了李江遥他们的警戒范围。众商人乍一见到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战士,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同时暗叫这回性命难保。 不过,当他们听对方说的竟然是纯正的圣唐话时,又都立刻惊喜万分,终于放下心来。 是镇疆军! 李江遥命令手下先将车迟商旅送到营地里,暂时严加看管,然后吩咐道:“林枫,你带人在前面这片区域埋设绊马索,弓箭手则全部躲在后面那片林子里,等马匪一会儿被绊倒了,就给我死命招呼。老杜,你和剩下的兄弟们埋伏在两侧的林中,准备痛揍马匪。” 林枫眉头轻蹙:“头儿,这马匪漫山遍野的,如何能让他们乖乖听话,都从面前这个方向冲过来?” 李江遥摆摆手:“你不用管这个问题,我自有办法。” 飞马斥候乃是镇疆都护府里最精锐的部队,只要接到明确指令,行动起来干脆利落。转眼的功夫,林枫便带人在李江遥指定的区域里,布置出大片的绊马绳索。 正忙碌间,李江遥忽然带着几个人,从他们旁边策马掠过。 林枫仔细一看,发现骑在马上的正是刚才逃难队伍里的几名西疆女子。只听李江遥边走边嘱咐她们:“等会儿你们就紧紧跟着我,尽量放开声音喊,喊什么都行,明白吗?只一点,千万跟紧我,别掉队!” 林枫大概猜出了李江遥的用意,连忙吩咐手下抓紧行动,同时招呼杜建做好准备。 李江遥去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远处那原本散乱的火把群,忽然逐渐聚集起来,朝着林枫这边快速移动。 原来,马匪们正在漆黑的林间搜索商队,没料到前边冷不丁的传来了女人的叫喊声,而且还不止一个!这帮家伙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恶狼,立刻兴奋叫嚷着,催动战马猛追过去。 那些女人的声音听上去飘忽不定,显然是在快速移动。但若是仔细留心便不难发现,她们并是循着直线逃跑,而是沿一条诡异弧线,自马匪的面前横向掠过。 然而可惜的是,马匪们此时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很快便随着声音汇成一团。 没过多久,李江遥率先从前方的树林里冲了出来,绕着弯跑到林枫等人跟前。他挥手示意,让那几名跟在身后的女子继续往前,躲到安全地带,然后低喝一声:“那群傻子来啦!” 随着他的话音,大批武装骑士猝然出现在林间。 这些人装束杂乱,队形也毫无章法可言,显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跑得最快的十几个马匪,径直撞上了绊马索。胯下战马在飞奔中猝然翻倒,把马匪们猛地甩出老远,狼狈不堪。 而后面的同伴完全没有多心,还以为那些家伙是因为太过猴急,才导致马失前蹄的,一边忍不住嘿嘿怪笑,一边从旁边越过,马速分毫不减。 没想到他们还未跑出多远,同样被后面的绊马索也拦了个人仰马翻。 在一片混乱之中,总算有人反应过来:“不好,绊马索!”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的反应还是太慢了些。 就在马匪们察觉出情况不对劲,纷纷勒住缰绳之时,对面不远的树林中突然响起一声怒喝:“放箭!” 刹那间,锋利的羽箭如同雨点般倾泻而出,盖向毫无防备的马匪。 鬼哭狼嚎声顿时此起彼伏,三轮箭雨转瞬即逝,众马匪钉被射得非死即伤。 可是还没等他们从惊恐中回过神,两旁的树林杀声四起。 飞马斥候手举长刀,高呼着“吾皇万岁”的战号,自林中扑了出来。 第十九章 皇权往事 蒂罗尔城,号称波斯“酒都”。此地不仅盛产波斯美酒,更盛产波斯美人。 蒂罗尔城中,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葡萄酒作坊,以及数都数不过来的酒馆妓院,那些腰肢丰腴、容貌艳丽的波斯舞姬,像蝴蝶一般穿梭其间,每每令到此一游的客商流连忘返。 二十年前,山都伊默原本用来进攻西疆的突厥大军,在被迫调转方向之后,连续攻占了十余座波斯城邦,终于兵临蒂罗尔。 蒂罗尔城主是纯正的波斯贵族,面对气势汹汹的突厥大军,老头儿心里骂了他们不知几万遍:这帮混球,不敢招惹圣唐,就拿你爹我撒气,简直是莫名其妙。 不过,为了保住老命和财富,城主还是主动打开大门,欢迎远道而来的占领军。同时,他还将蒂罗尔最美丽的舞姬明梅,作为礼物献给了尊贵的大可汗。 要说山都伊默,那也是阅女无数的主儿,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呢?可是老天偏偏就爱开玩笑,明梅的容颜舞姿,毕竟冠绝波斯,一上来便把见多识广的山都伊默惊得魂不守舍,当场乖乖缴械投降,以重拾第二春的姿态,拜倒在了美人的石榴裙下。 自那之后,波斯可算逢凶化吉。 如狼似虎的突厥人没再侵扰其他地方,而是全都陪着大可汗沉醉在了蒂罗尔的温柔乡里,一待就是半年多,连家也不想回。 突厥皇后达尼娜听说此事之后,险些没被气吐了血,一连八封书信,催促丈夫尽快班师回朝,同时还明确告诫,突厥王廷已然嫔妃无数,再没有地方安置一个舞姬的卧榻。 收到书信,山都伊默还没啥反应,明梅倒先哭得梨花带雨。 既然皇后容不得我,我去了也是自取其辱,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不如现在就一了百了。 明梅抽出山都伊默的弯刀,直接往粉颈抹去,幸亏大可汗身手利落,及时拦下,不然当场就得上演一出突厥版的“霸王别姬”。 山都伊默此时的一心全在明梅身上,眼看爱妃受气,体内那股子疯劲儿顿时压制不住了。 不是让我回去吗?好,我这就回!不是没地方安置明梅吗?好,你给她腾地方! 一声令下,突厥大军立刻集结,如同狂风呼啸一般,马不停蹄的冲回了王都——火焰枫林城。 甫一抵达王廷,山都伊默便指挥兵马,将包括皇后达尼娜在内的夜轮族重臣统统逮捕,并将驻扎在王城的两万夜轮军团全部缴械。 还没等突厥的文武官员们反应过来,十几颗人头已然挂在了城墙的旗杆上,随风摆动、面目狰狞。 闯祸了!这回可闯下滔天大祸了! 面对大臣们惊慌失措的神情,山都伊默淡淡一笑:血狼的尖牙利爪,没有人敢挑战,夜轮也不行。 当真不行吗? 那要看分什么事。 无缘无故把堂堂的皇后和十几个贵族给杀了,恐怕不行也得行了。 转眼之间,夜轮族暴走,正式向血狼族发起了皇权挑战! 所谓皇权挑战,是突厥帝国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传统。 很久以前,突厥各部族的先民在融合一体的时候,曾定下过一个规矩——强者称王。 意思就是说,哪个部族实力最强盛,有本事率领整个突厥开疆扩土,哪个部族便是当之无愧的王,其他部族,无论大小都必须忠心追随,不可违抗。 当然,随着日月轮转,强者未必恒强。部族间的实力,跟四季交替、春去冬来一样,都是在此消彼长、不断变化的。一旦身居王者地位的部族呈现疲态,那么实力更强的部族就可以向他们发起挑战,皇权挑战。 这个过程,在突厥人眼里不能算是反叛或篡位,因此王者部族也不能命令和调动其他部族的力量,去压制向他发起挑战的部族。 皇权之争,永远都是挑战者和被挑战者之间的问题,别人无法插手,也不准插手。 最终,真正的突厥王者,必然是在战争中取得完全胜利的一方。如此道理,天经地义。 不过,皇权之争也同样没有什么先后顺序的说法。一场激烈的争斗下来,哪怕获胜者浑身浴血、奄奄一息,他同样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下一个挑战者、下下一个挑战者、下下下一个挑战者,直到无人再上场为止。 因此,像这种类似于车轮战的悲催玩法,没有绝对的军事实力和高明的政治手腕,谁都没法保证自己必胜。 而如今的血狼族,正是当年在击败了前任突厥王者奚魔部族之后,又接连扛过鬼斗、天目、长生三个部族的轮番挑战,才坐稳大可汗位置的。 称王,还是灭族,只在一线之间。 也正因为如此,当夜轮族向山都伊默发起皇权挑战的时候,其他六大部族和上百个小部落立刻宣布保持中立,在新的王者出现之前,突厥王廷的命令对他们暂时无效。 火焰枫林城中传出山都伊默狂妄笑声: 几代人过去了,大家差不多都已经忘记血狼的全称,这回正好给你们所有人温习温习。 血狼——嗜血狂狼! 按照人们通常的经验体会,第一名与第二名,往往只是名次上的些许差异,就好像班里的尖子生,头把交椅轮流坐。 但是,突厥部族间的现实实力,却往往不是名次排序那么简单。第二名跟第一名相差的绝非一步之遥,也不是百步之遥,甚至千步之遥都谈不上。 夜轮族,根本就看不到血狼的上限! 十万夜轮复仇大军,刚刚离开了自己的疆域,正准备前往火焰枫林城,迎面就撞上了血狼族大将古里台率领的三万先锋军。 遭遇战从太阳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刻打响,还没有等到日头西斜,夜轮大军就在古里台的反复冲击下土崩瓦解。 桑格平原上到处都是夜轮战士的无头尸体,他们的首级被血狼兵割下来挂在腰间,成为了讨换封赏的筹码。 惨败之后,夜轮残部狼奔鼠窜,沿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往部族领地的深处撤退,而古里台则完全没有等待身后大部队的意思,直接带着部下狂飙突进,一路追进了夜轮腹地。 无情的大屠杀就此展开。 血狼族骑兵所过之处,人畜尽灭、鸡犬不留,连蚯蚓都被他们竖着劈开。殷红的鲜血,染尽了康达尔草原、格里格罗山林与璀璨的夜光城,再汇流成一道道红色小溪,将原本湛蓝的桑都河也改变了颜色。 夜轮族发起了皇权之争,而山都伊默则开启了灭族之战。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向来跟夜轮关系要好的神鹰族站了出来,在血狼兵杀净最后一个夜轮孩子之前,以同样挑战皇权的方式,及时制止了残忍的屠戮。 呦呵?你也来? 山都伊默撇撇嘴。 你也配? 尚未完全进入夜轮领地的血狼族主力大军,接到了可汗的新命令——立刻调转方向,直扑神鹰! 十二万兵马闻声而动,朝着西北方向快速进发。 之前古里台那孙子出手太快,转眼就杀光了夜轮兵马,我们吃屎都没赶上口热乎的,实在是气人!这回可千万不能再错过神鹰军啦。 然而,以“强弓硬弩、射术精湛”而著称的神鹰族,并没有像夜轮族那样,为血狼提供咆哮利爪的机会。相反,只有区区六万兵力的神鹰战士,凭借族长塔里木的出色指挥,给来犯的十二万血狼兵,结结实实上了一堂射击教学课。 在漫天飞羽的打击下,血狼族遭遇了可耻的失败。整整一个月的功夫,他们不仅没能攻下神鹰族的战略要地——暴风关,而且还阵亡了将近两万人马,一时间士气大跌。 眼看攻守双方陷入僵持,山都伊默亲率狼卫军团和先锋军团赶来增援,再一次掀起了猛烈的进攻。 突厥大可汗的威势,自然非同小可。血狼兵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瞬间变身狂暴战士,完全无视神鹰射手的可怕威胁,如同浪潮似的,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这暴风关的城墙。 面对这种局面,塔里木也只能做出最坏的打算,下令身处后方的族人焚烧城镇、躲进山中,乞求老天保佑,不要让破关突进的血狼军将神鹰族斩尽杀绝。 但是,战场上的双方谁都没能料想到,就在暴风关即将失守的危急时刻,突厥都城火焰枫林忽然传来惊人的消息——第三大部族的黄金族,竟然在这个时候派兵偷袭王廷! 山都伊默在收到战报之后,愣怔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姥姥的,这是典型的玩儿赖啊! 黄金族的做法,确实有点玩儿赖的意思。或者说,这根本就是违背突厥神圣传统的可耻之举。在皇权战争期间出兵攻打王者部族,属于无可置疑的反叛行为,而且是对整个突厥帝国的严重反叛。 不过,黄金族族长阿史那支斤却不这么看。他出兵有着非常正当的理由:我们是挑战皇权! 山都伊默听到这个说法,当场直接气笑了。 一家接一家的挑战我能理解,可是你跟神鹰族同时上,那可就不是挑战皇权了,这特么是在挑战我的智商啊! 阿史那支斤显然猜到了山都伊默以及突厥的父老乡亲们会这么想,于是他很快便发布了战争檄文,向各个部族讲述了其中原委: 之前血狼族与夜轮族的皇权之争并没有完全结束,神鹰族便抢先发动挑战,所以从法理上讲,血狼族进攻暴风关,并不是皇权之争,而是平叛战役。而我们黄金族呢,讲道理、守规矩,一直等到古里台的军团完全离开了夜轮族的领地,正式结束了上一场皇权战争,然后才派兵前往火焰枫叶城。 因此,我们才是合理合法、光明正大的皇权挑战者。 这番逻辑缜密的论述,就算突厥帝国最有学问的大巫师看了,也憋不出半个不字。山都伊默盯着面前那座仍旧屹立不倒的暴风关,骂道:闹了半天,老子在这儿打了个寂寞! 没奈何,血狼族还是得先应付皇权挑战才行。既然黄金族是法理上的正主儿,那也只能暂时放下神鹰军,转头回去救援都城。 最要命的是,那里还住着爱妃明梅呐。 山都伊默救美心切,也顾不上神鹰族会不会从后面追击过来,直接带领着麾下十几万将士,一路赶往火焰枫林城。 然而他万万没能想到,正当血狼大军走了一半的路程,刚刚抵达亚罕山脉南麓的时候,黄金族的庞大军团忽然现身,伏击了山都伊默的整路人马! 第二十章 黄金巨帐 突厥帝国大可汗的黄金巨帐,就位于西大陆核心处的火焰枫林城。 在上千年的时光中,这座城市曾经是很多王朝的国都,耶尼人、达库伦人、德亚人,以及现在的突厥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里,作为政治经济的中心。 甚至包括诸多西大陆传统宗教的神祗或圣地,也都存在于此地。 火焰枫林城现在的主人,是黄金族。 在连绵了数十日的暴风雪过后,都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初晴阳光。 柔和温暖的光线里,将镶嵌在城市正中的枫林湖,照耀的格外壮阔静谧。上万顶军帐围着湖边星罗棋布,仿佛湖畔盛开了一朵朵巨大的黄色花朵。 此时此刻,突厥的可汗阿史那支斤的怒吼声,正震得整座营地颤颤发抖。 五十多位突厥各部王公贵族和上百名将军,都老老实实跪在主帐之外,身高两米的血卫战士手握着巨斧,肃立在众人的四周,表情淡然而冷峻。 有资格进入黄金大帐参加御前会议的,只有七个人,现在却变成了五个。 就在刚才,血狼族大将古里台和公爵克伦,被血卫从帐中拖走,只把两颗脑袋留在了大帐之外的旗杆上。古里台和克伦的大头在半空中随风摆荡,那副呲牙咧嘴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讥笑下面跪着的人们,还是在自我嘲讽。 “多伦,入帐!”血卫大吼一声。 众人惊得浑身一抖,铁鸽子军首领多伦答应一声,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入大帐。 突厥大可汗的黄金巨帐极为宽敞,占地竟然阔达百步。在巨帐的顶部,还开有通气的天窗,雨后的阳光此时正从窗口照射进来,将帐内映的分外明亮。 大帐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棕色毡毯,上面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花纹,皮靴踩上去,就好像八九月的草甸子一样,柔软且极具弹性。 与众多突厥部族首领的王帐和宫殿不同,阿史那支斤的黄金巨帐显得非常朴素。没有常见的猛兽兽皮,没有波斯的名贵地毯;也没有珍奇的珊瑚宝树、墨玉晶洞、夜明龙珠,更没有黄金族的象征——体量巨大、雕琢繁复的黄金饰品。 甚至,连最起码的熏香都闻不到。 整个巨帐干干净净,空旷到了有些寒酸的地步。 巨帐的正中间,只安放了一张檀木书桌和一个王座,桌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看上去就像圣唐寻常秀才用的一样,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火焰枫林城明明有着宏伟的宫殿,可是突厥帝国至高无上的圣主、大可汗阿史那支斤却偏偏喜欢待在这座帐篷中,处理军国大事。 今年五十岁的阿史那支斤,因为武功修为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不过三十上下的样子。 他面庞棱角分明,微微突出的鼻梁骨,令眼窝显得很深。一双明澈的眼睛,时时透射出凌冽的寒光,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 多伦走进来的时候,阿史那支斤正跟肃立在旁边的亲王罗尼亚说话:“古里台家族、克伦家族,除了纳宁之外,全部处斩!” 亲王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站在比他更靠后一些的突厥丞相科里亚、黄金族大将杜埃里和另外两名重臣也都没有吭声。 大王子阿史那卡缪眉头紧锁,沉声道:“父汗,古里台和克伦,以及参与此次西疆大战的将校级官,目前都已被斩首,总计六十二人。儿臣觉得,虽然妹妹现在仍旧生死未卜,克伦他们虽然万死难辞其咎,但其家人还是……” 阿史那支斤抬手制止了卡缪的话,声音异常冰冷:“你以为我这样做,是因为赫思佳的事拿他们撒气?” “儿臣不敢。我只是觉得,如此处置,太严苛了。”卡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直视着父亲。 阿史那支斤冷冷一笑“太严苛了吗?你错了!在我看来,事情的本质,与是否严苛毫无关系!”他站起身来,抬手指着帐篷外面,平静的说道:“那里跪着的王公将军们,不只是我黄金族的,还有血狼、神鹰、云河、长生、鬼斗、天目、夜轮和大小几十个部族的首领,他们都在等着看,看我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事!” 阿史那支斤将双手背在身后,离开书案,于帐中慢慢的踱着步子:“你们不要忘了,我们黄金族何以能够成为整个突厥帝国的王者,更不要忘了二十年前血腥的皇权战争。我们正是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凭借一己之力,打败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血狼族的山都伊默;然后,又拖着满身是伤的身躯,拼死挡住其他部族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才最终坐稳了今天的位置。突厥,乃至整个西大陆,是属于强者的世界。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活着,更好的活着!而要成为真正的强者,不仅需要有智慧和勇气,更要有坚硬的心性和狠辣的手段!你们好好想一想,为了我族的荣耀,曾经有多少黄金勇士献出了生命,又有多少敌人被我们剿灭?今天,如果我不能严惩失败、震慑各族,那么明天他们不仅不会臣服于黄金族,追随我们一起东征圣唐,反而还会趁我们跟圣唐人血战的时候,从背后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直到把我们活活咬死!” 说到这里,阿史那支斤沉默了片刻,接着仰天长叹道:“愿烈火之神保佑,请您把胜利与安宁赐予黄金族,而世间的无尽罪恶,就让我一人来承受吧。” “大汗!”帐内几个黄金族的高层连忙跪倒在地:“誓死追随大汗,天佑黄金族!” 卡缪羞惭难当,哽咽道:“父汗,方才是儿臣幼稚了,乞求您的原谅。愿火神怜悯我族!儿臣愿意亲自率兵,为父汗踏平圣唐!” 阿史那支斤伸手扶起卡缪:“孩子,我们要对付的敌人,不仅仅是圣唐,还有突厥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部族。你知道我这回为什么非要逼着山都寒,让他们血狼族的军队去进攻西疆吗?” 卡缪站起身:“儿臣知道,父汗是想让血狼为咱们探路,试一下圣唐的深浅,同时也可以消耗他们的实力,防止血狼族心怀不轨。” “你说的没错。”阿史那支斤沉声道:“山都寒虽然对我们俯首称臣,还主动带领族人返回千年冻土之地,但是血狼的骨性永远都不会变。当初,他们的先祖正是从那片苦寒之地走出来,一路征服了各大部族,谁又说得准,山都寒或者他的子孙不会再次走出来呢?所以,我是不能不对他们多用些心思的。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圣唐的力量。” “圣唐立国整整八百年,雄踞大陆东部,傲睨天下,无人能敌。我年轻的时候,在中土二十八州学习游历,无时无刻不被他那伟大的力量所震撼和折服,而也正是从那时起,在我的心中逐渐树立了‘有朝一日入主中土’的梦想。但是,也正因为圣唐的强大,令我更加谨慎戒惧,唯有利用血狼的爪牙,才能帮助突厥试出圣唐真正的实力!” 丞相科里亚闻言微微颔首:“大汗高瞻远瞩,实是我黄金族之幸。此番西疆鬼漠之战,圣唐军力的确不容小觑。事先谁能料到,十五万血狼主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他们打得狼狈逃窜。” 杜埃里接着道:“由此看来,东征之战还须从长计议才行。” “计议固然需要,却未必从长。”阿史那支斤笑笑:“我确实没有想到,血狼会败得这么快,然而更没有想到的是,圣唐居然一上来就派出了玄甲军团。” 亲王罗尼亚好奇道:“这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阿史那支斤不答反问:“你们清楚圣唐的军制情况吗?” 罗尼亚点点头:“自从大汗让我等准备东征,圣唐的情报就成了微臣的案头书籍,时刻不离手边。” 其他几位黄金族重臣也纷纷表示赞同,自己在这方面都没少下功夫。 阿史那支斤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应该清楚,玄甲军团是圣唐手中绝对的王牌主力。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对方连试探观察一下的耐心都没有,就直接派出了自己最强的战力,这说明什么呢?” 罗尼亚想了想:“说明他们缺乏信心?” “没错,缺乏自信!”阿史那支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圣唐内部一定存在着某些问题,致使他们惧怕旷日持久的战争,更害怕战争失利。这一点,或许他们自己还没有察觉到,但事实就是如此。” 王子卡缪:“既然对方是这样的情况,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加以利用呢?” 阿史那支斤:“圣唐的戒惧,原因无非有三种。一是朝堂内部局势不稳、二是担忧西疆日久生乱、三是各大军系外强中干。而我派遣的血狼,只不过是前哨站而已,双方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多伦!” “微臣在。”多伦连忙答应一声 “你和劳先生商议的方略如何了?” 多伦答道:“回禀大汗,西疆方略的细节商议妥当,劳先生也已经先行出发。一方面,我们利用楼兰、疏勒等国一直以来对圣唐的各种不满,挑动他们起兵反抗,彻底搅乱西疆鬼漠。另一方面,我们许诺格尔翰,帮助他重新夺回车迟国的王权,以此换取他麾下的马匪大举出动,攻打商路上的重要据点,分散镇疆都护府精力。格尔翰已经同意,他手下的马匪于半个月前陆续出动。另外,我的铁鸽子军只等大汗点头,立刻兵出鬼漠,秘密增援格尔翰。” 阿史那支斤点点头:“好,圣唐人常说,上兵伐谋。我就是要用他们最熟悉的谋略,先让他们吃些苦头。” 多伦道:“大汗英明。劳先生也表示,只要西疆鬼漠自己一乱,玄甲军团和镇疆都护府之前的种种辛苦努力,顿时化为乌有,而圣唐一旦手忙脚乱起来,必将落入大汗的谋算。他说,此计可称为‘驱虎吞狼’之策。” “这个名字起的不妥。”阿史那支斤微微一笑:“狼,是我们突厥各族都共同信奉的图腾之一,所以,此计应该称为‘驱虎弑龙’之策。待到圣唐这条巨龙被咬得遍体鳞伤那天,便是我突厥帝国跃马中土的时候了!” 第二十一章 鬼盟之祸 几名精干的飞马斥候紧紧跟着李江遥,悄无声息的抵近了敌人的队伍。 昨晚一场漂亮的林间伏击战,两百名马匪几乎被全部绞杀,只有十来个走了大运的家伙死里逃生,侥幸奔回马匪的主力大队。 李江遥正是吊在他们后面,摸到了现在这处地方。 很显然,整路马匪大军因为那支小队意外遇袭而变得非常警惕,远远便朝四面八方放出了探马巡哨,使得李江遥他们也不敢靠的太近。 粗略观察,这些马匪颇不简单。 首先是人数规模。寻常马匪往往只有十几号人,数十人或上百人就足够引起当地官府的重视了,而眼前这帮,居然多达五六千之众,完全就是一支军队的架势。 其次,这些马匪的武器装备也不容小觑,尽管他们身上的服饰装束五花八门,有穿全甲的,有穿半甲的,还有完全不穿甲的,头盔帽子也都各式各样,什么款式都有。但是,他们手里的兵器,却都是正规军的制式标准。 无论是短柄窄身刀、还是长枪弓箭,皆是西疆诸国军队中常见的家伙,绝非普通的土匪马贼配拥有的。 也就是说,这些马匪的来历也非常值得玩味。 马匪大部队赶到了昨晚爆发激战的小绿洲,对满地狼藉的战场略作巡视之后,便匆匆启程离开,沿着林枫等人的足迹径直追了下去。 李江遥知道对方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也连忙招呼手下,抄着小道快马狂奔,最终在水杉城外追上了飞马斥候的队伍。 众人一入城,急匆匆直奔城守府,向车迟官员递交公文,面见水杉城守马木。 马木是车迟本地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写满了沧桑。 在这里,他拥有着双重身份,既是车迟国国王驾下的水杉城城守,同时也是圣唐皇朝特命敕封的正七品水杉县令。 这是朝廷为了维系西疆稳定,所创造出来的一个别出心裁的举措:一些心向圣唐的西疆人,被专门挑选培养,成为当地的重要官员,最大限度的调和西疆民间与圣唐的关系,并维护中土在此的利益。 对于李江遥等将士的到来,马木展现出了车迟汉子特有的爽朗性情,而李江遥一接触马木这个人,也同样认可了对方,感觉彼此非常对脾气。 不过,此时他已无暇客套寒暄,单刀直入:“马木大人,城中目前有多少战力能用?” 听他这么问,马木知道事情不同寻常,连忙答道:“水杉城乃是商路重镇,平日里往来的商旅百姓至少数千,城内常住的人口则将近四万。要说能有些拳脚功底,略微比划两下的小伙子,原本有两千多人,可是前一阵子因为抵抗突厥血狼军的进犯,损失了不少,眼下只剩一千两百啦。” 李江遥脸上露出歉疚之色:“不瞒你说,我们之前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大批马匪,阴差阳错的干掉了他们两百来人。这些兔崽子想要报仇,纠集了四五千人一路追来,水杉城可能会成为攻击的目标。” “校尉大人,此事认真说起来,我还得代表全城百姓感谢你们呐。”马木摆摆手:“几天前,水杉城收到马匪的通牒,指明要我们三日内准备好上万两金银和一百美女,供奉给他们享用,否则便要将这里杀个鸡犬不留。一时之间,城中人心惶惶,如果不是因为有大批的货物没法及时运走,这会儿水杉城里恐怕连一个行商都看不见啦。同时,大伙儿也担心盲目逃出城外,一不小心正被马匪堵住,还不如待在城里稍微安心些。水杉城的百姓们整日里感觉不踏实,城中也是流言四起,不知如何才好。现在镇疆都护府的大军终于赶来,水杉城有救啦!您说,我们能不感激吗?” 马木这一番话,直接把李江遥给听懵圈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我靠!合着这帮家伙不是我招来的呀?我就说嘛,应该没这么倒霉啊!” 他转过头来,嬉皮笑脸的对众手下说道:“看吧,咱们是及时救援的大英雄,不是惹祸上门的扫把星,哇哈哈哈……” 林枫没搭理他,问马木道:“城守大人,马匪居然这么猖獗的吗?竟可以威胁水杉这种规模的大城镇,而且你们还真的为此惶惶不可终日。” “这位兄弟有所不知,”马木耐心解释:“这些马匪并非寻常的沙盗土匪,而是杀人不眨眼的乱军。” “乱军?”李江遥闻言有些不解,他来西疆时间也不短了,从未听说过被称作“乱军”的马匪。 跟他一样,长期驻守西疆鬼漠的飞马斥候们,也同样不理解马木话里的意思。 只听马木继续道:“此番袭扰水杉城的,是一直藏在鬼漠西北深处地带的鬼盟。他们的首领,是号称‘鬼漠双雄’的格尔翰兄弟。那个格尔翰,原本是我们车迟国的王子,因为争夺王权失败,便带着麾下的兵将反出车迟,从此沦为沙盗马匪。他们两兄弟武功高强,不断在鬼漠中招揽吞并各路匪盗团伙,最后成立了鬼盟,据说人马多达上万。” “这么夸张?”杜建皱皱眉头:“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啊?” 马木:“格尔翰兄弟在最开始的时候,确曾搅扰过西疆一段时间,但是因为忌惮镇疆都护府,怕被大军剿灭,所以稍成气候,便主动撤往了巴尔昆仑湖。那里位于鬼漠的西北端,人烟稀少,又临近波斯的东大荒,因此近些年鬼盟主要都是去劫掠波斯,你们少有听闻。” 另一名车迟官员接着道:“格尔翰曾是我们的王族,鬼盟里面近半都是车迟族人,所以我们偶尔能收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李江遥微微颔首:“这么看来,他们这次是瞅准突厥人刚刚侵袭了这里,都护府的力量遭到削弱,于是蠢蠢欲动了。” “八成是这样。”马木同意道:“格尔翰对于车迟王位一直耿耿于怀,大举东进绝不是仅仅为了那点财货和女人,我看他是想拿水杉城立威,谋算着重夺车迟!” 李江遥:“甭管他是想打劫,还是想夺权,碰上咱们镇疆军都不好使!马木大人,我们这次奉命驻防水杉,带来五百多弟兄,加上你的部下,全城兵力接近两千,依托城墙工事,我觉得抵御马匪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道城内的粮草和弓箭储备如何?” 马木一拍胸脯:“关于这个方面,大人请尽管放心。水杉城是商路上的重镇,咱们官家库房和各个商号里面存着的粮食,足够全城吃上一年有余。另外,这里的马贩子最多,城中大小马厩十六处,约么能有三千匹上等战马。还有兵器商和铁匠坊,同样多达二十几家,弓箭收拢起来,至少十万支。此外,什么木料、石料、火油,以及巧手工匠,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绝对管够!” “妥妥的了!”李江遥兴奋的搓搓手:“说起来,我还从没有如此阔气过呢。这一回,咱们可要好好的招待一下客人啦。” 水杉城,是西疆鬼漠里非常典型的通商重镇,整个城池横亘在商路之上,东西狭长、南北距短。 这个地方,原本是一处荒无人烟之地。 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附近的地下河意外发生了改道,鬼斧神工般的在此冒出了一眼活泉。 天长日久,在泉水的滋润下,一片绿洲被慢慢的孕育出来。牧民们泽水而居,便把这片小绿洲当做落脚之处。 自从圣唐开拓西疆,商旅贸易逐渐兴盛起来后,往来商路的行脚客可也同样将此地视作珍宝,习惯在辛苦的旅途中到这里聚集歇息。 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 大家看着水杉绿洲一天天变得越来越热闹,于是就沿着商道两侧搭棚建屋,不仅自己歇脚,而且还顺便开办起各种买卖来,饭馆、客栈、茶肆、妓院,可谓是应有尽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条热闹繁华的商业大街初具规模,这便是现在横贯水杉城东西的主道——天泉大街的前身。 在接下来并不算长的时间里,围绕着天泉街,又有很多集市陆续被人们构筑起来,相应的人口也是越聚越多。没几年的功夫,此地居然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小城镇。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护商路的安全,同时也为了方便各族百姓们的贸易和生活,圣唐与车迟经过协商,齐心合力筑墙建城,历时两年,终于造出了远近闻名的水杉城。 水杉城因为地处商路的缘故,南北城门很少有大批的商队通行,仅仅作为进出城池的备用选择,所以规制略显狭小,除了木质的大门,还专门设有能够上下启动的铁闸,以便增强防御能力。 而相比之下,东西两座城门则完全不同。 因为这两道门连接着城内的天泉大街和城外的商路,平日里非常繁华,所以当初在修筑之时,也设计的极为开阔。 两座城门仿造圣唐的风格,矗立高大门楼,飞檐斗拱的造型至于其上。门洞整体呈拱形,高约三丈有余,宽足两丈,纵深三十多步。为了方便商队进出,这里没有像南北门那样安装铁闸,而是由两扇厚重的铜钉大门左右开合。 东西城门的外面,各自设置了一个小型广场,夯土为基,铺满青石,是专为大型商队集结休整所用。 东边城门的门洞上方,嵌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石板镌刻着四个圣唐文字“西疆永镇”;而在西城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石板,写的则是“手足同心”。 在东西城门旁的不远处,另外还各自开着一道小门。 平时,大门洞专走驼队和马匹,小门洞则让牛车羊群通行。 如此特殊安排,主要是为了交通疏导的便利。因为骆驼身上挂着的驼铃,摇起来十分缓慢,声音也沉闷,而牛脖子上的铃铛既响亮又轻快,倘若两种铃声混在了一起,牲口们往往容易受到彼此的干扰,以至于乱了步调。 如此别有趣味的景致,可以算得上是西疆商路所独有。在没有沙盗马匪侵扰的日子里,此地永远都是一派驼马井然、商旅繁华的热闹景象。 而此时此刻,水杉城里的百姓们,却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喜悦安宁。 随着日头逐渐偏西,凶残的鬼盟马匪,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城外,呼啸而来, 留给守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马克木的张罗下,大批各族青壮年男女陆续补充到城防工事的现场,帮助都护府加强防御力量。另外,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正快速的输送到各处前沿阵地。 第二十二章 毒兵军团 此时,李江遥正站在城池东边的小门洞,指挥着士兵们往城上搬运箭矢火油。 在忙碌的人群中,施施然的走过来一位青衣书生,笑着轻声道:“大人,忙着呢?” 李江遥闻声转头一看,不禁讶然道:“咦?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河田城的官市署吏员司徒无寿。 此时,他一身便服打扮,仍旧是招牌般的笑意盈盈:“又跟大人见面了,真是有缘啊。” 李江遥之前对司徒无寿印象不错,笑道:“司徒大人,咱们好久没见啦,你这是……” 司徒无寿:“大人莫要再这么称呼小人了,我现在已经不当官啦,哈哈。” 李江遥微微一愣,暂时放下手头忙碌的事情,好奇询问对方缘故。司徒无寿淡淡笑道:“上次您老歼灭了突厥盗匪,给咱们圣唐商旅大大的出了一口恶气,小人本来也想尽些绵薄之力,把曼尼汗一并揪出来,可是没想到,事与愿违啊。” 原来,在李江遥他们上次绞杀突厥劫匪之后,司徒无寿便将案件始末,尤其是曼尼汗私通突厥的事情,上报给了官市署。 然而可惜的是,由于当时并未抓到劫匪的活口,少了关键人证,所以圣唐方面也没办法真拿碎叶国的督主怎么样。而碎叶国老国王又非常护短,出面替自己的表弟曼尼汗作保,以至于此事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司徒无寿心思灵敏,猜到曼尼汗事后定会查明问题是出在了他和舞娘蒂莲的身上,于是便将多年积蓄赠送给蒂莲,让她回老家龟兹避祸,而自己则辞掉了河田的差事,躲得曼尼汗远远的,以免被打击报复。 “小人自幼在水杉城长大,这里还有些亲朋,所以离开河田之后,便回到了这里,”司徒无寿解释道:“没想到,居然又跟大人重逢啦,实在是惊喜啊。” 李江遥见他为人豁达洒脱,既没有因为曼尼汗的事情而愤愤不平,也不怎么在乎官市署的职位,不由得更生好感,笑着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营生?还是老本行吗?” 司徒无寿:“前阵子突厥攻打水杉城,很多买卖家都没法干了,所以小人也没有重操旧业、经营酒楼,只是在家里教邻居的几个孩子读书识字,赚些稀饭钱。” 李江遥轻轻颔首:“这年头不太平,确实是什么都不好干,这不嘛,又要打仗了。” 司徒无寿笑着摇摇头,然后瞅着紧张忙碌的人群问道:“这城墙只有三四丈高,能挡得住马匪吗?” 李江遥:“别担心,马匪大都是些散兵流寇,不可能随身带着厉害的攻城武器,所以主要还是攻打四面的城门,只要守住城门和城头,问题应该不大。” “倘若他们只是围而不攻呢?”司徒无寿有意无意的问着。 “这点就更不用紧张啦。”李江遥怕他担忧,安慰道:“城中存着的粮食足够全城百姓吃一年的,拖得久了,都护府的援军随时能来解围。” “这样啊,那么马匪会不会趁着半夜天黑爬上城头呢?” 李江遥笑笑:“那也只能是高手才可以办到。想要不声不响的登城,人数必然不会太多,仅仅是老杜就足以收拾了。” “那要是……”司徒无寿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要是什么?”李江遥有些好奇:“别拘束,大胆讲,你我的交情,没必要吞吞吐吐的。” 司徒无寿感激的点点头:“大人莫怪我多嘴,小人只是脑子里的想法比较多,所以有些啰嗦……” “讲嘛,想到啥了?” “您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司徒无寿琢磨道:“马匪在城中早有内应?” 对方的话音虽然不大,但在李江遥听来,却好像耳边响起了一个炸雷,惊得背后汗毛倒竖。 他猝然发现,自己之前忽略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在李江遥的潜意识里,始终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错误印象,那就是鬼盟马匪是追在斥候营的后面,从驼峰泊那边一路撵到水杉城的。 尽管马木对他解释过,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但是他却因为急于迎敌而没来得及仔细思考。 如果鬼盟马匪是追着他们而来,面对水杉这样的城池,当然会有束手无策的感觉;可如果格尔翰早就动了劫掠水杉城的打算,并且还堂而皇之的下过最后通牒,那么整个局势就完全不同了。 鬼盟马匪事先必然做足攻城的准备,并且极有可能像司徒无寿猜测的那样,同时还派了奸细混进城里。 而李江遥他们现在所做的防御准备,全都是顺着惯性思维,按照前一种情况来的。 在他的印象里,打了两百鬼盟马匪的伏击战在先,撤往水杉城在后,因此斥候将士是到了这里才开始匆忙备战的。相应的,他也就想当然的认定,鬼盟马匪同样是仓促行动。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思维上的盲点,更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倘若真如司徒无寿说的那样,当马匪们忽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冲城车和云梯,现身在只有三丈高的城墙下,同时城中到处都是奸细在放火破坏,作为水杉城最高军事长官的他,可就只剩下惊慌失措了。 李江遥擦擦额角冒出来的冷汗,看着司徒无寿心道:多亏这哥儿们啊,他这一句话等于救了一城的人。 司徒无寿见李校尉听完自己的话后兀自有些愣神,不禁略感好奇:“大人,你怎么了?” 李江遥回醒过来,抬手拍了拍司徒无寿的肩膀:“没什么,我很好。非常感谢你,兄弟!” - 火焰枫林城,云河庄园。 一个面容俊秀、身材英挺的青年,此时正矗立在池边,双目凝视着池中碧波,微微出神。 突厥武圣毕罗的三弟子、素有“神弓”之称的昆哲走到青年的身旁,轻轻叹了口气:“师兄,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云千雪收回目光:“师尊……启程了?” 昆哲点点头:“嗯,出发了。”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师兄,既然师尊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想必是没问题的。无论师妹还是公主,一定都能平安回来。” “但愿吧……”云千雪轻声应着,目光投向天际:“大战终究是不可避免了,在那之前,她们没有多少时间。” 昆哲:“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跟圣唐开战,前阵子不是刚刚吃过败仗吗?” 云千雪没有看他,沉默片刻后,幽幽的问道:“师弟,你知道强者何以恒强吗?” “师尊曾经教过,”昆哲应道:“唯有不断攀登巅峰,方能做到强者恒强。而一旦停住向前的脚步,不用旁人超越,自己也会逐渐落寞。” 云千雪转头看着昆哲:“武功修为是这个道理,帝国存亡也是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昆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概吧。咱们突厥纵横大陆,靠的就是尚武精神,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强者必须不断树立更加强大的敌人,才能永葆旺盛的生命力。这个道理,我们神鹰族的小娃娃都懂。可是……” 云千雪淡淡一笑:“你想说,为什么非要是圣唐,对吗?” “对呀!波斯、大食、天竺,还有北大荒的蛮族,目标多的是呐。” “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圣唐和我们一样。” 昆哲愣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打他,他也会跑来惹我们?” 云千雪摇摇头:“那倒未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圣唐的军队,才够资格让整个突厥都动员起来、团结起来,也只有圣唐的天下,可以满足突厥的胃口。” 昆哲默默无语的点了点头,等了半晌,忽然开口道:“你听说了吗?有几个部族的首领,因为反对现在就跟圣唐全面开战,被大汗给……” 云千雪笑笑:“莫说大汗了,就算山都寒,恐怕也不能轻易答应。血狼族已经在西疆鬼漠赔了本,倘若不开战复仇,他如何跟自己的族人交代呢?” 昆哲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打便打吧,咱们未必怕了圣唐,只是……希望师尊一切顺利,能及时救回公主和依娜丝。” 云千雪没有接话,仍旧平静的凝视着池水,目光中却已然闪动起火一般的光芒。 如果不是阿史那支斤劝阻,他多么希望是自己亲赴东方,去营救心爱之人。 然而军职在身的云千雪,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他全身心的投入准备。 “对了,哥舒玄呢?”云千雪忽然问道:“他陪着师尊一起去了吗?” 昆哲摇摇头:“二师兄没走。一来,师尊喜欢独来独往,不愿身边跟着人碍事。二来,他那个毒辣的功法还没完全弄出结果,所以也不好在此时轻易离开。” 云千雪剑眉紧锁,沉声道:“怎么?哥舒玄还在搞那个邪门的玩意儿?我上次不是警告过他了吗?” 昆哲:“你警告有什么用?师尊他老人家都没发话,二师兄当然无所顾忌了。” “混蛋!”云千雪狠狠的骂了一句:“有损天德,他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昆哲跟着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呢?可二师兄说,他的法门是源于拜火教的圣典,连大祭司都赞同,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师兄,他这话当真吗?咱们教中典籍,真的有毒人这种东西吗?” 云千雪气道:“有个屁!把好生生的活人,用各种毒药侵害喂炼,弄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天下间有那个正经教派能出现这种恶事?!” “那师尊和大祭司为何不制止他?”昆哲有些不解。 云千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心中浮现起了那个深不可测、不怒自威的男人。 如果不是得到了他的首肯,师父和大祭司又怎么会对哥舒玄听之任之呢? 少顷,云千雪忽然问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哥舒玄用的人都是来自哪里吗?” 昆哲点点头:“前阵子二师兄大略提过。原先他专挑一些小部落的囚犯炼制毒人,但是被你骂了一顿之后,他就没再碰过突厥子民,而是捡波斯的战俘奴隶下手。另外,他还得意洋洋的跟我说,毒人快要大功告成了,到时候,他或许能组建一支毒兵军团,横扫天下。” 云千雪不屑的冷哼一声:“鬼扯!打天下,就应该堂堂正正的挑战强敌,即便输了,也是虽败犹荣。搞些妖魔鬼怪,徒让天下人不耻!” “嗨,我觉得他也是没办法,”昆哲无奈苦笑:“鬼斗族在突厥八柱当中,向来邪里邪气的。他们又穷,买不起那么多的墨玉晶。想练功夫,只能另辟蹊径啦。” 云千雪瞪他一眼:“这算是理由吗?我上次跟哥舒玄明确的说过,只要他肯放弃炼制毒人,想要多少晶石,我便加倍送他多少,可是呢?不还是狗改不了吃屎?!若不是师尊严禁门人争斗,我现在就去拆了他的破地儿,废了他的武功!” 昆哲见大师兄动了真怒,连忙劝道:“别别别,你可千万不要冲动。眼瞅着就要东征了,突厥八柱正是需要团结一致的时候,云河族的少主却在此时跟鬼斗族的少主干起架来,大汗该怎么处置啊?” 听他提起阿史那支斤,云千雪心中不由得沉了沉,他略作思索,一挥袍袖:“走,你这就跟我去觐见大汗!” 第二十三章 奸细进城 水杉城城守马木,这会儿正站在天泉大街上,费力指挥着来往城头的辎重马车。 此时此刻,整个水杉城都被完全调动起来,各家商号仿佛是要去做什么大买卖,凡是能用来作战的东西,如流水般从各处库房腾倒出来,装车起运;普通百姓则是出工出力,主动帮忙搭手,协助守军搬抬物资。 在西疆鬼漠,马匪无疑是最大的公敌。 而像鬼盟这样的马匪兵团,动辄便能毁城灭寨,更是人人痛恨。 只要能抵挡鬼盟进犯,保住家园安宁,人们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马木站在街上忙活了许久功夫,早已经累的满头大汗,此时他忽然远远看见李江遥正带着几个军官朝自己这边匆匆走来,不由得连忙迎上去:“校尉大人,马匪来了吗?” 李江遥摆摆手:“目前还没有!我刚才已经派出探马斥候,警戒城外各个方向,如果鬼盟马匪来了,会提前知晓的。” 说着,他伸手将马木拉到路边的僻静处,低声道:“最近这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生面孔进城?” “生面孔?”马木被他这个问题给搞懵了:“水杉城是商道重镇,东至中土,西到波斯,每天往来于此的客商估计有成千上万,您说的生面孔……” 李江遥暗骂自己糊涂,赶紧换了个说法:“有没有操着车迟口音的商队,行为略显可疑的那种?” 马木依旧有些为难:“实在太多了,没怎么留意啊。” 时间紧迫,李江遥急的一把扯住马木衣领:“这里又官市署的人吗,他们会不会留意?” 马木被他这副样子吓得有些慌神:“有有有,官市署的通商吏乔溪专门负责登记商队信息,抽查违禁货物。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大人您先松手,我立刻派人把他叫来!”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儿,守军战士领着一位看上去约么三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圣唐官吏跑了过来。那官吏离得老远便插手施礼:“校尉大人,卑职就是官市署派驻水杉的吏员乔溪。” 李江遥点头还礼,接着又把刚才的问题向乔溪打听了一遍。乔溪认认真真的听完,眉头微皱:“这几日……嗯,这几日进城的车迟商队,好像有两拨规模较大的,人数都在四五十左右。其中一路,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绸缎商,他们的把式头儿我认得,算是老相识。另一路来自波斯,卖得主要是波斯的地毯和银器,倒都是新面孔。” 他略作沉吟,接着补了一句:“而且,他们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李江遥:“怎么个不寻常法?” 乔溪:“嗯……若是换在平时啊,那倒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以往凡是从波斯来的商队啊,通常都会住在市集旁的胡商客栈。稍微讲究点儿的呢,就多走几步,选择离那不远的波斯会馆。因为这两个地方,集中的全是往来波斯和中土的商旅,大家方便攀交情、结同路,所以都住那里。可是我说的这拨人呢,把车马安顿在市集之后,便径直去了隔着整整三个街区的沙海客店,也不嫌远。” 闻听此言,李江遥淡淡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什么沙海客店,应该离水杉城的某座城门很近吧。” 马木在一旁接话:“没错啊,沙海客店的旁边,就是水杉北门。” 李江遥眼里露出冷峻的光芒:“我敢断定,这帮商人,八成就是鬼盟的奸细了。不过,为了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我还需要亲自去探查一下。林枫,你回去继续指挥城头布防,要做好对方可能会使用攻城武器的准备;老杜,你领两百弟兄,只穿轻便的皮甲,带上近身作战的刀斧和硬弩,秘密抵近沙海客店,等候我的命令。马木大人,请你你指挥水杉城的守备军,帮我们把北门附近的几条街都清干净,严密看紧各处路口!” 马木有些担心:“大人,您亲自去,会不会太危险?要不……” 林枫拽了拽马木袖子:“别多说了,我们是飞马斥候,校尉大人这是毛病犯啦,谁也拦不住。” 天色刚刚擦黑的功夫,一路在外探查敌情的斥候回报,说在城外十里处,发现了大批马匪的踪迹。那些盗匪毫不停歇,正径直朝着水杉城方向而来,规模接近上万人,并且还随身带着不少用来攻城的大型武器。 一时之间,城头警钟大作,水杉所有人的神经都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林枫连忙指挥镇疆都护府的将士,以及本地的守备军,让大家各就各位,随时准备迎战鬼盟马匪。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江遥正悄悄来到了沙海客店的屋顶上。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个独立的客舍小院。四周建有一圈平顶厢房,中间围出来一个相对宽敞的院落,院子里面搭着葡萄架,属于典型的西疆风格。 小院的门前,几个彪形大汉正神色警觉的把守张望。 李江遥在屋顶上潜踪蹑行,时而伏下身子,静听周围的各种动静,时而忽然原地跃起,快速变换自己的位置,敏捷的如同一只灵猫。 时间不久,他便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小院正房。 李江遥朝四下警惕的观察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状,接着闪身来到房顶靠院外的一边,双脚勾住房檐,将身体倒着慢慢垂下。 透过墙上开着的窗口,李江遥偷眼往屋里端瞧。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山,外面彻底黑了下来,小院正房里点起了几盏油灯,室内光线忽明忽暗。 七八个男子这会儿正团坐在一起,低声交谈。 为首的一个的壮汉,脸上有一道赤红色的刀疤,只听他开口说道:“看起来,马木那个兔崽子是打算顽抗了。幸好大哥早有先见之明,派咱们提前一步进城。” 旁边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一个手下凑趣道:“没错,只要等到今晚三更,咱们定然能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个天大的惊喜,哈哈哈。” 疤脸大汉抬手让众人噤声:“照大哥的安排,今天晚上,赤盾你带上十几个兄弟,分头在城里四处放火,搞乱他们的阵脚。剩下的人跟着我趁势夺下北门,迎接外面的主力进城。一切顺利的话,到后半夜咱们就能好好痛快一番啦。” 众马匪听了他这话,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脸上都露出邪魅的狞笑。 名叫赤盾的马匪问道:“海哥,中午的时候,有一支都护府的队伍进了水杉城,该不会坏事吧?” 疤脸大汉不屑的摇摇头:“不妨事的,顶多就是给咱们添道菜而已。小小的镇疆都护府,进不了我来海的眼!今晚咱们拿下水杉城,来日再随大哥重夺车迟,什么狗屁都护府,全都不在话下!” 旁边一个马匪连忙吹捧:“那是,海哥是咱们西疆鬼漠一等一的高手,收拾几个唐蛮绝对小意思。” 赤盾闻言没再多说什么,与来海等同伴把今晚的行动又仔细商议了一番,浑然不知屋外正有个人把这一切都听了个清楚分明。 换上一身铠甲戎装的李江遥,施施然的走上了水杉城东面的城头,林枫瞧见他,连忙跑过来向他汇报城外鬼盟马匪的最新情况。 李江遥神色从容:“怎么样?没有什么状况吧?” 林枫点点头:“头儿,刚才马匪到达这里之后,只是在东门外面摆开阵势,另外三个门却未见敌人踪迹。他们跑过来张牙舞爪的骂战,被我用弓箭远远放倒了几个,于是便恼羞成怒,接连对城池发动了两次进攻。不过,规模都不算太大,还是以试探为主。幸好你提前交代过,让我们事先做好应付攻城武器的准备,所以我在城墙每隔五十步的地方,都安排了大批的石头和火油。头儿,你看那边,马匪想用来撞击城门的冲城车,有一辆掉进了咱们早就挖好的陷坑里,被火油坛砸中烧毁啦。” 李江遥此时已经从来海那里偷听到了鬼盟马匪的计划,清楚对方现在是故意佯攻示弱,借以麻痹守军,等到今晚三更,他们才会在城内奸细的配合下,出动主力对水杉城发动真正的猛攻。 看着远处那辆被烧成黑炭的冲城车,李江遥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转而对旁边的马木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瞧见北门石料场那边有很多大青石,对吧?” 马木道:“是啊,那是城里预备着扩建花神寺用的。” 李江遥笑了笑:“既然还没有扩建,那先借我用用呗。” “怎么用?”马木愣怔了一下:“校尉大人该不会是打算都扔出去砸马匪吧?” 李江遥:“扔出去?就算你不怕浪费,我还嫌累呢。你去找些帮手,把石头堆在城门的门洞里,塞个严严实实。” 马木不免有些愕然:“你想把城门都堵起来?!” 李江遥微微颔首:“别担心,我只要你堵住东边的门,其他三面不用管。” 马木考虑了一下,感觉只是封堵东门这一处的话,倒是没什么大碍。他正欲转身去安排人手,李江遥又把他喊住:“你听说过来海这个人吗?” 马木沉声道:“当然听说过。他是格尔翰的亲弟弟,外号疤魔。这家伙生性残忍,手上沾满了各族百姓的鲜血,我的一个远房侄女,当初就毁是在他手里的。唉,只是来海武功极高,一直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大人,您问他干什么?” 李江遥没有正面回答:“你见过来海吗?” “以前在车迟的朝堂上打过交道,”马木摇摇头:“这个恶魔无论是叛逃前还是叛逃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来攻打水杉,肯定也少不了他。若是被马匪得逞,城里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李江遥闻言微微一下:“等会儿我去抓一个活蹦乱跳的来海送给你,怎么样?” 第二十四章 内外激战 夜半时分,水杉城东面的城墙外面,一片人声鼎沸。 近万名鬼盟马匪摆开进攻的架势,高举着灯球火把,正朝着东门缓缓逼近。 由于这些人队形松散,从城头向外望过去,漫山遍野的火光就仿佛有几万军马大兵压境,声势非常吓人。 驻守在城墙上的水杉守备军,被眼前这个阵势惊得有些目瞪口呆,胆子稍微小一些的,牙关都忍不住在微微打颤。 相比之下,来自于镇疆都护府的飞马斥候们,则显得非常气定神闲。他们在林枫的指挥下,不慌不忙的弯弓搭箭,随时准备向敌人射击。 低沉的牛角号猝然吹响,三千马匪闻令越阵而出,纷纷下马改为步行,迅速向城墙这边压迫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举着大木盾的盾牌手,他们顶着城头上飞来的箭矢,越跑越快。马匪弓箭兵紧随其后,藏在木盾的保护范围里,不停的与守军展开对射。 由于距离太远,又是在黑暗的夜色中仰天射箭,马匪射手仅仅是追求心理安慰而已,毫无准头可言,根本没办法对守军造成什么威胁。 接在后面的,则是大批扛着梯子的轻步兵和缓慢前进的冲城车。这些人数量最多,约有两千上下,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 马匪们平时都习惯于骑马拼杀,对眼下这种徒步攻城的硬战,普遍缺乏经验,所以无论是冲锋的节奏、行进的路线,还是各兵种之间的配合,几乎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马匪步兵们只顾低着脑袋、哇哇乱叫,单凭一股悍勇之气往前猛跑。 这样一来,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飞马斥候眼里的活靶子。 城头上的箭矢从天而降,数不清的马匪被连番射倒在地,短短两三百步的路程,死伤惨重。 然而,因为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不少马匪还是成功冲到了城墙下面,越来越多的登城云梯也被陆续送到。 马匪们七手八脚的竖起梯子,顺着向上奋力攀登,谁料这个时候,几十锅滚烫的热油忽然从城头泼洒下来。在昏暗的夜色之中,被滚油淋了的马匪就像惊蹄野马一样,惨叫着从云梯上纷纷落下。 跟在后面的人们由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可惜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批巨木和石块便从城头上呼啸着落下,砸的马匪们叫苦连天。 城上的守军泼滚油、丢石头,仿佛永远用不完似的。一些彪悍的马匪心里清楚,留在下面也只能是白白等死,冲上去反倒还会有一条生路。 于是众人激起了凶性,纷纷将钢刀叼在嘴里,沿着梯子拼命往上爬。 要登上水杉城这种只有两三丈高的城墙,对于身手敏捷的习武之人来说,其实并不困难。不少的马匪陆续登上城头,扑进了守军群中。 刹那间,惨烈的白刃战在狭窄城头上四处爆发。 攻守双方绞杀在一起,往往前面刚刚挥刀砍翻了一个敌人,背后立即便被别人狠扎一枪。而那些不幸受伤倒地的人,立刻就被无数只脚在身上踩来踏去,凄惨断气。 林枫此时也已经浑身带伤,他手中长枪就像是疯了似的,在马匪群众上下翻飞,挡者披靡。 他率领的飞马斥候虽然数量不多,但胜在每个人都拥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胆气也绝非寻常战士可比,所以,他们自然担负起了四处驰援的角色。 哪里战况出现危机,他们便毫不犹豫的往哪里冲,即便一人同时对付几个马匪也丝毫不落下风。 由于有斥候精锐在,鬼盟马匪虽然数次冲上城头,可始终难以站稳脚跟,又纷纷被守军赶了下去。 城墙上讨不到便宜,马匪便将目标转向了城门。只要可以把水杉城的东城门撞开,守候在外面的大批骑兵就能够立刻冲杀进来,将守军彻底屠个干净。 冒着密集的箭雨,蒙着坚硬牛皮、吊着粗大巨木的重型冲城车,吭哧吭哧的推到了城门前,马匪们见状不禁兴奋的连连尖叫。 冲城车的巨木,将近一人双手环抱那么粗,在它的面前,不论多么厚重的城门也都不堪一击。 上次他们攻打波斯国黑水城的时候,那里的城门远比眼前这面更结实,同时外面还嵌着一层厚厚的铁皮。可是冲城车只狠狠撞击了一下,便把黑水城的大门震得的松动起来,连续十几次撞击,便立刻令整扇城门轰然倒塌。 此时威力巨大的冲城车推到了城门口,马匪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水杉门倒墙塌的景象,看到了城里无尽的财宝和美女正等着他们随意攫取。 众人兴奋的呼喊着“一二三”的号子,奋起全力,将巨大的撞木推向了城门。 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看似并不怎么坚固的大门居然纹丝未动。巨木撞上的仿佛不是木板,而是一座铁山! 城门没有任何损伤,却将强悍的冲击力反弹回来,撞得冲城车在原地跳了一下,向后急退。位于车子后面的几个倒霉马匪当场被冲得翻身摔到,险些吐血。 马匪们面面相觑:“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 就在水杉东边城墙陷入激战之时,水杉城中却是静悄悄的一片。 城中百姓此时都关门闭户、熄灯撤火,一边提醒吊胆的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一边暗暗祈祷马匪千万别杀进城中。 这城里城外的一动一静,相对分明,在深沉夜色下显得格外诡秘。 来海带着二十几个提前溜入城中的马匪,悄悄翻过沙海客店的院墙,来到街面之上。 他望了一眼东边那灯火通明、杀声不断的战场,随即把手一挥,招呼手下往不远处的北门而去。 来海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心中不免略微有些疑惑:半个时辰前,赤盾带人四处放火,怎么到了现在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客店往水杉北城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众马匪只需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跑到了城门附近。 来海躲在阴暗处的墙根下,向外暗暗观察,只见北门那边的城墙上挂着几盏风灯,十几名守军在灯下清晰可见。此时此刻,他们都在眺望着东面的激烈战况,反而对城中这一边毫无防备。 来海暗自盘算,决定自己亲自率人杀上城头,一举控制住铁闸的绞盘。只要能够扯起铁闸,打开这边的城门,一直守在外面准备接应的人马,就可以畅通无阻的闯入城中,彻底结束这场战斗。 想到这里,来海缓缓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弯刀,然而正当他打算要冲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路旁有个人幽幽的叹了一声:“唉,来海呀来海,你的动作实在太慢,等得我都有些不耐烦啦。” 众马匪顿时被吓了一跳,齐刷刷的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年轻男子从暗影之中施施然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来海心中不禁一沉,低声怒喝:“你是谁?” 年轻人微笑着应道:“小爷我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校尉李江遥,听明白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北城门以及另外三个方向上,突然涌出了大批战士,沉默无声的将马匪团团围住。而道路两旁的屋顶上,同时现出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准了他们。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来海不禁也惊慌起来,他知道自己中了圣唐人的计,于是怒不可遏的骂道:“他娘的,什么狗屁校尉,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李江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来海,嘲讽道:“你的脑子怕不是有毛病吧?重兵围困,我干嘛跟你决战呢?赶紧弃械投降,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来海凶性暴起,猛一挥刀:“弟兄们,给我杀!” 眼瞅马匪们仍然打算负隅顽抗,房顶上的弓箭手不待主将下令,纷纷放手射击。转眼之间,十几名马匪接连中箭倒地,不过射手们很有分寸,几乎都是选择对方胳膊大腿等位置作为目标,所以不虞伤了马匪的性命。 来海此刻显示出了不俗的功夫,他将握在右手的弯刀舞成光球,一边往后退去,一边奋力格挡上方射来的箭矢。 一波密集的箭雨过后,竟然未能伤他分毫。 趁着弓箭手们射完了一轮,准备再次抽箭搭弓的空档,来海左手探入怀中,快速掏出一个好似炮仗的东西。 原本并不打算出手的李江遥,见到此物不禁一愣。紧接着,他一个箭步横掠出七八丈的距离,闪现在来海的近前,同时星落刀迎面斩落。 刀锋未至,杀意纵横。 仅仅是这个气势,身为高手的来海便立刻心叫不妙,连忙举刀相迎。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来海感觉右臂一阵酸麻,险险弯刀脱手。 李江遥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紧接着又是十几招,刀刀如同电光打闪一般,角度刁钻,凌厉迅疾。 尽管来海催动了十成的功力,妄图挡住快刀,甚至找个机会反扑,争取突出重围,然而在李江遥眼里,来海的动作就仿佛是电影慢镜头一样,招招迟缓、处处破绽。 若不是有心活捉对方,来海早已经在星落刀下身首异处。 眼瞅将对方戏耍的差不多了,李江遥瞅准机会飞起一脚,快似闪电一般,正踢中了来海的手腕,弯刀脱手而飞。 来海大吃一惊,正欲抽身后退,谁料李江遥就好似变戏法一样,在踢飞来海弯刀之后,虎躯一扭,提前一步闪到了对方的退路上,顺势挥刀斩落。 来海只感觉左手手腕处忽然冰凉刺骨,低头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整只左手被星落刀齐腕削断,落在了地上。 而那只手里,还紧紧攥着他打算用来通风报信的烟花火炮。 李江遥从容不迫的还刀入鞘,瞥了一眼正捂着伤口、痛苦嚎叫的来海,冷冷的吩咐道:“把他给我绑了。” 第二十五章 命运之眷 来海一伙儿人被生擒不久,水杉城里几处地方突然毫无征兆的冒起了火光。 那些火势发展的极快,就好像是有人故意用柴草火油引燃的一样,转眼就变成了冲天的烈焰。 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呼救声,顿时在城内各处此起彼伏。 时间不长,原本一片寂静的水杉北城门,忽然传来嘎啦嘎啦的动静,铁闸门被人用绞盘铁链缓缓拉起,刺耳的声音送出去老远。 一直藏身在北门外的小树林中,苦候多时的上千名鬼盟马匪不约而同的兴奋起来,纷纷瞪大眼睛瞅着水杉城。 为首的马匪头子观察了片刻,大喝道:“海哥得手了!弟兄们,跟我杀过去,抢钱抢女人啊!” “抢钱抢女人!”马匪们疯狂的应和着,当即催动战马,提起速度,一窝蜂冲向了洞开的城门。 水杉城北地势开阔,城头上的大部分守军又都被吸引牵制到了东边的城墙,所以这边的马匪们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向着城门尽情狂奔。 转眼之间,便有大批人马闯进了狭窄的门道。 尽管偷袭行动进展的很顺利,但是由于北城门实在是太过窄小,而马匪的人数众多,因此除了跑得最快的一部分人顺利进了门道,其余大半的马匪队伍都拥堵在了城门外面,一时间乱纷纷的抢占位置,希望能够早点挤进去。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本来已经被高高扯起的铁闸门,忽然毫无征兆的猛地一抖,旋即轰然落下。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惊悚,重达上千斤的铁闸门,仿佛断了链条似的,立刻将下面三四个正在通过的马匪,连人带马砸成了碎肉。 “怎么回事?!上面怎么回事?砸到人啦!”被铁闸门挡在城外的马匪们顿时乱做一团,纷纷指着城头大声喝骂。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傻瓜,小爷砸的就是你们!” 话音一落,城头上瞬间亮起了无数支火把,将城门这一带照的分外明亮。圣唐都护府的将士们纷纷现身,握着强弓硬弩冲下面一通狂射。数十个火油坛子同时猛地丢了下来,淋得马匪们浑身是油。 李江遥纵身跃到城垛之上,伸手拉开一张大弓,宛若天神般的朝空中射出了一支火箭。 火箭拖着明艳的光尾冲天而起,与地面保持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径直飞向天际,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醒目。 城下的马匪不由得大感好奇,纷纷抬头张望,奇怪那支火箭为何会直指半空,射的如此夸张。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他们便被惊得魂飞魄散。 只见火箭笔直上升,越飞越慢,到了升力耗尽之时,火箭在半空中轻巧的转了个小弯,然后沿着一个诡异的弧度,掉头直冲下面的马匪飞来。 “我的姥姥!”满身火油的马匪们反应过来,当场吓得汗毛倒竖,连忙勒转马头、夺路逃命。 眨眼功夫,火箭落地。 箭头上的火苗引燃油料,瞬时腾起熊熊烈焰,数不清的马匪化作火人火马,以水杉北门为原点,四散奔逃。 正当城外马匪被烧得七荤八素的同时,那些冒冒失失闯进城中的马匪也同样陷入了绝境。 北城门内的街道上,马匪贼兵被埋伏于此的飞马斥候用箭雨洗刷几遍,此时已经不剩几个能喘气的了。 而跟在他们后面陆续入城的马匪,面对四周密密麻麻的刀枪盾阵,当即乱做一团。 由于城门处空间狭小,因此他们既没有列队的地方,也没有冲锋的距离,只能挤在一起原地转圈,干着急没办法。 而更要命的是,他们带队的首领头子早已经被弓箭射成了刺猬,令马匪们群龙无首,不知所措。 有些马匪被绝望的处境激起了凶性,试图冲击都护府的枪盾阵,结果全都被飞马斥候的长矛捅成筛子。 一具具颓然横倒在盾牌前的尸体,立时成为最好的例子,告诫后面蠢蠢欲动的家伙:想活命的话,那就老实点。 杜建站在枪盾阵后方,高举长刀,大声喊道:“缴械投降者生,顽抗到底者死!动!” “喝哈!”飞马斥候组成的三面盾墙,闻令齐齐向前逼近一步,同时口中怒吼,整个空气都好似被猛地压缩了一下。 众马匪感觉心脏都揪紧了,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马木陪着杜建站在枪盾阵后方,连忙用车迟土话又讲了一遍,叱令马匪们乖乖投降。 贼兵此时已经是后路断绝、群龙无首,在前不见生机、后不见退路的情况下,乌合之众哪里还能有什么抗击到底的勇气。 他们被飞马斥候死死压制着,心神几近崩溃,故而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纷纷翻身落马、丢掉兵器。 - 天光大亮,水杉城一夜激战留下的狼藉凌乱,已经被守城的将士们打扫得干干净净。 伤者送去就医、尸体抬走处理,马匪俘虏归监羁押,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条,连城墙上的箭矢、石木和大油锅,都被重新码放得整整齐齐。 除了墙头和地面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向人们诉说着昨晚大战的惨烈之外,其他就仿佛什么都未没发生过一样。 整洁,也是一种战斗力。 这是李江遥经常对部下说的一句话。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日常的行事作风和举止习惯,往往能体现其军纪素养的水平,无论再怎么艰困的环境,军队都能保持着对自己的高标准要求,才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远超常人的战斗力。 所以在马匪进攻受挫、全面退却之后,李江遥并没有让大家立即休息,而是抓紧时间打扫战场、重整战备,尽快恢复水杉城的防御战力。 而飞马斥候营的将士们常年巡疆戍边,早已习惯了艰苦的打熬,在连夜奋战之后,尽管大家都感觉非常疲惫,可还是依照校尉大人的命令,默不作声的行动起来。 但是,他们这些精锐能捱得住,水杉城原先那些守备战士却没法相提并论。面对李校尉苛刻的命令,大伙儿一边忍着腰酸背痛辛苦打扫,一边纷纷暗骂李江遥没人性。 李江遥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手里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悠闲的坐在城墙上晒太阳。 看着周围人们紧张忙碌、井然有序的样子,他的心中瞬间升起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从现代世界来到这里,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而自帝都演武堂毕业到西疆鬼漠从军戍边,也快将近两年。李江遥已经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民警,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圣唐军官,并且还率领着兵马,与各路敌人浴血奋战。 这一切,实在是太魔幻了。 就拿眼下来说,铁石山的线索仍旧毫无头绪,西疆鬼漠的大战却不知已经打了多少场。李江遥硬是从一个活脱脱的战场小白,被战火淬炼成了厮杀的老手。 命运喜欢跟人开玩笑,但有时候它不太懂真正的幽默,所以总是会把玩笑开得太过离谱。 离谱的玩笑,通常都是令人尴尬的冷笑话。 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李江遥拥有着很多其他同时代人所没有的特异之处,比如超常的速度反应力和丰富的知识储备。再有一点,就是他对形势发展的那种直觉和敏感。 在李江遥看来,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逐渐逼近西疆这片广袤大地。 从突厥人袭杀圣唐商队,到血狼军团大举入侵,再到如今鬼盟马匪突然冒头,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暗推动,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尽管李江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这个推断,但他还是笃定的相信,突厥帝国对西疆鬼漠绝不肯轻易放手,而眼前的马匪,或许正是他们又一次入侵前的试探。 如果是那样的话,问题就真的糟糕了。 刚刚结束不久的第一次西疆会战,令原本已经老弱不堪的镇疆都护府雪上加霜。此役不禁彻底暴露出了镇疆军的软肋和弱点,而且还在真正意义上给这支戍边军团造成了重创。 尽管都护府上下齐心、拼死抗敌,但连番恶战也极大削弱了全军的战力,现在连飞马斥候都被张三皮派来驻守城池,足以说明都护府的人手紧张到了何种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突厥卷土重来,不用等到圣唐的援兵赶到,西疆鬼漠就得彻底沦陷。 而那个时候,自己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 李江遥是一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与其等到事到临头再急着抱佛脚,不如早点做些准备,也好临危应急。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一大片宁静祥和的城市,心中默默盘算起来。 水杉城,或许就是一个最佳的选项。 首先,此地位于西疆商路的要冲,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无论是贸易流转货物,还是收集中外消息,都非常发达便捷。 其次,水杉城的常驻人口有三万多,其中适龄参军的青壮年接近一半,因此对于补充兵员这件事而言,这座城池具有相当大的潜力。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城中的物资储备极为充实。粮食、兵器、战马、药品、布匹、草料,包括各式各样的生活物资和金银财宝,都是长期作战的重要基础,倘若能够善加利用,足够支撑一个数千人规模的部队长期驻守。 另外,水杉城地处西疆腹地,距离车迟国王廷和鄯善国、疏勒国边界都不算远,战略位置得天独厚,即便局势发生恶略变化,也能够让兵马迅速转移躲避,或者奔袭攻占其他重要的城镇。 也正因为这些关键因素,所以鬼盟马匪重回西疆,首选的目标便是水杉城。而都护府决定把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地方交给李江遥驻防,也总算是他运气还不错。 好吧,既然上天眷顾,那我便好好珍惜,用它跟未来搏上一搏! 第二十六章 马匪撤兵 鬼盟马匪的盟主格尔翰,远远望着面前的那座水杉城,兀自出神不语。 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有弄明白,昨天晚上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杉的东城门,在被巨木冲城车连续撞击了四十多下后,竟会纹丝未损。而三丈来高的土城墙,居然反反复复争夺十几次,且全都被守军硬生生的顶了出来。 至于北门那边,则更加夸张。原本计划周详的里应外合,却被对手给反过来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伏击战,不仅没能顺利夺城,而且还白白折损近千人马。 亲弟弟来海,此时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这特么不应该呀? 马木这家伙究竟是什么货色,他格尔翰最清楚不过了。当初还在车迟国当王子的时候,庶民出身的马木只是王廷里的一个税政官,每天唯一的差事,就是算账记账。 怎么几年不见,这个老算盘竟然学会打仗了? 鬼盟马匪的大将扎伊尔,此时来到格尔翰的身边,沉声道:“盟主,我已经打听清楚啦。昨晚跟咱们交手的,根本不是马木,而是镇疆都护府。” “镇疆军?这怎么可能?”格尔翰有些难以置信:“水杉城里的圣唐军队,不是都被突厥人杀光了吗?” 扎伊尔表情略显苦涩:“是昨天中午刚到的。那些圣唐蛮子非常狡猾,才一入城,就立刻把各个城门都给封了,因此最新的消息没能及时送出来。”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我估计,驻守水杉的镇疆军,与前晚在绿洲那边伏击古赫的,应该是同一伙人。他们的数量规模还没有摸清楚,不过,单从这两场战斗的局面看,对方兵力至少在五千以上,只多不少!” “奶奶的!劳剑华这个鬼东西,给咱们出得什么馊主意?害我拿着鸡蛋去往石头上碰!”格尔翰难掩怒容,恶狠狠的咒骂道。 扎伊尔沉默片刻,问道:“盟主,下一步怎么办?是否继续攻打水杉?” 格尔翰眼珠子一转:“还打?你当我是憨包吗?咱们手上这些宝贵的兵力,是要用来重新夺回王权的。没有了兵,拿什么跟突厥人讨价还价?扎伊尔,我现在就去找多伦,与突厥的铁鸽子军汇合,你留在这儿,瞅机会带人混进水杉,一边摸清城里面的底细,一边设法探听我弟弟的消息。等我搬来援兵,咱们再血洗水杉城!” - “马匪跑啦!马匪逃跑啦!”震天的欢呼声,响彻水杉城的大街小巷,格尔翰的鬼盟马匪在尝足苦头之后,终于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撤走了。 鬼盟退却的消息一传来,城里的男女老幼全都涌上了街头,大家打着手鼓、弹着弦琴,载歌载舞,庆幸自己总算躲过一劫。 商人们把从中土带回来的烟花统统从店里搬出,摆在街上可劲儿的燃放。一时之间,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整个城市热闹的仿佛过花神节一样。 大伙儿也的确是有欣喜若狂的理由。 就在三天前,鬼盟马匪发出威胁,要大举进攻水杉城,当时全城百姓顿时陷到了一片恐慌之中。 面对穷凶极恶的马匪,大家是跑也不敢跑,躲也躲不掉,想想破城之后的可怕景象,上到官员下至百姓,全都愁得吃不下饭。 直到昨天中午时分,忽然有消息传来,说镇疆都护府的军队及时赶到,立刻令城里的人们感觉有了希望。 紧接着没过多久,当天晚上便爆发了激烈的大战。冲天火光几乎照亮了半个水杉城,鼓号声、打斗声回荡天际,惊得人们无法安眠。 天光大亮,百姓们还在忐忑不安的揣测着,夜晚那一场厮杀究竟谁胜谁败的时候,城守府突然敲着铜锣四处宣告:马匪被打退了! 我的天!这太令人惊喜! 全城百姓此时再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一窝蜂的冲到了街上,彼此拉着手,快意歌舞、纵情欢笑,发自内心的为水杉城平安无事感到高兴。 还有一些民众,在听说守军抓了很多马匪之后,纷纷跑到羁押俘虏的城中小广场,拼命朝马匪们扔石头。 马木见状连忙调来大批战士,废了好大力气才驱散愤怒的人群。饶是如此,也已经有十几个马匪被砸得当场昏死。 李江遥领着飞马斥候们从城上换防下来的时候,正赶上全城欢庆的盛况。 百姓们看到了镇疆军的身影,立即欢呼着涌了过去,那副热烈的模样,吓得斥候们险些拔刀自卫。 人们将都护府的将士团团围住,端上大盘大盘的瓜果糕点,拼命往战士的怀里塞。还有人捧出醇美的葡萄酒,扯着杜建的脖领就往他嗓子眼儿里灌,不一会儿功夫,老杜就开始在原地打晃了。 李江遥眼疾手快,奋力挤出激动的人群,回头望了望可怜的林枫和杜建,逃命似的溜进了旁边的小巷。 面对突厥狼军和鬼盟马匪都毫无惧色的好汉们,居然被一帮老百姓轻轻松松的“围歼”了。 李江遥一边感慨着水杉城的热情,一边快步穿街过巷,打算尽快返回城守府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正在走着的功夫,李江遥忽然浑身一颤,旋即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警惕的望向街道对面。 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灰色麻布长衫的人,此时正混在人群中,默默的瞧着他。 尽管对方什么也没做,可李江遥仍旧在第一时间感觉出了一丝寒意,他略微愣怔,同时将手放在了星落刀的刀柄上。 然而就在一刹那间,那个灰衣人忽的一闪,仿佛凭空蒸发了似的,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李江遥被眼前的状况吓了一跳。他心知事情不同寻常,正欲追过去仔细查看,没想到一只手此时轻轻拍在了他的肩头。 李江遥急忙转身防备,赫然发现拍他的人,原来是老朋友司徒无寿。 司徒无寿也被李江遥的反应唬得一愣,随即歉然道:“不好意思,校尉大人,是小人冒犯了。” 一见是他,李江遥也连忙尴尬的笑笑:“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打了一夜的仗,有点神经过敏了。” 司徒无寿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恭喜大人,旗开得胜,扬我圣唐国威!” “嗨,你这说的就未免夸张了,”李江遥摇摇头:“只不过打跑了一帮马匪,跟国威有什么关系?” 司徒无寿指指四周的人群:“大人不信?看看这些百姓的反应,就说明小人所言不虚啦。” 看着载歌载舞的街道,李江遥无奈苦笑:“我也没想到,大家的反应居然如此热烈。之前打败突厥人的时候,好像都没这种场面吧。” “那怎么能一样呢?”司徒无寿淡淡一笑:“在他们西疆人看来,突厥不过是另一个圣唐,无论怎么说,也不会像马匪那样肆无忌惮的奸-淫掳掠,对吧?” 李江遥顿时明白过来:“哦,你这么一说,我就理解了。不论是圣唐还是突厥,对西疆鬼漠的人们而言,仅仅是换了个主人罢了,真正令他们感到可恶的是马匪沙盗,那才是百姓们最大的敌人。” 司徒无寿颔首道:“没错。更何况,此番来袭扰水杉的,是马匪中的马匪,恶徒中的祖宗——鬼盟格尔翰。大人您轻而易举就把他们给击溃了,岂非是在扬我圣唐国威?” 李江遥好奇心大起,一边拉着司徒无寿往城守府走,一边虚心问道:“你对鬼盟了解多少,给我讲讲呗。” 司徒无寿显然也很敬佩眼前这位年轻的校尉,闻言连忙说道:“大人您算是问对人了。鬼盟马匪在西疆销声匿迹过好一阵子,近两年新来这里做买卖的人,通常都没听说过。而小人我自有生长于此,自然是非常了解。” 李江遥笑笑:“你也别大人长小人短的啦,就叫我李江遥吧,不然我听着也别扭。” 司徒无寿洒然一笑:“行,既然大人不嫌弃,那我今后就以李兄相称,您喊我司徒即可。” 李江遥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讲讲马匪的事。 只听司徒无寿说道:“李兄应该知道,那个格尔翰原先是车迟国的王子吧。这家伙夺位不成,便意图造反,没想到咱们镇疆都护府及时出面,帮助车迟国王平定了内乱,而自那之后,格尔翰便领着手下的残兵败将干起了马匪的营生。” “不过,格尔翰虽然彪悍残暴,却也不是傻子,他清楚在西疆鬼漠捣乱,早晚会惹来圣唐的大军,于是就主动避开镇疆军的锋芒,转而在波斯一带实施劫掠。偶尔的时候,他才会派遣小股兵马跑来给车迟国捣捣乱,好让大家记得还有他这么个人。并且格尔翰多次声称,他迟早要杀回来,重夺王权宝座。” 李江遥听得认真,不禁开口问道:“以前有过像昨天那么大的规模吗?” 司徒无寿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像昨天那样成千上万的马匪袭击城镇,还不得立刻惊动都护府啊?也就是因为刚刚跟突厥恶战了一场,各地的圣唐兵马都在休整疗伤,不然格尔翰能活着离开西疆才怪!” 李江遥沉吟片刻,忍不住喃喃道:“咦,不对啊。” “什么不对?”司徒无寿有些好奇。 “格尔翰的做法,处处显得不对劲。”李江遥边想边说:“就算镇疆都护府因为大战而疲惫不堪,可总归主力还在,一旦真要调动起来,就算来十个格尔翰那也是白送人头。按你的描述,他这个人既彪悍又狡猾,应该不会犯这种糊涂。” 司徒无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李兄说的有道理。皮裤套棉裤,肯定有缘故。你说,他会不会是另有所图?” 李江遥看了他一眼:“说说看,怎么个另有所图?” 司徒无寿认真分析道:“我觉得,格尔翰不是单纯想打劫那么简单。照常理来说,马匪袭城,本应该是悄无声息,搞偷袭那一套,打水杉城一个措手不及才对。可是这回他们不仅提前送来了威胁信,而且还堂而皇之的攻打守军护卫的重要城池,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做给人看啊。”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禁微微颔首:“做给人看?那么究竟是做给谁看呢?” 第二十七章 瞬时之瞳 林枫背着早已酩酊大醉的杜建,步履蹒跚的走进了城守府宿舍。 李江遥手里捧着自己刚刚写好的战报,瞧见他们进来,从旁边卧榻上扯过一张席子,丢在地上:“扔这儿。” 林枫见状点了点头,顺势把杜建往席子上面一甩:“喝的跟头死猪一样,累死人了。” 李江遥没有理会他,思索片刻之后,又提笔写道: 如前所述,此役虽侥幸取胜,然所虑者亦甚。简而言之,概有三点可疑之处,令卑职难以释怀。 其一,鬼盟久匿波斯边境,鲜有东进之举,今次竟深入西疆腹地,聚兵攻城,此事极为反常也。 其二,贼寇来犯之日,恰逢水杉原有驻军全体殉国之时,城中兵力空虚。格尔翰偏处西疆一隅,竟能准确把握时机,殊不简单。 其三,卑职战前探查城内奸细,曾闻来海有‘盟主必可重夺车迟’之语。仅凭鬼盟实力,此事绝难成功,然其何以能有志在必得之意? 卑职反复思度,以为此番马匪袭扰水杉,或与突厥存在密切关联,不可不防,还望大人明察并转禀张副都护知悉。 李江遥认真想了想,犹豫片刻后又继续写道: 水杉地处西疆商道要冲,物资丰沛、商贾云集,城防体系亦相对完备。向西两百里,即车迟王城所在,因而极具战略价值,实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敌寇占据此处,东可封锁圣唐商路,西可进犯车迟王廷,一旦突厥势力介入其中,恐祸乱甚巨,恳请大人斟酌,增派兵力协防水杉,以备不测。 李江遥放下笔,从头到尾的仔细检查了一遍,感觉再无其他需要报告的,于是便将战报塞入信筒之中,用封泥将筒盖严密封好,然后戳上信签,递给林枫:“快马飞传亚蒙,交给都尉大人!” 军情大事,林枫不敢怠慢,连忙双手接过信筒,转身飞奔了出去。 李江遥揉揉发酸的眼睛,抬脚踹了踹躺在旁边的杜建。杜建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嘴里兀自嘟囔着:“来啊,再多整一壶啊,谁怕谁!” “林枫说的没错,还真是头猪。”李江遥无奈笑笑,伸手端起桌上的大碗,往嘴里扒拉早已经凉透了的面条。 才吃了几口,李江遥忽然停住了筷子,警惕的望向窗外。 一种高手的敏锐直觉,刹那间涌上了他的心头:外面有人! 下一秒钟,星落刀已然到了李江遥手中,他自原地弹起,闪身到了屋外。 一道人影,正静静站在小院的石榴树下。 高硕消瘦,灰色麻袍,居然是今天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 李江遥没有急着惊动护卫,只淡淡问道:“你是谁?” 灰衣人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星落刀上,答非所问的应道:“你姓何?” 李江遥明白过来,对方应该是认出了自己手中这件神兵,进而误以为自己是老师何景明。 他冷哼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擅闯兵营要地,当心军法从事!” 灰衣人仿佛所有的兴趣都只在那柄星落刀上,对李江遥的威胁充耳不闻:“啧,算算年龄不太像。难道你是何景明的后人或弟子?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没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李江遥愠道:“你是神经病吗?我问你话呢,赶紧回答!” 灰衣人望向李江遥,双目中隐现摄人的光芒:“你问我是谁,我叫毕罗。” 毕罗? 李江遥微微一愣,他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之前曾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 从服饰样貌上看,对方显然不是中土人士,但一口标准的圣唐话却又非常地道,甚至还带着些许帝都的乡音。 面对这个来历不明却又显得高深莫测的家伙,李江遥耐着性子问道:“这里是城守府,你夜闯重地,想干什么?” 毕罗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江遥:“何景明是你什么人?” 李江遥本来不想搭理这个问题,但对方既然提及师父名讳,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于是坦然应道:“我师父,怎么了?” “唉,果然如我所料,”毕罗轻叹一声:“我途径此地,乍见星落神兵,还以为能有机会领教圣唐第一刀法大家的高明,没想到竟然无此缘分。” 听对方的话语中满含傲气,李江遥不由得心念一动:他既然清楚我师父的刀法冠绝中土二十八州,却仍然有自信登门挑战,那岂非也同样是高手中的高手? 刹那之间,一道惊雷划过李江遥的脑海! 毕罗?我去!突厥武圣毕罗?! 还未待李江遥做出任何反应,只听毕罗淡淡说道:“既然你是何景明的徒弟,想必也有些手段,不如就先在你身上试试星落刀的深浅吧。你算晚辈,我让你十招。来,出手。” “出你个大头鬼的手!”李江遥郁闷道:“我跟你素不相识,犯不着!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面对李江遥的出言不逊,毕罗丝毫不以违忤:“小子好心机,还没动手,便妄图先激怒我。只可惜啊,你的道行还浅,手段也不怎么高明。” 他洒然一抖袍袖:“既然你不接受我让招的好意,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毕罗身形晃动,如同鬼魅一般横掠十几丈的距离,眨眼便闪到了李江遥的面前,同时探出右手,五指箕张,朝着李江遥头顶袭来。 李江遥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说打就打,而且一出手就是夺命的杀招,顿时不敢怠慢,连忙凝聚意识,认真应对。 然而令他大感惊讶的是,以往他只要心念一动,周遭人或物的节奏立刻就会放慢下来,任由他随意发挥,不虞有什么凶险纰漏。 可今晚这个本事却不灵光了。 毕罗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的迹象,仍旧是迅捷无比的朝他抓去。李江遥被吓了一大跳,纯凭下意识的反应,赶紧向后撤步闪身,同时拔出星落宝刀,向上格挡。 毕罗见状哈哈一笑,旋即轻巧的转身,来到李江遥右侧,凭空击出一拳。凌冽的拳风隔着半尺的距离,重重撞在李江遥的肋部,险些震得他当场吐血。 李江遥吃痛不已,连连后退,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毕罗再次杀到近前,一对铁掌上下翻飞,招招不离李江遥的要害,一边打还一边说:“慢了,太慢了!” 李江遥差点被他气死,登时忍不住怒火中烧,意念灵觉被催发的比之前强大出数倍。 随着心念强度的改变,毕罗的动作在他眼里也终于不像方才那么快如闪电,李江遥瞅准机会,接连挽出三朵刀花,堪堪封住了对方袭来的铁掌。 毕罗面露一丝喜色,满意道:“嗯,这才像点话嘛。再来,再快!” 随着话音,他将功力从一成提到了三成,掌法立时化作暴风骤雨,猛然朝着李江遥席卷而去。 保持了不到半分钟的均势,被毕罗瞬间打破,李江遥再次无法看清楚对方的招数,随即又重重的挨了两掌,鲜血顺着嘴角止不住的流淌。 同时他心里也非常清楚,毕罗意在探查星落刀法的门径,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否则仅仅是这两掌,就足以要自己小命的了。 生死关头,李江遥连忙摒除杂念,再一次提振意念,同时暗暗催发何景明传授的内功心法,将无尽的杀意灌注在星落刀的刀锋之上。 刀锋起,群星落! 刹那间,一片璀璨星光仿佛自银河飞落,猝然爆闪在了二人身前。 毕罗顿时察觉出情况危险,就在星光触及身体之前,一对手掌封出一个盾影,同时翩然后撤。 砰的一声,星光与气盾撞在一起,发出了一记闷响。 “妙!”毕罗背着双手,潇洒笑道:“刚才这一招,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星河直落’吧,果然不凡。若是让你师父使的话,威力恐怕更大。” “如果是我师父在这里,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李江遥一边暗暗调整内息疗伤,一边气愤的骂道。 毕罗仍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那倒未必。星河直落胜在暴击强度极高,但是对于身法高明的人来说,威胁却并不算大。至于说何景明能将他发挥到何等境界,还须我亲自试了才知道。不过……” 他略微顿了顿,旋即好奇的望着李江遥:“不过,你这小子怪异的很啊。” 李江遥抬手举刀,遥遥指着毕罗:“少废话,有本事再来!” “你打不过我的,再打,你只有死路一条。”毕罗不屑的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本来确实有个想法,先取你性命,然后拿着星落刀去找你师父过招。可是你身上的怪异之处,却让我暂时改变了这个想法。” 李江遥有些不解:“故弄玄虚,我身上有什么怪异的?” 毕罗凝视着李江遥,淡淡道:“星落刀的修为基础,讲究的是一个‘快’字。通常的情况下,习武之人若想要快,靠的都是内力催动,而你却完全不同。倘若我没看错的话,你的内功修为偏重于力量爆发,在快的方面并没有多下功夫,之所以能够掌握星落刀法,纯粹是凭借着‘瞬时之瞳’这样的天赋异禀,非常罕见。” “瞬时之瞳?”李江遥不禁一愣,隐约感觉对方说的正是自己那种特异功能。 毕罗笑道:“小子,上天赐给你这样的礼物,或许是有幸,也或许是不幸。待我处理完正事之后,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别再令我失望了。” 话音一落,毕罗从原地直直跃起数丈,随即一个旋身,眨眼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几乎同一时间,十几名斥候卫兵闯进院子,疑惑道:“大人,刚才那声奇怪的闷响,是您这里吗?出什么事了?” 李江遥将刀缓缓的插回刀鞘:“没事的,我在练功而已,你们不必紧张。” 第二十八章 帝都风雨 帝都接连下了几场秋雨,寒意是一日胜过一日,街面上的行人都渐渐变得比以往少了许多。 倒是城外终南山里火工们,一直忙忙乎乎的伐薪烧炭,趁着这两日天气放晴,赶紧套车上货,送进城去。 他们必须掐算着日子,在入冬之前将这些御寒用的金丝炭、银屑炭,一批批送到皇宫和贵族的府上。 倘若耽误了那些大人物取暖,不仅挣不到这半载的工钱,兴许还得被关进京兆尹的牢房里,好好修理一番。 徐友长也趁着今天天气好,跑到禁军虎豹骑的卫所去找慕容雪。 听徐友长说明来意,慕容雪哂笑道:“哦,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专程来探望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呢。合着闹了半天,你是要我陪你去会情人啊。” “这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咋就那么难听呢?”徐友长郁闷道:“什么叫会情人啊,就是去拜访一下人家,略表关心嘛。” 慕容雪摇摇头:“你自己想去,那就直接去嘛,干嘛非要来拉上我呢?好不容易放晴了,我这手头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处理啊。” “废话!”徐友长抬屁股坐在慕容雪的书案上,将他手里的笔一把夺过来:“现在负责看管突厥公主的,是你们禁军虎豹骑,我不拉你拉谁?” 慕容雪闻言笑笑,随即从书案上的匣子里翻出一件东西,伸手递给徐友长:“这样,兄弟,我把我的通行令牌给你,你自个儿去见美人,好吧?” “好个锤子!”徐友长将牌子扒拉开:“别跟我扯淡,快点陪我去。” “哎呀呀,你烦不烦啊!”慕容雪苦笑道:“我跟你说,东宫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忙都忙不过来。你一个堂堂的骠骑都尉,眼瞅着就要升千牛中郎将了,非跟一个突厥侍女眉来眼去的,还要把我也搭上……” 徐友长一本正经的打断慕容雪的话:“你别胡说。我是看安雅对她的公主有情有义,心中非常钦佩,所以才想着去探望探望,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慕容雪心里非常清楚,他这个兄弟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但是在女孩儿面前,却像个小媳妇一样害羞。徐友长是真的对那个名叫安雅的突厥侍女动了心,可又偏偏磨不开面直说,所以今天如果不陪他走一趟,恐怕之后都没有消停日子好过了。 想到这里,慕容雪无奈的站起身来:“得啦得啦,你说的那些鬼话,我听着都替你脸红。喜欢就喜欢嘛,装什么装?走走走,赶紧去赶紧回,没准儿太子等会儿还要找我呢。” 徐友长眼见好兄弟答应陪自己去见安雅,顿时乐得脸上开了花,边往外走边问道:“哎,对了,你最近可好?在东宫还顺利吗?” 慕容雪白他一眼:“谢谢您老的关心,居然还有空理会我好还是不好。” “瞧你说的,我咋能不关心你呢?”徐友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真的,东宫那边如何啊?” 自打从镇疆都护府调回帝都,慕容雪就直接被安排到了禁军虎豹骑当差。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职属关系,实则的岗位却是在东宫。 也就是在皇太子李玄策的身边效力。 听徐友长询问,慕容雪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东宫的情况不怎么好啊。” “这是为何?出什么事了吗?”徐友长大感好奇。 慕容雪:“你也是帝都勋贵门庭出身,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是故意跟我装糊涂?” 徐友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是真不清楚呀,咱俩跟亲兄弟似的,我跟你有啥糊涂好装的?” 慕容雪知道徐友长是直爽性子,既然他这么说,想必的确是不了解内情,于是小声道:“最近有传闻说,陛下打算要另立皇储。” “不会吧?”徐友长瞠目结舌:“当今太子乃是先皇唯一的子嗣,他的地位是受到圣教盟约保护的,陛下怎么可能公然违约呢?” 慕容雪摇摇头:“凡事无绝对。圣教盟约不假,可是年太傅已然病逝,何景明大统领又久卧病榻,当年参与跟陛下订立盟约的老臣们,现在几乎都快死光了,倘若帝君忽然更改圣意,谁又能站出来说个不字?” 徐友长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老臣们不在了,全天下的圣教学子却还在,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况且,咱们军方不也有守护盟约的职责……” “军方?你是指谢光吗?”慕容雪不屑的撇了撇嘴:“你们那位上柱国啊,他自己不造反都算是圣唐万幸了,还能指望他守护圣教盟约?” 徐友长心中想到了自己的爷爷,不过他并未说出来,而是开口问道:“太子是什么反应?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会相信吗?” 慕容雪走到马厩那里,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道:“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作何反应?” 徐友长同样跨上马背,思忖道:“不好说。这种事情不仅涉及国运,而且与个人的性命安危也休戚相关,换成是谁也不免会担心忧虑吧。” 慕容雪微微颔首:“说的也是啊。太子近来明显焦虑了不少,用膳也用不好,书也读不进去,只要有人不小心提起淮安王的名字,他就忍不住发脾气。” 徐友长不禁一愣:“淮安王?难道陛下想立淮安王?” “传闻里的确是这么说的,”慕容雪策马缓行:“淮安王李玄业是当今帝君最宠爱的儿子,在朝中的人缘也极好,若是真要另立东宫的话,他自然是新皇储的最佳人选。” 徐友长皱了皱眉头:“就他?呸!他也配?我最清楚这个淮安王了,表面忠厚、内心奸诈,欺男霸女的破事他一向没少干。若是让这种人当上圣唐帝君,天下苦矣!” 慕容雪无奈的摇摇头:“说这个又有何用?倘若帝君真的打算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李玄业,你还能造反不成?不过提起此事,我倒真需要你帮个忙。” “啥事?尽管开口。” 慕容雪:“你回家的时候,替我问问老爷子和你父亲叔叔的看法。爷爷是圣唐军方的泰斗人物,他的意见,帝君不可能不重视;而你爹和你叔叔虽然都是文官,可也在户部、吏部身居要职,同样分量不轻。” 徐友长爽快答应:“小事情,包在我身上啦。虽然我回家比较少,平日里他们也不怎么跟我谈及朝堂之事,但我开口打听,至少爷爷不会对我藏着掖着的。” 慕容雪表示感激的点点头,旋即又道:“对了,你最近有李江遥的消息吗?他有没有给你写信?” 徐友长轻巧的控着骏马,加速越过一支行驶在泥泞道路上的送炭车队,然后应道:“没有。自从上次西疆分别之后,便一直没有这小子的消息。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突厥公主的事情,生我的气了。” “不会的,李江遥不是那样的人。”慕容雪双腿夹紧马腹,提速追上徐友长:“再说了,从镇疆军手里强行要走突厥公主的,是谢光和狄献他们,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那为何一直没音信呢?”徐友长轻叹一声:“我给他写了两封信,他都没回复。” 慕容雪剑眉紧锁:“我有种感觉,西疆鬼漠那边的问题并未真正平息,或许李江遥他们再次遇到什么麻烦了。” 徐友长:“不会吧,突厥最精锐的血狼军都被我们揍得落荒而逃,还能有什么麻烦?我看你是想多了。” 慕容雪苦笑一下:“但愿是我胡思乱想吧。前天兵部侍郎刘维兴前来拜谒太子,我还趁机私下跟他说了说李江遥的事,希望能把这小子调离镇疆都护府。那个苦哈哈的地方,环境恶劣不说,升迁也慢。你看看,从演武堂出来,我都已经是羽林中郎将了,而你也即将要升任千牛中郎将,可李江遥仍旧是个校尉而已。” 徐友长同意道:“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前阵子我回家的时候,还跟爷爷专门提起过此事。老头儿说,李江遥这孩子人挺不错的,又是何大统领的徒弟,如果他本人愿意的话,干脆就到麒麟军吧,所以我立刻就给李江遥去了封信,询问他的意见。” 慕容雪白了徐友长一眼,哂笑道:“你问他的意见?他能听你的?这种事情,就得先斩后奏,咱们替他操办好一切,上头直接下个调令就完事了,哪管他同意不同意?” 徐友长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你看得通透,直接把他调回来就得了,省得那么多麻烦。今天我就去跟爷爷说。” 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帝都东城的宣政坊。 宣政坊毗邻皇城,坊内居住着十几户人家,大多是李氏皇族的远支,伯爵男爵一大把。将身为俘虏的敌国公主暂时安置于此,从外交礼节上讲,倒也还算合适。 坊门站岗的兵士,照例都是京兆尹府的府兵,平常对进出宣政坊的行人并不查验。而穿过坊门往里走,右手边第三个院落,门前站着的则换成了虎豹骑。 突厥公主依娜丝便被软禁在这里。 二人策马来到小院近前,徐友长正欲落鞍,没想到慕容雪忽然抢先一把扯住他的缰绳,低声道:“先别下马,跟我走!” 说罢,他拉着一脸懵圈的徐友长,径直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里。 “怎么了?”徐友长讶然问道。 慕容雪勒马停步,探着身子向外瞅了瞅,然后道:“你刚才没看见那顶轿子吗?就在突厥公主那个小院旁边。” 徐友长:“看见了呀,有什么不对吗?” “你瞎呀?轿子上面挂着双鱼金牌!”慕容雪面色严峻的说道。 第二十九章 逆鳞长史 徐友长微微一惊:“当真?你瞧清楚了?是双鱼金牌?” 慕容雪:“老兄,我以前可是演武堂的第一神箭手,目力无人能及,你觉得我会看错吗?” 徐友长的神情也一下子凝重起来:“逆鳞司的那帮瘟神,跑来找突厥公主干什么?” 他口中所说的“逆鳞司”,是圣唐皇朝一个极为神秘可怕的衙署,而双鱼金牌,正是逆鳞长史的标志。 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圣教典籍有载,象征着李氏皇族的天威神龙,身上的鳞片为一元之数,总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片。 在这当中,神龙颈部有一块鳞片是倒生的,如果谁触碰到那片逆鳞,神龙便会杀死谁。 逆鳞司,便是由此而来。 自开国帝君李生元亲手创立这个机构,历经八百年时光,逆鳞司从始至终都是皇族手中的一柄利刃,默默守护着那片最薄弱,也最凶险的龙鳞。 换句话说,逆鳞司是历代帝君用来维护权威的法宝,是只属于帝君一个人、只效忠帝君一个人的无双神兵。 也正因为如此,逆鳞司从来都不曾出现于朝廷官制的序列之中。他们的职位,由帝君单独任命;他们的俸禄,从皇家私库拨付;他们不用在乎任何人,不用给任何人面子,哪怕你是亲王公爵或者元帅丞相,甚至包括堂堂皇储,都无法干涉逆鳞司半分。 与之相反,这些在朝堂上不可一世的大人物,面对逆鳞司的时候,更多的是害怕、惊惧和避之唯恐不及。 李江遥当初穿越圣唐,来帝都演武堂求学时,第一次听说了逆鳞司的名号,便给出了一个中肯且客观的评价: 特务。 准确的说,是皇家特务。 这一代的逆鳞司长史,名叫沈烈,明面上的身份是大理寺少卿,区区从五品的小官而已,但在帝都政坛,可以说是无人敢惹的狠角色。 他原本是先帝李成文钦点的逆鳞司首座,按照常理,李成武上位之后,应该要换一个自己的心腹来接替沈烈,可是也不知道是李成武太懒呢,还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沈烈居然破天荒的成为了逆鳞司八百年来第一个连续伺候两代帝君的长史。 也正因为位子坐的牢靠,这位沈烈沈长史,也成为了逆鳞司历史上最为狠辣的首座大人。 二品军侯、长刀军团副统领董天魁,死在了他手里; 汾阳驸马、宝华阁大学士姬泽凯,死在了他手里; 镇南公爵世子、虎豹骑领军都尉陈川,死在了他手里; 帝君李成武的四皇子、鲁王李玄默,同样死在了他手里。 这几位随便挑哪一个出来,都是朝中顶尖的勋贵,可是在逆鳞司眼里、在沈烈眼里,蝼蚁不如。 皇子军侯大学士尚且不如蝼蚁,其余那些大小官员就更不算啥了。 面对恐怖如斯的铁腕人物,一向在帝都横着走的徐友长和慕容雪,此时也不禁有些心惊。二人默默的等在小巷里,连头都不敢冒。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从院门里面走出几道身影,徐友长和慕容雪偷眼观瞧,发现对方一水的黑衣官服,全是大理寺衙役的打扮。 不过,若是再仔细打量便不难发现,那些人的领口处都绣着一对金鱼,知道内情的立刻就能认出,这正是逆鳞司的特殊标记。 走在中间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黑衣黑帽,三缕长髯,看上去精神干练,颇有风采。 他不疾不徐的往轿子那边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朝着小巷望去,恰好跟正在偷看的两个人对视一下。徐友长慕容雪吓得一激灵,连忙闪身缩回。 中年人轻轻的皱了皱眉,旋即对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一掀轿帘,钻了进去。 直到那顶绿尼大轿彻底消失在宣政坊的坊门外,慕容雪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我去,那家伙看见咱俩了吧。” “看见就看见呗,无所谓!”徐友长擦擦额角的汗,嘴上兀自强撑道:“咱们一没偷二没抢的,怕他作甚?” 慕容雪略作沉吟:“话可不能这么说。逆鳞司绝非儿戏,徐烈这个煞星跑来找突厥公主,不知是何缘故呢。” 徐友长再次看看坊门的方向:“嗨,你想知道是何缘故,直接进去问问赫思佳不就清楚了,走!” 眼见好兄弟色心不死,明知逆鳞司都已经介入了,还不要命的去见安雅,慕容雪不禁暗叹自己倒霉,无可奈何的跟在徐友长后面,催马来到院门前。 守门的军兵都是禁军虎豹骑的精锐,他们认出来者是羽林中郎将慕容雪,齐齐行了个军礼。带队的小校大步迎上,恭敬问候:“大人安好,您老怎么来了?” 慕容雪翻身下马:“有差事,要见见里面的人。这位是玄甲军团的徐都尉徐大人。” 小校闻言连忙给徐友长施礼,徐友长问道:“刚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回禀慕容将军、徐都尉,那些都是大理寺的衙役,”小校认真答道:“他们奉寺卿大人的命令,专程前来核实突厥公主身份。” 慕容雪眼珠一转:“核实身份?难道这还能有假不成?” 徐友长也颇感费解:“我看八成是另有目的吧。在西疆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核实了,回到帝都,礼部和鸿胪寺也有专人勘验过。眼下大理寺又来,分明是……” 慕容雪用眼神示意徐友长别在多说,然后吩咐道:“你们就留在这里好了,不必陪着进去。” 小校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肃立原地,目送这两位年轻的长官步入院中。 二人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往里面走了没几步,就恰好碰见了徐友长朝思暮想的侍女安雅。此时老徐仍旧不知道,眼前这个容貌俊美的小侍女,才是真真正正的突厥帝国鹰扬公主赫思佳。 乍一见到心上人,徐友长不禁是又惊又喜,连忙手舞足蹈的给慕容雪引见,赫思佳见到他那副憨憨的模样,忍不住俏脸微红,轻轻施礼道:“徐将军、慕容将军,二位好。” 慕容雪仔细打量了一下赫思佳,心中暗赞这老徐的眼光果然不错。面前这位姑娘不仅生的极为漂亮,而且更难得的,是她身上的气质也与众不同。虽说只是区区一个侍女,但举止神情间,却自有一种华贵端庄。 或许是因为久居皇宫的缘故吧,慕容雪暗暗想着。 “二位将军是来见我们公主吗?”赫思佳明知故问道。 徐友长很想说“其实我就是来看你的”,不过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如此唐突佳人,未免显得轻佻,到时候再惹得安雅生气可就不妙了。 眼瞅兄弟那副傻样,慕容雪忍着笑:“哦,我们是专程来拜望公主的。你们身处异乡,两国关系有颇为微妙,徐大人不放心公主和你的生活,所以特地来看看。” “有劳二位将军费心了,那就请随我来吧。”赫思佳再次施了一礼,然后领着两人往正堂走去。 此时,假扮公主的依娜丝正坐在房中,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微微出神。她见赫思佳又领着人来,不禁一愣,担心再出什么麻烦。 待瞧清楚来者竟是徐友长,依娜丝旋即明白了其中原委,忍不住露出笑容:“徐将军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啊。” 徐友长连忙客气,随即又将身旁的慕容雪介绍给对方。依娜丝听说此人居然是圣唐帝君的禁卫将领,不由得略感讶然,一边热情招呼二人入座,一边暗暗揣测对方来意。 慕容雪瞧出了这位突厥公主的疑惑,笑着说道:“我跟徐大人是好朋友,因为此地暂由禁军掌管,所以便陪他一起来看望殿下。尽管咱们两国兵戎相见,但是殿下身份尊贵,即便我朝帝君,也曾特地颁诏,让文武臣工恪守礼仪,不可怠慢了您。” 依娜丝微微颔首:“贵国乃礼仪之邦,果然名不虚传。两国虽有纷争,但圣唐的气度,着实令人钦佩。还请慕容将军有机会的时候,代我向贵国帝君致以谢意。” 慕容雪点头称是,旋即又寒暄几句,问了问对方生活上有什么需求,然后便话锋一转:“殿下,刚才有客人吗?” 听他这么问,依娜丝心念一动,旋即笑道:“客人?慕容将军说笑了。这里是帝都,来的都是主人,不是吗?” 慕容雪和徐友长闻言一愣,接着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其间颇有几分尴尬的意味。 依娜丝不露声色,继续道:“方才的确有人来过,是贵国大理寺的官员。” 徐友长:“为首的那个,自报家门了吗?” 依娜丝点点头,望向旁边的赫思佳:“那位大人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赫思佳轻声答道:“大理寺少卿,沈烈。” “哦,对,是沈烈沈大人,”依娜丝笑笑:“怎么?你们相熟吗?” 慕容雪与徐友长对视一眼,不答反问:“沈大人来此是做什么呢?” 依娜丝噗嗤一乐:“我也不晓得他做什么,就是问了几个问题而已。” 慕容雪强压住自己心中的好奇,若无其事的给徐友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不要继续追问沈烈究竟问了什么。 一来,他不愿意给面前这位突厥公主落下口实,说自己刻意打听过逆鳞司的事情。 二来,他也察觉出来,公主在有意无意的跟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去问,对方反而更不容易说。 事情果然如慕容雪所料,眼见这两个圣唐军人不再关心方才之事,而是开始东拉西扯的聊起别的东西,依娜丝反倒有些忍不住了。 她轻轻咳嗽一声,笑道:“有件事情好生奇怪,正打算请教二位。如果没记错的话,大理寺乃是贵国执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衙门,他们为何会跑来找我这个突厥公主问话呢?” 慕容雪装作毫不在意的应道:“殿下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奇怪啊。不过,我们也不晓得大理寺究竟问了什么,所以不太好做判断。” 依娜丝淡淡说道:“那位沈大人的第一个问题,是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名叫劳剑华的人。听他那意思,这个劳剑华好像一直跟我们突厥的高层有来往。” “劳剑华?”徐友长喃喃念叨了两遍,摇摇头:“听上去应该是圣唐人,可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慕容雪反问道:“那么殿下是怎么回答沈烈的呢?” “自然是实话实说了,”依娜丝笑笑:“我跟徐将军一样,也从未听说过劳剑华这个人。” “沈烈有何反应?” 依娜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接着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第三十章 文明之力 第二个问题?什么问题? 慕容雪和徐友长心中同时升起了这个疑问,却又都同时非常默契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面对这两个滑头,依娜丝也是颇感无奈,但她急需从侧面了解沈烈的真是意图,于是只好主动说道:“第二个问题,问的是有关鬼盟马匪的。” 其实,依娜丝这话还是有所保留的。 沈烈的原话是“突厥负责联络鬼盟马匪的多伦将军,有没有参加之前的西疆会战?” 然而从依娜丝嘴里复述出来时,便只剩下“鬼盟马匪”四个字了。 身处西疆近两年的李江遥尚且刚刚听闻鬼盟的来历,远在帝都的慕容雪和徐友长,则更是一头雾水了。 徐友长好奇道:“鬼盟马匪?是西疆那边的吗?” “好像是吧,”依娜丝假装不知:“我也第一次听说,所以没办法回答那位沈大人。” 慕容雪端起桌上的茶杯,不经意的笑了笑:“想必还有第三个问题吧。” 依娜丝点点头:“慕容将军猜的没错。沈大人对我的回复好像很不满意,当时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不过,他还是又提了一个问题。他问我,为什么是血狼军。” 徐友长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为什么是血狼军,更准确的表达应该是:为什么是派血狼军进攻西疆,而不是突厥各部联合起来的主力兵马,包括黄金族自己的精锐? 既然突厥帝国对西疆鬼漠志在必得,那就不应该对圣唐抱有轻敌之心。 如果能客观的重视圣唐战力,那就不应该只派遣区区十五万血狼兵,就敢跑来摸老虎屁股。 除非,阿史那支斤比当初的山都伊默还疯。 慕容雪静静的看着依娜丝:“殿下,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答案呢。” 依娜丝淡淡一笑:“将军,您是军人,探究这个问题再正常不过了,然而沈烈是一名查案办案的官员,他问我,不显得很奇怪吗?” 突厥公主轻巧的绕开了慕容雪的疑问,转而又将话题引到了逆鳞司身上,连慕容雪本人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对呀,逆鳞司的主要任务,是稽查朝廷重臣涉及犯上作乱和贪赃枉法等大案,以及暗中保卫帝君的安全。沈烈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跑来打听军务问题做什么? 难道……这是帝君的意思? 慕容雪和徐友长又对视了一眼,再次感觉到事不寻常。 徐友长之前领教过依娜丝的手段,知道这位公主心思敏锐,在她面前往往说多错多,于是连忙道:“嗨,那个沈烈真是个多事精,没来由得打扰殿下清净。你说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整天不好好查案,净问些跟自己职分无关的事情干什么?慕容啊,你们虎豹骑是怎么搞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放进来问话吗?回头你可要好好约束才行!” “徐大人教训的是,”慕容雪态度谦卑:“是我没管好手底下的人,给公主和安雅姑娘添麻烦了。不过,沈烈毕竟也是朝廷官员,他来问话,想必是跟大理寺近期查处的一些军方案件有关,殿下对此也不必多虑,该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 依娜丝大有深意的看了慕容雪一眼,忽然问道:“慕容将军跟镇疆都护府的李校尉也是好朋友吧?” “李校尉?”慕容雪微微愣怔:“你是指李江遥吗?没错啊,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好兄弟?” 依娜丝轻轻的哼了一声:“因为你们的气质挺像的,应该是属于同一类人。” - 徐友长端坐在马上,忽然问道:“突厥公主刚才那句话究竟是啥意思?” “还能是啥意思?”慕容雪幽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 徐友长砸吧砸吧嘴:“我怎么品着感觉不是味儿呢?她是不是在骂我们呀?” 慕容雪点点头:“通常状况下,这句俗语代表贬义,学堂里的先生没教过你吗?” “都怪你!”徐友长郁闷道:“流里流气的,说三句话,两句半都在耍滑头,害的公主对咱们没了好印象。安雅是她的贴身侍女,千万别受了影响。” 慕容雪哂笑:“你是不是精-虫上脑、丧失理智了?刚才有多凶险你不晓得吗?” 徐友长闻言收起愁容,换了副坏笑的模样:“嗨,你真以为我傻啊?逆鳞司首座的那三个问题,件件事关重大,小公主吓得乱了方寸,想套咱俩的话呢。” 慕容雪微微颔首:“没错,看来西疆那边果然有状况。既然逆鳞司已经介入了,宣政坊的小院你还是尽量少去吧,等风头过了再说。另外,赶紧给李江遥写信,让他留意鬼盟马匪的问题,我去设法打听劳剑华究竟是何许人也。” 徐友长答应一声,两腿加紧马腹,提速冲了出去,慕容雪则调转马头,飞速奔往另一个方向。 帝都的秋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 “圣唐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依娜丝站在回廊下,看着外面的小雨,忍住不气闷道:“那两个滑头,说了半点等于什么都没说!” 赫思佳来到她旁边,同样凝视着外面,轻轻笑道:“依娜丝姐姐,你别生气啦。其实他们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有用的信息,只是你身处局中,一直忙着跟他们周旋,所以一时没能想明白罢了。” 依娜丝颇感好奇:“哦,公主你刚才都发现什么了,快跟我说说。” 赫思佳笑笑:“首先,那位慕容将军才坐下来聊了几句,就主动询问今天是否有客人来过,说明两个问题。一,他们知道有人来了,或者亲眼看见有人来了;二,他们俩与之前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 依娜丝点点头:“嗯,这点我倒是想到了,所以才会盘算着从他们嘴里套套话。” “其次,当我提起沈烈这个名字的时候,徐将军和慕容将军的反应,明显是故意装出来的,”赫思佳噗嗤一乐:“他俩都不怎么会演戏呢。” 依娜丝:“这就说明,他们很清楚沈烈是何许人也,可又偏偏不肯露那个人的底细。” 赫思佳摇摇头:“底细嘛,倒也不难猜的。慕容将军明明很想知道沈烈都说了些什么,却故意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而当你告诉他的时候,他又非常非常在意。这个表现,很说明问题。” “我不明白,这又能表示什么?”依娜丝有些困惑。 赫思佳解释道:“我记得,圣唐大理寺少卿,应该是从五品吧?这个职位,跟徐将军的都尉品阶相近,而慕容将军则更高一些,中郎将至少从四品起。姐姐,你想想看,人们通常会更在意、更想探听哪一类人的言语举动?是比自己地位高的?还是比自己地位低的?” 依娜丝反应过来,笑道:“当然是比自己更高的。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慕容雪之所以会那么在意沈烈向我问了什么,是因为那位沈大人的地位其实比他更高!” 赫思佳微微颔首:“当然,不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沈烈真的只是一个从五品小官,他是代表某位大人物来找我们问话的。不过,就以徐友长他们对沈烈这个名字的反应来看,我更倾向于相信,沈烈本身就是大人物。” “这就有趣了,”依娜丝思忖道:“明明是大理寺少卿,却比羽林中郎将的地位还高,而且所关心的事情,也与一般案件毫无关系。这种情况,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赫思佳转头望向依娜丝:“你想起什么事了?” 依娜丝:“不瞒公主说,当初跟劳先生打交道的时候,他曾无意间跟我们提起过圣唐的一个神秘组织,逆鳞司。” “好奇怪的名字啊,”赫思佳忍不住道:“这逆鳞司又是干什么的?” “干的可多了。简单点说,就是圣唐皇帝的密探,”依娜丝介绍道:“逆鳞司专门负责保卫皇帝安全,替皇帝收集各类重要情报,以及渗透、潜伏、暗杀等秘密行动。他们只忠于圣唐帝君,不受朝廷管制约束。” 赫思佳闻言连连点头:“照你这么说,那就应该没错了。沈烈一定是逆鳞司的重要官员,平时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示人,暗中则只为皇帝效命。徐将军和慕容将军应该是知道沈烈的真实身份,故而才会有之前那般反应。” 她略作沉吟,转而又问道:“依娜丝姐姐,你真的认识那个叫劳剑华的人?他究竟是谁?” 依娜丝犹豫了一下:“公主,实不相瞒,我的确见曾过劳剑华几面,但是他的背景来历,整个突厥就只有大汗和多伦哥哥最清楚,其他人则一概不知。我唯一能确定,劳剑华劳先生是圣唐人,并且对这边朝廷和军方的情况非常熟悉,也正是他在暗中为我们出谋划策,制定了夺取西疆、远征圣唐的方案。” “真的要远征圣唐啊。”赫思佳望向院子里的绵绵细雨,轻轻的叹了一声。 依娜丝看着赫思佳:“怎么?你对大汗定下的这项国策,好像有些疑惑?” 赫思佳沉默片刻,转头与依娜丝对视着:“姐姐,还记得小时候吗?咱俩跟着我父汗来中土游历过两次,曾真正见识了这个帝国的强大与先进。你觉得,我们能征服它吗?” “能不能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依娜丝语气坚定的说道:“我清楚的记得,大汗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圣唐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文明,是一个用国家的概念伪装起来的文明……” “而文明的威力,远比利剑更可怕。”赫思佳接着道:“父汗的这个评价,我也记得很清楚。但是,我们当真要亲手摧毁这样一个伟大的文明吗?” 依娜丝点点头:“必须摧毁!不然的话,它迟早有一天会战胜我们手中的利剑,让突厥子民全变成它的奴隶!当我们的贵族都沉浸于中土的丝绸瓷器,当我们的孩子都诵读着圣教的经史子集,突厥,终将会成为历史的尘埃,泯灭在岁月长河之中!公主,你愿意看到那一幕吗?” 第三十一章 神花家族 鬼盟马匪的二号人物、格尔翰的亲弟弟来海,此时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锋利的匕首,看来是已经死得透透了。 他被杀的消息一送到城守府,李江遥便领着众手下急匆匆赶到了关押俘虏的牢房。面对眼前的景象,他压着一肚子火,冷冰冰的盯着早已守在这里的马木:“谁干的?” 马木先是惴惴不安咽了咽口水,然后抬手指指旁边地上跪着的三个人:“是他们干的。本来,我是叫他们到这里给来海治疗手腕的伤势,可是没想到……” 李江遥慢慢的走到那三人跟前,突然一愣:“你是……萨摩尔老爹?” 跪在最左边的,是水杉城的老商人萨摩尔。之前李江遥他们在半路救下的那支商队,正是由他做向导的,因此二人也早已认识。林间伏击马匪之后,大伙儿一起逃回水杉,由于一直忙着抗敌,李江遥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萨摩尔。 萨摩尔此刻满脸泪痕:“大人,是我。萨摩尔罪孽深重,请您惩罚我吧,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与他俩无关。” “不!”跪在中间的少年忽然大声急道:“不是萨摩尔说的那样!来海是我被杀的!” 右边的另一位老者闻言大惊,和萨摩尔一起急忙拦着少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李江遥见状,在他们三人面前慢慢蹲下,淡淡道:“你们先别着急,想清楚了再说。虽然私刑杀害俘虏是大罪,但来海这家伙双手占满了鲜血,死了我也不觉得可惜。” 他稍微顿顿,语气忽然变得冰冷:“但是,你们不能对我说谎。假如被我发现,你们胆敢欺骗我,结果可比杀死来海更严重,明白吗?” 三人被李江遥凌厉无比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心中都不由得暗暗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马木是本地官员,一向与萨摩尔交情不错,他知道对方是个老实本分的买卖人,不愿看到萨摩尔真被李校尉一怒之下给砍了,于是连忙解围道:“我说萨摩尔啊萨摩尔,你是真的老糊涂啦。来海本就罪该万死,李大人迟早会处决他,可你一个的跑商路的,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呢?快跟李大人好好讲清楚,来海这畜生是不是跟你有冤仇大恨?我们李大人是胸怀宽阔的英雄好汉,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老萨摩尔看看马木,又看看李江遥,长叹一声:“唉,城守大人,你……你不明白我的难处……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也没啥好隐瞒了。各位大人,旁边这位……是我们的小亲王库里班。” “小亲王?库里?……库里费加的儿子?!”马木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神花家族的继承人?” 马木口中的神花家族,在车迟国,乃至在整个西疆鬼漠,都可以算是一个极为神秘、极为尊崇的存在。 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究竟是何来历。 大家唯一知道的是,在自己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小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前的故事里,就有这个家族的身影。 据传,神花家族是楠锦花花神派在人间的使者。 他们没有自己的疆域,或者说,西疆鬼漠全都是这个家族的疆域。神花家族作为神的使者,一直秉承着花神教最纯正的衣钵血脉,遍布在西疆三十六国广袤的土地上。 他们既是神职人员,又是显赫贵族,既分散又凝聚,既团结又独立,就像西疆百姓心目中的楠锦花一样,遍布四方,传扬着花神的伟大力量。 一直以来,神花家族究竟有多少分支,有多少人口,有多少财富,始终都是花神教的最高机密,只掌握在少数的几个长老手中。 而“库里”这个姓氏,在西疆语中正是“花萼”的意思,象征着神花的守护者。 库里一脉,是神花家族的首领亲王,同时也是西疆花神教代代相传的三大祭司之一。亲王信物“黑晶玉”,同时拥有着双重意义,不仅作为统领神花家族的权力象征,号令家族所有成员,还代表了花神教大祭司的教令,深深影响着每一位西疆百姓。 上千年来,神花家族就如同自己的名字,温和、美好、充满爱的光芒。这是一个喜好和平、与世无争的族群。家族的统治者们,鼓励族人在西疆各地迁徙生息,慢慢融入到三十六国之中,成为那里的子民。 也唯有这样做,才能更好的传播教义、服务信众。 而库里亲王,则率领着家族的本部,常驻于车迟王廷,守卫花神教的神祗圣殿。 经过长期的融合,库里亲王也逐渐成为了车迟国名义上的诸侯贵族,不仅可以享受辖地的税赋,还能收取来自西疆各国信众的供奉。 经年累月,神花家族逐渐成为了西疆最尊贵、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神花家族的上代亲王,名叫库里费加。与先祖一样,库里费加同样是一位正直善良的首领和大祭司。 他的膝下,育有一儿一女。 大女儿玛丽姆天生丽质,是车迟有名的美人,也是下一代花神圣女最佳的人选。小儿子库里班,就是萨摩尔所指的这个少年,则是神花家族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未来的大祭司。 七年前,就在库里班刚刚过完十岁生日不久,圣殿忽然迎来了一批客人。 这些人正是来自于车师王廷的格尔翰兄弟,他们到访圣殿的目的,想要来海求娶玛丽姆。 那个时候,格尔翰和来海二人的身份还是车迟王子,地位尊贵,恶名未彰。来海也算年轻英俊,仪表堂堂,脸上还没有丑陋的刀疤。再加上他向库里亲王明确表示,愿意入赘神花家族,好让玛丽姆能够安心侍奉自己的父王母后,所以,当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门很不错的婚事。 库里费加亲王为巩固与车迟国的关系,当即爽快答应了这门亲事,并且举行盛大婚宴,庆祝女儿有了如意郎君。 然而他不知道,来海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觊觎神花家族丰厚的财富和难以估量的影响力,妄想占为自有,好实现他们夺取车迟,乃至整个西疆的图谋。 婚后不久,以为自己真的拥有了幸福婚姻的玛丽姆,却在无意间发现了驸马的丑事,来海竟然背着她偷偷跟楼兰国的一位公主有染。 玛丽姆为此悲愤交加,但是她却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父王,而是打算好言相劝,让来海回心转意。 可是万万没能料到,玛丽姆公主的善意,不仅未能起到丝毫作用,反倒激起了来海的杀心。 这家伙担心事情败露,惹恼了费加亲王以及各地教众,于是以怨报德,当场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之后,他又带领化装成杀手的亲兵卫队,连夜闯进圣殿,将毫无防备的神花家族高层屠戮殆尽。 亲王不幸遇害,来海搜遍整个王宫,找到了神花家族的圣物黑晶玉,连同大量的金银财宝,一并运回了格尔翰的府邸,同时大张旗鼓的对外宣布,有杀手偷袭圣殿,他正在发动兵马缉拿凶徒。 就在神花家族被灭门的当天,亲王世子库里班恰巧随着萨摩尔等长老外出游历,堪堪躲过了厄运。当他们回到圣殿,看到满地尸体时,全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两个及时躲藏起来,最终死里逃生的圣殿侍女,将事情的始末原委告诉库里班等人。萨摩尔与同僚商议:亲王世子尚在幼年,而黑晶玉又被来海盗走,他们根本无法遵照先祖定下的规矩,让库里班顺利继任亲王大位,更没办法发动神花家族的力量,为亲王一家报仇。 另外,来海正借着所谓抓捕凶手的机会,派人四处寻找库里班的下落,如果这个时候暴露了行踪,必然会直接害死亲王世子。 于是,众位长老只好急匆匆的带着库里班离开车迟王廷,暂时躲避仇人的追杀。 小库里班是费加亲王的嫡子,神花家族唯一的传人,所以在他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被父王逼着开始背诵神花家族的分支名册。到了眼下的光景,能够全盘掌握神花家族核心信息的人,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惜的是,库里班手中没有黑晶玉,而分散西疆各地的神花族人们,也就无法承认他地位的合法性;与此同时,来海一样非常郁闷。尽管他手中握有至高无上的神花圣物,却因为不晓得家族成员的信息,难以调动任何力量为自己所用。 到最后,格尔翰和来海卷入车迟王廷的夺权战争,也终究落了个兵败逃亡的下场。 这七年来,萨摩尔等长老凭着自己所熟悉的几个分支族人的帮助,一边保护着少主人,一边寻找来海的踪迹,打算伺机夺回黑晶玉、复国报仇。 “大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老萨摩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感谢花神保佑,不管怎么说,今天也算是为亲王和公主报仇雪恨了。” 听他这么说,库里班再也忍耐不住悲痛的心情,抱着头呜呜的痛哭起来。 另一边的老者也抹着眼泪:“校尉大人,我是水杉城的医生,也是神花族人。马木大人让我给来海治伤,我原本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那个畜生会不会随身带着黑晶玉,看看我族能不能得花神的眷顾。可是,小亲王也执意要跟着同来,我们两个老东西拗不过他,只好点头答应。没想到,殿下一见到仇人,实在按耐不住……唉,请大人慈悲,只拿我一个问罪吧!”说罢,老医生伏下身去,给李江遥连连磕头。 李江遥见状,连忙将他们三人一一扶起,不知该说些什么。 尽管还没顾上审问来海,以至于无法摸清楚鬼盟马匪的虚实底细,令他感觉非常懊恼,但是,神花家族的悲惨遭遇,也同样让他感到不胜唏嘘。 这老臣少主多年来的血海深仇,换那个来海心头一刀,可以说是无可厚非。 换成是他李江遥,也同样会义无反顾的。 马木担心校尉大人还要责罚,在一旁装作训斥道:“你们三个也实在是太糊涂啦!来海这个恶贼,是被我们李大人生擒活捉的,怎么可能不提前搜个干净,又哪里还会留着什么黑晶玉在他身上?如此贵重的圣物,肯定是藏在他哥哥格尔翰那里呀。” 他伸手拍拍萨摩尔的肩膀,继续帮着圆场:“唉,你也先别急着感谢花神了。李大人一刀斩断了来海的手,将他生擒活捉,他才是你们应该感激的大恩人呢!” 闻听此言,小亲王库里班郑重的整了整衣衫,向李江遥拜倒在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神花家族库里班叩谢大人!您的恩德,我族永世不忘!” 第三十二章 冲府抢人 近半个月来,徐友长急得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听突厥公主和侍女安雅的下落。 就在他上次和慕容雪一起离开宣政坊小院之后,没过几天功夫,慕容雪便送来消息,说逆鳞司直接亮明身份,把那主仆二人从虎豹骑的手中接走了。 至于说他们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徐友长担心安雅,连忙找人询问详情。可是不管他动用多少关系,却始终都在来回兜圈子,无法得到一星半点儿的确切消息。 原因很简单,在帝都,没有谁能够真正介入到逆鳞司的体系之内,他爷爷徐烈也不行。 当然,主要也是没有人敢轻易介入进去。 逆鳞司不找你的麻烦就不错了,你还有胆量主动寻死?! 在这个过程中,慕容雪倒是给他的好兄弟徐友长出了不少主意。毕竟在帝都范围内,禁军虎豹骑也同样是有面子的。 根据慕容雪的多方查证,公主和安雅目前确实落入了逆鳞司的手里,不过人不在大理寺,也不在天牢,而是被关进皇城北衙的卫所。 那个地方属于禁地,生人勿进的。 徐友长在脑海中浮现过各种可怕的场景,皮鞭、竹签、钉板、烙铁、辣椒水……突厥公主身份尊贵,逆鳞司或许不敢轻易欺侮,但是安雅只是小小的侍女,那帮可恶的密探肯定不会怜香惜玉。 每次一想到这些,徐友长就忍不住打个寒颤,然后赶紧继续托徐家的人脉,想方设法捞人。 慕容雪冷笑着揶揄道:“徐友长,你若是再这么搞下去,恐怕整个帝都无人不晓,有一个名叫徐友长的大傻瓜,对突厥侍女动了春心。” 徐友长根本就没有把这些挖苦听进耳中,只是呆呆的凝望着窗外,喃喃着:“你说……我要是带兵冲进北衙抢人,能有几成的胜算?” 带兵冲击北衙,从逆鳞司手里抢人? 慕容雪心中不禁暗叹:爱情这玩意儿真可怕,彻底把老徐给整疯了。 然而出乎慕容雪意料的是,像这种胆大包天没了边儿的荒唐想法,对徐友长来说却并不是幻想,而是很快就得到了应验的现实。 只不过,他带兵冲击的,不是朝思暮想的北衙;奋力抢夺的,也不是朝思暮想的安雅。 冬月初九,大雪。 整个帝都城,此时正沉浸在临近年节的喜悦之中。尽管还有两个月才到新春,可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一片笑语欢声,百姓们丝毫没有因为漫天风雪而减损半分喜悦的心情。 在纷飞的大雪之中,一队杀气腾腾的玄甲军自大营开来,转眼便将京兆尹府团团包围。 上柱国、大统领谢光,居然亲自压阵,指挥着部下把府衙附近的几条街市全部封锁。 他也是不能不到亲临现场,因为眼前的局面,实在是太危急了。 就在不久前,从西疆来的密使才一入城,立刻就被京兆尹府的衙役们当场拿下,连人带马一起押走。 谢光接到消息后,连半刻都没敢耽搁,当即带兵直逼府衙,堵着门要人。 京兆尹虽说只是个地方官,但他掌治的却是帝都政务,有资格位列朝班,直接面圣。 所以像眼前这种激烈的大场面,绝非普通将领能够应付,谢光必须亲自坐镇,才不会出什么差错。 徐友长此时端坐在战马上,看着京兆尹府大门前那些与玄甲军团对峙的府兵,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 自打从西疆鬼漠回来之后,他就觉得谢光变了。以前那位疏阔豪迈、受人敬仰的圣唐名将,现在变得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跋扈。 慕容雪曾说过:“关在笼子里的老虎,通常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而现在,笼子已经烂掉了。” 徐友长明白好兄弟话里的意思,可他还是猜不透谢光究竟想干什么。一品军侯、上柱国,这样的尊荣,就连他爷爷徐烈都不曾得到,谢光难道还不知足吗? 徐友长无奈的摇摇头,他清楚的知道,眼前这副光景,是要惹麻烦的。 帝都,乃至整个京畿,都并非玄甲军团的辖区。他们只是在接到兵部新的指令之前,暂时驻扎于此。更何况,即便是军团驻地,圣唐的兵马也没有道理去包围当地官府。 干预政务,是军队的大忌。 可是作为一名军人,“服从”这两个字,早已经深深印在了徐友长的骨髓里。面对上司的军令,他无法选择违抗,哪怕觉得不对,也必须先执行再说。 因此,当谢光传下话来,徐友长还是抛开了心中杂念,策马上前喝道:“里面的人听着,玄甲军团奉命捉拿逃兵,请你们配合!” 时间不久,府门里走出来一位身穿正三品袍服的中年官员,正是京兆尹刘忠。 刘忠先扫视了一下对峙的众人,然后朝着远处谢光遥遥施礼。 “上柱国,如此大阵仗,不知所为何事呢?” 谢光端坐马背:“莫大人,我们玄甲军团有一个名叫齐英的军官,于三个月前临阵叛逃。前阵子得到线报,说他今天会潜返帝都家中,本帅正欲派兵捉拿,没想到却被贵府捷足先登了。这个齐英手里掌握着重要军情,非同小可,所以本帅只好亲自前来,向你要人了。” “原来如此。敢问上柱国,倘若下官不把人交给你,会怎么样呢?” 谢光微微一愣:“不交人?为什么?” 这是他目前最担心的情况。因为直到此时,谢光都还没有弄清楚,京兆尹府为何会突然抓捕齐英。 “不为什么,”刘忠一甩袍袖,淡淡答道:“因为你说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在我的手上。” 谢光闻言目露寒光,冷哼道:“莫大人,你可千万不要戏耍本帅,我的人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吗?” 刘忠面色不改:“上柱国,下官说的都是实话。今天在西门那边抓人,的确是京兆尹府的差役,但是他们却不归我管。” “可笑!”谢光死死盯着对方:“你府上的差役不归你管,难道还归我管?” 刘忠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着摇摇头:“他们是北衙的驻班捕快,所以下官无法节制。” 一直守在旁边的徐友长,听到刘忠说出北衙二字,心中不禁一凛:竟然又是逆鳞司?!以前只听说逆鳞司在大理寺设有驻派人员,没想到在京兆尹府也有,这手伸得可够长的。 谢光的反应比徐友长也好不到哪儿去,听刘忠如此说,他更加紧张起来。密使齐英身上的东西太多了,若是落到沈烈的手中,必出大问题! “人……还在里面吗?”谢光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沉声问道。 刘忠明显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谢光见状,立刻大手一挥:“给我进去抢人!” “慢着!”京兆府尹刘忠忽然张开双臂,拦住了玄甲兵的去路,大声喝道:“上柱国,此地乃是帝君脚下、城枢所在,你们未奉旨意,绝不能擅闯!” 此刻谢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刘忠,这不关你的事!北衙手里的逃兵,关乎军机大事,出了状况,我自会去向帝君解释!儿郎们,给我上!” 如狼似虎的玄甲军闻令而动,眨眼间便将刘忠和府兵们逼到了一旁,大批人马火速冲进了京兆尹府。 功夫不大,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忽然从府中传出,同时还有怒骂和惨叫的动静。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二十几名浑身带伤的衙役被玄甲战士押了出来,踉跄着跪倒在雪花纷飞的府门前。 谢光亲眼瞧着被动过大刑的齐英由玄甲兵抬上马车,远远送走,心中的一块巨石方才落地。 他抬手掸了掸落在肩头的积雪,心里暗自盘算,接下来又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些逆鳞暗探。 也不晓得这么长的时间,对方有没有从齐英的嘴里问出些什么,如果稍有不慎,被逆鳞司掌握了要害…… 谢光犹豫片刻,把心一横,正准备让手下把这些衙役也统统抓走,可是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话: “上柱国,请把我的人放了,好吗?” 闻听此言,在场众人连忙一起回头,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正从绿呢大轿中出来,手里面还撑着一把挡雪的油纸伞。 轿子挂着的双鱼金牌,闪闪发亮。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理寺的沈少卿。”谢光眯起眼睛,远远的打量着对方。 来者正是大理寺少卿、逆鳞长史沈烈。 沈烈淡淡一笑,对谢光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卑职沈烈,参见上柱国、刘府尹。” 谢光身为朝廷重臣,当然清楚沈烈的来历背景。尽管自己是手握千军万马的上柱国,连麒麟军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小小的从五品大理寺少卿,谢光却绝不敢等闲视之。 眼下他带兵冲击京兆府,打伤逆鳞暗探,抢走齐英,放着刘忠可以不必理会,但不能不给沈烈一个交代。 于是,待对方施礼完毕,直起身来,谢光便准备把一套早已想好的说辞拿出来,辩个原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烈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不待谢光开口,沈烈先平静的说道:“上柱国,那个犯人就由您带走吧。我手底下这帮儿郎不争气,承蒙玄甲军团的弟兄们提携教训,来日卑职必有回报。” 说罢,他撑着油纸伞,径自上前扶起了一众手下,然后看都不看谢光一眼,直接领着逆鳞暗探们转身离去。 第三十三章 骄气日盛 慕容雪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炖菜搬到桌案上,开心的搓了搓手:“来来来!豆花、酸菜、一只肥鸡、两个蹄膀,外加我娘祖传的秘制酱料。” 徐友长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然后叹道:“唉,你说眼下这究竟是个啥局面呢?” “情况确实挺麻烦的,”慕容雪跟他碰了碰杯:“谢光的野心很大。自年太傅过世之后,这家伙表现的愈发猖狂了,尤其这段时间,朝堂上可谓风波不断。就拿上个月来说,兵部尚书、江南道刺史、国子监祭酒,三位朝廷重臣先后获罪入狱,全都是出自谢光的手笔。搞得尚书令谭诗文几乎变成了老光棍儿。昨天谭大人已经第三次向帝君请辞了,说是自己年岁大了,想要告老还乡。” “陛下准了?” “那哪能呢?帝君又不傻。谭诗文就算再不济,多少也能制衡一下谢光,真要是被赶走了,朝堂岂不成了上柱国一个人说了算?” 徐友长摇摇头:“唉,你说的还只是文官系统,军队的情况同样不妙。你知道不?兵部一换了新尚书,条陈便立刻拟出来了,麒麟军团的副统领马星河高升平南大都护。” “明升暗降。”慕容雪冷哼一声:“你们家老爷子顶着麒麟军大统领的职衔,已经多年不问军务了,一直都是马副都护在主持大局。谢光看他不爽,于是便暗中下绊子。对了,这件事儿爷爷没发话?” 徐友长啃着鸡腿,嘴里咕噜道:“老头儿隐忍的很。马星河为了不被调走,前阵子天天跑我家,都快把门槛踩断了。我爹心疼他,或许也是心疼那门槛,险些直接邀请马副都护住进府里。可是即便如此,爷爷都没帮忙说话,只让他镇之以静、去留从容。唉,没招儿!” 慕容雪担心道:“我看你要早做准备才行。现在的局势越来越微妙,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裹挟进去。” 徐友长将一满杯的酒咕咚咕咚灌进嘴里:“我能咋准备?当兵吃粮,服从命令,凡事能由我做主吗?” “谢光若是造反,难道你也跟着?”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徐友长心里一紧。谢光毕竟是圣唐名将,战功赫赫,徐友长打心底里还是敬重他的。 慕容雪冷笑:“你们这些人呐,就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走着瞧吧,开春的时候,演武堂的校军大试居然要跟四军操演合在一起办,铁定要出事!” 徐友长闻言沉默不语,等了半天才说道:“我听爷爷说,或许还不止四军呢。除了玄甲、麒麟、长刀、烈刃之外,忠武军和平南军,以及二十八州的府兵也可能参与。千军万马集结在帝都,想想都感觉头大。” - 齐英从座位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给谢光下跪道:“今天全赖上柱国及时出面搭救,不然卑职真打算咬舌自尽了。” 谢光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小小事情,齐老弟不必挂在心上。说起来,这逆鳞司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在暗中盯上了你。” 齐英闻言一惊,慌忙解释:“上柱国明察,卑职从西疆到帝都这一路上,走得异常小心,绝未露过半点破绽啊!” “嗯,此事先不提也罢。”谢光看了看齐英满身的伤势,皱着眉问道:“他们有没有从你身上问出些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齐英心里着急,顿时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那帮兔崽子虽然下手狠毒,但是劳先生对卑职有救命之恩,而此事又关乎上柱国的大业,卑职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的。” 谢光闻言未置可否,只轻轻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劳先生这回派你来,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齐英赶紧答道:“老先生让卑职转告上柱国,之前商量的事情,进展非常顺利。大的方略目前已经部署妥当,其中各路人马也都陆续入局。眼下是万事具备,只差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 齐英向前凑近两步,低声道:“劳先生说,上柱国可以开始摘星行动了……” - 半个时辰后,齐英坐着四名大汉抬着的躺椅,离开了谢光的书房。 此时天色已晚,料峭寒风中夹杂着冰凉的雪粒,打在脸上感觉生疼。齐英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将风帽尽量压得低些,缩在椅子上蜷成一团。 折腾了这一整日的功夫,现在又是浑身带伤,其中的滋味确实不足为外人道。 一行人正往前走着,不远处的月门洞那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抬椅的大汉们见状全都停住了脚步,将齐英慢慢放下,随后纷纷退往旁边。 四周的环境乌漆墨黑,齐英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那身影缓步来到近前:“我说齐英兄弟啊,今天可真是辛苦你喽。” “哦,原来是狄将军。”齐英听出是玄甲军团司马参军狄献的声音,不禁略感好奇:“今晚这么大的风雪,狄兄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狄献幽幽叹道:“兄弟,哥哥是在专门等你呐,我有一件为难的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狄兄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弟一定尽力。” “行,有你这话就妥了。”狄献像是聊家常一般,轻轻松松的说道:“今天为了救你呀,上柱国一时情急,跟京兆尹府的人说,你是咱们玄甲军的逃兵,为此还大动干戈的包围了京兆尹府,打伤了二十几个捕快。唉,事情闹得这么大,回头万一帝君追问起来,要提你去大理寺过堂,问个临阵脱逃之罪,这该如何是好呢?” “这……啊,对啊,这该怎么办呀?”齐英听得心里七上八下,顿时没了方寸。 狄献摇头叹道:“唉,兄弟你不知道,哥哥我天生就是个劳碌命。上柱国顺嘴这么一说,到头来,擦屁股的人不还得是我吗?哥哥思来想去啊,终于琢磨出了一个办法,你想不想听听?” 齐英连连点头:“狄兄有何妙计,还请教教小弟。” 狄献笑笑:“依我看,反正齐英兄弟你这回肯定是躲不过眼前这道坎了,与其给上柱国和劳先生添麻烦,还不如干脆点,咱自己主动死了算了!” “啊?”齐英闻言一惊,正欲再说些什么,抬椅的大汉已然来到身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 沈烈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将卷册轻轻合上,抬眼看着面前的四名部下:“能确定吗?” “回禀首座,完全确定。”其中一人朗声答道:“今天被谢光抢走的齐英,就是劳剑华的安插在西疆的眼线!” 沈烈听到“劳剑华”三个字,眼睛不由得一亮,旋即冷冷笑道:“看来,咱们这位上柱国,还真的跟劳贼有牵连啊。” 另一名手下沉声道:“只可惜玄甲军的动作太快了,还没等弟兄们审问出什么,人便被他们抢走。” “不妨事,”沈烈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劳剑华的人,十成话里面,顶多只能信半成。有没有口供,其实无所谓。” 他转头望向最边上的一个部下:“西疆那边的兄弟,盯紧齐英的关系了吗?” 部下拱手应道:“一直盯着呢。不过,劳剑华非常鬼,从来不直接联络齐英,所以弟兄们还没有其他收获。” 沈烈默默思忖了片刻:“咱们在西疆的人,能接触到突厥哪个层级的高官?” 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可触达突厥帝国副丞相乌坦。” “副丞相吗……嗯,那差不多也够了。”沈烈从书案上拿起一个信封:“最快的速度,设法把它交到乌坦手上,然后将对方的回复立刻报告给我!” 手下道了声“遵命”,上前接过信封。 沈烈接着又吩咐:“去把那位公主给我请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约么一盏热茶的功夫,依娜丝在两名暗探的押解下,来到了逆鳞司的签事房。 一见到沈烈,依娜丝立刻抬起手上的铁镣,笑着挖苦道:“沈大人,你们如此对待一位公主,恐怕有违圣唐气度吧?” 沈烈微微一笑,示意手下先给依娜丝解去镣铐,同时嘴里讲道:“殿下莫怪。沈某早就看出来了,你身负高明武功,所以谨慎些并无坏处。”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依娜丝在旁边坐下。 “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我若说住不惯,大人莫非还能给换个地方不成?” “呵呵,要换也只能换房间,地方还是这个地方。” “还是啦。沈大人,我的侍女呢?没有她在身旁伺候,我很不方便。” 沈烈淡淡道:“她同样也在这里。只不过,目前还不能去服侍公主。” 依娜丝秀眉一挑:“你们太过分了!居然欺负弱小女流!” 沈烈疑惑的看了看对方,旋即不露声色的应道:“公主不必生气。我们虽然有时候对敌人不择手段,但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小姑娘。之所以不让她回到你身边,主要还是考虑公主的安全。” 依娜丝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知道对方是由于害怕自己搞什么花样,因此才暂时隔离了赫思佳。 她装作有些懊恼:“沈大人,原本我还以为你们圣唐文明教化,乃是谦谦君子的国度,即便俘虏了敌国皇族,也能以礼相待,可是万万没想到,你们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沈烈不以违忤:“失望不失望,其实也没太大所谓。你们突厥人侵略西疆,连杀人放火都不在乎,还会在乎礼遇?不过公主也无须着急,因为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依娜丝闻言一愣:“真的?” “沈某向来不喜欢开玩笑,”沈烈语气平静:“我想用公主去跟突厥大可汗换一个人。” 依娜丝凝视着沈烈,一字一顿道:“你想换劳剑华?” 沈烈点点头:“公主终于肯承认认识这个人了?” “我父汗不会答应的。”依娜丝没有理会沈烈的嘲讽:“他从不跟跟人做交易,尤其是屈辱的交易。” 沈烈好整以暇:“那就要看公主在大可汗心里的分量,会不会比劳剑华更重一些了。不过我相信,你的父皇是一位能够审时度势的雄主,应该不会做出不智的选择,对吗?” 依娜丝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很清楚,对于大汗阿史那支斤而言,掌上明珠赫思佳远比一个外国谋士重要千百倍。别说换劳剑华,有必要的话,大可汗愿意用一城人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宝贝女儿。 但现在要命的问题是,她依娜丝不是真正的鹰扬公主啊! 第三十四章 帝君隐忍 依娜丝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差点就想直接告诉沈烈,自己并不是赫思佳,侍女安雅才是突厥公主。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忍住了。 万一,狡猾的圣唐人只是在诈自己呢?辛辛苦苦隐瞒的公主身份就彻底暴露了。 换句话说,即便对方真的打算交换人质,却也未必会相信真假公主的事情,到最后反而会把局面搞得更加复杂,令赫思佳身陷险境。 想到这里,依娜丝努力压制住紧张纠结的情绪,假装不经意的说道:“沈大人,我也相信父汗会更在意我。不过,有件事情我很好奇,想要请教你。” “公主有话直说无妨。” 依娜丝淡淡一笑:“沈大人为何非盯着劳剑华不放呢?要知道,以我的身份而言,对你们圣唐不是更有价值吗?” 沈烈面容平静:“沈某的爱妻和女儿,当年都是被劳贼亲手杀死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抓到他,这么说,公主明白吧。” 依娜丝没想到这两人之间居然还有如此深仇大恨,一时间愣在当场,过了好半天的功夫,她才轻轻叹了一声:“请大人原谅,让您提起了伤心之事。” 沈烈淡淡一笑:“无妨。沈某早已习惯了。” 依娜丝暗暗把握着对方的心里,试着说道:“大人,我愿意配合你的换人之举,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哦?请说说看。” “我希望能带着那个侍女一起走,”依娜丝小心翼翼:“她在我身边多年,感情很深,我不忍丢下她自己在异国他乡。” 她观察着沈烈的反应,又补了一句:“如果您不答应,那我宁可留在帝都。请相信我,只要我不愿意,有一百种方法破坏你的计划,让你得不到劳剑华。” 沈烈再次露出了之前那种疑惑的表情,但嘴上却应道:“这是小事情,应该不成问题。” 眼见对方点头,依娜丝终于放下心来,盈盈起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请大人尽快安排侍女回到我身边来。” 沈烈对此未置可否,转而问道:“哦对了,还有件事,想听听公主的说法。” “何事?” “徐友长,公主认识吧?” 依娜丝先是看了看稳坐对面的沈烈,然后一字一顿道:“他是亲手俘虏了我的圣唐大英雄,如何敢不认识呢?” 沈烈笑笑:“是吗?沈某怎么听说,俘虏公主的另有其人呢?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徐都尉为何那么在意你?” 依娜丝露出了一副感到好笑的神情:“他在意我?我怎么不知道?” “上次沈某去拜访公主,前脚刚走,徐友长后脚便也去了宣政坊的小院,”沈烈盯着依娜丝:“按说他玄甲军已经跟突厥战俘再无任何关系,不知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依娜丝刚要开口,沈烈忽然抬手制止了她,接着道:“公主最好在这件事情上坦诚相告。否则的话,它会直接影响沈某做出决定,究竟要不要归还你的那位侍女。” 依娜丝愣怔了几个弹指的功夫,旋即噗嗤一笑:“说实话怕大人不相信呢。你们那位徐将军看上了我的侍女安雅,几次三番登门,想要探望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心爱的姑娘,怎么样?这个答案您满意吗?” - 圣唐历820年,对于帝君李成武来说,注定是一个极不安生的年份。 这一年初春的时候,北方六州遭遇史上罕见的旱灾,饥民载道、饿殍遍地。没过多久,西南剑阁又发生了大地震,受到波及的军民百姓达几十万人。 朝廷打开国库,奋力赈灾,好不容易将一南一北两个地方的灾民全都安置妥当,西疆鬼漠又忽然传来了军情。 突厥帝国十五万血狼族大军呼啸而来,三十六国告急! 没办法,圣唐连忙打起精神,派出自己最精锐的军团,与镇疆都护府联手抗敌,终于将突厥人赶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大家缓过一口气,堪称朝堂中流砥柱的太傅年寄送,因为积劳成疾突然病逝。 国之栋梁,一朝倾塌。 圣唐的政局,顿时陷入到了惶恐无措之中。 正当这个时候,立下赫赫战功的玄甲军团,在未逢旨意的情况下,忽然跟随统帅谢光返回中土,上演了一幕兵临帝都的大戏。 为了大局着想,李成武对此事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无论是御使言官纷纷上书,还是逆鳞司秘密奏报,他都没有理会,反而还重重犒赏了玄甲将士。 可是没想到,帝君的宽容之恩,并没有令上柱国谢光知所收敛。相反,这位统兵大将反倒变本加厉,进一步把手伸到了朝堂之中。 短短数月光景,兵部、国子监、江南道,从中央到地方,多位谭诗文一系重要官员被谢光扳倒,双方矛盾日趋激化。 李成武整日里想方设法,一边尽力安抚谭诗名,一边争取劝导谢光,不禁是两相难顾、焦头烂额。 好好歹歹的熬到了年底,李成武寻思着,只要再坚持坚持,把这不顺的年景挺过去,来年或许就能改善很多。 可惜,他想错了。 这一年毕竟还没过完,当然也并不好挺。 临近新春,帝都坊间忽然有了一个传闻,说当年圣教盟约的守护者、太傅年劲松撒手人寰,帝君便动了毁约的心思,打算废掉太子李玄策,改立淮安王李玄业为皇储。 这条充满恶毒的流言,顿时把李成武惊得坐立不安。 他是懒、是爱玩、是不着调,这些他自己都承认,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要违背当初的誓言,背叛自己的皇兄。 当帝君有什么好的?我才不愿意让我儿子也受这份罪呢! 这是李成武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同时,身为帝君的他也非常清楚,废立太子的传闻,绝非好事之徒的无聊臆测,在这背后,有着一丝极为强烈的阴谋味道! 为搞清原委,李成武特命逆鳞司展开秘密调查,务必尽快弄明白,如此歹毒的挑拨离间,究竟是出于何人之手,又有何目的。 另外,他还要求京兆尹府,严密排查城中酒肆茶馆,举凡发现有人当众散播谣言,立即拿下,羁押问罪。 然而令李成武没料到的是,京兆尹刘忠还没顾上呈报捉拿造谣的那些人,倒先送来一份告状的奏折。 一品军侯、上柱国、玄甲军团大统领谢光,擅自带兵冲击朝廷官署,欺君罔上! 李成武头大了两圈,感觉不胜其烦。他指了指奏折,问站在御阶下的沈烈:“这事儿你知道吗?” “回禀陛下,臣当时就在现场,”沈烈显得不慌不忙:“有幸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李成武微微一愣:“你就在那里?为何不制止谢光?” 沈烈:“上柱国声称齐英乃是玄甲军逃兵,身上带着重要军情,不容有失。这个理由,微臣也无法抗衡。” “胡闹!”李成武郁闷道:“旁人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难道谢光和刘忠也不晓得吗?逆鳞长史代表着朕,什么理由你不能先出面扛一扛,非要弄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跑来给朕出难题,简直气死人了!” 沈烈笑着摇了摇头:“陛下请息怒。正因为逆鳞司是陛下的人,所以臣才更不好轻易出面,否则……” 李成武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奈的摆了摆手:“行啦,朕也不是真要怪你。说说吧,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沈烈表情严肃的说道:“谢光确实有不轨之心,而齐英所代表的,恐怕也不仅仅是劳剑华。” 李成武同样认真起来:“你的意思是,还有……突厥?” “多半错不了。”沈烈微微颔首:“突厥人、劳剑华,还有谢光,他们三方在私底下必有某种勾连,所图之事,或许就是西疆鬼漠。” 李成武沉默了片刻,然后幽幽道:“看起来,跟朕当初猜想的差不多。突厥帝国觊觎西疆久矣,绝不是十几万血狼军随便打一打就能收手的。而他们忌惮圣唐的国力军力,若想要得逞,就需要依靠内应。咱们的上柱国,是最佳人选。” “还不止如此,”沈烈分析道:“谢光同样也有自己的盘算,突厥人用金钱珍宝是绝对收买不了他的。另外,一直畏罪潜逃的劳剑华,曾经是晋王的人,他此时搅在局中,很可能别有心思。” 李成武点点头:“朕赞同你说的。劳剑华本身就不简单,现在又成为了突厥和谢光之间的纽带,抓到他,才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也唯有掌握了扎实充分的证据,我们方能撬动谢光。要知道,他现在在军中的威信,几乎无人能比,朕有时候也感觉无可奈何啊。” 沈烈心里清楚,帝君的忧虑不无道理。 圣唐的历代君王,都是勇武冠绝天下的雄主,皇朝各路大军在皇权与兵权的双重压制下,自然老老实实、忠心不二。然而,李成武却偏偏是个不爱打仗、也不会打仗的皇帝,再加上继位的过程略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所以一直以来都无法真正掌握住圣唐的武装力量。 多年以来,皇族、太傅、兵部、军团统领、州府都督,都是在一种相互牵制、相对平衡的状态下运行军务的,这也就导致了像谢光这样的大将能有机会暗中结党、快速崛起。 等到年劲松一死,朝中再无弹压统兵大将的力量,谢光立刻变得嚣张跋扈。 长此下去,政局危矣。 包括李成武在内,很多人都已经看出了端倪。但是,看出来是一回事,妥当处置是另一回事。 谢光不是那些被抓被杀的皇子世子驸马爷,不是那些被革职的兵部尚书、江南刺史、国子监祭酒,他是手中握着十几万精锐大军的名将,想要扳倒他,仅仅扣上一顶“不臣”的帽子,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有铁证! 掌握扎扎实实的犯罪证据,外加周密的军事准备,否则谁也动不了谢光,哪怕是李成武也不行。 作为近身秘臣,沈烈当然理解帝君的苦衷。现在一味地隐忍退让,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获胜。 他暗叹一声,拱手道:“陛下,用突厥鹰扬公主交换劳剑华的事情,已经开始布置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另外,臣已暗中查明,玄甲军骠骑都尉徐友长,确如公主所说,是因为喜欢上了她的侍女安雅才经常来往,并非奉谢光之命秘密行事。不仅如此,臣还了解到,徐友长对谢光近来的种种做法颇有微词,说明他们并非一路。” 李成武微微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唉,毕竟是徐家的子弟,朕不希望他真上了谢光的船。既然如此,你去传旨吧,请老将军徐烈入宫,朕可以放心跟他聊聊后面的事情啦。” 第三十五章 凛冬将至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李江遥嘴里念叨着中学时曾背过的这首诗,心里不禁感慨:伟大艺术作品,还真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西疆鬼漠一入冬,整个世界就仿佛被彻底反转了似的,以往那毒辣的火日头再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寒天冻地的透骨风雪。 弓拉不开,甲穿不上,可不就跟诗里面说的一模一样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江遥便登上了水杉城的城头,照例巡视各处的防御情况。还没把北门转下来,手脚便已经冻木了。 由于大雪封道,往来西疆商路的队伍几乎绝迹。这时间过的一久,城防体系也难免会松懈下来。李江遥很不放心,所以隔三差五便要亲自点验核查。 这是在演武堂时学到的规矩,也是保住小命最好的办法。 一圈转下来,李江遥对今天的成果还算满意。各类装备、鼓号和兵器都整理有序,哨位上兵力满员,警觉性也非常高。 看得出,近段时间林枫训练水杉守备军,收效还是不错的。 像这种在寒风里站岗放哨的苦差事,李江遥没舍得动用那五百飞马斥候,而是全都交给了本地守备军来负责。这倒不是说斥候将士们怕苦,主要是因为这些精锐战力,是他目前手唯一的筹码。倘若不懂得珍惜战力,一旦遇到恶劣状况,别说取胜,恐怕连突围保命都办不到。 上次李江遥在军报中关于增援水杉城的请求,被张三皮副都护直接给否了。 理由很简单。近段时期,不仅仅是水杉,西疆各处都出现了大批马匪袭扰城镇的情况,有些地方甚至还发生了屠村灭镇的惨剧。 镇疆都护府设在鬼漠腹地的各路驻军,被求援的警报搞得筋疲力尽。 为了稳住局面,张副都护将现有兵力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分散部署。都护府只能是优先挑选那些重要的藩国王廷加强防御协助,而像水杉城这样的地方,唯有往后面放了。 张三皮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理会水杉,他亲自给李江遥写了回复函,不过函中只有四个字:待至春来。 李江遥明白张三皮的意思。 在风雪交加的严酷环境下,驻扎于安西的主力部队,若非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轻易西进的。否则仅仅是行军补给,就将给整路兵马造成致命威胁。 只有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镇疆军才有条件从容不迫的调兵遣将,弹压这很不寻常的匪患。 看着副都护亲笔手书的回复函,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既然眼下没办法解决,那就不去多想了。 好在上次鬼盟马匪撤兵之后,便再也没来袭扰过水杉城,想必是在这里吃够苦头了。另外,如此寒天冻地的气候,同样限制了突厥人搞什么小动作,只要能撑到明年开春,潜在的危机也终会逐渐化解。 倒是关于铁石山的问题,眼下才最值得李江遥好好盘算。早一天找到那神秘的地方,便有机会早一天返回现代世界,与父母亲人团聚。 想到铁石山,李江遥的心再次活络起来,他转头望向林枫和杜建:“对了,这附近的地形地貌,你们摸过了吗?” 林枫应道:“还没来得及。不过头儿提醒的是,我们今天就派出探马,把方圆二十里的区域,全都仔细走一遍。” “那就让我去吧。”杜建吸溜着鼻涕:“这么冷的天,一般人不好打熬的。” 李江遥抬头瞅瞅天色:“我也去。顺便就近走访走访乡民,了解一下这里的传闻典故。” 林枫见他俩都要去巡逻,犹豫了一下:“额,本来我也该陪着你们一起的,不过水杉城防还需要有人盯着……” 李江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确实需要你留下来。仅凭马木和本地守备军,实在是令人不放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代表我全权负责指挥,务必守稳水杉!” 大雪覆盖在西疆广袤的旷野上,像一张白色的巨毯,延展的无边无际。从空中向下俯瞰,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在这张巨大的白色地毯上,一支马队正在飞速疾驰。 李江遥带着杜建等斥候将士,用了十七八天的功夫,将水杉西北两个方向的山川地貌,都仔仔细细的踏勘了一遍。顺便还跟当地的猎户牧民询问打听,问他们有没有关于铁石山的消息。 和之前一样,当地百姓都说没听过这个地方。 对此李江遥并不气馁。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有,那是幸运,没有,只能说机缘未到。 想得开,是李江遥的一大优点。 此时此刻,他们结束了对城北的巡视,正在赶往东边下一处战略要点。 尽管眼下天气已经放晴,但是那句老话讲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太阳照射地面的积雪,反而催发起刺骨的寒意,把众人都冻得苦不堪言。 仗着内力深厚,李江遥倒还感觉能扛得住,可是他看着兄弟们一个个鼻尖发红,不由得心疼起来。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任务,并不急着赶路,还是让大伙儿多歇歇为好。 想到这里,李江遥忽然勒住缰绳,举拳示意全队止步。 “停——”杜建大喝一声,旋即上前问道:“头儿,怎么不走了?” “眼瞅天就快黑了,不如在这里休息休息吧。”李江遥瞅了瞅四周:“不远处有小丘陵,晚上也好避风。” 杜建高兴的答应一声:“好嘞!”接着便带领斥候兵,寻了一处位置绝佳的小丘,开始忙乎埋锅造饭。 - 一队黄金血卫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闯入了铁鸽子军的大营,马蹄踏着泥泞的雪水,径直来到主将多伦所在的中军帐。 来自火焰枫林城的血卫将军昆里明台,从怀中拿出大可汗的亲笔手令,郑重的递到多伦手上,一言未发。 多伦打开羊皮卷,仔仔细细的读了两遍,旋即颇感为难的望向昆里明台。 “多伦,你如果不方便动手的话,随我一起前来的血卫可以代劳。” “不是不方便。”多伦咬了咬牙,沉声道:“劳先生眼下毕竟还是咱们的盟友,突然对他翻脸,未免有些过分吧?” 昆里明台面无表情:“劳剑华就算再重要,也无法跟尊贵的鹰扬公主殿下相提并论。难道要大可汗或者云千雪大人亲自来跟你讲个道理吗?” 听对方这话,多伦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吩咐手下:“去把劳先生请过来。” 劳剑华年届五十,中等身材,上下一副儒雅文士的打扮。略显斑白的头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纹丝不乱。白净面庞上一对朗目炯炯有神。 他从容不迫的给多伦和昆里明台施了礼,面对环列帐内、面色不善的高大血卫们,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多伦一向都与劳剑华交情不错,此时他略感尴尬,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顾东拉西扯半天,始终都没聊到点子上。 坐在他旁边的昆里明台脾气火爆,终于按耐不住:“劳先生,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劳剑华微微颔首:“昆里将军一向随扈大可汗,此番远道而来,定然情况紧急,请直言无妨。”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奉大汗之命,要请劳先生辛苦走一趟。” “哦?要带劳某去哪里?” “紫金关。” “那里是西疆与圣唐的交界之处,不知所为何事?” “去营救鹰扬公主。” 劳剑华闻言一笑,爽快答应道:“好。” 多伦以为劳剑华没听明白昆里明台的意思,连忙解释:“劳先生,圣唐方面的意思是,想用您交换公主殿下。” “了然。劳某一条贱命,能换殿下平安,值了。”劳剑华语气轻松的好似聊家常一般:“不过,有一件事情,想要先对二位讲明。” 多伦略感讶然:“何事?” 劳剑华轻抚长髯:“直到此刻,劳某与突厥仍然是盟友,而非敌人。我愿以性命去搭救公主,是在帮助自己的朋友,而不是一个稀里糊涂的囚犯人质,对吗?” 听他这么说,连冷酷的昆里明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是当然!我来之前,大汗曾亲口说过,劳先生对我突厥帝国有功,是黄金族的好朋友。只不过,这次为了营救公主,实在是无可奈何。大汗还特别叮嘱,命令我们一不能冒犯伤害先生,二要跟圣唐方面讲清楚,先生只是奉命暂时替公主作为人质,倘若他们胆敢动先生分毫,我突厥大军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多伦偷偷瞥了昆里明台一眼,心中暗想:这货真牛掰,瞎话张口就来。还说不能冒犯伤害劳先生?你那帮吹胡子瞪眼的血卫战士是假的呀? 劳剑华倒是很受用对方这番话,微笑道:“大可汗的胸怀恩义,劳某记在心里了。我想说的是,既然双方还是盟友,那么咱们之前商定好的计划,就应该继续推行,绝不能因为眼前之事而耽搁了。” 昆里明台显然不清楚劳剑华所说的计划究竟指什么,不禁疑惑的望向多伦。 多伦语气郑重的应道:“劳先生放心,计划照常执行。十天之后,也就是圣唐的农历新年,我会亲自率领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进攻水杉,威胁车迟王城。楼兰、疏勒两国,以及西疆各地的人马也将同时发动。” 他略微顿顿,看了一眼旁边的昆里明台,继续道:“我刚刚接到火焰枫林城送来的最新军报,亲王罗尼亚殿下已经率领十万黄金族大军整装出发,一个月之内,便能够抵达西疆战场。” 昆里明台闻言心中一惊:十万黄金族大军?我就是从火焰枫林城来的,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另外,杜埃里大将也同时率兵向波斯推进,自西北方向对鬼漠实施压制,随时可以投入战局,对圣唐军队的侧翼发起突袭。” 劳剑华连连点头:“好,太好了,大可汗果然雄才大略!二位将军,劳某没什么可说的啦,咱们抓紧时间启程吧。”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多伦:“记着,新月湾。” 多伦也紧紧盯着劳剑华的眼睛:“嗯,新月湾。” 第三十六章 百里追凶 劳剑华跟随昆里明台血卫马队,离开了铁鸽子军的营地,一路马不停蹄的向东疾驰。大约用了五六天的功夫,众人便远远的望见了矗立在荒漠上的圣唐紫金关。 硕漠西来绢纸贵,思乡情重紫金关。 这处孤寂悲凉的雄关,仿佛连接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它的西边,是苍茫壮阔的鬼漠戈壁,而它的东边,则是繁华似锦的人间圣国。 从某种特殊的意义上说,无论任何人来到这个地方,他以往的身份、经历和各种各样的情感,都可能会源于两个世界的转换,于不知不觉间消弭改变、荡然无存。 整整七年时光,劳剑华再一次回到了这里,也再一次看到了他曾熟悉珍爱的世界。 圣唐。本该是另一番光景的圣唐。 昆里明台开口喊住行进中的马队,然后跟身旁一位使者模样的人低声交流起来。那人指着周围,边看边说,仿佛是在向昆里明台确认某个地点方位。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四周正变得视线难明。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一片林子突然闪过火光,而且是很有规律的连续闪灭三次。显然,这是通过遮蔽火把的方式,向昆里明台一行打出的信号。 那使者模样的人见状,连忙从血卫手中要过火把,举在空中划了三圈。 不久,树林中忽然闪动起许多光亮,紧接着几十匹战马飞奔而出。 “是他们啦,戒备起来。”昆里明台对手下们吩咐道。 片刻功夫,几十名骑士在熊熊火焰的照耀下到近前,为首一人喝道:“你们是突厥使者吗?” “我是突厥帝国血卫将军昆里明台,奉大可汗旨意来迎接赫思佳公主。” “将军你好,在下是圣唐逆鳞司掌旗使贺谦,请诸位稍候,我家大人此刻正陪同公主赶来这里。请问,我们要的人带来了吗?” 昆里明台指了指劳剑华:“喏,就在这儿。” 贺谦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过去。 劳剑华笑笑:“小贺,你晋升的蛮快啊。当上掌旗使,不认得劳某了?” 贺谦一愣,没敢接对方的话,转头朝手下低语两句,那名逆鳞司暗探答应一声,连忙催马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双方人马就静静的对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吭声,气氛诡异。 静默苦候最是难熬。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却始终迟迟未见有人到来,昆里明台大感不耐烦,正要开口训斥,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 “大人来了!”贺谦低语一声,旋即调转马头迎了过去。 此时只见沈烈一马当先,甩开身后的队伍,径直冲到突厥人跟前,奋力扯住缰绳。 他环视一圈,立即锁定了目标,一双锐目死死盯住了人群中的劳剑华。 “贤弟,别来无恙。”劳剑华主动打了声招呼,语气平静。 沈烈则面色阴沉,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老天有眼,你还没死。” 劳剑华不以为忤,笑着摇了摇头:“贤弟,是否还记得当年劳某怎么教你的?凡事切勿动气,只有保持冷静,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沈烈怒喝一声,断了对方的话:“姓劳的,别再跟我来这一套了,等会儿我一定让你后悔活着!” 昆里明台明显感觉到这二人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但是此刻他心系公主安危,不想在交换人质的事情上横生枝节,于是连忙催促道:“闲话少说吧,之后你们有的是时间亲热。我们公主呢?” 闻听此言,沈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神情,朝着昆里明台微微点头,然后一招手:“把公主请过来,开始交接。” 随着他的话音,一匹雪白的骏马漫步缓行,往众人这边徐徐走来,马上端坐着一位突厥美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靠着两腿控马。 “昆里明台叔叔,你来啦!” 昆里明台瞪大双眼,惊讶道:“依娜丝?怎么会是你?赫思佳殿下呢?” “殿下就在后面的树林里,还被圣唐人扣着!” 由于他二人是用突厥语交流,所以逆鳞司大部分的人马都完全听不懂。但是单从昆里明台惊诧的表情上看,也能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 沈烈一直在认真倾听身旁随员的翻译,还没把话听完就心叫不妙。他正欲开口,只听劳剑华仰天长笑:“哈哈哈,沈烈啊沈烈,我当初果然没看错你,表面精明强干,实则蠢货一个!” 说着,他自袖中抖手甩出几枚弹丸,触地爆炸,顿时将四周全都罩在滚滚浓烟里,同时,那烟雾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 “抢人!” 沈烈和昆里明台几乎同时大喝了一声,又极为默契的跃离马鞍,一个扑向隐入烟雾的劳剑华,另一个则是扑往依娜丝。 沈烈才一冲进浓烟,接连就是十几声掌击拳轰的爆响,紧接着他被硬生生的逼退倒飞出来,再次落回马背。劳剑华从烟雾的另一边策马奔出,闯过已然乱了阵型的血卫马队,径直向西奔去。 沈烈根本顾不上指挥手下,立刻单枪匹马的追了出去。 而留在原地的逆鳞暗探,此时也已经和黄金血卫们混战成一团,远处的树林蹄声大作,一直埋伏在那里的上百名逆鳞飞骑纷纷赶来增援。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长史大人冲进了黑暗的夜色,转瞬踪影全无。 - 茫茫雪原之上,劳剑华正拼命催发内力,不断加速奔驰,但是他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内力正在一丝丝耗尽,而身后不远处,沈烈就像个吊死鬼一样,对他穷追不舍。 两天前,在穆图城附近的戈壁地带,劳剑华的战马终因体力衰竭而暴毙在途中,他本人也被从后面赶上来的沈烈死死咬住,狠狠缠斗了一场。 别看劳剑华平日里总是一身文士打扮,但手底下的功夫却非常强横,单论武功,本来也与沈烈不相上下。可惜他年纪不轻,无论精神还是气力,实在比不过正值鼎盛的沈烈,所以一番激烈的拼斗,劳剑华渐渐落入下风。 危急关头,他急中生智,拼着硬挨了沈烈一记重掌,同时也重创了对方左臂,这才有惊无险的侥幸脱身,继续朝着水杉城方向一路奔逃。 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就在这几天,突厥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便会大举进攻水杉城城。因此劳剑华认定,只要逃往这个方向,随时可能会遇上能救援自己的人马。 哪怕只有七八个武功还算不错的突厥人或马匪,他便真正脱险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直到这会儿,劳剑华仍旧没有碰到想象中的救兵。更糟糕的是,他发觉自己伤势正在不断加剧,或许很快就无法再支撑下去。 沈烈那一掌非常狠辣,尽管劳剑华提早运转内力,护住了要害部位,可沈烈依然重创了他的经脉。如果当时能够立刻坐下来调息疗伤,兴许也没什么大碍,可是杀意强烈的沈烈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伤了一条胳膊的逆鳞长史,照样可以取他性命。 因此,劳剑华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强行压住伤势,不顾一切的夺路而逃。 接连两天的奋力狂奔,唯一的结果就是伤上加伤。劳剑华这会儿只感觉体内气血翻涌,胸腔之间好似火烧一般,难受无比。 突然间,劳剑华不受控制的乱了几下步伐,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他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将身体稳住,没料到紧接着喉头一热,当即喷出一蓬鲜血。 殷红的血液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劳剑华长叹一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随即转身面向飞奔道近前的沈烈。 沈烈此时的情况,比起劳剑华也好不了太多。他的左臂低垂在身侧,脸色略显苍白,若不是凭着心中一股愤懑之气,恐怕早就已经放弃了这场亡命追击。 他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劳剑华:“老贼,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准备受死吧!” 劳剑华一边暗暗调息,一边从容笑道:“沈烈,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非要弄到同归于尽的地步,你才肯罢休?” “你问我?肯不肯罢休,应该问问我含恨九泉的师父师娘,问问我的妻子女儿!” “唉,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仇恨。沈烈,仇恨只会令你失去理智,其他别无用处,”劳剑华面色如常:“这个道理,当初在逆鳞司的时候我就教过你,难道忘了吗?” 沈烈怒喝一声“闭嘴!”接着缓缓举起右手,一步步向劳剑华逼去。 他厌恶劳剑华居高临下的说教,同时也看出对方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劳剑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很清楚,沈烈正在催动最强的内力,将独门绝技风雷掌提升至巅峰状态。 胜负,只在一瞬了。 眼看沈烈还差几步就可以奋起一击,劳剑华的额角上不禁微微渗出了冷汗。此时他的内息正瘀滞在气海丹田的位置,稍微运功,便会令全身经脉痛楚不堪,根本没办法抗衡风雷掌的威力。 若是能再多给他一时半刻就好了,哪怕只有短短十几个呼吸的空档也行,只要内伤稍得缓解,至少还可以死前一击。 然而现在的他,居然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毫无差别,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沈烈杀死自己。 沈烈慢慢迫到近前,面带冷笑的凝视着劳剑华,仿佛在欣赏对方眼里那种绝望的神情。 追捕了整整七年的凶手,今天终于落网。师门的大仇、妻儿的大仇,得见天日! 沈烈笑了,笑容里却满是凄凉。 可是就在这时,即将出手的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警惕的望向四周。 不远处的雪丘后面,忽然出现了十几个身影,正慢慢围拢过来,默默的注视着他俩。 劳剑华此时也发现那些不速之客,同时心中不禁叫好:老天保佑,总算把突厥人给盼来了。 然而转瞬之间,他又愣怔在当场。因为那些人的装束并不是铁格子军!相反,他们都穿着镇疆都护府的铠甲,一个个气度沉稳,眼神老辣,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老兵。 劳剑华心中立时喜忧参半,不知接下来究竟是福是祸。 与他近在咫尺的沈烈也同样陷入到了犹豫之中。 他原本打算暂时忽略这群凭空出现的镇疆军,先拼尽全力拿下劳剑华再说。毕竟,既然来的是圣唐军人,凭借自己的身份,之后完全可以把事情解释清楚。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一个身穿黑色轻便皮甲,外罩雪白披风的年轻军官,自那群士兵的身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正在对峙的二人。 尽管相隔近十丈的距离,但沈烈仍旧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杀机,此时正牢牢锁定自己。只要沈烈再敢往前踏出半步,他必定会毫不犹豫的朝这边扑过来。 劳剑华是否能挡住他沈烈的攻击尚未可知,但沈烈绝对挡不住这位黑衣军官的压制。 这个判断没什么道理可讲,单纯是高手之间的一种直觉。 于是,沈烈立刻便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他缓缓的放下右手,朗声问道:“来者可是镇疆都护府的兄弟?” 第三十七章 以假乱真 这些忽然出现在沈烈面前的军兵,正是外出踏勘地形的李江遥等人。 刚才在山丘上站岗的斥候,远远发现沈劳二人你追我赶,不断向他们这边快速迫近,便立即向校尉发出了示警。 李江遥好奇心大起,于是领着杜建他们悄悄来到近处,将都是圣唐装束的沈烈和劳剑华二人合围起来。 此刻面对沈烈开口相询,李江遥不答反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因何在此争斗?” 沈烈早猜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从腰间摸出令牌:“本官是大理寺少卿沈烈,奉命缉拿朝廷钦犯,还望大人予以协助。”说罢,便将手中令牌抛向李江遥。 李江遥抬手接住令牌,还未及细看,只听身处另一边的劳剑华朗声笑道:“可恨的奸贼,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大人,我是帝都逆鳞司特使劳剑华,奉陛下谕旨,捉拿这个叛逃突厥的反贼,请大人明察。”说着,他也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面令牌,顺手扔给李江遥。 沈烈见状差点直接把肺气炸。按照规矩,他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对外只说是大理寺的人,没想到这个举动竟被劳剑华钻了空子。 不过,理智告诉他,此时并不适合着急辩解,否则很容易引起镇疆军的误会。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一切问题,都交给这位镇疆都护府的年轻军官来处置。 李江遥掂掂手中的两块令牌,分别瞧了瞧,不禁摇头笑道:“这可有点意思了。二位都说自己是朝廷官员,而对方是在逃的要犯,可是我也没办法分辨真假。不如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回水杉城,然后再慢慢勘验。” 沈烈最希望听到的就是这个答案,连忙表示同意,没想到劳剑华也是相同的反应,欣然接受。 李江遥把手一挥,众将士立刻一拥而上,不待沈烈和劳剑华多说什么,三两下便将二人的双手绑缚起来。 碰上了真假官差这样的怪事,李江遥当即决定,暂时结束勘察地形的任务,全队立刻返回水杉城。 一来,这两个人可能涉及朝廷重要案件,只有回到城池,才能通过官府公函核实各自的身份,避免耽误大事。 二来,李江遥他们离开水杉,算算时间也不短了,这两天寒冷难熬,再加上临近新春,兄弟们的体能和士气远不比刚出来的时候,不如先收队回去,让大家过个节再说。 命令传下,整个斥候小队立时欢呼雀跃,大家纷纷跨上战马,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沈烈的双手被倒绑在身后,全靠着双腿夹住马腹,在路上难免颠簸的异常辛苦。 不过,眼下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是在心中不断思考着一个问题:照理来说,他们随镇疆军回到水杉城,只需放出一只信鸦飞往安息国或紫金关,不消数日光景,他和劳剑华的身份便能真相大白。 等到了那个时候,劳剑华就算肋生双翅,恐怕也再难逃出升天。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老贼始终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对此并不紧张。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以沈烈对劳剑华的了解,此人心机深邃、狡诈多端,绝不可能在面对危局时毫无对策。 现在他如此气定神闲,定然是已经想好了什么阴谋诡计。 而这个判断,令沈烈感觉很不踏实。他冥思苦想,却完全猜不透劳剑华的底牌,始终都是毫无头绪。 直等到队伍抵达了水杉城外,一直困惑其中的沈烈方才恍然大悟。 - 众人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眼瞅即将抵达水杉,本来还兴高采烈的将士们,却全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朝着城池的方向远远望去,几道巨大的黑色烟柱正从城头腾空而起,水杉周遭尽是火光冲天。 规模数万的大军正将水杉团团围住,展开猛烈攻击。攻城的士兵如同蚂蚁一样,顺着一条条简易梯子,紧贴城墙,不停的向上涌动。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彻在空旷的原野上,竟然传出了数里之远,直送入李江遥等人的耳中。 “头儿!这他娘的是咋回事啊!”杜建瞧得脸色刷白,一时间顿感手足无措。 李江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镇静说道:“别慌!水杉城不是还没有被攻破嘛。” 说罢,他催马冲上了一个小坡,极目远眺,仔细观察城池那边的战况。 过了一会儿,李江遥转身对目瞪口呆的手下们笑道:“幸好小爷我料事如神,早就为今天提前做了准备。” 众人听他这么说,不禁都是一头雾水。不过,李江遥轻松自信的反应,在极大程度上安稳了大家的心。战士们心里面都很清楚,李校尉此前为了水杉城的防御,的确是做了很多准备,因此他显得极有信心,多半不是在唬人。 打仗往往就是如此,将士兵所担忧恐惧的东西,往往不是敌人有多么强大,而是自己的主将究竟有没有取胜的把握。 倘若主将遇事慌张,还没跟敌人交手,自己先乱了阵脚、没了主意,那么下面的人多半也会变得进退失据、无心抗敌,再难以提振起斗志和士气。 与之相反,如果主将表现的胸有成竹,那么接下去的问题就非常简单了。对战士们来说,大家需要考虑的事情便只有一件:执行命令。 哪怕这个所谓的“胸有成竹”是主将硬装出来的,也没什么关系,因为绝大多数人在置身紧张万分的处境时,都更愿意去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而李江遥此刻的自信,就真是装出来的。 尽管他事先曾预想过各种可能性,包括水杉城会面临再次被大军攻击的可能性,但这些预想只是针对鬼盟马匪而言,顶了天,也就是其背后或许会有突厥人提供某些援助。 可是眼前这样夸张的大场面,却完全出乎了他意料,也大大超出了他准备的应对策略。 我的天,攻打水杉的敌人不是几千,也不是一万,而是足足三四万人! 李江遥暗叹倒霉,指着远处问道:“除了格尔翰的马匪,有些旗号应该是突厥人的吧?谁能认出是哪支部队?” 杜建手搭眼帘张望了一会儿,沉声答道:“蓝色旗帜,下有烈火,上有飞鸽,这应该是突厥的铁鸽子军。听说在黄金族内部,他们一向都是负责侦查、奔袭和侵扰的轻骑兵团,没想到竟然会发动这么多人来攻打城池,而咱们的边境巡逻队居然没能提前发现他们,做出示警!” 李江遥冷笑道:“西疆会战之后,镇疆军兵力空虚,边境巡逻队大部分都被抽调到各地实施驻防,包括咱们飞马斥候,哪还会有人能够及时示警。况且,这几个月马匪四处袭扰,搞得大家疲于奔命,自然也就顾不上提防像铁鸽子军这样的奔袭高手,最终被他们钻了空子。” 他思忖片刻,吩咐道:“老杜,留下四个兄弟,看紧了那两个人,其余的都跟我走!” - 傍晚时分,寒风乍起,天空中开始落下了鹅毛大雪。突厥和马匪的联军暂时停止了攻势,陆续返回后方营地休整。 水杉城守军抵抗之顽强,大大出乎进攻一方的预料。打了整整一天的攻城战,突厥人先后向前线投入上万兵马,却硬是没能夺占水杉城头。 眼下老天来添乱,漫天风雪严重干扰了进攻的节奏。 有鉴于此,联军的统帅部做出决定,放弃“突然进攻、一举夺城”的方案,转而围困城池,伺机再战。 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林枫终于松了一口气。 校尉大人不在城中,所有重担自然而然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清晨时分,敌军刚一现身,警惕的哨兵便立刻发出信号,林枫当即按照李江遥事先制定好的防御策略,对水杉实施全面戒严。 紧接着,五百飞马斥候和一千多守备军全体登上城头,利用准备完善的防御体系,给气势汹汹的攻城兵马来了一记迎头痛击。 敌人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眼见守军严阵以待,一上来就打退了先锋部队的突袭,他们立刻摆开阵势,从各个方向同时对水杉城发动全面进攻。 两千兵力对阵近万敌军,林枫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过也幸亏李江遥自打进驻水杉城以来,就从未放松过防御准备,此时他们以逸待劳,弓箭火油石料木料,可谓样样不缺,再加上英勇善战的飞马斥候兵,居然稳稳当当的守了一天,没让突厥和马匪登上一次城头。 此时此刻,看着那数百名坐卧在近旁的伤员,以及消耗了近半的各类物资,林枫心里面矛盾至极。 一方面,他盼望着李江遥能尽快赶回来,主持水杉的大局,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大人和杜建等兄弟出现在这里。 被数万敌人团团围困,或许撑不到明晚水杉就会沦陷,此时回来,与自寻死路无异。 这时候,城守马木来到了林枫身边:“老弟啊,新一批物资已经运上来了,你要不要趁这会儿功夫先下去歇歇?” 林枫摇摇头,看着正在附近忙碌的人群,忍不住叹道:“马木大人,不急于这一时了,之后或许能一直歇着呢……” 马木连忙用脏兮兮的大手捂住了林枫的嘴:“呸呸呸,不吉利。林小校,你现在可是咱们水杉的主将,千万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林枫奋力甩头,躲开了马木:“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手拿开。” 马木放开林枫,转头瞅着城外那连绵的营帐:“讲实话,突然来了这么多的敌军,我心里也有点没底,若是李大人在这里就好了!” 林枫微微颔首,心里想着:李江遥就是这样一个人。 平时他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不仅丝毫没有校尉大人的架子,而且甚至连个军官都不像。无论是他们这些副手,还是普通的战士百姓,都能跟他开上几句玩笑,笑闹厮混在一起。 然而大家也都有着同样的感觉——只要他在,人们的心里就特别踏实,哪怕局面再如何恶劣,李江遥都好像能找到办法去摆平。 马木是这样想,林枫当然也一样。 而就在这个时候,被林枫和马木盲目崇拜着的李校尉,正蹲在水杉城北面不远的地方忙活着。 勘察地形的小队原本是从东边过来的,李江遥却带着大家兜了个大圈,沿敌军营地外围绕到了水杉城北。 这个地方,有一处地势隐秘的乱石岗,方圆千步,到处怪石嶙峋,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位于这处乱石岗的中心地带,一个半下沉的洞口隐匿在巨石之间,不熟悉此地的人绝难知晓。 一个多月前,李江遥在水杉周围巡逻时,无意中发现了这处天然洞穴,他当即便命令马木秘密安排人手,连续用了几个晚上的时间,往此处转运了一大批物资。 杜建因为事先就知情,所以对此并不意外。但是其他将士却都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得合不拢嘴。 在这个洞库之中,不仅储存着大批的粮食杂豆和风干的牛肉兔肉,还有水杉城兵器商新做的盔甲兵器,尤其是强弓硬弩和成捆成捆的箭矢,足够武装一支百人大队。 而最令人想不到的是,这里居然还藏着十几箱来自中土江南的火器。 李江遥抬手拍了拍身旁一个目瞪口呆的战士:“听说过狡兔三窟这个词吗?” 第三十八章 夜闯敌营 杜建清点完那批火器,好奇问道:“头儿,之前没看到马木往山洞里搬运过这些玩意儿啊。而且这些火器颇为眼熟,什么毒烟弹、血蜘蛛、满天星、滚地雷,这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前些日子你在东门查抄那个胡商私运的违禁商品。” “啊?还真是?那些违禁品不是都按律销毁了吗?” 李江遥笑笑:“蠢货,烧掉的只是木箱子而已。像这种值钱的好东西,白白销毁了岂不可惜?你别看它数量不多,但是打个伏击偷个袭什么的,好用的很!” 杜建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心中不禁暗想:乖乖,校尉大人手真黑啊,除了这些火器,说不准其他那些被罚没物品,也都被他偷偷倒卖了吧? 李江遥没再搭理老杜,招呼手下们集合到身边来,给大伙儿讲了讲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杜建听完他想法,沉声道:“头儿,别的我都没啥意见。但是你打算单人匹马的闯回水杉,我非常十分绝对不赞同!” 李江遥冷冷一笑:“废话,我不回去,难道你回去?林枫能听你指挥吗?” 杜建眨巴眨巴眼睛,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又道:“那至少也要带着几个兄弟吧?突破敌人防线的机会也更高些。” “高个屁!我自己一个人行动利落,带上人反而还得瞻前顾后的。”李江遥郑重道:“老杜,按照我的计划,城外的部分非常重要,多一个兄弟在这里,就多一分成功的把握。你别担心我,集中精神完成好任务,明白吗?” 杜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应道:“大人放心,卑职明白!” 李江遥微微颔首,旋即朝众人大喝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让那帮兔崽子知道知道,咱们飞马斥候的厉害!” - 入夜之后,风雪更大了。 凌冽的寒风,不时把帐篷顶上的积雪倒卷起来,雪粒刮在人的脸上,感觉生疼。鬼盟马匪的哨兵们,此时哪还有心情站岗巡逻,纷纷溜进营门旁边的帐篷里偷懒取暖。 帐篷门帘被完全掀开,篝火的光亮照射出来,将营门这边晃的有些微微发亮,便算是布哨了。 这处鬼盟的营区就位于水杉北门外,他们高度戒备的是城中守军,而面对靠外的方向则不太在意。今日一场恶战,令所有人都疲累不堪,所以七八个马匪兵凑在帐篷里,虽然不敢喝酒暖身,但是闲来无聊赌上几把倒是不妨,也好打打发发守夜的时间。 李江遥悄无声息的潜到了营门的外面,隔着粗大的木栅栏往里仔细观察,只见对面帐篷里的马匪们正在猜枚押宝,玩的不亦乐乎。 他轻手轻脚扳住栅栏上的缝隙,双臂稍一用力,两脚便立时腾空而起,嗖的一下窜上了两丈多高,整个身体刚好超过营栅的顶端。他在空中探出右手,一把捞住木栅栏上方的尖桩,将身体往前微微一带,便轻而易举的横越过营寨栅栏。 紧接着,李江遥半空翻了个跟斗,然后稳稳落在地上,没发出丁点儿声音。 双脚刚一着地,他就好似离弦的箭矢一般,贴着地面直接射了出去,身法快得几乎到了瞧不清楚的地步。 李江遥辨明方向,接连穿过两组帐篷群落,进入到了马匪营区的核心地带。 到了这里,就开始能见到成队的巡逻匪兵了。李江遥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将身体蹲低,暂时紧紧靠在一个帐篷旁边,让自己尽量藏入帐篷的阴影里。 大雪仍在纷纷洒洒的不停落下,严重干扰了各处岗哨和巡逻匪兵的视线,同时也为李江遥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他暗自估摸着,只要能够顺利越过这片略显开阔的区域,然后再往前走上五六百步的距离,便能抵达贼营的另一边。到时候照原样翻出栅栏,就可去往水杉北门了。 现在整个鬼盟马匪大营的戒备非常松弛,凭着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闯营过去。 待刚才那一队巡兵慢慢走远,李江遥再次催动内息,准备起身行动,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的帐篷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李江遥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又稳住身形,重新蹲了下来。他屏气凝神仔细留意,原来是有一个人刚刚钻进了身旁的这座帐篷,正在轻声叫唤:“安鲁大爷,大爷,您睡了吗?” “哪一个啊?”名叫安鲁的家伙粗声粗气的应道:“是戈多山吗?王八蛋!老子晚饭的时候让你去找个娘们儿,现在酒都喝完了,还不见你的鬼影子,到底死去哪儿了?” “安鲁大爷莫怪,女人给您找来啦。”戈多山谄媚道:“您猜怎么着?那个小妞长得非常标致,是孜克江他们从附近的村子里掳来的。孜克江原本打算把她献给盟主享用,没想到盟主正跟和多伦将军商量要事,根本没这个心情,于是便直接把他轰了出去。那老东西没拍成马屁,就寻思着自己搞了那个妞。我找到他的时候,孜克江这家伙连裤子都脱了,我二话不说,上去一脚就踹了他的屁股蛋……” “别特么啰里啰嗦了!那女人呢?”名叫安鲁的马匪头目显得极不耐烦。 “是是是,小的啰嗦了。眼下人就等在外面,我立刻把她带进来。” 说着,只听一阵推搡拖拽的动静从帐篷里传了出来,紧接着又响起一个女子哭喊的声音。 戈多山狞笑道:“安鲁大爷,您老可要当心点啊,这小妞性子烈得很,孜克江的手差点被她咬烂了……” “赶紧滚蛋!你以为老子连个小娘们儿都治不了吗?!” 戈多山嘿嘿怪笑,连忙领着手下们快步离开,此时帐篷中只剩下安鲁和那个姑娘。只听安鲁冷笑道:“我劝你乖乖识相点,把大爷我伺候舒服了,就留下你一条贱命。不然,老子把手下的兄弟们全都喊过来,轮番弄你,明白吗?” 躲着帐外的李江遥听了这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回就算他不想节外生枝,看来也不行了。 安鲁,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倒霉吧! 李江遥静静留意周围的状况,确定四下无人,于是转身抽出背后的星落刀,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用刀刷的一下划开了帐篷。 正在帐内欲行不轨的马匪安鲁,同样也是武功高强之辈,异变突起,他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 不过一来他喝了酒,二来刚才心思全放在了姑娘身上,所以反应也比自然平时慢了许多。 而更关键的是,李江遥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就在帐篷突然破裂的同时,他已经如闪电般冲了进来,一团狂暴的风雪剧烈旋转,径直卷向毫无防备的安鲁。 跃马银河,流星飞渡。 星落刀的气劲,被李江遥瞬间提至巅峰状态,爆炸性的力量顿时压得安鲁连气都喘不上来。 这个时候,安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老命已然危在旦夕。 接下来究竟是先躲闪?还是先抵挡?抑或是什么都不管的先呼救? 在最不应该纠结的时候,安鲁居然纠结了一个最不该纠结的问题。 原因只有一个,这神秘的突袭者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以至于安鲁感觉到,无论他怎样选择都是不对的。 而接下来一刹那,愣在原地的安鲁不用再纠结,因为他的脑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安鲁粗壮的无头躯体轰然倒地,李江遥却看都不看,直接闪到那姑娘身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别喊,我是来救你的。” 姑娘本来正欲惊呼,被李江遥这么一说,顿时满脸惊恐的望向了他。过了片刻,她终于从恐惧中反应过来,连连无声的点头。 李江遥暗暗松了一口气,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动静。还好刚才他行动迅速,只用一招便结果了安鲁,没惊动外边的巡兵。 他把星落刀慢慢插回背后,双手搀起已经吓得浑身瘫软的姑娘,小声问道:“还能自己走路吗?我们现在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晚了就麻烦啦。” 那姑娘双手捂着胸口,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死尸,险些直接呕吐出来。她不禁皱了皱眉头,拼命压下了那股恶心的感觉,然后朝着李江遥点了点头。 见这姑娘还算坚强,李江遥略微放心,他从旁边的卧榻上抄起一件披风,嘱咐她裹紧御寒,然后转身在前领路,带着姑娘从帐篷的破口处钻了出去。 二人一到了外面,立刻猫腰低头,借着狂风暴雪的掩护,小心翼翼,连续避开几处巡兵和岗哨,一路摸到了靠近水杉城这一侧的营栅边。 - “林哥,北边好像有情况,您快去看一下吧。” 城头站岗的哨兵跑来向林枫报告,说入夜之后,北门外乱石岗方向,忽然有火把光亮若隐若现。由于离得有些远,他们都瞧得不太真切,但是从直觉上看,那个亮光好像是飞马斥候营特有的传讯火号。 林枫闻听此言,立时想到了李江遥,连忙和马木一起急匆匆的跑到北门的城楼上,凝神向外眺望。 然而过了老半天的功夫,他们都能瞧见什么光亮。 马木大感失望,正欲训斥手下,林枫忽然一把扯住他:“快看那边!” 顺着林枫手指的方向,马木眯起眼睛使劲观察,终于看到一点微弱的火光,正在时闪时灭。 只听林枫兴奋喊道:“是大人,是大人他们回来啦!” 马木被他说得也激动起来:“是吗?那火光代表什么?我都差点没看见!” 林枫没理会他,先是命士兵将周围的火把都灭了,免得影响自己的视线。然后他双手撑着墙垛,仔细盯着那边,过了好一会儿在说道:“的确是校尉大人没错!刚才那组火号的意思是,大人准备从这个方向回城。来人!” 站在周围的将士们知道是李江遥回来了,顿时振奋起来,闻言大声应喝。林枫连珠炮似的吩咐了几条命令,让众人速去做好准备,自己则和马木留在城头,继续留意乱石岗方向。 - 这个时候,李江遥就躲在距离林枫他们不到千步的地方,正七手八脚的用绳索把那位姑娘绑在自己背上。 马匪营寨的栅栏有两丈来高,单凭姑娘自己是绝对爬不过去的。没办法,他只能想出这个办法,将两人固在一起,背着对方翻墙而过。 困扎牢靠之后,李江遥背着姑娘在原地跳了几下,幸好姑娘身子很轻,如此也并不妨碍行动。只是那柔软的娇躯紧紧贴靠在背上,不禁令李江遥心中一漾。 姑娘仿佛也察觉到了二人见的亲密接触,连忙羞怯的把头埋在李江遥背后,浑然忘记了此时正处在险境之中。 幸好李江遥还算清醒,这会儿只要稍有不慎,他俩恐怕都没法活着离开这里,于是他顾不上别的,赶紧抬手扳住木栅,准备纵跃而上。 第三十九章 好戏上演 靠近水杉城这一侧马匪营垒,其警觉程度明显比后方那一边要高出许多。尽管此时风雪越来越大,可是站岗巡逻的马匪哨兵还是察觉出了异常。 首先是在营区里面,那座被星落刀划破的帐篷,引起了路过的巡逻队注意。当卫兵们钻入帐中,看到里面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后,吓得赶紧鸣锣示警,转瞬惊动了整个营区。 守在营栅这边的岗哨听到锣声也马上警觉起来。他们略一留神察看,很快就发现了正躲在栅栏附近的李江遥二人,当即便呐喊着冲了过来。 李江遥眼见行踪暴露,一咬牙关,猛然提起内力,嗖的一下跃上半空,差之毫厘的避开了马匪射来的箭矢,紧接着凌空翻身,直接飞出栅栏。 双脚触地踏实,李江遥丝毫不敢耽搁,当即全力展开轻功,不顾一切的向前猛冲,拼命要拉开与马匪营寨之间的距离。 他此时最害怕的,就是对方守在高处的弓箭手,只需十几张硬弓,就很有可能要了背后姑娘的性命。 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样,鬼盟马匪反应极快,转眼之间,营垒箭楼上的射手就已然弯弓搭箭,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射了过来。 李江遥无奈暗叹一声,只能停步转身,拔出星落刀格挡密集的箭矢,边打边退。 如此一来,宝贵的逃生时间立马被耽误,局势急转直下。离他最近的三面营门陆续打开,数百名马匪骑兵蜂拥而出,朝着李江遥二人扑杀过来。 这下完单了!李江遥心中暗叫不妙:在平原旷野之上,别说此时身上还背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就算他独自一人,也绝难抵挡这么多骑兵的集团冲锋。 尽管他已经退到了弓箭手的射程之外,对方再难对他和那位姑娘构成任何威胁。但是眼前正呼啸而至的骑兵,比箭雨更加可怕,只需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二人便会被卷进战马的浪潮之中。 李江遥知道自己根本跑不过加速冲刺的敌人,与其在落荒而逃的过程中遭到虐杀,还不如放手一搏,干掉一个算一个! 他当即暴喝一声,抖动手中长刀,毫无惧色的面向快速逼近的马匪骑兵。 可是就在这时,背后的水杉城方向,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吾皇万岁!”镇疆都护府的冲锋战号,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 是飞马斥候营的弟兄拍马杀到! 李江遥虎躯一振,不再有半分迟疑,立刻转身便跑。 原来,一直守在城头的林枫早已安排手下,将北门的铁闸悄悄升起,城门打开,两百名重甲骑兵就秘密列队在门后,随时准备接应李江遥入城。 马匪营垒刚一乱起来,林枫便飞身上马,亲自率队出城,朝着对面飞奔而去。 双方相距本来就不算远,千八百步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也就是转瞬即至的问题。 李江遥背着姑娘向前疾奔出几十丈,眼看着就要被冲得最近的马匪撵上,一支标枪忽然迎面飞来,正中那名马匪骑兵的胸膛,直接将他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匹战马猛地冲出,将另一个近在咫尺的马匪重重的撞翻在地。 紧接着,数不清的飞马斥候陆续冲了过来,迎面拦住鬼盟马匪的去路,与对方绞杀在一起,成功将李江遥二人紧紧的护在身后。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头儿,您没事吧?” 李江遥闻言闭上眼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林枫,我欠你一条命。” - 马木见到李江遥的第一个反应,是径直冲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喜极而泣。 “老马,你先别激动,鼻涕蹭到我身上啦!”李江遥用尽全力挣脱了马木的熊抱,满脸的嫌弃。 马木高兴笑着:“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 李江遥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前水杉的情况怎么样?” 林枫报告:“敌人是在今早日出时出现的,规模大约三到四万人之间。他们原本打算是发动偷袭,但是在二十里外就被咱们的斥候发现了踪迹。我依照你事先定好的方略,立刻实施全城戒备。在那种情况下。对方只好将偷袭转为强攻。” “到傍晚敌人收兵,他们总共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攻击,全都集中在水杉东门方向。另外三门则是佯攻,合起来也有七八次,但都被我们击退了。” 李江遥微微颔首:“很好,林枫,还有马木,你们今天都干得很好!双方的伤亡如何?” “敌人损失估计在三四千左右,咱们这边阵亡两百多人,伤者近千。”林枫懊恼的垂下头:“头儿,是我没指挥好,对不起那些死伤的弟兄。” 面对半数守军都挂了彩的恶劣情况,李江遥不禁心下恻然,他抬手拍拍林枫的肩头:“兄弟,别这么说,能守住就已经很不错了。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二十倍,换作是谁指挥,也唯有死战这一条路。” 马木在旁边担心道:“大人,接下来该咋办呢?我之前万万没有想到,这回突厥人居然又来了。” 林枫沉声道:“不用怕!敌军围城前,我已经派出快马去求援了,只要撑过这几天,便能等来援军。” 闻听此言,李江遥沉默着没有接话。 目前种种迹象表明,眼下的局面绝非鬼盟格尔翰,或者突厥帝国一时兴起的行动。 相反,这是一个部署周密的大棋局。 在这之前,镇疆军因为会战而损兵折将,接着又为了马匪劫掠而疲于奔命。到了现在,位于安西国以西的镇疆都护府驻军,已经被分散的极为严重。 或许此时此刻,其他地方也正遭遇着和他们类似的麻烦。 援军?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但是,想归这样想,李江遥却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否则士气一旦涣散,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守城,最需要的就是信心。唯有信心,才是坚持到底的根本力量。 而信心的来源,则必须是一次扎扎实实的胜利。 想到这里,李江遥从容道:“林枫说的没错。眼下水杉城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不仅城墙高大坚固,而且城中几乎啥都不缺。咱们守着火炉,喝着羊汤,看外面那群傻瓜睡在天寒地冻的帐篷里活受罪,光是这点就比他们强多啦。想攻城?那还得先问问你们手里的弓箭答应不答应!” “没错!哈哈哈——”众将士听得精神大振。他们忽然发现,原来被敌人围在水杉城中,好像也不是一件太糟的事情。 李江遥眼见士气被鼓舞起来了,转向林枫道:“守城最忌讳死守,咱们必须搞点事情出来,不能让敌人太消停。” “搞事情?”林枫略感诧异:“就眼下这点兵力,难不成还要攻出去?” “那有何不可?”李江遥笑笑:“连你都不相信我们有能力攻出去,敌人更不必说。我正是要利用这一点,给他们一个意外惊喜!” 林枫和马木不禁面面相觑,暗赞这校尉大人浑身是胆。 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三四万的大军,而且还有突厥战士参与其中,纯以战力来看,今日未尽全数,便造成了水杉守军近半的伤亡,可怕程度绝对不容小觑。 在这种情况下,李江遥居然还要主动出击,随便换哪位都护府的将校来,都未必有这个勇气。 不过林枫对自己这位演武堂特等出身的上司,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他朗声应道:“但凭大人吩咐,卑职愿做全营先锋!” “先锋不先锋的,到时候再说。”李江遥摆摆手:“眼下咱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着手开始。” 马木好奇道:“什么重要的事?难道今晚不睡觉了吗?” 李江遥露出一丝笑容:“睡觉是头等大事,当然不能耽误。不过,仅仅是让即将出城作战的部队去睡。剩下的人,包括城中部分百姓,都需要打起精神,陪我演一场大戏。” - 方才水杉北门外的一场混战,将围在城池四周的联军兵马全都给惊动了。 作为此次联军统帅的铁鸽子军主将多伦,同样被那边的大动静给吓了一下跳。他还以为是城内守军打算半夜突围,于是立刻传令整路人马,全体戒备,随时准备实施阻击。 然而苦等了老半天的功夫,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多伦正在兀自纳闷的时候,鬼盟盟主格尔翰匆匆赶来,向他报告说有人偷营,而他手下的将领安鲁被对方刺杀。 接着鬼盟的兵马与圣唐军在水杉北边爆发激战,马匪们吃了大亏,而那个前来偷袭的刺客,也已经被接回城中。 多伦听完对方的讲述,顿时气得脑袋生疼:就为了这屁大点的破事,居然险些搞到炸了营?! 近三万突厥将士大半夜不睡觉,起来穿衣披甲,然后戳在野地里喝西北风,就只是因为你们鬼盟疏于防范,被圣唐人偷摸进来杀了个蠢货? 真是岂有此理! 格尔翰同样也非常郁闷。刚入夜的时候,他还亲自出来巡过哨,特意加强了面对水杉城方向的警戒兵力,正是担心被敌人趁黑偷袭。 可是令人想不通的是,镇疆军怎么就能在他们的高度戒备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大营来呢?活见鬼了! 攻城战才开始第一天,自己营中便无端死翘了一员大将,说晦气都算是轻的!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作为正在合作的联军伙伴,多伦身为统帅也不好太过训斥格尔翰,他也能看出对方心中懊恼,担心责备重了,反而影响之后的配合。 于是,多伦压下火气,温言宽慰了格尔翰两句,顺便叮嘱对方千万要注意防范,然后便吩咐全军继续休息。 回到自己帐中,多伦一边卸甲,一边暗骂鬼盟这帮乌合之众实在不靠谱,谁知他还没来及躺下,就听见外面忽然传来一记“咻——啪”的爆响,随即整个天空都亮了一下。 多伦大吃一惊,连忙向外张望,紧接着又是好几下爆炸声响彻夜空。他急急忙忙披上斗篷跑到帐外,发现原来是水杉城的城头正在燃放烟花。 砰砰砰,璀璨的焰火自城墙飞上半空,爆出巨大花团,一时间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不仅是多伦被眼前的景象给看呆了,就连那些已经入帐睡觉的突厥将士此时也全被吸引出来,三五成群的指着夜空不住议论,弄不清守军这是在干什么。 多伦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裹着被子、一脸茫然的士兵,心中不由忽然一紧,连忙喝道:“鸣号集合!防备敌人夜袭!” 第四十章 连番捉弄 命令一下达,那些刚刚卸除甲胄不久的突厥将士们,又连忙顶盔掼甲,跨马提刀,开出营门摆开阵势。 整路联军是统一指挥的体系,所以突厥这边一集合,马匪那边自然也不能闲着。众马匪不住吵闹咒骂着,从温暖舒服的被窝里爬出,在营寨外的旷野上站起松散阵型。 近四万大军相隔不到半个时辰,又一次整装列阵,戳在漫天的风雪中发呆。 格尔翰自北营那边策马过来,好奇道:“将军,出什么事儿啦?这回可不是我们鬼盟惹得麻烦吧?” 多伦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水杉城刚才突然有异动,你难道没看见吗?我怀疑他们是想趁乱偷袭答应,所以立刻命令全军戒备。” “偷袭?”格尔翰愣怔了一下,然后略感诧异的指了指空中的焰火:“额,有这么明目张胆偷袭的吗?” 眼瞅被格尔翰当众揶揄,多伦火气更大了:“圣唐蛮子狡猾多端,不可不防!” 格尔翰见多伦动了怒,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默不作声的陪在联军主帅身边,一起观看烟花表演。 水杉城头上的绚丽焰火,在足足放了半个时辰后,突然又毫无征兆的停止下来。 数万大军望着头顶那片重新变回漆黑状态的夜空,静候了许久功夫,却仍旧没有等来所谓的夜袭。 格尔翰紧绷着面孔,努力忍着笑,看都不敢看旁边的多伦一眼。 多伦则气的心中暗骂,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摆摆手,示意部下传令,全体收兵。 随着号角吹响,突厥战士和鬼盟马匪纷纷调转方向,陆续开拔回营寨,继续睡大头觉。 然而正当他们走了不到一半的时候,水杉城上再起变化! 咚——咚——咚——咚! 几十面圆桌大小的巨型战鼓,在同一时间被奋力擂响。激昂振奋的鼓点声,于旷野之上传出数里远。 鼓点越打越快、越打越密集。 最初的时候,人们还能大约听清点数,可是到了后来,鼓声居然快得混成密密一片,仿佛是在拼命的催促着什么。 多伦与格尔翰二人,此时都被那激荡的战鼓搞得有些心慌意乱。 久经沙场的他们非常清楚,圣唐军这种由慢变快、密如雨落的鼓声,有且只有一个意思—— 冲锋!全军冲锋!不顾一切的冲锋! 多伦心中一紧,连忙声嘶力竭的吼道:“变阵!变阵!后队变前队!敌人进攻!” 格尔翰同样也紧张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刀,高度戒备。 正在陆续回营的联军战士,闻令立刻调整队形,各队兵马转眼挤成一团,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城头上的李江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感慨:“唉,这时候要是有五千铁骑在手上,那该有多好啊!” 林枫表示同意:“头儿,别说五千了,哪怕只有两千飞马斥候,咱也可以趁对方乱了阵脚,冲出去杀个痛快!” 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得啦,咱俩也别光顾着幻想了。去通知大伙儿准备吧,接下来还有好节目呢。” - 约么用了一顿饭的功夫,突厥马匪组成的联军,才终于在水杉城外四个方向布阵完毕。 而这个时候,城头上的那些战鼓也非常凑巧的停了下来,一切再次归于宁静。 除了夜空中簇簇飘落的大团雪花,其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震耳的鼓声戛然而止,整齐到令人不禁以为刚才是自己幻听了。 面对如此景象,多伦险些被气得七窍生烟。他知道,自己又被对方给戏耍了一次,当即忍不住指着水杉城一通大骂。 格尔翰同样也感觉挺丢脸,他等着多伦发完飙,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是撤呢?还是继续在这里等?” “等个屁!”多伦恼羞成怒,吼道:“他们既然不想让老子睡觉,那大家就都别睡!反正现在阵势已经列好了,干脆直接连夜攻城,狠狠教训他们!” 格尔翰看出多伦因为被连番戏弄,此时已经到了丧失理智的边缘,他可不愿在这个时候去触多伦的霉头,闻言只好表示同意。 牛角战号再次吹响,四个方向上的联军大阵,依令同时向前推进。负责登城的部队纷纷下马,举着盾牌、扛着梯子,朝水杉城直逼过去。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四方大军才各自往前走了不到三百步,忽然之间,对面原本灯火通明的水杉城头,一下子将所有火把同时熄灭,竟然一个都没剩。 本来轮廓清晰分明的城池,立刻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令人意外,也把进攻方的将士们都给吓了一跳。不待上司下令,四面的战阵极为默契,同时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仔细留意守军的情况。 今天晚上,怪事层出不穷,突厥马匪联军一直被水杉城牵着鼻子走。经过几番折腾,他们此刻早已失了准主意,再次面对诡异的一幕,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齐齐望向联军帅旗所在的地方,等待着主将多伦大人做出决定。 而这时候的多伦,同样感觉万分尴尬。 接下来该咋办呢? 其实,在突厥各部族的王公大将之中,多伦完全算得上是颇有智谋的那一类人物。从他所率领的部队上,就不难看出这一点。 铁鸽子军团并非黄金族的攻坚部队。相反,他们打仗,靠得是变化多端的策略和灵活机动的战术,利用奔袭骚扰等方式击败对手。 这就需要指挥官拥有相对较强的应变能力,以及足智多谋的作战特点。 然而到了现在,一向自诩“智将”的多伦,却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智商需要充值了。 跟对面的圣唐人相比,他可能还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间。 就拿眼前来说,这突然变得黑灯瞎火的水杉城,究竟是圈套呢?还是圈套呢? 如同平时玩“猜真假”的游戏一样,当前面几局对手说的全是假话,并且一次都没有被你抓住,那么接下来再想做出准确的判断,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倘若猜“真”,对方之前每次都来假的,难保这回不会再次重演;猜“假”,谁能知道他会不会正好在这局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是真是假,殊难预料。 对多伦来说,眼下做何选择,已经不再是胜负的问题,而是个人尊严的问题。 偶尔打了败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被对手反复戏弄,却又偏偏总是看不透。 这样可就太丢脸了。 当多伦将军立马城下,正在默默的天人交战,考虑该作何反应的时候,站在城头上的林枫同样也是忐忑不安。 此时的水杉城,脆弱的就好像婴儿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抵御进攻的能力。 根据李江遥的命令,眼下城中所有精锐战力,都已在两个时辰前撤出阵地进行休整。现在留在城上的,全都是马木临时组织来的水杉百姓。 之前无论是放烟花,还是击战鼓,包括刚才每人负责熄灭一支火把,所有戏码皆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假如突厥人并没有被眼前的计策吓唬住,而是选择放手进攻,那么水杉城真的就会转眼完蛋。 “兄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赌上一把。不然早晚也同样是个完蛋的结局。”刚才李江遥对他讲出这番话时,眼睛里闪着冷冷的光。 校尉大人说的没错!林枫默默的想着:不敢豁出去,又如何能胜过数倍于己的敌人呢? - 一位突厥将领终于不耐烦了,朝着多伦喊道:“将军,咱们还是打吧,管那些唐蛮搞什么阴谋诡计!” 多伦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的盯着一片漆黑的水杉城。整个城池就像是一头隐于黑暗的庞大怪兽,正在静静等候着猎物送上门去。 他忽然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格尔翰,欲言又止。 格尔翰见状,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娘的,要坏事! 今天的水杉城异常诡谲,八成是有什么陷阱正等在那边。多伦这狡猾的家伙担心中计,多半打算要让我们鬼盟去给他们打头阵。 这种赔钱的买卖可万万不能干! 想到这里,格尔翰眼珠一转,抢先开口道:“多伦将军,圣唐人诡计多端,咱们实在没有必要轻易犯险,白白中他们的圈套。依我看,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等到天亮,再跟他们明刀明枪的打也不迟!” 多伦刚才的确是动了让马匪探路的念头,但此时听格尔翰这么一说,也感觉很有道理。 今晚水杉城的守军连番折腾,无非就是想激怒自己,引得整路联军进退失据。而他们作为进攻的一方,手上的兵力远超对面,本来就是稳操胜券的局势,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时气愤,而选择盲目夜战。 多伦抬头看看,此时东边天际已经有些蒙蒙发亮。不由得心中暗道,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我稳如磐石,便是占据主动的一边,水杉城又能奈我何?等到天光大亮,任凭什么鬼花招儿都会立马失效! 嗯,格尔翰说得对,不要冲动,冷静对待。 如此一琢磨,多伦顿时又感觉自己非常英明,不负黄金族“第一智将”的称号。倘若换作其他突厥大将在此,恐怕早就头脑发热的冲上去送死啦。 多伦越想越得意,于是吩咐手下,只留小部分兵力继续监视水杉,其他人安心回营,好好睡觉。等养足精神,在痛揍圣唐军! - 看着敌军如潮水般逐渐退去,林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他轻轻一叹,对正在观察敌阵的李江遥笑道:“刚才好险呐,突厥人差点……” 不待他把话说完,李江遥兴奋的吩咐道:“林枫,立即点齐人马!敌人已经疲惫不堪了,我要在半个时辰内发动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命令下达,一盏热茶的功夫都不到,四百名精锐的飞马斥候营战士,于南门内大街上整齐列队。 三个时辰前,也就是李江遥刚刚回城那会儿,这些人便奉命启灶开饭,大饼牛肉吃个半饱,然后休息睡觉,哪怕天塌下来都不用理会。 此时,吃饱睡足的将士们,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众人穿着镇疆都护府的深蓝色军装,外罩由上等精铁打造的黑色铠甲,胸前安置龙纹护心镜,背后披着雪白色的斗篷。 他们的战盔上,宝蓝色盔缨随风飘扬,吞口獠牙的神兽面罩全部放下,只将双眼口鼻露在外面。 乍一看过去,就好似一群魔神战将。 将士们的战马也都同样披覆着铠甲,完全能够抵御箭矢的攻击。 这些飞马斥候的武器装备极为精良,全都来自于水杉城中最好的铁匠铺。 每名战士配备一杆长枪、一面铁盾和一柄腰刀。其中百人携带硬弩,马匹两侧四个箭壶,壶中各装三十支白羽箭,锋锐无比。 李江遥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部下们,不禁微微颔首。现在的士气已经不需要再激励了,每个人都处在了巅峰的状态。 他抽出星落刀,指天喝道:“圣唐军威何在?” “看我——飞马斥候营!” 第四十一章 白日袭营 水杉城南门外,突厥大营前。 最后一支两千人的铁鸽子军骑兵方阵,此时正在缓缓的收缩队伍,准备返回身后不远处的营地。 经过之前整整一夜的纷乱搅扰,突厥战士们这会儿连咒骂上两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伙儿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去倒头大睡。什么破城杀敌、什么立功封赏,什么金钱美女,全特么不重要了,好好补上一觉才是正经。 西疆鬼漠的冬夜,向来都有“炼狱”之称。 凌冽寒风夹杂着漫空冰雪,能够轻而易举的吹透重重铠甲,直接冻住棉衣,再钻进皮肉骨缝之中。 放眼整个东西大陆,恐怕也只有血狼族的故乡——极寒冻土之地,能跟这里相提并论。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无遮无挡的挨上一整晚,哪怕体质再好的人,也早已经打熬不住。 更何况,眼前这两千兵马,还担负着为全军警戒断后的重要任务,以至于比其他兄弟部队又多撑了足足半个时辰。此时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处在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驻扎南门外的突厥大军陆续入营,这支后卫队伍也就熬出了头,眼看自己也得到命令回去休息,战士们一个个都急不可耐,连忙调转马头,匆匆起步。 什么防备侧后,现在都顾不上了。 指挥这队人马的突厥军官,此刻也同样是一肚子怨气。他暗叹自己倒霉,偏生被分到了断后的差事,不仅自己要一起挨冻不说,而且还得听着手下的埋怨。 本来依着突厥军规,此时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后卫兵马必须仍然保持完整的阵型,警戒后撤才对。 但是他现在已经懒得在多说什么,与其认真整理队伍,不如赶紧让弟兄们回到温暖的帐篷,好好歇息一番。 说到底,这全怪对面的圣唐人,编着花儿的闹腾一夜,害得谁也没个安生。 军官怀着满腔怨怒,临走前最后还回头狠狠的瞪了水杉城一眼。 然而就是这无心的一看,居然令那军官如遭雷击,顿时像被原地冻住似的,瞅着水杉木然发呆。 不远处的水杉南城,原本大门紧闭,可是眼下却不知道何时被人打开了。一片黑云从城中快速涌出,寒霜卷地般朝自己这边迅速压来,越跑越快,越冲越近。 军官难以置信的抬起手,使劲揉了揉发酸的双目,打算仔细确认一下,会不会是因为昨晚疲惫过度而生出了幻觉。 就在下一秒,耳畔边响起密集的马蹄声,那声音从一开始细微轻快的节奏,转瞬变成了令大地都为之震颤的轰鸣。 “吾皇万岁!” 冲锋战号骤然响起,圣唐镇疆都护府驾到! 所有正在返回营地的突厥骑兵听到动静,连忙纷纷转头,同样也跟自己军官似的,当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一群杀气腾腾的兽面骑士,闯过晨间薄雾,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直冲过来。 “我的妈!快跑呀——”不知是谁先惊呼一声,顿时提醒了大家,突厥人不做多想,当即策马扬鞭,加紧往大营狂奔。 其实这个时候,飞马斥候的铁骑才刚开始冲刺,而且他们人数不多,如果这批负责断后的突厥骑兵能够稍微鼓起一点勇气,在原地略作抵抗,完全可以挡住他们,给大营里的主力部队争取反击时间。 但可惜的是,已经身心俱疲的突厥战士,此刻被飞马斥候身上那股暴烈的杀气吓破了胆,居然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作停留。 他们的头脑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跑进大营就安全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突厥人并未选择逃命。他们犹豫着停在原处,等待军官或战或撤的指令。不过就在下一刻,这帮可怜的家伙便被疾冲过来的铁甲骑兵用长枪刺倒在地,转眼踏成肉泥。 有了那些倒霉蛋的亲身示范,惊慌的人们再无顾忌,你推我搡加速逃命,不少人被同伴挤得人仰马翻,突厥大营外的区域陷入一片混乱。 几十秒的光景,飞马斥候的重装骑兵队,几乎毫发无损的撵上了突厥后卫。 斥候将士将身子压低,长枪一律平端在手中,一边怒吼着战号,一边风驰电掣的撞击过去。 呼啦一下,一柄烧得通红的快刀,狠狠斩在豆腐上。 突厥后卫大队瞬间瓦解,上千人连抵抗一下都没有,便被捅穿撞飞,惨死在当场。剩下运气稍微好些的,则慌忙改变逃命的方向,绕着弯朝其他地方奔去。 突厥人的南营大门,敞敞亮亮的摆在了飞马斥候面前。 将士们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保持着完整的冲锋阵型,追在散兵身后,直接踹进了营中。 此番前来攻打水杉城的联军,大约有四万兵马,主帅大营设于水杉东门外,南边的营寨,由多伦的副将帕迪昆镇守,而北门和西门,则是鬼盟马匪的营垒。 李江遥他们冲击的,正是帕迪昆所在的南营。 这个时候的突厥南大营,仍旧沉浸在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全军回到营地已经将近半个时辰,疲惫的士兵们此刻刚刚睡熟。 李江遥率领四百手下,冲入毫无防范的大营里,当即四散分开,化作多个小队,一边到处放火,一边击杀落单的敌兵。 转眼的功夫,整个南区乱作一团。 很多突厥战士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披着毡子出来察看,可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冲到近前的铁甲骑兵一刀了结。 “圣唐人闯营啦,敌军杀进来啦!”惊恐的尖叫声顿时响彻天际,浓烟也很快弥漫了整个营区。慌了手脚的突厥人看到满地的尸体和鲜血,直感觉自己像是堕入了地狱一般。 谁能料到,弱小的水杉守军,居然敢在大白天突袭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突厥大营? 这特么简直见了鬼啦! 若是此时有人留心便不难发现,圣唐的铁甲骑兵并非一味的分散乱闯,数十支战术小队,始终都是跟随着李江遥的军号声,忽左忽右、时聚时散。 每当遇到突厥军队稍有规模的抵抗时,各小队便立刻集结在一处,四百重装骑兵直接列阵碾压过去,将对方冲的七零八落。在那之后,大家又马上分散,继续分头袭杀溃乱奔逃的敌军。 等彻底扫荡完一片营帐,这些人又会再一次聚集到李江遥的身边,合力猛冲下一处目标。 以精锐对平庸,以集中对分散。不用较量,胜负已分。 - 帕迪昆是被自己的亲兵从被窝里硬扯起来的。 作为突厥铁鸽子军的副将,他并不像上司多伦那样,属于足智多谋的指挥官。与之相反,勇猛弑杀,才是这位老兄的座右铭。 昨天晚上,最希望放手攻城的人就是他。 什么又是烟火,又是敲鼓的,还搞出个全城熄灯,那无非都是吓唬人的,要照帕迪昆大爷的想法,就一条: 玩儿命干! 直接打就完了,讲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嘛?手上兵力是对方的二十倍,难道还怕圣唐人翻了天不成? 然而全军统帅毕竟不是他。多伦大人的谨慎,在突厥帝国那都是出了名的,因此尽管帕迪昆一万个不高兴,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吹了一夜西北风之后,悻悻然的返回大营继续睡回笼觉。 谁知梦还没做全一个,外面就一通大乱。帕迪昆气的脑袋发疼,连“他娘的”三个字都来不及骂完,便被四名亲兵强行拽了起来。 他抬脚踹翻其中一个,怒目圆睁的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亲兵护卫哆哆嗦嗦的解释一番,帕迪昆才恍然大悟:啊?我们被对面袭营了? 手下们见将军仍旧兀自不信,于是抬手掀开帐帘,恰好瞧见李江遥带着铁骑杀到近前。 一向以勇猛著称的帕迪昆将军,见状二话不说,当即便跑了出去,翻身上马夺路就逃。 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毫无半点迟疑拖延,搞的手下们都有些不会了。 直到守在中军帐前的突厥兵被李江遥他们连番干掉之后,大伙儿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追着帕迪昆一路向东逃去。 主将弃营而走,令此处顿时彻底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尽管有些突厥战士凶性爆发,哪怕赤手空拳也要顽强抵抗,充分显示出了黄金族男儿的英雄气概。 不过,这种气概在铁枪长刀面前,根本没什么鸟用。 在被飞马斥候血洗一番后,多数人还是做出了更为明智的选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用了小半个时辰,李江遥率兵一路横扫突厥南营,将整个营区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他并没有见好就收。在初尝胜果之后,他立刻下令鸣号集合,接着带领大家继续追击逃兵,紧紧跟在敌人身后往东大营冲击。 这个时候,突厥人东营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戒备动员。 那里的反应,与南营这边完全不同。 一来,多伦的主帅营帐就设立于此,身边尽是铁鸽子军的核心精锐,战力自然比南营更强。 二来,由于李江遥先突袭的是南边,所以东营有了更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至于像帕迪昆他们那样惊慌失措。 虽然眼下突厥兵马还没完全集结好,但是有组织的防御体系已见雏形。 越来越多的方阵正陆续迎向飞马斥候。 李江遥策马狂奔,高举着星落刀大喝道:“弟兄们,硬仗才刚刚开始,胜败在此一举!” “誓死追随大人!”将士们闻言齐声应和,同时不住提起马速,向着前方的目标直冲过去。 飞马斥候所组成的重甲骑兵团,在高速奔驰中调整队型,由原来的冲锋散阵,逐渐收拢为楔形阵。 李江遥同时将适合近战的星落刀插回身后,改为右手持着长枪,左手擎着盾牌,位于楔形阵的最前端。 骑兵楔形阵转眼化作一柄锋利的尖刀,越过南营与东营的连接部,一路狂飙突进。 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李江遥全力凝聚意识,周遭一切瞬间慢了下来,无论是飞来的羽箭,还是拦路的弯刀,在他看来都迟钝无比。他犹如怒龙一般,催马飞驰,挡者披靡。 凡是遇到小规模的突厥兵马,不论对方是步兵还是骑兵,李江遥直接冲杀过去,转眼便能透阵而出,身后丢下一大堆敌人的尸体。 倘若遭遇了数百上千的敌军,他便提前调整方向,引领着密集的重骑兵阵,灵巧的绕道而行,令对方连边都挨不着。 由于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突厥大营的中心地带,四周到处都是狼奔鼠窜的突厥兵,所以负责拦截他们的兵马也不敢轻易放箭,以免误伤了自己人。 对方无法放手射杀,只能依靠近战阻击,立时给了李江遥他们天大的便利。 一方是机动灵活、无所顾忌的四处突袭破坏,而另一方则是投鼠忌器,仓促阻拦。闹到后来,整个局面竟然变成了大批突厥兵马追在一小股圣唐军身后,在营区里到处乱跑。 第四十二章 无人之境 李江遥他们闯入南营不久,突厥铁鸽子军主将多伦便登上了帅帐旁边的高大望楼,眺望远处的局势。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那支圣唐铁甲骑兵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胆子也太大了,他们居然凭借区区几百人的力量,便直接杀进驻扎了上万战士的营区,并且一路狂飙突进,如入无人之境。 更加夸张的是,对方在偷袭得手之后,不但没有循着原路安然撤离,反而还得寸进尺,继续朝着东边的突厥主力大营冲击过来。 这特么是不想活了吗? 对于这路明显带有自杀倾向的兵马,多伦起先是完全不屑一顾的。尽管南营已经陷入大乱,可他认为那不过只是表象而已,经过有效整顿,帕迪昆的部队很快便能恢复镇定。 而前来偷袭的圣唐人,终将被他手下的精锐兵力拦截,转眼灰飞烟灭。 但可惜的是,多伦显然把问题想简单了。 此时突厥东南两处大营都已经处于慌乱之中,各路负责拦截的部队被李江遥牵着鼻子,满营乱跑。多伦传下的拦截指令,往往都会慢上几拍才能被送到最前沿,至于说能否执行,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因此,他站在望楼上面,接连好几次都眼睁睁看着,李江遥他们即将要被大军挡住,却又在最后一刻轻轻松松的绕开了所有阻拦,继续冲乱下一片营帐。 多伦被气得原地跳脚,连连痛骂手下愚蠢。然而,他也并未因此丧失理智。 在留心观察之下,多伦发现圣唐人虽然一直左冲右突,看似皆是毫无章法的临机应变,但从总体而言,他们始终都是沿着东营的通道,在快速向北移动。 多伦略一琢磨,心中不禁暗惊,急忙下令道:“快去通知格尔翰,让他立刻在东北两处军营之间的结合部列阵,圣唐人的目标是他!” 传令兵闻令急忙吹响号角,旁边的旗手也朝马匪大营的方向打出旗语。另外,两匹快马飞速离开帅帐,往鬼盟大营那边驰去。 没过多久的功夫,东营和北营连接的地方,涌出了大批鬼盟马匪,远远看去足有五六千人,正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多伦瞧在眼里,终于长出一口气:谢天谢地,这样一来,那支突袭的圣唐精锐就插翅难逃了。 可是就在多伦稍觉安心之时,谁料到位于北边的鬼盟大营后方,异变突起。 距离营区后面不远的一座雪丘上,忽然腾空飞起了几十条火线,不偏不倚,正落入马匪的阵中。 原来,这是一直奉命隐蔽在外的杜建他们,于关键时刻发射的毒烟火器。 这支勘察小队遵照李江遥的指示,一直埋伏在这里,专门等待铁甲骑兵出城偷袭敌营的时候,给对方来个前后夹击。 可是没有想到,马匪在多伦的提醒下,反应也极快,转眼功夫便在北营与东营之间的地带列出阵势。眼见情况有变,杜建当机立断,将原本计划射进大营里的火器,全都搬到这边招呼敌人。 各式火器突然落入阵地,顿时噼里啪啦的爆响个不停。多伦从望楼上看过去,只见一阵烈焰腾空,随后便是浓雾般的恐怖黄烟,弥漫在马匪群中,令人触目心惊。 他这个旁观者尚且如此,更遑论置身烟雾中的马匪。惊慌失措的人们连连咳嗽,纷纷捂住口鼻四散逃跑。不少人都忍不住大喊起来:“圣唐援军来啦!圣唐援军来啦!” “坏了!”多伦双手攥紧栏杆,低喝一声。 他的话音刚落,李江遥率领的铁甲骑兵,好似神兵天降一般冲过最后一片帐篷区,径直杀入马匪阵中。 多伦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后面的惨状。 拦截战瞬间变成了屠杀。飞马斥候虽然不过区区四百人,并且此时都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杀红了双眼的魔神,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其狂飙突进。 被毒烟火器搞乱了阵脚的鬼盟马匪,比之前被偷袭的突厥士兵更加不堪,任由飞马斥候砍瓜切菜般的尽情杀戮,却毫无还手之力。 李江遥用长枪挑飞了一名迎面过来的马匪,紧接着又顺手甩出长枪,击中远处一匹战马。那战马中枪吃痛,当即跪倒翻滚,同时将骑在上面的马匪抛出数丈,当场断气。 掷飞长枪,李江遥抽出背后的星落刀,转头望向跟在后面的队伍:“跟进了!随我来!” 说罢,他猛地一扯缰绳,斜斜的掠过马匪乱阵,直奔水杉城北门。 林枫一直等候在这边的城头,见状连忙下令扯起铁栅,打开北城门,同时指挥城上的守军弯弓搭箭,随时准备为李江遥他们提供掩护,阻挡后面的突厥追兵。 眼看着李江遥等人一溜烟的逃进了水杉城,而城头上的守军则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紧追其后的突厥人不由得纷纷停住脚步,徒呼奈何。 此时此刻,自水杉南门外的突厥大营,到位于东城门的主将大营,再到城北的马匪大营,大半圈的联军驻地,已经是尸横遍野、一片狼藉了。 - 就在李江遥带兵从城南杀到城北,一路狂飙突进的时候,水杉城东边的一处小山坡上,也正有几双眼睛在一直密切关注着激烈的战况。 他们就是先前留在这里的沈烈等人。 沈烈、劳剑华,外加四名飞马斥候,六个人昨晚同样是一夜没睡。以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是看不见李江遥从北边单身一个夜闯敌营的。不过,之后那一系列的精彩节目,李江遥主要是表演给位于东面的主将多伦看,因此沈烈等人也借此大饱了眼福。 先是璀璨焰火,然后是巨鼓齐鸣,最后城头灯灭。 水杉城头每次出现令人意外的奇异变化,都会引得城外联军倾巢而动、如临大敌,直把劳剑华看得心中连连暗叹:多伦啊多伦,你真是妄称突厥智将呀,对面的种种动作,明摆着是在虚张声势、迷惑对手,也恰恰说明他们实力不足、另有打算。 你要么就不为所动,让手下们安心睡觉、养精蓄锐;要么就鼓足勇气,直接开打,利用兵力优势欺负水杉。 可是好死不死,你偏偏选择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后面怕是要吃大亏啦。 劳剑华默默注视着水杉城,而沈烈则默默的注视着劳剑华,忽然他冷笑道:“真正精彩的大戏,即将开场了。” 劳剑华闻言心中一凛,没有吭声,不过他心里清楚,沈烈也瞧出了其间的端倪。 一名斥候战士好奇问道:“你说什么大戏?” “守城的弟兄们折腾了突厥人一整晚,只不过是略作铺垫而已,”沈烈微微笑道:“如果没有之后的大戏登台,前面的功课不就都白做了吗?等着看吧,收拾敌人的好戏,马上就要来了。” 另一位斥候难以置信:“不会吧,这眼瞅着天都快亮了,莫非还能袭击敌营不成?” 沈烈淡淡应道:“换成是我,肯定不敢冒这个险,更没有取胜的把握,不过……如果你们的那位校尉大人已经顺利回去的话,或许真说不准。” 说话间,沈烈猜测的那场大戏,还真就开锣上演了。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六人眼睁睁看着一支规模约有四五百人的圣唐骑兵,自水杉南门冲出,毫不犹豫的径直闯进突厥大营,然后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从南边到东边,再从东边到北边,身穿黑色铁甲、背系白色披风的飞马斥候,一路杀过去,到处都是鬼哭狼嚎、血光冲天的恐怖景象。 直至整路兵马绕到城北,六人的视线被城墙阻挡,这才终于缓过神来。 虽然他们瞧不见铁甲骑兵最后的情况,但是从城内爆发出的震天欢呼来看,闯营的勇士们应该是顺利返回水杉了。 转眼再瞅瞅联军大营这边,一派凄惨景象。 “疯子!只有疯子,才能干得出这种事来。”劳剑华凝望着狼藉的战场,忍不住喃喃道。 他事先的确万万没能想到,一场小规模的突袭战,居然能打出这样夸张的效果。 对于突厥铁鸽子军团的真正实力,劳剑华的心里还是非常有数的。 平心而论,多伦所部确实不算黄金族的王牌劲旅,可无论他们的单兵素质,还是战斗能力,也仍旧高于圣唐军队普遍的水平。 至于说鬼盟马匪,尽管都是一些流寇,但是其凶悍狠辣的程度,在西疆三十六国的军队当中,亦属佼佼者。 然而残酷的现实就是如此搞笑,整整四万能征善战的联合大军,竟会在光天华日之下,被区区四百来人给袭击了。 并且还让人家揍成了这副熊样! “哈哈哈,痛快!我圣唐再出名将矣!”沈烈高兴的扬天大笑:“怎么样,老贼?这回你的如意算盘恐怕再也打不响了吧?” 劳剑华闻言冷哼一声,忽然双臂一抖,挣脱了早已偷偷用小刀磨断的牛筋绳索。 一来此时战况危急,他必须立刻赶去多伦那里,帮忙出谋划策。二来再拖下去,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到时候老命更加难保。 眼见他忽然解脱了束缚,斥候战士连忙拔刀出鞘,扑向劳剑华。 沈烈则大声喊道:“快给我松绑,你们打不过他!” 说话间,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战士已然跟劳剑华交上了手。 尽管有伤在身,可劳剑华的武功毕竟属于宗师级数,寻常士兵又怎么能制得住他?转眼之间,一个战士已经被他抬脚踹中胸口,喷着鲜血颓然倒地。 剩下的两名斥候眼见战友惨遭毒手,顿时怒火中烧,同时拔出长刀也要上前拼命。 沈烈急得原地跳起,堪堪拦住他俩,再次怒喝:“快给我松开!” 斥候战士被他的气势所摄,略微愣怔了一下后,旋即反应过来,连忙挥刀去割牛筋绳。 劳剑华见状心叫不妙,知道沈烈一旦恢复自由,不用另外三个斥候帮忙,也足以将他留在这里,于是虚晃一招,挥拳打倒与他缠斗的战士,趁着沈烈还未完全解脱,头也不回的奔向突厥大营。 第四十三章 美女夏莲 第四十三章美女夏莲 自打记事起,李江遥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疲惫。恍惚间,他仿佛都有了一种快要油尽灯枯的感觉。 带着四百人,去单挑四万敌军,这种事情想想也后怕。可当时的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忘掉死亡的恐惧。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面对残暴的敌军,水杉城内数万百姓,以及那些跟随他一起来到这里的袍泽兄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既然没有退路,何妨拼死一战? 向死而生的底气有了,接下来的便是谋略问题。李江遥敏锐的察觉到,围城的敌军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强大。 昨日白天的攻城战,对方明明占据兵力优势,可一整日打下来,居然连一次像样的登城都没有,各处城门也都没有遭受重创。攻防大战的激烈程度,甚至还不如上次鬼盟马匪单独来打的时候。 李江遥心里清楚,就算他事先将防御体系准备得再充分,而林枫的指挥手段再高明,也不应该出现如此状况。 这只能说明,联军内部各有盘算,并未用尽全力。 除了这点,还有就是敌人安营扎寨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他们过分自信,还是求胜心切。突厥马匪联军的营寨,直接围着水杉城四面铺陈开来,与城门相距不过千步远近。 就算李江遥没读过帝都演武堂,仅仅靠曾经积累的那点军事常识也晓得,这么干纯粹是偷懒找死。 千步的距离,倘若骑兵高速冲刺,只需几十个呼吸的功夫便可跑到,一旦寻机发动突袭,被攻击的一方甚至连布防都来不及。 突厥马匪肯定是认为水杉城兵力薄弱,绝对没有胆量出城作战,所以才会如此嚣张,直接堵着城门设立营地。 而李江遥正是看准了对方大意轻敌这一点,通过整夜骚扰,拖得对方疲惫不堪,进而完全放松警惕,然后再利用城门与敌营近在咫尺的有利条件,一举突袭成功。 不过饶是如此,李江遥他们的行动仍旧凶险万分。 只要中途有任何一路突厥兵马头脑清醒、悍不畏死,就有可能把他拦住,继而让大军从四面八方围死铁甲骑兵。 或者,杜建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在危急关头改变策略,用毒烟火器搅乱了格尔翰的阵地,那么李江遥同样会被挡在东北两座大营之间,无法脱身。 因此,这场白日袭营,既是战友同心,也是上天眷顾。 而李江遥自己,更是爆发出了有史以来的最强战力。尤其是在突入东大营之后,整路兵马化作楔形阵,他亲自担负锋尖的重任,一路拼杀突进,险些累得吐血。 不过,在平安回城之后,李江遥拒绝了林枫让他回府休息的建议,只在城头简单处理了一下各处伤口,便咬紧牙关,硬撑着巡视防线状况。 时间不长,本来围在水杉四周的攻城联军,纷纷放弃了营寨壁垒,开始陆续向东边集结。随后,他们又排出防御阵型,继续向东后撤五里,方才重新扎住阵脚。 这样一来,除了水杉东门之外,城池其他三面的围困宣告解除。 看着城外的突厥马匪大军开始收缩后撤,李江遥知道这是自己那种狂暴的打法发挥了作用,吓得对方主将不敢再有丝毫轻敌之心。 而与此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感,也慢慢在他的体内升腾起来。 李江遥用手撑着墙垛,慢慢坐下。 “大人,血流的太多了。”马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还是下去歇一歇吧。” 李江遥转过头去,看到马木关切的神情,不禁心中一暖。他正欲开口宽慰对方几句,却忽然发现他旁边还站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 未等李江遥好奇询问,那姑娘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他俯身叩拜。 姑娘的这个举动,令李江遥不禁大感糊涂,他赶忙伸手搀扶,同时问马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木憨厚一笑:“大人,您难道忘记啦?她不正是被您给救回来的吗?” 闻听此言,李江遥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眼前拜谢自己的,就是马匪营里的那位姑娘。昨晚闯营回城后,李江遥便把几乎吓昏的她,托付给了马木照顾,后来又一直忙着戏耍敌军,竟然再没顾上过问此事。 昨晚夜色昏暗,视线难明,况且又身处险境之中,李江遥当时根本没有仔细观瞧对方的相貌。现在认真一看,这位姑娘居然长得极为标致,虽然未施脂粉,但却明艳绝伦,玲珑妙曼的身姿更是难得一见,也难怪那些马匪会色心大起。 马木在一旁介绍道:“大人,这位姑娘名叫夏莲,是伊吾族人,家就在离水杉不远的漠砥村。本来,我是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下的,可她听说您已经率兵回城,便非要让我领着来见您,想当面谢您救命之恩。” 李江遥微微颔首,正打算讲一些不必客气的话,却只听夏莲柔声道:“大人,夏莲的家人都被马贼杀害了,而我的命是您给的。从今往后,夏莲愿意常伴大人身侧,当牛做马的服侍您。” 一个绝色美人亲口说出“当牛做马”这四个字,任谁听了都会怦然心动,李江遥当然也不例外。闻听此言,他当场懵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马木知道夏莲这姑娘境遇凄苦,生怕李江遥直接拒绝,赶紧帮着劝道:“大人,您看这姑娘多可怜啊,家都没了。既然她有这份报恩的心意,您就发发慈悲,收留她吧。夏莲可以住在城守府里,也方便照顾您。” 李江遥仔细想了想,对夏莲说道:“如果不怕军营里苦,那就先留下来吧,至少还能遮风挡雨。不过,你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义妹,咱们今后便兄妹相称。” 夏莲闻言又惊又喜,连忙再次俯身拜倒:“谢谢大人收留,哦不,谢谢兄长。” 李江遥将她扶起,又宽慰了几句,这才让马木暂时领她去城守府歇息。二人前脚刚走,林枫杜建后脚便寻了过来,随他们一起的,还有沈烈。 待沈烈讲完之前发生的种种经过,李江遥终于确信,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自己人,而那个劳剑华,则多半与城外的突厥人有什么勾结。 沈烈请李江遥借一步说话,在僻静之处,他向对方挑明了自己的身份。李江遥当初在帝都时,就曾听徐友长他们讲过有关逆鳞司的传闻,知道那些人都是帝君亲卫,类似现代世界的特工组织。而沈烈居然是逆鳞司首座,当即心里明白,劳剑华之事非同寻常。 沈烈沉声道:“李校尉,西疆鬼漠这边的局势,我没有你清楚,不过,劳剑华却一直是我们逆鳞司紧盯的目标。本官可以给你打包票,劳贼已经跟突厥帝国,以及咱们朝中的重臣串通一气,准备实施于圣唐不利的大阴谋。而最先一步,铁定就是在西疆!” 李江遥微微一愣:“朝中重臣?你是指谁?” 按说以他的官阶,根本就入不了逆鳞长史的眼,更不会把朝廷机密大事讲给他一个镇疆校尉听,但是李江遥有勇有谋的超卓表现,尤其是今早白日袭营的壮举,已然给沈烈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他看来,只要假以时日,李江遥必将会成为圣唐新一代的名将。 于是,沈烈也没打算瞒他,坦然道:“上柱国,谢光。” “卧槽,还真是他!”李江遥忍不住骂了一句:“之前西疆会战的时候,我就感觉这货不靠谱。沈大人,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谢光有问题,为何不赶快处理他,留着过年吗?” 沈烈苦笑了一下:“老弟,你以为我不想吗?只可惜谢光并不是普通大臣,帝君和朝廷的安危,同样也在他的影响范围之内。稍有不慎,可能会酿出更大的祸端。” 李江遥略感好奇:“常规手段不好使,特殊的也不成吗?我听说你们逆鳞司一向都是……” 沈烈知道他想说“逆鳞司一向都是绑架、下毒、刺杀的行家里手”,于是摇了摇头:“谢光的武功,至少能排进圣唐高手前五的位置,比起军方第一高手何景明大统领,恐怕也相差不多。再加上他一向小心谨慎,寻常的秘密行动,根本威胁不了他。” 闻听此言,李江遥微微颔首:“我明白了,你们是打算先掌握住扎实的证据,最大限度避免玄甲军将士被他蛊惑煽动,然后再调动力量将其一网打尽。” “正是如此。”沈烈道:“圣唐军方一向势大,暗中又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只有拿出谢光图谋不轨的铁证,才能让军方将领们无话可说,让各个军团的弟兄们不生误会。” 李江遥沉默片刻,无奈叹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现实却未必能如大人所愿。谢光是能征善战的名将,讲究的就是不动则已,一动便如同雷霆霹雳。等你们找到证据,他或许早就翻了天啦。” 沈烈知道对方说的是至理,可帝君李成武始终希望能够稳妥处置此事,不要生出二十年前晋王之乱那样的祸患,因此即便是心狠手辣的逆鳞长史也无可奈何。 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而问道:“李兄弟,眼下敌军攻城,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对方提起这个事,李江遥自信一笑:“还能有何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不瞒老哥你说,我之前就已经向上司做过示警,可惜突厥人布局周密,在西疆当地叛贼的配合下,几乎完全搅乱了我们的驻军部署,也就不会有援兵赶来。并且我估计,不久之后整个西疆鬼漠会有更大的状况发生,而水杉城,只不过是这场巨大旋涡中的一朵小浪花而已。” 第四十四章 诡计高手 多伦刚刚把骂了整整一上午的将军们轰出帅帐,独自一人坐在毡垫上生着闷气,这个时候,忽然有卫兵前来禀报,说劳剑华劳先生来了。 闻听此言,多伦连忙起身,将风尘仆仆的劳剑华迎进了自己的帐中。 “劳先生,您怎么来了?鹰扬公主救回来了吗?” 劳剑华接过卫兵呈上来的热羊奶,先咕咚咕咚灌了一口,然后摇了摇头:“将军,别提啦,此事一言难尽啊。圣唐人耍花招,弄了一个名叫依娜丝的假公主来骗我们,幸好昆里明台将军当场识破,不然就被他们得逞了。” 多伦皱眉道:“依娜丝?居然是她?” “怎么?将军认识?”劳剑华放下羊奶,好奇问道。 多伦点了点头:“不仅认识,还很熟呢。依娜丝跟我从小一起长大,不仅出身尊贵,而且还是武圣他老人家的徒弟。” 劳剑华:“这么说,她是云千雪将军的师妹?” “没错。云千雪、哥舒玄,还有昆哲,都是依娜丝的同门师兄妹,”多伦心不在焉的应道:“照这么说……公主殿下还在圣唐的手上?” 劳剑华听出多伦语气中隐含忧虑,生怕他追问自己为何没有继续跟昆里明台在一起,连忙道:“劳某以为倒也未必。既然圣唐想要的人是我,那就没必要在公主身上节外生枝。所以,他们用依娜丝冒充公主,或许是因为殿下根本就不在他们手上。” 多伦踌躇半晌,对于交换公主之事也没有什么主意,索性话锋一转:“那就算了,还是乞求火神保佑殿下吧。劳先生你来的正好,赶快为本将军谋划谋划,我这回可是在圣唐人手上吃了个暗亏!” 劳剑华最怕对方纠结交换人质的事,听了这话,顿时放下心来:“将军不必忧虑,劳某自有妙计。” - 突厥帅帐之中,站了三十几名将校军官,将帐篷塞得满满当当。多伦居中而坐,鬼盟首领格尔翰在他右边,左边则坐着文士打扮劳剑华。 此时此刻,众人正洗耳恭听这位劳先生高谈阔论。 只听劳剑华从容不迫的讲道:“此次失利,实属小败,诸位将军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皆因镇疆军连番使诈,整夜骚扰我们,又在黎明时分发起卑鄙的偷袭,这才侥幸得逞。若是光明正大的列阵交战,他们又岂能是联军的对手?!” 在场的军官们,眼下大半数都身上着伤,略显狼狈。听了劳剑华这话,无不连连点头,纷纷表示自己乃是英雄好汉,最看不起那些使用阴谋诡计之辈。 劳剑华笑笑,继续道:“虽然我们伤亡了将近八千人,但相比水杉城的守军来说,仍旧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之后只要能够稳扎稳打,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劳先生言之有理,”多伦闻言也不禁信心大振:“只是不知道有什么败敌破城的良策吗?” 劳剑华微微颔首:“大致的方略有两个。其一,重新围困水杉城,三面围堵、一面强打,集中力量击其一处。我们虽然兵力强大,但不足之处是缺少攻城器械。与其分兵进攻,不如把精力放在一点上。劳某业已探明,目前在水杉城中主持大局的,是镇疆都护府一个名叫李江遥的校尉。请将军您想想看,一个小小的校尉,究竟能统带多少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两千人。咱们就在东城门外面摆开架势,给他来个车轮大战,各营将士轮番进攻、轮番休息,而他们一刻也不得安宁。如此疲兵之策,三四天的功夫就足以将守军拖垮!” 坐在对面的格尔翰一拍大腿:“对呀,他们使诈扰乱联军的阵脚,那老子也要让他们尝尝没法睡觉的滋味!” 劳剑华点了点头:“第二条,就是给水杉民众放条生路。我们通知城中的商贾百姓,给他们三日期限,速速离城,在这期间绝不阻拦。但是三天一过,联军将大举进攻,破城之后定要屠城,杀他个鸡犬不留。”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招儿?”多伦大感兴奋:“咱们这么一弄,全城的人还不得立刻跑个净光,守军的士气也会因此大大衰落,到时再加上先生说的车轮战,小小水杉城还不是立刻手到擒来吗?” - 水杉的城守府内,李江遥和一众手下都正在为眼前的形势感到发愁。 就在不久之前,一名突厥马匪联军的使者前来递交文书,言明两方交战、不伤百姓,故而联军统帅开恩,决定放城中百姓尽速离城逃命,否则误了时限,后果自负。 同时,上百枝缠着相同告示的长箭,被人射入城里各处,使得这个消息立刻传遍整个水杉。 突厥人这个釜底抽薪的招数实在太绝,李江遥用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全城建立起来的信心士气,眼瞅着就有被敌人瓦解的危险。 马木脚步匆匆的走进正堂,急道:“大人,得赶快想想办法才行啊!眼下西门那边已经聚集了五六百个各族商旅,全都闹哄哄的要离城而去,杜建他们快弹压不住了。” “想走的话,就让他们走呗。”李江遥略显苦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总不能硬拉着百姓陪我们一起死吧?” 马木和林枫等人听了这话,顿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时,坐在一旁的沈烈轻轻咳嗽两声:“老弟,可否容沈某说两句?” 逆鳞司长史大人想要表达意见,李江遥不能不重视,闻言连忙点了点头。 沈烈不慌不忙的笑了笑:“诸位大人,李校尉善良正直,不愿拖累城中的无辜百姓,这原本没什么错。不过……不知大家想过没有,这个口子一旦被放开,后果将不堪设想。求生欲望是人的本能,只要有一线生机,谁也不愿意拼尽性命去做无谓抗争。因此若是任由民众离去,不出三日,整个水杉城大半的人口都会跑光。” 他略微顿顿,见大伙儿都认真听着,于是继续说道:“不要以为只有做买卖的商家才会离开。只要能够保命,当地居民一样会逃。要知道,这次跟你们之前抵抗马匪不同。马匪是西疆鬼漠的毒瘤,人人厌恶痛恨,所以面对马匪,全城可以做到同仇敌忾、上下齐心。可是,现在来的不仅有鬼盟格尔翰,还有突厥的铁鸽子军,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圣唐与突厥,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对于百姓而言,谁占领水杉,无非只是换了个主人而已,没必成为牺牲品。而当百姓们都逃命离开,本地守军还会拼命吗?恐怕连都护府的将士们也会军心动摇。” 李江遥无可奈何道:“沈大人,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总不能堵着城门,不让他们走啊。这不等于直接断了百姓们的活路,立时就中了敌人的离间计嘛。” “你讲的没错,这就是离间之计。”沈烈微微颔首:“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未战先乱。” 林枫有点好奇:“这放也不行,不放也不行,那究竟该如何是好?” 沈烈:“林小校,你应该清楚我是干什么的吧?” 林枫此时已经得知了沈烈的真实身份,微微一愣:“卑职曾经有所耳闻,大人是护卫帝君的。” “哈哈,你说的真够委婉。”沈烈眼中隐含杀气:“我逆鳞司最擅长的,就是渗透用间之术。倘若让突厥人和劳剑华轻易得逞,岂不坠了逆鳞的威名?他会玩离间术,难道沈某不会反间吗?” 李江遥闻言眼中放光,连忙凑到近前细问详情,想看看这位搞阴谋诡计的大行家究竟有什么好主意。 - 十几队传令兵,背着刀旗,敲着铜锣,在水杉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高喊: 为保护百姓安全,水杉城守府和镇疆都护府决定,允许大家离城避难。但是为防止突厥马匪趁机捣乱,离城民众必须服从指挥,分批出城。同时,镇疆军提醒大家,突厥人凶残狡诈,此番又与臭名昭著的鬼盟马匪联手,商旅民众一旦脱离水杉城的保护,千万小心自身安全。 听到这个消息,城中无不欢呼万岁,感激李校尉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一部分原本还犹豫着是否离城逃命的本地居民,被守军的义举所感动,反倒决定暂时先不走,留下来支持镇疆军。 不过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的客商民众,陆陆续续涌到了城守府指定离城地点——水杉西门。 转眼功夫,这里就聚集了七八千人,黑压压一大片。大家依照守军官兵的指挥,有序排队验明身份,分批放行出城。 从中午忙到傍晚,先后有六批百姓顺利离开。 然而,正当第七批近三百人的队伍牵牛赶马、拖家带口的准备出发时,前方的城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纷乱。 人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踮着脚尖朝前张望,同时还议论纷纷,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那边咋个意思?” “听说是有人逃回来了!” “逃回来?为什么?” “不清楚啊,刚才听到有人在喊,说中了埋伏,死人啦!” 听说出了人命,守候在城门内的逃难民众,不由得全都慌乱起来,闹哄哄的向前挤着,希望尽快弄清状况。 功夫不大,拥挤的人群忽然自动闪出条到来,只见五六个人被连抬带架的送进城中。 那几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此时浑身上下尽是鲜血,看着非常可怖。 其中为首的一个,很多商贾都认了出来,正是水杉城中有名的老行商萨摩尔。 萨摩尔此时头上绑着不住往外渗血的绷带,哭喊道:“都死啦,全都死啦!我的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说罢,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死过去。 围观的人群吓了一跳,连忙七嘴八舌相互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萨摩尔身旁的一个小伙计伤势稍轻,一边抽泣一边向大伙儿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们这支队伍是今天下午第三批离城的。 没想到,大家刚往西走出去不到三十里,就忽然遇到了大批突厥军队和鬼盟马匪。 那些家伙一现身,二话不说见人就杀。 他和萨摩尔老爹走在队伍的最后方,眼见情况不对,赶紧转身逃跑。不仅所有的货物钱财全部丢在了路上,而且还被马匪拼命追上,杀死了好几个同伴。 幸亏萨摩尔熟悉周遭的地形,即便身负重伤,仍旧带着大伙死里逃生,绕小道逃了回来。 此言一出,整个西门顿时炸了锅。 原本打算离城的人们怒不可遏,把突厥和马匪的历代祖先全都问候了一遍。同时也不住的暗自庆幸,多亏自己被排在了后面,否则同样凶多吉少。 萨摩尔等重伤员被镇疆军的战士抬着,紧急送往城守府治疗伤势,而其他那些商队和百姓,根本不用多说,转眼便纷纷散去。 离城?还离个锤子!嫌命长吗? 第四十五章 适得其反 老萨摩尔被抬进城守府的后院,立时便醒了过来,对着正守在一旁的李江遥等人呵呵一笑。 “萨摩尔老爹,您没事吧?”看着满身是血、脸色苍白的萨摩尔,李江遥忍不住讶然道:“不是说只装装样子吗?怎么会搞到如此严重?” 马木埋怨道:“我按照沈大人的吩咐,安排老萨他们出城演苦肉计。本来说得好好的,只要假装受伤就可以了,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居然坚持假戏真做,非要让他的手下朝自己胳膊大腿砍上几刀,才搞得如此吓人。萨摩尔,你当真是不要命啦?!” 萨摩尔呵呵一笑:“无碍的。尽是些皮肉伤而已。大人,俗话说得好啊,兵不厌诈。那些多年行商的人,都有着一双贼眼睛,若是不动点真格的,恐怕唬不住他们呐。” 李江遥略感歉然:“萨摩尔老爹,真是难为你了。像这样去欺瞒大家,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大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萨摩尔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身子:“突厥鬼玩的花招儿,旁人看不明白,却欺骗不了我萨摩尔。他们现在卖好给城里百姓,无非就是想挑拨离间,好方便他们打下水杉城。偏偏这城里面有不少软骨头,听说能保住性命,逃得比兔子还快。我吓唬吓唬那群王八蛋,总比在突厥人和格尔翰的刀下当奴隶强。” 有了萨摩尔他们的鼎力相助,沈烈想出的反间计,立时发挥了奇效。 前面几批离城的商旅百姓,此时都已经安然远去。他们断然不可能再返回水杉,来揭穿萨摩尔演得苦肉计。而那些尚留在城里的人们,则没有胆量走出城去,亲身尝试。 即便有些头脑精明、目光敏锐的人,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却也不敢轻易开口质疑,因为他们都怕李校尉一生气,命令手下把自己统统赶出水杉,万一萨摩尔说得都是真的,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因此,目前水杉城内商人百姓们的主要心情,并不是怀疑,而是愤怒。 事情往往都是如此。 没有希望的时候,人们会悲观、会沮丧、会失去斗志;而有了希望,然后又被瞬间击碎,则会令人顿时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这种被极度失望所激发起来的愤怒,通常会加倍回赠给当初曾许诺了希望的那一方。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水杉全城的愤怒,毫无悬念、毫无保留的落在了那些“言而无信”的突厥人头上。 往来西疆商路的大商队,为了行商的安全,往往会配备着一定规模的武装护卫,即商行私兵。如今眼见逃命无望的大老板们,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纷纷派遣手下护卫跑到城守府报名请命,要求加入城防部队,狠揍城外那帮言而无信的龟孙! 这背后的逻辑很简单,也很直接。 现在听信突厥人的说法,离开水杉,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萨摩尔,但如果此时不离城,等到城破之后一样会死光光。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豁出去,想要活下来的话,唯一的指望就是守住城池。 有商贾们热情投入作为榜样,城中的百姓也同样开始踊跃报名。 与其等死,不如拼命。 用拼命的方式保住性命。这是战争跟人类开得最大玩笑,也是亘古不变的至理。 一夜之间,水杉城内竟有上万人申请参军,李江遥他们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经过林枫和杜建的仔细挑选,城守府留下了将近四千条件合格的人,其余全都分给马木做民夫。 在这四千新兵当中,商队的护卫占了一多半,他们要么来自于各国的军队,要么是江湖上的门派弟子,皆是战斗力极强的老手。剩下的那一半人,也都是体魄强健的年轻男子。他们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西疆鬼漠素来民风彪悍,所以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能打两下的模样。 水杉城的兵力在一夜之间猛增三倍,从原来不到两千的规模,变为将近六千人马,并且士气高涨、斗志昂扬。 劳剑华若是得知自己釜底抽薪的计策,竟然反倒令李江遥实力大增,估计能直接气得吐血。 苦等了三天的功夫,除去第一天下午从水杉逃走了将近两千多人,后面就再没有什么离城的队伍了。 劳剑华心中不禁暗暗纳闷:难不成李江遥他们当真胆敢强行阻拦百姓逃命?如此不仁不智之举,立刻就会激起民愤,水杉城内部肯定不稳。 然而反观这几日的水杉城头,兵来将往,人声鼎沸,一副正在全力备战的格局。更加奇怪的是,守军的数量居然肉眼可见的增多了不少。 劳剑华渐渐忧虑起来。 拖了三天,时间已经不允许联军再往下拖延了。依照事先的部署,再过不久,楼兰和疏勒两国将会有大动作。同时,隐蔽在西疆鬼漠各地的秘密力量,也都要跟着行动。他们这支先头部队,必须配合进攻车迟王城,牵制镇疆军。 占领车迟王廷,是此次大战的关键环节;而拿下水杉,则是进军王廷的重要支点。 如果三五天内还不能攻陷这里,那么后面的布局将会受到影响。 倘若在贯通东西的商路上留下这个重要城池,对于扫荡圣唐在西疆的武装力量,是非常危险的。 联军统帅多伦当然也深知其中的轻重,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在休整三天之后,突厥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再一次对水杉城发动了进攻。 可是谁知,这不打不要紧,一打吓一跳。 水杉城的防御体系,居然坚固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城内各家兵器商行开仓大放血,把上等的兵器盔甲、强弓硬弩、锋利箭矢、火药火油,不顾一切的统统搬上城头; 食品商人也不甘落后,他们将成堆的烤馕、熏肉,整桶的马奶、美酒,流水般送往前线; 新补充入伍的生力军,一个个仿佛是打了鸡血一般,人人悍不畏死。若不是林枫拼命拦着,都恨不得直接跳下城去,跟突厥和马匪拼命。 士气如此,城难破矣。 攻城大战整整持续了五天五夜,联军兵马严格执行了劳剑华制定的车轮战法。他们分营分队,轮番出战,不断给水杉东城门施加巨大压力。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鸟用。 水杉守军不仅没有被他们拖垮,反而还越打越精神。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也在搞车轮战。 此时城内的兵力增至六千,在李江遥的安排下,将士们分为三组,轮番防守东城门。虽然他们在兵力规模上远远比不了攻城一方,但是水杉守军有地利的优势。他们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并且能够就近得到更好的保护和休养,其损耗程度比突厥人要小很多。 几轮恶战下来,反倒是铁鸽子军差点先被拖垮。 面对如此意外的局面,多伦欲哭无泪,劳剑华百思不解,哥儿俩险些一起怀疑了人生。 就在这个时候,格尔翰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此前被他派进水杉城中的扎伊尔,终于冒泡了。 上次鬼盟进攻水杉城时栽了一个大跟头,鬼盟的二当家来海也失手被擒,格尔翰决定暂时撤兵,在临走之前,他让心腹大将扎伊尔带着手下秘密混进城中,一边设法营救来海,一边打探消息。 这回水杉城被联军围困,林枫第一时间便实施全城戒严,因此扎伊尔一直都无法与外面的格尔翰取得联系。 直到前几天商队和百姓离城逃命,他才终于有机会派人混在里面溜出水杉,重新联络到盟主格尔翰。 与此同时,扎伊尔也带着手下加入了守军,利用在南城门站岗执勤的便利,偷偷跟马匪互通消息。 多伦和劳剑华得知此事,顿时精神大振。 两人跟格尔翰连夜商议,打算让扎伊尔里应外合,趁着晚上守城的机会,偷偷打开南门,好让联军发动突袭。 格尔翰虽然对此没有异议,可心中还是有些慌兮兮的:这特么……上次好像也是这么整的啊! 对于这种毫无新意的攻城套路,格尔翰隐隐有一种不太稳妥的感觉。之前那次里应外合的心里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一听到什么里应外合、什么偷开城门,心脏就忍不住隐隐作痛。 不过,格尔翰还是接受了多伦的指令,暗中通知扎伊尔准备执行这个计划。 为了攻陷水杉,进而威胁车迟王城,一举夺回自己那朝思暮想的王位,必要的侥幸心理还是应该有点才行。人生如同赌场,不敢搏一搏,恐怕连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不幸的是,历史又往往惊人的相似。 格尔翰心底那种很不稳妥的预感,最终还是应验了——倒霉的扎伊尔,遇到了两个要命的克星。 - 就在联军统帅部确定了偷袭计划的当天晚上,李江遥和沈烈在从东门战场撤下来之后,又专门去绕了绕另外三座城门,巡视各处的防御准备。 二人刚走到南门这边,恰好碰到扎伊尔带领换岗的队伍,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 李江遥和沈烈几乎同时停住了脚步,非常默契盯着扎伊尔远去的背影。 李江遥喃喃道:“这个人好像有点问题。” 沈烈眯起眼睛点点头:“确实是有点问题。” “该不会是奸细吧?”李江遥望向沈烈。 沈烈饶有兴致的反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江遥摇了摇头:“不知道。仅仅是种直觉,那家伙身上的气息,似乎不太对劲。” 沈烈闻言心中一凛:为大将者,天赋异禀。很多名将高手往往都有着常人所不及的灵觉,或许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是如此。 他笑了笑:“老弟,我这个人可从不靠感觉办事。之所以怀疑他,有两个理由。” “居然有两个理由?”李江遥诧异道:“可我怎么连一个都看不出来啊。” 沈烈耐心介绍:“第一,那个人刚才看见我们之后,下意识的闪躲了目光,步伐也变得有些慌乱,这是沈某多年办案的经验,十拿九稳。” 李江遥闻言揶揄道:“老兄,经验这个东西,说起来也算是一种直觉好吧。” 沈烈不以为忤,笑着继续:“第二呢……他的画影图形我之前见过。” “画影图形?”李江遥微微一愣:“你见过他的画像?” 沈烈微微颔首:“说来也巧。逆鳞司设在西疆的暗桩,一直在暗中留意一个名叫齐英的叛徒。凡是跟他有过秘密接触的可疑人物,我的手下都曾做过详细记录,而其中来往次数比较多的,还会专门造像,以备调查。刚才那个家伙,就是当中的一个。” 闻听此言,李江遥挑起大拇指:“逆鳞司果然名不虚传,而你老哥过目不忘的本领,同样了不起。” 沈烈表情夸张的摇摇头:“老弟,比起你白日袭营,我这点小伎俩,实在拿不出手啊。”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十六章 风云激变 值守完一个夜班之后,扎伊尔带领着众手下,于黎明时分从南城换班回来。 队伍走在通往兵营的道路上,突然看见前面的街口那边,站着一个人。瘦高挺拔的身影,孤零零的矗立在道路中间,于黎明前的暗夜里,显得格外寂寥。 扎伊尔见状微微一愣,感觉对方来者不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寒意。虽然只不过单人孤影,却好似一面巨大高墙,堪堪堵住了去路。 “什么人?”扎伊尔停住脚步,厉声呵斥。 对面那人听他开口喝问,却并未急着接话,而是不慌不忙的走到队伍近前,语气听上去平静温和:“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人?” 此时此刻,扎伊尔已经明显察觉出对方浓重的敌意,不禁愠怒:“我们是水杉守城军!立刻通报姓名来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守军吗?”一身青色长衫的沈烈笑着摇了摇头:“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想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看你是鬼盟的奸细才对!” 闻听此言,扎伊尔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同时和几个马匪手下拔出腰间的长刀。 “你他娘的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奸细?” 沈烈见状哈哈大笑:“莫非全天下的罪犯,都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吗?面对指证,不晓得赶紧主动释疑,反而要先质问对方有何证据。你倒是说说看,倘若一个无辜者被别人说成是奸细,他会像你们一样,急吼吼的拔刀戒备吗?” 扎伊尔眼见自己被沈烈戏耍了,心里顿时更加慌乱,他连忙将持刀的手臂暂时垂下,砌辞辩解道:“现在正在打仗,像你这样鬼鬼祟祟的站在街上,开口便诬陷我等,有所防备也属正常。”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后方响起:“既然如此,那你们马上交出武器,到城守府逐一勘验身份,以证清白!”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飞马斥候小校林枫。 扎伊尔见状立刻又大吃一惊。 他不清楚沈烈的身份,但是却认得林枫。全城守备军的征召训练,都是这位面容白净的年轻长官负责,可以算得上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因此,林枫的突然现身,顿时令其他守军战士明白过来,一边疑惑的盯着扎伊尔和他几个手下,一边慢慢拉开距离,提高警惕。 扎伊尔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当即大喝道:“娘的!老子是来帮你们守城打仗的,你们却还不信任我们兄弟。那就啥都别说了,老子不干了!以后咱们各走各路、两不相关。” 闻听此言,林枫俊俏的面庞顿时罩上寒霜,一字一顿道:“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他的话音,前后左右忽然冲出来大批兵马,将扎伊尔等人团团围住。 只听沈烈幽幽道:“本官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否则,等会儿要死得很难看喽。” - 在水杉城守府的后院中,临时设置了一间审讯室。沈烈独个一人,亲自在里面伺候格尔翰的心腹、鬼盟大将扎伊尔。 到了这个时候,扎伊尔连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拼死一搏,当场死个痛快,免得落在活阎王沈烈的手里,不想再做人。 审讯室中不断传出扎伊尔凄厉的惨嚎声,而沈烈的手段层出不穷,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照他的想法,逆鳞司十大酷刑不走完全套流程,是不会向扎伊尔开口提任何问题的。 此时已经安身在城守府里的夏莲,就住在离审讯室不远的地方,半个多时辰的功夫,这位可怜的姑娘一直都用双手紧捂着耳朵,吓得心惊肉跳。 别说是她,就连李江遥林枫这些久经沙场硬汉,也同样听得心惊胆战。 杜建保持了一贯的好奇心,偷偷溜去审讯室看热闹。但是不到片刻功夫,他便唇青齿白的跑了回来,嘴里还不住的嘟囔着:“这家伙不是人,是魔王!他娘的大魔王!” 半个时辰后,沈烈施施然的走出了审讯室,从容平静的面容之下,隐隐带着一丝沉重的忧虑。 他一边认真的洗手,一边对众人介绍方才审问的结果,李江遥等人则听得越来越惊心、越来越凝重。 到最后,沈烈沉声道:“眼下的情况,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恶劣。扎伊尔只了解其中一部分内情,实际的状况必将严峻百倍。我必须马上赶回帝都,向帝君禀报此事。” 李江遥同意道:“你说的没错。如果真如扎伊尔所言,圣唐即将面临的,远非西疆鬼漠这么简单。朝廷方面必须尽快知晓详情,并加以防范。另外,援军能早一天赶来,这里的损失就能少一分。” “援军?”沈烈摇头叹道:“老弟啊,在那种情况下,帝都有能力自保就已经非常不易了,你还能指望朝廷有余力来援救西疆吗?” 李江遥闻言一愣,旋即道:“至少,何大统领的烈刃军团还在凉州啊。” 沈烈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说道:“你若是不提,我倒还真忽略此事了。何景明眼下正是西疆和中土的希望,也只有他才能够力挽狂澜。最不济,烈刃军团至少也可以奋力维护住其中一端。但是我们能想到这个问题,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会想不到吗?劳剑华会想不到吗?谢光会想不到吗?” 李江遥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 沈烈痛苦的点了点头:“恐怕何大人此时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了。你这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安心守住水杉城。我会尽快赶去安西国或者紫金关,争取利用信鸦传书,提醒帝都与何大统领。” - “他娘的,今天这已经是第几次进攻了?”杜建扔掉卷了刃的长刀,咒骂着问道。 林枫擦了擦额角的鲜血,面色凝重:“第七次了。咱们的伤亡很大。尤其是飞马斥候营的兄弟,跟随大人一起来到这里的,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 杜建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捡起了一杆铁枪。五百同袍战友,都是他们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如今三百多人捐躯在水杉城,杜建早已经把泪水哭干了。 就在沈烈离开水杉的第二天,城外的突厥马匪联军展开了发疯般的进攻。一来,扎伊尔等奸细的人头挂在水杉城头,极大的刺激了敌人的凶性;二来,时间也的确不允许多伦他们在耽搁下去。 于是,铁鸽子军一改之前总让鬼盟马匪打头阵、拼硬仗的作风,亲自上阵狂攻水杉,并且,他们不再只盯着东门一处,而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李江遥率领着六千守军死命抵抗,数次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才撑到了今天。 若不是多伦的部队习惯骑战,不善攻城,手里除了几把破梯子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攻城器械,水杉恐怕早已经城破失守了。 林枫和杜建趁着敌人暂时退去的宝贵间隙,一边疗伤,一边指挥手下重新构筑工事,正忙着的功夫,远远看见李江遥兴冲冲的朝他们跑来。林枫知道有事,连忙站起身:“头儿,怎么了?出什么状况了吗?” “冤家撤退啦!”李江遥笑道。 杜建头也没抬:“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突厥鬼就是被我们打退的,我们还能不晓得啊?” 李江遥连连摇头,指着远处的阵营:“我说的不是被打退,你们自己看看!” 林枫杜建大惑不解,连忙朝外张望,这才赫然发现突厥马匪联军正在缓缓收缩队伍,往更远的后方开进。 杜建颇感好奇:“他们这是打不动了?” 李江遥笑笑:“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主要的问题是,寒潮要来啦。” 一听“寒潮”二字,林枫和杜建都是微微一惊,旋即抬头打量天际。 不知什么时候,整个苍穹已经阴沉下来,城头一直垂着的旌旗,此时也被风扯得不断飘扬,呼啦啦作响。在那风中,还隐隐约约透着一丝诡异的寒气。 作为长期驻扎西疆鬼漠的老军伍,二人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正是寒潮即将到来的前兆。而寒潮过境之时,风力往往特别强劲,温度也会随之骤降。 在那种情况下,只有躲进生着火炉、四面严密的室内,才能扛住极端的严寒。否则光是外面刮起的白毛风,就能立刻将人冻透。 李江遥此时开心道:“老天爷真是肯帮忙啊。眼瞅咱们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场寒潮。敌人也清楚其中的厉害,于是急匆匆收兵避寒,盘算躲过这最冷的两三天,然后再卷土重来。眼下现在天还没完全冷下来,赶紧带人加固工事,我已经让马木发动百姓抬水去了。” “抬水?”闻听此言,杜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水干什么?” 李江遥淡淡答道:“浇水,冻城。” 西疆鬼漠的大寒潮,其可怕之处,若非亲身体验,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最严重的时候,暴露在户外的牛羊牲口一夜之间就能直接被冻成硬邦邦的“石头”。 在凌冽的寒潮大风中,突厥马匪联军根本不敢再轻易发动攻城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们只能暂时躲回相对温暖的帐篷,挨过这段可怕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不期而至的大寒潮仍旧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突厥战士们一个个恨不得把火炉都抱进怀里,好让剧烈的颤抖能够停止下来。用牛羊骨头熬成的浓汤,撒满了辛辣的调料,再一股脑的灌进肚里,却也顶不了多久。 大家只觉得自己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非战斗的减员,变得日益严重,每天皆会有十几具被冻死的尸体,被抬出单薄的帐篷。 铁鸽子军首领多伦看在眼里,不禁是心急如焚。 除此之外,另外一个问题也在困扰着他。突厥兵马毕竟是正规军团,本身有着严明的纪律,因此即便天气恶劣,整体的秩序还算平稳;可鬼盟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就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偷偷溜走,躲入附近村庄里寻找避寒的地方。 格尔翰为此成天愁眉苦脸,冲多伦嚷嚷着日子没法过了。 不过好在上天怜悯,就在联军彻底崩溃前,持续了几天的大寒潮也渐渐接近尾声,最难熬的时段,终于看到了头。 多伦、格尔翰和劳剑华眼看天气稍微转好,连忙商议重新发动进攻,争取抢在西疆大战爆发之前,赶紧拿下水杉这处战略要地。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水杉的新变化,再一次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 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傲娇的矗立在联军面前,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就在寒潮来袭的这几天,水杉守军把大量清水反复泼洒在了城墙外面,此时整个水杉城,以及外围的部分区域,全都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看上去又硬又滑。 就照西疆鬼漠的冬季来说,不等到春暖花开之时,这座冰城绝对无法化掉。 而依靠目前联军兵力和攻城条件,想打下这样一个滑不留手的城池,简直是痴人说梦。 面对着顽强如斯且花样迭出的水杉,多伦等人无不感到欲哭无泪。不过,他们倒也并没有纠结太久。 原因很简单,突厥大可汗的军令来了。 这道令文,是阿史那支斤亲笔写的。他先是赞扬了格尔翰等联军将士的战斗功绩,强调铁鸽子军和鬼盟兵马为西疆接下来的大战奠定了重要基础。接着,阿史那支斤话锋一转,严厉训斥了多伦,攻打一个小小的水杉城,居然近一个月之久都毫无成果,实在是无能至极。 最后,突厥大可汗命令联军主力,暂时放下水杉,即刻前往车迟国王城西面重镇达坂,与已经集结在那里的楼兰大军会师。水杉方向,只留下少量精锐骑兵继续监视袭扰。 多伦与格尔翰、劳剑华磋商之后,一致认为大可汗的圣命非常英明,一来,整个大战迫在眉睫,从形势上看,的确不能再浪费精力于水杉;二来,监视与袭扰,是铁鸽子军最擅长的打法,在某种程度上同样可以封锁水杉城。 于是,三人立即执行命令,带着疲惫不堪的联军将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第四十七章 藩国叛乱 后世的历代史官们,在记述发生于圣唐821年新春的“西疆之乱”时,往往习惯将“水杉城攻防战”作为整个事件的起始点。 这主要是因为,后来圣唐皇朝和突厥帝国中的多位重要人物,尤其是镇疆系的高级将领们,当时都牵扯其间。出于对这些大佬的敬重,同时也考虑到他们对当时事态的种种影响,所以史官笔下的春秋岁月,自有一番独特的样貌。 然而,真正的历史却并非如此。 这场波及了西疆鬼漠三十六国,乃至包括帝都在内的中土世界,前后持续长达七年的“西疆之乱”,其实从圣唐818年便已经开始暗暗酝酿。 而大乱的真正爆发,则是以楼兰、疏勒两国的起兵反叛为开端的。 圣唐在经过了历史上三次对西疆鬼漠的大规模征讨之后,二十四代帝君李世伦推行大一统的治国方略,主张采取“怀柔安抚为主、重兵弹压为辅”的政策。 面对土地辽阔、民族众多的西疆三十六国,圣唐设置使节团和官市署,并在重要地区安排驻军,逐渐兴盛了连通东西大陆的西疆商道,最终实现安定域外、繁荣经济的目标。 商路沿线的各个国家,均享自治权,圣唐朝廷只派遣象征性的兵力,用以保护商路安全,并且恪守本分,不干涉各藩国的王廷内政。 如此一来,即保证了圣唐在西疆的皇权影响力,又能与各国各族和平相处,维护皇朝西部地区的战略安宁。 不过,世间万物并非永远一成不变。 圣唐历799年,在突厥帝国大可汗山都伊默的策动下,二十个番邦属国借由宗教事端,发动了震惊西疆的叛乱。帝君李成文火速派兵平叛,之后又专门设立镇疆都护府,防止突厥再次渗透破坏。 随着时间的推移,圣唐朝廷、镇疆军与西疆三十六国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的发生着微妙变化。 镇疆都护府虽然依照旧例,不干涉藩国内政,但他们毕竟是一支强大的军事存在,西疆鬼漠的任何地方势力,都不可能完全忽视他们的作用和力量。 庞大兵力的长期驻扎,也使得帝都的意志,可以通过镇疆都护府延伸至西疆的各个阶层,产生出举足轻重的影响。 渐渐的,生活在西疆的圣唐人,其社会地位日益提高。无论是外派于此的朝廷官员,还是投资经商的富贾富豪,抑或是都护府的将校军官,他们逐步成为了这片辽阔大地上新崛起的贵族势力。 这些人掌握着至高的权利,把控着稀有的资源,同时还不断结交着西疆各族首领,有时候,他们甚至可以左右某些藩国王廷的重大决策。 而这样的变化,也给当地一些传统的贵族势力造成了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不仅仅是本土贵族阶层,西疆普通百姓也真切的感觉到,在他们的头上又凭空多出来一群圣唐老爷,横行鬼漠,作威作福。 尽管在很长一段期间里,圣唐朝廷因为内部纷争,无暇顾及对西疆的管控。但是,十万镇疆大军却绝非摆设。只要有他们在,西疆本土贵族势力始终无法摆脱悬在头上的利剑,俯首听命的日子仍旧需要继续下去。 直到突厥人的出现。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突厥的先祖咸海客吉特人便是这个地方的统治者。 客吉特的历史,并不比圣唐短多少。数百年前,那个时候的咸海客吉特在西疆如日中天,他们横跨大漠草原,占据着东西大陆的交汇处,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然而,强大的实力,往往也必然伴随着肆无忌惮的骄横。 客吉特的统治者,从来没有把西疆各族百姓当成“人”来看待。在他们的概念里,那些西疆乡巴佬就是一群可以恣意欺凌的两脚牲口。 嚣张至此,西疆民众的命运究竟会悲惨到何种地步,也就不难想象了。 所以,当圣唐帝君的目光投向西方,皇朝精兵猛将西出紫金关的时候,西疆百姓们眼里尽是拯救者的雄姿。 大家举着鲜花水果、捧着美酒佳肴,一边载歌载舞,一边夹道欢迎圣唐正义之师的到来。 在西疆鬼漠的热切期盼下,从东方而来的拯救者们,最终成功赶跑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客吉特人,给三十六国带来重生的希望。 可是没想到,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最初的拯救者却又摇身一变,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西疆新的统治者。 圣唐的力量开始快速填补、替换客吉特人退却时留下来的权力空间。在其后的数百年时间里,帝都为了巩固其在西疆鬼漠的势力,同时镇压那些心有不甘的当地民众,曾经不惜发动了多次大规模的扫荡征讨,直杀得尸山血海。 这种作为,似乎与之前的客吉特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至少,在很多不满圣唐的西疆贵族和拥有着客吉特人血统的族群看来,情况确实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又开始怀念起以前的主子。 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足以把久远的仇恨洗刷的干干净净。 西疆的某些番国势力陆续开始派遣密使,在私下里频频与突厥帝国联络,谋划着借助阿史那支斤的力量,能有朝一日摆脱圣唐的控制。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楼兰和疏勒两国。 这两个国家很有意思。他们因为政治愿意和宗教差异而痛恨圣唐,但是他们更加痛恨的,是周围的邻居。因为西疆很多的在位的国王,并不像这两个家国主那样,强烈反对圣唐的统治。 从客观的角度说,至少圣唐在帝都朝廷和都护府统帅这几个层面,还是对西疆各国表示了相当程度的尊重与爱护的。 毕竟,历代先帝定下的国策就是如此,圣唐与西疆也相安无事的打了多年交道。除了少数骑在西疆头上作威作福的害群之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非得刀兵相见的必要。 再说了,真要刀兵相见,你干得过镇疆军吗? 这种追求和平的普遍心理,正是最令楼兰和疏勒感到不满的地方。 人往往就是这样。 当一个人想要挑战某种权威或者打破某种常规的时候,他最厌恶、最痛恨的,并不是权威和常规本身,而是那些仍旧坚持敬畏权威、遵守常规的其他人。 所以,圣唐历821年新春来临之际,压抑了许久的楼兰国和疏勒国,终于在突厥的暗中支持下,再一次向圣唐举起的反叛的大旗,挑战整个西疆鬼漠。 后世的史学家和军事家在回顾研究这段尘封的历史时,都不约而同的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叛乱爆发的时间。 照理说来,西疆的冬季并不是一个发动战争的好时节。 彻骨的寒风、漫天的飞雪,滴水成冰的戈壁荒原,任何一点对于大规模军事行动而言,都意味着难以估量的危险。 可是叛军偏偏挑了这样一个时候发动攻势,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圣唐强悍的军力,同样也会被恶劣天气牢牢困住。 除此之外,突厥铁鸽子军、鬼盟马匪,以及藏匿在西疆各地的叛党,通过前期的骚扰行动,极大分散了镇疆军和各国兵马的精力。 于是乎,楼兰疏勒两国骤起叛乱,其发动事变的突然性,以及兵力方面的优势,立刻令镇疆都护府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当多伦的联军开始启程,准备向达坂集结进发之时,远在几百里外的鄯善国王城,冲天大火正映红了整个夜空。 西疆百姓的苦难,刚刚开始。 - 楼兰王阿立克江把玩着“九星刃”,心中不禁暗自得意。 这柄名震西疆的宝刀,通体由玄冥陨铁锻造,结合波斯著名兵器工匠的蓝焰淬火技法,轻巧坚韧、削铁如泥。 刀柄上镶嵌着的九颗璀璨宝石,来自西疆九个大藩国,每一颗都流光溢彩、价值连城。 九星刃原本是西疆王国联盟的信物,由九国国王共同推选的盟主所持有,极具意义。后来,圣唐接掌西疆,之前的王国联盟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九星刃则留在最后一任的盟主手中,代代传承下来。 现如今,这柄神兵利器被阿立克江得到,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神灵在眷顾,又怎么能不令他感到欣喜异常呢? 阿立克江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刀身上的血槽,心里却都是昨天发生的一幕幕场景。 他的亲舅舅——鄯善国国王尼兹,跪在阿立克江面前苦苦哀求,希望外甥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你已经背叛了伟大的楠锦花神,也背叛了祖先英名。再也不配拥有这九星刃了!”阿立克江当众大声斥责尼兹,完全没有给老国王留任何面子。 “孩子,我求求你,”尼兹老泪纵横,举着双手哭道:“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放过我们吧。你喜欢九星刃,我可以赠送给你,完全没有必要让楼兰和鄯善大动干戈啊……” “哈哈哈,老东西,我不只是想要九星刃,我还想要你的王国呢。你一向心甘情愿的替圣唐人卖命,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说罢,阿立克江挥动手中的弯刀,一下子插进了舅舅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楼兰武士们也纷纷举着刀剑,扑向了跪满宫廷大门前的鄯善王族。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阿立克江母亲的兄弟姐妹、子侄甥女,都算是楼兰王阿立克江的血亲,然而在他看来,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鄯善王廷的突然陷落,顿时震惊了整个西疆。 楼兰国突然起兵,进攻鄯善,这已然出乎了许多人的预料,而更加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双方的兵力对比,竟然悬殊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此番偷袭,楼兰几乎是倾尽举国之力,合计十万步骑混合大军,在很短时间便连续攻陷了鄯善和镇疆都护府十七座城池要塞,直接围困了鄯善王城。 这个时候的王城,守卫兵力不到五千人。 一天时间,楼兰军破城、屠城、焚城。近千名在此协防的镇疆战士被敌人砍下头颅,悬挂在了王廷城门外的旗杆上。包括老国王尼兹在内的上百鄯善王族,也同样被屠杀殆尽。 在那之后不久,气焰嚣张的楼兰军队在国王阿立克江的指挥下,又接连攻克且末、小宛和皮山三国,劫掠青壮男女两万人,牛羊不计其数。 与此同时,另一路叛军——规模达到八万之众的疏勒兵马,则先后打下了莎车、温宿两国,同样是一路烧杀掳掠、寸草不生。 第四十八章 西疆联盟 镇疆军副都护张三皮为了弹压年前发生的各地袭扰,将紫金关以东的主要兵力进行分散部署。这样做虽然有效实现了全面防范,但同时也导致了都护府没能在楼兰疏勒两国起兵作乱的第一时间,做出迅速应对。 兵力严重分散,不仅无法以大规模的作战力量抵御叛军,反过来还被两路叛军兵马沿途逐个击破。 这也正是西疆叛乱初起之时,圣唐皇朝镇疆军处于劣势的关键原因之一。 说实话,张三皮作为镇疆都护府目前的最高长官,他事先对于楼兰和疏勒两国的异动也是有所察觉的,并且,他还曾经专门召见了圣唐派驻在这两国家的皇朝使官,向他们了解对方的真实状况。 但是,官员们都对张三皮信誓旦旦的保证,楼兰疏勒两国非常老实,对圣唐绝无二心。 现在看来,这些可恶的家伙,如果不是被敌人收买,故意粉饰太平,那么就一定是绝对的蠢货,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都不知情。 幸好,张副都护却不是饭桶。面对突然其来的变故,他还是及时做出了调整。 原本驻扎在车迟王廷的镇疆速援师,名义上还保持着三万规模的兵马,是都护府的主力部队。而其中的骨干,是长刀军团的老班底,实力不容小觑。 乱局爆发没多久,张三皮就敏锐的做出判断,眼下的情形绝非寻常骚乱,而是针对整个西疆鬼漠的举国叛变。这绝对不是各地一两个营的兵力就能应付的。所以,他及时下达了命令,要求原本被分散出去的速援师兵马重新火速集结。同时自己带领着四万主力部队自安西国出发,前往车迟王城与速援师汇合。 当皮山国被楼兰大军攻陷的消息传来时,张三皮手上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七万人的规模,足有一战之力了。 - 阿立克江用九星刃割下了一片炭烤牛腿肉,悠然自得的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嚼的喷香。坐在他对面的铁鸽子军首领多伦则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阿立克江。 他们两人此时都没说话,一旁的劳剑华和格尔翰同样也不好吭声。 阿立克江连着吃了半条牛腿,这才接过美貌侍女递上来的巾帕擦了擦嘴,笑嘻嘻道:“多伦将军,本王还是之前的那些话,车迟国根本不足为虑!凭我们楼兰大军,足以将其踏为平地,完全不必要等着疏勒人来。再说了,能早点儿让咱们格尔翰老弟登上王位,不是更好吗?你说呢?” 阿立克江朝着格尔翰挤眉弄眼的笑了笑。 格尔翰略显尴尬的点点头,但是却并没有接对方的话。 多伦做了个深呼吸,耐着性子道:“阿立克江殿下,我完全相信楼兰国的兵马战力强悍。但是,目前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根据可靠的情报显示,圣唐人的反应比我们所预想的更快,他们此时已经在车迟王城集结了大军。前段时间我们利用对方兵力分散的缺点,确实可以毫无顾虑的攻城掠地,但现在这种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因此我们必须采取第二套方案。” 阿立克江闻言冷哼一声,对着一旁的劳剑华笑道:“那个什么第二方案是你想的吧。从头到尾,本王都没看出来这事儿对楼兰有什么好处。让我们千里转进,跑到新月湾那个鬼地方与镇疆军决战,这样的馊主意,你究竟是怎么盘算的?” “不然要怎样呢?”劳剑华从容不迫的反问道:“殿下,难道您想在贵国国都楼兰城决战?” 阿立克江闻言一愣,正欲开口反驳,劳剑华继续道:“镇疆都护府在鬼漠腹地的主力部队,约有七万人马。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一旦充分动员起来,绝非说笑。另外,驻扎在凉州的烈刃军团,随时可以驰援西疆。两路兵马合起来将近二十万。阿立克江殿下,你觉得单凭楼兰军队,能挡住圣唐这些虎狼之师吗?” 劳剑华所说的,全是铁一般的事实,阿立克江完全找不出任何能够辩驳的地方,一时间只好沉默不语。 多伦见他态度上有些松动,赶紧道:“殿下,为今之计,只有突厥、楼兰、疏勒和格尔翰四家联手,才能让镇疆都护府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了那个时候,整个西疆鬼漠还不是咱们的天下?” 阿立克江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转而问格尔翰:“老弟,你是咱西疆人,你怎么说?” 格尔翰的年纪其实比阿立克江大,但听对方喊自己老弟,却也只能顺口应道:“阿立克江大哥,阿史那支斤大汗是真心实意的帮助咱们西疆人,想要打败圣唐,把咱们失去的都夺回来,就得团结一致。这个机会实在不容错过啊。” 阿立克江嘿嘿一笑:“老弟,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之后咱们组建西疆联盟的事情。” 格尔翰愣怔片刻,连忙道:“大事成功之后,我们车迟国愿意拥戴阿立克江殿下成为西疆盟主! 多伦也附和道:“我们大可汗也是这个意思,西疆是西疆人的西疆,赶走圣唐人,这块土地,还是需要阿立克江殿下来主持大局。” “哈哈哈——”阿立克江闻言仰天长笑:“好!既然大家如此抬举本王,那我们楼兰国也责无旁贷。就依三位的意思办吧,咱们等着疏勒军前来会合,举行歃血立盟的仪式,然后挥师新月湾,与镇疆都护府一决高低!” - 紫金关往东七十五里处,有一个小镇,名为“将军庙”,此地隶属凉州府辖区,烈刃军团的大本营就设在这里。 将军庙镇,是圣唐典型的军屯,镇子里的居民基本上都是军户军属,而更多的,则是烈刃军的官兵。 由于去年秋天圣唐与突厥在西疆爆发那场大战,烈刃军团并未参与,所以驻守于此的兵马建制完整、齐装满员,战力保持的相对良好。 沈烈离开水杉城之后,一路向东,原本是打算前往安西国国都,去找镇疆军副都护张三皮报信的。可是没想到,张副都护此时已经率领大军前往车迟,而另外一位副都护关湛又恰好告假回老家禹州探亲,所以沈烈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往东走,穿过紫金关,直抵凉州烈刃军大本营。 西疆情况万分紧急,他再顾不上掩饰真实身份,凭着帝君御赐的双鱼金牌,直闯中军大营。 圣唐军方的高级将领们,没有不晓得逆鳞司大名的,一听说是逆鳞长史来了,烈刃军副统领乔平炉连忙跑到中军营执礼相见。 “我们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听说西疆那边出了大变故,只是帝都方面还未传来正式的军令,所以我们烈刃军也不晓得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乔副统领听完沈烈的来意,小心翼翼的应道:“不过好在事情凑巧,何帅正好在来这里的路上,只要他老人家一到,大局必然稳当的。” 沈烈闻言一愣:“你说什么?何大统领来凉州了?他不是一直久病卧床吗?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帝都,赶来这里?” 乔平炉也有些诧异:“额……这个嘛,具体的原因,末将也不甚清楚,听前哨邸报送来的消息,好像是陛下的意思,让何帅来坐镇西北。” “胡扯!帝君一向体恤何大统领,怎么可能会让他拖着病体到凉州受罪?!”沈烈顿时急了:“你知道何大统领现在到哪里了吗?” 乔平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答道:“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就这两三天的功夫便能抵达此处了,不过,何帅身子骨不适,骑不了马,或许会慢一些。” 沈烈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何景明随行带了多少护卫?” 乔副统领直接被问懵了,茫然道:“啊?他从帝都走的,末将如何能知晓?” 沈烈急得一把薅住乔平炉的领子,脸对脸的大喝道:“他在帝都那边有多少亲兵?” 乔平炉一张大脸憋得通红,一边往后挣扎,一边朝着的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没关系。然后才向沈烈回答道:“长史大人莫着急,何帅平时不怎么按照朝廷规制携带扈从,当初去帝都养病的时候,身边只有百十来号弟兄跟着他。” 沈烈松开手,嘴里喃喃道:“怕是要坏事了!”忽然之间,他又死死盯着乔平炉:“你马上给我集合三千兵马,不,五千兵马,跟我去接应何大统领。” 乔平炉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沈烈,好半天才怯生生的说:“沈大人,末将清楚您老的身份。不过,没有陛下的虎符、兵部的军令和都督府签发的行军执节,别说五千兵马,就是五十个人,末将也没法给你调啊。眼下何帅还不是到了哪里,烈刃军离开辖区迎接,这符、令、节,一样都不能少,否则会以谋逆罪论处的。” 见沈烈微微一愣没有说话,乔平炉继续道:“再说了,何帅又不是身在关外。从帝都到凉州,这一路都是在我圣唐皇朝的疆界之内,沿途的驿站、卫所、府兵,也皆是自己人,为何还要调动几千兵马去接应呢?” 沈烈心里清楚,突厥人、西疆藩国和谢光,在背地里暗中勾结,意图不轨,其中重要一环,就是要设法搅乱整个西北军事体系,同时剪除帝都朝廷中的反对势力。 这样一来,大统领何景明便成了他们的目标之一。 尽管何大统领身染重病、久居卧榻,但他毕竟是圣唐的一代名将,同时还肩负着烈刃军团和镇疆都护府这两支大军总指挥的职务。一旦让他重新执掌军务,哪怕就是摆个样子,西疆鬼漠的局势都有可能完全不同。 而与之相反,若是何景明在这个时候出了三长两短,无论镇疆军还是烈刃军,甚至是帝都,都不免会陷入大乱,军心士气必受干扰。 因此沈烈和李江遥都一致认为,何景明此时极有可能成为敌人攻击暗算的目标,随时处在危险之中。眼下听乔平炉说何景明离开帝都,甭管是不是帝君的旨意,他都有可能在路上遭遇意外。 沈烈在心中暗暗盘算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特事特办,面色一沉:“乔大人,我是御前逆鳞长史,见官大三级!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召集全体军官到此,我有话说!” - 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烈刃军团大本营校尉以上的军官,悉数报到,在帐前列队候命。 沈烈待乔平炉向大家介绍完自己的身份之后,对着略感茫然的军官们只说了两句话: “我得到确切情报,有人要谋害何景明!” “如果想救他的命,立刻带上兵跟我走!” 第四十九章 将星陨落 沈烈的话,仿佛是往滚开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哗啦一下便炸开了花。 烈刃军团的军官们顿时脸色大变,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军纪规矩的问题,纷纷追问沈烈,他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烈没理会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的乔平炉,将自己追捕劳剑华偶遇镇疆军的李江遥,之后又协助他守卫水杉城,到最后抓获审讯扎伊尔等等这些事情,向众军官都原原本本的讲述一遍。 直到听沈烈介绍完扎伊尔的供述,大家这才意识到,西疆鬼漠的情况到底有多么严重,同时也为李江遥等镇疆军将士拼死抗敌的事迹感到震撼。 讲到最后,沈烈沉声道:“根据本官判断,何大统领此番从帝都来凉州,整件事情都显得非常蹊跷。兵部我不清楚,但是宫里的情况我却了如指掌。帝君断然不会让何大统领以重病之身跋涉千里的。倘若真如马匪扎伊尔所说,眼下的局面十有八九是内外之敌相互勾结,妄图联起手来对何大统领不利。所以,本官现在需要立刻赶去保护他!此事若真,那我们就能及时救援何大人;此事若假,擅调兵马的责任我沈烈一人承担!” 众军官闻言都没说话,而是齐刷刷的望向了乔平炉。 老乔此时汗都下来了。军官们虽然一个个都没吭声,但是却比直接吭声更吓人。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仿佛能喷出火来似的。 乔平炉心里非常清楚,这时候他只要敢说半个不字,这帮家伙估计会当场把他给废了。 “没啥说的啦!”乔副统领立即做出明智的选择:“此事无论真假,何帅的安危都不容有失!出了什么问题,我乔平炉一人扛着。韩昌、冯进财、牛保听令!” 三名军官大声应和,同时自队列中走了出来。 “我命令你们,立刻集合本部兵马,随同沈大人前去接应何帅。其余人等开始整军备战,随时增援西疆!” - 六千名烈刃军团的火骑兵,在沈烈的带领下,沿着官道一路向东疾驰,只用一天功夫便来到了凉州边界。再往前走,就是雍州了。 刚临近两界山不久,众人便看到前方的一处山谷之外,有不少圣唐官兵在站岗警戒。 沈烈见状心中一动,连忙命令部队放缓速度,同时警惕的看着正在走过来的对方军官。 双方在相隔十几步远近的地方停下脚步,互相通报了彼此的身份后,沈烈等人才知道,对方原来是凉州府兵。 那位府兵小校同样有些疑惑,忍不住道:“诸位大人,你们为何这么快就知道这里出事了?能否给卑职看一下贵部的行军执节?”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烈刃军团的韩昌性子急,不答反问道。 小校犹豫一下:“在前面的那座山谷里,贵军的一队兵马遭遇了袭击……” 闻听此言,沈烈浑身的血都差点凉了,他二话不说,立刻催马奔向山谷,六千火骑兵紧随其后,同样呼啸而去。 众人一口气冲过谷口,抬眼望去,顿时被面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小小的山谷之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折断的长枪和损毁的盾牌,殷红鲜血触目惊心。 很显然,之前这里刚刚爆发过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 烈刃军的人一边四下查看一边连连惊呼,沈烈更是早已经瞧得分明,躺在这里的所有尸体,都穿着烈刃军的军装,还有那面被丢弃在血泊里的、代表着统领身份的大纛帅旗。 凉州府小校跟在他的身后,小声解释道:“大人,从尸体僵硬的程度上看,这些兄弟应该阵亡了两天以上。该处区域很偏僻,我们的巡逻队也是今天早上路过时才发现的。凉州府的折冲都尉已经接到报告,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沈烈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前面有人一声惊呼:“大统领!” 他循声望去,只看见几名将士正扶起地上的一具尸体,赫然便是烈刃军团的大统领何景明! 一瞬间,哭喊哀嚎之声此起彼伏,无数烈刃军的兵马滚鞍落马,疯狂围拢过来。 这些热血男儿团团围住重伤毙命的何景明,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怒吼着、暴跳着,有人不住的捶胸顿足、有人难以执行的抓着自己头发、有人用手死死扣着地上的泥土,都好似发疯了一般。 更多人则是拔刀出鞘,顶在凉州府官兵的脖子上,瞪着通红的眼睛:“谁干的?!是不是你们?!” 凉州府兵们险些被这场面吓尿了裤子,为首的那名小校哭喊道:“不关我们的事啊……天啊!怎么会这样?!居然是何大统领!” 此时此刻,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只有沈烈。 他略微定了定神,强压住内心的悲愤,一把扯起浑身颤抖的韩昌,温言道:“兄弟,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何大人的仇,我们一定会报,但是现在,你必须控制住部队,否则一旦哗变起来,会出大事的!” 说完,他又伸手拉起同样跪在地上的另两位军官,把相同的话又说一遍。 那三名带队的烈刃军军官当中,以冯进财年纪最长,也最为老成稳重。他听了沈烈的话,也明白对方说的有道理,于是努力克制着巨大的悲痛,开始约束部下,命大家列队集合。 一阵纷扰之后,六千烈刃军重新排列整齐。尽管大家都还在饮泣落泪,却再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另外,大约有一百多人因为悲伤过度,身体出现了严重的不适,纷纷集中在队列旁边席地休息。 冯进财渐渐恢复正常,命令一队人马接替此处凉州府兵的关防,封锁警戒整个山谷,另外再安排出人手整理遇难同袍的尸首,搜索救治幸存人员。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三位带队军官来到沈烈面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沈烈见状不禁暗暗心服,由衷钦佩何景明统兵有方。 烈刃军的将士们跟大统领感情深厚,因为他的罹难,几乎每个人都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但是同时,即便悲痛激愤,整支部队却仍然能够保持良好的纪律。带队军官也足够冷静理智,晓得应该尊重他这位现场最高阶长官的权威。 沈烈微微颔首,郑重说道:“诸位,事已至此,我们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就是追查凶手,为何帅报仇!” 三个人闻言都没说话,同样沉默的凝视着他。 沈烈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分析:“在圣唐的国境内,公然袭击朝廷军队,刺杀正二品功勋大将,这不是谋杀,而是反叛!探查凶手是我的职责,而你们是军人,肩上担负的是保家卫国的重任,我们也只能各司其职,尽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最明智的举动。现在,我命令你们带着大统领和兄弟们的尸首,返回烈刃军大本营,等待朝廷新的指示。” 韩昌本来想问问沈烈要去哪里,但是军纪森严,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直没有吭声的军官牛保神情严肃:“沈大人,我们兄弟相信您的话,也知道现在西疆和朝廷都危急四伏,所以我们服从您的命令。但是……倘若朝廷不能替何帅讨回公道,让奸佞小人逍遥法外的话,那么,烈刃军就只能采取行动,靠自己的力量为何帅报仇雪恨!” - 一个时辰后,烈刃军的大队兵马带着统帅的尸体,默默的离开了山谷。 时间不久,山谷外面又相继来了两批人。 先到的是凉州府的折冲都尉。他急匆匆赶到这里,一听说遇袭的居然是何景明,当时便吓得两腿发颤。在自己的辖区内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作为地方最高军事官员,必然是难辞其咎。 别说仕途还能不能保住,脑袋都未必安稳。 紧接着,沈烈的手下也来了。 交换人质那天,逆鳞司与昆里明台的突厥血卫激烈交锋,可仍旧没能留住假公主依娜丝。等到战斗结束,一众突厥人都逃之夭夭后,他们转过头仔细一看,才发现上司沈烈也不见了踪影。 逆鳞暗探慌了手脚,当即分为两队,一队沿着沈烈可能去往的方向追踪寻找,另一队则留在紫金关附近等待长史。 暂留紫金关的这一队逆鳞司飞骑,于昨天忽然接到消息,说他们的长史忽然现身烈刃军大本营,于是连忙整队,几乎前后脚的追到了这里。 沈烈话不多说,从部下里面挑选出了几名善于缉查办案的的高手,命他们和留在此处负责善后的烈刃军冯进财,一起查找有用的线索。同时,另外派出特使,陪同折冲都尉返回凉州府,向凉州刺史面陈案情,并随即展开全州搜索,留意任何可疑人士。 他给大家做了一个初步判断。 何景明的卫队虽然不过百十来号人,但绝对算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些卫兵的素养,恐怕比李江遥闯突厥大营的那支部队还要高出许多。再加上烈刃军将士人人皆愿为大统领拼死效命,其战斗力绝对不能简单以人数做评判。 换句话说,若想完全歼灭这样一支力量,即便是占据着埋伏偷袭的优势,没有个两三千兵马也难保万无一失。 而且,反观面前的山谷,出了卫队士兵外,并未发现任何一具袭击者的尸体,由此可见对方不仅能吃掉整个卫队,而且还有余力做好善后。 这样一支规模数千武装部队,还携带着大量的伤员,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非常显眼,所以只要留心查问搜索,一定能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尤其是从帝都方向来的主力军,要格外留意!” 沈烈最后特意叮嘱道。 闻听此言,折冲都尉有些欲言又止。 沈烈察觉有异,将凌冽的目光投向了对方:“想说什么,大胆讲!” 都尉微微一愣:“额……七天前,的确是有一支帝都方向的部队来到凉州。” “哪支部队?” “玄甲军团先锋营,齐装满员,总共三千名重装骑兵。” “啊!”周围众人同时惊呼一声。 沈烈眼含杀机:“带队的是谁?来此什么任务?” 都尉结结巴巴的答道:“是……是千牛中郎将徐友长……徐友长带队,行军执节上所写明的任务,是玄甲军团年度例行的奔袭演练。” 第五十章 真凶在侧 冯进财追问道:“玄甲军现在人呢?” “他们刚来那天,曾在凉州大营做过一次补给,然后就离开去做演练了,”都尉答得小心翼翼:“就在昨天晚上,大队兵马忽然返回营地,说这一两天之内就要开拔前往帝都。” 逆鳞司的一位官员眉头紧锁:“时间这么巧吗?这里面实在是太可疑了,必须立刻扣住他们。” 折冲都尉担心道:“我们凉州折冲府的府兵,此时正在进行冬季集训,人数虽然不少,可几乎都是种地的泥腿子,就怕拦不住玄甲军啊。再说,没有朝廷的命令,无端聚兵胁迫友军,这是犯大忌的呀。” “等不了啦!”冯进财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把六千兵马追回来!不信治不了那帮黑乌鸦!” 沈烈顿时感到左右为难。他本想尽快赶回帝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亲口禀告帝君。可是眼下凉州这边,一头是怒火攻心的烈刃军,一头是骄横跋扈的玄甲军,无论凉州刺史还是折冲都尉,都根本无法驾驭整个局面。 如果他不出面调停,搞不好会立刻发生两军火并的大乱子。 权衡再三,沈烈喊住了正要离去的冯进财,叮嘱他暂且不要跟将士们讲的太细,只说逆鳞司需要借调五千兵马去凉州府协助查案即可,以免横生误会、惹起哗变。 随后,他又找来纸笔,写下“西疆告急,恐生内变,京畿应以安定军心为上”几句话。写完之后沈烈想了想,感觉有些不妥,于是又另取一张,将其中的“变”字改成“忧”字。 之所以这样做,是为防止书信落到敌人手上,从而引起对方警觉。 从表面上看,这句简简单单的文字,讲的是事实,所提醒的也在情理之中,并未具体指向任何人,或者特指什么事。但李成武看后,一定会提高警惕,尽快收回防卫兵权,暂缓帝都近期的一切军事调动。 如此一来,便能最大限度避免祸乱的发生。 沈烈挑选了几个得力的手下,让他们乔装改扮,带着书信火速返回帝都。他还特意又做了交代,进城之后,既不要回逆鳞司卫所,也不要直接进宫面圣,而是去汾阳长公主府,找到陛下的老棋友——汾阳驸马段昌明,请他将此信秘密带入宫中。 诸事安排妥当,沈烈这才拍了拍折冲都尉的肩膀:“走,先去凉州府,会会那位千牛中郎将!” - 凉州,折冲府大营。 玄甲军团先锋将军的帐篷内,银屑炭在火盆里烧得正旺,烤架上挂着肥美的鹿腿,此时油脂淋漓滴下,落在火炭上滋滋作响。 徐友长把双脚泡在热水桶里,呆呆的望着炭盆,那红亮耀动的火光中,仿佛映出了安雅那娟丽的容颜。此时,他心里惦念着心爱的姑娘,也不由得对谢光生出些许不满。 一个月前,也就是玄甲军团包围京兆尹府,强行带走逃兵王英的第三天,谢光突然命令徐友长率领先锋营奔赴凉州,进行年度军事演练。 在火速办好所有行军公文后,徐友长立即率队出发。 因为这一路上需要操习各项科目,所以全营走走停停,用了近二十天的时间,才终于按照谢光的要求,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凉州。 在半路上的时候,慕容雪曾通过驿站快马给他送来过一封信。信里大致的内容是说,据可靠消息,突厥公主和侍女已经离开了帝都,但是具体行踪不明。 徐友长看得内心焦急,却又感到无可奈何。 倘若他此时还身在帝都,能够及时收到消息,兴许还有机会再见上安雅一面。可是好巧不巧,谢光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离京,终是无缘与心上人相见。 正在愣神儿的功夫,卫兵忽然在帐外禀告,说凉州折冲都尉求见。 徐友长闻言不敢怠慢,连忙擦干了双脚,然后穿戴整齐出帐迎接。 保持军人整洁的仪容,是他从军多年养成的习惯。 尤其是要与本地的军事官员会面,更应注意玄甲军团的对外形象。 徐友长大步走出营帐,顿时被寒冷的夜风冻得一激灵,待到看清楚来访的客人,他更是忍不住当场愣怔。 在凉州府折冲都尉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官员,居然是逆鳞司长史沈烈! 对这位帝君跟前的大人物,徐友长向来没什么好感。他所欣赏敬佩的,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而最讨厌的正是沈烈那些阴谋诡计、密审暗杀之类的勾当,再加上安雅的事情,令徐友长对这位沈大人成见颇深。 他一边暗中猜度着沈烈千里迢迢跑来凉州的原因,一边向折冲都尉行了个军礼。 都尉见状赶忙还礼:“深夜打搅徐将军,实在抱歉。” 徐友长:“不妨事。都尉大人有何指教?” 都尉闻言连忙看向沈烈,意思是:还是您老说吧。 沈烈微微颔首,对徐友长不慌不忙的说道:“徐将军,近日凉州地界发生了一桩惊天大案,本官特地来找你帮忙。”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留心徐友长的神情变化,希望能从其中发现一些端倪。 徐友长却误会沈烈是因为办案需要找他提供武力支援,于是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沈大人,我部奉命来此演练,并不受凉州地方辖制。按圣唐律,除非遇有外敌入侵或者谋逆反叛,州刺史才有权征调辖区内一切兵马。否则,您要想调派我们,必须持有兵部的命令,或是陛下的圣旨。” 沈烈淡淡一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借兵的。” “不借兵?那你来找我干嘛?”徐友长顿感疑惑:“莫非那案子与我有关?”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沈烈淡淡道:“本官想先请教将军几个问题,然后才好判断。” 逆鳞长史盯上的案子,个个都能捅破天,徐友长听对方如此一说,立刻察觉事不寻常,即便心中万分不爽沈烈,可也不敢等闲视之。 他转身抬手,对沈烈和折冲都尉做了一个邀请他们入帐的手势。沈烈点点头,接着施施然的走入帐中,折冲都尉略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跟着进到了里面。 三人在帐篷内分宾主落座,都尉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不住的四下打量,想看看左右是否埋伏了五百刀斧手。他这种紧张的举动,自然也都落在了徐友长眼里,更令徐友长心中不踏实起来。 “沈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请你如实相告。” 沈烈也随意的扫视了一下营帐,旋即应道:“徐将军,你和突厥公主的那个小侍女,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一招奇兵突出,顿时把心里有鬼的徐友长吓得一哆嗦。 “啊?安雅吗?我俩没啥关系,只是认识而已。” 沈烈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还不知道,那个安雅才是真正的突厥鹰扬公主赫思佳。” “你说什么?!”徐友长惊得原地跳起,险些把洗脚的水盆给踢翻了:“你没有搞错吧?” 沈烈显得好整以暇:“本官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又怎么会搞错呢?” 徐友长讶然追问:“之前那个公主又是谁?安雅现在人在哪里?” 沈烈:“假公主名叫依娜丝,目前已经跑了,不过真公主却还在本官手上。怎么样?想见她吗?” 徐友长微微愣怔了一下,没有回答沈烈这个问题。 沈烈笑笑,继续道:“那日在京兆尹府门前,带队抢人的将官就是阁下吧。请问,你们为什么要硬救齐英呢?” “不是救,是抓……因为齐英是玄甲军团的逃兵。”徐友长下意识的回答。 沈烈冷哼一声:“逃兵?那么请问将军,他隶属玄甲军团的哪一旗、哪一营?上司主官又是何人?” 面对这些的问题,徐友长根本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他作为玄甲军团的重要军官,啥都不清楚又的确很不合常理,因而一时间支支吾吾,非常尴尬。 “这些事情,本官可以暂且不提,”沈烈眼看攻心战术差不多已经搅乱了徐友长的方寸,忽然目露寒光:“我问你,究竟是谁指使你们,伏击杀害了何大统领?” 听到这句话,徐友长先是晃了一下神,紧接着,他就好像是被火烫了屁股一般,原地跳起三尺高:“你刚才说谁?杀害了谁?” “二品军侯、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都护府大都护,何景明何大人。”沈烈一字一顿:“此事涉及朝廷重臣,调查案情是本官的职权,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配合。刚才本官问你的问题,希望你考虑清楚,天明前做个交代。” 说罢,他不再多言,当即起身拂袖而去。折冲都尉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也急急追在后面离开了帐篷。 二人前脚刚走,先锋营的中军官后脚便跑进来,慌慌张张的禀告道:“将军,营外忽然出现了大批军队,把咱们的营地包围了。其中有凉州府的府兵,还有烈刃军团的人,该怎么办呀……将军,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徐友长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仿佛癔症了似的,嘴里反反复复叨念着一句话:“何大人死了?何大人死了?……” 第五十一章 粮食危机 水杉城目前的处境有些尴尬。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自从多伦的突厥马匪联军撤走后,多支铁鸽子军和鬼盟的小股部队便在城外各个方向潜伏了下来,整日游荡在水杉城的周围。只要有人离城外出,他们就会进行突袭骚扰,对不少商队都造成了的伤亡。 在几次严重的劫掠事件出现后,再没有商旅百姓敢往来于水杉城。 从某种意义上说,水杉被他们给无形的封锁了。 对此情况,林枫和杜建都曾各自率队,出城清剿过这些小股敌人,但是收效甚微。 别看攻打水杉城时表现不怎么样,但倘若论起游击战术,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徒却都是个中高手。他们来去如风的行事风格,一击远扬的策略手段,令同样擅长巡弋的飞马斥候营也感到头疼不已。 虽说水杉是西疆商路上的重镇,一向物资丰富,但是这里毕竟人口众多,总不可能一直坐吃山空。以往这个时候,大雪封路也就仅仅是个把月的光景。之后便会有大批商队开始往来贸易,使得城内各项物资始终保持着丰沛充裕的状态。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从格尔翰的马匪第一次前来攻城算起,差不多三四个月的时间,水杉城基本都没有开展过正常的商旅贸易。 这对于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而言,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李江遥之前一直以为,按照城守府的统计数字来看,城内的粮食完全够百姓们吃上一年有余。然而他没能意识到的是,账面上的粮食不等于实际上的粮食,那些大米白面杂粮杂豆,其实并不在他的手上,也不属于每一个城中居民。 除去储存在官府库房中的少量官粮和军粮之外,绝大部分的粮食储备都在市场之上,在商人们的手中。 而以目前的紧张局势,西疆鬼漠和水杉城,同样一片风声鹤唳、极度恐慌,粮食商们往往不愿意轻易将产品卖出。 这样做,倒不完全是为了囤积居奇、牟取暴利。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是谁也说不准未来的局势会恶化到什么地步,会持续多长时间。因此,谁也不敢把将来有可能会救自己性命的东西,现在都一股脑儿的丢出来换钱。 市面上可供交易的粮食越来越少,粮食的价格自然也就一路飙升。 近几天,马木为了此事不禁大伤脑筋。一边是普通百姓因为买不到粮食而民怨沸腾,另一边则是商人们担忧暴民突然抢粮,不断请求官府派兵保护。 双方的矛盾日益激化,弄得全城都神经紧张。 他实在没了办法,不得不跑来找李江遥拿主意。 李江遥此时正在跟司徒无寿请教西疆的风土民情,顺便打探铁石山的消息,听马木倒完了苦水,他转头对司徒无寿道:“你以前不是官市署的吗,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司徒无寿苦笑了一下:“我那是赶鸭子上架,不作数的。不过,马木大人,咱们能不能动用官府的库银,向商人们采购一些粮食,然后再平价发售给百姓呢?” 马木叹道:“唉,这不是谁出钱的事,那些粮食商家根本就不肯卖。不瞒两位说,我差点都想带兵直接逼着他们开仓放粮了!” 司徒无寿连忙道:“马木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愿不愿意卖东西,那是商人们的自由,他们并未做错什么,或是违反什么法纪。我们若是硬逼着他们强买强卖,不仅对商人们不公平,而且也会损害圣唐官市机构的良好声誉。以后就没人愿意再跟我们打交道了。” 马木郁闷道:“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全城百姓饿肚子吧?” “校尉大人,战场有战场的规矩,商场有商场的法则。”司徒无寿转向李江遥道:“在下以为,目前的危机是由于商品无法顺畅流通造成的。水杉城与外界无法正常流转货物,就会导致商人的恐慌,他们自然而然也就不敢轻易出货,好静观其变。可是倘若咱们能从外面运些粮食来,令市场变得稍微宽裕一些,那么商家们就会因为货物渐多而担心价格下跌,反倒会着急抛货,这样一来,价格就能进一步回落稳定。” 李江遥当然明白市场经济的道理,闻言微微颔首,马木同样连连点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要大人给我们分出来一点兵马,组织一个运粮护卫队,然后用库银到别的地方采购些粮食,起码可以解决不少麻烦。不过眼下的问题是,究竟该去哪里买粮呢?据那个扎伊尔交代,西疆现在到处都乱做一团,谁也比谁强不到哪儿去。” 司徒无寿沉吟道:“只能往东边想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去凉州府。” 不知为何,听他提起凉州二字,李江遥的心里面突然莫名其妙的烦乱起来,只觉得浑身焦躁不安,很不舒服。 他兀自屏息凝神,渐渐压下那种难受的感觉,脑海之中却不禁浮现起老师何景明的模样。 唉,沈烈已经离开了十多天的时间,也不知道何大统领有没有收到他的提醒。 “这恐怕行不通啊。”马木打断了李江遥的思绪:“去凉州,一来路途遥远,没有个把月时间绝难往返。二来突厥人若要搅乱西疆,肯定会重点堵截往东的道路,被攻击的可能性也会更高。” 他这话说得在理,司徒无寿也不由得一时语塞。 正在此时,卫兵忽然进来通报:老萨摩尔在外求见。 李江遥颇感诧异,急忙吩咐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萨摩尔快步走进内堂,身边还跟着神花家族的小亲王库里班。 “诸位大人,”萨摩尔胳膊上打着绷带,费力的向屋里三人行礼道:“我家小亲王殿下,有话想跟大人们说。” 库里班上前两步,向李江遥施了一礼,说道:“大人,现在城里粮食紧张,我们希望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李江遥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同时心道:居然这么巧? 马木赶紧起身,请库里班和萨摩尔坐下详谈。原来,库里班作为神花家族的继承人,手中掌握着家族在西疆各个分支族人的联络方式。尽管现在因为没有黑玉圣石,所以还无法名正言顺的统领他们,但是以家族小亲王的名义,向各部族借些粮食却不成问题。 神花家族中有许多分支都远离城镇,在乡间自成体系。短时期内,应该还没有进入到突厥和叛军的视野,因此有机会供应水杉目前的需求。 萨摩尔在一旁补充说,神花家族的上一代亲王,还在亚鲁木齐山脉里设置了一处大型秘库,专门用来囤积粮草物资,以备家族不时之需。尽管那里已经很长时间无人打理,但是由于秘库干爽阴凉,很多粮食或许还可以食用。 亚鲁木齐山脉就在车迟国境内,离水杉城并不算太远,只要有足够的车辆和护卫,就可以实施转运。 李江遥三人闻言精神大振,均感觉此事可行。 他们赶紧和库里班、萨摩尔商量起运粮行动的细节。到了最后,众人确定,马木负责组织民夫和车辆,由杜建率领着五百人规模的护粮队,陪同萨摩尔前往亚鲁木齐山脉。 库里班则亲自前往水杉城附近的神花部族借粮,除了他自己的贴身护卫外,李江遥再另外派遣五十名飞马斥候随行。 在等候救命粮运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城守府先将库中的存粮拿出一部分,按平价售卖,暂时缓解冲突、稳定民心。 - “杀!” 随着一声怒吼,李江遥飞身跃出,星落刀瞬间斩落跑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 紧接着,数百名水杉守军从埋伏处冲杀上来,将八十几个铁鸽子军团团围住。 一时之间,双方枪来剑往,李江遥的星落刀好似一条银光闪耀的怒龙,灵动无比、凶猛异常,在敌人群中翻飞闪现,带起蓬蓬的血光。 只是短短的片刻功夫,这一小队突厥骑兵便被全部歼灭。 自从杜建的运粮护卫队出发之后,李江遥就亲自带着兵马出城剿匪,到今日已是第九天了。算上刚才那场战斗,总共五战五捷,击杀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近六百余人。 李江遥的行动,主要是为了给杜建他们扫清障碍,救命粮绝对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等手下的将士们打扫完战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带队军官请示李江遥,夜间在何处扎营。 李江遥摊开地图,将火把凑到近前仔细观瞧,过了一会儿他指指图上的一处地方:“我看今晚就在这里吧。” 说完,他本还等着军官应声领命,却忽然发觉那家伙并未向往常那样干脆应和,反而愣愣的盯着远方发呆,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 李江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自己也立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处,慕然出现了一大片火把光芒,曲折蜿蜒,看上去足有三四里长,正在朝他们这边缓慢移动。 此时有卫兵小声问道:“那是敌人吗?” 李江遥闻言轻轻的摇了摇头。 虽然火把数量众多,然而仔细留心便不难发现,那路队伍散乱无章,行进的速度也非常缓慢,绝对不像军队的模样。 难道是杜建的运粮队? 李江遥满是疑惑:但是也对啊。从火把的规模上看,那里足足有数千人,远超运粮队的兵力。 他不由得警觉起来,连忙吩咐手下暂时隐蔽,同时派出几个斥候前去侦查。 过了好一阵子,斥候兵匆匆返回,跟着他们的,还有奉命前去运粮的杜建。 杜建一见到李江遥,欣喜道:“头儿,你来接我们啦?” “老杜?”李江遥好奇:“怎么回事?粮呢?” “粮食在后面呢!”杜建兴奋答道:“足足一百辆大车,都还没有拉完。我的老天爷,神花家族真是富得流油!” 闻听此言,李江遥心中石头终于落地:“那就好。这么多人又是怎么回事?” 杜建解释道:“那些都是在路上遇见的。周边的几个小国都被楼兰人给灭了,大批躲避灾祸的难民四处乱跑。他们听说水杉城安全,于是就都跟着我们回来了。” “有多少人?” 杜建挠挠头:“我还没仔细数过,至少一万以上吧。” 李江遥心中一沉。如此大规模的难民群,他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而更重要的是,这还只是周边地区的小国而已,整个西疆算下来,不知道会夸张成什么样子。 他瞪了杜建一眼:“你这家伙的胆子可真大,万一被突厥人或楼兰叛军半路拦截,你就彻底傻啦。” 杜建大大咧咧的应道:“不会啦,头儿。突厥鬼和楼兰人早已经不在这一带。听难民们说,他们都往北边去啦。” 第五十二章 逃命要紧 凉州,府兵大营。 此时此刻,正如手下禀报的那样,在玄甲军先锋营外面,烈刃军和凉州府两路兵马已经开始布防,凉州刺史也亲临现场坐镇指挥。 见沈烈二人从营中出来,刺史急忙上前询问里面的情形。 折冲都尉惊魂未定:“好险啊,刚才沈大人直截了当的质问徐友长,末将当时还以为双方要直接翻脸呢。” 刺史对此也大惑不解:“沈大人,何必如此冒险?我们完全可以把徐友长骗到凉州府里,再行扣押审问啊。” “本官是不能不冒这个险。”沈烈淡淡解释:“倘若真是他们所为,眼下必然会做贼心虚,断不肯轻易听话离营,到你府中会面。这样做反而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让他们随便找个理由提前离开。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没有朝廷的命令,又如何能拦得住他们?” 刺史和折冲都尉闻听此言,不由得连连点头。 沈烈接着道:“我亲赴营中,开门见山的讲明来意,如果明知自己已经身负嫌疑却还要硬闯出去,那便明摆着是畏罪潜逃了。所以,唯有直截了当,就有理由暂时留住他们,也有理由派兵监控。” “大人言之有理。那么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凉州刺史问道。 沈烈吩咐众人:“这里毕竟是凉州地界,监控大营的重任还是应由凉州府兵承担,如此才不会有违朝廷法度。烈刃军团的兵马负责在外围待命支援,尤其是重点防范通往帝都方向的主要道路。” 他这样安排,原本是出于周详的考虑。如此既能够利用烈刃军的强大战力,为信心不足的凉州府兵提供后盾,控制住整个局势,同时又能让凉州人马隔在玄甲和烈刃两军之间,防止双方直接爆发冲突。 但是万万没想到,后面的事情根本就没能按照他的这个想法发展。 夜半时分,负责包围任务的凉州府兵部署完毕,大家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住在对面玄甲军团先锋大营便毫无征兆的躁动起来。 三千玄衣轻甲的骑兵战士,不举火号、不宣口令,突然间蜂拥而至,转眼便冲出了营区。 守在大营西面的府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吓蒙,莫说上前阻拦,就连鸣锣示警都没顾上,纷纷躲闪避让,眼睁睁的看着这大队骑兵从自己身边呼啸驰过。 徐友长一马当先的跑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心里却还在默默惋惜烤架上的那条鹿腿。 一个时辰前,沈烈刚刚离开不久,徐友长就从乍闻何景明死讯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 他虽然讨厌沈烈的为人,但是对于逆鳞司的行事风格还是心中有数的。今晚的会面,沈烈绝不会是吃饱撑的没事干,故意跑来消遣他。 无论是安雅的公主身份,还是闯京兆尹府抢夺齐英,他徐友长都解释不清楚。 若是放在平时,他倒也不怎么担心,无非就是背锅顶雷、削官撤职而已。有他爷爷在,小命至少无忧。但如果这两件事情硬生生的与何景明遇害联系上,那麻烦可就捅破天啦。 沈烈身为逆鳞长史,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而徐友长带领先锋营好巧不巧的现身在此处,也着实有些蹊跷。在隐隐约约之间,徐友长感觉自己或许被人拖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当初慕容雪的那句话,猝然炸响在徐友长耳边:“若是谢光要造反,难道你也跟着吗?” 徐友长感觉如坠冰窟,即便帐里的火盆烧得正旺,却也抵挡不住心中的阵阵寒意。 联想起这半年来谢光身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他越来越相信慕容雪的判断,谢光没安什么好心! 从另一个角度看,徐友长虽然升任千牛中郎将,当上了玄甲军团的先锋,但是却从未得到谢光的真正信任。论起亲近的地位,他远不如参军狄献来的重要。 谢光所谓的倚重,其实更多还是冲着徐老爷子和徐家的面子而已。 现在仔细想想,倘若谢光真的欲图不轨,那么同为军方重量级人物的何景明大统领,势必会成为其最大障碍。一来,何大统领身居要职多年,同时执掌着烈刃军和镇疆军,手中实力不可小觑,即便久卧病床,也一样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二来,当初帝君继位,与天下士子签订圣教盟约,何景明与年劲松一样,是两位盟约守护人之一。这样的分量,在朝中自然非同一般。 因此,谢光有足够的理由,用一条毒计把何景明与徐友长所代表的徐家同时卷进来,借以重创军中制衡他的力量。 一石二鸟,里外兼得。 徐友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思考应对之策。 是乖乖的束手就擒,给沈烈他们一个交代吗? 不行!像这种捅破了天的的官司,一时半会儿绝对掰扯不清楚,谢光也完全可以将责任推个一干二净,把所有黑锅都扣在他的头上。 惹毛了烈刃军和镇疆军的十几万将士,哪怕爷爷出面也护不住自己。 难道要反抗自保,与外面的大军兵戎相见吗? 娘的,这条路想都不用想!方才沈烈已经说得很明白,你徐友长就是何大统领遇害的首要嫌疑人。此时若是胆敢抗拒调查,一旦发生冲突,杀人见血,当场就可以坐实徐友长反叛的罪名。 危急时刻,徐友长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李江遥和慕容雪的样子。如果换成是他们在这里,又会怎么做呢? 慕容雪一定是满脸的冷酷严肃,而李江遥则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然后两人异口同声道:“呆子,先拍拍屁股跑了再说啊!” 没错,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跑了再说。只要人活着,冤屈总有洗刷的一天,与“束手就擒”和“就地反抗”相比,畏罪潜逃恐怕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思虑至此,徐友长不再有丝毫犹豫,他当即传下命令:全营秘密集合! 此时,玄甲军将士早已被外面的大阵仗搞得有些惴惴不安。众人聚在一起,寻思着听听徐将军细说原委,没想到徐友长半句废话都没有:“弟兄们,咱们这回摊上大事儿啦!想要活命的,立刻轻装简从,带上三日口粮,随我突围!” - 沈烈立马紫金关,望着彤云密布的西疆大地,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徐友长率领的玄甲军先锋营,在半日之前就越过此处,这会儿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沈烈转身对烈刃军三位军官道:“再往前二十里,就出了紫金关辖区,进入西疆地界了。此刻西疆鬼漠正陷入大乱,莫说寻找这股叛军就好比是大海捞针,即便能找到,想要制服缉拿他们,也必然会爆发激战。你们现在都是宝贵战力,万一朝廷有新的指令,又到哪里去寻呢?诸位,你们说,还追吗?” 韩昌紧咬牙关:“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能放过那帮凶手!” “老韩,你冷静点!”冯进财沉声提醒,旋即又与牛保对视一眼,当看到对方眼神也中露出了赞同的态度,遂对沈烈说道:“沈大人,您说的对。此刻我们确实不该贸然深入西疆腹地,而是应该返回大本营待命,随时听候朝廷调遣。何大统领的这笔血债,我们暂且记下,来日必然要找玄甲军讨个公道!也请您放心,只要有我们烈刃军在,圣唐西边的门户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牛保接着道:“沈大人,请您速速返回帝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禀明帝君,请陛下为大统领做主。另外,朝廷也需要尽快给我们指派新的统领,好应对西疆接下来的乱局。” 沈烈微微颔首,接着一声呼啸,率领逆鳞暗探掉转马头,径直向东驰骋而去。 - 徐友长勒住缰绳,吩咐筋疲力尽的众手下们稍事休息。 回想起在凉州府被围的那晚,真是老天暗中保佑。帝都在东面,他们却往挑着西面跑,而那个方向恰恰没有烈刃军的人马在二线防守。 这也是徐友长动过小心思的决定。 首先,他预判到了沈烈的预判,猜出对方会派人重点防范东归的道路;其次,就算成功逃回帝都,谢光那个王八蛋多半也会再坑他一次。 思来想去,徐友长决定还是先跑到西疆,去找李江遥。 凭李江遥对他的了解和信任,以及何景明唯一徒弟的身份,完全有可能让怒火中烧的烈刃军冷静下来,慢慢听自己解释。 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冥冥中救了徐友长一命,把沈烈等人闪了个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杀害何大统领的“凶手”,居然有胆量往大统领的地盘深处逃窜? 待到负责围困玄甲军先锋营的两路兵马反应过来,急匆匆调人追赶的时候,徐友长和他的先锋营早已经一骑绝尘、遁入无形了。 一边是轻装简从、仓皇逃命;而另一边却是重装重甲、反应不及。两天功夫下来,原本熟悉地形的烈刃军硬是没追上玩儿命狂奔的玄甲军先锋营,双方的距离反而还越拉越远。 此时此刻,眼见终于逃入了西疆鬼漠,身后的追兵也没了踪影,徐友长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接下来又该往哪里去呢? 西疆地域辽阔,各处部族庞杂,万一不小心碰上镇疆都护府的巡逻队或着是各个藩国的守备军,估计连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况且,李江遥眼下究竟身在何方,徐友长也是一无所知。 无可奈何下,他只好先把全营将士们召集起来,跟大家详细说明目前的状况。 只听徐友长讲到一半,三千兵马当场就炸了锅,众人纷纷开口咒骂杀害何景明的真凶,居然把屎盆子扣到他们头上。 这个时候,徐友长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周围的这三千多位弟兄,竟然全都是长期追随自己的亲信部下。 按照常理来说,玄甲军团先锋营总共有一万人的编制,他在升任千牛中郎将前,以都尉职务来指挥的,就是眼前这三千兵马,其余七千多人,则是前不久刚刚划拨到他麾下。 而此次赶赴凉州练兵,谢光只是让他带着旧部前往,却并非先锋军全部人马。 由此可见,谢光的确是存心不良: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最后倒霉的,也仅仅是徐友长的旧部而已。 将士们吵嚷了半晌,终究没个准主意。对西疆这个地方,大家同样都是两眼一抹黑。之前因为急于逃命,先锋营的装备辎重全都丢在了凉州大营。眼下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已经所剩不多,再往后面,三千大军就要饿肚子了。 徐友长心中暗叹一声: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说不得,恐怕也只好做些无本的买卖了。 李江遥、徐友长、慕容雪三人,虽然是至交好友,但是脾气性格却完全不同。李江遥为人心思缜密、沉稳淡然,而且有时候脸皮超厚,根本不理会什么规矩不规矩;慕容雪继承了家族的基因,务实狠辣、冷酷果决,凡事都从利害出发。徐友长与他俩完全不同。出身将门的徐友长,自幼便被教育的端正老成,一副标准的军人做派。 若是李江遥慕容雪面对眼前的困境,首先想到的,不是骗粮就是抢粮,而正直的徐将军想到的却是:借粮。 既然是借,那就得走城过镇,人畜无害。 凭借着以前在镇疆军服过役的宝贵经历,徐友长带着先锋营一路向西寻去,打算找一两个藩国城镇,跟人家好好商量一下,多少化些斋饭。 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玄甲军先锋营所到之处,所看到的尽是残垣断壁、人去楼空的破败景象。 回想起他们之前从凉州逃往西疆这一路上,好像连半个商队也没见道,徐友长不禁疑惑起来:我靠!不会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何景明遇袭身亡,西疆鬼漠陷入大乱,这一切,都令他开始担心起李江遥的安危来。 好兄弟,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第五十三章 虚张声势 随着亚鲁木齐山脉的秘库和水杉附近神花部落的粮食陆续运到,水杉城内的粮食危机,终于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虽然后面几批粮草在运送过程中,偶尔会遇到突厥和马匪的袭扰,但由于杜建的护粮队戒备周全,成员又多是经验丰富的商队护卫,所以敌人兵力不足的小股部队,往往也有心无力,难以造成太大的破坏。 与此同时,李江遥频繁带队出城清剿,利用飞马斥候营的精确地图,以骑兵对骑兵,以游击对游击,打得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苦不堪言。 不过,李江遥此时仍然为粮食的事情发愁。 神花家族的密库当中确实存放着大批粮草,但是毕竟年份太长,即便有凉爽干燥的环境,多数也已经发霉变质,无法食用。 而库里班亲自去家族的分支部落借粮,顶多也只能干这么一两次,不可能无休无止、索取不断。 正如司徒无寿所言,当外面的粮食开始涌入水杉市场的时候,确实给屯货惜售的商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但是,深谙生意经的老板们却并不着急出手,他们还在默默的观察盘算着,想看看都护府手中究竟还有多少筹码。 如果商人们仍旧观望下去,危机将会回到原点,甚至有可能更加恶劣。 李江遥把马木和司徒无寿叫来,三人关上房门,在里面贼兮兮的密谋了一番,决定唱上一出空城计。 第二天,李江遥派人给杜建送去命令:所有回城的粮车,都必须在车厢下层垫起沙包,然后再在上面码放粮食袋。待队伍进城之后,府库大门直接敞开,让外面的人看见,伪装成粮食的沙土包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真粮食则当场开袋验货,低价售卖,解决部分快要饿肚子的百姓燃眉之急。 这样一来,等米下锅的人们便不再慌张,而那些本来还有些余粮的,也自然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忧。 于此同时,李江遥还用上了沈烈的招数,花钱请了一大批与城守府不相干的闲人,私下里到处宣扬,说官府准备大量征召民夫和车辆,所给的报酬估计要比平时高出两倍。 因为亚鲁木齐山密库里面放的粮食太多啦,全部运过来几年都吃不完。李校尉正琢磨着,要不要免费分给百姓们吃。 一传十,十传百,这个离谱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满城的茶馆酒肆,而且是越说越玄乎。 有些人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真的跟着运粮队去过秘库,亲眼见到整座山都被掏空了,里面塞的满满当当,全都是大米和麦子。 这一下,原本还觉得奇货可居的商人们,终于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先是试探性的放出部分粮食,到市场上售卖,但是很快便发现,自己的商品根本无人问津。 老百姓们全都聚集在了城守府门前,宁可排着长长的队伍,也要等着买比以前还要便宜很多的官府优惠粮。 这还了得?! 做生意的人心里都清楚,库存往往是一把双刃剑。 市场供不应求的时候,手中有货自然高枕无忧;可倘若一旦反了过来,货多压仓,动辄就会亏得血本无归。 十几个占据着全城粮食库存的大商家,赶紧推举代表,跑来找马木和司徒无寿,协商恢复正常市场交易的问题。 面对着心急如焚的商家代表,马木二人不禁心中暗乐,嘴上却表示自己不敢擅自做主,有事还得请校尉大人定夺。 没过多久,前去请示李江遥的马木和司徒无寿,愁眉苦脸的转身回来。 众商人一脸战战兢兢的模样,眼看马木双手一摊:“就跟你们说吧,当初劝大家正常开门做生意、卖粮食,可你们千不肯万不愿的。现在好啦,校尉大人动了真怒,说要你们自生自灭去吧。” 商家代表们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司徒无寿不慌不忙的在旁边打圆场道:“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这战时与平时不一样,凡事咱要以大局为重才对。诸位的商号前阵子囤货不售,给水杉城造成不小的恐慌,确实令我家大人十分恼火。当然,本着公平自愿的原则,我们城守府也从来没有责难过你们。幸亏,马木大人和诸位都是好朋友,不愿见到你们遭受不必要的损失,于是就在校尉大人那里全力斡旋,为大伙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得好办法。” 商人们一听还有办法,一个个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而司徒无寿所说的好办法,则非常简单:由城守府出面,大批量低价收购各商家手里的粮食。 低价?那究竟是多低的价格呢? 司徒无寿露出了一副和善呆萌的笑容:校尉大人很善良,决定以突厥围城前的市场价格为标准,五折支付。 “半价啊?!”代表们一片哀嚎。 马木耸耸肩,不屑的哼道:“不然怎样呢?校尉大人现在有神花家族的全力支持,山中的粮食不要钱,随便往水杉拉多少都行。为了取悦全城百姓,给自己搏个好名声,他恨不得天天在城里免费发粮。倘若真是那样的话,你们手中的存货,非得烂在库房不可。” 听他这么说,众位商家代表顿时没了脾气,大家一寻思,情况也确实是这样。现在城外贼兵肆虐,狼烟处处,不可能再有地方出货;而城里又碰上这么一个财大气粗的李校尉,偏偏不按正常套路出牌。 与其拖到最后赔得血本无归,还不如壮士断腕,抓紧时间先降低损失再说。 经过几番激烈争吵,粮食商们一致同意,将自己商号中的大部分存粮,半价卖给城守府。 不到三天时间,城内十六家大商号的运粮马车,如同流水一般的穿梭于自家库房与城守府之间。超过六千车的粮食,转眼塞进了李江遥的口袋。 这番热闹的景象,立刻吸引了全城百姓围观。人们不禁议论纷纷,都在赞叹李校尉手腕高明。 同时,大家也终于安下心来,不再被吃饭的问题困扰。 一桩大事解决完,李江遥又关注起另一件事情来。 这个时候,跑来水杉城避难的各地民众,已经有三万多人,几乎接近之前水杉常住人口的规模。马木命手下在城中西北角的空地处,搭建了大片帐篷区,暂时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 为防止奸细的混入,林枫曾指挥飞马斥候营的兄弟,对难民进行了仔细甄别,并一一登记造册,同时还将青壮年男子与老弱妇孺分隔开来。 男人们之中,凡是从过军的,不管哪个国家,统统编进守城部队;剩下的人则参加民夫队,帮着修工事、运物资。 从军或是徭役,都可以领到相应的粮饷,不至于成天闲待着白吃饭。 老人、妇女、儿童和伤病者,则由城守府免费供应每日的配额口粮。 李江遥来到难民营帐,正巧遇见马木等人。 马木忧心忡忡对李江遥说道:“大人,情况有些不太好啊。” 李江遥微微点头:“是啊,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接下来都不晓得该怎么安排了?” “我指的并不是这个,”马木耐心解释:“难民的事情都还好办,我们跟城里许多客栈和大商号打过招呼了,他们都愿意尽力帮忙,提供住处和粥食。就算再来这么多人,在水杉也有办法应付。” “那你担心什么?”李江遥有些好奇。 马木叹了一口气:“唉,昨天新到这里的一批人,是来自达坂的。据他们说,那边有大军,如山似海的大军,光是军旗就如同密林一样,数不过来、望不到边呐。” 李江遥闻言顿时警觉起来:“有知道详情的人吗?” “有,”马木伸手一指后面:“大人您随我来,他们都在那边呢。” 十几名车迟官员和军人,纷纷向李江遥躬身行礼,口中不断称颂着校尉大人的救命之恩。 李江遥得知他们都是来自达坂城,连忙仔细询问那边的最新情况。他还特别提醒众人,描述时不要加入自己的分析和想象,也不要提那些耳闻传说的事情,只讲亲眼看到的东西。 众人明白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纷纷认真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知。 眼下的车迟重镇达坂,不仅仅有叛乱最凶的楼兰军队,还有突厥军和格尔翰的鬼盟马贼。也有人说,他看见了疏勒大军的旗号。 至于敌军的数量问题,逃难的车迟军人们远比文官们讲的更清楚靠谱。单从战旗和服饰的角度来分辨,光是各路大军亮明的旗号,合起来就有十几万人的规模。 而这个情况,也与从扎伊尔的供述吻合。只是,李江遥暂时还无法想明白,这些叛乱大军为何会选在达坂集结。 难道,是车迟的速援师开始反击了?或者是张三皮副都护带着主力从安西赶过来了?甚至说,老师何景明亲自上阵,兵出紫金关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平叛大军此时都应该急需关于敌军的准确情报,而这恰恰是飞马斥候营的职责使命! 作为飞马斥候的一员,李江遥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敏感,更无法对这种重要的情况坐视不理,他当即挑选了一批经验丰富的斥候,组成侦查分队,并亲自领衔前往达坂,为镇疆军探查敌情。 第五十四章 再遇佳人 就在徐友长领着手下三千先锋营战士,一路在西疆鬼漠四处游逛,打听找寻自己的好兄弟李江遥的时候,李江遥正从水杉城出发,前往敌军云集的达坂。 林枫和杜建之前都想随他同行,但却被李江遥硬压着留下来镇守水杉。眼下水杉城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根据地,绝对不容有失,也只有他二人稳守此处,李江遥才能安心去外面探查敌情。无可奈何,林枫杜建二人也只好遵从校尉的命令,暂时留下。 不过,出于对李江遥安全的考虑,他们还是冒着被校尉责骂的风险,从手头部队中专门精挑细选出了五百名战士,随行护驾。 而这些人当中,有一半都来自于飞马斥候营。 精锐斥候兵们,长期追随校尉李江遥,无论是忠诚度还是战斗力,均无可挑剔。 另一半人马,则是从水杉守备军中层层选拔出的佼佼者。 他们皆是水杉本地人,家世背景干净。连番大战,尤其是亲眼目睹李江遥率兵马踏连营后,无不将其视若神明。此番能作为他的亲兵,每个人都感到无尚荣光。 李江遥本来不打算带如此多的人出发,毕竟这次是去侦察敌情,不是打仗作战,五百人的队伍,实在不方便行动。但是林枫坚决表示:要么让这批精锐跟着,要么就把城门封起来,谁也别想去达坂城。 面对这位容貌清秀、脾气却非常刚硬的部下,李江遥也感觉无可奈何。没办法,他只好带着镇疆都护府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斥候骑兵队出发了。 兵是精兵,将是良将。 无论是飞马斥候兵,还是经过林枫一手调教的本地战士,整支队伍展现出了高度的作战素养,他们跟随李江遥一路潜踪蹑行、快马如风,只用了几日光景,便秘密抵近了车迟重镇达坂城。 到了地方,李江遥先挑选一处隐蔽的山林地带,让部队扎稳阵脚,同时往各个方向派出警戒暗哨。然后再由身手最好的七名飞马斥候和三名当地战士,组成侦查小队,随李江遥前去刺探敌情。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们这番小心翼翼的操作,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原因很简单,敌人的大军此时早已经离开达坂了。 根据当地的百姓介绍,从四天前的中午开始,云集在达坂城的各路军团就开始陆续向北面开拔。 先是突厥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开路,然后是刚刚到此不久的八万疏勒大军。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十万楼兰国军队也动身上路。 敌军的规模非常惊人,刀枪如林、旌旗蔽日,行进在路上的队伍能连绵几十里的远近,站在高处都一眼望不到头。 闻听这个消息,李江遥不禁眉头紧锁,他对照手中的地图思索了一阵,大致判明了敌军的行进方向,当即决定领着五百骑兵,抄近道追赶敌人。 对方的这些动作,显然预示着更大的图谋,他必须尽快收集到更多有价值的情报,才好及时通报都护府高层或附近的友军,协助他们平叛作战。 - 徐友长的先锋营往西行进了两三天的功夫,眼瞅着前几日借来的粮食即将告罄,大伙儿又要面临断炊的危机。 这个时节,西疆鬼漠寒天冻地,连只小兽都看不见,就算是想打打猎充充饥也办不到。 而随着各地叛军的纷乱冒起,西疆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城镇也逐渐陷入到了无序状态,躲避战祸的人们要么潜入鬼漠藏身,要么迁往凉州保命,无论走到哪里,差不多都是十室九空的景象。 徐友长和他的手下此时早已经人困马乏,更不晓得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 正自漫无目的赶路之时,队伍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惊叫呼救的声音。 尽管大家都疲累不堪,但玄甲军毕竟是圣唐的顶级精锐,忽闻异状,将士们顿时做出反应。负责探路的尖兵不待主将下令,立刻扎住阵脚全神戒备,同时两个小队自左右驰出,实施钳行包抄。 赶到近前他们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群逃难的百姓不幸遇上了马匪。 那些贼人显然不是什么叛军的正规部队,而是来路不明的散兵游勇,此时正打算趁着西疆大乱的难得机会,跑出来杀人越货。眼下他们忽然看见了大批圣唐官兵现身在此,哪有胆量拔刀相向,立刻丢下面前的难民,仓皇逃窜。 徐友长命令手下不必穷追贼寇,抓紧时间救治伤者要紧。 而令他颇感意外的是,就在这批死里逃生的难民当中,他竟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让徐友长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人。 安雅! 或者准确的说,是突厥帝国鹰扬公主赫思佳! 徐友长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赫思佳同样也难以置信的看着胡子拉碴、一脸沧桑的徐将军。 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道:“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上次沈烈他们逆鳞司在紫金关与突厥昆里明台交换人质的时候,赫思佳以公主侍女的身份,就被留在距交换地点不远的树林里。 当时沈烈并不清楚赫思佳的真实底细,只是因为依娜丝过分在意自己这位小侍女的安危,从而引起了沈烈的疑惑,所以作为后手,他暂时将二女分开。 后来双方发现假公主的误会,当场动手交战,沈烈追着劳剑华一路跑没了影,而逆鳞飞骑则全力投入对付突厥血卫,试图将依娜丝重新抢回来,因此也就没人再顾得上留意小侍女如何如何了。 趁这个机会,机智的赫思佳挣脱了绳索,逃离了小树林。 由于她不会骑马,只能依靠两条腿徒步逃命,再加上夜晚视线难明,小姑娘跌跌撞撞,自己也不晓得辨明究竟是什么方向,只顾狂奔,竟然稀里糊涂的进入了莎车国境内。 两天之后,又饿又累的赫思佳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了路边,被好心的乡民搭救。 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谎称是突厥商人的女儿,因为遭遇马匪打劫,与家人失散。乡民见她可怜,于是暂时收留了她,考虑着等过段时间碰上来这里做买卖的突厥人,再让赫思佳跟随一起回去,寻找家人。 再后来,就是西疆叛军大规模起兵造反。 莎车国被疏勒大军扫荡,乡民们纷纷出逃,赫思佳也只能跟着大伙儿一起转移,没想到半路还是遇到了马匪。幸好徐友长的先锋营路过此地,不然这场劫难肯定是再难逃脱。 徐友长此时已然从沈烈那里知悉了赫思佳的真实身份,于是他直言不讳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悲催经历,同时开口询问赫思佳,情况是否真如沈烈所说那样。 赫思佳完全没能料到,眼前这位徐将军竟然如此倒霉,被自己的上司差点坑死,而她更没想到,自己的情况已经被对方掌握。事已至此,赫思佳也无心再做隐瞒,遂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对徐友长坦诚相告。 徐友长听完轻叹一声:公主啊,同为天涯沦落人,看来这是老天爷注定让咱俩走到一起,全都是缘分呐。 赫思佳俏脸泛红,同时白他一眼:将军啊,你这可真是穷心未去,色心又起。还说什么缘分呀,先保命再说吧。 徐友长无奈的点点头,询问莎车难民这是打算逃往哪里。带队的老乡民答复,他们准备去水杉城。据说那处城池还在圣唐镇疆都护府的手中,附近很多人都是躲往那里避难。 闻听此言,徐友长立时精神大振,连忙吩咐队伍带上难民,火速向水杉开进。 整支队伍日夜兼程的赶了七八天的路,于饥肠辘辘、快要崩溃的最后当口,终于看见了那座朝思暮想的城市。 由于城外突然出现大批身份不明的骑兵部队,水杉城全体立即进入戒备状态。 城头上警钟鸣响、如临大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徐友长连忙下令,吹响圣唐军队特有的联络号角,向守城军表明己方身份。 不一会儿功夫,城内驰出一队兵马,转眼便冲到玄甲军先锋营的近前。 徐友长定睛一看,那队兵马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的小校杜建。当初因为抢夺战利品,老杜曾跟玄甲军打过一架,最后还是徐友长出面平息的,所以徐友长知道对方是李江遥的手下。 “徐将军?!你怎么来了?” 徐友长差点抱住杜建亲上两口,颤抖道:“你是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卑职是杜建啊,你忘了?” “对对对,杜建,”徐友长激动的热泪盈眶,语无伦次:“你是李江遥的部下吧,我爱死你了!” 杜建略显尴尬:“千万别,徐将军,卑职可不好这个道道儿。” 徐友长没有理会他,着急追问:“你家大人呢?这个地方归他管吗?” “是啊,我家大人是水杉的最高军事长官。”杜建解释道:“但是大人现在不在城中,他去查探敌情了。” 徐友长欣然点头:“没关系,没关系。我慢慢等他就好,咱们先进城再说吧。老杜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给饿坏啦!” 杜建犹豫了一下,没急着挪动地方,只是把大手伸到了徐友长面前:“徐将军,请给卑职看一下贵部的军令、兵符和行军执节!” - 水杉城的城守府内,林枫杜建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马木和司徒无寿则在呆坐一旁,眼睁睁看着。 徐友长的部队没有兵部军令,也没有行军执节,杜建当场没敢立刻放他们进城,而是特地跑回来与林枫商议。 按照他的本意,可否先让玄甲军入城安顿,一切都等李江遥回来再说。 但是林枫坚决不同意这个想法。 现在西疆正处于特殊时期,整个鬼漠情况极为复杂,此时放任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入城,实在太过危险。 更何况,这也不符合圣唐的军制。 “怎么能说是来历不明呢?那位徐将军是咱们校尉大人的结义兄弟,你这么干,当心大人回来要你好看!”杜建气哼哼道。 林枫冷哼一声,针锋相对:“我不怕!倘若大人要责罚,那就随他责罚好啦。” 马木连忙打圆场:“我说你们二位都消消气,先别吵了。责罚不责罚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安置最为妥当。说实话,三千铁甲军,一直被晾在那里不是个事儿啊。” 司徒无寿笑笑:“林哥、杜哥,这事儿说难也不难。不管怎么讲,那位徐将军也是咱自己人。要不这样好不好?只让他带着亲兵进城休息,其余大队人马暂时留在城外,咱们抓紧时间给他们提供些粮草。你们看看那些人的样子,饿得都快要吃人啦!” 第五十五章 镇疆喋血 徐友长进了水杉城之后,并没有敢跟林枫他们讲明自己之前的种种经历。驻守此地的是镇疆都护府,同样属于何景明的麾下。这帮人若是听说自己的大都护死了,而他徐友长则是杀害何景明的第一嫌疑人,八成当场就得暴走,情况绝不会比凉州那些烈刃军能好多少。 于是,他只好编个瞎话,推说自己身负秘密使命,不便对外人透露。 除非见到李江遥,谁也无权询问。 徐友长是正儿八经的千牛中郎将,比李江遥的校尉之职还要高出好几级,他非要嘴硬这么说,林枫和杜建当然也是毫无办法,只能陪他一起等着李江遥回来处置。 然而无论是徐友长还是林枫和杜建,此时的他们却都并不知道,远在百里之外的校尉大人李江遥,正被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震得愕然万分。 李江遥所率领的斥候队伍,比西疆叛军大部队整整晚了近三天的时间出发,紧赶慢赶狂抄近路,一直追到车迟边境的新月湾附近才算赶上,然而,他们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斥候兵马没见着叛军,却阴差阳错的遇上一支镇疆都护府的败兵。 而正是从这群残兵败将的口中,李江遥他们听到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 十二万圣唐主力大军,全军覆没! - 圣唐历821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二月,在民间又被称为“臧月”,取万物初发,生机复苏的美好寓意。 二月初二这天,是圣唐一年一度传统的“春耕节”、“春龙节”、“农事节”。民间传说,这是神龙抬头的大日子,百姓们在这一天里烧香祭祀、敲响锣鼓、燃放鞭炮,敬神龙祈福雨,求老天爷保佑新一年的丰收。 相传,这个节庆最早起源于上古时代,农神伏羲氏“重桑麻,务耕田”,率领民众开启社稷之事。所以每年的二月初二,天庭皇娘降临地界送福,而凡间的帝君则御驾亲耕,祝祷风调雨顺。 尤其是圣唐立国之后,朝廷规定每年的这一天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帝君亲自出马,号召文武百官亲耕务农。无论朝野,人们都把二月初二视为一个特殊的节庆,说这是“迎富贵”的好日子,在这一天要吃“迎富贵果子”。 然而,对于守卫西疆鬼漠的圣唐将士们来说,821年龙抬头的这一天,他们迎来的并不是富贵吉祥,而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劫难。 号称拥有着二十万之众的藩国叛军,在首领楼兰王阿立克江的带领下,决定就在新月湾的冲积平原之上,正面迎战西疆界内最强悍的力量——由镇疆都护府的七万大军,和从凉州府紧急驰援来的五万烈刃军所组成的圣唐雄师。 叛军选择正面决战,这个情况的出现,完全超越了镇疆军副都护张三皮在战前的各种预判。 而烈刃军团的另外一位副统领李相如,在收到帝都火速驰援西疆的指令后,率部从凉州匆匆赶来与张三皮会师,当他得知敌方意图决战的消息,同样也和张副都护一样感觉万分惊讶:“这伙叛军怕不是疯了吧?!居然这么便宜咱们?” 圣唐的将军们之所以会这样想,自然是有充分理由的。 纯以战力而言,主要由楼兰和疏勒两国军队所构成的叛军兵马,根本无法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圣唐军相提并论。 莫说敌人所宣称的二十万兵力很有可能只是个虚数,就算是他真的有二十万,甚至三十万、四十万,在平原野战中,十二万圣唐精锐也完全有把握彻底碾压他们,一战定乾坤。 这种纯靠实力说话的正面会战,从来就没有什么侥幸可言,更不可能借助什么所谓的计谋玩出花儿来。如果叛军打算仅凭一点点人数上的优势,就直接挑战唐军,那简直与鸡蛋碰石头无异。 张三皮和李相如原先最担心的是,叛军会采取化整为零的游击策略,竭尽所能的避开圣唐主力锋芒,选择四面出击破坏扰乱。如果那样的话,圣唐军就势必需要兵分多路逐个讨伐,而平叛之战也会被拖得旷日持久。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叛军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放着扬长避短的游走打法不用,竟选择跟圣唐正面硬刚! 天晓得这些龟孙儿哪里来的自信? 于是乎,当侦察斥候最终探明,楼兰和疏勒两路叛军在汇合之后,确实正在向着新月湾冲积平原挺进,圣唐军统帅顿时大喜过望,立刻毫不犹豫的率领主力部队火速赶来,撸胳膊挽袖子的拉开架势,准备尽早打完,收工回家。 - 震动整个西疆鬼漠的大会战,于清晨时分拉开帷幕。 沐浴着初春的晨光,圣唐兵马和西疆叛军将阵型完全铺陈开来,阵线左右绵延竟达数里之遥。闪亮的盔甲、如林的旗帜,几乎将整个新月湾彻底覆盖。 两边的人马都是同样的心境——不留后手!全力以赴!近四十万大军对峙在平原旷野之上,巨大方阵中蒸腾起来的浓浓杀气,令整个天地都为之色变。 楼兰和疏勒的战士一个个面目狰狞,立在己方阵营中,不停挥舞着手里的马刀长枪,朝着对面远处的圣唐军怒吼叫骂,那声势一浪高过一浪,相隔千步都震耳欲聋;反观圣唐这边,十二万兵马却全都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对面。 他们的眼神,就仿佛是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猝然间,军号被毫无征兆的猛地吹响,数百面巨型战鼓随即同时擂动,咚咚咚的声音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震得人热血沸腾。 双方指挥官举起长剑弯刀,一声令下,两边的前锋大阵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起来。那两个举着不同旗号、如山似海般的巨型方阵,由最开始时的缓慢推进,逐渐变为快步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竟像飞一般的往对方猛冲而去。 转眼之间,前锋兵马如两股滔天巨浪,轰然对撞在一处,顿时扬起了无数殷红的血花。 紧随前锋之后的,是交战双方的左右护翼大军和中军主力,一队接一队,一阵连一阵,数不清的战士陆续投入到了战场之上,顷刻混战在一起,反复纠缠绞杀。 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尽管叛军表现出了罕见的奋勇,而圣唐的军队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他们还是逐步掌握了战场上明显的优势。无论是镇疆军,还是烈刃军,圣唐兵马所爆发出的冲天战意,肉眼可见的压过叛乱之敌。 楼兰疏勒再没有了之前那种横扫西疆诸国时的傲气,在圣唐铁甲骑兵的冲击下,他们彻底领悟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一个又一个叛军方阵,被圣唐无情的压制、摧毁、碾碎。楼兰兵和疏勒兵开始溃不成军、狼奔鼠窜。 看着眼前的战况,包括张三皮和李相如在内,几乎所有圣唐将士都认为,辉煌的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战场的天平却在毫无征兆之间,陡然倾斜。 决战从太阳初升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就在圣唐大军的锋锐不断往前推进,眼看就要彻底击穿叛军防线之时,远在他们身后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片明晃晃的光亮。 凡是有经验的老兵立刻辨认出来,那是无数柄战刀在太阳下的反光! 万马奔腾的蹄声如同闷雷一般,由远而近,轰鸣在圣唐将士们的耳畔——就在决战胜负一线的关键时刻,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率领十万黄金族铁骑杀到! 此时此刻,圣唐军队虽然完全压制住了叛军,但同样也已经是筋疲力竭,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体力上,都没有办法再转身布阵,奋力抵御这支突如其来的强敌。 而原本濒临溃散的西疆叛军,此时也在阿立克江等人的拼命指挥下,又重新聚拢起来,掉头杀回。 张三皮和李相如皆是身经百战的猛将,面对眼前这种突然的变化,二人完全不假思索,立刻催马冲到本方军阵的最前沿,挥剑呐喊,希望能够凭借这种身先士卒的方式,再一次激励起圣唐军的士气,奋起应战。 但可惜的是,腹背受敌的格局已定,一切的努力都终究于事无补。 突厥对于作战时机的把握,精准到了令人惊愕的地步,他们看似猝然加入战局,其实是经过无数次推演计算,反复权衡谋划所得出的结果。在决战战役的前半段,西疆二十万叛军拼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拖住圣唐兵马,用他们堆积如山的尸体,成功榨干圣唐军的每一丝力气。而圣殿亲王罗尼亚的突厥铁骑,则是在叛军即将崩溃前的关键一刻,充分利用其高机动性的优势,从数里之外的隐蔽处启动,利用圣唐军斥候警戒反应的极限,发起长途奔袭,在最要命的时候,自背后狠狠的插了圣唐大军一刀。 突厥和叛军有备而来、前后夹击;而圣唐方面是则毫无防备、腹背受敌。在这一切发生前,谁也没办法料想到,圣唐的十二万精锐主力,竟然会在开阔的平原上,被几路敌人合谋打了一个不是伏击的伏击战。 新月湾大会战,最终以圣唐的惨败收场。 此役,包括张三皮和李相如在内,圣唐总共阵亡了两位副统领级别的高级将领,十四位封号将军、两百三十多名都尉校尉捐躯沙场,十二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 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两个威名赫赫的圣唐主力,在821年二月初二这天,差点从建制上被直接硬生生的抹掉。 这是镇疆烈刃成军以来,乃至整个圣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烈败局。 第五十六章 螳臂当车 眼前这些惊魂未定、浑身血污的圣唐军残兵,全都是从新月湾战场上死里逃生出来的幸运儿,李江遥一边听着他们悲戚颓丧的描述,一边在心里暗暗滴血。 此时此刻,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无以复加的愤恨。 李江遥恨西疆叛军、恨突厥人、也恨张三皮。他不理解堂堂的张副都护为何会如此草率轻敌,竟然将十几万将士白白的葬送。 这么重要的战略决战,为什么不等飞马斥候营仔细侦查之后再展开行动,为什么不等何景明大都护来主持大局? 一想到自己的老师,李江遥的心脏又忽然莫名其妙的霍霍狂跳了几下。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同样也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强迫自己暂时压下那种烦躁情绪,赶走脑海中各种纷乱的猜疑,开始认真思考起下一步的行动。 目前,西疆鬼漠境内的圣唐主力已经被敌人摧毁殆尽。接下来,突厥人和各路叛军势必会继续清剿扫荡各地残存的镇疆都护府部队,从而巩固他们的战果。 小小的水杉城,现在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圣唐堡垒。它就像是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飘摇动荡,随时倾覆。 即便动作再快,朝廷的援兵恐怕也需要数月的时间,才能完全准备妥当,出关实施反击。 而在这之前,他和战友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努力保住水杉城这个重要的基地,维持收复失地的力量。 李江遥打起精神,吩咐手下好好安顿那些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同袍兄弟,同时,他抽调三百战士,分成几十个小队,让他们四处搜索营救新月湾幸存的圣唐军残部。 其余的兵马,则随他火速赶回水杉城,开始全力整军备战。 由于眼下情势紧迫,李江遥再顾不上什么隐藏行踪,两百骑兵就沿着西疆的丝路大道,快马加鞭、拼命驰骋。 在回程的途中,他们多次遇到了追杀圣唐军的小股突厥骑兵,又连续打了几场规模不算太大的遭遇战。虽然李江遥此时手上只剩两百来号人,但这些战士都是彪悍勇猛的精锐,所以在与突厥追兵交手时,完全占尽上峰。等他们走到月牙子城的时候,身边收拢营救的败军残兵,已经达两千人之多。 然而,因为缺医少药、没有粮草,那些疲惫不堪的残兵不断的掉队,死亡人数也持续增加。无可奈何,李江遥只好决定队伍先暂时在月牙子城中驻扎下来,略作休整,等到寻找来一些补给之后再重新出发。 月牙子位于鄯善国,是一处不大的城镇。 此次西域叛乱,月牙子城曾先后两回遭到铁鸽子军和楼兰军的洗劫。尤其是第二次,残忍的楼兰大兵竟然对这里实施了屠城,留在城中的居民几乎全部被杀。 眼前的月牙子,到处都是烈火焚烧过的残垣断壁,满街游荡的野狗,没精打采的啃噬着焦黑尸体,眼睛血红血红。 李江遥等人在恍如鬼域的城中缓骑而行,无不心情沉重。 有谁能想象到,就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前,这里还是一座繁华安宁、人烟稠密的西疆名城。 将士们进入月牙子后,寻到一处宽敞的空地停下脚步,纷纷落鞍歇息。可正当大伙准备埋锅造饭之时,忽然听到了城镇北门方向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跟随李江遥的斥候战士,体现出了过硬的军事素质。他们反应非常迅捷,立时亮出兵器,各自抢占有利的地形,弯弓搭箭准备战斗。 功夫不大,一支马队自北边快速奔近,待其即将要进入斥候弓箭手的射程时,马队连忙急急停步,全神戒备的打量着李江遥他们。 李江遥站在高处仔细观瞧,发现来的那些人并非突厥兵马或西疆叛军,而是四五百名身穿着泥黄色皮甲的鄯善军人。他命令手下暂时别动,自己则走到近处,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份来意。 那队鄯善军人神色仍旧有些紧张,其中为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军官端坐在马上,向李江遥恭敬施礼:“大人,我们是鄯善国的王廷卫队,恰巧途经此地,对贵部绝无恶意。请问大人,你们是从新月湾那边撤下来的吗?请赶紧走吧,后面有大批突厥鬼,正在往这边过来呐!” 李江遥皱了皱眉:“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两三千人吧。”老军官认真回答了一句。紧接着,他身旁一位戎装打扮的少女严肃的说道:“那些人都是突厥的正规军,不能硬拼的,你们也赶快撤吧。” 李江遥倒是想撤,可此时他身边不是残兵就是伤员,除非长出翅膀来,否则根本跑不过突厥的快马。他思忖一下,沉声道:“你们走吧,我要去寻寻那些突厥人的晦气!” 那位鄯善女将年龄不过二十上下,头发乌黑油亮,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她听了李江遥的话,不禁一愣,难以置信的问道:“去寻突厥人的晦气?就凭你们这千八百号的伤兵?” “不是千八百,而是两百。”李江遥认真纠正她,随后转身怒喝道:“弟兄们,我想去为新月湾死难的战友们讨回点公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百名铁甲骑兵毫不犹豫,齐声大喊:“誓死追随大人!” 李江遥点点头,不再多作言语,飞身跃上马背,旋风般从那名女将和鄯善骑兵身旁掠过,朝着反方向疾驰。两百铁甲战士纷纷跨上马背,紧跟在李江遥的后面,绝尘而去。 看着比自己人数少了一半的圣唐军径直往北边冲,鄯善的军人们都不禁有些愕然,他们在原地勒着缰绳,纷纷将目光投向老军官和那位少女将军。 少女静静注视着李江遥他们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出神,老军官则叹了口气:“唉,这是何苦呢?” “我想……他们是不能不如此吧。”少女幽幽的说道,“新月湾的耻辱,眼前的伤兵,换作是我,或许也会这样。” 老军官摇摇头:“可是……两百对两千,又是突厥精锐,这仗打得太鲁莽啦……” 少女止住他的话:“洪叔,依我看,咱们也先别走了,看看情况再说。” “您的意思是?”老军官微微一愣:“难不成还要……” 少女惨然一笑:“说实话,我逃也逃得烦了,还不如跟他们拼个痛快。洪叔你别担心,我的意思是,留下来给那位圣唐的大人提供条后路,万一战况不利,有人接应一下他们也是好的,对吗?” 老军官有些犹豫:“但是……我是说但是啊,这打仗拼杀的勾当,没有完全之事,一旦卷进去了,咱们不仅未必能接应圣唐人,而且自己恐怕也走不脱。” 少女把手一挥:“我还是那句话,逃烦了,不逃啦!无论怎么说,这里也是咱们鄯善的地界,战死在此,也算对得起我的名号!走!” 鄯善军兵全都隐藏在残破的城墙后面,偷偷张望着城外不远处正横刀立马的李江遥。 这个时候,更远的地方已经是黄沙滚滚,眼看着两千多突厥骑兵转眼就能奔到近前,鄯善老军官和那位英姿飒爽的少女将军,此刻都禁不住攥紧剑柄,在心中暗暗捏把冷汗。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却把在场所有的鄯善军人都看直接傻眼。 - 李江遥这会儿的心情,其实也是既紧张又复杂。 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一来,新月湾惨败,令他一直在心头压着股怒火,无处发泄,二来,正如少女所说,身边带着大批伤员,一旦被敌军发现,同样是无路可逃。倘若接下来打不赢,他还能带着众手下引开追兵,至少可以最大限度保全城里那些同袍的性命。 想归这样想,但是双方的势力毕竟悬殊太大,而他又没有任何防御工事能够依凭。在这种空旷地形与十倍于己的突厥骑兵对决,说不紧张完全是骗人的。 李江遥心中不禁暗嘲,一向自诩“从不吃亏”的他,居然会做出如此举动,也真是够可笑。 突厥的骑兵大队这会儿也远远发现了李江遥和他的部下,作战经验丰富的突厥人当即二话不说,立刻呈扇形往这边合围了过来。 等到跑至近前,突厥人这才讶然察觉,眼见这一小股圣唐军不仅没有抱头鼠窜,反而还摆开了阵势,一副想要较量较量的样子。出于戒备心理,突厥骑兵在领队军官的指挥下,纷纷停住脚步,暂时与李江遥他们隔着百十步的距离,开始留心观察。 忽然间,突厥队伍中有人大喊道:“我的天!是水杉城的鬼面白袍军!” 这一喊不要紧,整个突厥骑兵队的心立时都揪了起来。 眼前这支负责追击圣唐军的突厥部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曾经围困过水杉城,跟李江遥他们交过手的铁鸽子军。 两名带队的突厥千夫长连忙定睛细瞧:对方蓝衣黑甲、兽面铁盔,背后还有扎眼的白披风……没错了!就是那群凶神恶煞般的魔鬼! 而立马在最前面的李江遥,此刻仍旧像之前率兵闯营时的那副模样,身披连环甲,不戴头盔,只在额前扎着一条红色英雄巾,白净面庞衬得格外肃杀。 一位千夫长见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就在那个恐怖的清晨,眼前这位年轻的圣唐将军,直接策马冲到自己面前,挥刀斩落。千夫长只感觉白光一闪,手中的铁枪立时断为两截,若不是甲胄坚硬,自己的一条胳膊恐怕也得像长枪一样,跟身体永远告别了。 第五十七章 楠花郡主 不仅仅是突厥千夫长,所有经历过水杉城外马踏连营的铁鸽子军,此时都在心中泛起了寒意,无论是谁,都没法抹去脑海中关于鬼面白袍军的恐怖回忆。 尽管后来众人又连续多日攻打过水杉,也曾与城中守军反复交锋,但他们毕竟再也没有遇上过那群被称为“鬼面白袍军”的凶神,心里自然也稍微得到些许安慰和庆幸。 然而万万没能想到,所谓冤家路窄,就在鄯善国的月牙子城外,突厥人竟与噩梦再一次不期而遇! 看着面若寒霜的李江遥,两位千夫长一时间没了主意。 仔细说来,眼前这两三百圣唐人马,并不是在新月湾遭遇惨败的那路大军,更不是战力低下、一触即溃的西域藩兵,他们可是仅以区区四百兵力,就敢正面硬撼四万联军的白袍骑士! 自从上次撤离水杉城之后,突厥铁鸽子军中就流传起一句歌谣:“猛将精兵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这还一度成为了其他突厥军队嘲笑鸽子军的话柄。 “站着说话不腰疼!”鸽子军战士对此愤愤不平:“你们这些混球是因为根本没有见过鬼面白袍军,所以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换成是你们在那里,一样玩球!” 而这种情况,就好比是两个人打架,如果一方被另一方狠狠痛揍,并且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那么不免会在自己心中留下深刻阴影,以至于今后再见面都要躲着对方走才行。 因此,虽然李江遥他们现在只有两百来人,但只要对比一下水杉之战,做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就不难推导出一个结论:四百对四万,约等于两百对两万,所以想要击败眼前这些鬼面白袍军的合理战力,至少应该在两万人以上! 幸亏千夫长小时候读书认真,算数功底扎实。两个头头儿互相使个眼色,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意跟自己一致,故而非常默契的拨转马头,连冲上去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便领着两千多名手下火速撤离。 无论怎样,还是离这群白袍魔鬼越远越好。 这诡异的一幕,同样也把李江遥彻底弄懵了。 包括他在内的两百铁甲战士,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深深的困惑:额……说好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呢? 躲在城墙后面的鄯善军,此时也全一窝蜂的跑了过来,用无比崇敬的目光,仰视着这群一言不发就吓退敌军的好汉们。 鄯善老军官上前对李江遥深施一礼,钦佩道:“大人,今天我算是开眼啦,见识了什么叫作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江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好意思的应道:“你可别瞎奉承我了,到现在我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突厥人为何一言不合掉头就走。” “大人,我略懂些突厥话,”老军官道:“他们刚才见到你们的时候,有人喊出鬼面白袍军的名字,请问,您是从车迟国水杉城那边来的吗?” 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点头称是。 一旁的那位年轻女将闻言眼睛放光,兴奋问道:“请问您尊姓大名?是姓李吗?李江遥李校尉?” 李江遥更加感到疑惑了:“是啊,你……你知道我?” 老军官同样激动起来:“真是您啊?水杉城的李大人!您不晓得啊,之前有些从水杉城撤离的商人百姓,到处传扬您的英勇事迹,现在怕是大半个鬼漠都知晓啦!” 老军官这话虽然说的有些夸张,但也确实有不少离开水杉城的民众,把李江遥带领水杉守军抵抗突厥马匪的故事传到了西疆各地。人们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充分发挥了想象力,层层渲染、处处叠加,将原本就充满戏剧色彩的攻防大战,描绘的分外扣人心弦。 在烽烟四起、祸乱连绵的颠沛时期,这样的故事往往更容易被人们接受和传播。 在不知不觉中,李江遥和他的鬼面白袍军,已经逐渐开始在西疆鬼漠百姓的心目中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也为后来那场旷世的反攻大战,奠定下最初的民心基础。 - 在得知李江遥他们的身份后,鄯善军人放下心来,仔细说明了自己的来历。 那名少女将军,竟然是鄯善国王尼兹的小女儿,楠花郡主霍丽娅。 别看年龄不大,又是姑娘家,但实际上,这位英姿勃勃的霍丽娅小郡主,自幼便喜欢弓马武艺,曾经四处拜师,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仔细算起来,在整个鄯善国中,还真就没几个人能是她的对手。 鄯善国的王廷被楼兰大军攻破的那天,霍丽娅一直在东城门的前线上指挥兵马作战。当听说身后的王宫被从其它城门冲入的楼兰军占领后,她立即决定要率兵回去保护父王。而当时陪在她身边的王廷卫队副队长、老将帕勒塔洪清楚大势已去,拼尽老命才劝阻住霍丽娅,硬拖着她趁乱突围逃走。 在那之后,他们这路残兵一边躲避敌人的追剿,一边收拾各地败退的鄯善族战士,最终以博格达山为落脚据点,暂时安顿了下来。 所幸楼兰大军在攻破城池后并未久留鄯善,他们将都城王廷洗劫一空,便匆匆赶去与突厥的铁鸽子会师,这才让霍丽娅他们得到喘息之机,进而于博格达山附近陆续聚拢了四五千的旧部兵力,站稳了脚跟。 霍丽娅担心敌人随时杀个回马枪,因此不敢轻易带兵返回王廷,而是派出探子,到处打听镇疆都护府大军的位置,打算与圣唐主力会合之后,再找机会为父王和亲人报仇。 但是谁也没想到,新月湾一场惊天大战,强如圣唐也会遭遇无情的败局。 专程前来寻找都护府的霍丽娅得知了最终战果,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决定先返回博格达山,继续汇聚族人力量,等待复仇的机会,可惜好巧不巧,半路上竟撞见大股突厥骑兵,这才设法绕道,拐到月牙子城这边来。 也正是这么机缘巧合的一绕道,还让她遇见了传说中的水杉英雄——李江遥。 霍丽娅和帕勒塔洪略作商议,当场决定率军投奔水杉城,跟李校尉一起并肩作战。李江遥此时也正在用人之际,实在没理由拒绝霍丽娅和她那四五千忠诚卫士,于是便爽快答应下来,大家一起结伴上路。 从月牙子城到水杉城,中间恰好途径博格达山。帕勒塔洪奉郡主命令,提前一步赶过去,将山中隐藏的军队和补给全部带出,与随后到来的李江遥他们会合,连鄯善军带新月湾的伤兵,近万人马继续朝水杉进发。 大军返程,逐渐远离了新月湾大战的主战场,因而能遇到的突厥和叛军也是越来越少,路途越走就越是风平浪静。几天后,李江遥这一路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回到了大本营水杉城。 一到水杉,眼前的景象顿时令李江遥感到惊愕不已。 从城外的丝路上远远望去,只见密密匝匝的帐篷营地,正团团围着水杉城,排布得里三层外三层。 来往于营地之间的,有逃难的西疆百姓,有避祸的各族商旅,还有穿着各式各样军装的士兵。放眼看去,竟然不下数万人之众。 面对霍丽娅等鄯善军人的诧异神情,李江遥尴尬笑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离开的时候,那边还是光秃秃一片呢,没想到一个来月的光景,这里就跟庄稼地似的,居然长出这么多东西。” 正当大家倍感疑惑之时,从水杉城的城门里忽然奔出一支马队,朝着他们这边飞速驰来。其中为首的三人,正是林枫、杜建和马木三人。 等马队到了近前,李江遥这才讶然发现,林杜二人的盔甲外面,竟然还罩着白衣孝袍。 “你们都已经知道新月湾的事了啊?”李江遥淡淡道:“圣唐战败,张三皮副都护等数十位将军不幸殉国。不过,大家虽然心里悲痛,但按照军制,非本军主帅阵亡之时,你们也不必举孝的。” 林枫和杜建对视一眼,悲戚道:“大人,卑职如此,并不是因为新月湾,而是……是何大都护……” 听到林枫说出“何大都护”四个字,李江遥顿时愣住,停了几秒的功夫,他才愕然问道:“何……何老师?他怎么了?” “据凉州府和烈刃军通传邸报,何大都护……何大都护被玄甲军伏击,不幸遇害!” 杜建补充道:“前日,紫金关的飞信骑兵,闯过突厥马贼沿路封锁,寻到这里,送来了凉州邸报,通传何景明大都护遇难的噩耗。玄甲军先锋营指挥官、千牛中郎将徐友长率兵在凉州山岭设伏,袭击杀害准备前往西疆坐镇的何大人。朝廷明确指示,徐友长犯案后,畏罪潜逃西疆,特命令镇疆都护府各部兵马,一旦发现其踪迹,立即擒拿抓捕!” 林枫认真观察着李江遥的反应,见他听到徐友长的名字后眉头紧皱起来,连忙道:“大人,那封令函上面,除了凉州府和烈刃军团的关防印信外,还有沈烈大人的亲笔签押,事情应该错不了。” 李江遥不禁微微一愣,没想到沈烈也涉及其中,旋即随口问道:“他们说徐友长来了西疆,你们有他的消息吗?这家伙会去哪里?” “大人,老天有眼啊!”杜建道:“真是老天有眼!接到凉州通传邸报的时候,徐友长和他的手下正巧就躲在这里。我和小林已经将他们统统拿下。若不是为了等您回来处置,将士们当时就要把他们生吞活剐!” “徐友长竟然在咱们这里?”李江遥思忖片刻,淡淡道:“走,回去带他来见我。我敢肯定,何老师的事情,绝对不是那个憨货干的。” 第五十八章 兵权谁属 821年,注定是圣唐的多事之秋。 刚刚过完新春佳节,坏消息就一个一个的接踵而至,传到帝都的心脏。 最先是西疆鬼漠的变故,楼兰疏勒两国忽然举兵叛变,其规模远远超过年前西疆各地的小骚乱,叛军兵力号称有二十万之众,并且迅速扫荡周边各处藩国和军镇,平静的西部地区转眼陷入一片混乱; 紧接着没过多久,圣唐的功勋名将——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都护府大都护何景明,竟然在圣唐自己的国境之内遭遇突然袭击,将星陨落,朝野震惊。 不久之后,最沉重的打击终于来临——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共计十二万大军,在新月湾一役,全军覆没! 至此,紫金关以西,再无圣唐主力军团的身影,整个西疆鬼谋尽丧叛军之手。 根据西边送回的最新战报,就在五天前,号称圣唐西部屏障的紫金关外,出现了一支五万人规模的突厥大军,他们抵近关隘安营扎寨,彻底将西去之路全面封锁。 以凉州现有的兵力而言,能勉强保住紫金关不失,已经是非常艰难,西征平叛,根本连想都不必想。请求朝廷派兵增援防守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洒在皇帝李成武的龙案前。 而在龙案下方,满朝文武正闹哄哄的吵作一团。 “谢大人,你作为主管朝廷军务的上柱国,如今的局面实在是难辞其咎!”中书令柳诗名顿足捶胸,指着谢光的鼻子训斥道。 面对文官集团的这种指责,谢光自然是嗤之以鼻,忍不住冷哼道:“笑话,本官这上柱国刚刚履新不久,之前只是统领玄甲军团,与西疆方面的部队分属不同系统,如何能背这黑锅?” 御史中丞王杰是柳诗名的人,当然要帮着文官系说话,只听他阴测测的笑道:“那何大人的死也与你无关吗?徐友长难道不是你玄甲军团的先锋大将吗?” “徐友长确实是在我麾下效力,”谢光显然并不怎么在乎王杰的刁难,不慌不忙的反驳道:“但是,王大人有什么证据显示,是徐友长和玄甲军先锋营袭击了何景明?” 柳诗名怒道:“不是他?不是他,那他为什么要带着部下逃到西疆去?” 谢光白他一眼:“徐友长因何出走西疆?依本官看,恐怕是因为担心被小人无端陷害,所以才无奈逃走吧。” 御林军统领王桓闻言反驳道:“上柱国,就算徐友长真的是有冤情,那也应该回到帝都辨明是非。无论是三法司,还是都督府,自有办法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像现在这样擅自率部潜逃西疆,分明就是反叛!上柱国你作为他的主官,怕是不能就这么推个一干二净吧。” “王大统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兵部尚书鲁耀峰是谢光的门生,见状连忙替谢光解围道:“整件事情的原委都还没有搞清楚,就先给玄甲军的人扣上反叛的大帽子,究竟是意欲何为?反正,我们兵部是从来没有签发过命令,让凉州府兵和烈刃军联手,无故围困扣押玄甲军先锋营。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硬生生逼走徐友长,真应该好好查一查才行。” “姓鲁的,你给我把话讲清楚,什么叫意欲何为?你指桑骂槐的,想说谁策划这些?” “谁干的谁知道!反正我是干不出那种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的勾当。” “混蛋!” “你才是混蛋,大混蛋!” “鲁大人,在朝堂之上口出市井秽语,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呸,斯文败类!” 啪的一声,李成武抄起龙案上的白玉镇纸,猛然砸到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大臣们无不心中一惊,连忙纷纷伏身请罪。 “吵吵吵!吵得朕头都疼了!何景明和徐友长的事情,权且先放一放!召尔等来此,单说紧要之事,西疆鬼漠那边究竟该怎么办?!……起来!都给朕站起来回话!” 鲁耀峰主管兵部,闻言拱手道:“陛下,微臣愚见,如今之计自然是要出兵反击的。一面平定西疆叛乱,一面驱逐突厥外敌。幸好,上柱国之前建议,今年的校军大试与天子六军操演合并举办,所以目前帝都附近集结了大批主力部队。麒麟军团八万、玄甲军团六万,长刀军团正在来此的路上,差不多十万左右。再加上各州折冲府、都护府派来参加比试操演的兵员,总计将近三十万人马,完全有能力化解此番西疆危机。” “是啊,陛下。”都督肖晨附和道:“现在寒冬即将过去,春暖花开、雪融路通,正是适合用兵的时节。而且,目前国库中的粮草军需也都一应俱全,所以应当即刻发兵出征,以免夜长梦多。” 鲁耀峰和肖晨二人主管军务,对圣唐的战力情况最为熟悉了解,况且他俩所言论据充分,其他大臣即便平时与其政见不合,此刻却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反驳。 李成武见朝堂上无人开口,心下也不由得赞同了几分,于是接着问道:“既然兵员、粮草各项齐备,那么由谁来领军出征呢?” 这一问,朝堂更是一片寂静。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对这个敏感的话题做出回应。 李成武微微一愣,抬眼往右手边的武将朝班看去,不禁兀自有些发愁。 前排那个最显耀的位置,原本是属于麒麟军团大统领、老将军徐烈的。徐老爷子乃三朝元老,战功赫赫,在圣唐军方一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过,今天廷议涉及他孙子徐友长之事,所以老头儿告了病假,以表回避之意。况且,徐烈毕竟上了年岁,身体又不太好,就算本人在这儿,也不可能让他担负出征西疆的重任。 再往后面看,辅国大将军李成坛,身材魁梧、相貌威猛,是皇帝李成武的堂弟。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李成武心里当然比谁都清楚:李成坛这货,自幼读书练武都不行,吃喝玩乐第一名,你让他去打个鸟没问题,让他去打个仗那是绝对有问题的; 都督肖晨嘛,虽说任着武职,但却是文官出身,在朝堂上运筹征战对策还说过得去,可惜本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来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率领数十万大军上阵,恐怕多半会临场拉稀; 神策将军马洪仪倒是位难得的猛将,只可惜两个月前闹了场大病,郎中说,他现在看上去正正常常的,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复发,直接嗝儿屁。所以,老马如今出门都要随身带着医生保命才行。这要是两军阵前关键时刻,他那小体格儿再出个好歹,一个马洪仪死不死不打紧,全军乱了阵脚就麻烦啦。 至于说马洪仪旁边的那个屯卫将军陈……,陈什么来着?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唉,混到连皇帝都记不住他的地步,估计也没什么太大的出息。 再看看朝班中的那些其他武将们,一个个不是酒囊,就是饭袋,稍微有点成色的,也普遍缺乏指挥大兵团的资历。 挑来拣去,竟然就只剩下谢光和王桓两个人选。 李成武暗自琢磨,王桓是自己的亲信将领,打从当王爷的那会儿就是王府的侍卫头子,如今更肩负戍卫皇城的重任,是万万不能离开的。这样一来,就只能用谢光了…… 就在这时,少府监潘宇康突然大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举荐上柱国领兵出征,平定西疆之乱。” 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与谢光亲近的大臣们连忙开口,纷纷表示附议。 李成武见状不禁微微一愣,旋即在心中想起了一事。几天前,逆鳞司长史沈烈托汾阳驸马送来凉州急报,“西疆告急,恐生内变,京畿应以安定军心为上”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一下子便令李成武提起了戒心。此时此刻,皇帝更是感觉犹疑万分:倘若现在就拍板决定,任命谢光为西征统帅,只要一放出兵符,那三十万大军等若一下子全部落入他手中了。 假如谢光果然有所图谋,只需挑出那些不属于他嫡系势力的部队,往西疆鬼漠远远的打发走,而自己则带领亲信人马转身回到帝都,玩个“清君侧”的把戏,到时候只靠王桓的两万御林军,恐怕连给谢光塞牙缝都不够。 这该如何是好呢? 太子少师刘策思虑缜密,也清楚皇帝对谢光的戒惧之心,他看出皇帝有些为难,遂拱手解围道:“陛下,微臣以为,西征选将之事,应该从长计议才好。” “哦?张爱卿,你有什么想法,快说说看。”李成武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刘策微微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谢光,这位圣唐的上柱国虽然仍旧神色如常,可是留心之下便不难发现,谢光的面庞已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含霜。刘策却也不怎么在乎,继续平静的说道:“虽然当前西疆局势危急,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此重大之事,万万急不得。目前,我们对于西疆鬼漠的具体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倘若贸然出动大军,谁能保证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新月湾呢?” 谢光闻言淡淡一笑,反问道:“依少师大人的意思,危在旦夕的紫金关,就那么放着不管了?” “并非不管。”面对谢光的质疑,刘策从容应对:“紫金关是我圣唐的西陲门户,断然不容有失。所以,朝廷可先派遣上柱国麾下的玄甲军团,紧急驰援紫金关,设法稳住那里的局面。同时,朝堂审慎商议,订好之后妥善的应对方略,然后再出动大军不迟。” 此言一出,谢光顿时有些愕然。他最担心的,就是皇帝真如刘策所说,把玄甲军派出去,那样一来,自己手里面最有价值的筹码可就等于直接废掉了。于是,谢光眼珠一转,向李成武拱手朗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此计绝不可行。刘大人之议,稳重有余,但进取不足,况且,他本人也不通军务之事,因而无法从战场的角度去审视时局。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做,必定会贻误战机,酿成大患。” 说到这里,谢光瞥了刘策一眼,不待对方反驳,接着滔滔不绝道:“西疆鬼漠初乱,虽然圣唐先是一筹,但无论是藩国叛军,还是忽然出现在那里的突厥人,都是立足未稳,而我西疆百姓民心未失。此时此刻,正是朝廷出兵,收复失地的最佳机会。所谓救兵如救火,若是面对强敌的突然入侵,我们犹豫不决,只做出最低限度的分兵防守,那就等于是任由火势蔓延,眼睁睁的看着火灾由小变大,最终成为燎原的烈焰。一旦让对方在西疆站稳脚跟,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出动倾国兵力,也不敢言必胜之战啊。还请陛下三思!” 朝堂上那些谢光一系的大臣,此时也齐齐拱手道:“请陛下三思!” 谢光这一番滔滔论述,顿时又令李成武感到左右为难。 刘策的想法,本来甚合他的心意;但谢光毕竟是圣唐有数的名将,论起打仗的本领,除了已故的何景明,满朝文武还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况且,谢光之言,也是说的在情在理,仅以国家社稷来看,确实不能草率否决。 此时李成武感觉有些无可奈何,左也不行,右也不对,实在难以立刻做出决断,于是只好又祭出看家法宝——“拖”字诀,有气无力哼道:“两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关于西征之事,让朕好好的想一想,明日早朝再议吧。” 第五十九章 绕个大弯 退朝之后,谢光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上柱国府,一进门,他便忍不住破口大骂:“刘策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老子迟早要灭了他邺郡刘氏满门!” 狄献从书房屏风后闪出来,伸手接过谢光的披风,关心的问道:“上柱国,这是出什么事啦?” “出什么事?眼看煮熟的鸭子,飞啦!今天在朝堂上,我之前谋划好的策略只差一步就得成功,数十万大军的兵符立马到手。可是没成想,中间却被太子少师刘策横插一杠,硬生生搅得皇帝老儿又改变了主意!” 谢光兀自气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方才朝中发生的事全告诉了狄献。 狄献听完思忖一番,笑着宽慰谢光道:“上柱国倒也不必烦恼。刘策之言,不过是些小搅扰罢了。在军国大事面前,陛下到底还是得倚仗您老人家才行。最后,兵符也只能乖乖的交到咱们手上。” 谢光发完一通牢骚,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你说的在理,我也只是有些气不过而已。小小刘策,根本干扰不了本帅的大局。狄献啊,说起来,还是你办事稳妥靠谱,凉州那边干的漂亮,为本帅首开胜局,要好好奖赏你!” 狄献闻言喜上眉梢,连忙跪倒在地:“上柱国对卑职有知遇栽培之恩,犹如父亲一般。能为上柱国赴汤蹈火,卑职荣幸之至!” 谢光伸手扶起狄献,问道:“本帅听说,咱们留在凉州观察局势的人,发现沈烈竟然介入其中,后来情况怎么样了?” 狄献认真答道:“回禀上柱国,据眼线打探的消息,沈烈是从西疆方向回来的。他好像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了我们和劳先生的计划,这才横加出手,阴差阳错的压制住烈刃军、凉州军和徐友长之间的冲突,没能引发咱们所预期的战斗,也使得进一步搅乱凉州的计划受阻。” “沈烈竟然知道了?”谢光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家伙像条狗似的,鼻子灵的很呐,可莫要让他坏了本帅的谋划。他现在人呢?” 狄献眼中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上柱国请放心,我已经传出命令,叫那边的伙计盯紧沈烈,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返回帝都。” “嗯,如此也好。”谢光点了点头:“逆鳞司向来是皇帝的耳目臂膀。废了沈烈,等于砍断李成武的一只手,戳瞎了他的两只眼睛,于本帅的计划更加有利。不过,手脚可一定要干净些,不然北衙那帮家伙发起疯来,咱们的日子可就没法过安稳了。” 狄献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谨遵上柱国的教诲。卑职等会儿就去派人送信,让弟兄们务必隐秘行事,一击必中!” 谢光满意的笑笑,一边端起香茗,一边问道:“西疆那边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暂时还没有。”狄献应道:“新月湾一战,镇疆、烈刃两军几乎无人侥幸生还,圣唐在那里的整个管治体系都陷入到混乱之中,咱们的情报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卑职正设法联络劳先生,只要找到他,消息便又能畅通了。” 闻听此言,谢光若有所思的出了会儿神,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声:“唉,阿史那支斤,确实了不起啊。” 狄献略微愣怔,不明白上柱国怎么忽然提起了那位突厥帝国的大可汗,于是只能顺嘴应承道:“是啊,雄才大略,智谋迭出,当得起一代明主的称谓。比起咱们的皇帝,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谢光不屑的笑笑:“咱们的皇帝?嗨,跟人家比,那不是差远了吗?不说别的,单单是前不久那一场大战,就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他略微顿顿,指着桌案上的西疆地形图,接着道:“突厥十万精锐铁骑,在圣殿亲王的率领下,跨过边界,直入波斯境内,然后既不攻城、也不掠地,只沿着顿瓦河一路向东北快速挺进,用了不到十天功夫,便横穿波斯,突入西疆的天山北麓。在那之后,大军又秘密行军,取道洪都斯峡谷,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距离新月湾仅有数里远近的隐蔽处。” 狄献微微颔首,顺着谢光的话头继续道:“是啊,十万大军饶了这么远的一个弧线,直接抵近战场的核心地带,镇疆军居然毫无察觉,堪称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胸有韬略,绝难构想出如此壮阔的计划!” “这还不算,”谢光感慨道:“圣殿亲王的兵马固然非常了不起,可西疆叛军此战也同样是表现不俗,在突厥人的帮助和指挥下,那群软蛋居然能爆发出惊人战力,硬抗镇疆、烈刃两大军团的十二万主力,实在令本帅刮目相看。若不是他们死死拖住张三皮,恐怕也难以上演新月湾的奇迹。” 狄献表示同意道:“卑职正想说呢。突厥铁鸽子军,加上劳先生,转眼就把一盘散沙的西疆叛军凝成了一柄钢刀,足见突厥大可汗对于局势的把握,非常高明。眼下突厥兵马抵近紫金关,又一下子将了朝廷一军,弄得皇帝进退两难,完全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哈哈。” 谢光淡淡的看了狄献一眼,沉声道:“狄献,你知道本帅为何提起此事吗?” 狄献为人精明,转瞬便察觉出谢光的用意,连忙道:“卑职以为,上柱国是想提醒,要万分重视阿史那支斤?” “聪明!”谢光一拍大腿,笑道:“今天的盟友,也是明天的敌人。眼下突厥人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一旦大事成功,我们马上就要面对突厥的挑战,到那个时候,又究竟是谁笑到最后呢?” 狄献拱拱手:“那不用说,当然是上柱国!阿史那支斤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坐在突厥帝国的大位之上,而他现在的对手——圣唐帝君又是个草包。反过来说,倘若天下落到了上柱国手中,圣唐数十万大军全都听您调遣,那么突厥就算再厉害,也得俯首称臣!” “哈哈哈——”谢光闻言仰天大笑,神情尽显倨傲:“狄献啊狄献,到了那一天,你就是本帅的首席谋士,往后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你知道吗?” 狄献面露大喜之色,郑重应道:“卑职誓死追随大人!哦不,陛下!” - 玄甲军团的参军司马狄献,年轻有为、计谋多端,在军中素有“小诸葛”之称。玄甲军的历次征战,也多番依仗着他的谋算,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战绩。 然而这一次,狄献却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圣唐的逆鳞司长史。 沈烈是那种天生对危险有着异常敏锐冠绝的人。他就像是山野中的狐狸,能够随时嗅出杀机逼近的味道。 因此,当凉州折冲府派遣护卫队,陪着沈烈离开凉州城,刚刚踏上回京的路途时,沈烈便略施手段,乔装改扮后悄然溜出马队,在后面尾随而行。 事情果然不出他的预料,整支队伍走到一片偏僻的山林地带时,突然遭到大批蒙面武士的袭击。那批杀手武艺高强、出手狠辣,伏击地点选得又十分巧妙,一上来便摆出了不打算留下任何活口的架势。 仅仅用了一柱香的功夫,随行的五十多名凉州护卫骑兵就被斩杀殆尽。战斗一结束,刺客们便立刻分散开来,对尸体进行仔细辨认。然而令他们大感意外的是,这其中却并未发现沈烈的身影。刺客杀手们顿时慌了手脚,经过一番商议之后,那些人又赶紧沿着山道,朝帝都方向急追而去。 待他们全都走得一干二净,沈烈这才从远处的树丛里钻了出来,掸掸身上的树叶杂草,继续赶路。 有了这番前车之鉴,他更不敢有丝毫的轻敌托大,因此也没选择路途最短的回京官道。沈烈心里清楚,对方如此布局却刺杀不成,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也必定会在大路上设下重重暗哨关卡,等着他自投罗网。经过仔细盘算,他决定改走甘凉山道,绕出一个巨大的弯子,改从东北方向折返帝都。 这条诡异的路线,别说是狄献了,就算最善于绕弯子的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亲临,怕是也想不出来。 虽然多走了半个月的光景,但沈烈这一路也是风平浪静,随着逐渐临近帝都,原本偏僻的道路上,行人日渐增多,各种消息也随即纷至沓来。 在诸多纷杂的消息中,有两个最令沈烈感到震惊。 第一个消息是新月湾惨败。帝国两大精锐军团被西疆叛贼和突厥铁骑前后夹击,十二万将士全军覆没! 沈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也更加担心起李江遥等人的安危来。 虽然大家交往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那群驻守水杉孤城的热血男儿,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对于以冷酷无情著称的逆鳞司长史而言,李江遥他们就和逆鳞暗探一样,是他过命的兄弟。 然而,与过命兄弟的安危比起来,第二个消息更令沈烈感到焦虑。 行旅百姓纷纷传言,说朝廷决定任命上柱国谢光为行军大总管,统领五十万圣唐大军出征西疆。最后一支奉命集结的队伍——拥有十万之众的长刀军团,已经于昨日傍晚抵达帝都城外,西征大军即将整装出发。 以眼下的形势而言,沈烈心中最担忧的事情,就是谢光独揽兵权了。在他看来,把虎符交到谢光手上,恐怕比阿史那支斤兵临帝都更糟糕。 沈烈不敢再有片刻耽搁,他彻底抛开安全上的顾虑,拼命加速赶路,打定主意要赶在谢光出现变故之前,向陛下揭破玄甲军大统领的阴谋。 第六十章 组建新军 徐友长垂头丧气的走进了主帅房间,在李江遥的席案对面盘腿坐下。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过了半晌,李江遥抬手拎起案旁小火炉上的茶壶,给徐友长斟了杯热水,接着又长叹一声。 徐友长的眼圈渐渐泛红,可仍旧是一言不发,只紧紧的握着双拳,身子微微颤抖。 他出身于圣唐皇朝的显赫将门,历代先祖曾为帝国立下过无数战功,因此作为徐氏子弟,徐友长一向把家族的荣誉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可是现如今,他却成了旁人眼里杀害何景明大统领的凶手、无耻的叛贼,这又怎么能不令他感到彻骨的悲愤? 李江遥既为兄弟感到难过,又因恩师的离世而悲伤,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就在嘴边的那些话,究竟该从何说起。 徐友长强压下心中的愤懑,稍稍平静了一会儿,开口打破沉默:“江遥,你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了我,难道不怕违抗军令吗?” “扯淡!”李江遥听对方终于说了话,心中反而大大的松了口气,悠悠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个假正经还在想那些屁事。” 听他这么说,徐友长的心里也同样感觉舒服了许多。他原本是打算跟李江遥解释一下,何景明并不是被他杀害的,但是转念想想,这仍旧是一句废话。 李江遥如果不明白这一点,能二话不说就释放他吗? 兄弟交心,是容不下任何废话的。 徐友长释然的笑了笑,于是从第一次西疆会战结束后,玄甲军班师回朝说起:兵胁帝都、真假公主、硬闯京兆尹府抢夺齐英、奉命来凉州练兵、突然被沈烈率军包围、连夜仓皇逃命、入西疆投靠水杉城,之后又被林枫罗成设局生擒。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全都告诉李江遥,这其中,还包括慕容雪的各种分析判断。 李江遥认认真真的听对方讲了一个时辰,待徐友长收住了话头,这才微微颔首:“慕容雪猜得没错,谢光那家伙确实图谋不轨。眼下西疆和帝都的种种局势,应该都是他勾结突厥人造成的。何老师的存在,是谢光整个阴谋最大的威胁,自然而然也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动机,还是实力,全天下也就只有谢光的嫌疑最大,而你呢,不过是被人家当枪使了。” “我日他娘亲的娘亲!”徐友长一拳锤在案上:“枉我还一直崇拜他、追随他!真是瞎了狗眼!” “瞎了狗眼?”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憨货,你不论怎么懊悔,也不带这么骂自己的啊?” 徐友长同样先是微微愣怔,紧接着反应过来,意识到“狗眼”说的是他自己,顿时忍不住跟着李江遥一起哈哈大笑。 “娘的,说起来我自己也确实该骂!”徐友长一边擦拭眼角笑出的泪水,一边道:“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听慕容雪的劝告,请爷爷出面,把我调离玄甲军。去虎豹骑、去麒麟军,哪怕是来镇疆都护府呢,去哪儿都比在谢光那个王八蛋身边强!” 李江遥摇摇头,笑道:“天下没有后悔药吃!我还不了解你吗?参军从戎,你最不愿意的就是走你们徐家的门路。况且对你而言,玄甲军团也是最好的选择,原因很简单,圣唐第一军,总是有仗打,更易立功,不是吗?” 徐友长被他说破心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随即又郁闷的叹道:“唉,这回被谢光坑害,平白无故背上了杀害何大统领的罪名,不知道会给我家里带来多少麻烦,爷爷的脸都被我给丢尽了。” “你烦心也没用。”李江遥喝了口热茶:“何老师的案子,是捅破天的大案。圣唐八百年,恐怕都没有出过统领级别的大将被友军袭杀的事儿,所以啊,没那么容易敲定的。我若料想没错的话,这件事三法司都没资格过问,只能是陛下亲自出面,指派北衙侦办。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徐友长郁闷的撇撇嘴:“你不提还好,一提北衙我就气得头疼。北衙的逆鳞司长史沈烈,你听说过吧?那家伙简直就是个没人性的混蛋!” 李江遥哑然失笑:“沈烈吗?我不仅听说过他,而且还跟他并肩作战,打退了突厥马匪联军呢。” 徐友长听得目瞪口呆,连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江遥便把之前发生的种种都讲给了他。听完之后,徐友长愣怔了好半天,才幽幽叹道:“看不出来,沈烈还算是个好汉子。这下我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凉州地界,而且指挥着烈刃军围困了我们。” 李江遥点点头:“从沈烈的行事风格上看,确实与以往有点不一样哦。” 徐友长听出了李江遥话里的意思,同意道:“说的没错。倘若是换了别人,沈烈恐怕没那么好讲话。明明都已经将我团团围住,最后竟然还让我侥幸逃脱。出现这种情况,多半也是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愿直接逼死我。”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谢光。”李江遥道:“沈长史知道谢光图谋不轨,而你徐家满门忠烈,断然不会真的搅到一起,所以给你留出一线生机,免得弄出冤案,反而中了谢光的奸计。” 徐友长一拍大腿:“娘的,说到底,还是谢光那混蛋!我立刻给爷爷写信,让他觐见陛下,揭穿谢光!” 李江遥摇摇头:“我看没什么用的。一来你没有铁证,无法直接扳倒堂堂的上柱国,二来,帝都与西疆的联系,恐怕已经被彻底截断了。” 徐友长此时也已经知晓了圣唐惨败于新月湾的事,明白李江遥所言非虚。这场牵动圣唐皇朝、西疆鬼漠和突厥帝国的大会战,已经将万里江山的格局彻底翻转。随着十二万主力军的消亡,整个西疆已经完全落入突厥和叛军的手中。 据飞马斥候的最新探报:在新月湾大战结束后不久,突厥的圣殿亲王罗尼亚便率领麾下兵马,直接逼近了圣唐的紫金关和位于更南边的盛玉关,分别设立南北大营。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彻底截断中原通往西疆的丝路商道,隔绝两地之间的所有联系。 而叛军的主力部队——楼兰军和疏勒军,以及重夺车迟王权的格尔翰,则开始四面出击,逐个扫荡西疆藩国。凡是仍然心向圣唐的,都被他们陆续击败毁灭;剩下的国家全都做了墙头草,纷纷选择屈服投降,归顺由叛军所组成的新西疆联盟。 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西疆鬼漠的万里天地中,仍就属于圣唐治下的,或许也就仅存他们这座水杉城了。 徐友长毕竟是光明磊落的圣唐军人,在面对国家危难之时,他自然也掂量得出轻重缓急,于是,徐友长将自己的烦恼全部丢在一边,开始跟李江遥认真讨论起之后水杉城的取舍方略来。 两兄弟促膝而谈,决定先盘盘手中的实力再说。谁知这不说不知道,一说起水杉城此时的兵力,竟然把李江遥自己也吓一跳。 当初他奉命来接管水杉防御时,身边带着的是不到五百名飞马斥候兵,而水杉本地的守备力量,也不过两千多民兵。在经过与马匪及突厥铁鸽子军的一番较量后,水杉城不仅没有损兵折将,反倒扩充了军备,将兵力提升到六千左右。 再看现在呢,水杉城除了原有的那些兵马之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增加了大批新鲜血液: 首先是徐友长的玄甲军先锋营。足足三千精锐,全都是训练有素、战力惊人的圣唐强兵。 其次是楠花郡主霍丽娅带来五千鄯善王廷卫队。这些战士个个身负国仇家恨,说是五千不要命的死士也不夸张。 接下来是各路斥候队从新月湾战场收拢回来的圣唐残兵,虽然那些将士连伤带病,疲惫不堪,但总数达到了六千,只要妥善休整,转眼就是强悍的战力。 最后再算上逃难到水杉城的各国军人和百姓,不少人要求报名入伍,人数也有五六千之多。 这样粗略一算,水杉目前的总兵力,竟然能够达到两万五千人! 按照圣唐的军制,能指挥如此规模军队的将校,至少也得是正四品以上的封号将军了。也就是说,飞马斥候校尉李江遥在无意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将军”。 不过,新晋将军大人的李江遥根本顾不上高兴。与西疆联盟的叛军相比,他手上的这点力量仍旧显得微不足道,更别提还有罗尼亚亲王那十万突厥铁骑在一旁虎视眈眈。 李江遥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争分夺秒整编部队,加强训练,尽可能的多提升一些战力。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命都没了,还说什么返回自己的世界呢? 在和徐友长仔细讨论后,李江遥决定将兵马分为“左右前后中”五军,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大战。 徐友长的先锋营于原先的基础上,再增编三千人,组成拥有六千纯骑兵的前军,充分发挥其擅长突击攻坚的特点。 左军和右军同样各六千兵力,由镇疆都护府军和鄯善军混编而成,杜建、霍丽娅分别担任左军指挥官和右军指挥官。 林枫率领五千人,作为后军,负责镇守水杉城。另外,还给后军配属了由马木掌管的一万民夫工匠,以备协助。 李江遥则精挑细选出两千名各族战士,组建中军。这些人全是身体强健、胆量过人、并且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数量虽不算多,却作为核心突击集群,担负起战役最终决胜的关键使命。 黑盔甲、白披风、铁面罩、长枪硬弩,成为了这支中军部队的标准装备,后来威震西疆鬼漠、扬名圣唐中原的“鬼面白袍军”,自此正式组建。 第六十一章 太子心思 趁着突厥军团大举东进、全力封锁紫金关和盛玉关,而西疆的叛军们则各自忙着争抢地盘,都无暇顾及水杉城的宝贵时机,李江遥他们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整军备战。 马木发动全城青壮百姓,根据李江遥设计的施工图纸,日夜赶工,不断加固水杉城的城防工事。同时,他们还在城外南北两面建造数座木石结构的堡垒军寨,以增强协同防守城池的力量。 原先居住在城外那些帐篷区的百姓,则全部迁入城中,分批妥善安置。与之相应,民入军出,除了林枫的后军仍旧驻扎在城中,其余各军皆搬进城外的军寨里,一边操练兵马,一边拱卫水杉。 整编完毕的五路大军,依照李江遥从现代世界搬来的训练方法,再结合着圣唐演武堂的专业操典,开始大规模的战力提升。 按照他的要求,战士们每日卯时起床,披重甲、带兵器、全副武装,负重三十斤,徒步奔袭十里。到达终点后,人马不休整不停歇,继续举石锁、扛巨木、推碾盘,借以加强每个人的体能水平。 而他的白袍中军,训练标准则直接翻倍。 除此之外,所有白袍战士都要熟练马上步下的各种战斗技巧,尤其善使强弓硬弩,并且要求必须做到百步穿杨。 在实施强化训练的同时,李江遥还亲自主持改进兵器铠甲的工作。水杉城原本就是商贸重镇,城中有很多铁匠工坊,其中不乏西疆有名的能工巧匠。在他的指导下,数百名工匠对长刀、铁枪和铠甲的原料加以改善,使其硬度和韧性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最夸张的是,李江遥还别出心裁的设计出一款新箭头,不仅能让弓箭射的更远、穿透力更强,而且箭头带有倒钩,一旦刺进身体,再想拔出来就必须扯下一大块皮肉才行,每每令中箭之人感到痛不欲生。 在后来收复西疆的大战中,吃尽了这种箭矢苦头的突厥和叛军给它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没良心箭”。 就在圣唐历821年,整个西疆鬼漠都陷入到巨大混乱局面的时候,一支被人们称为“水杉守备军”的微弱势力,竟然在强敌环伺之下,悄悄的出现、慢慢的壮大起来。 它就好像是一个微弱的火苗,在肆虐的狂风中顽强撑持着那一丁点儿亮光和热度,只等时机到来之时,便要义无反顾的去掀起燎原烈焰。 - 慕容雪从徐府出来,刚一回到禁军虎豹骑的卫所,便接到东宫指令,让他前去商议下个月卫戍轮班的事情。慕容雪连忙整理衣装,一边往东宫赶,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刚才跟徐烈徐老爷子聊天的情景。 堂堂帝都,御驾所在,八百年来恐怕都从没有过眼前如此复杂的局面。 外有西疆惨败、边境危机;内有朝堂争斗、权臣隐患。几十万大军云集帝都城外,各有分属,其心难测。 作为拱卫帝君安全的虎豹骑,包括慕容雪在内的所有禁军将士,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就在昨天,十万长刀军团也终于抵达此处。看着那遮云蔽日的旌旗和刀枪,他的担忧不禁再次加深了几分。 “徐爷爷,兵部的鲁耀坤其心可诛!”作为晚辈,慕容雪在徐烈徐老爷子面前,向来都是有话直说:“不晓得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六军操演,随便派几个营来参加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搞得几乎全军出动?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各种攻城器械也一同搬来,投石机、神臂弩、楼车、冲城锤,加起来足足上百部!这难道是要攻打帝都吗?” “嗯……嗯……”徐烈一边闭着眼打盹,一边咕噜道:“继续说……嗯……” 慕容雪无可奈何的叹了气,接着说:“还有就是营区部署的问题。原先都说好的,参加操演的大军在霸上驻扎,靠近西高原的演军场,如此也方便军事行动。可是临到眼前,却又忽然决定改为帝都周围安营,理由是为了举行圣驾阅兵,让陛下免去舟车劳顿之苦。玄甲、长刀两个军团四面八方的铺排开来,似有意似无意的占据了城外各个冲要地带。反而是您老的麒麟军主力,被远远的留在戟阳城,只有原先不到两万的金麒麟驻防帝都,这万一……” “咳咳咳……万一……万一什么?咳咳……”徐烈费力的问道。 慕容雪咬了咬牙:“万一谢光图谋不轨怎么办?” 听到这话,徐烈突然睁开褶皱的眼皮,盯着慕容雪,淡淡哼了一声:“谢光?他敢吗?咳咳……外面那些将士们,会跟着他攻打自己的帝君吗?” 慕容雪听得一愣,一时没有接话。 只听徐烈继续道:“我圣唐的将士,咳咳……最看重的就是‘忠诚’二字。叛臣贼子,也最为人所不耻。咳咳咳……谢光?他,并不是关键……” “谢光不是关键?那谁是?”慕容雪诧异的问。 徐烈并没有答他,只是用手指了指外面,然后便又闭上眼睛打瞌睡了。 慕容雪一边走着,一边琢磨徐老爷子的举动,心里是越想越惊。 尤其是老头儿最后指着窗外的动作,既可以理解为是让他离开,也可以是特别指出那个所谓的“关键”。 从大统领府所在的方位来看,徐烈手指朝着的方向,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最近的一处,应该是大统领府对面的梁王府。老梁王李进奇是帝君李成武的叔父,年近九十的高龄,做了一辈子的逍遥王爷,他恐怕算不上什么关键人物。然后呢?就是都水监。都水监旁边是工部衙门。工部再往后过一条街是太仆寺,而太仆寺后面,可就是皇宫啦。 皇宫? 慕容雪仔细思索着皇宫的布局,顺着那个方位的所在,正是他现在要去的东宫。 东宫! 这个问题,顿时把慕容雪惊出了一身冷汗。 坐镇东宫的圣唐皇太子李炳,乃是先帝李成文的遗孤、当今皇帝李成武的亲侄子。 二十年前,先帝忽然驾崩,随即爆发晋王叛乱,年劲松、何景明等人拥戴鲁王李成武即位,并与其订立神圣盟约,千秋万载后传位于当时尚在襁褓中的李炳。 从那之后,李炳便以圣唐皇储、大位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入主东宫。 如今已过弱冠之年的皇太子,难道会与谢光有什么隐秘的关联? 说实话,“顶班皇帝”李成武在位这二十年来,“无为而治”的治理风格颇得人心。圣唐从整体上说,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因而这皇位也是越坐越稳当。 与皇兄李成文只有一位皇后不同,李成武温文尔雅,性情洒脱,在他的后宫里,美女佳丽多到人满为患的地步,儿子自然也生了一大堆。光是行过加冠礼的皇子,就多达三十六个,其中有十二位被册封为亲王、郡王,地位显赫。 平日里,这些嫡亲王爷们也全都卯足了劲,寻着各种各样的机会,到处展现自己所谓文治武功的“帝王才华”,而帝君李成武好像也对儿子们颇为赞赏,经常当着朝臣的面对他们大加鼓励。 朝堂上下早就开始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当初帝君继位时订立的神圣盟约,如今究竟还做不做数?东宫太子的宝位会不会易主旁人? 慕容雪暗自思忖:难道说,面对眼下这种情势,太子李炳按耐不住了? 你别说,慕容雪猜得还真八九不离十。 此时此刻,圣唐皇朝的太子李炳,正打算提前结束自己的皇储生涯,直接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令李炳下定这个决心的原因,除了那些堂兄弟们虎视眈眈的压力,以及皇叔李成武略显暧昧的态度外,最为重要的一个缘故就是:年劲松、何景明都死了。 早在三年前,也就是圣唐历的818年,曾经效力于北衙禁军逆鳞司,后来不知所踪的劳剑华,忽然派人来拜会皇太子李炳,替玄甲军大统领谢光牵线搭桥,提出玄甲军团决心效忠太子,拥护李炳提前继位的想法。 尽管那个时候的李炳已经深刻体会到了皇位的危机感,但他并没有轻易答应谢光和劳剑华的计划。 原因很简单,年劲松还在,何景明也还在。他坚信,圣唐文武两大巨擘的存在,足以保证神圣盟约的效力,皇位的根基并没有遭到根本性的动摇。 因此,作为皇位唯一合法继承人,太子李炳实在没有理由去冒着天大的风险,选择造反夺权的道路。 况且认真讲起来,皇叔李成武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样样照顾的都挺贴心,只不过就是东宫的太监婢女比他儿子锐亲王府里少一半而已;只不过自己去六部锻炼学习的想法被他驳回,改为让他儿子钧亲王去了而已;只不过自己看上了高丽前来和亲的公主,最后却赐给了他儿子铆郡王而已。 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李炳安慰自己,我已经是皇太子了,干嘛还要跟堂兄弟们计较那些呢?干嘛还要为难一向对自己不错的皇叔呢? 不过,去年冬天太傅年劲松的辞世,终于开始令他感到不安了。 年劲松头七刚过,太子李炳便派出自己的心腹,去秘密联系了谢光,问上柱国以前跟他说的那件事情,到如今还算不算数?没想到,对方当天便送来回信:只要太子殿下肯登高一呼,微臣谢光当效犬马之劳! 说实话,“登高一呼”这种万分刺激的事情,李炳心里感觉还是是有点吃不消的,因为他恐高。于是乎,提前登位的想法又被他暂时搁置起来。李炳打算再等等看,毕竟,何景明大统领不是还在嘛,自己若是瞒着他老人家跟谢光瞎胡搞一气,会让何大统领为难的。 可是李炳没料到,没过多久,何景明不幸遇害的消息便传到了帝都——圣唐名将、国家柱石、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都护府大都护何景明,在赶赴西疆前线的途中遭到伏击,不幸陨落。 一得到这个噩耗,皇太子当即不再犹豫了:还是赶紧登高一呼吧,再不登的话,恐怕就真的登不上去了。 第六十二章 瞬息万变 谢光在得到了皇太子李炳最终答复,表示自己同意他关于寻机举事的计划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地来。 正如老将军徐烈对慕容雪所说的那样,尽管谢光在朝中和军中的势力日渐强大,可是没有嫡系皇族的撑持,就算他执掌再多兵权也终究无济于事。 圣唐八百年国祚,向来首要重视军务,圣唐将士们对于皇室的忠诚,堪比北冥玄铁之坚,再加上军队森严的体系和纪律,如果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和皇家权威的代表,任谁也绝难掀起什么浪花。 你敢明目张胆的造反,除了铁杆亲信之外,恐怕一多半的兵马当场就能倒戈。 所以,李炳的心意,才是谢光所有谋划的关键。 年劲松和何景明原本是皇太子最大的“护身符”。只要有他们两个人在,神圣盟约始终是圣唐皇朝最高的镇国法典,李炳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干铤而走险的事,当然也就绝不可能在法理和道统上,给予谢光一星半点的依仗。 而一旦没有了这个关键的依仗,倘若真的事变,谢光唯一能动用的,也就只剩下手中极少数亲兵力量,其余绝大部分的军队或袖手观望,或当场背离,转眼分崩离析,被朝廷碾个粉碎。 所幸的是,如今圣唐的局面在他谢光的谋算之下,已经变得大为不同。 神圣盟约的捍卫者相继辞世,令太子李炳那根脆弱的神经再也无所凭借。若是他还在乎皇位的话,若是他担心皇叔李成武改变了心意,决定让自己的血脉去继承圣唐的话,那么他能够伸手抓住的,也必须伸手抓住的,就只剩谢光这一个希望了。 这对于谢光而言,无疑是最佳的结果。 手握雄兵、拥戴太子,替太傅年劲松和大统领何景明忠实履行神圣盟约,协助先帝血脉重掌皇权,如此光明正义之举,又岂非无往不利呢?只要谢光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整个帝都,逼迫李成武退位,那么圣唐的万里江山便等于落入了他谢家的囊中。 而李炳呢,只不过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罢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得到东宫的明确答复,谢光便设法大展身手,借由征讨西疆鬼漠的名义,将兵权弄到手中,紧接着,他会将那些不跟他一条心的兵马统统派到紫金关,自己则带领玄甲军团和长刀军团返回帝都,率军发动“逼宫”。 到那个时候,帝君李成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乖乖履行神圣盟约,提前退位保命,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这个谋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非常可行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谋划也的确是正在一步一步的实现。 尽管之前因为太子少师刘策的阻挠,帝君李成武对于交出兵权一事再三犹豫,可是紫金关方向一天八封加急军报,换成是谁也扛不住。突厥大军和西疆反叛联盟逐渐站稳脚跟,并且不断加大了对圣唐西部边境的压力,再不派兵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丢掉西疆那么简单了,凉州、雍州、肃州,甚至是帝都,都将暴露在突厥的铁蹄之下。 于是,李成武迫于无奈,终于点头答应,由上柱国谢光担任西征统帅,指挥帝都城外集结的数十万大军,前去迎战。只待门下省拟出正式的任命诏喻,然后由帝君加盖国玺御印,谢光就能将虎符拿到手了。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一件突发状况却令谢光顿时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甚至不得不考虑将原定的计划彻底推翻,冒险提早发起行动。 那个要命的突发状况,就是沈烈。 据探子禀报,就在今天清晨时分,帝都城门刚刚打开,风尘仆仆的北衙逆鳞司长史便直接冲进城来,毫不停留的往皇宫奔去。 谢光在得到这个万分意外的消息后,立即召集亲信党羽,商量应对之策。 面对眼前的局势,有人主张立刻展开行动,指挥手下的部队夺取城门并围困宫城,发起兵谏,逼帝君李成武传位给皇太子李炳;有人则觉得时机尚未成熟,绝不能轻举妄动、自乱阵脚,以至于招来朝廷的强烈反击。 一时之间,两种意见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最后谢光一拍书案,起身喝道:“不要再吵了!本帅心意已决,必须先动起来!沈烈自西疆返回,此刻突然入宫,铁定没什么好事。若本帅所料不错,他多半是掌握了某些对我们不利的证据,足以令帝君改变主意。所以再要犹豫拖沓下去,咱们之前所有的心血都可能会付诸东流。等到那时候,在座的诸位,尔等恐怕没一个能有好下场。用兵之道,贵在夺势!失势之军,必败无疑!为今之计,只能先在局势上创造对咱们最为有利条件,然后再决定是攻是守、是进是退。” 狄献因为没能及时截住沈烈回京,正暗自懊恼惊惶,此刻听谢光这么说,连忙朗声应道:“上柱国言之有理,卑职全听您的。请上柱国下令,我们怎么干?” 谢光点点头,眼中射出凌厉光芒:“鲁耀峰,你现在立刻回兵部,找个过硬的理由,紧急召见负责帝都城防的麒麟军校尉以上军官,让他们全都到兵部衙门集合,并想尽办法拖住那些人。同时,以兵部的名义下达命令,指示城外各州折冲府的兵马,不得军令不准离营,所有人原地待命。” 兵部尚书鲁耀峰大声应和,转身匆匆离去,谢光接着转过身来,对长刀军团大统领冯一韦道:“一韦老弟,有劳你辛苦一趟,立刻回到你的大营去,开始点兵聚将,随时准备配合我的行动……彪儿!” “在!”谢光的侄子,长刀军副将谢彪起身应道。 “你辅佐冯叔叔,带好长刀军。关键时刻,要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挡住从戟阳城方向过来的麒麟军主力!” “请叔父放心,保证半个麒麟兵也到不了帝都城下!” 谢光微微颔首,转头问狄献:“明德门和安化门那两处重要所在,现在怎么样了?” “回禀上柱国,”狄献略一拱手:“守卫这两处城门的麒麟军军官,已经投靠了咱们,随时可以放开城门,让我军顺利通过,保证万无一失!” 谢光道:“好!玄甲军雨字营、火字营,即刻接管明德门和安化门,封锁朱雀大街,其余十六营在城外集结待命,如有变故,立刻入城增援!” 几名玄甲军团主要将领闻言齐声应是,浑身杀气腾腾。 “狄献,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谢光面带寒霜,沉声道:“带上本帅的亲兵卫队,马上赶到宫城的芳林门外实施布防,同时护送太子殿下尽快来我这里。一旦跟朝廷彻底撕破了脸,也只有东宫的旗号才能与他们分庭抗礼。没有了这个筹码,咱们统统完蛋!” 狄献先是应了一声“卑职明白”,接着又道:“上柱国,大军全面展开行动,未必能够立刻掌握住帝都的局势,万一那些禁军、麒麟军与我们发生冲突,上柱国府这里同样变得不再安全。您是否考虑暂时先出城去坐镇指挥,也好让儿郎们动手时没有顾虑。” 谢光闻言没有立刻说话,待沉吟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道:“你考虑的没错。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才是打仗的正理。不过,即便是要走,也得带着太子一起走才行,不然到了城外也同样难保万全。” 接着,他对一旁的府中管家吩咐道:“谢福,你立刻去后面安排一下,让家眷们赶紧收拾收拾,准备离城。不用拿什么贵重物品,人丁车马是首要!” 谢福愣怔了一下,略显焦急:“老爷,夫人小姐们还好,尽数都在府中,可是几位公子一早便出门游玩会友去了,此时寻之不及,又该如何是好?” “管不了那么多啦!”谢光把手一挥:“你尽量派人去通知他们各自离城,是死是活,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命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谢福反应过来,连忙哦了一声,转头就往外面跑。看着他那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谢光的心头立时泛起一阵郁闷感觉,忍不住气哼哼道:“他娘的,本来妥妥当当的谋划,眼下居然变得如此仓促惶急,真是窝囊透顶!” 狄献见他懊恼,连忙劝慰:“上柱国不必在意。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原本就是常有之事。您身经百战,临机决断的经历数不胜数,哪一回不是带着弟兄们大获全胜的?如今虽然出了沈烈这个变数,但主动权仍旧握在咱们手中,眼下种种紧急应变,也无非是怕夜长梦多,平白错失良机而已。” 谢光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对狄献的话未置可否:“你也别在这里耽误功夫了。赶紧去东宫那边,把李炳给本帅好生生的接来才是要紧。” 狄献点点头,问了一句:“上柱国,倘若殿下不愿意跟卑职走呢?” “那就把他绑来!”谢光怒道。 第六十三章 先机已失 慕容雪正在禁军虎豹骑的卫所里值班,墙角处水滴漏刻刚过辰时分界,忽然有宫里的内侍寻上门来,说陛下颁旨,宣他入宫觐见。 按说以他的身份职位,那断然是没有资格面圣的,因此慕容雪不由得微微愣怔,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思活络,稍一迟疑,便笑嘻嘻的从怀中摸出一枚小金锭,塞到那个传旨太监的手里:“公公关照,您可知陛下为何要召见末将呢?” 内侍先是讶然的瞅了瞅掌中那足足五两的黄金,旋即满脸堆笑道:“大人,您可太客气了,洒家这怎么当得起呐。不瞒您老说啊,陛下忽然召见,洒家也不明缘由,不过呢,想来是大好事呢,八成您要高声呐。” “哦?公公何出此言?”慕容雪笑着问道。 内侍看看四下无人,煞有介事的凑到慕容雪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正在召开御前廷议,来的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此时要见您,岂非有一场大富贵?” 慕容雪心中一动,追问道:“大人物?都有谁啊?” 内侍掰着手指头数道:“麒麟军大统领徐老爷子,太子少师刘策刘大人,还有您的顶头上司、禁军统领王大人。再有一个,就是大理寺少卿沈大人。这位沈大人虽然官居五品,但他的真实身份,想必您也是清楚的吧。” 慕容雪微微点头,心中盘算道:参加御前会议的,都是帝君的心腹近臣,想来多半是针对谢光之事。不管怎么说,有徐爷爷在场,也断然不会让我吃了亏。 想到这里,慕容雪洒然一笑,请那内侍在前领路,二人快步离开禁军卫所,直奔太极殿而去。 一进到太极殿,慕容雪立刻就察觉出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皇帝李成武高居龙案,下面站着四个面色冷峻的人:徐烈、王桓、刘策,还有久未谋面的沈烈。 慕容雪依照规矩礼仪,远远的拜倒在地,叩请圣安。 只听李成武温言道:“起来吧,过来见见几位大人。” 说罢,他又向众人介绍慕容雪:“这个娃娃叫慕容雪,现在是虎豹骑的副掌令官,想必徐老将军和王桓都是熟悉的。不过,你们并不知道,他其实是年劲松留给朕的人。” 听到慕容雪是年太傅留给陛下的人,王桓和刘策都不禁略感诧异;沈烈则露出一副早已知晓的神色,双目紧紧盯着慕容雪。 徐烈还是那副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样子,趁人不注意,他偷偷的对慕容雪眨了眨眼。 慕容雪依照品阶次序,逐一向几人见礼,态度恭敬。 只听李成武继续道:“沈烈的情报一向准确。看来,谢光确实是图谋不轨了。不过,令朕没想到的是,此次变故,居然还涉及到了炳儿这孩子,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处置,真是叫人感到为难。朕呢,想先听听你们几位的看法。” 御前众人之中,以徐烈的资格最老,所以也不像其他几位官员那样,因为事涉东宫而有所顾忌。只听他慢悠悠的问沈烈道:“沈大人,刚才据你所言,那个名叫扎伊特的西疆番子招供说,谢光打算扶太子提前即位,这究竟是太子殿下的本意呢?还是谢光信口雌黄,疑惑太子被他裹挟呢?” 沈烈神色如常,平静答道:“老将军,关于此节,请恕卑职不敢妄加揣测。” “哦,这样啊。咳咳咳……”徐老爷子同样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那么,你们逆鳞司以前是否察觉到,东宫那边私下里与谢光有过秘密联系呢?咳咳……” 沈烈先是看了一眼李成武,然后答道:“在这之前,我们并未发现东宫与上柱国府有着什么联系。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嘛,因为卑职刚刚回京,所以尚未来得及查问核实。” 徐烈闻言点了点头,转向李成武:“陛下,咳咳……老臣以为,既然北衙方面暂时并无铁证,能够断定东宫真的已经介入其中,那就不必过早下结论,把殿下划入可疑范围。依老臣看,当务之急,应该先把太子殿下暂时保护起来,避免被奸人利用。” “保护”这个词说得很有门道,可以理解为保护,也可以理解为看管,甚至可以理解为拘押,几位大臣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禁军统领王桓最关心的还是关于军队的问题:“太子那边怎么都好办,可是城外的大军该如何应对?” 刘策眉头紧锁,沉声道:“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门下省尚未颁发正式诏书,谢光手上没有兵符,各路兵马也就不会听从他的调遣,擅自行动。关键仍旧是谢光本人的问题,我们现在只有马匪扎伊特单方面的口供,却并没有其他更加确凿的证据,倘若硬要把谢光抓起来问罪,恐怕难以服众,甚至会直接激起玄甲军团哗变。” “等证据?那就来不及啦!”王桓道,“我觉得徐帅刚才的话讲得有道理,太子殿下身份特殊,如果他被谢光裹挟,就算没有兵符,一样会闹出大乱子。我最了解军队,别看平日里冷静沉稳、规规矩矩,可一旦激起性情,也会突然变得极为狂热。刀头舔血的汉子就是一堆干柴火,哪怕只有一点点火星儿,只要点对了地方,立刻就是冲天大火!” 王恒的这番言语掷地有声,重重的打在了殿内每个人的心坎上。他说的没错,那个所谓的火星儿,正是太子李炳。凭借先帝遗孤、当今皇储的身份,凭借神圣盟约的力量,只要他登高一呼,不知道会有多少将士头脑发热,直接对着帝都举起兵器。 李成武轻轻拍了一下龙案,沉声道:“来人,赶紧去东宫那边传旨,召太子入宫,到御书房候驾。先把这孩子给妥善安置了,咱们再慢慢商议城外各军团的事!” 殿外候命的内侍闻言应了一声,急匆匆离开太极殿,往东宫方向跑去。 李成武叹了口气,接着问起关于军队的对策,徐烈等人各抒己见,商量如何稳住谢光,如何调配玄甲军团、长刀军团以及各路府兵,防止出现不测。慕容雪在此处的职位最低,年纪也最轻,自然没有插话的资格,只能肃立一旁静静听着。 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帝君为何要把他叫来,参与如此重要的御前会议,只是隐隐感觉到,这其中或许跟太傅年劲松之前的那番嘱托有关。 正在他暗自琢磨的功夫,前去东宫传旨的内侍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咕咚一声跪在御阶前。 “启奏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离开东宫啦!” 李成武闻言顿时大惑不解:“离开东宫?你说离开东宫是什么意思,给朕讲清楚!” 内侍结结巴巴的应道:“回,回陛下,老奴方才赶往东宫那里,正巧遇到太子起驾出宫。老奴,老奴宣谕了圣旨,可是殿下他……他却拒不领旨,径自离去了。” 拒不领旨?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李炳这种胆大妄为的举动,再要说没有问题,恐怕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李成武气得只拍龙案,冲内侍骂道:“蠢货!你身边的禁军都是吃干饭的吗?为何不阻拦太子?!” 内侍带着哭腔答道:“陛下,不是老奴不阻拦啊。东宫芳林门外的大街上,密密麻麻站的都是玄甲军,甚至连整个朱雀大街都被封锁了!老奴带着那十几个人,根本不顶用啊……” 玄甲军进城了?! 李成武再也难掩惊恐的表情,将目光望向了徐老爷子。二十年前晋王作乱的那幕情景,唯有亲历者才知其中的恐怖。那个时候的反叛者,还仅仅是一个亲王而已,手上的力量也不过自己麾下的一支军团,可是现在,站在对面的是先皇的骨血、圣唐的储君,而追随他的,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主力军团! “诸位爱卿,”李成武努力压下内心的波澜,尽量将声音保持平静:“玄甲军团突然进入帝都,说明事态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刘策面色严峻,自言自语的问道:“这也太奇怪了,负责帝都城防的麒麟军,怎么会仍由谢光的人进城呢?” 不待徐老爷子接话,沈烈冷哼一声:“不用说,肯定是有人被对方给收买了,有能力封锁朱雀大街,玄甲入城的兵力至少在万人以上。” 王桓拱手朗声道:“陛下,让微臣去吧!我带着虎豹骑,把那群黑乌鸦赶出去,然后再生擒叛贼谢光!” 李成武没有急着答应禁军统领的提议,而是问向徐烈:“老将军,您说呢?” 徐老爷子咳嗽了两声,仍旧慢慢吞吞的说道:“小桓你先别着急。为大将者,遇事自己不能乱了方寸。禁军的任务,是守卫宫城,保护陛下的安全,你若是带兵出去了,这里让谁来看管?” 刘策接着道:“徐老将军言之有理,玄甲入城,下一步很可能会威胁皇宫安危,王大统领必须在此坐镇护驾,虎豹骑绝不能轻易离开!不如这样吧,请陛下立刻颁旨,急调城外各路大军勤王,无论如何也要压制住玄甲军团,不可让他们继续恣意妄为。” 沈烈闻言摇摇头:“此举恐怕难以奏效。刘大人,诸位,据下官判断,谢光的人既然已经控制了东宫和朱雀大街,那么很有可能也将皇宫通往外界的各条要道都封锁了,陛下的旨意未必能及时送出去。如果宫里一纸诏书便能改变局面,谢光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是统兵大将,作战经验丰富,不可能给我们留机会的。所以眼下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已经没有人能轻易走出宫门了。再者说,城外兵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得而知,一旦我们与谢光的兵马爆发大规模激战,帝都立刻就会变成修罗地狱,后果难以想象。” 徐老爷子对他的这个说法表示了赞同:“沈烈讲得没错。陛下,目前的局面虽然危急,但并没有到完全失控的境地。谢光就算再疯狂,也不敢立刻发兵攻打皇宫,所以,双方顶多就是武装对峙的程度。可是一旦贸然开战,玄甲军团势必会狗急跳墙,将帝都视作战场啊。” 第六十四章 潜龙勿用 李成武听得心中一沉。 帝都,圣唐皇朝八百年国祚的发祥之地,如今已经成为了号称“天下之光、万邦来朝”的盛大都市。城中近百万的居民人口,以及众多的皇族、勋贵和重臣,是根本经不起战火摧残的。 即便是无可避免的爆发武装冲突,那也必须设法控制规模和范围,尽量将损失影响降到最低。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问道:“沈烈,依你看,现在又该如何处置呢?” 沈烈思忖了一下,朗声道:“微臣建议分三步。其一,禁军虎豹骑全面动员,戒备整个皇宫安全。无论是谁,胆敢越雷池半步,不须顾虑,格杀勿论!” 王恒在旁边应道:“陛下,臣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宵小叛贼踏进宫城!” 李成武对他微微颔首,然后示意沈烈接着说,沈烈道:“其二,派人通过皇宫的密道潜出去,命令驻防帝都的麒麟军上街,在城中各处与玄甲军团展开对峙,一定要在气势上压制对方。只有我们摆出拼死一战的姿态,谢光才不敢进一步轻举妄动。” “言之有理,”徐老爷子连连点头:“同时也要尽快通知戟阳城的军团部,让我麒麟军的主力兵马火速出发,驰援帝都,以备不测。” 李成武连着说了两声好,接着又有些发愁道:“这件事至关重要,该派谁去办呢?” 徐烈一直旁边的慕容雪:“就让这个娃娃去吧。他算是老臣的半个孙儿,麒麟军团很多将校都认识他,办起事来方便很多。而且这孩子胆大机灵,遇事也能沉得住气。” 李成武凝视慕容雪片刻,微微颔首:“那好吧,就你了。” 慕容雪连忙拱手,正欲答应时,没想到站在一旁的沈烈忽然开口说道:“除了通知麒麟军展开行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慕容将军办好。” 慕容雪略感愕然,忙问何事。只听沈烈淡淡说道:“如果来得及的话,请慕容将军率领麒麟兵马,务必将太子殿下留在城中,莫要被谢光带到外面去。”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无不心头一紧,可谁也没有言语。听沈烈的那个语气,仿佛是在说:只要能把人留下就行,至于死的活的,并无所谓。 李成武不愿去多想这个问题,赶忙叮嘱慕容雪要记住沈烈的这个提醒,尽全力去营救和保护太子。接着,他又转头问沈烈道:“沈爱卿,你说的第三步是指什么?” 沈烈应道:“不瞒陛下,北衙逆鳞司还有些小手段,此刻正是拿出来的时候,虽然不敢保证可以一举平叛,但多少能牵制一下对方。卑职等会儿跟慕容雪一同出去,立刻着手部署实施。” - 圣唐帝都,占地万顷,势如棋盘。城中分设东西两市,总共有一百零八个里坊。 所谓里坊,即百姓起居生活之地。每个里坊的规模近似,其间既有高门望族的宅邸,也有寻常人家的院落,还有各种酒肆茶馆买卖店铺,以及道观庙宇,不一而足。 各个里坊皆由高墙环绕,在前后左右设置坊门。里坊与里坊之间被大小不同的道路隔离开来,看上去泾渭分明。 帝都城中近百万的民众,就分散在这一百多个豆腐块般的区域内,过着自己平静安宁的日子。 每天的戌时三刻,也就是太阳落山之后,位于城中各处的高大钟楼鸣钟报时。紧接着,各处鼓楼则开始按照固定的节奏敲响巨型皮鼓。在一百二十声鼓点之内,帝都的居民们必须全部返回自己的里坊。鼓声落定,各坊门封闭,京兆尹府的府军便开始了日常的净街巡逻。 到了这个时候,除非有皇命在身,否则仍旧在街面上溜达闲逛的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会被府兵当场缉拿,押送大理寺问罪。 这便是圣唐立国以来,著名的皇都宵禁制度。 今天的帝都,与平时大为不同。眼看着戌时还没到,城内便已经是一片“万径人踪灭”的景象,各个里坊也都纷纷提早闭门落锁,生人勿进。 坊内有些胆子大的好事之徒,此刻搬着长梯,爬在墙头上往外偷偷张望。 他们面前的大街上,此时正有两队兵马,剑拔弩张,虎视眈眈。 其中一边,是今天早上突然入城的玄甲军,而另一边,则是负责帝都防御的麒麟军。 玄甲军团都是清一色的黑衣黑甲,看上去冷峻肃杀;麒麟将士全部穿着红衣红甲,如火云一般明艳夺目。 这铁与血的颜色,曾经并肩携手,代表圣唐的皇权威严,横扫八荒。 可是如今,他们却好似冰炭同炉,互不相让。 帝都城里纵横东西南北的十字大街,现在早已经被红与黑这两种颜色分割占领,双方越逼越近,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此刻,两军的指挥官都在等待。 玄甲将领杨云帆,在等上柱国谢光动手的命令;而麒麟军的临时指挥慕容雪,却在等杨云帆去死。 慕容雪端坐在马鞍上,远远眺望着对面大旗下的杨云帆,心里琢磨着沈烈在太极殿里说的那句话。 “慕容将军,你只需把握时机,率兵驱逐玄甲军即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逆鳞司来办。” 当时帝君李成武曾好奇的问沈烈,他究竟打算怎么办? 沈烈只回了一句:“潜龙勿用”,陛下就不再吭声了。 潜龙勿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慕容雪对此大惑不解,同时也非常厌烦沈烈那副故弄玄虚的模样,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沈烈从密道离开皇宫后没多久,玄武门外的北衙官署,忽然向外发送出了一批紧急密令。 而接受密令的对象,是逆鳞司的“初九”班。 初九,不是指农历每月的第九天,而是指《易经》当中的第一个卦象“乾卦”的首爻:初九,潜龙勿用。 这个以“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为主旨的卦象,告诉人们一个道理:潜藏的龙,不要轻易施展威力。 北衙逆鳞司的初九班,正是那条收敛威力的潜龙。 - 尹柏低下头,悄悄的看了看藏手中的小竹牌,竹牌上面刻着四个清秀的小字——“亢龙有悔”。 这四个字的含义很简单:“潜龙勿用”的命令正式终止!从现在开始,潜龙出水扬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自己监视的目标! 他慢慢抬起头,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了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人,玄甲军团将领杨云帆。 这个时候,杨云帆正在认真观察对面麒麟军的动向,对身旁的情况根本没有任何防范,他的后背,正对着自己的亲兵护卫尹柏。 尹柏深吸了一口气,将小竹牌藏入怀中,然后缓缓提起了长刀,刀身上隐隐约约泛着幽暗的蓝色光芒。那是他刚才趁人不备,暗自涂抹的剧毒,那瓶一直藏在身上,准备自己服用的剧毒。 因为此时周围所有人都手持着兵刃,紧张的目视前方,所以并没有谁察觉到尹柏的异常之处。 猛然间,尹柏忽地大吼一声:“忠于吾皇,诛杀叛贼!” 这一声如同焦雷炸响般的怒喝,顿时把旁边的人们都吓了一大跳,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长刀已然刺进了杨云帆的后背。 毫无防备的杨云帆直接喷出一口鲜血,连挣扎一下都没有便翻身落马。 而尹柏此时则像是完全疯了一样,紧跟着跳下马背,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手中的战刀,不停劈砍在杨云帆身上,边砍边歇斯底里的狂吼:“忠于吾皇!忠于吾皇!杀贼!杀贼!杀贼!” 这恐怖的一幕,把所有玄甲将士都当场吓傻,周围众人齐齐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列阵在最前排玄甲军枪盾兵听到后面动静不对,也忍不住纷纷回头,拼命张望,好奇主将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不远处的麒麟军突然动了起来。 慕容雪根本无暇思考杨云帆为何被自己的亲兵毫无征兆的砍杀落马,他只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长剑挥出! 成排成排的火麒麟高举长刀枪刺,呐喊着冲向了对面。本来就没有心理优势的玄甲军,眼见主将突然横死,顿时变得军心涣散,再难奋力抵抗。 客观来讲,这两支军团如果仅仅是在街头进行武装对峙,其实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可若要真的拿起兵器,朝着自己人发动进攻,就必须堂堂正正、师出有名才行。 否则,便是蓄意反叛的滔天大罪,任何正常的军人都很难克服心理那道障碍。 也正因为如此,谢光才会处心积虑,非要拉太子李炳下水不可。 有了“维护神圣盟约,拥戴皇太子即位”的崇高名义,手下那些将士们才能鼓足勇气,去正面硬刚代表着皇权威严的麒麟军和禁军。 然而谁也没能料到,就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儿上,玄甲军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点勇气,突然因为杨云帆的横死和尹柏的怒吼,立时变得烟消云散。 面对已经冲到近前的麒麟军,没有几个玄甲将士真的敢于奋起抵抗,此时此刻,他们的神色再无半点“圣唐第一军”的精锐风范,好似乌合之众一般,纷纷掉头而逃。 第六十五章 城门对峙 就在尹柏舍生忘死,成功袭杀大将杨云帆,麒麟军开始驱逐城中玄甲军团的同时,另外二十几名北衙逆鳞司“初九班”的卧底,也各自展开了行动。 这些人当中,有马夫、有账房先生、有做饭的厨子、站岗的亲兵、不起眼的文书,还有朝廷衙署的下级军官。他们每个人都瞄准自己长期盯守的目标人物,突然发动了近乎自杀式的袭击。 由于逆鳞司多年来精心谋划,卧底们隐藏的又极深,因此在猝然发难下,初九班几乎是人人得手。只不过,他们大多数也都跟尹柏一样无法安然脱身,唯有选择与自己的目标同归于尽。 “忠于吾皇!” 这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成为了初九班最后的遗言。 被卧底们盯上的,并不只是像杨云帆这样的高级武将。 遇刺的二十几个目标,除了一位兵部侍郎、一位兵部员外郎、两个都督府司马,以及两名玄甲军掌令都尉外,更多的是在玄甲军团和长刀军团中专门负责传令的小校和伍长。 这些人虽然位不高、权不大,但是却担负着军团内部往来联络的重任。他们的意外死亡,立时令玄甲、长刀两个军团陷入到了一片短暂的混乱之中,在很大程度上成功阻扰了谢光他们的各项部署,以至于连谢府撤出帝都这件事都未能及时办妥。 而作为谢光左膀右臂的司马参军狄献,同样也位列初九班的刺杀名单。 所幸得是,当狄献的小同乡、曾陪伴了他两年之久的年轻书吏,忽然抄着蓝汪汪的淬毒匕首,猛然冲过来时,狄献展示出了深藏不露的武功,只几个照面的功夫,便将刺客彻底制服。 然而狄献还没来得审问小书吏,对方便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囊,直接自尽身亡了。 没过多长时间,玄甲军团内部相继爆发刺杀时间的消息,便接连传到了谢光府中,而先前入城的玄甲军雨字营和火字营被麒麟军团快速逼退的噩耗,也一并传了回来。 谢光顿觉大事不妙。 此时他与麾下各部兵马的联系处于中断状态,一旦城中的玄甲军全面败退,丢掉了明德门和安化门的控制权,他和太子李炳就会被完全困在帝都城内。到了那个时候,别说什么登高一呼、兵谏逼宫了,自己的尸首能不能保持完整状态都犹未可知。 谢光当机立断,旋即命令狄献率领亲兵,护着他和李炳先行离城,避往城外的玄甲军团大营,至于说一家老小什么的,能顾上就顾,顾不上也没辙啦。 幸好此时谢福来报,说全府上下已经收拾停当,只等上柱国发出指令,便可立即动身。 谢光不再犹豫,把大手一挥,领着众人便往外走。谢府的车队和马队闯出府门,匆忙穿过一条条冷清的街道,朝距离最近的明德门而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远远跑在前面负责开路的骑兵小队,正准备加速冲进城门洞时,突然听到半空中传来“嗖”的一记弓弦声,一名谢府卫兵当即应声中箭,坠马而亡。 骑兵们无不大惊失色,一边赶紧勒住缰绳,一边抬头向上观瞧。只见明德门城楼上正站着一位红衣将军,手持铁胎弓,背插雁翎箭,威风凛凛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要知道,此时队伍距城门尚有两百多步的远近,基本上超出了寻常弓箭的射程。然而对方竟能在如此远的地方,直接一箭命中快速移动的骑兵,足见这张弓到底有多么可怕。 谢光暗吃一惊,连忙停步躲在更后方,唯恐被对面城头上的那个箭手瞄准射杀。 旁边的狄献道了一声“让卑职先去看看”,然后催动战马,径直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待终于瞧清那个神箭手的模样之后,狄献一边在心中暗叫不妙,一边故作镇定的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禁军虎豹骑的慕容大人啊。慕容兄别来无恙啊。” 慕容雪同样微微一笑:“狄大人客气。请容在下略作纠正,我现在不仅是虎豹骑的掌令官,而且刚刚被陛下任命为麒麟军的代指挥使,暂领帝都防御。” “哦?那真是可喜可贺啊!”狄献干笑两声,拱手道:“慕容大人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着实羡煞旁人呐。” “这也全都是托了上柱国和狄大人你的福,本官才能升的这么快!”说着,慕容雪轻轻拉开铁胎弓,直接瞄准了狄献:“狄大人,废话不必多说,现在明德门已经重新回到了我麒麟军手中,请你们立即折返上柱国府,等候陛下旨意!” 狄献一边在心里默默掂量,慕容雪这一箭他有没有把握挡下来,一边眼珠子乱转,四下打量。直到此时,他在明德门这里并未看见任何兵丁的影子,无论是玄甲军也好,还是麒麟军也罢,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慕容雪一个人而已。 狄献暗自犯嘀咕:这玄甲军不见踪影,多半是因为带队的将官被杀,士兵们群龙无首,所以都溜之大吉了。可是为何麒麟军也未见半个呢?难道慕容雪是在虚张声势? 他略作沉吟,试探着问道:“倘若我们非要出城呢?” 慕容雪拉弓的手臂微丝不动,稳得像是石雕铁铸一般:“那你就得问问我手里的落日弓了。” 狄献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下,面色冷若寒霜,可终究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慕容雪的确如他所料,是在虚张声势。之前,玄甲军团的火字营奉命占据明德门并控制朱雀大街,然而主将杨云帆被杀,其麾下兵马被麒麟军一通横扫,崩溃逃散,负责镇守此地的玄甲军得了消息,也连忙弃门而逃,向城外的军团主力靠拢。 麒麟军团初战告捷后,一边要继续驱逐残余的玄甲军,一边还要分兵去守护朝廷各衙门官署和贵族府邸,所以向城门这边推进的速度,远比夺路而逃的玄甲军慢了许多。 慕容雪在指挥部队清剿残敌的途中,忽然接到消息说,谢光等人此时尚在城中,目前全府上下正准备前往明德门,逃出帝都。 事关重大,慕容雪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等不及收拢部队,只好嘱咐麒麟军的将官,抓紧时间集合队伍,然后立刻到明德门增援,自己则领着几个卫兵,一路绕近道,抢先一步赶到最近明德门拦截谢光。 此时此刻,慕容雪一人一弓,守在明德门的城楼上,卫兵则被他安排在门洞中藏身,随时准备用血肉之躯拖住敌人,给后面的援兵多争取些时间。 停在远处的狄献多犹豫一分,彻底封住谢光他们去路的把握就增大一分,慕容雪只能设法唬住对方、拖住对方,避免发生他最担心的状况——对方不顾一切的往外冲。 狄献死死盯着城上的慕容雪,尚未作出什么反应,身后忽然传来了谢光的怒喝:“还愣着干什么?无论怎样,都给本帅一鼓作气的冲过去!” 狄献闻言身躯一颤,旋即用力把手一挥,大喊了句:“给我冲!”同时整个人猛地向后飞离马鞍,堪堪避开了慕容雪电光火石般的一箭。 前排十几名骑兵听到命令,再无半分迟疑,纷纷扬鞭催马,作势要冲,可惜还没等他们将马速提起来,就只听半空中嗖嗖声响个不停。 稳立城头的慕容雪好似变戏法一样,手中落日弓连珠箭发,只眨眼工夫,就把那十几名骑兵全部射落马下。 其中跑出去最远的一个骑兵,也只不过才奔了三十来步的距离。 飞身避开那要命一箭的狄献,才刚刚站稳脚跟,转眼就见到众手下横尸遍地,不禁大感愕然。谁料下一刻,慕容雪的弓箭又重新瞄准了他。 “狄大人,我劝你三思而行,切莫做了冤死鬼!”慕容雪朗声呵斥,言语间充满了坚毅的自信。 眼见如此神技,包括狄献在内,所有谢府亲兵一时间都不敢再乱动,人人都怕自己的异常举止引起慕容雪的特别关注,进而成为下一个被射杀的目标。 就在双方再一次陷入到短暂僵持之际,明德门的内外两边,忽然同时传来了大批军队快速行进的脚步声,不消片刻功夫,数千兵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自两个不同的方向蜂拥而至。 城门外面来的,是到此接应谢光的玄甲军,而城内方向来的,则是驰援慕容雪的麒麟军。两股兵马相对而行,恰巧同时赶到了此处,将位于明德门前的谢府车队夹在中间。 已经涌入城门的玄甲军投鼠忌器,停步在了门洞附近,不敢再轻易向前;而谢光他们暂时也不敢向玄甲军靠拢,担心在慕容雪的奋力阻击下,被身后的麒麟军趁势掩杀上来,造成惨重的伤亡。 同样,已经从后方街道抵近谢府队伍的麒麟军,也没有贸然采取行动。他们担心一旦开打,城头上的慕容雪会遭到下面玄甲军围杀,无路可退。 一时之间,双方人马环环相扣,彻底僵在了当场,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自谢府车队中缓步走出,越过层层叠叠的卫兵,径直来到了明德门下。 那人头戴着九珠鎏金冠,身穿月白色五爪金龙袍,腰间系着代表皇子身份的八宝玉带。他抬手指着城头,朗声道:“慕容雪,你想违逆本宫?” 慕容雪心中一惊,连忙松开弓弦,同时暗叹:这下可麻烦了。 第六十六章 太傅嘱托 说话的人,正是东宫皇太子,圣唐未来的继承人李炳。 慕容雪不敢在他面前无礼,急忙端正施礼道:“卑职参见殿下。” 一见慕容雪行礼问安,城上城下的军兵们,不论是玄甲还是麒麟,也都有样学样的纷纷叩拜:“参见太子殿下。” 匆匆忙忙的行完礼数,双方将士不待太子说句“平身”,又立刻直起身来,各自手持兵刃,继续对峙。 李炳也没在意众人的失礼怠慢,只是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慕容雪,一字一顿道:“本宫记得,你是禁军的人吧?之前有段时间还被派驻在东宫听差,对吗?现在本宫想要出城,你居然敢阻拦?” “还望殿下恕罪,卑职也是奉旨行事。”慕容雪的语气显得十分坚定:“帝君刚刚颁旨,明诏整个帝都实施戒严,任何人不奉召不得擅自出入城池。所以,卑职斗胆,恳请殿下速速回驾东宫。” 李炳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平静的问道:“慕容雪啊慕容雪,年太傅临终前的遗命,难道你都忘了吗?” 听到对方忽然提起年劲松,慕容雪的心头不禁一震,整个人都微微愣怔起来。 在整个帝都,并没有几个人真正清楚太傅年劲松与慕容雪之间的关系。帝君李成武勉强算一个,而太子李炳也略微了解一些。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年轻的慕容雪是巴蜀巨商慕容家族的少主,而实际上,他却是年劲松的私生子。 年太傅的门第出身并不显赫,能有后来的鼎盛地位,完全是靠他个人的辛苦努力,一步步走上来的。不过,即便年劲松位极人臣,却始终孑然一身,既无妻室,也无子嗣,因此一度为朝野称赞为“孤臣”。 他不娶妻生子,倒不完全是因为专心国事、公务繁忙,最主要的原因,年劲松不想辜负他一直心爱的那个人。 慕容雪的亲生母亲,是现今慕容门阀的家主、慕容雪父亲慕容千秋的亲妹妹。当年,她与年劲松相识相恋,却因为门第悬殊的关系不能结为夫妻,最终只能抱憾分离。可是谁知,那姑娘当时已经怀上了年劲松的骨肉,到后来又遭遇难产而不幸过世。慕容千秋心疼妹妹,也可怜刚出生的孩子孤苦伶仃,于是便跟夫人商定,对外宣称这孩子是自己的,取名慕容雪。 再后来,年劲松考取功名,并逐步在朝中崭露头角,身份地位与之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打算衣锦还乡,回去找自己的爱人团聚,可没想到却从慕容千秋那里得知所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悲恨交加,险些一病不起。 为了维护爱人生前的名节,也为了保护小慕容雪,年劲松在慕容千秋的建议下,忍痛答应从今往就把这桩憾事深深的埋藏在心里,不与慕容雪父子相认。 直到前些时候,太傅年劲松沉疴难返,才在弥留之际派人秘密找来慕容雪,将所有事情如实相告。这些年,他虽然不敢去认儿子,但始终在暗中默默的留心保护着慕容雪,如今大限将至,年劲松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感情,终于决定直面自己的骨血。 其实不用他说,慕容雪也早就从慕容千秋那里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因此对于年劲松的相认,慕容雪并没有感到惊愕诧异,相反,他很感激这位亲生父亲多年来的关照,更敬佩年劲松对自己母亲用情至深,始终恪守着当年“非卿不娶”的诺言。 对于儿子的理解,年劲松倍感欣慰,不由得再次想起了心中的爱人,哭得老泪纵横。 父子相认后的第三天,太傅府又派人来请慕容雪过去。慕容雪担心是不是年劲松撑持不住了,于是二话不说,急急忙忙的飞奔而至。可是谁料,等他来到太傅府内宅时,这才惊奇的发现,病室中除了年劲松外,居然还有两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圣唐帝君李成武和东宫太子李炳! 很显然,帝君太子屈尊降贵的现身此处,是专门来探望年劲松的。 依靠在卧榻上的年太傅,强打精神,指着慕容雪说道:“陛下,这个年轻人名字叫慕容雪,是老臣故交好友慕容千秋之子。他眼下在禁军虎豹骑效力,兼着东宫的宿卫,可以算是陛下和太子的近身亲卫。这孩子还算精明干练,为人也重情重义,是个苗子。” 李成武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正跪在地上的慕容雪,表示赞赏的点了点头;李炳的眼中露出亲近神色,对他施以友善的微笑。 年劲松继续艰难说道:“小慕容啊,老夫恐怕命不久矣,想最后拜托你两件事情,你看可好啊?” “父……太傅大人,请您尽管吩咐,”慕容雪含泪哽咽:“卑职……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啊,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年劲松欣慰的笑着:“老夫想拜托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誓死为陛下尽忠,以隐秘身份暗中替帝君看顾好禁军。倘若到了关键时刻,要能为陛下效死命、挽狂澜,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慕容雪闻听此言,连忙向李成武磕头:“微臣慕容雪,誓死效忠吾皇,矢志不渝!” 李成武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正等着听年劲松说第二件事。 只听年劲松接着道:“第二件事,是让你守护太子殿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确保殿下的周全。老夫是圣教盟约的见证人,从今往后,这重担只能落在何景明大统领身上了,你要屏除私心、唯念忠义,多多从旁相助。” 慕容雪听得一头雾水,但仍旧连忙对李炳叩拜:“微臣愿以太傅和何大统领马首是瞻,辅保殿下。” 李炳跟皇叔李成武一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吩咐慕容雪平身。 慕容雪心下不禁大感疑惑:他清楚年劲松此时将自己喊来的用意。能够有机会直接面见帝君和太子,并且得到太傅的亲口肯定,今后必然会受到朝廷重用,平步青云,哪怕是封侯拜相都并非不可能。然而,帝君与太子本为一体,同样是圣唐皇权正统的象征,但为何效忠的话语却要让他分开两遍来说? 年劲松对他专门提到了“圣教盟约”,而李成武和李炳的神情态度又都大有深意,不仅令慕容雪深刻感觉到,此事绝不寻常。 带着想不明、猜不透的疑惑,慕容雪独自离开了太傅府,直到年劲松去世,也再没有登过一次门。而自那次见到帝君李成武和太子李炳之后,这二位也从来没有召见过他,仿佛在年府的见面就根本未曾发生过一样。 谁料时至今日,慕容雪竟然在一天之内连续见到了帝君和太子,真是“要么不来,要么全来”,烦死人了! 就像现在,皇太子李炳当着麒麟军和玄甲军成千上万将士的面,站在城下指着鼻子质问他:“年太傅临终前的遗命,难道你都忘记了吗?”立即便令慕容雪陷入到了一种左右为难的境地。 我的老天爷!慕容雪心中暗道:那天老子的亲爹交代的遗命可是两条啊! “关键时刻,要为陛下效死命、挽狂澜!” “尽最大努力,确保殿下周全!” 年太傅,年大人,年亲爹!没有这么坑人的!慕容雪心中暗叹,都说您学贯古今、能掐会算,难不成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才故意设个连环套让儿子我往里钻吧? 面对眼前的状况,若是换作沈烈在场,抑或是其他效忠陛下的将领,绝对不会像慕容雪那样,存在半点纠结。最腹黑、也是最有利的做法,肯定是当中斥责东宫勾结大将,意图谋反,然后直接挥军开打,再趁乱出手,顺势结果了李炳。 如此一来,叛军再无任何靠山能够依凭,必然不战自溃,而帝君也少了羁绊,省去心中一桩大事。 然而,别人能这么干,慕容雪却不行。 刹那之间,他忽然深刻体会到年劲松二十年来的苦衷:一边是帝君,另一边是太子,无论谁,都是他必须竭诚效忠、尽心辅佐的对象。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两方又都各执不同立场,因皇权继承归属的问题,关系格外敏感。 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平衡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又该怎样守护那不过是一纸文书的圣教盟约?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过人智慧,更要有忍辱负重、勇于担当的赤子之心,方能让帝君和太子和睦相处,令圣唐皇朝不至遭遇倾覆混乱的灾劫。 慕容雪心中浮现出那个未曾陪伴过自己一天的生父,终于拿定了主意。 此时若是不放李炳出城,那么这位太子殿下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硬闯,然后在混战中被当场斩杀,要么是乖乖回到东宫候旨。 谋朝篡位,天威震怒,太子即便听话回去,也同样逃不过被砍头的命运。 所以不管哪条路,都会辜负年劲松的临终嘱托。 而如果放李炳暂时离去,不管怎么说,至少可以暂时保住先帝的骨血。倘若叛军之后真的要犯禁攻城,那么他慕容雪便拼死一战,为帝君尽忠捐躯,全当是履行了当初对年劲松的承诺。 想到这里,慕容雪放下落日弓,对着李炳缓缓拱手,语重心长的说道:“既然殿下决意出城,那么臣也不再阻拦了。希望殿下您不要忘记年太傅的一片苦心,切莫被奸人利用,误入歧途。保重!” 李炳见状,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同样郑重的向慕容雪拱了拱手:“慕容将军,你的话,本宫自有斟酌。也希望你好自珍重,多谢!” 说罢,他大步走向了面前不远处的玄甲军,后方的谢府车队连忙紧紧跟随,一同离城而去。 慕容雪暗自品味着李炳最后那句“好自珍重”,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还珍重?就这么把你放走,陛下和朝臣们知道后,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第六十七章 波斯使团 位于西疆鬼漠腹地的车迟国,国土面积虽然不大,人口也不比楼兰、鄯善,但因为与多国接壤,道路四通八达,所以向来都对整个区域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力。花神教的教宗设立于车迟王城,更令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生活的各族民众,对车迟国有着非同一般的认同。 而车迟国境内的水杉城,同样位置紧要。它地处丝路商道的要冲,一直受到镇疆都护府的重视,在新月湾大战前,这里常年都保持着至少千人规模营队的驻防力量。 在成功击溃了圣唐的两大主力军团之后,按说万里西疆再无都护府的身影,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水杉城,却仍旧飘扬着圣唐的鹰旗,整军备战、厉兵秣马。 这个令人感到意外的状况,早已传入车迟新国王格尔翰的耳中,也无疑又给他凭空增添了一个烦恼。 自从格尔翰重新回到车迟王廷,在突厥人的帮助下夺取王位之后,他的烦恼便越来越多。 其中最大的烦恼,来自于他的盟友。 在新成立的西疆联盟之中,目前存在着三大势力:楼兰、疏勒和车迟。这三个最先参与叛乱的国家,倘若纯以军事实力来论,楼兰最强,疏勒居次,他的车迟国最弱。不过,与疏勒的老国王塔吉克不同,格尔翰并不甘心屈居末席,与之相反,他是不是总想着要与联盟“盟主”、楼兰王阿立克江一较高下。 原因很假单,他是西疆境内最早与突厥联手的势力,也是最早出兵与圣唐军队对抗的人,所以格尔翰自认为最得突厥的信赖。有铁鸽子军首领多伦将军的支持,他理应坐上盟主的宝座。 然而,现实还是非常残酷的,突厥出于控制西疆的考虑,最终选择了实力更加强大的阿立克江。 天下大乱的时代,地盘和人口才是一切实力的基础,格尔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暂时咽下了这口恶气,谋划着在争抢地盘方面快楼兰一步,以便扭转局势,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地位。 突厥大军在圣殿亲王的指挥下,东进圣唐两关,西疆呈现出了广阔的权力真空,车迟、楼兰和疏勒三国立刻开始施展拳脚,对周围各个藩国出兵胁迫,抢占地盘,力争划分更大的势力范围。 尽管格尔翰想要快抢多占,可是薄弱的兵力最终令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与楼兰相比,吃了不少亏。眼瞅着肥沃富庶的好地方都快要被楼兰疏勒两国占完了,格尔翰不由得整天暗自着急。 可是偏偏就在这分秒必争的要命时刻,突厥圣殿亲王和西疆盟主阿立克江分别给他传来命令,要求他尽快派兵,铲除驻扎水杉城的圣唐军残余,彻底平定西疆。 “他姥姥的!”格尔翰气得直骂:“大肥肉他们吃,硬骨头留下来让老子啃,凭什么?!一定是阿立克江那个混蛋在背后作梗,哄骗亲王给我施压。现在都什么时候啦,谁还管得了圣唐人?再慢一步,啥都没啦!” 格尔翰贪图地盘,又怎么会舍得将宝贵的军事力量用在一座孤城上去。况且,之前攻打水杉的痛苦经历也已经把他搞怕了,那座堪称自己“命中克星”的水杉城,谁爱管谁管,反正格尔翰大爷不理会。 于是,对于西疆联盟发来的清剿指令,车迟王廷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阳奉阴违,说他们故意拖延都算是轻的,简直就是助纣为虐、令人发指。 不过呢,车迟国这种懈怠的情况,也并没有引起突厥和联盟的太多在意。毕竟水杉城是在车迟国境内,属于是车迟自己的城镇。人家车迟国王都不着急,别人又急什么呢?再说,一座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就算聚集了所有的圣唐残部,他们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所以,李江遥和他的战友们也真是幸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躲开了一场大扫荡,平平安安渡过最开始的凶险期。 而现在呢,尽管抢夺地盘的行动已经进入尾声,可车迟国王格尔翰仍旧没打算去攻打水杉,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又被另一件大事给吸引走了。 那件大事,就是刚刚抵达车迟的波斯帝国商使团。 后世的史学家在回顾821年西疆大叛乱以及那场震惊天下的新月湾会战时,往往都很在意一个问题:当时西疆的邻居波斯帝国,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众所周知,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率领的十万铁骑,之所以能够避开镇疆军的斥候警戒,出其不意的投入到新月湾战场,完全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取道突厥与西疆的边境,而是从波斯地界上绕道而来的。 据可靠消息显示,那个时候,正是波斯帝国刚刚继位的小皇帝,决定与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秘密签订合作协议,放罗尼亚和他的军退畅通无阻的穿越了波斯国境。 这一切,就是一笔纯粹的交易。 而波斯商使团,则可以看作是波斯皇帝派来收取交易报酬的代表。 由于西疆鬼漠陷入连绵战火,丝路商道已经被封闭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这么一闹腾,波斯也逐渐坐不住了。他们组织起一个规模庞大的通商使节团来到这里,打算与此处的新主人谈判商议,重新恢复波斯与西疆的通商贸易。 波斯商使团的总领队,是“名震丝路、汇通四海”的商业巨子——艾麦尼。此人不仅垄断了波斯帝国的珠宝、铁器、马匹、地毯、药材等热门生意,富可敌国;而且他还是波斯小皇帝的老师兼御前首席顾问,如同帝国宰相,可谓是权倾波斯朝野的大人物。 此番艾麦尼亲自率团前来,足以证明波斯帝国对恢复通商有多么重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突厥人仍旧只是在背后操纵掌握着西疆联盟,而表面上,则以平等的盟友身份自居。所以,负责出面接待波斯商使团的权利,还是落在联盟自己身上,突厥仅仅起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当然,之前阿史那支斤为了给大军借道,许诺给波斯小皇帝的诸般好处,也都是由西疆联盟来买单。 艾麦尼给商使团选择的西疆第一站,就是车迟国,原因还是出于位置上的考量。车迟国地处核心,又占着花神教的教宗,从那里开始,能发挥提纲挈领的效果。 而作为东道主,车迟国国王格尔翰动也不由得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据传闻,艾麦尼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叫艾芬提亚,被艾麦尼夫妇视作掌上明珠。那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年龄,至今尚未婚娶。听说这次艾麦尼出使西疆,艾芬提亚也跟着一起来了,若是能有机会把这个小妞儿搞到手,那么自己的势力岂不是会陡然剧增吗? 先不说未来岳父拥有着巨大的财富资源,完全能够轻而易举为提振车迟国力,单单是艾麦尼在波斯的地位这一项,便能给格尔翰提供难以想象的支持。有了波斯帝国当靠山,就算是突厥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啊。 对于此事,手下曾问过格尔翰:“殿下,假如那个艾芬提亚长得奇丑无比,难道您也要娶她吗?” “别说是奇丑无比,”格尔翰撇撇嘴,接着又呵呵傻乐道:“就算她是个老妖精,我也要啦!” 格尔翰打算追求艾芬提亚的心思非常坚定,然而十分凑巧的是,他的老对头——楼兰王阿立克江也是同样打算的。 好巧不巧,这对冤家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阿立克江认为自己长得年轻英俊,既是楼兰国王,又是西疆盟主,身份不亚于波斯皇帝,可谓是尊贵显赫。凭这样的有利条件,他最有希望得到艾麦尼的认可和艾芬提亚的芳心,进而成功与波斯联姻,成为西疆最强霸主。 所以,在波斯商使团抵达车迟王廷的前三天,阿立克江亲率一万楼兰铁骑,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这里,准备以西疆最高统治者的身份,迎接“岳父”和“新娘”的到来。 格尔翰见状,险些没把鼻子气歪——怎么哪儿都有你这个倒霉家伙呢?! 在车迟王廷举办的盛大欢迎宴会上,两位春心泛滥的西疆国王,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艾麦尼和他的女儿艾芬提亚。 艾麦尼年过五旬,不仅个子不高、而且大腹便便,一身穿戴珠光宝气,一副奸商暴发户的派头,看上去十分庸俗。这倒是蛮符合他作为大富商的身份,不过,距离波斯皇帝首席顾问的形象,可就差之千里了。 然而艾麦尼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女儿。 艾芬提亚的出场,直接惊艳了整个宴会大厅。尽管格尔翰和阿立克江都出身西疆王族,可以说是见过无数美女,但倘若与艾芬提亚相比,之前的那些女人都只能称为奇丑无比。 艾芬提亚一身洁白的纱裙,肩头围着银狐披肩,高挑的身材曲线分明,曼妙婀娜。薄如蝉翼的面纱,被周围明亮烛光所映衬,令面纱后的容颜若隐若现。那精致无暇的面庞,就好像是汉白玉雕刻出来的一般,眼角近旁的一颗美人痣,更是将她绝美姿色衬托的分外妖娆。 格尔翰和阿立克江立时打消了最后一丝丝顾虑,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围着艾麦尼父女上蹿下跳、大献殷勤。那种争风吃醋的疯癫丑态,就连突厥方面的代表——专门负责外交事务的古涅亲王都差点看不下去。 所以宴会刚一结束,古涅亲王便忍不住把这两个色迷心窍的傻子召到行宫,软中带硬的训斥了一番。 平白无故的挨了突厥代表一顿骂,阿立克江略感气闷。他不敢直接顶撞阿史那支斤可汗的亲弟弟,于是便把一肚子邪火都撒在了旁边的格尔翰头上。 阿立克江当着古涅亲王的面,将话题引到了水杉城,并耻笑挖苦格尔翰,说他作为堂堂的车迟国王,竟然连个都护府校尉李江遥都搞不定。之前不仅连番栽在对方手上,而且至今还让人家逍遥快活,简直不要脸。 格尔翰被阿立克江一通无情嘲讽,尽管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却不敢直接反驳,唯有忍气吞声的向古涅亲王解释,不是他不去剿灭水杉,实在是之前国务繁忙,没来得及。 然而,令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万万没能想到的是,那位被他俩挂在嘴上的李江遥,这个时候正蹲在距他们不到五百米元的地方,准备偷东西呢。 第六十八章 夜探王宫 水杉守备军成立之后,经过一个多月的整编训练,到目前已经初具雏形。 但是,相应的麻烦也同样接踵而来。 令李江遥感到头痛的诸般事情中,最为重要的有两个:补给和情报。 先说补给。两万五千张大嘴吧唧吧唧,一天功夫就能吃掉一座如同小山般的粮食堆。再加上各式装备、兵器和马匹的消耗,每天起床一睁眼,成堆的账单能直接把李江遥愁得掉眼泪。 而令他更烦恼的,则是情报问题。 圣唐在新月湾被突厥人彻底击败,西疆鬼漠各个藩国不是被叛军相继占领,就是摇身一变成为叛军。圣唐在此经营多年的体系一夜之间不复存在,以至于原有的情报信息网络,也随之瓦解殆尽。 尽管水杉城仍在坚守,可现在也几乎变成了瞎子聋子,既不清楚西疆其他地方的情况,也联系不上紫金关东边的圣唐朝廷。 这对于全军主将来说,比饿肚子更可怕! 李江遥正在为补给和情报发愁的时候,马木的一句话提醒了他:神花家族。 经历了上千年的发展沉淀,这个西疆鬼漠最尊崇、最神秘的家族,其触角早已延伸到辽阔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且异常隐秘和坚实。 比如老行商萨摩尔和水杉城的医官,如果不是因为马贼来海被杀,恐怕外人永远都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而眼下神花小亲王库里班正落脚在水杉,白白掌握着神花各部落的信息,却苦于没有黑晶玉圣石在手中,无法真正执掌整个家族的力量。 假如能够帮助库里班夺回黑晶玉圣石,就可以依照神花家族的传统,召集各部长老来水杉集会,共同见证家族新一代继承人登上王位。 在那之后,这支堪称西疆最为神秘且庞大的力量,便可以名正言顺、源源不断的为水杉城提供一切所需,无论是情报,还是补给,甚至是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 想明白这个道理,李江遥当即决定,要亲自去车迟国王廷走一趟,无论如何也要从格尔翰手中把黑晶玉弄回来。 然而这一次,林枫和杜建都没有像之前那样,嚷嚷着非要跟他一起去。原因说来也简单,这两个家伙现在分别担任水杉城后军和左军的指挥官,各自统带着五六千兵马。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林杜二人,此时正处在一种战战兢兢、莫名兴奋的状态中,恨不得没日没夜的带兵训练,早日铸就出一支无敌精锐,哪里还有功夫陪李江遥一起去发疯? 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让李江遥颇感欣慰。 只是他万万没能聊到,林枫杜建不去,右军指挥官霍丽娅却跳了出来,闹着非要随他同去。 李江遥想了想,霍丽娅是鄯善国的楠花郡主,对于西疆各国的情况自然是极为熟悉,甚至连车迟王廷的宫殿都熟的不能再熟。带着她一起,对于此次行动自然会非常有益。而且这姑娘本身武艺高强,胆大心细,完全不需要他额外照顾,于是便爽快答应了霍丽娅的请求。 李江遥又精心挑选了五十名身手最好的白袍战士,由霍丽娅领路,一路潜踪蹑行,悄悄来到了车迟国的王廷城外。 才一抵达城池附近,李江遥他们便立即发现这里的情况有些不对劲。王廷城门和城头上,到处都布满了岗哨,其中不仅仅是车迟国的兵马,而且还有大批楼兰军。 李江遥跟霍丽娅商议,二人都一致认为,不能再轻易往城里前走,王廷戒备的如此森严,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李江遥担心霍丽娅是熟面孔,一不小心会被车迟国的贵族给当场认出来,所以还是由他独自潜入王宫,寻找黑晶玉,霍丽娅则负责率领白袍战士留在城外隐秘处,随时准备提供支援和接应。 趁着夜色,李江遥凭借轻功,悄无声息的摸进了车迟国的王宫。这个时候,欢迎波斯商使团的晚宴刚刚结束,宾主在宴会大厅外又寒暄了半天,这才分别回房休息。这种乱哄哄的场面,自然也给李江遥提供了方便,只几个纵跃,便来移动到了宫殿正中塔楼的外连廊上。李江遥屏息凝神,默默回忆着霍丽娅给他绘制的王宫地图,盘算该从何处找起,而他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正是古涅亲王的行宫议事厅。 此时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大批突厥武士、楼兰护卫和车迟步兵正在厅外来回巡逻。 李江遥知道,如此级别的警戒防范,说明那个房间里肯定有叛军的大人物在开会。他此番入宫是来寻宝的,实在没必要去招惹别的麻烦,所以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为妙。 思虑及此,李江遥慢慢站起身,准备向后方潜行移动。可是谁知他才退了两步,就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 从口音上不难辨别,发问的是车迟国卫兵,而对方如此大声呵斥,必定已经惊动了周围的岗哨。 眼看行迹已经意外暴露,李江遥忍不住暗叹一声,也不再有半分迟疑,从背后闪电般抽出星落刀,直接撞入那个卫兵的怀中。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把正在议事厅里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格尔翰急忙站起身来,朝外面和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人在叫?” 还没等手下回答他的问题,转瞬之间外面忽然乱了起来,叫嚷声、脚步声、打斗声,猛地混作一团。几名身材高大的突厥血卫快步闯进屋里来,团团护住了古涅亲王。 紧接着没过多久,车迟王廷卫队的队长跑进来禀告:发现刺客! 阿立克江翘着二郎腿,一边悠闲的把玩着九星刃,一边问那名卫队长:“刺客抓住了吗?” 卫队长向他略一施礼:“禀告阿立克江殿下,目前还没有抓到。那刺客的武功非常搞,转眼便杀了十几个人……” “哈哈哈,我说格尔翰老弟啊,你让我评价你什么好?”阿立克江闻言讥笑道:“诺大的一个王宫,布置了这么多的守卫岗哨,居然连一个刺客都搞不定,难怪人家都说你们车迟国都是软蛋呢。” “殿下,”还不等格尔翰反唇相讥,只听那个卫队长对阿立克江接着又说道:“您麾下的多兰将军……” 阿立克江眉毛一挑,问道:“多兰怎么了?” 卫队长鼓起勇气,一字一顿的回禀:“阿立克江殿下,刚才多兰将军也跟我们一起抓捕刺客,对方只用了一招,就把他当场劈死了。” “卧槽!”阿立克江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难以置信的问道:“多兰死了?一招?!” 闻听此言,站在旁边的格尔翰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心情。 他非常清楚,阿立克江的爱将多兰,是楼兰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其剑术在整个西疆都能排的上号。而那名潜入自己宫中的刺客,居然一刀就斩杀了多兰,其武功已经高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这样一个恐怖的家伙,如果是冲着他格尔翰来的,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就在格尔翰因为多兰之死而微微出神的功夫,突厥古涅亲王忽然反应了过来,急吼道:“别他妈发呆啦!赶紧派人去保护商使团,保护艾麦尼大人呀!” 闻听此言,格尔翰马上醒悟,意识到那名刺客的目标或许并不是他,而是冲着波斯人。他担心商使团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连忙急吼吼的冲出了议事厅,带领亲兵直扑外宾楼。 - 身陷敌营的李江遥,知道自己此时哪怕耽搁一秒钟,都有可能再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情急之下,瞬时之瞳全面爆发,星落刀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疾冲、迅打、瞬杀! 他没有丝毫迟疑,趁着夜色昏暗、视线难明,敌方卫兵又互不统属的有利机会,接连毙伤三十余人,终于抢在大批护卫合围之前,快速翻过远处的一道院墙,纵身攀上了院内一座小楼的二层,接着又闪身躲进敞着窗户的房舍之中。 刚一进屋,一阵香气便扑鼻而来。 李江遥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猜出这可能是一间闺房。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门外问道:“艾芬提亚小姐,您休息了吗?没什么状况吧?” 李江遥听得不禁头皮发麻,心里也立时明白,这屋里还有人在。他心念急转,本打算马上返身从窗户逃出去,可惜楼下此时也已经响起脚步声,大批卫兵已经围住了这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后响起了一个甜美的声音:“我没事啊,外面怎么了?” 李江遥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只见旁边的幔帐轻轻掀开,一位绝美少女缓步走了出来。那女孩看着他,竟没有丝毫惊慌害怕的神色,只浅浅的一笑,然后用食指在娇艳欲滴的嘴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第六十九章 改为偷人 李江遥见对方既不惊惶,也无敌意,于是赶紧将星落刀垂在身侧,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冒犯伤害她。 艾芬提亚默契的点了点头,走到李江遥近前,轻声道:“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什么交易?”李江遥虽然感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清楚,眼下这是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 艾芬提亚笑笑:“我现在掩护的你安全,之后你要负责带我离开这里。” 李江遥似明白不明白,尽管强敌此刻就在门外,可仍旧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难道不怕我是坏人吗?万一我不遵守承诺怎么办?” “做生意嘛,总得冒点风险的。”艾芬提亚撇了撇小嘴,继续道:“你若愿意的话,现在就拿你这把刀起誓,如果背信毁约,就永失此物。行吗?……痛快点!” 李江遥心中暗道,这姑娘的眼光还真毒,一下子就瞧出自己手中这柄星落刀,乃是老师何景明传给他的神兵利器,也是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肯失去的至宝。 正在此时,门外又有人说话:“艾芬提亚,开门,让爸爸进屋看看。” “来啦,来啦,我在穿衣服呢。”艾芬提亚一边应着,一边低声催促:“快点决定!这桩买卖对你有利无害,否则你就只能靠自己杀出去啦!” 李江遥淡淡一笑:“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我以星落刀发誓,一定恪守诺言,将小姐你平安护送出车迟王廷。” 艾芬提亚闻言大喜,连忙扯着李江遥钻进了旁边一口大箱子中,然后轻轻合住箱盖,又上了铜锁。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后,艾芬提亚这才打开房门,将外面的人让了进来。 此时躲在箱内的李江遥突然反应过来,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天大的蠢货。 假如那个女孩是对他虚与委蛇,为了自保而诓骗他,让他自己乖乖钻进箱子,那可真就是请君入瓮的绝佳套路了。 想到这里,李江遥忍不住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同时暗自攥紧了星落刀,随时准备振发内力,破箱而出。 艾麦尼快步走进房中,对女儿关切的问道:“我的小宝贝,没有吓到你吧?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艾芬提亚先是露出一副既惊讶又害怕的表情,一边摇头,一边看向后面的阿立克江和格尔翰,问:“爸爸,究竟出什么事啦?外面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卫兵在叫喊。” “刚才惊扰了小姐,实在是罪该万死。”格尔翰连忙上前解释道:“刚才有刺客混进王宫,杀伤了我们几十个人,连阿立克江殿下的大将多兰都被干掉了。我担心您的安全,所以特地赶来保护。” 阿立克江见格尔翰没事找事,专门提起多兰被杀,显然是故意要在艾麦尼和艾芬提亚跟前折损自己的面子,顿时被气了个半死:“这全都要怪格尔翰殿下,他的王宫警卫简直形同虚设,这才害死了多兰!” “多兰将军吗?”艾芬提亚显然吃了一惊:“就是那位号称楼兰第一勇士,今晚宴会上还表演过精彩剑术的将军?” 一听这话,阿立克江顿时更觉得心里郁闷,愤愤难平的埋怨道:“是的,小姐,正是那位多兰将军。车迟这个鬼地方实在不能待,明天一早还是请商使团赶紧动身,去我们楼兰国做客吧。” 艾麦尼不想他二人在此发生争执,以至于打扰了自己宝贝女儿休息,于是赶紧打断道:“阿立克江殿下、格尔翰殿下,既然小女这里没什么状况,那咱们还是走吧。让艾芬提亚好好休息,免得受到惊吓。” 格尔翰见美人安然无恙,终于放下了心,现在艾麦尼又下了逐客令,便对着艾芬提亚躬身行礼,然后硬拉着兀自气愤的阿立克江转身离开,继续去别处搜捕刺客。艾麦尼又温言安慰了女儿两句,也跟着关门离去。 艾芬提亚站在房门口,隔着门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等确定人都走掉了,这才转身回来打开箱盖,放李江遥出来。 “喂,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艾芬提亚盯着李江遥,忍不住叹道:“那个多兰将军,连我爸爸都对他的武功赞不绝口,说即便是放在波斯,也都可以算得上是难得的高手。他竟然被你给干掉了?!” 李江遥尴尬的笑了笑,感觉眼前这位名叫艾芬提亚的小姑娘挺有意思,在如此危急的环境中,实在是有点没心没肺、敌我不分。他瞅了瞅窗外,然后对爱人提亚解释道:“那个叫多兰的家伙对我出手,是为了立功受奖,而我呢,则是为了逃生保命。两种不同的心境,交手时自然大不相同。” 艾芬提亚没理会这些谦虚之词,瞪着眼睛继续问道:“你是圣唐人吗?长得蛮漂亮的啊,不像我们那里的男人,全都是大胡子。” “哦,在下是圣唐镇疆都护府的军人,”李江遥对艾芬提亚拱手一礼,认真答道:“来这里是为了执行任务,绝不会伤害小姐。请你放心,我马上就走。” 闻听此言,艾芬提亚忍不住秀眉微蹙,伸手一把扯住了李江遥的袖子:“走什么走?你这是打算耍赖违约吗?” 李江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担心这异族姑娘当场翻脸,连忙反问道:“你先别急,有话好好说。履约没问题,但你至少应该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我帮你离开这里?看你的身份地位,应该可以找到很多人帮忙啊。” “我的名字叫艾芬提亚,是波斯大皇帝陛下的义妹。我的爸爸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位,商使团的总领队艾麦尼。”艾芬提亚认真答道:“我这次来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打算要逃婚的。爸爸在波斯给我定下了婚事,要我嫁给皇帝的亲哥哥塞纳公爵。所以,爸爸的人绝对不可能帮我逃跑,而且他们在西疆也同样人生地不熟,就算想帮也没办法。我原本计划明天自己设法溜走,然后跑到你们圣唐,去看看帝都、再游游江南,然后从一个叫作泉州的地方登船,走海路返回西大陆。这一趟晃悠下来,估计至少也要两三年,说不定那时候塞纳公爵早就娶别人啦。” 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江遥,艾芬提亚笑意盈盈的补了一句:“上天居然在这个时候把你派到了我的身边,证明这就是你的使命,你说巧不巧?” “我说不怎么巧,”李江遥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现在去圣唐的所有道路,全都被突厥人给封锁了。别说是你,我自己想回也回不去,只能留在西疆跟叛军拼个你死我活。” 艾芬提亚闻言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啊,去不了圣唐那就不去了呗,反正西疆鬼漠这个地方也还有很多好玩的,只要暂时不用回到波斯就行。喂,你这个鬼家伙,可不要指望拿什么突厥人当借口,跟我玩背信毁约那一套啊。做生意要讲诚信,不然下次就没人信你了。” 李江遥被艾芬提亚一通教育,搞到顿时没了办法,只好无奈的摇摇头,伸手解开了腰间的丝绦。 艾芬提亚见他接着蹲下了身子,不由得略感愕然,待到李江遥让她趴到自己背上时,更是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干什么?” 李江遥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背上你,然后再用丝绦绑扎结实,这样才好带着你逃婚啊。” 艾芬提亚愣怔了片刻,忽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哎呀我的天呐,你是大傻瓜吗?哈哈哈,楼下有我的马车,等到明天天不亮的时候,咱们坐着马车走不就得啦。你这人怎么这么蠢的?” - 东方天际微微泛白,车迟王宫的人都还在熟睡之际,艾芬提亚眼里的大傻瓜李江遥,装扮成波斯奴仆的模样,领着千金大小姐登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朝着外宾馆大门使去。 他们沿途遇上了三处车迟卫兵的岗哨,艾芬提亚拿出从她爸爸那里偷来的、由格尔翰亲自颁发的通行令牌,立刻畅通无阻的离开了王宫和城池。 李江遥一边操控着拉车的骏马,一边回头瞅了瞅堆放在车里的十几口大箱子,忍不住好奇问道:“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呀?瞧着怪累赘的。能打开让我看看吗?” “不能!”艾芬提亚嘴里吃着苹果,咕噜道:“爸爸说过,财不外露,里面的那些宝贝不能给你看。” 李江遥心中暗笑,这小姑娘处处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其实还是涉世未深,“财不外露”四个字能挂在嘴上吗?不过,两人在出发前闲来无事,聊了整夜的天,到此时也已经相处的比较熟悉,因此说说笑笑再无任何拘束的感觉。 马车很快驶到了城外南边的密林地带,一直守候在此处的霍丽娅看见李江遥,连忙带着手下从林中钻了出来,上前询问情况如何。 李江遥将马车稳稳停住,接着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给众人大略讲述了一遍。霍丽娅听完白他一眼,忍不住道:“我说大人,你是去王宫里偷黑晶玉,没想到冒着千难万险,最后改为偷个女人回来,可真行。” 站在周围的白袍战士都知道,这位楠花郡主脾气火爆,绝不好惹,因此眼睁睁看着右军指挥官挖苦主将,却也没人敢出言制止。 李江遥大感尴尬,郁闷道:“这……这怎么能说是偷呢?” 第七十章 墨玉原石 李江遥对霍丽娅和手下们解释,由于波斯商使团的到来,突厥和叛军在王宫中部署了重兵,用以维持保卫力量,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昨晚一不小心便暴露了行踪,而这样一来,格尔翰势也必然会更提起小心,进一步对他的王宫加强戒备。所以,他认为此次寻找并窃取神花家族黑晶玉的行动,暂时没办法实施了,与其继续滞留在车迟王宫那种险境里,不如暂时撤退,待商使团离开之后,再寻机出手。 而协助艾芬提亚离开,完全是无奈之举。不管怎么说,他总不能言而无信,哄骗自己的救命恩人。 霍丽娅对李江遥的判断表示赞同。黑晶玉固然重要,可水杉守备军的总指挥更不容有失。为了一件死物,把活人搭进去实在不值得。而更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小美女居然是波斯巨商艾麦尼的宝贝女儿,倘若艾芬提亚在格尔翰的王宫里失踪,势必会引发严重的外交事件,对于搅乱突厥、叛军和波斯帝国之间的关系非常有利。 李江遥之前并没有考虑到这层问题,现在听霍丽娅如此一分析,顿时感觉事情的确如此,自然也就忍不住得意起来,连连笑着说自己算无遗策,虽然没得到黑晶玉,却也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众人寻思,艾芬提亚天亮时分逃出来,恐怕用不了就会被人发现,所以这里仍旧非常危险,不如趁早离开为好。李江遥跳上马背,把手一挥,带领着手下们立刻动身,往水杉方向迅速转移。 两天之后,小分队顺利抵达了大本营水杉城。听闻主帅平安回来,留守城池的各军指挥官纷纷来到城守府,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对策。 除了徐友长他们,马木、神花小亲王库里班、萨摩尔,以及负责难民安置工作的司徒无寿全都参加了会议。 大家听李江遥说这次行动没能将黑晶玉成功偷到手,虽然略有些失望,但总得来说却都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对于他们而言,不管有没有神花家族的黑晶玉,都一样要为国守土、拼死抗敌,所以与之相比,李江遥能平平安安的从敌人老窝里回来,才是更值得高兴的事。 库里班和萨摩尔也不住宽慰李江遥,说人比东西重要,若是大人因为黑晶玉再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他们神花家族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众人正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一直待在偏厢休息的艾芬提亚款款走了进来,好奇的问道:“” 徐友长此时开口道:“江遥,目前咱们水杉各部的整训情况进展得不错,据我看,全军已经具备了相当的战力。不过,之前的老问题还是非常迫切。一是情报,二是补给,倘若接下来爆发较大规模的战事,这两处薄弱环节,会给整体作战带来巨大的威胁。” 林枫在旁边点头道:“徐将军说的在理。咱们现在看上去虽然人数不少,但实际上还远未达到兵强马壮的地步。说句不好听的,比起原先镇疆都护府的战力,咱们只能被称作乌合之众。” 司徒无寿也道:“打仗嘛,明面上打的是军队,实际上打的却是钱和信息。以我们目前的军需储备水平,包括各项情报网络,恐怕难以应对敌人的大规模进犯。而且,水杉是一座孤城,一旦被叛军完全包围,外面没有任何援助的话,很难长期坚持下去。”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沉声道:“你们讲的我都同意,所以说,神花家族的力量仍旧是我们现在最大的希望。只有小亲王顺利执掌整个家族,水杉城才会变得不再孤立。” 杜建讶然道:“头儿,你的意思是,还要去找黑晶玉?” “没错!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只能再闯一闯。”李江遥面色冷峻:“我们目前是跟时间赛跑,在叛军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之前,必须解决补给和情报的大问题。” 霍丽娅秀眉轻蹙,沉吟片刻后说道:“也只能如此了。我陪大人再走一趟就是。” “关于这一点我不太赞同。”徐友长说道:“江遥是全军的主将,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有违军制。这样吧,这回让我去!” 李江遥笑笑,摆手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并不合适。谁不知道,徐友长是猛将,横刀纵马、驰骋疆场是你的强项,而高来高去的轻功,你还不如我手下的白袍兵。还是我亲自去找黑晶玉吧,也不需要带太多人,省得再被敌方发现。” 库里班有些神色凝重,忍不住道:“要不,我和萨摩尔伯伯再想想其他办法,最大程度调动家族的力量。大人,你去车迟王廷对付格尔翰,我总是担心……” 听他这么讲,李江遥正欲出言宽慰,谁知一直待在偏厢休息的艾芬提亚此时款款走进屋里,好奇的问道:“我听你们说什么黑晶玉,究竟是啥东西呀?” 马木和萨摩尔都是热心肠,此时也知道了这个小姑娘的真实身份,于是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一番。艾芬提亚认认真真的听完之,嘴里喃喃念叨了两遍“黑晶玉”,旋即转头问霍丽娅道:“郡主姐姐,我带来的那些行李呢?” “行李?”霍丽娅微微一愣:“哦,你说那些大箱子啊,都堆在客房那边啦。” “快带我去看看!”艾芬提亚一边说,一边拉着楠花郡主就往外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二人又返回这里,各自怀中还抱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李江遥正在感到奇怪,这波斯小美女怎么这么惦记自己的那点宝贝家当,只听“咣当、咣当”两记闷响,如同黑色石头一样的物件被两个女孩扔在了桌上。艾芬提亚拍拍手,指着桌子问萨摩尔:“请您看看,你们说的是不是这玩意?” 库里班和萨摩尔连忙起身,凑近观看,登时都愣在了当场。 他们面前摆着的两块黑石头,正是黑晶玉!! 只不过,神花家族的黑晶玉圣石,规格只比拳头略微大了一点,而艾芬提亚她们抱来的,虽然不是规则的正方体,却竟然有羊头大小,并且色泽更纯。 萨摩尔把整张老脸都贴在了黑晶玉上面,前后左右仔细观察了半天,然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声音颤抖的说道:“没错……这,这就是黑晶玉,你怎么会有?” 艾芬提亚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嗨,你们也太没见识啦。我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呢,原来真的是这家伙。这个叫作墨玉晶,是出产于西大陆的一种稀有矿石,尤其以突厥八柱中的云河部族盛产此物。西大陆的习武之人,往往都是利用墨玉晶来修炼自己的功力,而我爸爸旗下的买卖当中,就有一项是专门做墨玉晶贸易的。” 萨摩尔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神花家族传承千年的至宝“黑晶玉圣石”,在异域世界竟然如此寻常。他眨巴眨巴眼睛,喃喃道:“哦哦,原来如此,老汉我受教了。不过……” 李江遥纵身跳到他面前:“不过什么?” “不过,这是原石,”萨摩尔解释道:“神花家族的圣石,是经过了工匠打磨雕刻的,上面有楠锦花花神的圣像……” “那个圣像的样子,您现在还能记起来吗?”林枫在旁边急着问道。 萨摩尔点点头:“能,当然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圣石底座的文字,以及周围的图案,早就已经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徐友长此时也反应过来,他跟林枫一样,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激动的问道:“老爷子,您能用笔画出来吗?非常精确的那种?” 老萨摩尔为难的摇了摇头:“这个嘛……唉,我倒是能用嘴巴描绘出来,可是如果动手画……恐怕画不好。” 司徒无寿把手里的折扇刷的合拢起来,微微笑道:“萨摩尔老爹,你来说,我来画,你再看对不对,咱们边说边修改,如何?” 这个时候,神花家族小亲王库里班也已经猜出了这帮家伙想要干什么,不禁激动的搓着双手,满脸急切的问道:“那雕刻玉石的工匠呢?工匠的问题该怎么办?” “工匠的问题,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马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你猜怎么着?整个西疆鬼漠,手艺最顶尖的玉匠——和田斋的大老板秦书才,他恰好就住在咱们水杉城!” “我的亲娘!那就妥啦!”李江遥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咱们给他刻一个新的黑晶玉圣石,不就齐活儿了吗?” 第七十一章 离间之计 和田斋的大老板,号称“西疆第一玉匠”的秦书才,用他那对修长灵巧的双手,缓缓的打开了面前的锦盒。 站在周围的众人全都同时摒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锦盒里的东西。 秦老板平静的面容里,透着一种优雅的自信。他轻轻将盒中的物件取出来,双手捧到库里班面前。 神花小亲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样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来,面庞上难掩兴奋激动的神情。他将那个如同拳头般大小的玉石捧在手里,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天,接着又转身递给一旁的萨摩尔和水杉老医官看。 两个老头儿此时的表情比库里班更激动,颠来倒去、一丝不苟的认真查看着那块玉石。 杜建有些急不可耐,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像吗?” 萨摩尔与老医官对视一眼,喃喃道:“怎么说呢?以老汉来看的话,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了……” “不不不,不是以假乱真,”老医官觉得萨摩尔的描述不够贴切,连连摆手:“萨摩尔大人,我恍惚之间竟然都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了。” “哦——”闻听此言,屋内众人同时欢呼起来。 艾芬提亚尤其高兴,连连拍手、咯咯直乐。 李江遥和徐友长相对一笑,同时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欣悦的光亮。 “有了黑晶玉圣石,下一步该做什么?”林枫最关心这个问题。 库里班虽然贵为神花家族小亲王,但他年纪轻轻,对此也没什么经验,只好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萨摩尔。 老萨摩尔小心翼翼的将“新版”黑方玉放入锦盒中,交给老医官妥善保管,然后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根据我们神花家族的传统,继承人在登位之前,要先派遣多路信使,前往西疆各地,面见七十二部的氏族长老,邀请他们到家族圣地见证族长亲王的即位典礼。只要亲王殿下在每一位氏族长老带来的金扎羊皮卷上,用自己的鲜血签署名字,再用黑晶玉圣石加盖印记,便能得到七十二部的效忠。整个继位大典最核心、最重要的部分就算完成了。” “家族圣地?那不是在车迟王廷吗?”李江遥皱眉道:“一定要在那里才行?” 要知道,现在除了水杉城,车迟国全境都已经被格尔翰的叛军所掌握,在圣地登基根本不可能。 “那倒不一定,”老医官捋着白胡子,接口道:“据我族《神典》记载,历史上曾经有过三次亲王即位大典,因为战乱和瘟疫的缘故,是在家族圣地之外的地方完成的。现在西疆鬼漠正处于战乱动荡之时,我们改在水杉城举行典礼,想来氏族长老们也能理解。” 萨摩尔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转向库里班:“殿下,您的意思呢?” 库里班毫不犹豫的应道:“敌人随时都可能进犯水杉,李大人和全城军民都在盼望着神花家族的援手,我们还有什么好多做考虑的?萨摩尔伯伯,拜托你辛苦一下,立即派信使去通知七十二部的人,我要马上举行继位大典!” 萨摩尔闻言,干脆利索的喝道:“遵命!老臣安排人手,邀请长老们来水杉。” 为保证万无一失,徐友长提出建议,从他的前军里面挑选出一部分精兵,陪同护送库里班的使者前往七十二部。众人均觉得如此安排更加稳妥,纷纷表示赞同。 马木此时显得有些忧心,忍不住道:“诸位大人,咱们如此大张旗鼓的邀请七十二部氏族长老来水杉城,接下来还要在此举行神花家族的亲王即位大典,这会不会引起突厥人和叛军的注意啊?我担心,城里现在说不准就已经混进了敌人的探子,在暗中时刻盯着咱们呢。” “你的这个担心很有道理,”李江遥点点头道:“所以,我们必须同时做些准备动作,以便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确保神花家族的典礼能够顺利完成。” 霍丽娅和杜建一听他这么说,猜到可能是要有军事方面的行动,都忍不住兴奋问道:“做什么动作?” 李江遥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对众人说道:“据艾芬提亚跟我讲,格尔翰与阿立克江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矛盾,或许可以被我们拿来利用。” “是啊是啊,”艾芬提亚在一旁插嘴道:“那两个家伙鬼迷心窍,都打算向我提亲,为此争得不可开交。格尔翰还厚着脸皮说要把他手里的黑玉圣石送给我爸爸做礼物。可惜,这玩意儿我家里多的是!” 李江遥微微颔首,继续对手下们说:“不仅如此。格尔翰与阿立克江之间,虽然的确存在着争风吃醋的状况,但更重要的,还是对西疆控制权的争端。据我分析,突厥人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占领西疆那么简单,圣唐的大好河山才是他们眼中的肥肉。而若要大举东侵中原地区,那么作为后方基地的西疆鬼漠,就必须保持起码的稳定才行。” 徐友长接着分析道:“没错,西疆地域辽阔、藩国众多,可以提供大量的战争资源,包括人口、粮食、战马、矿产,以及无数的资金。而这样一来,突厥人最好的选择,就是让西疆人自己管理西疆,他们则躲在幕后指挥傀儡。” “所以说,谁坐上西疆联盟盟主的宝座,谁就能得到突厥人的大力支持,进而压制其他西疆藩国,”李江遥继续道:“格尔翰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抢到车迟国王的位子,绝不甘心头上又来个太上皇管着他。或者说,他自己甚至可能还做着也要当一当盟主的美梦呢。” 霍丽娅冷笑道:“格尔翰想的美。他的班底几乎都是来自于马贼团伙,而车迟国国力又一向比不过楼兰,他凭什么挑战凶残的阿立克江?” “问题就在这里啦,”李江遥点点头:“我如果是格尔翰,既然无法正面对抗阿立克江,那必定要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才行。而我的三条计策,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 “三条计策?居然有这么多?”杜建讶然道:“头儿,你快给我们说说。” “虽说是三计,但其实办的是同一件事。”李江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第一计,是声东击西。我们接下来要做出各种部署,最大程度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第二计,是瞒天过海。通过乔装改扮,让七十二部的长老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水杉;第三计,也是最重要的——反间计。我要挑动格尔翰和阿立克江两个家伙真刀真枪的干起来,只要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继位大典就再无干扰啦。” 作为帝都演武堂的同窗兄弟,徐友长自然最熟悉李江遥用兵打仗的思路,只看他那一脸的坏笑便不难猜到,格尔翰和阿立克江这回要倒霉了。 - 初春的西疆鬼漠,天气往往变化无常。白天单衣薄裤,晚上皮裘棉服,刚刚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转瞬便有可能狂风大作,暴雨连绵,令人们总是不晓得究竟该如何穿衣出门才好。 此时的天气有些阴沉憋闷,一轮白日,正挂在时密时疏的云层间,衬得大地分外冷峻萧然。 驻扎在小城色当的楼兰士兵们,有的披着棉袍,有的却穿件单衣,三三两两的坐在城头之上,悠闲的交谈聊天。 历时数月的西疆大战,到这会儿已经基本宣告结束。能侥幸在战场上无伤无病的活下来,对于这些军人而言,那可真是最值得高兴的事。眼下,整个西疆再无仗可打,而遥远的紫金关和盛玉关又有突厥人守着,可以说,现在该是好好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这些楼兰军所镇守的色当城,是突厥统帅部指定的西疆十二处军镇之一。 色当原本是车迟国的一个小城镇,占地不大,人口不多,但是位置却非常紧要。所以,当初突厥人决定将此处作为专门囤积粮草军需的补给基地,用来给在附近行动的军队提供给养。 其他十一处军镇,也都跟色当的情况相似,分布在西疆鬼漠各地。 大战结束之后,突厥军队奉命向东转移,但是后勤军需仍旧需要西疆各国提供保障,所以军镇全部保留下来,并交由楼兰军和疏勒军分别看管。 对于这件事,格尔翰曾经向联盟提出过异议。至少,他自己境内的军镇,应该由他们车迟军负责。 然而,联盟盟主阿立克江对于车迟新国王的想法,表示了一如既往的不屑。楼兰军队打着突厥统帅部的旗号,继续赖在色当不走,把格尔翰气得是七窍生烟。 不过生气归生气,格尔翰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要突厥人不发话,他总不能硬把楼兰兵给轰走。 此时此刻,正在城头上偷懒的楼兰士兵们,忽然远远的看见了一支队伍,自东边山林间出现,向着色当这里行进过来。 眼尖的战士很快便从旗号上分辨出来,那路人马应该是格尔翰殿下的车迟军队。 时间不长,那队车迟军便走到色当城下。待全部兵马停住脚步,一名老军官策骑而出,朝着城上大声呼喊,叫楼兰军赶紧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好让他们进城休息。 守城的楼兰军见状,一时之间有些发了愁。 西疆联盟原本就是一个松散的军事体系,他们既无统一的军制条令,也缺乏联络协同的校验手段,在彼此照应方面,远不如圣唐军队和突厥军队那样严谨周全。因此,当一个国家的军队遇到了盟友国家的军队时,连最起码的身份验证都难以办到,只能单纯从旗号和衣着上,简单判断对方所属。 也正因为如此,面对眼前这支忽然冒出来的车迟军队,城上的楼兰指挥官颇有些犹豫:到底放不放他们进来呢? 按理说,军镇的设立,就是为了给各路友军提供补给和休整的,凡是遇到途径此地的联盟队伍,都应该开门放行,让对方入城休息。但是,眼前这队车迟人马实在是太多了,粗略数一数,居然足足三千骑兵,比他们守城军的规模还大。 就这么贸贸然的放进来,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 没想到,楼兰指挥官这么一迟疑,下面的车迟老将顿时不满意了,指着城头一通怒骂。而跟在他身后的车迟骑兵也都暴躁起来,不停大声吵嚷,甚至还有人拔出战刀,在空中胡乱挥舞。 眼看下面的车迟人要暴走,楼兰指挥官顿时吓了一跳,心里也不由得虚了起来。色当这地方本来就属于车迟国,听说为了驻防的问题,车迟国王还和他们的阿立克江殿下闹得极不愉快。因此,车迟军队一提到色当小镇,从上到下都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儿。现在若是再因为禁止车迟友军入城,惹出什么大乱子来,那这口黑锅可就背定啦。 想到这里,指挥官不敢再多做犹豫,急忙吩咐放下吊桥,迎接车迟友军入城休整。 眼见色当城门打开,车迟老将长出一口气,转头对后面的人低声说道:“校尉大人,妥啦。” 第七十二章 军镇来客 身穿着车迟国军服的李江遥端坐在马上,立于整个骑兵队伍之中。他点了点头,沉着的说道:“好,马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啦。现在立刻去队伍后方原地待命,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城。” 化妆成车迟老将的马木连忙答应一声,当即调转马头,往整个队伍的后面驰去。接下来激烈大战即将全面爆发,马木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留在这里也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反过来还需要将士们另外分心保护,成为大家的累赘。 待马木跑远了,李江遥转头看看左右,徐友长、霍丽娅、杜建都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投入战斗。李江遥从容一笑,把手里的马鞭朝前面猛地一挥,朗声喝道:“入城!” 由水杉守备军的前军、左军和右军抽调精锐力量所组成的三千铁甲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起步向色当城门开进。 随着队伍不断向前,那个阴暗深邃的城门洞离得越来越近,李江遥忽然记起了水杉的小北门。想起当初格尔翰进攻水杉城时,负责偷袭北门的马匪被他设计诓骗进城,半路突然遭到守军拦腰截断,然后惨遭屠戮的可怕景象,李江遥的手心里禁不住微微的冒出汗来。 倘若楼兰军如法炮制,也给他来上这么一招,那一切可就呜呼哀哉了! 三千精锐是他最宝贵的战士,一众部下都是水杉守备军的核心领袖,一旦中了楼兰人的埋伏,陷入四面重围,恐怕没有几个能活着离开这里,而他辛辛苦苦经营的西疆火种,就这么一下子彻底熄灭。 想到这里,李江遥暗自担心起来,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定下的这个作战计划,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边走边朝着城头观望,只见站在城上的楼兰军一个个神色平静、毫无异状,甚至不少人的脸上还显得有些呆滞麻木。他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张望着李江遥他们,眼里丝毫没有任何杀机。而更多的楼兰士兵,则根本不关心正在入城的骑兵队伍,依旧自顾自的聊天笑闹。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感觉不安。 短短百十来步的距离,李江遥走得分外揪心,好几次都差点要出声喊住前头的人马,让他们赶紧掉头后撤。但是理智又一次次的告诉他,驻扎在色当城的楼兰军绝对不可能提前知晓他们的行动,麻痹大意绝不是装出来的。而对于水杉守备军而言,这是极为难得的战机,必须把握住才行。 还是那句话,为了胜利,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眼看着整路骑兵无惊无险,全部顺利进入色当小城,李江遥一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军入城,胜负之数就再也由不得对手了,主动权已经被水杉兵马掌握在了手中。 李江遥眼中射出凌冽的光芒,无声的示意手下:随时准备行动! 此时,一小队楼兰兵快步迎到骑兵大队近前,他们是负责领路的向导,准备引领车迟友军前往城内的军营休息。而之前城头上的那位楼兰指挥官,这会儿也快步走了下来,四处东张西望,寻找着刚才喊城门的马木。 “你瞎瞅什么呢?”李江遥冲着指挥官冷哼道:“我是带队的主官,车迟国王格尔翰殿下的四大猛将之一,花里胡哨将军。有什么事找我说!” 楼兰指挥官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厚着脸自称“猛将”的,不过他也不敢露出怠慢的神情,赶紧上前施礼道:“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花里胡哨将军,久仰久仰。末将是楼兰国第五军第七旅副统制,默克逊。请问将军带兵到此,有何公干呢?” 李江遥不屑的撇撇嘴,语气傲慢的应道:“本官奉突厥圣殿亲王的将令,率兵追捕残余敌军。今天恰好路过这里,打算稍事休整。你们这儿有没有好酒好肉啊?有没有漂亮姑娘啊?赶紧给老子统统准备出来!” “有有有,”楼兰指挥官连连点头,讪笑道:“什么都有,保证将军您满意。不过将军大人,您能否给末将看看军令,我们也好登记。” 李江遥把眼一瞪,怒道:“看个屁!你有什么资格看突厥亲王签发的军令?我这里有两个大耳光,你想不想看?他姥姥的,色当本来就是车迟国的城镇,却一直被楼兰占着,这也就算了,现在我们来自己的地盘上吃饭睡觉,你居然还敢叽叽歪歪?想打架吗?” 趁着李江遥跟楼兰指挥官默克逊吹胡子瞪眼耍威风的当儿,杜建等人纷纷下马,一边装作活动酸麻的腿脚,一边有意无意的往城头上走去。 而徐友长和霍丽娅则仍旧端坐在马上,准备随时率领骑兵发动冲锋。 默克逊并没留意到杜建他们的举动,只是被眼前这位花里胡哨将军一通臭骂,心中虽然万分恼火,但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恶气。他倒不是怕了车迟国,只是不想无端与车迟军爆发冲突,出现不可收拾的流血事件。出于这个想法,默克逊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自己找台阶下:“将军请息怒,方才的确是末将莽撞了。查验军令的事,等您见了我们总指挥再说也不迟。这样,咱们还是先到城里的军营歇歇脚,车迟弟兄们一路辛苦,辛苦。” 李江遥见他不再纠结军令勘验之事,鼻子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你头前带路吧。” 默克逊点点头,连忙招呼带路小队在前面开道,自己也跨上战马,殷勤的陪在李江遥旁边,一起前往军营,顺便回答这位花里胡哨将军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不过,默克逊越走就越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 虽然大家为了沟通方便,在交流的时候都没有使用本国本族的语言,而是说着西疆通行的圣唐话。但是花里胡哨将军明显长着一副圣唐人的面孔,这在以鬼漠马匪为前身的车迟军队之中,绝对是非常少见的。 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车迟骑兵大队,赫然发现队列里的战士,同样夹杂着不少圣唐人,心中不由得感到更加疑惑。 李江遥此时察觉出默克逊好像生了一心,于是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又开口问道:“你刚才提到你们的总指挥,这色当城的总指挥是谁啊?楼兰在这里有多少驻军?” “啊?您说总指挥吗?”军官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是我们第七旅长的正统制,苏昆大人。驻军有一千人。不过,昨晚色当忽然来了突厥的两个骑兵千人队,说是准备前往盛玉关那边的南大营换防。所以,不好意思,花里胡哨将军,现在城中恐怕没有足够的营房可以安置贵部,只能先凑合挤挤了。” 李江遥一听说城中竟然还有突厥军,心中不禁暗暗吃惊,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紧跟在他身后的霍丽娅闻言同样大感意外,略显错愕的盯着那楼兰军官。军官此时似乎有所感应,也转过头去,恰好与霍丽娅四目相对,突然间,他讶异的惊呼道:“咦?你……你不是楠花郡主吗?” 李江遥眼见霍丽娅暴露了身份,却毫不惊慌,仍旧从容的笑道:“之前不都告诉你啦,我是花里胡哨将军,手下当然得有几个叫作什么花什么叶的郡主公主啦,你说这难道不是正常吗?” 说罢,仓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星落刀。 楼兰军官吓了一跳,脑子里却还在琢磨李江遥这番胡说八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他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顿时翻落下马。 直到楼兰军官重重的摔在地上,他的嘴里才问出了那句“啥意思呀?” 此时此刻,整支骑兵队伍正行进在在从城门通往兵营的主大街上,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众多。有不少看热闹的本地百姓,夹在道路两边,垫脚探头的围观入城的大军,丝毫不知危险已然迫近。 楼兰军官这边刚一落马,霍丽娅那边便已经持刀在手,大声喝道:“动手!” 一声令下,将士们立刻展开行动,对着引路的楼兰士兵大开杀戒。色当只是个小城镇,城里也就只有这一条主干道热闹繁华,军队当街出手,立刻惊得周围人群连声惊呼、抱头乱窜。 一时间,色当陷入大乱。 杜建等人远远接到信号,也立即在城上发动了突袭,转眼便将毫无防备的楼兰守军打得鸡飞狗跳。 只用了片刻功夫,水杉战士便把街面上的楼兰兵收拾得干干净净。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将士们连刀上的血还没来及擦掉,就听见大街的另一端骤然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突厥骑兵杀到! 第七十三章 长街激战 气势汹汹杀到此处的,正是昨天刚巧抵达色当的那支突厥铁甲骑兵部队,人数足足两千。 原来,这队突厥兵马是从碎叶国方向过来,奉命调往突厥的南大营,换防封锁盛玉关的。今天天一亮,两千突厥战士便起身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小城,继续往东开进。 然而没想到,他们才刚刚将队伍整理完毕,忽然就听到大营外面的街道上乱成了一团。紧接着,几个侥幸没死的楼兰战士跌跌撞撞的逃进营门,大喊敌人入城。 突厥领队将军闻言不敢怠慢,连敌人是谁都没问清楚,便火急火燎的率兵冲出了营区,向街面上的李江遥他们发动了反击。 远远一见到汹涌而至的突厥骑兵,大部分水杉战士都不免有些错愕,然而久经沙场的徐友长却展现出了过人的反应。他不待李江遥发令,立即指挥自己的部下,组成冲锋阵型,正面迎击对手。 此番被选中参加色当战斗的前军兵马,几乎全都是原先玄甲军团前锋营的将士,人人身经百战,堪称圣唐军方精锐中的精锐。这些作战经验丰富的战士们心里非常清楚: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像眼前这样窄长的街道上,一旦让突厥人的战马毫无阻碍的冲起来,无论多少兵力都扛不住。 唯一正确的战法,就是毫不犹豫的迎上去,在对方战马彻底提速前,死死的缠斗在一起。 于是,人数并不算多的前军战士最先反应过来,紧紧跟随着徐友长,头一批冲向了越逼越近的突厥人。 几乎同一时间,李江遥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尽管突厥大军的现身超出他的之前的预想,但此刻也已经顾不上再多做犹豫,徐友长刚一发动冲锋,他也立即挥刀向前,命令所有兵马正面硬撼敌军。 转眼的功夫,在这条几百步长,二十步宽的街道上,两股骑兵狂飙突进,猛然对撞在一处,瞬间刀来剑往、血肉横飞,将整条街塞得满满当当。两边冲在最前排的战士,完全是面对面的奋力厮杀,根本不用考虑招式问题,就简简单单的抡着马刀长枪,直来直去的猛砍猛刺,要么放翻对手,要么倒在对手的兵刃之下。 而后面赶上来的那些兵马,则不停的呐喊着,使劲往前涌、往前拱、往前挤。只等前面的战友倒下了,自己便立刻补上去,继续厮杀。不幸倒地的士兵和战马,几乎无一例外被四周的马蹄踏成了肉酱。 小城色当的主街道上,仿佛突然凭空生出了一个巨大的血腥漩涡,不停把两边的将士吸卷吞噬。 战况彻底陷入胶着状态,可作为指挥官的李江遥,此时却被四周密集的士兵挤在队伍中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前方究竟是什么情况都瞧不见,不由得心急如焚。 照目前这样硬砍硬杀的呆板打法,即便扛住了突厥人,那也完全是在无谓的浪费战力。而一旦被熟悉地形的楼兰守将苏昆带人从侧后方绕道过来包抄,己方一下子就会陷入被前后夹击的险境。 那样一来,这些跟随自己入城的兄弟就全完了。 可无奈的是,现在他周围全是人,而且牢牢挤作一团,根本就没办法有效的指挥调动。 李江遥急中生智,抬眼看看四周,忽然双手猛撑马鞍、脚下跟着使劲,嗖的一下腾空而起,然后踩着旁边人们的脑袋肩膀,几步便跳到了街道旁边的屋顶上。 一登上房顶,李江遥立刻朝位于更后面的霍丽娅大喊:“郡主!不要往前啦,带你的人后撤布防,戒备敌军包抄!白袍军听令,带上弓箭,都他娘的给老子上房!” 随着他一声令下,百十来个白袍军将士纷纷有样学样的跃离马鞍,干净利落攀上了街道两旁的房屋,然后跟随自己的主将,沿着房顶向前快速移动,转眼就逼近了突厥骑兵。 突厥的带队将军此时也跟李江遥刚才一样,被自己人牢牢的挤在了队伍中间,丝毫动弹不得。 他挥舞着手中马刀,不住声嘶力竭的大喊:“给我冲啊!杀啊!给我压过去!”看那架势,仿佛这叫喊声可以触发某种神秘的力量,帮助他和他的手下们将对手击垮。 而且他坚信,喊得声音越大,那种神秘力量就越强。 不过可惜的是,嗓子都已经喊哑了,但对面那些身穿车迟装束的骑兵却仍旧寸步不让。这种情况实在是令突厥将军感到有点泄气。于是他清了清喉咙,准备重整旗鼓,再次昂首呼唤那神秘力量来帮助自己。 没想到,他刚一抬头,恰好看见正从旁边房顶上围过来的白袍军。 一排排弓箭手,已经将闪亮的箭矢对准了他。 突厥将军心中一紧,原本打算高喊的“冲啊!杀啊!压啊!”,转瞬就变成了“我的妈呀!” 随着他那一声绝望的惨叫,居高临下的白袍军开始了惨无人道的疯狂射击。 从房顶到街面,最远也不过几丈的距离,下边密密麻麻堆得全是人。这种局面,弓箭手完全不用瞄准,只需闭着眼睛胡射,也是百发百中。 突如其来的凌空打击,最令人感到恐怖的地方并不在于能造成多大伤亡,而是因为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所产生出的绝望。对方弯弓搭箭,顶着脑门射击,而自己这边却还偏偏无力可挡、无处可躲,就算是换成突厥大汗最忠勇的血卫在此,也同样会崩溃。 突厥骑兵们原本还在奋力激战,忽然被雨点般的箭矢洗刷了两轮,顿时惊恐万分、连连惨叫。那一百多个弓箭手,仅仅几次齐射,便撂倒了数百名突厥兵。侥幸未中箭的人,再无心往前拥挤,相反,大家都开始惊慌失措的向后撤。 激烈鏖战,往往如同拔河比赛一样,僵持的双方只要有一边先稍稍松劲儿,那么另一边马上就会感觉到,并且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士气和战力,彻底碾压对手。 突厥军被弓箭一通乱射,没有了先前的锐气,徐友长立刻敏锐的察觉出来,毫不犹豫发出指令,率先朝对方猛压。转眼之间,水杉军的队伍里爆发出惊天的喊杀声,哗啦一下冲开了突厥骑兵的阵线。 兵败如山倒,一个突厥人跑,所有突厥人都跟着跑。前一刻的凶悍,转瞬变成下一刻的恐慌。尽管少数极有血性的突厥战士还留在原地,三五成群的负隅顽抗,但绝大部分的突厥兵马此时都已经迅速后撤,连同迟一步赶来增援的楼兰军,纷纷自其他城门匆忙逃走。 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水杉人马,轻而易举便将城内残敌消灭殆尽。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色当战斗彻底结束。 李江遥从房顶上跳下来,吩咐部下们不要休整,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按照事先的计划,大伙儿兵分两路:马木率领从水杉城带来的民夫,疯狂抢运色当城囤积的粮草和装备;杜建则带领手下,撤换各处的楼兰旗帜,全部改成格尔翰的车迟军旗。 十几个本地战士骑着快马,敲着铜锣,满大街来回奔驰,用车迟语向城中百姓大声宣告:色当重归车迟国管辖。 不少楼兰派驻在色当的文职官员,此时都没来得及跟随苏昆一起撤退。他们瑟瑟发抖的躲在屋里,把外面的宣告声听的一清二楚。 所有事情办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杜建和马木来到李江遥身边,向他报告情况:“头儿,我们在色当总共征用了两百四十辆大车,外加七十多峰骆驼,全都已经驮满了粮食和箭矢。车迟国的旗帜和布告,也插得到处都是。咱们可以出发啦!” 李江遥满意的点了点头,与旁边的徐友长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命令道:“杜建,你和郡主率领两千兵马,护送车队绕道芒西里湖,从大洪峡那边返回水杉。” “我们回水杉?那你呢?”霍丽娅问道。 徐友长咳嗽一声:“我说右军指挥使,请你注意与主将说话时的态度。” 霍丽娅白了他一眼,脸上虽然写满不服,却也不敢再违反军纪,只是不甘心的盯着李江遥。 李江遥沉声道:“你们先走,我们负责断后,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打个伏击什么的。” “打伏击吗?”霍丽娅连忙叫道:“我也要去!” 话一出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了职位尊卑之分,偷偷看了旁边的徐友长一眼,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徐友长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对李江遥道:“江遥,楠花郡主熟悉地形,我觉得她跟着咱们也好,请你定夺。” “那好吧,”李江遥想了想,问霍丽娅:“此处是车迟国的境内,楼兰人如果要报信搬兵,最近也只有前往东北方向的萨克伊城。从萨克伊到色当,中间有没有什么适合埋伏的地点?” 霍丽娅笑嘻嘻的答道:“是想找伏击地点吗?不是吹牛,这一带我从小就经常来打猎游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距此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小片丘陵地带,通往萨克伊的官道就从丘陵之间蜿蜒穿过。在那里藏上几千人都绝无问题呢!” 第七十四章 双全之法 皇宫太极殿内,慕容雪单膝跪地,仔细汇报了明德门那边所发生的一切,讲完之后,他改成双膝伏拜,自请帝君降罪责罚。 禁军统领王桓和太子少师刘策全都面色阴沉,盯着跪倒在地的慕容雪,一言不发。徐老爷子仍旧不停的咳嗽着,同样没有说话。 沈烈保持一贯的平静神情,率先开口,话语间充满杀机:“陛下,慕容雪故意放走太子和谢光,按律同罪。不对其处以极刑,恐不足以震慑大局。” 李成武闻言没有吭声,只是坐在龙案前微微的出神。 “陛下?”太子少师刘策担心道:“陛下?您怎么了?” “哦。”李成武回过神来,略显讶然:“沈烈刚才说什么?处以极刑?是对慕容雪吗?” 沈烈点点头:“启奏陛下,微臣正是这个意思。” 徐老爷子咳嗽两声,抢在李成武之前说到:“陛下,咳咳,老臣以为……” 李成武冲他摆了摆手,平静的说道:“老将军不必多言,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件事,慕容雪办的挺好啊,为什么要处以极刑呢?” 听帝君忽然这么说,众大臣无不惊愕万分,尤其是沈烈大惑不解,还以为帝君是在讲反话。 “不放炳儿那孩子走,又能怎么样呢?”李成武喃喃自语的说着:“难不成,真的当场杀了他?若是这么干的话,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要在背后戳朕的脊梁骨喽。” 王桓忍不住道:“但是……但是太子意图谋反啊。” 李成武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想简单啦!天下的人,不会看到太子谋反,只会看到帝君以谋反的罪名,处死了自己的皇侄,然后让他的亲儿子继承皇位。且不说朕没办法堵住悠悠众生之口,单是在九泉之下,朕又该如何面对皇兄呢?难道跟皇兄说:炳儿因为想要拿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所以我把你唯一的儿子给杀了?!” 他略微顿了顿,抬手示意慕容雪平身,温言道:“这件事你办的很好,年劲松当初的确没有看错人。倘若你为了向朕表忠心,伤害太子,那不仅有负年太傅对你的嘱托,连朕以后也不敢再用你啦。” 慕容雪万万没有想到,帝君居然会这么说,热泪顿时忍不住夺眶而出,再次伏身跪倒,轻轻抽泣。 “陛下宅心仁厚,臣感佩至深。”刘策躬身道:“只不过,眼下的朝堂危局尚未解除,太子置身城外,数十万大军动向难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君臣几人不禁又沉默起来,徐老爷子忽然停住咳嗽,拱手道:“老臣倒是有一个‘双全之法’,还请陛下和诸位大人参详。”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间之难,莫过于“两全其美”之难;而两全其美之所以不容易,皆因为莫衷一是。 恰恰是需要取舍的两边,都合道理、都有意义、都具价值、都不能轻易做出割舍,这人世间才会不断上演一幕幕的悲喜剧情。 孟子有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生取义,向来都是君子持正的根本标准,而抱有如此信念,往往是缘于不能妥协或不愿妥协。 是非黑白,二选其一。 同样,以此反观也不难理解,所谓“妥协”二字,也正是双全之法的根基所在。 有人说,妥协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勇气。只有懂得妥协的人,方能兼顾大局。这样的智慧与勇气,对于政治家而言尤为可贵。 作为三朝名将的徐老爷子,正是这样一位懂得妥协的资深政治家。所以,他才会在御前提出了自己的“双全之法”。 首先,他给众人分析,目前搅入局中的各方人马,其实从本心而言,都并不愿意事态升级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自己这一方很好理解:兵力不占绝对优势,同时又要兼顾帝都安危,在突厥入侵西疆的关键时期,完全不想看到朝廷内讧、大动干戈的场面。 再看谢光那边,从之前种种迹象,徐老爷子判断:此人最初的想法是骗取军权,然后发动兵谏,妄图用最小的代价,拥立太子即位。等到大局已定之后,他才有可能真正大开杀戒、清除朝中的异己。 这个判断基于三个理由: 其一,谢光事先并没有做好武力夺取帝都的充分准备。很明显的一点,就是玄甲军在帝都城里的表现有失水准。尽管因为“初九班”奇兵袭击,在一定程度上给谢光造成困扰,但正常情况下,天下第一的玄甲军团,也绝不至于一击即溃、形同儿戏。 其二,发动的时机不对。兵谏也好,叛乱也罢,大多会选在夜晚,或者是朝臣集会的时刻。光天化日的派兵进城,处处显出一种仓促味道。至于说谢光为何突然如此惶急行动,虽然具体原因尚不清楚,但也足以说明这并非周密计划。 其三,玄甲军失利之时,谢光一家老小尚在城中,竟然还须仓皇撤退才能保命,完全不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应该有的表现。 由此看来,谢光也不愿意现在就跟朝廷爆发大战。 既然从一开始便没有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那么如今身在城外的上柱国,对于接下来“是战是和”的问题,恐怕还在犹豫之中。 如果把他逼的紧些,自然免不了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假如对他放的松些,或许还存在谈判转寰的余地,不至于令圣唐皇朝立刻陷入内战之中。 这番分析,首先得到了刘策的认同;大将王桓虽然还有些担心,但也基本赞成徐老爷子的说法;就连沈烈也一样,感觉老将军所言合情合理。 李成武微微颔首,问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所谓的‘双全之法’,究竟怎么做呢?” “三句话,九个字。”老头儿忍着咳嗽,一字一顿回答,“给台阶、留颜面、拖时间。” 慕容雪在一旁静静听着徐老爷子阐述自己“双全之法”的构想,越听越感慨,心中不禁暗道:徐爷爷,您老这套路玩的可真深啊。 - 帝都城外,那漫山遍野的军营里,此时已经开始出现微微的躁动。 之前城里面闹得沸反盈天,驻扎城外的各路兵马又都被限制出营,一时间,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说什么的都有。 一会儿有人说是玄甲军团造反啦;一会儿又有人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是禁军与麒麟军爆发流血冲突,玄甲军奉旨入城弹压。 还有人说,是因为上柱国谢光被逆鳞司陷害,满门抄斩,玄甲军进城向帝君喊冤,要朝廷还他们主帅的公道。 更夸张的说法是,陛下李成武忽然驾崩,几位亲王郡王为了争夺皇位,开始互相进攻,而玄甲军、麒麟军、长刀军和禁军各自选择了新主公,加入到混战之中。至于东宫太子李炳嘛,不知中了哪位亲王下的毒,早就已经死翘翘啦。 消息越传越乱,各部队的主官们都险些急的发疯。这么关键的时刻,自己手握兵权、近在咫尺,却又毫无作为,一旦等到朝堂局势恢复明朗,岂不是白白错失站队的良机? 然而要命的是,他们现在又不敢轻易出动,万一没把情况摸清楚,投靠了失败的一边,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面对城外数十万大军好似没头苍蝇一样,正逐渐陷入到彻底混乱之际,谢光本人也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徐老爷子分析的没错,谢光本身并不想真的发动大规模内战,至少,在他没有拿到全部兵权之前,实在不愿意出现“图穷匕见”般的硬拼。 成功说服太子加入,只是让他暂时得到了法理和道统上的支持,但是这个支持却并不绝对牢靠。真要是放下一切,跟朝廷硬拼起来,那么六万玄甲军加上十万长刀军,也未必能够轻松击败依托强大防御工事的帝君兵马。 而战况一旦陷入胶着状态,帝都附近的其他军队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为勤王之师,突然跳出来对他群起攻之,实在是很难判断。 可以说,大战爆发,胜负只在五五之间,甚至自己这边的胜算可能还更小一些。 依照谢光之前的想法,逆鳞长史沈烈突然返京入宫,他立刻做出反应,采取双管齐下的对策,一手控制住太子,一手控制住帝都。即便到最后两边翻脸,他也有机会趁势逼迫李成武退位。 可是万万没能想到,皇帝老儿的反应也同样非常迅速:麒麟军团毫不犹豫的冲上了朱雀大街,直接与玄甲军展开武装对峙,紧接着,又不知从哪儿突然杀出来一帮莫名其妙的刺客,竟然瞬间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若不是太子李炳关键时刻挺身而出,镇住了慕容雪,他谢光一家老小能不能活着离开都很难讲。 如此局面,简直劣无可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谢光兀自发愁,正考虑着要不要铤而走险,直接开战,此时狄献忽然从帐外匆匆跑了进来:“上柱国,有圣旨!” 第七十五章 加官进爵 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会有圣旨?! 谢光心中大惑不解:这该不会是战书吧?他幽幽的瞅了狄献一眼,接着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帅帐,正好看到前来传旨的皇宫内侍。 揣着一万个好奇,谢光面沉似水,打算先问一问对方的真实来意,谁知那传旨内侍却抢先开了口,当众朗声道:“洒家参见上柱国。陛下有旨,请太子殿下和上柱国聆听诏谕。” 李炳此时也接到了消息,刚刚从自己的大帐中走出来,满脸疑惑的望着谢光。 谢光先冲他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然后沉声道:“到底有什么旨意,你就直接说吧。” “啊?”传旨内侍愣了一下,怯生生道:“嗯……上柱国,您难道不跪听圣旨吗?这怕是不合规矩啊。” 谢光被这个耿直的家伙搞得有些尴尬,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奈的单膝跪下,李炳见状,连忙快步走到他旁边,也撩袍跪倒。 内侍见这帮人既不摆设香案,也不整理朝服,就那么稀稀拉拉的随便一跪,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不过幸好在出发之前,帝君曾特意交代过,宣旨时不必太过拘礼,因此他也就不再多做纠结,清了清嗓子,拿出诏书朗声宣道: “圣谕: 皇太子李炳,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自授册宝以降,轨度端仁、敦睦嘉和、躬善典籍、勤习御牍,有赫万民之仰,无负四海之心。 朕自即位以来,秉政日久,心力劳惫,今特嘱太子李炳赴东都洛邑,持金玺领武成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凡百司所奏之事,亦皆先启太子参议,后呈御前定夺。 另,上柱国、玄甲大统领、忠勇侯谢光,武烈文长,屡立奇勋,夙夜劳顿,与国有功。特擢升太子太傅,加一品衔,率玄甲军团,随扈太子巡守洛邑。 玄甲军团上下人等,着部司以功论赏,酌情晋升,兹为激励之意。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听完帝君圣旨,李炳与谢光都不禁当场愣住了,他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帮反叛之人,不仅没有被帝君骂得狗血淋头,反而还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堂堂皇太子,擅离东宫没被问罪,抗旨出城也没被问罪,到最后竟得了一个巡守洛邑、抚军监国的美差,并且特命玄甲军团随扈身侧,这完全超乎想象啊! 而谢光呢?更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得到了年劲松当初的官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连狄献也被封为四品羽林中郎将,整个玄甲军几乎人人官升一级。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宣旨的内侍急道:“太子殿下,谢太傅,诸位大人,你们倒是赶紧领旨谢恩呐,这么跪着不吭声,怕是不合规矩啊!” - 送走了传旨的内侍,谢光和李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过多久,长刀军团大统领冯一韦和他手下副将、谢光的侄子谢彪匆匆联袂赶来。他们同样也刚刚接到圣旨,除了宣召关于皇太子巡视洛邑、抚军监国的内容外,冯一韦和谢彪等人跟这边一样,都莫名其妙的得到了晋升嘉奖。 “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都被弄糊涂了”谢彪是员猛将,脾气火爆、性子直爽,眼下这一幕,大大超出了他的智商范围。 李炳没有说话,谢光也没吭声,旁边的狄献思索片刻,开口道:“这多半是朝廷的缓兵之计吧?拿点好处稳住我们,然后再秘密调集大军,展开围剿?” 刚刚晋升为骠骑大将军的冯一韦,此时也有些吃不准,他对谢光犹豫道:“上柱国,要说这是缓兵之计吧,倒也不怎么太像。您也知道,刚才宫里来人传得是明诏,依朝廷规矩,圣谕在宣读的同时,快马廷报已经开始通传各州、郡、府、县。最远的地方,不出半个月也都会知晓此事。这样一来,殿下抚政东都武成殿、担任监国,就算铁板钉钉了,没有再朝令夕改的道理。” “哦,对啊,”谢光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向李炳拱手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得授监国大任,皇储的地位从此更加稳固了。” 李炳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周围跟着谢光一同道喜的人们都不必多礼,同时无奈道:“上柱国,你就别开玩笑啦。现在皇叔恨不得扒了本宫的皮,突然来这么一手,咱们究竟该怎么办呢?” 谢光沉吟片刻,忽然郑重的问道:“殿下,您知道咱们现在最缺什么吗?” 李炳有些摸不着头脑:“最缺什么?” “咱们是既不缺精兵、也不缺猛将、更不缺堂堂正正的皇权道统,”谢光忍不住叹口了气:“唉,最缺的就是深谙朝堂政治的谋臣。就像现在,陛下轻描淡写的一纸诏书,立刻把大伙儿的冲天战意消弭于无形,咱不仅搞不清楚帝君背后的谋划,而且也无法继续明刀明枪的发动兵谏。” 谢彪脑子慢半拍,忍不住问道:“为何不能继续兵谏?” 谢光白了侄子一眼,哼道:“咱们在帝都城里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玄甲军麒麟军各有损伤。而太子殿下又公然抗旨、擅离帝都。无论怎么看,定我们一个谋逆之罪都不为过。可现在呢?陛下不仅不降罪,反而下旨让太子抚政洛邑,我等也具有封赏。如此宽容,你还兵谏个屁!” 众武将们听得连连点头,谢光继续讲道:“陛下这一招实在高明啊。假如他不这么做,而是直接定太子有罪,那么我们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必定要保护殿下不受伤害。等到双方大军剑拔弩张之时,朝廷可以说我们谋反,我们也可以说帝君有意违背圣教盟约,大家各讲各理。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朝廷内部,还是地方官署和各系军队,要么保持中立,要么选边站队,令圣唐陷入分裂的局面。那时候,虽然我们未必能攻克帝都,但陛下也无法一口吃掉我们。” 狄献点点头:“上柱国言之有理。现在圣谕明旨一发,天下皆知,帝君不仅仍然遵守圣教盟约,并且对殿下和我等将士恩宠有加。倘若我们此刻还要坚持闹事,那么立刻就会因为师出无名而导致军心不稳。用不了多久,各路勤王大军围杀而来,以平叛的名义将我们消灭于帝都城下。” 李炳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么说的话,本宫是否要奉旨前往洛邑呢?接下来又会怎样?” 谢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所以说嘛,我们现在最缺就是谋政的良臣。接下来会怎么样?又该如何应对?如此复杂的问题,实在不是我们这帮只知道舞刀弄剑的大老粗能够想透彻的。眼下,也只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啦。至少,殿下您还安然无恙,军队也还在手中,这一局算是我们小胜。” 对于他这番略带鼓励的分析,太子李炳和玄甲军团的将领们纷纷点头称是,然而旁边的长刀大将冯一韦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彪性子直,忍不住抢先道:“叔父,情况怕是没您说得那么乐观!帝君不仅对我们长刀军团加封赏赐,同时还有其他旨意。” “其他旨意?”谢光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连忙问道:“方才怎么不早说?还有什么旨意?” 冯一韦面色凝重,沉声回答:“陛下给完了好处,接着又派了差事。我部奉命全军集结,立刻开赴西疆,协防紫金关和盛玉关,抵挡突厥的入侵。” 狄献大吃一惊:“卧槽!好狠啊!” 谢光的心也顿时揪了起来:帝君果然使得好手段!刚才的那道诏书里,只说让玄甲军团随扈太子前往洛邑,对长刀军团却只字未提,当时他就已经隐隐的感觉有些不稳妥了。现在看来,李成武确实老辣。 “恩宠信任、加官进爵”在先,“民族大义、国家安危”在后,轻而易举之间,便成功解决掉谢光手中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 难道长刀军团有胆量抗旨不从吗? 放着迫在眉睫的突厥外敌不管,死皮赖脸留在帝都,其心可诛也!真要是拒不从命,长刀军团上上下下立刻会被扣牢一顶“不忠圣唐”的可耻帽子,遭到全天下的唾弃。 搞不好,帝君还会出个更阴损的招数,让负有“抚军监国”重任的太子殿下勇敢站出来,带领着玄甲军去处置抗旨反叛的长刀军。那样的话,热闹可就更大喽。 相反,长刀军团一旦奉旨离去,远赴西疆边关作战,先不说最终的战果如何,仅仅是从帝都皇宫发出几道金披敕令,再派出几个军方有威望的大员,轻而易举就能给长刀军高层来一个大换血,全面接管十万主力。 从此之后,他谢光就再也别想得到长刀军的任何支持了。 第七十六章 小小骚乱 太子李炳坐在原位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看着谢光,等他拿主意。 谢光则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倒背着双手,在帅帐前的空地上来回的踱着步,时而停下低头沉思,时而抬头仰天出神,周围众手下没一个敢吭声,都只能跟李炳一样,默默注视着上柱国。 约莫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谢光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冲众人哈哈笑道:“如此看来,眼下这情况,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全之法,既保住了殿下的地位,又不至于跟朝廷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此番帝都事变,我们原本打算拥戴太子殿下提早登基,完全执掌圣唐的江山社稷,以免夜长梦多,被某些人觊觎皇位,以至于生出无端的变数。但是,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时机恐怕还并未成熟。” 他略微顿了顿,显得从容不迫:“如今,陛下仍在盛年,帝位稳固,况且也尚未明确表示废储之心,故而我等虽然看出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却也不能急于一时。再者,西疆鬼漠陡生变乱,皇朝边关已告危急,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爆发大规模内战,最后反被外敌所趁。所幸的是,有咱们这一帮赤胆忠心、维护圣教盟约的忠臣在,太子殿下终于可以巡守东都,行使抚政监国的大权,令皇储之位更加稳固。即便今后有人妄图废储,我们仍有自保之力。所以,本官认为,还是先奉旨行事为好。” “这么说,我们长刀军乖乖的去西边?”冯一韦疑惑道。 “对,去边关!”谢光点了点头:“一韦老弟,你此番率军前往紫金关,切记一件事——全力防守为主,不可主动与突厥人开启战端。牢牢掌握住你的军团,如有任何人事变故,必须要先派人赶赴洛邑,取得太子殿下的旨意,再做定夺。” 冯一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好!太子抚军监国,没有殿下的旨意,谁说话我都不理会!” 嘱咐完长刀军大统领,谢光又对狄献说道:“你立刻派出几路信使,去西疆找到劳先生,请他速来洛邑辅佐太子,越快越好!” 狄献答应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谢光面向李炳深深一躬:“殿下,您若没有其他旨意,咱们这就起驾洛邑吧。” 圣唐皇太子微微的还了一礼:“从今往后,万事就有劳谢太傅了。” - 帝都,安化门,城楼。 李成武一身缎白色文士服,肩披黑天鹅绒大氅,站在城头清冽的寒风之中,显得格外寂寥。 此时此刻,他正遥望着城外不远处那连绵的军帐,微微有些出神。 就在半个时辰前,玄甲军团开始全面动员,六万大军拆营拔寨、整理行装,准备踏上东去的征途。 已经变得有些零落的军营里,树立着两杆大旗。 一面旗帜,是纯黑色的主帅大纛,中间绣着一个斗大的“谢”字,两旁则分列“圣唐上柱国玄甲大统领”。 另一面旗帜看上去简单很多,只在其间写了一个“李”,鲜红的字体,在明黄色的旗面上显得有些刺目。 李成武望着那面临时找来、代表着太子御驾所在的明黄色大旗,忍不住惆怅的叹了一声。 内侍总管福宝在后面轻声道:“陛下,这城上风太硬,还是回宫吧……” 见李成武没有任何反应,旁边陪驾的刘策沉声道:“陛下,微臣愧对您和朝廷。作为太子少师,臣没能尽到对太子的教导规劝之责,以至令殿下误入歧途,现在想来,实在是难辞其咎。微臣……请陛下责罚。” 李成武转过头,淡淡的看了刘策一眼,却并没有什么,沉默片刻后,继续望向远方的军营。 “陛下不必过虑,”站在另一边的沈烈躬身道:“只要您一声令下,逆鳞司有办法把太子从洛邑接回来……” 守在最后面的慕容雪听闻此言,心中不仅暗想:北衙逆鳞司长史口中所谓的“接回来”,恐怕说是“绑架回来”更为贴切,而且还不管是活人还是死尸。 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有人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袖。慕容雪愕然看去,只见老将军徐烈在朝他微微摇头。 这时,只听帝君李成武悠悠的说道:“接回来又能如何?人回来了,恐怕心也回不来啊。” 禁军统领王桓面色严峻,拱手说:“陛下,臣以为沈烈大人的建议值得考虑。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太子殿下会受到谢光的胁迫,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作为臣子,这句话显然已经说得很重了,倘若不是帝君最信任的贴身亲卫开口,恐怕谁也不敢如此直接。 “炳儿总是要长大的,”李成武轻轻一叹,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又加重了几分:“既然要长大,要去继承这八百年的江山社稷,他就必须从现在开始,学会如何面对权臣,学会如何生存自保……” 讲到这里,李成武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像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似的,转而问道:“长刀军团奉诏开拔了吗?” 王桓回禀:“启奏陛下,长刀大统领冯一韦刚才派人前来复旨,说全军十万将士永远效忠帝君、保卫圣唐,他们立即奉旨出发,绝不敢贻误军机。尚书省的军令卷册和兵部的行军执节,这会儿也已经送到了长刀军团,他们正在集结。” “好,好,很好。”李成武终于松口了气,欣然道:“他们肯听话,那就好办啦。西边也确实已经非常紧急,不能总是丢着没人管、没人问的。徐老将军,刘策,你们回去记得跟兵部和都督府打招呼,让他们都全力以赴,确保将士们的吃穿用度,千万不要出纰漏。西北苦寒,又要与彪悍的突厥人作战,可别亏了那些孩子啊。” 徐烈颤颤巍巍的说道:“咳咳……陛下,老臣以为……咳咳咳,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咳咳……突厥这回大举犯境,目前的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其统帅又是闻名西大陆的战将圣殿亲王罗尼亚,咳咳,冯一韦那两把刷子,怕不是突厥大军的对手……所以啊,咱们还是得早作打算,提前做些防范准备才行。” 被徐老爷子这么连咳带喘的一说,圣唐帝君李成武立马感觉身上的寒意又平添了几分,却也不知道这是因为身子冷还是因为心里冷。他连忙点头道:“对对对,老将军你讲得很有道理。太子这边的事,朕看就先这么着吧,暂且别再分太多的心啦。咱们赶紧回宫,商量商量西疆那边如何应对,那才是头等大事!” - 圣唐821年发生的帝都叛乱,就这样,以一种看似诡异的和平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对立的双方,都感觉自己终有所得,也感觉自己终有所失。 后世的史官们,在回述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时,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往往语焉不详,版本繁杂,并且还前后矛盾。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对于那场叛乱而言,除了当时少数几位有资格参与决策的重臣名将之外,没有谁真正能够说得清楚,那些天帝都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发生的。 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离谱到不能再离谱的故事: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寻常春日,玄甲军突然开进了帝都,并封锁了繁华的朱雀大街;然后,他们又被麒麟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赶出了帝都;再然后,就是皇宫中发出了那道名动天下的诏喻——太子监国;再再然后,东宫殿下领着玄甲军团前往洛邑、十万长刀军出征两关;再再再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你要说这不算是叛乱吧,好像不对。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帝都连续出现违旨犯禁的武装流血事件,还莫名其妙的死了成百上千个士兵以及十几位朝廷的高级官员,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你要说就是叛乱吧,仿佛也不对。 帝君仍然是帝君、太子依旧是太子,在整个乱局之中并没有谁被定罪,更没有人因此遭到抄家灭族。 传闻中的始作俑者——上柱国谢光,事后还被加官进爵,竟似是立了什么大功一般。 因此,依照圣唐官方给出的说法,这次事件只能被认定为小规模的治安骚乱。 而骚乱的起因,京兆尹府在事后是这么解释的:麒麟军某位冯姓军官,与玄甲军某位刘姓军官,因为争抢“怡红院”的头牌姑娘翟娇娇,爆发激烈口角,近而大打出手;二人又喊来了数量众多的同袍参与斗殴,最终演变成武装冲突。 这起被官方命名为“风流债(冯刘翟的谐音)骚乱”的治安事件,黑锅由帝都行政长官——京兆尹刘忠来背。刘大人处置不力,罚俸半年,帝都知名娱乐场所——怡红院,老板入狱,停业整顿。 皆大欢喜。 然而,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场所谓的小小骚乱,不过只是大戏开锣的前奏而已。 圣唐真正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到来。 第七十七章 摆宴请客 李江遥率领着一千骑兵,等杜建马木他们出发了一个时辰之后,也依照计划离开了色当小城。 队伍往东北方向走出了二十里左右,李江遥突然命令全军停住脚步。 霍丽娅勒住缰绳,不解的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来?” 李江遥没理她,只是朝着徐友长点了点头。 徐友长冲着满脸疑惑的楠花郡主狡黠一笑,招呼他麾下的前军将士,齐齐调转马头,改往西北方飞奔而去。 李江遥看徐友长他们渐渐走远,这才又传下命令,让其余的五百人马,继续向着设伏的丘陵地带进发。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霍丽娅大惑不解:“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是说去打伏击吗?徐将军为什么半道离开了呢?” 李江遥一边策马飞驰,一边对她说道:“我的郡主大人,徐将军是去邀请客人。” “请客人?什么客人?”霍丽娅越听越糊涂。 “咱们摆了一场大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老徐当然得去邀请参加宴会的贵客啦!”李江遥猛抽几下马鞭,好像有意和她比赛似的,纵马狂奔:“你把问题装在肚子里,很快就会知道啦!” 霍丽娅不满的噘了噘小嘴,随后也夹紧马腹,在后边一路急追。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整路人马便来到了楠花郡主所说的那处丘陵地带。李江遥立马高地,接着微弱的月光向四周略微观瞧,感觉这里果然是一处利于伏击的好地方。 连绵起伏的丘陵,有很多山坳可以藏伏军队。一条简易的土石路蜿蜒曲折的贯穿于丘陵之间,道路两旁尽是高矮错落的小山坡,非常便于居高临下的发动攻击。 他赞叹的点点头,对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霍丽娅说道:“此处真是绝妙的伏击阵地,只是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霍丽娅有些不解。 李江遥悠悠道:“可惜我们兵力不足,没有办法利用老天爷赐予的这个地利优势。” 霍丽娅一晚上都被李江遥那副故弄玄虚的样子搞得满腹疑惑,此时更是尤甚,忍不住追问道:“我说李大人,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鬼啊?看你和徐将军神神秘秘的,现在又说这样的话,难道不准备打伏击吗?” “当然要打,”李江遥笑道:“不过,你不会真的以为是靠咱们打楼兰援兵的埋伏吧?” 眼看着霍丽娅忍不住要发火,李江遥赶忙继续解释:“楼兰人在色当城吃了大亏,必定会跑来报复。根据我们突袭色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对方不来则已,只要来规模就肯定不会小。至少……嗯,怎么着也得五千人上下,才算是看得起咱们吧。你想想看,就算有如此优越的地理,用不到一千人的兵力去伏击数倍于己的敌人,胜负实在难料。” 霍丽娅并非第一次上战场的雏儿,相反,她久经战阵,对于军事自然极有心得,听李江遥分析,也表示同意:“你说的确是有道理。不过既然如此,那咱们为什么还要风尘仆仆的来这里呢?” “打不成真伏击,打个假的还是没问题的。”李江遥忍不住嘿嘿坏笑道:“我让徐友长去请客人来,为的就是眼前这场宴席。咱们负责做东备菜,只等两边的嘉宾悉数到场,大家再一起好好的热闹一番。你说这不香吗?” 闻听此言,霍丽娅这才终于明白了他心里的计划,忍不住嫣然一笑:“大人,我该怎么评价您呢?是诡计多端?还是一肚子坏水儿?” - 跟随徐友长出发的五百名水杉前军将士,此时都已经换上了从色当的仓库里搜罗来的楼兰军装,整齐列队于一处不算太高的小山丘顶上,默默注视着远处一支正在行进中的队伍。 那是一支车迟国的巡逻队,规模大概在两百人左右,这些人显然是刚刚完成巡逻任务,此时正准备返回位于两里外的军营休息。 旅途颠簸,着实让人感到辛苦。眼看着现在就快要抵达营地了,车迟国的战士们不由得全都放松下来,一边悠闲地策马行进,一边彼此轻声言笑。 徐友长掂了掂手中的重铁枪,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待那支巡逻队距离他们不过数百步距离时,他用枪尖猛地向前一指,沉声喝道:“给我上!”说罢,便一马当先的冲下了山坡。五百名前军骑兵一声不吭,同时催开战马,跟着主将如旋风般杀向了不远处的车迟巡逻队。 骤闻蹄声传来,车迟战士们立时警觉,纷纷转头往山丘那边张望。当他们发现正有一支楼兰军队闷声不响的朝自己高速冲刺过来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错愕不已,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这里可是处于车迟国境内,而且不远的地方就是车迟大军的营地,无论怎样,楼兰人也不至于敢明目张胆的攻击他们吧? 巡逻队的指挥官举起右手,本打算呼喝对方止步,让其报明身份来意,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就马上改变了主意。 原因很简单,对方太快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车迟指挥官也不是傻子,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些楼兰军虽然没有高喊冲锋的战号,可摆出的架势就是在加速冲锋! 指挥官只愣了一秒,然后便急吼吼的大叫起来:“戒备!戒备!友军进攻!” 友军进攻?! 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彻底把车迟战士都搞蒙了。不过,幸好求生的本能还在,迫使他们做出了一个军人该有的反应,拔刀出鞘。 徐友长急提马速,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他遁着一道令人意外的弧线路径,斜斜的撞向了正在慌忙整理队伍的车迟军指挥官。 战马未到,手中的重铁枪已经快若闪电般刺出,强大劲力带起尖啸的风声,直扑对方而去。 车迟指挥官心叫不好,赶紧双手持刀,对准铁枪的来势,猛然向外格挡,希望能拼尽全身力气,磕飞这凶猛的一枪。然而他还是失算了。就在长刀只差少许触到重铁枪时,那杆重逾百斤、凌厉突刺的大枪忽抖动一下,仿佛一条灵蛇,猝然后撤,令刀锋堪堪蹭着枪尖抡到了空处。 指挥官全力挥刀,却没能砍中铁枪,那种用错力道的感觉极为难受,长刀也险些因为惯性脱手飞出。而徐友长突然撤枪之时,战马也刚好与车迟指挥官擦身而过,他顺势拖枪反手一挥,枪杆重重的砸在对方背心上。 “噗——”车迟指挥官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闷声栽下马去。 下一刻,五百名战士如潮水巨浪,跟着猛拍在了车迟巡逻队的身上。一片惨叫声中,几十个车迟兵当场横死马下,其余侥幸扛过第一波冲击的人,也被冲的七零八落,再无任何阵型体系可言。 轻松料理完敌军的指挥官,徐友长立刻调转马头,趁着对方阵脚大乱之际,舞开手中长枪,率领手下再次反向杀回,直接突入敌人群中。长枪好似恶龙复活,随着徐友长狂飙突进的速度,在车迟战士中间上下翻飞,所到之处,无不带起一蓬蓬殷红的血花。 前军铁骑自从离开圣唐之后,也很久没有如此痛快了。他们仿佛久困牢笼的猛虎终于重获自由,在这无遮无拦的平原旷野上纵情驰骋、反复冲击,打得车迟巡逻队毫无还手之力。 与其说徐长友他们是在战斗,不如说是在表演,是在游乐,是在狩猎,是在恣意的横冲直撞,是在无情的嗜血屠杀。 只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两百车迟兵几乎被彻底血洗,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幸运儿从前军的刀下逃脱,拼命奔向距此不远的军营。 而这个时候,车迟大营方向也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显然车迟的主力部队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爆发的激战,大批生力军正在集结出动,赶来救援自己的人马。 徐友长勒住缰绳,立马阵前,从容不迫的看着从远处向这边越跑越近的车迟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李江遥希望的效果,总算是基本达成了。他将手指塞进口中,嘬指吹出一声响亮的长哨,示意众手下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得到信号,前军将士们仍旧默默不语,只是非常默契的自动分成了两组,一组迎着远处的敌军列阵向前,护住身后的战友,另一组人马则将受伤的同袍一一救起,先行撤退,脱离战场。 眨眼之间,最先赶来的车迟援兵已经离得更加近了,而远处的军营里号角声此起彼伏,一队又一队的车迟战士也相继冲出营门,浩浩荡荡的朝这边掩杀过来。 徐友长对敌人的迫近没有丝毫惧意,而是将手中的重铁长枪挂在马鞍旁的吊钩上,再用牛皮带子将其绑扎牢靠,待这一连串动作不慌不忙的做完,他才冲着敌军的身影微微一笑,然后挥舞马鞭,率领前军扬长而去。 第七十八章 连遭伏击 “来啦!来啦!终于来啦!” 霍丽娅带着几名斥候兵,从远处跑到近前,脸上满是激动兴奋的神色。 李江遥抬眼看看日头,现在距他们抵达此处已经将近一天的时间。楼兰萨克伊城的大军终于按照他的预想,如约来到这里。 十二军镇之一的色当小城被“车迟军”可耻的偷袭,驻守在城中的楼兰兵马和路过那里的突厥骑兵都损失惨重,吃了大亏,楼兰人当然绝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 萨克伊城的将军闻讯之后,立即点齐麾下六千精兵,跟着逃命出来的守将苏昆,气势汹汹的杀向色当,准备狠狠的给车迟一顿深刻教训,好让他们学会如何做人。 “老徐,你可千万不要迟到啊。”李江遥心里默默念着,目光已经投向了远方地平线处扬起的尘烟。 霍丽娅来到他近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据我估计,徐友长去请的客人,差不多也快到了,”李江遥充满自信的说道:“接下来,就让咱们先给这边的楼兰贵宾上一点开胃小菜,以便勾起他们的食欲,之后能够放开怀抱、吃个痛快!你觉得怎么样?” 霍丽娅闻言拍手笑道:“好嘞!谨遵大将军之命!”说罢,就连蹦带跳的跑去招呼手下,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李江遥看着一说打仗就兴奋的楠花郡主,无奈的笑笑,接着转头吩咐旁边的亲兵,让他们再派出去几个人,朝西边那个方向展开搜索,以便提前一步接应到徐友长的部队。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楼兰前去复仇的兵马已经来到了距此仅仅四五里的地方。负责带队的楼兰将军尼鲁,策马跑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边,色当守将苏昆则在他身后一马的位置,紧紧跟随。 “将军大人!且停一停步!” 尼鲁听到苏昆在后面喊他,蛮不情愿的勒住缰绳,让战马放缓速度,同时转头问道:“怎么啦?什么事?” 苏昆同样放慢了马速,靠到尼鲁旁边,沉声道:“大人,此地距离色当城已经不远了。前面是一片丘陵地带,地形非常负责,是不是先派探马过去查看一下,好给大军开道。” “没那个必要!”尼鲁还以为苏昆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闹了半天是讲这个,不禁傲慢的训斥道:“你这是在教本将军如何打仗吗?” 苏昆暗吃一惊,连忙解释:“不不不,将军误会了,卑职绝对没那个意思。只不过昨天那些车迟军实在是太厉害,我怕万一……咱们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尼鲁冷哼一声:“小小的车迟国,还入不了我的眼。我说苏昆呐,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出息啦,只不过是被车迟人偷袭了一下,就变得畏手畏脚。你要知道,我们可是阿立克江殿下亲手调教出来的西疆精锐。放眼看去,其余三十五国有谁能是咱的对手?倘若是遇到了圣唐军的残兵,小心一些还算合理,除此之外,全都不在话下!” 说完这话,尼鲁狠抽了两下马鞭,继续狂奔起来。他身后大队楼兰军见状,连忙二话不说,紧紧跟着主将飞驰而去。苏昆则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无声咒骂了一句之后,才不情不愿的催动战马,追在队伍的后面。 六千步骑混合的楼兰军,转眼功夫就进入了丘陵地带夹道而成的小谷之内。 他们在尼鲁的带领下,才往前面走了没多久,突然间一记爆响,一支烟花火箭从旁边的山丘后面冲天而起,飞到半空炸开大团璀璨绚烂的焰火,与快要落山的夕阳相映生辉。 尼鲁和苏昆都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万分惊愕之际,急忙停下了脚步,同时拔刀出鞘、全神戒备。 就在这时,道路两边山丘顶上,赫然出现大批战士的身影,纷纷用车迟语高喊道:“楼兰狗贼!你们去死吧!” 下一秒,密集的箭矢从天而降,射向了猝不及防、无遮无挡的楼兰军。 “他娘的!敌人有埋伏!”尼鲁顿时怒不可遏,一边用弯刀格挡飞来的箭矢,一边厉声大叫:“第一团!去左边,第二团从右边包抄,其余的人都跟着我,冲上去!” 他所带领的这支部队,不愧是楼兰王阿立克江麾下的精锐之师。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只是略微惊慌了片刻功夫,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并且按照主将尼鲁的指令,迅速锁定了自己的进攻方向,然后不要命般的冲杀上山丘。 霍丽娅带着伪装成车迟军的水杉将士,手脚麻利的射出几轮箭雨,给楼兰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不过,他们也并不打算在此恋战。眼看楼兰兵发疯般冲过来,连忙纷纷跨上,朝别的方向迅速转移。 楼兰人吃了暗亏,对眼前这些车迟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不肯轻易放过霍丽娅他们,同样也发起了狠劲,在后面死命追赶。 谁料到,才追出去没多远,旁边的一处山丘上又出现了一群伏兵,噼里啪啦一通乱射,再次放倒几十个楼兰战士。紧接着,那些伏兵跟之前的人一样,翻上马背一路狂奔,转眼跑了个精光。 “继续追!咬死他们!”后面的尼鲁气得火冒三丈,挥着弯刀直跳脚。楼兰军连连狂吼,发誓要追上前面的敌人,然而悲剧重新上演,另一处山丘冒出伏兵,对着跑在前面的楼兰兵马狂射一轮,同样废掉几十个。 就这样,霍丽娅他们分组梯次设伏,越跑越远反而还越杀越多,反观后面的楼兰人,不仅追的损兵折将,并且被对方逐渐拉开了距离。 当参与伏击的队伍跑到丘陵地带的边缘时,李江遥正坐在马上,焦急的等待着他们。 一瞧见霍丽娅的身影,他连忙大声喊道:“快快快!徐友长他们离这儿只有不到五里路啦。赶紧跟我走!快点!” 正如李江遥所说,此时徐友长和他的前军战士,也已经将恼羞成怒的车迟大军引到丘陵地带附近。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同样是在路上走走停停,边行边打,利用灵活机动的骑兵战术,始终把敌人吊在距离自己三四里远的地方,肉眼都能彼此看清,直到顺利抵达此处。 李江遥和徐友长成功汇合在一起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广袤死寂的鬼漠戈壁,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肃杀,就连拂过的夜风,都有一种令人战栗的寒意。 这个时候,李江遥他们左右两个方向,都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密密麻麻的火把光亮,好似两条奔涌流淌的大河,正朝着他们这里席卷而来。 “弟兄们,咱请的客人们都到齐啦,”李江遥朗声笑道:“我宣布,晚宴正式开始!走,咱们看戏去喽!” 大伙儿兴奋的欢呼一声,随即跟在他身后,扬鞭策马,驰入旁边不远的胡杨林中,隐蔽起来。 - 等李江遥他们在林中翻身下马,刚刚藏妥,外面的两路大军正好一先一后,极有默契的赶到了这里。 追击了徐友长一整天的车迟兵马,到现在早就已经感觉筋疲力尽,这会儿突然看到前方漫山遍野的火把光亮,不由得惊愕万分、疑神疑鬼。 他们万万没能料到,这个地方居然还埋伏着敌人的大军。显然,对方先是偷袭巡逻队,随后又引诱他们追到此地,完全就是针对车迟国设下的一个阴谋圈套。想明白这一点,车迟军队连忙停下脚步,迅速在原地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而同时赶来的楼兰军队,先是因为遭遇偷袭、丢失了色当城而恼怒不已;紧接着又在丘陵地带连续被伏,让对方像逗傻子一样耍弄了半天,出现大量人员伤亡不说,光是这股子憋屈感,就足以令他们失去一切理智了。 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的尼鲁将军,此刻突然看到迎面列阵的车迟兵马,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兔崽子,终于不跑了啊?”尼鲁把刀向前一指,扯着喉咙怒喝道:“弟兄们,那帮车迟混蛋就在前边,大家不用给我留面子,往死里干他们!” “干死他们!”楼兰战士齐声大吼。 楼兰国在整个西疆联盟之中,国力最盛。楼兰军队也是西疆联盟里兵力最多、战力最强的武装。再加上楼兰王阿立克江把持着盟主之位,从来就不把其他盟友放在眼里,因此楼兰军人也都一向骄横惯了。只有他们欺负人,哪能轮得着别人欺负他们。 可以说,除了突厥,他们是谁的面子也不用给。 此时听到将军发下了放手大干的命令,楼兰将士呼啸一声,毫不犹豫的向对面车迟军发起了猛烈进攻。 既然楼兰方面二话不说,直接摆出了冲锋的姿态,那么车迟军队也不再客气,车迟兵压抑在心底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同样迎着对方猛冲过去。 转瞬之间,凄凉的鬼漠被人喊马嘶所覆盖,数不清的刀枪和箭矢,在闪动的火把中飞来荡去,西疆叛军联盟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内讧,终于在李江遥的策动下,全面爆发。 第七十九章 寻人重任 楼兰国和车迟国的两路大军,在色当城外东北五十里处爆发的一场大战,震惊了突厥帝国的圣殿亲王、新任突厥西疆总督罗尼亚。 看着摆放在桌案上的三份报告,罗尼亚亲王不禁感到有些头大如斗。 第一份报告,是来自于西疆盟主、楼兰王阿立克江的。阿立克江在报告之中,大骂车迟国的格尔翰卑鄙无耻、居心叵测,并指责格尔翰是圣唐皇朝安插在西疆的奸细,意图背叛。阿立克江请求罗尼亚同意,让他楼兰国代表西疆联盟发兵征讨格尔翰,彻底绞杀车迟叛贼。 第二份报告,是出自车迟国王格尔翰的手笔。格尔翰在文中言辞悲愤、感情真挚。他声泪俱下的控诉阿立克江骄横狂妄,蓄意破坏联盟团结,妄图挑起战端、吞并盟友,以便达到他取代突厥,成为西疆王的目的。证据就是阿立克江暗中指使部下无故袭击车迟巡逻队,将两百车迟将士屠杀殆尽,进而引发双方大战。格尔翰恳求突厥圣殿亲王主持公道,严惩战争凶手阿立克江。 而第三份报告,则是罗尼亚亲自派遣的突厥官员,在经过详细调查之后所提交的情况介绍: 五月十八日,突厥圣殿军团卡拉迪部的两千骑兵,奉命赶赴南大营换防。在途径色当军镇的时候,他们突然遭到了一支车迟军队的袭击。双方在色当城内的街道上爆发激战,卡拉迪公爵之子——骑兵掌旗使卡维男爵当场殉国,骑兵队阵亡将士高达一千三百二十四人,险些全军覆没。 两天之后,即五月二十日,楼兰军大将尼鲁率领麾下六千兵马,在色当附近与车迟王廷第三军团遭遇,双方之间发生了激烈战斗。 战斗持续一夜时间,于第二天天明时分结束。楼兰方面伤亡两千余人,车迟方面伤亡三千五百余人。车迟王廷第三军团不敌,失利后主动脱离战场,撤回原驻地。色当军镇重新被楼兰军占领。 在调查过程中,交战双方均强烈指责对方率先发动了卑鄙的偷袭伏击,进而才挑起大规模冲突。两边各执一词,争辩不休,鉴于目前整个事件尚无确切证据,故而难以对其直接做出结论,调查工作仍在继续进行。 - 圣殿亲王罗尼亚把盛着羊奶的铜碗重重撂在桌上,忍不住骂了一句:“太扯淡了!” 突厥军的副元帅,达勒姆侯爵粗声粗气的问:“堂哥,你说怎么扯淡啦?” 罗尼亚没好气的瞪了达勒姆一眼,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自己不会动动脑子吗?我问你,究竟是卡维的骑兵战斗力强,还是楼兰军的战斗力强?” “那还用说?当然是咱们突厥精兵厉害啊!”达勒姆满脸不服的神色:“要我看,也就圣唐蛮子还算有点料,西疆人算个屁!”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罗尼亚叹了口气:“按照这些报告上说的,袭击色当城的车迟部队大概三千人左右的规模,居然能从正面把卡维的两千骑兵直接打残;而他们的第三军团是格尔翰的王廷主力部队,足足八千兵马,面对楼兰尼鲁的六千人,却反被痛揍一顿。这难道不奇怪吗?” 达勒姆微微一愣,掰着手指头喃喃道:“啊?卡维比楼兰人厉害,楼兰人比车迟人厉害,而车迟人又比卡维厉害……嗯,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哦,跟玩斗兽棋似的。” 罗尼亚抿了一口羊奶,继续道:“另外,据格尔翰所说,就在第三军团驻地大营的外面,他们一支约有两百人的巡逻队遭遇了楼兰军队的突击。当时双方交战的地点,距离大营不过两三里远近,可是第三军团在发现异状后,竟然连伸手援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那一整支巡逻队就被对方全部干掉,队长身负重伤,险些当场惨死。” 闻听此言,达勒姆侯爵忍不住诧异道:“居然这么夸张。那岂不是快如闪电的突袭战?这倒蛮像咱们突厥的风格。” 罗尼亚又瞪了他一眼,好像自言自语的说:“而最令人感到可疑的是,格尔翰指天发誓,说他绝对没有派遣任何人去进攻色当;楼兰的阿立克江也非常肯定的讲,他没有任何一支兵马曾接近过车迟第三军团大营的警戒区域。而更加诡异的是,那两处战场到最后也只有防守一方的尸体,却没有留下进攻方的任何痕迹,可以算是彻彻底底的死无对证。” 达勒姆即便再迟钝,此刻也已经明白了过来:“堂哥,这里面有鬼!多半是有人在冒名顶替,故意在搅局!” “肯定有鬼!”罗尼亚面色凝重,沉声道:“我已经专门派人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眼下最重要的,是西疆联盟的稳定问题。据探子报告,阿立克江和格尔翰正在不停的集结兵力,楼兰国和车迟国大军云集,双方随时有可能再打起来。而且不打则已,一打就是更大规模的战争。” 达勒姆瞪起眼睛:“这怎么能行?那帮牲口的死活我不管,可是假如西疆这会儿乱起来,耽误了大汗的计划,他们万死都难当!” 罗尼亚点点头:“所以,我想让你辛苦一趟,去做个调解人,务必压住楼兰车迟两国,绝不能让他们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爆发内讧。” 达勒姆一拍大腿:“我带两万精兵,保证把这两个牲口收拾的服服贴贴。” 罗尼亚放下羊奶碗,摆摆手道:“不行!要去的话,你也只能带着随身的亲兵去。近日,紫金关和盛玉关来了大批的圣唐军,看旗号应该是他们的精锐部队——长刀军团。南北两个大营的压力陡然增大。大汗指示我们,在帝国的主力大军抵达这里之前,两关大营绝对不容有失,因此,我必须在此保持足够的兵力才行。古涅亲王殿下现在也在车迟,你有事的话可以去找他商量着办,尽可能快的缓解楼兰车迟的紧张关系……” 罗尼亚的话还没说完,突厥铁鸽子军首领多伦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走进了主帅大帐,一屁股坐在毡毯上:“亲王殿下、侯爷,你们聊啥呢?” “呦,是小鸽子啊,”达勒姆一见是他来了,忍不住呵呵的笑道:“刚从疏勒国那边赶回来?哎,我听说,你这次又得了一个好差事啊?哈哈哈。” 多伦满脸苦笑,无奈道:“我说侯爷,你就别挖苦我啦,这样有意思吗?你问问殿下,大汗啥时候给过我好差事?” 罗尼亚笑笑没说话,达勒姆却好奇心大起,连忙追问究竟是什么任务。 多伦接过亲兵端过来的热羊奶,先猛灌了一大口,然后擦着嘴角道:“大汗命令我组建‘寻人团’。之前,赫连雄老元帅的孙女依娜丝回到火焰枫林城后,向大汗讲述了公主被俘的整个经过。到现在,赫思佳殿下既没有入紫金关,也没有回枫林城,那多半是流落在西疆鬼漠了。所以,我奉命满世界的去寻她。” “提起这个,另外还有件事,你也顺便帮着办了吧,”罗尼亚笑道:“波斯商使团的领队艾麦尼大人,这些日子也正在找古涅亲王帮忙寻人呢。他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哦,艾芬提亚。这个小姑娘在车迟王廷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要去西疆各地游历,然后就不见踪影了。现在兵荒马乱,把艾麦尼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听说整个人都瘦了十斤。他的身份尊贵,既代表波斯皇帝,本人又有着难以估量的资源,而我们东征圣唐的大战略,又必须稳住侧后方的波斯帝国,所以,古涅亲王的压力也非常大。他把此事禀报了大汗,大汗的意思,找艾芬提亚的任务,也让你这只铁鸽子担起来。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你说是吧。” “我说不是。”多伦郁闷道:“殿下,虽然我们铁鸽子军比不了主力部队勇猛,但我来西疆也是为了打仗的,你们成天让我干寻人找人的差事,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达勒姆在旁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西疆鬼漠纵横万里,三十六个藩国,近千个部族,这么大的范围让你去找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说多伦啊,你怕不是得罪了火焰枫林城里的什么大人物,所以才故意整你的吧,哈哈哈哈。” 罗尼亚瞪了达勒姆一眼,抄起身旁铜壶,给多伦的碗里添满羊奶,淡淡说:“得啦,你们都少讲怪话。多伦啊,你也知道你们铁鸽子军的战力一般,那就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有价值的地方。在帝国年轻一辈的将领中,一个云千雪,一个你,有勇有谋,是最突出的两个好苗子。无论是大汗还是我们,都非常看好你,因此也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办。要知道,如果能把赫思佳公主顺利救回来,对你今后在帝国的脉络而言,不可限量。” 第八十章 绝不绕道 徐友长手里捧着一大束火红的楠锦花,在小院门口来回兜了几个圈子,始终也没能鼓起勇气走进去。 之前在逃亡西疆的路上,徐友长意外的救下了流落在此的突厥公主赫思佳,随后他们又投奔水杉城,总算是有了安身落脚的地方。 关于赫思佳的真实身份,徐友长没敢对外张扬,只是悄悄告诉了李江遥,而李江遥也没料到,这位突厥公主居然会有如此曲折离奇的经历,兜兜转转,竟在这里又见面了。 他考虑了一番,为避免手下将士们因为跟突厥的仇恨,再对赫思佳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决定让她暂居城守府,跟自己当初从马匪手里救回来的夏莲作伴。 从那之后,赫思佳便在水杉留了下来。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尽快返回突厥,可是正如徐友长所说的那样,西疆鬼漠到处都有各国叛军在行动,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谁也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除此之外,夏莲也成为了她暂时不走的另一个原因。夏莲这姑娘身世可怜,但是心地善良,对人也极好。没有用了多长时间,这两个女孩便成为了好朋友,吃住都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闲着的时候,夏莲教赫思佳采草药、教她做西疆美食、编花线、织毡毯,赫思佳也渐渐喜欢上了水杉城的生活,平静且充实。 这样一来,最高兴的人当数徐友长。 只要不作战和训练,他都会找个理由跑来探望赫思佳。细心的夏莲看出了这位徐将军对赫思佳的心意,也总是识趣的寻个借口出去,留他俩单独相处。 别看徐友长平时带兵威风八面,训起话来也滔滔不绝,可是跟赫思佳独处的时候,这家伙笨的一句都讲不出来,只知道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赫思佳手里忙乎针线活。 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他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赫思佳跟徐友长的情况差不多。眼前这位高大英挺的青年将军,身上有着一种充满魅力的凛然正气。自己曾被他俘虏过一次,后来又被救了一次,可不管什么时候,徐友长在她面前都是一样的彬彬有礼、端正宽和。 就算徐友长几乎快要把“喜欢你”写在自己脸上了,可仍旧像个腼腆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不敢唐突赫思佳半分。 徐友长的这副“傻样子”,就像一颗奇妙的情愫种子,已经不知不觉间,在赫思佳的心田里发芽初生。 小院门外,徐友长仍在踌躇徘徊。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束楠锦花,心里不住的组织着语言,反复练习不知已经准备了多少天的话语。这家伙想跟心上人告白了。 之前徐友长还特意跑去请教霍丽娅,在他们西疆这边,男子向心爱的姑娘示爱,有什么样的方式和习惯。霍丽娅一听就来了精神,亲自跑去替徐友长采了一大束楠锦花,并且传授给他一首西疆有名的爱情诗歌,让他吟诵给女孩听,然后大胆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徐友长千恩万谢,好不容易将那首拗口的西疆诗背牢,这才忐忑不安的跑到城守府后院找赫思佳。 然而谁料到,面对千军万马都毫无惧色的徐将军,居然对着小院院门怕得直哆嗦,在外面磨叽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敢敲门。 徐友长啊徐友长,你可真没出息!不就是说我喜欢你吗?怕什么呢?又死不了人! 徐友长暗暗骂了自己一通,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去,可是还没等他抬手,院门忽然吱扭一声被人拉开,夏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呀,徐将军,您来了?”夏莲被徐友长吓了一跳,随即又看到了他手中那一捧火红的楠锦花,瞬间明白过来,转头笑着道:“妹妹,你快来!徐将军有话要对你说!” 徐友长心中一惊,连忙将花束藏到了背后,看着从后面过来一脸疑惑的赫思佳,尴尬的笑了笑。 赫思佳有些好奇道:“徐将军,你要跟我说什么?”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徐友长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正在捂嘴偷乐的夏莲,问道:“怎么?你们这是要出去?” 赫思佳先是奇怪的看了看夏莲,不知她一直在笑什么,接着转头答道:“嗯,我们跟楠花郡主约好了,陪艾芬提亚一起去城外郊游。小艾芬刚来水杉,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带她出去玩,好让她尽快熟悉这里。” “玩的事情不着急,”夏莲赶忙拦住她:“徐将军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讲,我们去晚点也没关系的。你们先聊,我回去取点东西。” 不待赫思佳说话,徐友长连忙道:“不不不,夏莲姑娘,我看我还是改天再过来吧,你们先忙,先忙。” 夏莲促狭的看着他,笑道:“徐将军,你可想清楚啦?真的要改天再过来?” “改天,改天。”徐友长边说边退,接着转眼跑了个无影无踪。 望着他逃命似的背影,赫思佳好奇道:“他这是怎么了?你说他有话要对我讲,究竟是什么事啊?” 夏莲抿嘴一笑:“好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还是自己问徐将军吧。走,咱们出发,别让郡主她们等久了。” “你不回去拿东西了吗?” “不拿了,我也改天再拿。”夏莲呵呵笑着,挽起赫思佳的胳膊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她俩来到艾芬提亚住的地方,跟正等在那里的霍丽娅一起,跨上骏马,扬鞭出城。 - 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与铁鸽子军首领、新任“寻人团”团长多伦,一起离开北大营,前往车迟王廷。到今日他们已经走了七八天的光景,眼看进入车迟国境,距目的地不远了。 达勒姆和多伦,此时内心都有点着急。 据古涅亲王派人来报,楼兰王阿立克江率领五万大军,此时正在逼近车迟边境。格尔翰同样也不甘示弱,调遣麾下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总共三万主力,准备迎击。 西疆鬼漠新的大战,一触即发。 而多伦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血卫大将昆里明台和霍丽娅向大汗申请加入“寻人团”,搜救赫思佳公主。这会儿他们已经抵达车迟王廷,正与古涅亲王商量准备展开行动。如此重大的事情,他这当团长的绝不能缺席。 所以,达勒姆和多伦快马加鞭,在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希望能早一天赶到目的地。然而,当他们进入车迟境内不久,负责带队的向导突然提出要绕道,离开便于驰骋的商路,走一段大戈壁。 达勒姆有些疑惑,询问向导为什么。 向导解释,前面不远就是水杉城了,那里仍在圣唐军队的掌握中,常常有大规模的斥候骑兵巡逻。一旦碰上,恐怕凶多吉少。 多伦一听到“水杉”二字,立时想起了之前攻打那里的痛苦回忆,不由得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达勒姆则勃然大怒。当初新月湾大战,正是他这位侯爵大人率兵突袭,一战歼灭圣唐十二万精锐大军,现在居然让他为了躲避圣唐残兵,绕道而行,真是岂有此理! “什么他娘的鬼面白袍军?!”达勒姆喝道:“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走大道!” - “艾芬提亚、赫思佳,你们快来看,这里有野果子!可以用来酿果子酒呢。”夏莲欣喜的喊着,招呼大家来这边的灌木丛。 霍丽娅手里把玩着马鞭,哼道:“我说艾芬提亚,你可当心些!旁边那个是蝎子草,会咬人的!” 一听这话,艾芬提亚赶忙把已经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吓得小心翼翼,不敢乱动。 赫思佳笑道:“没有郡主说的那么夸张。这种草有尖刺,被蛰到会很疼,不过一会儿就没事啦。” 艾芬提亚放下心来,转头冲霍丽娅做了个鬼脸:“讨厌的家伙,成天吓唬我。” 楠花郡主哈哈一笑,正欲再逗一逗这个波斯小丫头,忽然两名斥候骑兵匆匆赶过来,向她报告说,斥候发现了一支突厥马队,正在朝这里快速接近。 霍丽娅闻言立刻警惕起来,一边叮嘱夏莲她们小心些,一边翻身上马,准备跑去查看敌情。 艾芬提亚见状,兴奋的喊着也要一起去,而赫思佳则因为听说来的是突厥人,也动了看看的念头。于是,她俩拉着夏莲去跟霍丽娅商量。 楠花郡主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姑娘,既然三位好姐妹有此打算,她当然不会顾虑那么多,当即欣然同意。四人乘着快马,带领几十名护卫往东边驰去。 - 斥候发现的突厥人,正是打算前往车迟王廷的达勒姆。 越是靠近水杉城,达勒姆侯爷就越是故意让整支队伍放慢速度,并且还竖起了突厥军旗,招摇过市。向导看在眼里,急得抓耳挠腮,连连跟旁边的多伦劝说,赶紧改道。 多伦心里自然很清楚侯爷的脾气,不敢当面拂逆。 达勒姆出身突厥黄金族,血统高贵,同时也是位能征善战的猛将。他麾下的四万金甲勇士,算得上突厥军队王牌中的王牌,属于阿史那支斤可汗心头肉一般的存在。 西疆大战,正是达勒姆的金甲骑兵最先抵达新月湾,直接撕碎了镇疆都护府的后防线,才为突厥夺取了胜利。 因此,骄横的达勒姆侯爵也越发自信,根本就不会把小小的水杉城放在眼里。多伦为人精明,有怎么会在这件事上去触前辈大佬的霉头呢? “我说小多伦啊,”达勒姆在马背上得意洋洋的问道:“听说你之前曾经攻打过这里,怎么着?没打下来?” 多伦与达勒姆并驾驱驰:“侯爷,我们可不是没打下来。大汗当时给了我别的任务,不然的话……” 达勒姆哈哈一笑:“得了吧,你手下那帮小崽子我还不知道?论打仗差远啦。等回头让我的儿郎们过来,把水杉城屠个干净,好给你出口恶气。” “圣殿亲王已经命令格尔翰剿灭水杉残敌,恐怕不需要侯爷的精锐出手。”多伦略微有些尴尬。 达勒姆把大胡子一甩,扭了扭肥胖的身躯,不屑的说:“这种事情,你还能指望西疆那些蠢货?论战力、论血性,我突厥……” “不好!”后面的向导忽然一声尖叫,打断了正准备慷慨陈词的达勒姆:“侯爷,那边有敌人!” 第八十一章 轻启战端 达勒姆说得正高兴,忽然被向导那一惊一乍的叫唤搞得有些愣怔。他身边的护卫们也都警惕起来,循声四下张望,发现几百步开外一处小丘的树林外,正有十几个骑士凝视着他们这边。 多伦见状大喊一声:“戒备!”然后伸手拦住了打算下令战斗的达勒姆,说道:“侯爷,您先别着急。我们这次只带了五百亲兵,实在没有必要犯险。而且看对方的装束,也并非圣唐军人,所以还是先派人去问问清楚才好,没准儿是西疆联盟的哪一路盟友呢。” 达勒姆想了想,觉得多伦说的也有些道理,于是朝着向导努了努嘴。向导赶忙答应一声,领着两名骑兵,举着突厥旗帜,朝那些来意不明的骑士驰去。 霍丽娅让手下列阵在林外,自己和另外三个女孩藏身在树林里,向外观察不远处已经停步戒备的突厥马队。 只听赫思佳小声说道:“看他们的旗帜装束,这些人应该都是突厥黄金部族的精锐战士。队伍最前面,那个骑着枣红马,身材高大魁梧的人,好像是达勒姆侯爵,而他旁边骑黑马的是铁鸽子军首领多伦将军。” “太好啦,这下逮住两条大鱼!”霍丽娅兴奋道:“我刚才已经派出了传令兵,右军的大部队马上就到,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掉!” 赫思佳听她说要对自己的族人动手,吓得连忙摆手,同时提醒道:“郡主,可别胡来啊。你忘记李大人的话了吗?在神花家族即位大典开始前,全军必须尽量保持克制,不能在水杉城方圆五十里范围内与突厥军队发生冲突,以免引起对方的注意……” 霍丽娅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也说是尽量克制啦,又不是完全禁止。至于说敌人嘛,那也要分一分高低主次。像眼前这种落了单的敌军主将,放过就是贻误战机!” “不是这样的。”赫思佳实在不愿看到双方流血,尽力劝阻道:“李大人说的尽量克制,是指当出现敌人大举进犯我们的情况时,才可以放手实施反击,可如果对方并没有明显的敌意,那么不管他是谁,都不许主动挑衅。” 霍丽娅懒得理会这些,斩钉截铁的说:“好啦,打仗的事情你就不用瞎操心了。我是右军指挥官,这里我说了算。你们三个,赶紧给我回城里去!” 说罢,她翻身上马,直接驰出了藏身的树林。 “别在这儿多费口舌啦!” 正在林外介绍自己身份来意的向导,忽然被林中跑出来的一位女将军打断了话头,不禁愣在当场。 霍丽娅策马到他近前,朗声喝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侯爵,我们是圣唐水杉守备军。现在给他两个选择,一是乖乖下马投降,二是把命丢在这里,让他自己选。滚吧!” 那向导听完这话,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嘴巴无声的张合了几下,感觉自己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只得无奈的叹口气,掉头回去向达勒姆如实禀告。 突厥副元帅达勒姆听完了向导的回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 他身为突厥黄金部族有名的勇士、大汗阿史那支斤麾下的头号悍将,多年来指挥黄金主力纵横西大陆无敌手,不料今日却被一小股地方杂牌军藐视,真是滑稽至极! “好好好,这样最好!”达勒姆抖抖大胡子,充满骄傲的冲着后面喊道:“儿郎们!你们都听着。那边山丘上的,是圣唐的残余部队,叫做什么水杉守备军。人家刚才发话了,叫咱们要么投降,要么去死。你们说,该怎么选?” “杀了他们!”“让他去死!”金甲护卫们勃然大怒,纷纷狂吼起来。 达勒姆满意的点点头,高举马鞭:“好!都听我的,全体拔刀出鞘,让那帮软蛋仔细尝一尝咱们黄金利刃的滋味!” “呼哈——”五百金甲战士被达勒姆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激起了凶性,齐刷刷亮出兵器,准备立刻发起冲锋,一举歼灭眼前这一小股狂妄之徒。 多伦在旁边提醒道:“侯爷,对方既然敢出言不逊,直接挑衅咱们,那就绝不可能只有眼前这么点人。后面多半还藏有伏兵,不能掉以轻心啊。” 达勒姆眯缝着眼睛,一边远远的打量着霍丽娅,一边不屑的冷笑道:“小多伦,照你说,我手下这五百儿郎,能对付多少敌人?” 多伦当然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傲气,略微沉吟了一下,谨慎应道:“侯爷麾下的将士,都是咱们突厥的王牌劲旅,不说以一当百吧,以一敌十那肯定没问题。” “这不就得啦?”达勒姆闻言哈哈大笑:“照你的算法,对方哪怕来五六千伏兵,咱也不用担心。问题是,他们有那么多人吗?哈哈哈,儿郎们,别浪费时间啦,给我冲上去屠了他们!” 突厥黄金族的主力部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战斗目标一旦明确,丝毫不带犹豫。五百战士转眼之间便排成骑兵冲锋的弯月阵型,向着霍丽娅所在的小丘包抄过来。 光是看着突厥兵快速移动架势,那份压迫感就令仍躲在林子里的夏莲等人不禁紧张万分。艾芬提亚揽着赫思佳的手,身子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而赫思佳则着急的直皱眉。 相反,端坐在战马上的霍丽娅,倒显得气定神闲。她冷峻的目光扫视着在面前摆开阵势的突厥人,眼中射出了如火如炬的光芒。下一秒,霍丽娅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牛角号,放在嘴边奋力吹响。 呜—— 悠扬的号角声,传出了很远很远,在广阔的鬼漠旷野之上不停回荡。 刹那间,后方的树林里同样响起了牛角号的声音,明显是在呼应霍丽娅的号声。 紧接着不久,密集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忽然从四面八方猛地传来,并且越跑越近。只是转眼功夫,数千名步兵和骑兵从密林间夺阵而出,以更大的弯月阵型向突厥人反压过去! 水杉右军,奉命杀到! 发生在平原旷野地带的遭遇战,交战双方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去排兵布阵,大家几乎都是在一边快速移动,一边形成最有利的战斗阵型,而这一点,就非常考验一支军队的指挥官水平和战士们的训练素养。 突厥黄金族的精锐骑兵,正是这方面的完美代表。 尽管猝然遇上数千之众的对手,但突厥卫队毫不慌乱,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们不仅大幅缩短了与霍丽娅之间的距离,而且还将原先还略显松散的弯月阵,迅速聚拢得更加密实,看上去层次分明、极有章法。位于队伍前方的战士,统统持刀挺枪,在马上压低身体,不住向前提速冲刺,而靠后的人则纷纷收起战刀,改换弓箭持在手中,远远瞄准了对手。 留在原地观战压阵的达勒姆和多伦,也并没有因为忽然出现大批水杉军而感到惊慌焦虑。 一方面,水杉兵马是步骑混编,这在平原对战中并没有机动优势。所以尽管霍丽娅他们人多势众,却很难与完全放开手脚的突厥全骑兵队形相提并论。 另一方面,他们二人也对自己的金甲骑兵充满信心。 自从新月湾大战完胜之后,突厥军队的自信心就飙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只一仗,便斩杀对方十二万人,几乎完全摧毁了圣唐两个主力军团。这样的战果,堪称突厥与圣唐交手历史的巅峰。 突厥军队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战力,确实有资格傲睨东西两大陆! 这样强悍的力量,又怎么会把水杉城的杂牌军放在眼里? - 一大一小的两个弯月军阵,越跑越快、越冲越近,转眼功夫猛然对撞在一起。霎那间,战场上刀来枪往、人喊马嘶,水杉右军与突厥卫队爆发激烈的对攻大战。 按照达勒姆侯爵事先的预想,同样也是突厥黄金部族传统的战法,整个战斗的进程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金甲骑兵先是以高速冲击的方式,瞄准对方中心阵线,利用自身的速度优势和迅猛的突击力量,将对方前沿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缺口出现之后,骑兵们立即改换楔形阵,阵锋沿着缺口向前突进,一路毫不停留,直至穿透对方整个战阵,从最后方杀出。 紧接着,透阵而出的骑兵们凭借机动灵活的特点,不待敌人转身重新布阵,便飞速掉头,再一次杀入对方的阵中,从另一边突击出去。 如此反复冲杀,用不了几个回合,对方阵型就会被他们撕扯得支离破碎,进而彻底丧失抵抗能力。 剩下要做的,就只是如同狩猎一般,将对方四散奔逃的残兵视作猎物,肆意追杀屠戮。 当初在新月湾的时候,情况便是如此。十二万圣唐军连一个时辰都没撑过去,便被来去如风、反复冲杀的突厥骑兵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然而可惜的是,达勒姆这次想错了。 第八十二章 为将之道 出乎达勒姆和金甲骑兵的意料,他们一向行之有效的凿穿战法,今天居然不灵光了。 平心而论,水杉军的战力,并不比新月湾的镇疆都护府军或者烈刃军更厉害。或者说,比起圣唐皇朝的精锐军团,水杉的兵马仍旧算是乌合之众的水平。 两万五千水杉守备军,仅仅只有以玄甲军团先锋营做班底的前军和李江遥的白袍战士,勉强能跟圣唐的主力部队相提并论,其余的人马,大多由西疆本地战士所组成,不论素质还是能力,都不应该是突厥人的对手。 交战之初的情况也的确如此。 突厥人一开始进展的非常顺利。尽管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可他们仍旧轻而易举的冲开了水杉军的正面战线,一道约有几十步宽的巨大缺口,给了金甲骑兵狂飙突进的绝佳机会。数百名铁骑毫不犹豫的刺入水杉阵中,向着前方猛冲。 然而,令突厥人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些乌合之众,并没有像新月湾的圣唐军那样,任由他们轻轻松松的透阵而出,接着再反杀回来。 水杉兵马选择了拼命! 拼命的挥刀、拼命的刺枪、拼命的抵挡金甲骑兵冲锋,拼命的扑上来,用身体堵住阵亡战友留下的空缺…… 或者说,他们在拼命的求死! 突厥金甲军在冲入水杉战阵之后,仅仅是向前突进了百十步的距离,便被对方死死的顶住。同时,四周重重叠叠又冲上来无数水杉将士,将他们团团围住,陷入到死战的困境。 这个时候,原本两个完整清晰的弯月大阵,已经彻底混成一个圆阵。圆阵中心的位置,是被困住了的金甲骑兵,而外面则是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的水杉大军。 没有了冲刺的空间,突厥人的战马只能原地打转,完全失去了机动的优势,反而成为的近身搏杀的累赘。四面八方全都是人,全都是数也数不清的长刀铁枪,如同狂狼一般,不住朝中心地带汹涌而来。 尽管金甲骑兵身经百战,人人都是武艺高强的老兵,可是面对不要命的水杉兵,面对密密匝匝招呼过来的锋利兵器,他们也变得一筹莫展,除了拼尽全力抵抗,毫无别的办法。 正在远处观战的达勒姆,这会儿也有点错愕。他万万没有想到,己方巨大的作战优势,居然会被那帮土包子拼着用命来换掉。而此时此刻,倘若他的手边还留着预备队的话,那么不利的战局当然很容易扭转,只要派出生力军冲击圆阵的外围,水杉兵马肯定会崩溃。 然而可惜的是,他之前太大意,也太自负了。一上来就将全部兵力投入了战场,导致眼下连个翻盘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部下遭到对方疯狂围攻,自己在一边却干着急没办法。 不仅如此,同样在局外坐镇指挥的霍丽娅,此时已经另外分出两队人马,成钳形向达勒姆这边包抄了过来。 多伦最先发现水杉军的动向,察觉出情况不妙,于是一把扯住达勒姆的缰绳,大喝道:“侯爷,快走!” 达勒姆焦急的望着那边战场,忍不住怒道:“胜负未分,我若是走了,我的那些儿郎怎么办?!” “哎呀,我的侯爷!顾不了他们啦!”多伦用手指着越跑越近的水杉骑兵,对达勒姆急道:“敌人太多了,再晚,咱们谁都走不掉!” 说罢,他不再理会达勒姆的斥责咒骂,虎臂猛然发力,硬扯着对方的战马掉头就跑,赶在霍丽娅他们追上来之前,逃得无影无踪。 - 一千六百八十三、一千六百八十四、一千六百八十五……一千七百三十六! “启禀大人,”李江遥的亲兵队长周海来到近前,神情凝重的报告道:“卑职刚才又清点了一遍,总共是一千七百三十六个兄弟……” 李江遥独自坐在水杉城门口的台阶上,呆呆的看着小广场中一排排用白布蒙着的尸体,一个字都没说。 水杉守备军的将领们围拢在他身旁,同样都沉默不语。 李江遥的心里在滴血。 眼前的这些尸体,全都是从战场上抬回来的右军将士,足足一千七百三十六人阵亡,把整个东门内的小广场摆了个满满当当。 林枫见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好先开口道:“大人,这场仗还是咱们胜了,全歼突厥金甲骑兵四百一十一人……” “有屁用?!有屁用?!”一直没有吭声的李江遥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怒吼道:“我问你这有屁用?!拿一千七百多条命去换他们四百人,你告诉我,这有屁用?!” 林枫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徐友长走到近前,轻轻扶住李江遥的肩头,沉声道:“江遥,不,大人,请息怒。还记得当初何大统领的教导吗……” 李江遥正在气头上,刚想转身训斥徐友长,却看见对方动了动嘴吧,无声的向他示意了四个字:为将之道。 为将之道! 霎那间,李江遥忽然回忆起,当初老师何景明在帝都演武堂给他和徐友长、慕容雪讲课时的情景。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知利害、明方略、行赏罚,可以整军待敌; 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老师的谆谆教导,至今言犹在耳,不由得令李江遥慢慢警醒过来:方才他失态了。 眼前的情况虽然让人感到万分气恼,可是作为全军统帅,他的表现显然也已经失了方寸。这样不仅会令部下们对他的威信产生动摇,而且也会干扰他的判断,无法为之后的行动做出理智的选择。 李江遥啊李江遥,你怎么可以如此愚蠢? 麾下的那些将士们,既是你的同袍兄弟,也是你运筹帷幄的利器,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在他们眼里,都会产生出相应的感触。他们一旦认定你进退失据,今后又如何能做到如臂使指呢? 因为一时的沮丧,在部下的心中埋下质疑的种子,这岂非更加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李江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先冲着徐友长感激的点点头,接着又转身望向霍丽娅。 楠花郡主与李江遥对视一眼,被他沉静的目光扫过,顿时露出惭愧懊悔的神情,伏身单膝跪下,朗声说道:“大人,这次确实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关。我愿意接受您的惩罚。” “右军指挥霍丽娅,”李江遥语气平静的说道:“我问你,你是否明确知晓本将之前的军令?” 霍丽娅缓缓抬起头,望着站在面前的李江遥,轻声道:“卑职明确知晓。” 李江遥微微颔首,先是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然后淡淡的吩咐道:“好,那你重复一遍。” 霍丽娅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朗声道:“大人有令:神花家族即位大典之前,水杉守备军各营须约束兵马、加强警戒,巡防区域相应收缩,不得超过水杉城方圆二十里范围。凡遇有敌军,若非遭遇袭击,或明确察觉其威胁城池安全,均不得主动挑衅、擅自开战。违令者……斩!” 一个“斩”字,顿时令周围众人心头一紧。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李江遥,无不面色凝重。 “好,既然你知晓军令,那么本将就不存在指令不达、训教不周的过失了。”李江遥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林枫!” 林枫吓了一跳,同时反应过来:他不仅是后军的指挥官,同时还担任着水杉军的军法官一职,专责维护军令军纪,惩处犯禁官兵。 李江遥这会儿突然喊他,意味着什么当然不言自明。 “卑职在!”林枫略微犹豫,但仍旧大步上前,朗声应道。 李江遥抬手指着楠花郡主,对林枫一字一顿的吩咐道:“右军指挥霍丽娅,军法处置。” “大人!这可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老军官帕勒塔洪在鄯善国的时候,就一直是霍丽娅的护卫队长,对郡主殿下忠心耿耿。此时眼见她因为违抗军令要被处以极刑,当即忍不住老泪纵横,伏身跪倒,不停的对着李江遥磕头求情。 除了林枫之外,站在旁边的杜建、马木、司徒无寿、库里班和萨摩尔等人也都纷纷单膝跪倒在地,为楠花郡主霍丽娅求情,希望李江遥能法外开恩,饶了她这一回。 波斯美人艾芬提亚跟郡主的感情最好,这会儿更是扯着霍丽娅的衣袖连连哭道:“你快点给大人认个错啊,就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你说话啊……” 霍丽娅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两行热泪顺脸颊静静的流淌下来。 李江遥平静的看着她,接着又将目光转向了林枫,仿佛是在等这位军法官遵令执行。然而,谁也没有发现,李江遥背在身后的双手,此时正给站在后边的徐友长比划着手势。 徐友长瞧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暗笑骂:这个坏蛋,又要老子出来陪他演戏。 第八十三章 意见分歧 “大人且慢!”徐友长轻轻的咳嗽一声,上前几步,拦在李江遥和林枫之间。他先示意林枫不要急着去执行军法,然后才从容不迫的对李江遥拱手道:“大人,请容卑职一言。” 李江遥道:“哦?徐将军有何话要说?” 周围众人见徐友长站出来了,心中都不禁有了希望。 徐友长是战功赫赫的玄甲军将领,在圣唐军制体系中,品秩比李江遥高出许多;并且,他跟李江遥是过命的兄弟,为人又正直忠厚,在军中素有威望。眼前这个关键时刻,恐怕也只有徐友长能替霍丽娅向李江遥求情,也只有他的话,李大人能听得进去。 只听徐友长朗声说道:“大人,卑职以为,此番右军指挥官霍丽娅违抗军令,擅自袭击过路的突厥军,不仅给右营造成巨大损失,而且还影响了我军的战略目标。按律,应当立即处斩。不过,霍丽娅此举,也有其背后的原因。根据战后的情报核实,当面之敌,是突厥副元帅、黄金军团主将达勒姆侯爵。碰上敌方如此重要的人物,霍丽娅担心错失良机,这才决定冒险出手,劫杀突厥大将。这种奋勇作战的信念,还是值得肯定的。” 讲到这里,徐友长略微顿了顿,继续道:“大人,当前西疆鬼漠情势危急,我军身处敌军腹地,坚守孤城,不仅兵微将寡,并且随时可能面临敌人全力围剿的苦战。所以,在这种局面下,应该尽可能的保持战力,尤其是保住难得的指挥人才。卑职请大人三思,饶恕霍丽娅这一次!” 徐友长侃侃而谈,一番求情的话讲的义正辞严,李江遥心中暗赞,默契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嗯,你这么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倘若以大局而论,水杉城目前最宝贵的,就是有经验的军官。只有拥有了善战的将领,才能不断发展壮大军队,积蓄力量,平定叛乱。” 徐友长连忙配合的接话:“大人英明。卑职建议,可否暂且记下霍丽娅的过失,令其戴罪立功,用奋勇杀敌的功劳,给那些阵亡的弟兄们最好的交代。”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假装思索了片刻,才沉声道:“那好吧,就依你之言。本将并非是轻易宽恕霍丽娅的罪责,只不过出于大局考虑,为了水杉右军,姑且先饶她不死!但是,死罪暂免,活罪难饶。霍丽娅违抗军令,依军法免去右军指挥职务,由帕勒塔洪代领。林枫,将她收监禁闭十日,以儆效尤。今后再有胆敢不从本将命令者,绝不轻饶!” 周围众人见终于保住了郡主的性命,无不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包括霍丽娅在内,所有人连忙拜倒:“谨遵大人军令!” 演完了这场苦肉计,李江遥自己也轻松不少。说实话,现在已经白白损失了上千兵马,更引起了突厥人警觉,如果现在再把鄯善国郡主、水杉城的大将霍丽娅给砍了,那才真是亏大了呢。他交代马木他们厚葬右军将士,然后便匆匆赶回城守府,召集几位重要部下,共同商议即将举行的神花家族继位大典。 司徒无寿先开口道:“大人,下官虽然不通军务,但是仅从战果影响而言,有两点不得不重视起来。首先一个,就是我军目前虽然已经初具规模,但是仍然与敌军,尤其是突厥主力部队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司徒先生说得没错,”徐友长在一旁同意道:“我们是主场作战,却出现了三比一的高战损,如果是发生在全军正面会战的时候,那势必会成为一场巨大的灾难。即便不发生全线崩溃,至少也得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司徒无寿微微颔首,继续道:“第二点,就是突厥人接下来的反应。达勒姆是突厥的副元帅,他在水杉城外吃了这么大的亏,连自己都险些搭进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卑职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敌人就会实施报复,对水杉大举进犯。那样一来,继位大典必受威胁!” 老萨摩尔接口道:“大人,徐将军,司徒先生,说句实话啊,刚才广场上摆放着的那一排排尸体,可把各部族的长老们给吓坏啦。甚至有些失了心疯的老家伙不住的乱吵吵,说什么此乃不祥之兆,有违亲王继位大典的运程,还是尽快取消改期为好。我呸!一帮没胆的龟孙!” 李江遥闻言不禁眉头紧锁,徐友长和司徒无寿也都跟着发起愁来。 自从神花家族小亲王库里班发出召集令,到现在已经有五十几个神花部族的首领秘密赶到水杉城。其余十几个部族,因为地处西疆鬼漠相对偏远的地方,或者是命令尚未送达,或者是他们的首领还在来这里的路上。 不过,从总体的进度上看,这不影响库里班的继位大典,按照原定计划,最终还是可以如期举行。 然而令大家略感意外的是,在已经抵达水杉城的部族首领之中,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这些人里面,以哈桑首领为主的几个神花大部族,对亲王登基典礼的地点,以及之后家族所持的立场,向库里班和萨摩尔提出了质疑。 李江遥对此非常在意,专门问道:“萨摩尔老爹,之前那些首领们提出的问题,都汇总好了吗?可否给我们几个介绍一下?” 萨摩尔无奈道:“汇总好了。小亲王正在为此发愁呢。哈桑那个老东西,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他质问殿下,为何要选在水杉城举办家族这么重要的大典?我问他究竟啥意思,他不仅不回答我,反而又问,神花家族为何还要跟圣唐站在一边?你说混蛋不混蛋?!” 徐友长与司徒无寿闻言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哈桑的意思很明白,眼下圣唐被突厥和叛军联手击败,几乎完全丧失了对西疆鬼漠的控制权。这个时候神花家族的态度,将直接影响今后各部族在西疆的生存地位,自然不能不慎重考虑。 跟水杉城的圣唐残兵搅合在一起,无疑于是在跟整个西疆联盟为敌。 李江遥饶有兴趣的问道:“关于这个问题,你们是如何答复他的?” “我都懒得搭理他!”萨摩尔愤愤不平的说道:“是我们小亲王回答的。殿下只说了一句话,格尔翰是我的杀父仇人,李江遥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各位首领教教我,不在水杉城举行继位大典,又该去哪里举行?” 徐友长闻言拊掌大笑:“哈哈哈,你们殿下可以啊,言语朴实,词锋犀利!” 李江遥也开心的笑了笑,摆摆手道:“萨摩尔老爹,请你代我转告库里班殿下,救命恩人的话以后就别再提了,我可不敢当。” 老萨摩尔坐直身体,表情严肃道:“大人,当初是您生擒了来海,为我们老亲王报了血海深仇;后来又是您去找回了黑晶体玉圣石,令我们复国有望。这样的情分,恩同再造,小亲王将您奉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丝毫不为过啊。” 李江遥老脸一红,笑道:“来海的事情,姑且先不论。那黑晶玉可是艾芬提亚大小姐的功劳,不能算在我头上。”接着,他话锋一转:“萨摩尔老爹,亲王殿下话虽这么说,但是那位哈桑首领,以及其他部族首领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目前,西疆鬼漠已经完全落入叛军之手,而他们背后还站着强大的突厥帝国。反观咱们,一支孤军苦苦支撑,圣唐的援兵什么时候能来还不得而知。在这种境况下,将整个神花家族的命运与水杉绑在一起,确实不算明智。所以,如哈桑首领他们这样想的,绝不在少数,也并非小亲王一句两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能扭转。” 司徒无寿微微颔首,接口道:“是的,大人,您分析得没错。这些日子,在下协助萨摩尔老爹和马木大人接待各部族的首领,没少和他们打交道。这其中,像哈桑首领这种直截了当表明心意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另外还有一些不敢说或不好意思说的,据我观察,至少也在一半以上。” “居然这么多啊?”徐友长为此颇感担忧:“咱们原本是希望小亲王顺利执掌大权后,能够通过神花家族在西疆的庞大力量,为水杉城提供包括补给、情报等方面的支援。但是这样做前提,必须是七十二部族心甘情愿的,否则……” 他略微顿了顿,叹口气道:“唉,强扭的瓜不甜。咱们也不能硬逼着人家提着脑袋支持水杉,那样做,跟叛军何异?” “徐将军也不能这么说。”萨摩尔摇摇头:“的确是有些胆小鬼贪生怕死,不过,也有不少坚决支持殿下决定的。比如黑山和玉陀罗。” 李江遥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忙问道:“黑山?玉陀罗?这是两个人的名字吗?” 萨摩尔解释:“没错。黑山这孩子,是扎根在龟兹国的神花部族首领。他的人都是以游牧为生,彪悍善战,在我们爱好和平、与世无争的神花家族当中,算是一个异类。我以前就常跟小亲王提起,倘若当年有黑山首领陪在老亲王身边,格尔翰兄弟绝对不敢造次。黑山性子憨直,对家族忠心耿耿,甚至到了不论是非,殿下说怎样就怎样的地步。讲句大不敬的话,如果现在殿下改了主意,打算立刻去投奔突厥人,这家伙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唉,总之就是没什么脑子。” “哦,他的立场倒是蛮鲜明的——肯听话,没立场。”李江遥笑笑:“那么玉陀罗呢?他又是怎样一个人?” 第八十四章 家族举制 “玉陀罗此人非常不一般。”司徒无寿应道:“他的立场很明确,坚决跟着圣唐走!” 徐友长大感好奇:“这是为什么?” 司徒无寿解释:“玉陀罗首领来到水杉之后,在下曾与他有过一次深谈,多少了解一些情况。玉陀罗的部族,地处楼兰国和鄯善国交界,人口众多,财力雄厚。很早以前,他就非常仰慕中原文明,主张通过丝路与圣唐进行贸易往来,繁荣本族的经济和文化。此次西疆大乱,楼兰侵占鄯善,到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也伤及了他的族民;再加上楼兰王阿立克江的统治手段极端严苛残忍,不得人心。这就使得他更加心向圣唐。而且,玉陀罗坚信,圣唐很快就会派来大军,将突厥人赶走,彻底平息叛乱,所以这个时候坚持立场,将来必定受益无穷。” 徐友长忍不住赞道:“有见识!玉陀罗首领目光长远,实乃神花家族之福!” 李江遥沉吟片刻,幽幽道:“我倒有些担心,玉陀罗的话是否可信?他从楼兰的地盘来,会不会与阿立克江私下有过交往,如此表明心意,只是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 “绝对不会的!”老萨摩尔连连摆手:“大人,这个方面请您放一万个心。我族内部或许会存在着不同的意见、不同的想法,但是绝对不会出现叛徒。” 萨摩尔见出李江遥等人没好意思反驳或质疑他的话,于是又接着解释道:“神花家族虽然看起来很松散,但实际上内部连接远比任何国家都稳固的多。因为凝聚我们全族的,不是王权,而是宗教信仰。历代亲王之所以能够成为家族的至高领袖,是因为他们作为花神的嫡血后裔,代表着楠锦花神在人间的绝对权威。” 闻听此言,李江遥、徐友长和司徒无寿顿时恍然大悟。 神花家族是典型的政教合一体系。亲王既是家族总首领,行使着管理整个庞大家族的政治权力;同时,他又是神圣的宗教领袖,深彻的控制影响着每一位部族成员的精神世界。 从某种意义上说,亲王殿下在神花家族中的权威,要远高于圣唐帝君和突厥大汗在自己国家中的地位,其稳固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圣唐皇朝或者突厥帝国,每个时代都有可能出现敢于挑战皇权的野心家,其中当然也不乏成功者。但是,在神花家族的世界里,这种事情则绝对不会发生。原因很简单,子民的精神支柱,是难以被刀剑与金钱所取代的。 神花家族恪守呆板的继位方式,即便是上代亲王的嫡子,没有黑晶玉圣石也无法登基,执掌大位。这看似因循守旧,甚至笨的可笑,但其实也恰恰反映了他们的宗教特性。缺少神圣的仪程,即为非法。 同样道理,在这种政教合一的体系下,暗通外人、背叛家族的情况也很难出现。不要说本部族的族民不会同意,就是每个首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也都无法过去。 所以,政见不同,可以在内部爆发各种争吵,但绝不会因为看法相左,就去外部寻求支持。玉陀罗在可信度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了,”李江遥点点头,接着又想到了另一个不解之处:“既然殿下的影响力这么大,可是为何你还会因为哈桑的异议而烦恼呢?殿下直接颁一道旨意,不是所有人都必须乖乖听话吗?” 老萨摩尔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大人您有所不知,我担心的是,首领们会‘举制’啊。” 这一下,就连“西疆通”司徒无寿都有些懵圈了,忍不住请教道:“您老说的‘举制’,究竟是什么意思?” 萨摩尔沉吟了一下,然后给李江遥三人仔细介绍起神花家族的规矩。 举制,是神花家族千百年来,一种特殊的政治规则。 由于神花家族的七十二个大部落散布在西疆鬼漠各地,自谋发展、共保圣主。所以,除了家族统治层的首领和长老们之外,各个部落的详细信息,始终作为家族最高机密,不能对外泄露分毫。 当年,格尔翰兄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空有黑晶玉圣石在手中,却无法发挥作用。别说号令整个神花家族,就是想找到那些隐匿于各国的部族,都没办法做到。 而每当下一任亲王将要继位的时候,也正是家族的核心机密最脆弱的时候。因为按照传统,七十二个部族的首领会应召齐聚一堂,这便等于是将最重要的信息,直观的展示在世人面前。 这个时候,倘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机会,通过武力手段将所有首领一网打尽,全都抓捕起来,然后就可以通过严刑逼供的方式,获取到各个部族的位置、人口、财富和联络暗语等具体情报。 所以,历代神花家族亲王的继位大典,事先都需要经过特殊而复杂的安排,在家族圣地秘密举行。 当然,凡事也皆有例外。家族的《神典》也曾记载过,历史上有三次继位大典,由于战乱和天灾的缘故,是在家族圣地之外的地方进行的,不过,其安全保密程度,也远远高于在圣地举行大典的水平。 为了保护家族核心机密的绝对安全,除了正常继位之外,《神典》中还规定了另一个重要措施,那就是“举制”。 依照相应的规则,凡是出现任何可能危及家族安全,以及导致各个部族信息泄露的危险时,只要家族现任亲王或者持有黑晶玉的亲王继承人同意,抑或由半数以上的部族首领联署提议,即可立即实施“举制”。 家族举制一旦开始,巨大多数的部族必须马上隐蔽,三年之内,亲王不得与这些部族有任何联络往来。 同时,为了不让家族高层彻底孤立无援,在举制过程中,还会专门指定出十二个部族,负责拱卫神花亲王和圣地,替其他蛰伏的部族承担他们应尽的义务。 直至三年后,天下太平、情况好转,才再由神花家族亲王发出召集令,让七十二部族重新聚合。 听着萨摩尔的详细讲解,李江遥和徐友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种动物的形象:性格温和、行动谨慎,寿命还特别长,动不动就千年万年的。而最关键的地方是,那种动物一旦遇到什么危险,立刻保命优先,缩进壳里,蛰伏不出…… 仔细想一想,还真是挺符合神花家族历史悠久的特点。 同时,李江遥不得不对眼前的形势做出重新估计。 他原本指望库里班顺利继位后,能将遍及西疆鬼漠各地的家族力量整合起来,充分支援水杉城,以及日后必将展开的平叛行动。 可是,从目前神花各个部族的态度看,这个考量恐怕很难再实现了。 七十二大部族的部众,同时也是西疆各国的子民,不少部族的首领,甚至还担任着所在藩国的重要官职。他们亲眼目睹了西疆叛乱的发生,眼睁睁的看着圣唐十二万主力被突厥铁骑歼灭在新月湾,然后又经历了叛军横扫鬼漠的残暴。 说实话,他们怕了。 不仅仅是怕自己的性命不保,更怕部族,乃至整个家族因为犯错,而导致覆灭之祸。 如果水杉城驻扎的不是李江遥临时拉起来的乌合之众,而是堂堂的圣唐精锐之师;如果紫金关和盛玉关没有被突厥南北大营封锁,而皇朝那些天下闻名的军团能够再早一点出现在西疆。 或许很多部族的首领,还是会愿意支持小亲王,跟突厥和叛军对抗的。 然而可惜的是,圣唐的大军迟迟都没有音讯,李江遥守着的水杉,只是一座孤城。 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让七十二大部族赌上身家性命,去跟着小亲王库里班胡搞,去亲手断送传承了上千年之久的神花家族,他们是不会乐意的。 李江遥沉吟片刻,不禁有些担忧的问萨摩尔:“根据您老的判断,哈桑首领到最后会不会真发起举制的动作?” “那要看今天晚上,殿下和他们商谈的结果了。”萨摩尔显得很为难:“如果殿下明确表示,一定要和大人您站在一起,共同抵抗突厥人。那么,我觉得,哈桑这个老鬼肯定会因为担心整个家族被卷入战争漩涡,而鼓动摇摆不定的部族,跟着他一起实施举制……唉,我太了解小亲王的脾气啦,他对于大人您,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的……” 司徒无寿皱起眉头:“那也就是说,双方必定会因为水杉的问题而谈不拢了。这样一来,我们仍旧无法得到神花家族的各项支援。” 老萨摩尔又长叹一声,歉疚的摇着头。 李江遥看看同样剑眉紧锁的徐友长,忽然心念一动,换了个角度想了想,又接着问萨摩尔:“萨摩尔老爹,我刚才听你说过,举制之后,依照惯例会选定十二个部族负责留下来保卫亲王,这些部族是如何指定的?” 萨摩尔闻言愣了一下:“额,这倒是没有什么一定之规。可以是由我们这些家族长老大臣来挑选,也可以是各部族根据实力相互推举,还可以是自告奋勇。不过,最终到底选谁不选谁,要由亲王殿下决定。” 徐友长跟李江遥素有默契,顿时也听出门道儿,明白了李江遥这个问题背后的用意,于是连忙追问道:“如果殿下选择哈桑的部族呢?” “那有啥可说的?”老萨摩尔把头一扬:“如蒙殿下钦点,可以算得上是那老家伙和他部族的福气荣耀,他当然要全力以赴呀!” 闻听此言,徐友长与司徒无寿同时眼睛一亮,兴奋的望向李江遥。 第八十五章 继位大典 李江遥先是冲着徐友长和司徒无寿点了点头,接着转过来对萨摩尔笑道:“我们可否把原来的计划稍微变通一下。现在整个西疆鬼漠被叛军掌控,可以说是危机四伏,而敌人的实力又非常强大,绝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对付的。不论神花哪一个部族,摆明了与他们对抗,动辄就招来灭族之祸。倘若一下子把整个神花家族都拖进来,不仅各部族的首领长老们有顾虑,就是我本人也于心不忍。” 他略微顿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倒不如这样。让哈桑首领他们实施举制,而我们则协助殿下甄选出十二支意志最坚定,并且实力不俗的部族,加入到水杉守备军的行动中。我想,只要是咱们能够选择得当,就既可以得到有力强援,又保证让神花家族损伤太大的元气。” 徐友长也同意道:“江遥讲的有道理。从西疆整个的战略态势上看,其实咱们目前并不需要神花家族冒着巨大风险,把全部力量一下子都投入进来。毕竟,敌我双方现在还没有到真正展开全面决战的时刻。如果单是情报网络和补给,只要有那么几个实力相对较强的部族,便可以起到关键作用,您说呢?” 萨摩尔是从政经商多年的老江湖,当然明白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仔细想了想,欣然道:“两位大人的话,我听明白啦。之前,亲王殿下和我们确实没考虑到这一层。若是照李大人的办法来弄,事情也就简单多了。我们可以专挑那些能征善战的、人多钱多的、粮草充沛的,还有一直扎根在楼兰、疏勒、车迟三国的部族,作为保护殿下的十二亲卫力量,加入水杉军的麾下。这样一来,也完全可以达到咱们之前的目的!大人,我立刻回去,向小亲王禀告,先仔细商议一下部族名单,晚上好跟他们过招儿!” - 水杉城,城守府。 宽阔的府衙里,高搭木台、张灯结彩,七十二面绘着不同图腾符文的彩色旗帜,环绕着议事大厅依次而立,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威风凛凛的水杉守备军将士,身着黑色铠甲、白色披风,挎长刀、持强弩,布满城守府内外的各处要点,高度戒备。 今日,神花家族的亲王继位大典,即将在这里举行。 前天晚上,萨摩尔依照李江遥的建议,在与神花小亲王库里班商议之后,提前准备好了应对“举制”的详细方案,并在元老会上明确宣布:神花家族将坚定支持镇疆都护府水杉守备军,期待有朝一日,圣唐皇朝收复西疆! 面对库里班的决心,以哈桑为代表的多个部族首领,当场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和反对。他们各抒己见、痛陈利害,希望亲王继承人能从整个家族的利益出发,慎重考虑这样做将会给神花家族带来的危害。 库里班神情坚毅,针锋相对的驳斥了首领们的质疑。他告诉大家,无论是突厥帝国,还是西疆联盟,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造福西疆的百姓,而是希望永远奴役这里的民众,好让万里西疆鬼漠变成他们东侵圣唐的筹码和跳板。只要突厥人在一天,横征暴敛的统治就会变本加厉、无休无止。遥远的西大陆,凡是被突厥入侵过的地方,都无一例外的有着相同的惨痛经历。而西疆,这片神花家族祖祖辈辈生活的广袤大地,也即将经历这一切。 难道,不该反抗吗? 然而可惜的是,部族首领们根本听不进库里班的话。因为现在并不是突厥人在统治这里,而是西疆联盟。用首领们的话来说,西疆人治理西疆,绝不会比圣唐更糟,完全不必急吼吼的跳出来反抗。 况且,我们有反抗的资本吗? 哈桑慷慨陈词,认为神花家族主动介入到东西两大帝国的角力之中,是非常不明智的。无论是为了圣唐而战,还是为了突厥而战,抑或是为了西疆联盟而战,损耗的都是家族自己的力量,死的都是神花自己的子民。这样做,是将传承了千年的家族带入深渊,极度危险且没有任何意义。 库里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险些当场就要发飙骂人,萨摩尔见状连忙抢先站出来,再次向反对派首领明确表示,小亲王殿下心意已决,不会改变的。 哈桑等人无可奈何,只好祭出大招儿,威胁要动用家族《神典》赋予他们的举制之权,暂时中断与亲王的联系,以保护神花家族的根本利益。 没想到,他们才一提出这个想法,库里班殿下就立刻点头同意,丝毫不带半点犹豫。还没等略感懵圈的哈桑等人反应过来,萨摩尔便笑嘻嘻的捧出了早已经研究妥当的十二个护卫部族名单。 那份名单之中,包括了能征善战的黑山部族、艾克伦部族和哈萨克部族,以及人口众多、兵源充足的多奇部族与赫连穆斯部族。尤其是多奇部族,大部分是猎户出身,又擅长采矿锻铁,以出产弓箭手而闻名,在战场之上有非常大的作用。 另外还有三个富裕的大部族,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关键还储备着丰富的矿石和药材资源,可以补充水杉所需。 其余五个部族,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资源,但是他们都长期生活在楼兰、疏勒和车迟等国。经过长年累月的默默发展,令他们的触角已经延伸到这些国家的各个阶层角落,上至官员将领、下至贩夫走卒,甚至在这三个国家的王廷王宫里面,都有他们部族的秘密眼线。 其中,就包括坚定支持圣唐的玉陀罗。 看着这份清单,哈桑首领等人不禁都面面相觑。 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明白,小亲王库里班虽然年纪轻轻,可手段实在是有点不相衬的老辣。明面上,殿下在即将登位的关键时期,毫不掩饰的故意表露心中立场,其实就是在逼着他们这些首领提出反对意见,等到双方僵持不下,哈桑拿出断绝三年联系的举制之法做威胁时,正好趁机钻《神典》的空子,将最有力量的几个部族掌握在手中。 对此,包括哈桑在内,众人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并不是对亲王不忠,只是在审视神花家族根本利益的时候,抱着不同的角度和看法而已。现在眼见小亲王库里班居然懂得玩手段了,哈桑等人非但没有真的生气,反而还像老人看到了后辈进步成熟一样,心中不禁欣慰。 况且,反过来想一想,这或许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六十个部族与亲王殿下暂时隔绝,十二个部族则追随亲王,全力以赴。这样一来,既不违背库里班支持圣唐的意志,又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护神花家族,不至于所有人都搅入局中,最后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结果。 想通了此节,哈桑他们不禁为家族能出现如此精明睿智的继承人而感到高兴,同时也都欣然赞成殿下的安排。 经过一番商讨,七十二部族首领一致同意,亲王继位大典与家族举制先后进行。库里班正式成为新一代神花亲王之后,统兵抗敌,其余六十部族蛰伏隐蔽,待到三年后再视情况决定家族未来的走向。 最后,哈桑首领还念念不忘另外一个问题:殿下还年轻,也没有子嗣,战场上凶险莫测,所以不能不考虑花神后裔该如何接续。 库里班笑眯眯的安慰他:“放心啦,哈桑伯伯。萨摩尔大人早已经给我物色了七八个王妃的人选。三年之后,我保证抱出一堆大胖小子给你看!” - 十二支巨大的铜号,吹响了宏大悠扬的号声,响彻整个水杉城守府。 “素兀立婆,鲁伦哈利提……麻达麻木……伦米尔,伦米尔迪力——” 在神花家族大祭司的带领下,六位圣地长老,七十二位部族首领,整整齐齐的跪在城守府的小广场上,高举着双手,同声背诵《神典》祭文,向天空大声祷告,祈求楠锦花花神的庇佑。 在他们正对面的高台上,库里班身着素色的粗布麻衣、头戴楠锦花环,正襟危坐。 李江遥作为特邀的观礼嘉宾,坐在坐在位于高台下方左侧的位置上,徐友长等水杉将领则肃立在他的身后。 此时,旁边的司徒无寿正在给李江遥低声介绍:“现在进行的是祈祷环节。等祈祷完成后,只要库里班将手边铜壶里的水泼洒到众人身上,就算是礼成了。接下来,他会用黑晶玉圣石,依次在各部族的血盟羊皮卷上盖印,并接受部族首领宣誓效忠。” 李江遥点了点头,偷笑道:“好,首领们没发现那是个假货吧?” 司徒无寿一脸严肃:“大人说的哪里话?哈桑首领他们都亲自确认过,那当然是传承了千年的家族圣石,怎么会假?” 李江遥强忍着笑,刚要再说话,此时林枫忽然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径直奔向自己这边。 “大人,据飞马斥候报告,楼兰国和车师国的八万联军,正在向水杉城逼近!” 第八十六章 强敌来犯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神花家族的长老会和七十二部首领在水杉城的城守府举办盛大酒宴,庆祝库里班亲王继位典礼顺利完成。烤全羊、烧牛肉、焖驼峰、烩野雁,各种美味佳肴如流水一般摆满了长桌,西疆最醇美的葡萄酒一罐一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神花家族热情邀请水杉城的诸位长官一起出席盛宴,以表达他们发自心底的诚挚谢意。 然而,李江遥却顾不上眼前的美酒佳肴了。此时,他正带领着水杉诸将前往距城池十里外的地方,抵近楼兰国与车迟国联军的大营,探查敌情。 几天前,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在前往车迟王廷的途中,意外遭到楠花郡主霍丽娅率兵劫杀,五百精锐金甲护卫全军覆没,最后还是靠着铁鸽子军首领多伦的拼死保护,才得以死里逃生,便如丧家之犬般逃奔车迟王廷。 面对连古涅亲王出面都弹压不住、仍在兀自吵嚷不休的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二人,达勒姆侯爵没有半句废话,冲上去就是一顿鞭子狠抽,揍得两位国王连连惨叫。 “两个没用的兔崽子!”达勒姆侯爵一边抽鞭子,一边破口大骂:“老子在你们的地盘上差点被人弄死,你们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吵架!他娘的,还我的儿郎来!还我的儿郎来!” 古涅亲王大惊失色,连忙喊上多伦一起死命拉住陷入暴走的达勒姆:“侯爷,侯爷,息怒,请息怒啊……你再抽,就要出人命啦!” 别看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这两个家伙,在性格温和、待人宽容的古涅亲王面前,全都声高气壮、互不相让。可是一旦换成脾气火爆的突厥大军副元帅——大名鼎鼎的“屠夫”达勒姆侯爵,他俩立刻变得乖乖的,简直就跟两只可爱的小绵羊一样。 身为西疆大国的国王,平白无故挨了人家一顿鞭子,即便被打的满脸是血,二人也没敢多言语半声。而两位国王的贴身卫兵们更是噤若寒蝉,远远站着看,却不敢上前保护阻拦。 待古涅亲王好说歹说才安抚住达勒姆,然后又向多伦问明了情况,这才大感意外的惊呼道:“竟然会有此事?水杉城的圣唐军余孽敢如此大胆?!” 阿立克江狠狠瞪了旁边的格尔翰一眼,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咬牙切齿道:“亲王殿下,侯爷,这件事要怪,就全都怪格尔翰这个蠢货!我之前已经三番五次的催促他,让车迟国尽快出兵,剿灭水杉城的匪患,就连圣殿亲王他老人家也专门颁令,要西疆联盟和车迟国重视此事。可格尔翰一直阳奉阴违,就是迟迟不肯行动,分明是在姑息纵容残匪,居心叵测!事到如今,连侯爷都受了连累,其罪当诛!” “你放屁!”事关小命,格尔翰不敢怠慢,顿时大怒道:“阿立克江,你才是私通残匪的罪魁祸首!秦王殿下、侯爷、多伦将军,我麾下的第三军团,原本就是计划要用来进攻水杉城的,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大军即将出发之际,却突然被楼兰军偷袭,导致伤亡惨重,一时间再无力讨伐水杉!由此可见,你才是联盟内部暗中勾结圣唐的奸细!” 阿立克江闻言怒目圆睁,忍不住大吼道:“血口喷人!是你先派人偷袭我在色当城的驻军,还袭杀突厥友军,根本就是意图反叛!”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 格尔翰正欲反唇相讥,谁知达勒姆抢先一步,一脚将他踹出老远,接着咆哮道:“你们两个混蛋,全都给我闭嘴!现在听我的,立刻集合你们麾下的所有兵马,跟着我去踏平水杉城!” 突厥副元帅动了真怒,发下话来,楼兰王兼西疆盟主阿立克江率先表态,坚决听从达勒姆侯爵的号令,踏平水杉。格尔翰见状也不敢落后,连说水杉城在他车迟国境内,剿灭圣唐残部更是责无旁贷。 于是,正剑拔弩张、随时都可能爆发大战的两支兵马,在突厥人的压力下,最终收起了獠牙,从水火不容的敌手,再次重新变回了一条战壕的盟友。 陈兵在车迟国边境的五万楼兰大军,迅速开拔启程,直接穿越车迟国的城乡村镇,向着水杉城进发。格尔翰麾下的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总共三万主力,原本是在边境地区严阵以待,防备对面的楼兰军入侵,此刻也同样调转方向,几乎是跟楼兰人并驾齐驱,一起前往水杉。 在进入到水杉的警戒范围之前,这两路大军终于完全汇聚在一起,依照达勒姆侯爵亲定的作战序列,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的压向水杉城。 - 徐友长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指着远处的联军大营,对李江遥说道:“大人,请您看那边,楼兰军和车师军虽然是一起来到这里的。但是,他们却分为两处扎营,而营寨与营寨间的距离,不仅显得稍远了些,并且在面对友军的方向,也部署了严密的岗哨。看来,他们之间还是心存芥蒂。” “以后不是正式场合,就别再称呼我为大人了,”李江遥笑着对徐友长说道:“你这家伙,整天这么一本正经的,难道不累吗?” 徐友长也跟着笑了笑:“军队嘛,还是应该讲究尊卑有序才对,这样也利于指挥。江遥,我刚才跟你说正经的呢,别打岔好吗。” 李江遥露出一副“全听你的”的表情,接过徐友长之前的话题,微微颔首道:“你分析的一点没有错。这楼兰人,和车迟人肯定尿不到一个壶里。上次那个差点被郡主干掉的什么达勒姆侯爵,尽管可以凭借突厥的威势,强压着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联手跑来进犯咱们水杉城,但是,达勒姆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弥合楼兰车迟两国之间的矛盾和猜忌。这一点,我们必须好好利用。” 站在后面的林枫此时问道:“大人,敌军兵力占据着绝对优势,但是他们为何不直接抵近城下,而是选择在距离城池这么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呢?” “那你得问问多伦和格尔翰,”徐友长难得开玩笑道:“看来他们上次被咱们李大人揍得实在肉疼,所以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呐。” 闻听此言,众将领全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之前突厥铁鸽子军联合格尔翰马匪,以十倍的兵力攻打水杉,最后却只落了一个铩羽而归的悲惨下场,早已传遍了西疆鬼漠。 白袍军名震四方,任谁来了也得小心些才行。 李江遥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小声点,这里毕竟距离敌军并不算远,万一惊动了对方的哨兵,那可就不妙了。接着,他认真的问道:“敌人今天来到这里,足足休整一夜,明天酒足饭饱之后,多半要开始正式的进攻。你们都说说看,咱们该如何应对?” 林枫毫不犹豫的答道:“大人,咱们的防御工事经过了几个月的改进加固,如前已经是非常齐备。单单弓弩箭矢方面的存量,就足以应付几场大规模的会战了。因此卑职认为,咱们应该凭借守城的地利条件,以逸待劳,尽可能多的利用城防工事,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楼兰车迟联军的总兵力,是水杉守备军的将近四倍,其中又有相当数量的骑兵,声势不容小觑。因此包括猛将杜建在内的大多数军官,都对林枫的这个想法表示赞同。 李江遥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而望向沉吟不语的徐友长:“兄弟,你的意见呢?据城而战,以逸待劳?” “嗯……小林说得有道理,不过……”徐友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如此应战,显得有些过于被动了。万一敌军没有对水杉城发动猛攻,而是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那么我们立刻就要变成困守孤城了。” 李江遥拍拍徐友长肩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你说的没错啊,只要敌人围而不打,我们就要头疼了。而且,神花家族的首领们此时都还在城中,若是真被困在水杉城,内无生路、外无援兵,麻烦可大啦。” 徐友长明白了李江遥的心意,不禁剑眉紧锁,沉声道:“江遥,以我们目前的战力,你真的有信心在平原旷野上与这么多敌军一决高下吗?” 李江遥眯着眼睛紧盯远处的敌营,等了片刻功夫,他转身对徐友长道:“我需要你拼尽全力配合我,这次跟他们赌一把大的。怎么样?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徐友长自信的笑笑:“为圣唐杀敌平叛,是我辈的天职!” 林枫、杜建等人被徐友长这句话所震动,眼中都闪现出振奋的光彩,不约而同的压低声音,整齐应和:“杀敌平叛,我辈天职!” 李江遥哈哈一笑:“好嘞,有你们这句话就妥啦!走,咱们回城去详细聊!” 第八十七章 出城迎战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水杉城头之时,城内的示警钟声早已经响彻四方。 由五万楼兰军和三万车迟军所组成二十个大型方阵,此刻正以水杉城为目标,气势如虹的向前推进。 身穿泥黄色皮甲的楼兰军,远远望去,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钩枪反射着阳光,不断在阵中闪耀起刺目的光芒。 而披着连环铁甲、头戴尖顶盔的车迟战士,则高举大盾和弯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数千面五颜六色的旗帜,代表着楼兰军和车迟军上百个不同的师团和营旅,对着越逼越近的水杉城耀武扬威,仿佛是想要先在气势上稳稳压过守军一头。 按照达勒姆侯爵最初的计划,原本是要联军在昨天晚上趁夜突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城池发起轮番猛攻,一举攻克看似脆弱不堪的水杉。 但是,突厥铁鸽子军首领多伦和车迟国王格尔翰非常默契的站了出来,及时劝阻了侯爵这个大胆的想法。他们俩曾在水杉这个鬼地方吃过大亏,对狡猾的李江遥心有余悸,自然不希望看到联军刚刚抵达就钻了对方的套。 多伦特别提醒达勒姆,他们前些天被水杉兵马劫杀时,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战力,绝非简单的乌合之众,而是有能力将五百名金甲精锐硬生生留下的正规军,所以,对于此战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阿立克江则因为考虑自己的部队经过了长途跋涉,需要充足休息,所以也建议达勒姆不必急于一时。反正水杉也不可能长出腿来跑掉,等第二天天亮,再以强盛的阵容堂堂正正碾压圣唐残兵也不迟。 达勒姆虽然略感不满,但是三位大将都异口同声,自己也不好太过固执己见。说到底,打仗的是楼兰军和车迟军,倘若换成他手下的儿郎们在此,才不用理会那么多,直接痛痛快快的开打便好了。 眼下楼兰车迟两国的国王已经给足自己面子,不但立刻停止继续内讧,而且还乖乖率领兵马前来攻打水杉,这个“休整一晚,明日再战”的小小要求,答应便答应了。况且,己方掌握着绝对优势,可以说是稳操胜券,真正需要达勒姆爵爷费心考虑的,是接下来要不要搞一次屠城,好给五百护卫报仇雪恨,至于说今晚打还是明天打,根本无所谓。 于是,达勒姆点头同意,就按多伦他们的想法,第二天打中规中矩的攻城战。 另外一个问题,是指挥权由谁掌握。鉴于此次参战的,都是西疆联盟的军队,突厥副元帅指挥起这些人实在不顺手。因此,达勒姆侯爵指定阿立克江作为西疆盟主,担任攻城作战的总指挥,格尔翰作为副指挥从旁辅助,他自己则跟多伦一起,坐镇在后方负责督战。 多伦本来应该留在车迟王廷,与古涅亲王组织谋划“寻人团”的事,但他担心花样百出的水杉城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暂时先把找公主的差事暂时放下,跟着达勒姆一路跑来水杉观战,必要的时候也好给副元帅出谋划策。比如说昨晚及时劝阻达勒姆轻敌冒进、连夜攻城这种鲁莽行为。 然而令多伦没能想到的是,也恰恰是他的这个好心,令联军错失了唯一一个击败水杉的机会。 - 三通鼓响,西疆联盟盟主阿立克江,身穿全副铠甲,横刀立马在大军阵前,看上去踌躇满志。 他知道,死对头格尔翰,曾经在水杉城这个地方连番吃了大亏,最终铩羽而归。因此,阿立克江想利用今日一战,树立威风,彻底压制车迟国和格尔翰,省得那家伙成天惦记盟主的宝座,跟他各种作对。 更重要的是,突厥副元帅、黄金族名将达勒姆侯爵,此时就在阵地的后方,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也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用铁一般的事实向突厥人证明,西疆盟主的位子绝不是白来的。 抱着这个念头,阿立克江吩咐手下,让全军先整体向前推进五百步,等到接近城头弓箭的射程范围时,停步列队、扎稳阵脚,然后再喊话招降。倘若对方识趣,乖乖的投降,那就什么都好办;可如果水杉城的守军宁顽不灵,胆敢抵抗他的天威,那么就立刻把大军分成四路,各自瞄准东西南北的城门,一起展开猛攻。 这种打法,俗称“碾压”。 阿立克江心中暗暗盘算:一座小小的水杉城,放在整个西疆鬼漠,名不见经传,即便收拢了大批从新月湾死里逃生出来的残兵败将,战力又能有多么夸张?满打满算,他们顶天不过万人上下,八万联军同时进攻,每个方向都是绝对碾压性的优势,岂有不胜之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阿立克江的指令刚刚下达,西疆联军还没来得及动,对面远处的水杉城就忽然大门洞开。两万名水杉守备军,整装列队,直接冲出城外布阵。 “呦呵?!他们居然还出来了?”后方的达勒姆在马鞍上探起身子,搭着手帘遥遥张望,讶然道:“这水杉城有点意思啊,竟敢放弃工事,出城迎战?!” 多伦同样大惑不解,想不明白李江遥为何如此愚蠢。 “哈哈哈……”阿立克江眼见对方出城,顿时露出招牌式的嚣张表情,大笑道:“水杉的小崽子主动来送死,真是天助我也!” 既然对方有如此勇气,看来连喊话招降都可以省掉。阿立克江拔出宝剑,向前一指:“传我将令,车迟军原地待命,楼兰的勇士们,全线推进!” 随着他一声令下,排在最前面的八个楼兰步兵方阵开始动了起来,另外两个骑兵大阵则护住左右两翼,同步向前。阿立克江则统率中军压阵,准备随时发起总冲锋。 而位于整个联军阵线左侧的七个车迟军方阵,则依照他的命令,留在原处没动。 几乎同一时间,已经在城外布好阵型的水杉守备军,此刻也随着激昂的战鼓声,朝对面的楼兰军稳稳的迎了上去。 出城交战的两万水杉战士,分成三个圣唐军队惯用的横向大阵。 最前排,是将近一人高的木质橹盾。巨大盾牌一线展开,构成整个阵型的防护墙。位于第二排的是长矛手,他们可以在敌人冲击到橹盾墙的前面时,顺着盾牌的间隙用长矛向外穿刺,杀伤对方。第三排是刀盾手和巨斧手,他们是短兵相接的主力,全部由身体强健、勇悍无畏的勇士组成,随时准备透阵而出。在最后面的,则是三排弓箭手。站成三排,是为了方便轮换射击,专门负责远距离毁杀敌军。 经过李江遥、徐友长他们的悉心调教,这支兵源构成极为复杂、基础素养参差不齐的地方守备武装,如今已经初具正规军的雏形,唯一欠缺的,就只是战场上残酷的历练了。 面对曾在新月湾大败圣唐主力的西疆叛军,水杉将士们并未有丝毫畏惧的神色,相反,他们紧紧跟随着战鼓的鼓点和带队军官的呼喊声,步伐整齐的迎向楼兰人。 双方越走越近,直到两军相距不足五百步时,城头的鼓声忽的戛然而止,水杉战士齐声大喝:“呼哈!”全军同时停住脚步,数千面橹盾猛然触地,汇聚成一声巨响。 两万将士如同一人,步调一致、动作整齐,仅仅从视觉上看就具备极强的震撼力。大军起止之间,处处显露出这是一支不容小视的强军。 阿立克江和楼兰军首当其冲,不禁被这种场面所震慑。 三个水杉方阵,就那么静静的矗立在面前,仿佛是在提醒楼兰人,眼前这个不是简简单单的方阵,而是一座可以移动的水杉城。 有胆量,你们就来试试看吧! 此时此刻,走在前面的八步两骑共十个楼兰军阵,还在朝着水杉军前进,而水杉军的突然止步,立时给他们的节奏造成了不小的干扰。很多楼兰士兵都在恍惚间产生出了一种不知是该进还是该停的纷乱。 两军对垒,节奏是最关键的因素之一。节奏步调一乱,就难免会陷入进退失据的境地。水杉守军只靠一动一静,便能达到扰乱敌方节奏的效果,足见其指挥官的高明。 正后方观战的达勒姆和多伦,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将,眼光自然不差。看到此情此景,他二人突然开始有些替阿立克感到担心。 “这时候不能犹豫,快冲!”“赶紧加速冲击啊!”格尔翰和多伦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面对如此行止有度的军队,最佳的战法,应该是利用已经鼓起来的士气,猛冲猛压对方,争取把节奏重新抢回。与之相反,这会儿最忌讳的,就是跟着对方的步调,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进而陷于被动。 然而可惜的是,西疆盟主阿立克江殿下,比起两位突厥大将的水平,那还是差了几个段位。 阿立克江受到水杉军沉稳气度的影响,担心冒然压上会出岔子,所以犹豫了一瞬之后,立即下令吹号,让主力步兵方阵暂时停步,观察对手虚实。同时,指示位于两翼的骑兵快速前出,展开试探性攻击。 左右各三千人的楼兰骑兵,在接到国王命令之后,立即扬鞭催马,飞快越过停下来的步兵,像巨大铁钳的两个钳头,朝着水杉军的两侧夹了过去。 第八十八章 名将风范 “放!”嗡—— “放!”嗡——“再放!”嗡—— 水杉守备军的三个方阵里,带队军官每下一次命令,便有数千支箭矢猛地腾空而起,射向天际。 军官喊得快,箭矢飞得更快! 放箭的指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停歇,而漫天的箭雨,更是连珠般朝着楼兰骑兵落下。 三排弓箭手轮番搭箭、满弓、发射,几个呼吸之间,便将上万支箭矢倾泻在了从两翼发起冲击的楼兰骑兵阵。 人仰马翻、惨叫连天。 从进入弓箭射程,到抵近水杉军橹盾墙前,这中间不过区区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战马高速冲刺,也是转眼即至。然而就是如此短的路程,楼兰骑兵竟然被撂倒了近半的人马。 剩余那些侥幸躲过箭雨的人,则咬牙发狠,不断提速,希望利用强大的冲击力,撞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盾牌墙,直接杀进对方的阵中,为后面的步兵主力创造出机会。 可是就在他们冲到橹盾近前的时候,只听呼啦一声,水杉守备军的大盾牌突然原地扭转,盾牌与盾牌之间,闪出了无数的空隙。紧接着,每个空隙都刺出了四五支锋利的长枪,密密麻麻的对准了冲过来的骑兵。 楼兰的骑士们根本来不及停步,当场就被长枪连人带马捅个对穿,直挺挺的卡在了盾墙的前方。而后面冲上来的骑兵则完全挡住,不可避免的叠撞拥挤在一起,再难向前半步。 “杀!” 在盾墙后方等候多时的刀盾兵和巨斧手,此刻全体出动,越过长枪兵,冲阵而出,团团围住被卡在阵前的楼兰骑兵,发起了疯狂的扑杀。 手持巨斧的水杉兵,个个都是那种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的猛士。他们不住抡起双臂,用沉重而锋利的斧头狠扫马腿,只一下便能将马腿硬生生的砍断,战马上的骑兵被掀翻在地,紧接着又被飞来的巨斧砍得头盔碎裂、面目全非。 刀盾兵比巨斧手更凶。这些武艺高强的精锐战力,完全无视步兵比骑兵矮了一大截的明显劣势,或撞或跃,将楼兰战士打得人仰马翻。特别是鄯善籍的士兵,跟楼兰国有着血海深仇,一个个就像是杀红了眼的疯子,直接把对方的人头割下来挂在腰间,恐怖至极。 水杉大阵的盾墙前,正在进行着一场速度极快的屠杀! 眼看奉命试探进攻的骑兵队,竟然被水杉守备军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松绞杀,楼兰王阿立克江险些急得晕过去。他挥动手中宝剑,咬牙切齿的喊着:“压上,给我全部压上!撕碎他们!” 八个正在待命的楼兰步兵大阵,接到指示后立刻行动,再一次向前推进,并且朝着对面越跑越快。 这个时候,完全被打残了的楼兰骑兵,已经开始往本阵的方向溃退,相应的,水杉守备军的步兵战士们也脱离战斗,迅速撤回阵内,高大的橹盾墙又恢复如初,岿然不动。 大阵后方的弓箭手在军官们的指挥下,重新拉开弓弦,瞄准正在快速靠近的楼兰步兵,全面展开自由射击。 与此同时,楼兰步兵方阵中的射手们,也一边向前奔跑一边放箭还击。转眼之间,水杉城外的战场上箭雨滂沱。 遮天蔽日的箭矢,划过两个不同方向的弧线,朝着双方的阵地倾斜而下。这个时候,水杉守备军阵内的刀盾手纷纷举起盾牌,组成一面巨大的屏障,保护自己和战友不受伤害,大大降低了楼兰弓箭的杀伤力。 阿立克江的八个步兵大阵,总共有将近三万人,尽管在水杉射手的连番打击下,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但是由于其体量巨大,所以整体上的战力并没有遭到瓦解。不要命的狂奔了数百步之后,楼兰战士终于撞上好似木寨一样的橹盾墙。 两支大军自此进入全面大战。 动作灵活的楼兰步兵,在面对盾墙后面刺出来的长枪时,显然比骑兵更有办法。他们纷纷躲开枪锋,用手死命的拉扯枪杆,其他人则顺着盾牌缝隙,发狠挤撞进去,直接攻击后面的橹盾兵。 很快,盾墙阵地出现了多处破口,越来越多的楼兰人从破口出拼命闯了进去。水杉步兵见状,当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怒吼着涌上去,跟楼兰人绞杀在一起。 双方数万大军在正面阵地上,沿着长长的盾牌阵线,你来我往,反复争夺,冷兵器时代最惨烈的近身搏杀,在这里展示的淋漓尽致。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奋力挥舞的铁枪、长刀和大斧,到处都是杀红了双眼的人群。鲜血逐渐将脚下的地面浸软,尸体堆积出半人高的“山包”,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冲天的杀气,连风云都为之搅动。 客观来说,此次的西疆叛乱,楼兰国绝对算得上是叛军的主力。他们不仅国力雄厚、兵源充足,而且经过多年来暗中的谋划准备,其军队的整体战斗力非常强悍。 在新月湾会战之前,楼兰大军仅仅凭借一己之力,便连续击败包括鄯善在内的七个西疆大国,颇有一种秋风扫落叶的霸道气势;而在新月湾的战场上,也正是靠着楼兰人的奋力抵抗,才牢牢的拖住了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将他们的力气逐渐耗尽,最终给突厥创造出奔袭得手的宝贵机会。 自那之后,楼兰军队更是势如破竹,横扫半个西疆鬼谋,所到之处无人能敌。如此辉煌的战功战绩,也让他们的国王阿立克江,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西疆盟主。 无论是疏勒国的长缨铁骑,还是格尔翰以马匪为主要班底的车迟军,都不愿、也不敢,轻易去挑战楼兰大军的权威。 阿立克始终自信的认为,除了突厥军队之外,在整个西疆鬼漠的版图内,再不可能有任何抗衡他的力量。 然而,他的这个自信,却被名不见经传的水杉守备军给动摇了。 三万楼兰步兵,对阵两万水杉战士,双方展开近距离厮杀,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时分。在这期间,楼兰军部分兵马进行了几次短暂的后撤,用意调整阵型、更换生力军,然后再次投入战斗。 可是,不论楼兰人怎么调整进攻阵型,水杉守备军的三个大阵都依旧是岿然不动,就好像海岸边的礁石一般,任由狂涛巨浪猛烈拍打,却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尽管双方是在平野上展开正面交战,任何一边都不占据地利的优势。但是整体算下来,楼兰军的伤亡程度,要远远高于水杉守备军。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水杉军的训练水平更高、兵员素质更好,并且战法更加高明,各兵种之间的协同配合也更加顺畅有效。 “侯爷,以您老的经验和眼光,”多伦指着远处的战场,认真问达勒姆:“您看出什么了吗?”。 达勒姆捋着大胡子,不假思索的冷哼道:“嗯,我早就看出来啦……阿立克江就是一个窝囊废!” “嗨,我不是指这个,”多伦又好气又好笑:“我是说,你看对面的水杉守备军,像不像是一群没有穿着圣唐军装的正规军?” “哦?!照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能把步兵战法玩得这么溜,果真有几分圣唐军的意思!”达勒姆眼珠子转了转,接着又道:“不过这也正常啊。水杉城的人马,不仅仅是西疆各国的残兵败将,而且还有不少从新月湾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圣唐军人,所以他们打仗带有圣唐风格,倒不怎么值得大惊小怪……” 多伦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啦,我担心接下来阿立克江会吃大亏!” 达勒姆被他说的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小多伦,你会不会太多虑了。虽然楼兰军打得很辛苦,可他们毕竟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时间一直这么耗下去,局面肯定是对西疆联盟越来越有利。况且话又说回来,阿立克江吃不吃亏,跟你刚才说对面的圣唐作战风格又有什么关系?” 多伦静静的凝视战场片刻,沉声道:“侯爷,新月湾大战过去才多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圣唐的残兵败将和西疆人凝聚在一起,并且将他们训练出如此高昂的士气和作战水平,您难道不觉得很可怕吗?” 被多伦这么一说,达勒姆也不禁思索起来。他虽然是一个不怎么爱动脑筋的莽汉,可是一旦碰到打仗的事情,这家伙天生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的和灵性。方才由于并未刻意往这个方面去想,因此尚无特别的感觉,眼下经多伦专门一提醒,达勒姆顿时反应了过来。 自古以来,练兵和打仗本就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的。凡是善于打仗的名将,同样也都是练兵的好手。换句话说,只有将麾下的战士们练好练精,才能在战场上如臂使指、稳操胜券。 而要想在练兵方面显出成效,就绝不仅仅是队列操演、武功体能那么简单。舍生忘死的精神、横扫天下的士气、令行禁止的纪律、寸步不让的意志,处处都体现着为统帅者的功底和格局。 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将达勒姆,眼光自然不差。他顺着多伦的思路,再次认真观察远处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神情很快变得凝重起来。 “传令兵!快去前面通知阿立克江!让他千万当心,楼兰军团打不过对面!” 第八十九章 轮换进攻 此时此刻,气急败坏的楼兰王阿立克江,正在不停地调兵遣将,派出他麾下新的生力军,陆续投入前线方向激烈战事之中。面对水杉的杂牌部队,损兵折将、久攻不克的意外状况,已经让这位心高气傲的西疆盟主渐渐丧失了理智。 说实话,水杉那帮人实在是太难打啦,阿立克江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败在新月湾的镇疆都护府突然死而复生,跑到这里寻仇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达勒姆也派传令兵送来了口信儿,让他立刻冷静下来,谨慎面对眼前的大战。 突厥的副元帅说,对面有可能是圣唐的正规军? 阿立克江心中一紧:他娘的,就照目前的战况来看,这个可能性还真的是很高哎! 不过,水杉城这个鬼地方为何会出现圣唐的正规军呢?那些明显带有本地西疆人样貌特征的水杉战士,又是属于对方的哪支军团呢? 阿立克江也顾不上细想这些问题了,赶紧传令喊停正要增援出战的四个步骑方阵,让他们先在原地扎住阵脚,不准轻举妄动。 “殿下,咱们不能再这么死拼了!”站在身边的楼兰长老们纷纷喊道:“如果真如达勒姆侯爵说的那样,对面是圣唐都护府的兵马,那咱们现在的做法就跟自杀寻死无异!您看看那边!车迟人都快要笑死啦!” 阿立克江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朝大阵左侧望去,也差点被气得直接吐血:就在自己的儿郎们跟水杉军玩儿命干架、浴血厮杀的当口,格尔翰和他整整三万车迟大军,正优哉游哉的看热闹呢。 平心而论,这其实也不能怪人家车迟军队。阿立克江一早就打得精明算盘:他作为西疆盟主,时时处处都想着要树权立威,压过其他盟友一头。此次前来攻打水杉,虽然是临时决定的仓促行动,但西疆联盟毕竟出动了八万大军,征讨一座小小的水杉城,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以如此实力,别说水杉,在整个西疆鬼漠的范围内,即便是要对某个番邦发动亡国灭族之战,那都绰绰有余了。况且,这一仗又有达勒姆侯爵这样的突厥贵族大将在后面观战,阿立克江怎么能不好好把握机会,尽情表现一番呢? 楼兰人之前并没有和水杉城的李江遥交过手,当然也就不清楚对方的虚实,所以想当然的认为,凭借人多势众、兵精将勇,足以一举压垮水杉守军,拔旗夺城。 而为了不让当初在水杉尝过败北滋味的格尔翰能有雪耻翻盘的机会,阿立克江故意从一开始便把三万车迟大军晾在一边,只招呼自己的楼兰兵马去捏水杉这个“软柿子”,并且事后利用主战的功劳,讨得达勒姆欢心,支持他占据地利位置优越的水杉城,进而可以近距离威胁车迟王廷。 而楼兰兵马和水杉守备军刚一开始交锋的时候,格尔翰和他的车迟将士们确实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站在旁边坐山观虎斗。格尔翰自然也很清楚,阿立克江这家伙心胸狭窄,急着抢主攻的位置,完全就是为了在突厥人面前表现。对此,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悻悻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从内心深处讲,尽管格尔翰知道李江遥和水杉军不好对付,但那也仅仅是针对守城而言,像现在这样直接开出城来与西疆联军打对攻战,无异于是白白的便宜阿立克江,所以他同时暗叹自己运气不佳,天大的功劳只能眼睁睁瞧着被楼兰人抢走。 然而,随着战斗持续进行,沙场上的激烈程度飞速提升,格尔翰和车迟兵马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沉默。 来这里之前,格尔翰对水杉城武装力量的认识,仍旧停留在几个月前。虽然那支鬼面白袍军的威力惊人,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但他们毕竟只有区区数百的规模,而其余兵马则都是些杂牌的商团护卫,打正面战,根本不足为虑。 当初没能一举攻下水杉城,在格尔翰看来,更多还是由于天时地利等等外部因素的干扰,以及后面爆发的西疆大战,严重牵扯了车迟的兵力。对于水杉军在城防战中的表现,格尔翰并未觉得太了不起,顶多算是中等水平。 可是万万没想到,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眼前的水杉守备军居然变得如此厉害! 楼兰兵马在整个西疆联盟内部,到底处在什么层次,别人不清楚,可格尔翰绝对不会不清楚。 用突厥圣殿亲王的话来评价:楼兰军团目前已经接近了突厥帝国非主力部队的水平,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圣唐二十八州府兵的战力都强。 放眼西疆鬼漠三十六国,能够有资格正面硬撼阿立克江麾下兵马的,只有一个半国家而已。那一个,是疏勒国,而剩下半个,则是他车迟国。 若不是之前楼兰欺人太甚,偷袭重创了第三军团,格尔翰绝不愿意现在就跟阿立克江撕破脸皮,直接爆发大战。 反观现在的战场,占据了兵力优势的楼兰人,死磕硬战两个时辰,除了死掉数千兵马之外,居然一无所获。别说在平野上轻松绞杀水杉守备军,就连人家第一道防线到此时都没能突破,简直不可思议。 而水杉军表现出来的战力,似乎还远没有到达极限。或者不夸张的说,他们居然打得游刃有余,好像是在故意消耗楼兰军耐心似的,死死粘着拖着,即便有机会也不轻易反击。 这种沉稳的气度,以及对战局的把控力,活脱脱圣唐主力的架势啊! 格尔翰收起轻敌之心,不禁暗暗庆幸:幸好前些日子没有听突厥人和西疆联盟的馊主意,冒冒失失跑来讨伐水杉;也幸好今天阿立克江贪功冒进,没有让他们车迟兵马直接上去打头阵。 否则的话,光是为这个鬼地方搭进去上万战士的性命,那就亏本亏到吐血啦。 不过,格尔翰并没来得及庆幸多长时间开玩笑。英明的西疆盟主阿立克江殿下,在自己撞了南墙,并且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车迟国的老对头呢? “盟主有令,三万车迟军立即投入战斗,协助前方的楼兰将士彻底击溃水杉守军!贵军不得无故拖延,凡畏战不前者,按军法处斩!” 呸!格尔翰听完传令兵的话,故意面带鄙夷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大手一挥:“儿郎们,布阵,推进!” - “徐将军,车迟军团终于开始动啦!” 徐友长端坐在战马之上,位于水杉军大阵的中央地带,正沉着指挥各部战士,奋力抵挡楼兰人的冲击。此时听到手下喊出这句话,他连忙放眼远眺,果然发现那支足足休息了多半天的生力军,已经向前推进了。 徐友长剑眉一挑,连忙又转身望向水杉城头。一面早已在他心中期待了许久的红色刀旗,恰在此时被树立了起来! 旗下站着一个身影,正是水杉守备军总指挥——李江遥。 “突击营听令,全体上马!” 随着徐友长一声令下,藏在大阵之中的一千名白袍军战士,齐刷刷跃上准备多时的披甲战马,抖开身后的白色披风,同时举起了五十面绣着火红色楠锦花的雪白旗帜。 从远处看,这个旗阵就仿佛是在水杉军巨大的阵地中,突然开出一束洁白花朵,迎着疾风轻轻摇曳。 徐友长再次望向城头,那面红色刀旗此刻已经被李江遥擎在了手中,只见他忽然高举双臂,在空中猛地用力一挥。 这是进攻的信号! 徐友长放下铁盔面罩,长枪向前一指,暴喝:“出击!” 位于阵地前排的各兵种战士,此时也都接到自己带队军官的命令,纷纷敏捷有序的闪向两侧,转眼便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来。白袍军则几乎同时刷的一声放下面罩,接着催动战马,昂扬向前。 - 敌我双方自清晨交战开始,一直都是西疆联盟主攻,水杉守备军防御。两边的人马,以水杉军三个方阵为争夺点,展开反复厮杀。 到目前为止,阿立克江已经先后投入了近十二个方阵的步骑大军,共计约有三万兵马,轮番上阵攻打水杉阵地。将近三个时辰的功夫,楼兰军付出了数千人伤亡的代价,却仍然没能击溃水杉军的防线。 暴跳如雷的阿立克江在达勒姆的提醒下,终于察觉到面前的对手非同一般,顿时不禁为白白牺牲了战力而后悔。 于是,他立刻改变心意,一边下令吹响号角,招自己的儿郎们撤下来,一边拼命催促袖手旁观的车迟大军,赶快上去替换疲惫不堪的楼兰子弟。 此时,原本在前方激战的四个楼兰步兵方阵,开始依照命令脱离战斗,逐步向后撤退,好给正在从左后方过来的一万五千车迟军腾出空间。 车迟军同样也排出四个阵型,只不过,他们是步骑混合,阵列也相对松散,并且行动非常缓慢。 格尔翰的这些手下们,很多都是马匪出身,并不习惯大规模的正面作战,尤其是看了楼兰军之前的惨状,更加心不甘情不愿。无奈军令如山,再怎么拖延,车迟军还是逐渐接近了后退中的楼兰军,准备越过方阵,去进攻水杉兵马。 楼兰这边身心俱疲,同时又要避免在后撤途中遭到水杉射手的打击,所以越退越快;车迟那边明知自己失去送死,自然要拖拖拉拉,所以越走越慢。 这样一来,当两支友军交汇之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比阿立克江事先预想的靠后了很多,距离自己的主阵只剩下不到五百步的远近。 不过,作为总指挥的阿立克江,这会儿也并未对这个细节太过在意,毕竟只要格尔翰愿意上去送死就可以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水杉守备军等着正是这个局面! 就在轮换作战的两支部队越走越近,即将交汇时,一直处于防守状态的水杉大阵,突然出现了异动! 之前那朵的巨大“白花”,在水杉军阵中高速移动,转眼间便从阵地偏左侧的位置冲了出来。 “吾皇万岁!杀杀杀!” 属于镇疆都护府特有的冲锋战号,猛然在战场上炸响! 第九十章 白袍突进 水杉守备军在战法上的突然变化,以及那句震耳欲聋的冲锋战号,顿时令西疆联军的指挥官们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正在撤退途中的四个楼兰步兵方阵,水杉将士的破空杀意,他们是首当其冲。 因为鬼面白袍军是从水杉阵地的左侧杀出,所以对应来说,是在楼兰军的右边出现,而此时正向前开进、准备替换他们作战的车迟部队,则位于距离不远的另一侧,即楼兰方阵的左边。 即将撤出战场、已经略显松懈的楼兰战士,恰好被夹在了白袍军与车迟军的中间地带。 那一千名鬼面白袍军的突进速度,只能用“极快”二字来形容。他们在徐友长的带领下,如狂风卷地一般,朝着楼兰人猛冲过去。只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便直接飙到了跟前,完全没给楼兰带队将领留出任何思考应对的时间。 按照作战常理,如果在行进的过程中,突然遭遇敌方骑兵高速奔袭己方的侧翼,那么距离敌人最近的部队应该立即停止行进,就地扎稳阵脚,通过盾阵、枪阵和弓箭的保护,拼尽全力顶住敌人最开始的几轮冲击,好为友邻部队赢得组织反击的时间。 就算是最不济的情况,也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设法死命拖住对方,绝不能让奔袭的骑兵肆无忌惮的冲起来。 然而可惜的是,楼兰军团并没有这个起码的觉悟。 一来,因为他们刚刚脱离激烈战斗,不仅普遍有着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心情,而且此时已经顺利跳出水杉军弓箭手的射程,进入到安全地带,所以,四个楼兰步兵大方阵,都不约而同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很难再次凝聚战意。其次,楼兰步兵经过惨烈厮杀,伤亡和减员情况非常严重,想整合有力的防御战线,也是力有未逮。 况且,更重要的问题是,眼下在他们另外一边的,并不是自己的楼兰兄弟,而是积怨甚深的车迟混蛋。有什么理由为保护车迟人而拼掉自己的性命呢? 有鉴于此,负责带队的楼兰将领们完全不用多做考虑,立刻下令,让所有兵马加速后撤,一窝蜂的向大军主阵奔逃。 这一下,可就直接坑苦了格尔翰的人马。 由于视线被撤退中的楼兰方阵所阻挡,身处另外一侧的车迟军队,直到现在都未能掌握战场上的变化。 他们正在往前开进,先是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了震天杀声,仔细分辨之下,赫然发觉那竟是圣唐镇疆都护府惯用的冲锋战号,顿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紧接着,异变陡生,位于他们近旁的楼兰军队,忽然开始加速向后撤退。 楼兰人那副大难临头、狼奔鼠窜的情形,立刻搅得车迟战士们心神不宁。他们一边继续前进,一边忍不住转头朝楼兰方阵张望。 眨眼功夫,大部分的楼兰兵马与他们擦身而过,让出了更加清晰的视线,而直到这时,倒霉的车迟人终于看清楚:如同噩梦般的鬼面白袍军,正一路狂飙突进,径直向自己这边杀来! 卧槽!太意外! 在格尔翰的军队之中,很多将士都是长期追随他的马匪,尤其是军官们,几乎全是原来的马匪头子。这些人曾经攻打过水杉,自然也都对白袍军心有余悸。 当初四百白袍骑士纵马闯营、吊打四万大军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而此时此刻,那群可怕的家伙居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侧翼,说不当场慌了手脚那绝对是骗人的。 好似炸毛的兔子一样,车迟兵马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列阵迎敌绝不可行,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逃命! 军官们率先转身往后面跑,一个带十个,十个带百个。几乎就是一瞬间,离白袍军最近的一个三千人的车迟步兵营,连稍微抵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转眼便哇哇乱叫着崩溃四散。 然后,就是第二个营,第三个营……没有谁逃得最快,只有谁逃的更快。 徐友长眼见对方如此窝囊,当即也不客气,直接抖开手里的重铁长枪,带领鬼面白袍军加速冲锋,毫无顾忌的突入了车迟军的方阵之中。 白袍军将士斜斜的擎着长刀,一边怒吼,一边如扑入羊群的猛虎,在敌人中间亮出锋利爪牙,一路狂砍猛杀,轻轻松松便冲破了的第一个方阵。 此时,车迟国大将、军团副统帅马古正在第二个方阵之中。他并非马匪出身,而是车迟王廷有名的老将,作战经验非常丰富,所以很快就弹压住了骚动的队伍,面对着白袍军过来的方向,匆匆设下三道防线。 前排长枪营、中间铁甲营、后面弓箭营。 与此同时,在马古的指示下,另外两个车迟军方阵也逐渐停住了脚步,开始掉转方向,排兵布阵。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防御反应做的快,冲击来的更快!而且这波冲击居然还是自己人!第二方阵的三道防线刚刚部署好,之前被冲散的第一方阵溃兵,便如同潮水一样涌了过来,转眼就把马古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临时防御体系冲得稀碎,任由追在溃兵身后的白袍军,吹着口哨唱着歌的杀入了第二方阵。 完了!全完了! 副统帅马古心中顿时腾起了一个绝望的念头:垮啦!四个大方阵全都保不住! 五十面白底红花的夺目旗帜迎风招展,好似催命灵符,飞旋在车迟军队的头顶。第一方阵和第二方阵的士兵混乱的搅在一起,拼命躲闪着白袍军的追杀。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军纪军令的概念了,每个人的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逃!逃!逃!不停的逃! 随着第二方阵的彻底崩溃,剩下两个步骑混合方阵立刻放弃了徒劳的抵抗,趁着鬼面白袍军还没有冲过来,急忙转身后撤。骑兵疯狂的抽打着马鞭,不断越过、撞倒身旁步兵,没命的往主阵方向奔逃;步兵们恨不得多生两条腿,一路丢盔弃甲、慌乱躲避着那些快速逼近的白袍军。 数不清的车迟溃兵,完全丧失了方阵的序列,混做一团往联军主阵冲,远远望去,逃命的人群布满整个平野。徐友长越杀越顺手,带领白袍军将士,毫无顾忌的夹杂在逃命的人群之中,不断加速突击。 阿立克江守在主阵的最前方,亲眼目睹了刚才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先是对面的白袍军突然出战,猛扑正在撤退、毫无防备的楼兰军,然后自己那些兵马根本不理会所谓的作战规则,率先夺路而逃,将车迟军的侧翼完全暴露给白袍军,紧接着,四个车迟大方阵不出意料的遭受了猛烈打击,像雪崩一样,一个又一个的被对方冲散击溃。 眼前那副狼奔鼠窜、末日降临般的场面,险些把他气得直接晕过去。 四个车迟军方阵,足足一万五千人,居然被对方一千骑兵追着到处乱跑,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阿立克江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生气了。成千上万的车迟溃军疯狂逃命,正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而他们身后,就是鬼面白袍军! 这要是让对方趁势卷到跟前,需要逃命的,可就不止那四个方阵、一两万人啦。 阿立克江把心一横,咬牙切齿的下达了命令:弓箭手,射击拦阻面前的溃兵。 闻听此言,楼兰将领们都不禁骇然:“殿下,溃散的全都是车迟国友军啊,这样直接放箭,会误伤自己人的!” “自己人个屁!”阿立克江忍不住怒骂道:“再晚一会儿,大家就都是死人啦!” 随着他的命令,数千名楼兰弓箭手开始稀稀拉拉的射击,可是转眼功夫,稀疏的箭矢逐渐密集起来,到最后,漫天的箭雨直接洒向了正在奔逃中的车迟兵群。 白袍军将士见状,一边策马奔驰,一边举起挂在马鞍旁的盾牌,保护着自己不受箭矢所伤。他们的战马也都披覆铁质铠甲,无惧飞射而来的弓箭,仍旧保持基本的速度,没有丝毫停留。 然而,那些车迟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原本车迟人以为,自己离主阵越来越近,终于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可是谁料到,下一刻迎接他们的,不是楼兰友军的增援和保护,而是残酷无情的打击。 箭雨迎面扑来,只一瞬间,就给毫无防备的车迟军造成了惨重的伤亡。 “阿立克江!我问候你祖父的老婆!” 格尔翰眼见自己的部下逐一被白袍军冲散,本来就已经心急如焚,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无耻的楼兰人不仅不伸出援手,而且竟然还朝着联盟友军展开大规模射击,顿时气得忍不住破口大骂。若不是兵力不济,他现在恨不得直接带兵冲了阿立克江的主阵,干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不过,格尔翰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同归于尽的事。因为此时此刻,那队可怕的白袍军忽然调整了突击方向,锋锐瞄准楼兰与车迟两军的结合部,急速而来! 第九十一章 穿插之法 由于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之前为争夺西疆联盟霸主地位闹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即便突厥人出面从中调解,但是双方仍旧心存芥蒂,因此,这一回联手讨伐水杉城,楼兰国和车迟国不仅在两军设立大营的时候泾渭分明,彼此防备,就连今天出战布阵,也未能按照作战常规,在阵营与阵营之间保持着安全有效的间距。 依常理而言,两支友军在共同列阵迎敌之时,应该对结合部的位置加以着重保护,双方离得越近越好,这样才更有利于照应彼此的侧翼。然而,原本应该只有十几步距离的战阵结合部,眼下竟被阿立克江和格尔翰拉开足足两百步之遥。 这样一来,等于是在无形之中,自己给自己的整体防线撕开了一条巨大的“缺口”。 开战前,多伦曾为此提出过质疑,他本想去告诫两位国王不要在战场上这么任性胡来,赶快收缩双方的距离,尽量靠拢在一起。不过,达勒姆侯爵劝阻了多伦。达勒姆认为,西疆联军兵力雄厚,掌握着战场上的进攻主动权,而水杉守军绝对不敢放弃防御工事,跑到城外来打野战,因此楼兰车迟两军保持稍远的距离,也并无大碍。 毕竟好不容易让双方放下矛盾,联手出兵,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再纠结细枝末节的问题,硬把两边的将士往一块儿凑了。 就这样,几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大将,到最后妥协出了这么一个低级的漏洞。 而这个漏洞,恰好就被水杉守备军给抓住了。 徐友长率领白袍战士,不断提速冲刺,一刀戳在西疆联军的那条“软肋”上。 两百步的开阔地形,居然没有设置半分阻挡,好像平坦宽敞的走廊一样,任由白袍军放蹄驰骋,飞速直奔联军阵地的大后方。 正在最后面观战的达勒姆和多伦,顿时被眼前的这副奇景吓了一大跳。 由七八万人组成的大阵,纵深至少达到两三千步,不说整个阵型密不透风吧,但至少也能扛住近似数量的敌军发动反复冲击。可是现在呢?对方区区一千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居然从大阵的中心地带快速切入,一路往后面狂冲。 两位突厥大将都同样笃定的认为,这些可怕的鬼面白袍军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然而关键问题是,此刻他们身边连半个能用的兵将都没有。情急之下,达勒姆与多伦连招呼都顾不得跟阿立克江他们打一下,就慌兮兮的掉转了马头,撒丫子开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也同样都感到惊骇莫名。 两军对垒,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战况有多么惨烈,而是自己的侧翼和后方,被敌人打了一手漂亮的穿插。只要侧翼薄弱环节被突破,或者后路被截断,那么任你有多少兵马,也会立刻陷入危急的境地。 两位西疆国王,此时就那么眼睁睁的瞧着,一大片白色的身影在楼兰军和车迟军之间,一路奔向自己的大后方。 “变阵!变阵!快变阵!” “听我的命令,火速调整阵型!” “全体都有,向左转,左转!蠢货!向左,不是向右!” “弓箭手,弓箭手快准备啊!给我射死他们!” “盾牌,我这里需要盾牌,白袍军冲我过来啦!” “不要跑!都不要乱!” 两边的阵营就像凉水泼进滚油锅里,顿时炸开了一般。到处都是人喊马嘶,吵吵嚷嚷,各种各样相互矛盾的命令在阵营间传来送去。带队的将领们瞬间进入到歇斯底里的状态,而士兵们更多则是茫然不知所措。 数万大军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眼瞅白色骑士在自己的面前飞速飘过。 徐友长率领鬼面白袍军,马不停蹄的冲到敌军最后方,接着向左一拐,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朝楼兰军最后排的一个方阵冲了过去。 这个目标,选择得异常巧妙。 首先,这是一个以短刀手为主的纯步兵营,机动性不高;其次,因为他们位置相对靠中间,左右两侧都是兄弟部队,视线受阻的情况下,几乎看不清楚白袍军的方向和变化。所以这会儿光顾着打听出什么事儿了,完全没能及时作出转向迎敌的心理准备。 当风驰电掣的鬼面白袍军,兜着他们的屁股冲上来时,这伙楼兰步兵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于是,又一支新的溃军产生了。 白袍将士们这回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驱赶着敌方逃兵继续向前挺进,而是趁着混乱的局面,猛然一拐,又冲进了旁边另一个步兵方阵,大开杀戒。 被冲击的方阵,本来就因为旁边的兄弟一触即溃,变得犹如惊弓之鸟,眼下白袍军好巧不巧的选中他们,展开血洗,哪还有什么奋战的念头,当即抱头鼠窜,四散逃开。 就这样,第二支溃军出现了。 徐友长眼见连番得手,不慌不忙的一扯缰绳,又带着全队绕了回来,堪堪截住之前的第一群溃兵,像赶羊似的,逼着他们掉头往左边涌去。 不出所料,第三支溃军如约而至。 眼看着自己后方各阵营快要被彻底搅乱,阿立克江在战马上急得直跳脚,他忙不迭的传下命令,调派几队主力骑兵,火速前去拦截白袍军。 然而令人感到万分诡异的是,白袍将士在楼兰大军的后方左冲右突,不断驱散步兵方阵,始终能够隔着大群溃兵,避开对方主力骑兵的堵截。 而气势汹汹的楼兰骑兵虽然急着找白袍军对战,但苦于自己的同袍四处乱窜、碍手碍脚,完全挡住了前进的道路,致使他们明明跟白袍军相距不远,却连对方的衣角也摸不到,气得险些吐血。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部署在大阵前方的几个楼兰师团,都已经纷纷转过身来,面向着后方摆开防御阵型,并且逐步朝白袍军围拢,阵型之间也专门预留出空隙,供那些被冲散的溃兵有序逃离。 局面正在往有利于楼兰军的方向发展。 与此同时,格尔翰的车迟部队虽然未遭受白袍军袭击,可是他也没有闲着。 格尔翰一边收拢整顿被击垮的四个方阵兵马,一边命令剩余的四个主力方阵朝右边转向,面对已经混乱不堪的楼兰军阵群严密布防,避免被白袍军搞个突然袭击。 楼兰王阿立克江忙着指挥手下转身拦截,车迟王格尔翰忙着带领兵马整队布防,两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徐友长和白袍军身上,却浑然忘记,在这个战场之上,还有另外一支强大敌军的存在。 那三个水杉守备军的大阵! 自徐友长领兵出战后,三个方阵的指挥权,就交到了林枫和杜建的手上。 他们二人一边指挥战士们重新整队、扎稳阵脚,一边组织马木的民夫队将伤员抢运到后方城内救治。 到了此时,留在原地的水杉守备军,还保持着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战力规模。 这些水杉城的将士们,亲眼目睹了白袍骑兵冲阵杀敌的全过程,一个个看得血脉喷张、激动难耐。策马飞驰在敌军阵中的白色身影,比任何激励动员都更有效。 水杉守备军士气大振!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城楼上的巨型战鼓骤然敲响。 伴随着咚咚咚的战鼓声,杜建高举长刀,怒吼道:“弟兄们!突击队已经打乱了敌人的阵脚,现在,该看咱们的啦。别给水杉丢脸!别给大人丢脸!——跟我杀!” “呼哈!——” 一万五千将士齐声应和,向着西疆联军猛然压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直在城内隐身待命的五千前军重骑兵,这会儿也从城门里现身冲出,远远的掩杀过来。那漫天扬起的烟尘和如同闷雷般的蹄声,顿时为水杉军的总冲锋,营造出一种惊天动地的气势。 原本自信心爆棚的的楼兰王阿立克江,此刻彻底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断在身后冲击的白袍军还没有被制住,前面又出现了对方势头迅猛的集团冲锋,一时之间,阿立克江完全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 本已经抽调去围堵白袍军的三个步兵大方阵,眼下又接到了新的命令,被匆匆调回来抵御水杉守备军的正面进攻。那副慌乱惊恐的状态,与逐渐杀近的水杉兵马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不用交手,胜负已分! 两个水杉军大阵,配合从后方赶过来的前军铁骑,总共一万多水杉勇士猛冲楼兰军队,发起强攻。 而另一个水杉方阵在林枫的指挥下,缓步移向旁边的车迟大军,在距离一箭之地的位置停下脚步,默默监视。 格尔翰立马阵前,周围全是惊慌不安的车迟兵将。 他看了看不远处已经陷入苦战的楼兰人,又看了看跟前这些虎视眈眈却并未进攻的水杉军,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格尔翰赶忙传下命令,让部下们收起兵器,慢慢朝着与楼兰军相反的方向后撤,逐渐拉开西疆联军之间的距离。 没想到,车迟兵马开始依令行动之后,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的水杉方阵,也非常默契的向后移动了一段距离。 这一下,格尔翰终于看懂水杉军的意思了:只要你不妨碍我们痛揍楼兰人,我们就不动你! 第九十二章 红旗号令 楼兰军终于吹响了全面撤退的号角。 阿立克江空有数倍于对方的雄厚兵力,却因为水杉守备军出乎意料的高明战法,给楼兰军造成前后夹击之势,进而完全陷入到被动挨打的境地。 勇猛彪悍的鬼面白袍军,此时还在不停的来回冲击,将楼兰整个后方阵营搅得一塌糊涂;而从正面攻上来的水杉步兵大阵,同样骁勇异常,负责抵挡他们的楼兰阵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得节节败退;更恐怖的,则要数自水杉城中突然杀出来的那五千黑衣铁甲骑兵,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顺利突入楼兰阵营的侧翼,眼看就要与后方的白袍军汇合。 真要等到对方两路骑兵成功会师,恐怕他阿立克江再想要全身而退,都难如登天了。 因此,高傲的楼兰王不得不下令全线收兵。 号令发出,整路楼兰大军纷纷变阵,一些战力尚算完整的阵营向阿立克江迅速靠拢,然后结成一个相对稳固的大阵,向后撤退,而那些被冲散了建制的兵马,则依照旗语和号声的指挥,各自脱离战场,狼奔鼠窜的往大后方的营寨奔逃。 徐友长见对方已经下了撤退的决心,且整个指挥体系并没有完全崩溃,故而不再继续恋战,同样也传下指示,带领骑兵部队,仅仅象征性的驱赶楼兰人三四里的路程,便转身赶返回来,与留在原地的步兵方阵,分两个方向围住了尚未离开的车迟军团。 到了这个时候,车迟国王格尔翰不禁感到尴尬万分。 打吧?实在是没有胆气,当然更没有实力。撤吧?又担心自己稍微一动,引起了对方的误会,反而惹来狂暴攻击。无奈之下,不到三万的车迟兵马,只好跟着国王一起,默不作声的呆在原地,就跟水杉军面对面的干耗着。 格尔翰坐在马鞍上,瞅着对面那位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的黑甲将军,好像是水杉方面的最高指挥官,也不晓得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李江遥李校尉。 他正暗自琢磨,忽见那个黑甲将军与旁边两名军官商议几句后,接着便朝自己这边挥了挥手。 嗯?啥意思?喊我过去吗? 格尔翰与众手下兀自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又该让谁过去,这时只听黑甲将军大声喊道:“闹腾了一整天,都散了吧!该回家吃饭啦!” - 在楼兰大军营寨与车迟军团营寨之间的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突厥达勒姆侯爵、铁鸽子将军多伦、楼兰王阿立克江和车迟国王格尔翰四人,此时正围坐在篝火旁边,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他们身后站着一圈突厥的金甲护卫,而圈外不远处,则是数百名楼兰兵与车迟兵,双方泾渭分明,列队在两边。 只听多伦埋怨格尔翰道:“我说国王殿下,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鬼啊?喊你去盟主营帐那边开会商议,左请不来、右请不来,最后非得选在这么个鬼地方喝风。难道不冷吗?” 阿立克江冷笑一声,在旁边挖苦道:“多伦将军,他那是做贼心虚,怕我宰了他!” “放屁!我心虚什么?”格尔翰忍不住怒道:“说实话,我还真是怕你下黑手,然后好把战败的黑锅扣在我头上!” 阿立克江把九星刃往地上猛地一插,同时大吼起来:“你这个混账东西!本盟主正是要定你一个勾结敌军的罪名,不然的话,怎么对得起我那些死难的兄弟?!” 格尔翰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接着连忙对达勒姆和多伦二人辩解道:“侯爷,将军,阿立克江这混蛋绝对是恶人先告状啊。他的手下目无军纪,在轮换作战的时候贪生怕死、不顾友军,直接将我四个方阵的侧翼暴露给了水杉军,为白袍骑兵制造突袭我军的机会;在那之后,阿立克江又丧心病狂,命令部下射杀撤退的车迟将士,这些您二位应该都亲眼看见了吧。今天的血债,还请侯爷和将军替我们主持公道!” “我的天,你还有脸跟爵爷要公道?”阿立克江情绪激动的喝道:“格尔翰,你来告诉我,今天这一场大战,你们车迟军除了被人家像赶羊一样,赶着四处逃命,可曾与对方真正交过手吗?” 格尔翰闻言不禁微微一愣。 现在仔细想来,在整个白天的战斗过程中,车迟军队确实未曾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战。他们先是看了一上午的热闹,好不容易接到命令,派了四个方阵出马,可还没抵达前线,就被突然杀出来的鬼面白袍军莫名其妙的干掉两千多人。接着又在撤退的路上让楼兰军射倒一千来人。 再然后,他们又重新当起了看客,眼睁睁瞧着楼兰人被水杉守备军围殴,直到最后撤出了战场,都没有交过一次手。 阿立克江见格尔翰理屈词穷,顿时来了精神,继续恶狠狠的逼问道:“格尔翰,你当着侯爷和将军的面,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今天我军遭遇敌人前后夹击的时候,为何你们车迟屁事没有?三万多人呐,轻松的好像来郊游似的。而且水杉步兵方阵离你们近在咫尺,一不进攻、二不突袭,只是在那里眉来眼去。你说,他们为何不攻击你?又为何最后会放你们安然撤回营地?你们究竟在暗地里有什么勾结?说!” 格尔翰被阿立克江一通质问,不由得也急了眼。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对方骂道:“阿立克江,你他娘的别想吃了败仗,就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我我我……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为什么?你不是联军的总指挥吗?你带着你那八万大军,被人家两万兵马揍成那幅熊样,还有脸跟我摆盟主的臭架子?我——呸!” 阿立克江剑眉倒竖,从地上拔起九星刃,指着格尔翰的鼻子怒喝:“你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说就说,怕你不成?”格尔翰从腰间抽出弯刀:“有种来啊!有种来啊!打不过水杉城,就想欺负老子吗?” “都给我闭嘴!”达勒姆侯爵在旁边越听越火大,一声怒吼镇住了剑拔弩张的二人:“还嫌丢人没丢够吗?白天那会儿怎么没见你俩这么勇?” 多伦见状,生怕双方都下不来台,最后反而影响了突厥帝国的整体战略,连忙赶紧调解道:“好啦好啦,二位殿下都先消消气。吃了败仗,大家心里不痛快,这实属正常。咱们谁也别再埋怨谁啦。来,坐下,坐下慢慢聊。” 多伦好说歹说、死拉活拽的把阿立克江安抚着坐下,然后又顺手把格尔翰的刀收了起来,不断给两边打圆场。 达勒姆盯着他俩撇了撇嘴,冷哼道:“你们今天在战场上要是这么有种,老子也不用跟你们一起受这窝囊气!” “行啦,我的好侯爷,您就别再说啦。”多伦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来这里之前,我和格尔翰殿下就提醒过大家,绝对不能小瞧水杉城。这回您跟阿立克江殿下终于相信了吧。要我说啊,水杉这个地方真是邪门的很!” 达勒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但张张嘴却没有说话。 从客观上讲,今天水杉守备军的表现,尤其是鬼面白袍军的战力,确实是非常惊人。 如果换成是突厥主力,或者是圣唐军团,这样的情况都还好理解,可对方偏偏是一群困守孤城的乌合之众,连二流正规军都算不上,居然一出手就能把西疆排名第一的楼兰兵马打得找不着方向,简直难以置信。 多伦见他们暂时不吵了,接着沉声道:“不知你们几位留心没有,今天白袍军的打法,有很多蹊跷之处。” 另外三人的情绪都不高,所以谁也没接话,只听多伦继续往下说:“白袍军隐忍一上午,突然出动,恰恰是在楼兰车迟两军轮换之时。而且,他们选在楼兰军那一侧发起进攻,见到楼兰军加速撤退,却并不追击,而是对正在前进的车迟军下手,古怪不?” 经他这么一说,达勒姆等人纷纷思索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多伦接着道:“等到把车迟四个方阵冲散,对方也没有就地展开厮杀,而是像赶羊一样……不好意思,格尔翰殿下,我是打个比方……白袍军就像赶羊一样,逼着车迟兵马往主阵那边跑。” “嗯,的确如此,”阿立克江道:“我也是因为这个,才不得不下令弓箭手射击的。一旦被车迟军冲乱了防线,整路大军都有危险。” 多伦点了点头:“然而我们都没能料到,白袍军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你们两军的结合部。尽管侯爷和我那时候恰好有事先离开了,但后来听楼兰诸位将军描述,也大概知道了白袍军的情况。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在躲避楼兰骑兵的拦截,专门挑步兵下手,这才搅乱了整个大阵。” 格尔翰思索片刻,大惑不解道:“两军对垒,反复冲杀,场面往往是非常混乱的。能够如此精准的择肥而噬,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对呀,这也太奇怪了。”格尔翰同样疑惑:“千军万马混战在一起,能把方向搞清楚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关键的问题,是在城头,”多伦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没有发现吧?白袍军出战之前,水杉城上忽然竖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子。它每晃动几下,白袍军就会有新的攻击目标。” 阿立克江闻言惊诧万分,不禁问道:“将军,你在后阵,比我离水杉城还远,连这都能看清楚?骗人呢吧?” 达勒姆在一旁摆摆手:“多伦不是骗人。他是我们突厥的铁鸽子军首领,目力极好。据说百步之外,连蜜蜂几条腿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侯爷这么说就夸张啦,”多伦笑道:“不过,我的目力确实比普通人强些。我今天依稀看见,挥动那面红旗的,是一个年轻人。若我所料不错,在水杉城中能有如此高明的战术素养,应该就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的校尉,李江遥!” 第九十三章 太子问政 “启禀太傅,劳剑华劳先生在外求见。” 正在书房里审阅公文的谢光,一听说是劳剑华来了,急忙起身,连官袍都没来得及穿,径直迎出屋外,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劳剑华。 “哎呀呀,劳先生,你总算是来啦!”谢光伸出大手,揽住劳剑华的臂弯,喜道:“真想煞谢某呐!” 劳剑华从容一笑:“在下还没未恭喜大人呢,平步青云,荣升太傅。” “先不说这些。里面请,里面请,咱们坐下慢慢聊。” 在太傅府的书房内,谢光与劳剑华分宾主落座。在一旁陪坐的,还有狄献和玄甲副将叶荣成。这两个人,都是谢光的心腹爱将。 劳剑华先向谢光告罪,解释自己接到狄献的书信后,本打算立即启程来洛邑。可不巧的是,长刀军团恰好赶赴紫金关和盛玉关,为了避免他们与突厥人发生冲突,于是他只好暂且留在突厥北大营,给圣殿亲王和冯一韦牵线,联络斡旋两军的关系。直到诸事办妥,他这才急忙赶来。 “让你费心啦,”谢光欣然道:“多亏有劳先生在,才能稳住西边的局面啊。” 劳剑华赶忙谦逊道:“太傅谬赞。在下无甚功劳,全赖太傅运筹帷幄,主持大局。”他略微顿顿,接着道:“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帝都的兵谏计划,最后竟然会有如此变数。也多亏太傅大人临机决断,才避免了局势失控。” “唉——”谢光长叹道:“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之前那样应对究竟是福是祸?总而言之,我们可能真的低估了李成武他们啊。” “其实,现在的局面也未尝不好,”劳剑华安慰谢光:“至少,太子还在咱们手中,圣教盟约仍可利用。” 闻听此言,谢光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将桌案上的一张绢帛拿起来,递给了劳剑华。 劳剑华双手接过绢帛,仔细读了两遍,眉头紧锁起来:“这是……出自东宫的手笔?” “是的。”狄献在旁边解释道:“前日末将奉殿下之命,带回来给太傅过目。太子殿下还说,他准备呈送帝君御批后,明诏天下。” 劳剑华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微微有些出神。 谢光紧盯着劳剑华,狄献则与叶荣成对视了一眼,三人也都沉默不语。 良久,劳剑华才转回头来,淡淡道:“太傅大人,看来我们不仅低估了李成武,也同样低估了李炳。” 叶荣成忍不住问道:“劳先生何出此言?” 劳剑华微微一笑,又抖了抖手中的绢帛:“太子在这短短数百字间,便将收复西疆的方略说得如此明晰深刻,不是低估又能是什么呢?” “哦?还请先生赐教。”谢光沉声道。 “太傅,狄将军、叶将军,你们请看这段,”劳剑华指着绢帛上的文字念道:“治民之要,在经济融通、物产丰饶;治疆之要,在屯兵备险、军农并举;治番之要,在内外兼亲、免苛除暴。此三者失其一,则西疆必乱;三者尽失,则域外不复吾圣唐矣。可知,吾之敌非突厥也,乃朝堂之策也。” 念罢,劳剑华捋着胡须感慨道:“寥寥数语,切中要害,若非天资聪颖,绝难做到。” 叶荣成是武将出身,对这些文绉绉的话并无太深感受,而狄献则同意道:“劳先生言之有理。不过,更令末将在意的是这一段:西疆经略百年,政通人和、丝路繁茂。此番突厥叛军骤然发难,颠覆藩国、阻断商道,久之必损民利、必伤民心。彼时,西疆鬼漠万里之界,处处燎原烽火,可期也。目下之事,当急征:关内道之华州、泾州、陇州、宁州、庆州;陇右道之秦州、渭州、兰州、凉州、甘州;以及河东道之绛州、汾州共十二路府兵,集结紫金关整军备战。长刀军团、玄甲军团一部与各州府兵合计三十万大军,可先于入冬前西出两关,击溃突厥南北大营。待来年春回天暖之际,再效先帝之法,重兵扫荡。西疆诸国百姓必翘盼王师,盖平叛大事可定矣。” “哦?你都背下来啦?”劳剑华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么一大段,可不容易啊。” 狄献点点头:“末将这点小伎俩,不足挂齿。重要的是,太子殿下能对圣唐军务有如此见解,实在出人意料。” 劳剑华略微思索,转头问谢光:“太傅大人,东宫殿下现在近况如何?” 谢光回答:“自从来到洛邑之后,我和他的关系就一直很微妙。殿下婉拒了我赠送的六位绝色美女,还把我派去伺候他的宦官、宫女和乐师全都打发走,只留下他自己从帝都带出来的十几个旧人使唤。” “哦,这样啊。那有关问政之权呢?” “嗨——”谢光一拍大腿,满不在乎的笑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懂什么?如何能行使问政之权?之前,他对奏折上的事情瞎出主意,我为此还点过他几次。现在帝都送来的公文,都是我先看,然后再拿去紫微宫给他批核。这个娃娃,总是拖拖拉拉的,不肯痛快用印。” 听了这话,劳剑华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狄献看出劳剑华神色有异,连忙打圆场道:“先生,这也难怪太傅生气。现在太子在洛邑监国抚政,除军务之外,凡官员任免、国库度支的政事,皆由长安的尚书省拟好条陈,八百里加急送至东都,经殿下核准后方可执行。帝都那帮大臣,处处都与太傅作对,而我们又有诸多人事、政务上的布局需要殿下支持。他不与太傅一条心,岂不是会误了大事?” “嗯,我知道了。”劳剑华表示理解的点点头,继续对谢光说道:“太傅大人,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急躁。太子李炳不是在襁褓中继位的幼年皇帝,你也并非托孤辅政的顾命大臣。他已经成年,有独立的见解,同时又保持着对周围所有人的戒心。从根本上说,李炳与我们只能是基于利益一致的合作,而绝不会甘心完全被我们控制,变成一个傀儡。如果双方关系彻底搞僵的话,对我们会非常不利啊。” 谢光无奈的应道:“先生所言甚是,之前谢某的确有些轻率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这份诏书……” “咱们把诏书扣住,不给他送去帝都不就结了。”叶荣成粗声大气的说道。 狄献摇了摇头,反对叶荣成这个提议:“恐怕不行。你截断太子与帝都的联系,不就等于向外界明说,李炳已经被我们软禁了吗?如此一来,别说是利用他的身份号令天下,搞不好明天帝都就会以我们劫持太子为名,出兵讨伐。” “那该怎么办?”叶荣成不服气道:“如果这份诏书真被帝君采纳,岂不是要让冯大统领去跟突厥人开战?” “唉,这位太子啊,还真是搞的我们有些措手不及”劳剑华摇摇头,从容不迫的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让我随太傅去觐见太子吧。在下自会想出办法,让太子殿下自己收回这份诏书,并且恢复之前与我们的良好合作。” - 洛邑的天气,与帝都相比炎热了许多。 太子李炳在屋内待得有些气闷,于是决定到室外散散。反正紫微宫平时也没什么官员前来觐见,他索性只披上一件单薄绸衫,敞怀坦腹的坐在庭院树下乘起凉来。 此刻,他有点想念帝都了。 这个季节,帝都北苑每旬都会举办马球赛,那欢快热闹的场面,别提有多带劲了。皇子们组成的球队,与各将军、勋贵府邸的球队展开激烈比拼,王公贵族都会携带着女眷到场观战。 有时候,甚至连长乐坊的名媛美姬都会被邀请前来,为赛事平添风韵。当然,也数她们这帮姑娘喝彩得声音最大。 李炳骑着他心爱的“雪云驹”,在赛场上驰骋纵横,每每拔筹得分,必会赢得场外观众的热烈欢呼,以及无数少女含情脉脉的凝视。 不赛马球的时候,皇族子弟们还会结伴同游雨晴池。那个地方依临骊山,是一大片规模磅礴的皇家园林,风景绝佳,气派非凡。 皇子们邀朋唤友,在此地游山玩水,泡汤泉、饮盛宴,载歌载舞,通宵达旦,最是春风惬意。而皇太子李炳,自然是宴会上的主角,享尽众星捧月的尊荣。 即便是不能出去游玩的日子,他被太傅年劲松逼着,在太学院里读书、到校军场中习射、去门下省旁听政事,也都好过洛邑百倍。 甚至,李炳竟然还有点想念皇叔李成武。 如果这老头儿不是帝君,那绝对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李炳心里这样想。 他还清楚记得,有几次陛下心情好,跟他聊起斗鸡、斗蛐蛐的诸般窍门,令一向自诩从无敌手的李炳也不禁大开眼界,佩服的五体投地。 叔侄二人就那么说着笑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外面所有的烦恼。 唉,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和那位慈眉善目、诙谐怪趣的皇叔陛下,越走越远了呢? “殿下,谢太傅来了,正在殿前候见。” “啊?你说谁?”李炳愣怔了一下:“哦,太傅啊。你……你让他到这里来吧。” 内侍有些犹豫:“来这儿?殿下,您……不更衣吗?” 李炳摆摆手:“不用更衣了,太傅又不是外人。这么热的天,本宫脱了再穿、穿了再脱,实在麻烦的很。” “……是,老奴遵旨。” 看着内侍满脸愁容的离去,李炳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第九十四章 西征诏令 “臣谢光,叩见殿下。” “太傅快快平身吧。洛邑的天气太热啦,本宫熬不住,所以衣衫不整,还望太傅见谅啊,”李炳神色平静的说道:“太傅若是不介意,也可宽衣解袍,风凉一下。本宫这里没那么多规矩的。” 谢光笑着应道:“哈哈,说起来,这洛邑确实比不了帝都的凉爽。不过,感谢殿下的恩典,老臣军旅出身,无论炎热寒冷,也早都习惯了。在殿下驾前,不敢失礼。” 李炳无所谓的笑笑:“那就请太傅自便吧。这位是?” 谢光见李炳询问,连忙为旁边的劳剑华引见:“回禀太子殿下,他叫劳剑华,是臣的故交好友,之前曾效力于北衙的逆鳞司。劳剑华刚刚从西疆鬼漠那边回来,因听闻殿下关心西北战事,故而特意随臣前来觐见。”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有些纳闷:“哦?北衙逆鳞司?这倒是很有趣。劳爱卿,既然你从西疆来,就快跟本宫讲讲那边的情况吧。” 劳剑华先是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然后不慌不忙的说道:“微臣遵旨。殿下,目前西疆鬼漠的局势情形,完全可以用‘恶劣至极’四个字来形容。自新月湾大战之后,西疆各地再无我圣唐军兵官员的身影,他们不是被俘或被杀,就是四散逃亡、躲藏乡野。西疆诸国在突厥人支持下,重新成立了西疆联盟,并推举楼兰国国王阿立克江担任盟主。据臣所知,突厥和西边的波斯帝国,都已经派遣特使拜会了阿立克江,等于正式承认了西疆联盟在那里的统治地位。可以说,西疆鬼漠,已经不再是我圣唐的势力范围了。” 听他这么一说,李炳不禁陷入沉默之中。思索良久,他才又继续问道:“西疆联盟的盟主?那么本宫问你,现在的西疆鬼漠,究竟是谁人在做主?到底是听谁的号令?是听那个所谓盟主的?还是听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的?抑或是那位大可汗派出的什么总督或将军?” 劳剑华没想到李炳年纪轻轻,所提的问题竟如此犀利,连忙谨慎的答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据微臣在那边了解到的情况,此番突厥之所以会派兵参战,是因为西疆联盟通过高昂代价请他们来作为帮手援兵,用以抗衡我圣唐雄师。从突厥人本身而言,他们似乎并没有攫取西疆统治权的想法。” “高昂代价?什么代价那么高昂?值得突厥派出圣殿亲王和十万大军出马?”李炳哂笑道:“该不会是金山银山、绝世美人吧?” “这个……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李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量你也不知道”的微笑:“你说突厥无意染指西疆鬼漠,那便暂且不去纠结吧。跟本宫讲一讲,西疆叛军的实力如何?突厥又有哪些精锐劲旅?西疆鬼漠的百姓是如何看待新月湾惨败的?他们是否盼望着圣唐早日发兵呢?” 劳剑华答道:“西疆目前已经全面脱离了圣唐管制,其中有三个大国实力最强,分别是楼兰、疏勒和车迟。三国兵马总共约有六七十万之众,加上其他附属藩国,带甲可近百万之数。突厥方面由圣殿亲王罗尼亚指挥,有十万精锐铁骑,分别驻扎南北大营,监视防范我紫金关和盛玉关,与长刀军团展开对峙。” 他略微顿了顿,继续介绍:“新月湾一战,是我圣唐皇朝八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惨烈败局,十二万精兵毁于一旦,震惊天下。而这场失利,不仅断送了我们对西疆上百年的统治,也彻底动摇了西疆民众对于圣唐的认知。不瞒殿下,那里的百姓,并不像朝廷一直宣扬的那样,全都心向圣唐。相反,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文字、有自己的文明和信仰,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唐子民。当失去了镇疆都护府的弹压,那些人只会认为从此丢掉了桎梏枷锁,而不会怀念统治过他们的主人。” 劳剑华的语气略显冰冷,所说的内容更是冰冷残酷,李炳剑眉紧锁,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他相信,劳剑华所讲的未必全是实情,但他也相信,劳剑华所讲的,很多都离现实不远。 西疆是圣唐的西疆,也是西疆人的西疆。那里的贵族、平民、军人、奴隶,贩夫走卒、男女老幼,只要有人爱圣唐,那就一定也有人恨圣唐。有人看到新月湾惨败会伤心落泪,那就一定也有人会因为新月湾而弹冠相庆。 所谓民心,并不能一概而论。 或者说,民心,有时候只是统治者需要的一种说辞。而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西疆夺回来,这样才有机会把民心再一次夺回来! 因此,令李炳更加感到忧虑的,还是那数十万的叛军和十万突厥精锐。 他沉思片刻,开口问道:“劳爱卿既是来自西疆鬼漠,今日又随太傅一起觐见,想必已经看过本宫的西征诏令了,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劳剑华心想:就是等你这么问呢。他从容不迫的答道:“关于西征诏令的事,那要看殿下是把微臣当作朝廷的寻常官员看呢,还是当作自己人来看。” “哦?这两者有何不同?” “若是把微臣当作朝廷的寻常官员,那么微臣会说,殿下的西征诏令英明果决、切中要害,当立即颁布执行。”劳剑华稍微顿了顿,接着道:“若是殿下把微臣视为自己人,那么微臣会说,此事万万不可!” 李炳面色平静,幽幽的说道:“二者的答案截然相反,本宫倒是愿闻其详。” 劳剑华双手一揖,朗声道:“殿下明鉴。之前谢太傅压上了全族老小的前途性命,带领麾下将士扶保殿下登基,险些弄得帝都血流成河,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的就是捍卫圣教盟约,为的就是继承年太傅与何大统领的遗志,拥护殿下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令我圣唐江山永固。也正是因为谢太傅等一干忠臣的勇决坚毅,才使得帝君暂时放弃了另立皇储的打算,改为敕令殿下监国抚政。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的地位也变得更加稳固,圣唐的社稷基业也更加稳固。” 李炳没想到对方忽然提起这些是,心中虽然略感不快,可脸上却露出认可的神色:“的确如此。谢太傅和将士们劳苦功高,本宫也都牢牢的记在心中。不过,这些与西疆之事又有何关系呢?” “殿下,这其中的关系,不言自明。”劳剑华沉着应对;“咱们之所以能够秉持正道,终究感动上苍庇佑,稳固了皇储的尊位,除了大臣们的赤胆忠心之外,更重要的,还有六万对殿下忠心耿耿的玄甲军团将士在,有十万长刀铁甲在。如果没有这些强大的力量在背后做支撑,又怎么可能震慑住那些觊觎帝位的奸佞小人呢?” 听了这话,李炳并没有吭声,只是用眼神示意劳剑华继续说下去。 劳剑华神色坚毅,侃侃而谈:“西疆鬼漠远在万里边塞,而帝都洛邑近在咫尺眼前。一边是蛮荒苍凉、夷狄丛生的域外之境,一边是富饶文明、承载国祚的机枢所在。咱们究竟该把最重要的力量放在何处、用在哪里,这岂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倘若遵循殿下的那封诏令,让玄甲军团和长刀军团的精锐兵马,以及二十八州的府兵去跟西疆联盟死战、去跟突厥铁骑拼杀,势必会引发旷日持久的举国大战,您身边最忠诚的卫士迟早也会被派上战场。到了那个时候,又由谁来保卫殿下您的安全呢?” 面对劳剑华略带质问口气的话语,李炳面沉似水,双目凝视着桌面,未发一言。 劳剑华知道对方已经有些动摇,于是更进一步:“殿下,没有了军队在身边,恐怕只需几个奸臣怂恿哄骗帝君,发出一道圣谕,再派上一小队禁军虎豹骑,就能轻轻松松的将圣教盟约毁于一旦,令无数忠良之臣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有鉴于此,究竟该如何处置西疆鬼漠,微臣斗胆,还请太子殿下三思啊。” 劳剑华一口气把话全部说完,郑重的施了一礼,然后低下头去,等待李炳回应。谢光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两眼望向殿顶,兀自出神。 良久,李炳忽然开口问道:“劳爱卿,你现在官居何职?还在北衙逆鳞司吗?” “启禀殿下,”劳剑华坦然回答道:“微臣从来没有离开过逆鳞司。” 李炳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们心里都清楚,北衙一向都是皇家私兵,只忠于帝君一人。尤其是逆鳞司,誓死效忠、绝不动摇。劳爱卿,你来自于逆鳞司,本宫可以信任你吗?” 劳剑华神情肃穆,拱手一揖,轻声道:“殿下,微臣当初加入逆鳞司之时,恐怕比殿下您现在还要小几岁。按照祖例规矩,当年微臣曾发下过毒咒,誓死效忠帝君,粉身碎骨、矢志不渝。不过……那个时候的帝君,并非当今的陛下,而是您的父亲。” 第九十五章 倒霉团长 听了多伦的一番细致分析,尤其是关于校尉李江遥凭借红旗传令,指挥鬼面白袍军冲锋陷阵的桥段,达勒姆忍不住大手一挥,怒道:“镇疆都护府的飞马斥候营?他娘的,果然还是圣唐人在背后捣乱。不行!我必须赶紧把这件事报告给圣殿亲王,请他立刻派兵增援,彻底消灭聚集在水杉城的圣唐残匪!” “侯爷莫急,”多伦一边拦住他,一边说道:“眼下去请亲王殿下派兵增援,我看不太现实。您老忘啦?圣唐长刀军团的十万大军,现在已经进驻到紫金关和盛玉关了,下一步的动向殊难预料。万一他们突然对咱们的南北大营同时发动进攻,那么局面顿时就会变得非常棘手。亲王殿下奉大汗之命,负责统帅兵马镇守西疆门户,为的就是替西疆的伙伴们挡住圣唐,防止他们反扑,因此,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抽调兵力跑来讨伐水杉。况且,就算殿下点头,大军出动也需要时日准备,往返此地至少也要个把月的功夫,实在难以解决眼前的问题。您说呢?”言罢,多伦偷偷的朝着达勒姆使了一个眼色。 坐在旁边的阿立克江没看到多伦的表情,却也接茬道:“是啊侯爷,虽然我们今天初战不利,但是一座小小的水杉城而已,还用不到劳烦圣殿亲王他老人家费心。只要你和多伦将军愿意支持我,让我以盟主的身份,统一调用整个联盟的兵马,我阿立克江在此发誓,一定会为侯爷踏平水杉城,活捉李江遥!” 达勒姆刚才看到多伦的眼神暗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西疆战事后期,阿史那支斤可汗曾经专门告诫过参战的突厥将领,在西疆鬼漠,应该尽量保存突厥大军的实力,以便实施后面更大的计划。如果遇到什么变故,只要不是直接威胁到了突厥主力部队的安全,那就必须有意识的派遣西疆诸国自己的军队去消耗,从而防止一家独大,实现突厥分化控制整个西疆鬼漠的目的。 此时此刻,达勒姆侯爵已经清醒过来,正好听到阿立克江这么说,立刻顺坡下驴,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也对。目前这里还有六七万兵力,虽然小有失利,但并没有伤筋动骨,所以也完全没必要再派其他人来。水杉能有多少人?满打满算超不过三万!我看你和格尔翰也足够应付啦!既然今天吃败仗的主要原因,是楼兰军和车迟军心思不齐、各自为战,才会给水杉城的残匪可趁之机,那么这样吧,我决定,格尔翰的车迟军团,暂时划归西疆联盟盟主阿立克江指挥。两军真正做到合成一军,统一指挥、统一作战。格尔翰,你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吧?” 格尔翰很想说,老子不仅有意见,而且意见还很大嘞。但是他终究没敢开这个口,只能悻悻然的说道:“侯爷,为了西疆的大局,我们车迟国一切都听您老的安排。等会儿我就回去传令,让手下将领们暂时听从阿立克江的指挥。” - 楼兰王阿立克江成功接掌车迟军团指挥权的第二天,多伦便匆匆离开了联军的大营,启程返回车迟国王廷。 他是不能不赶快出发了。 古涅亲王之前曾经专门派人,三番五次的跑来催促他:突厥血卫将军昆里明台和公主的侍卫依娜丝,目前已经抵达了王廷;而波斯商使团领队艾麦尼的耐心眼看也即将耗尽。大伙儿现在都眼巴巴的等着多伦这位寻人团团长回来商议大事,好尽快开展寻找公主赫思佳与艾芬提亚的重要使命。 对于多伦不务正业、跑去水杉打仗的问题,古涅亲王撂下了狠话:你作为“寻人团”的团长,如果再不回来主持大局,万一公主殿下出什么好歹,当心火焰枫林城黄金牙帐门口的旗杆子上,也给你的人头留出一个好位置! 无奈之下,多伦只好先放下水杉城这边的战事,匆匆返回车迟王廷办差。 临行前,他对达勒姆侯爵千叮咛万嘱咐,请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要急于出战。一定等到整个联军休养完毕,楼兰、车迟两军将协同作战的训练,进行的大至妥当,然后再慢慢的对水杉城展开绞杀攻势。 达勒姆和阿立克江哼哼哈哈的应付着他的建议,显然都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这也难怪,论起打仗,连天上带地下,这两位大爷服过谁呢?! 多伦对此颇感无奈。他对水杉城、对李江遥,已经是深有觉悟了,对方并不是不好对付的问题,而是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的问题。之前几次,侥幸没死在李江遥的手上,那都是靠长生天大神的庇佑,不然的话,别说讨伐水杉,自己的葬礼都不知道办了几场啦。 但是,眼下的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他不能再为攻打水杉的事情磨蹭纠结,于是也只好在心中暗叹一句:您两位大爷自求多福吧,小弟我就不奉陪了。随后,多伦跨上战马,一路星夜兼程的赶回车迟王廷,与昆里明台等人汇合。 此时的西疆鬼漠,已经从战争的阴霾中逐渐恢复,各个藩国在西疆联盟的松散管制下,正陆陆续续的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存和发展。 圣唐皇朝在这里的力量,尤其是大规模的抵抗力量,基本已经绝迹。除了水杉城这种牛掰到没朋友的狠角色之外,其他挂着圣唐旗号的武装,多半以游击队的形式,隐藏在了西疆的山野之间,或鬼漠的戈壁之中。 连绵战火,正在被平静的生活所取代。 不过,万里之外正有一双锐利的目光,透过这副和平安宁的景象,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暗流涌动。 圣唐毕竟在西疆鬼漠经营了上百年,可谓是根深蒂固。无论经济、文化、习俗,还是宗教信仰和治理体系,都对这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西疆诸国的王公百姓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心向圣唐,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而且在战争期间,有大量的圣唐官员、都护府残兵,趁着突厥铁骑和西疆叛军无暇顾及的机会,在山野密林或戈壁荒漠中潜藏起来,伺机而动。 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火苗,虽然看着毫不起眼,可一旦被劲风吹拂,转瞬就有可能会变成燎原的大火。 一场足以把突厥大军烧成灰烬的大火。 身在火焰枫林城的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敏锐的察觉出了这种潜伏在西疆鬼漠的危险,他担心圣唐在那里的残余势力暗中破坏,所以在大战结束之后,圣殿亲王罗尼亚率军封锁两关的同时,命令多伦的铁鸽子军立即改编为西疆驻巡军,分散部署在三十六国,专门负责监视西疆各地的风吹草动。 同时,驻巡军也肩负着清剿搜捕小规模圣唐残部的任务,利用高机动性的优势,弹压西疆治安。 换句话说,这就是突厥版的飞马斥候营。 也正因为如此,多伦成为了除圣殿亲王罗尼亚这位“新任总督”外,在西疆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他的驻巡军;无论大事小情,他的人马都有权力插手过问,甚至直接抓捕处置。这次由多伦来担任“寻人团”的团长,在万里疆界内寻找公主和艾芬提亚,也正是看重他这方面的力量。 - 在车迟王廷久候多时的昆里明台,性子刚硬、脾气火爆。他仗着自己是阿史那支斤的贴身血卫将领,从来就不把突厥各军的大将放在眼里,更别提小小一个铁鸽子军的军头。对于多伦的姗姗来迟,昆里明台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对多伦大加训斥,责备他违抗军令、故意拖延。 古涅亲王也忍不住埋怨了多伦几句,怪他放着如此重要的任务不管,偏偏跑去跟着达勒姆他们胡闹。水杉城算什么?能跟尊贵的瀚海明珠、鹰扬公主赫思佳殿下相比吗?万一因为他多伦的耽误,致使公主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向大汗交代呢? 依娜丝和艾麦尼两人倒是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但是他俩一个挂念赫思佳公主,一个担心女儿艾芬提亚,自然对多伦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一时之间,在车迟王宫的议事厅里,堂堂西疆驻巡军最高指挥官、突厥帝国年轻一辈将领之中的佼佼者,素有“智将”之称的多伦将军,就像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倒霉孩子似的,被周围一圈家长训得臊眉耷眼。 多伦在心中委屈连天,忍不住暗道:长生天大神,请你救救我吧!古涅亲王是大汗的弟弟,我惹不起;昆里明台是大汗的亲卫,我也惹不起;依娜丝是老元帅赫连雄的孙女,我更惹不起;艾麦尼是波斯皇帝的老师,我还是惹不起。奶奶的孙子!这屋里坐着的,老子谁也惹不起,却又偏偏是他们的团长。 这活儿,可真不好干呐! 第九十六章 调虎离山 水杉城的整军备战,并未因为前些日子那场胜仗而有丝毫松懈。同样的,西疆联军也没有因为初战失利就选择偃旗息鼓,阿立克江指挥楼兰车迟两路兵马,继续驻扎在离水杉城不远的地方,伺机而动。 李江遥不敢轻敌大意,一方面命令马木动员城中民众,抓紧一切时间,不断加固城池的防御工事,准备迎接后面随时可能出现的大战;另一方面,他让林枫挑选出一批忠诚可靠的战士,悄悄护送神花家族的首领们离城,返回自己领地。 夏莲则带着赫思佳和艾芬提亚,组织起医官和民妇,努力救治从战场上撤下来伤员。 尽管水杉城物资丰富,药品纱布暂时都不缺,可她们还是因为伤员太多,忙得昏天暗地,接连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 不过,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此时水杉城军民的士气都极为高涨。 尽管西疆联盟大兵压境、气势汹汹。可是铁一般的战绩,使城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坚信,现在的水杉,完全有能力击退所有来犯之敌。 只要有李江遥在,只要有白袍军将士在,就根本不用担心害怕。 在这种高昂的士气感召下,刚刚正式继位的神花小亲王库里班,说什么也不肯随部下一起离开水杉城。他明确表示,坚决要留下来与李江遥他们并肩作战,共同保卫城池。 任凭李江遥徐友长等人把好话说尽,萨摩尔和黑山他们不住恳求,可就是无法动摇库里班的心意。 最后,还是靠赫思佳出马,才劝动了这位固执的小亲王。 “你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居然会这么管用?”徐友长对此充满好奇,忍不住向赫思佳打听。 突厥公主嫣然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没什么呀。我只是跟库里班说,李大人之后可能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去办。比如让他带领部族兵马去攻打楼兰和车迟,以便能够缓解水杉城这边的防御压力。所以啊,现在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到外面提前做做准备比较好。” 听到赫思佳这个天马行空的劝说理由,李江遥和徐友长都不禁眼前一亮:对呀,如此妙计,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 多伦被寻人团的各位大佬数落教训一番后,立即开始着手大规模的搜索工作。他利用分布在西疆各地的驻巡军,撒开大量的眼线,于城镇和乡村之间,仔细探访赫思佳与艾芬提亚二人的的踪迹。 由于担心不慎暴露两个女孩的真实身份,或许会引起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觊觎加害,所以寻人团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宣示她二人的来历背景,对外只声称是古涅亲王的两名婢女被强盗劫掳,现在打算悬赏重金解救她们。 同时,还配上了赫斯基与艾芬提亚简略的画影图形。 如此藏着掖着、小心翼翼的搜索,效果当然也跟着打了很大的折扣,不但一直没什么收获,并且还闹出很多似真似假的误报消息。 昆里明台对此非常不满,他成天骂骂咧咧,不是埋怨多伦愚蠢无能,就是指责多伦办事不利。 多伦一边忍受着血卫将军给他的窝囊气,一边继续加紧敦促各部兵马,立即投入更大力度,就算把整个西疆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同时,他心里面还惦念着水杉城那边战事的进展情况。 自从他离开联军营地,返回车迟王廷之后,楼兰王阿立克江指挥的西疆联军,又与水杉守备军发生了两次激烈交锋。这两场大战,都是和之前一样,选在平原旷野上开战,双方步骑混合大军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 尽管水杉兵马依然是骁勇异常,但统一整合之后的楼兰车迟联军,一改先前那种各自为战的不利状态,开始变得稳扎稳打起来,多少倒也有了几分“西疆头号势力”的架子。 就算遇上了鬼面白袍军,楼兰和车迟的士兵们也不再同原先那样,只知道抱头鼠窜、玩命狂奔。相反,他们依靠完整的兵种体系和西疆人特有的凶狠血性,咬牙硬抗对方冲击,因此也没让李江遥他们有太多斩获。 眼见西疆联军逐渐强起来了,同时神花家族各部首领也都安然离去,李江遥遂决定改变打法,全军退守城中,凭借着坚固的防御工事,以逸待劳,消耗阿立克江。 不可一世的楼兰王果然乖乖中招。阿立克江在水杉军团收缩回城之后,又连续发动了几次小规模、试探性的攻城战,结果除了白白损失七八百兵力之外,其余收效甚微。 这个时候,恰好又正赶上了西疆的雨季来临。连着下了三天的瓢泼大雨,局面实在是利守不利攻。 于是,阿立克江与格尔翰难得达成了一致,西疆联军暂时罢兵休整,攻守双方再次重新回到僵持阶段。 多伦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阿立克江中了李江遥的计,遭受全军覆没的打击,现在看来那种恶劣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西疆联军作为进攻一方,占有主动的优势,只要能沉下心来,稳稳当当的应对,即便是这么慢慢耗下去,也有可能把水杉城耗垮。 无论怎么说,总比冒失轻敌要好吧。 鉴于水杉方面的战况趋于稳定,多伦不再过多担心,于是他准备待雨停之后,亲自带队前往龟兹国,找寻公主的下落。 然而没想奥,正当雨势稍微有点停歇的迹象时,意外却突然发生了。就在车迟王廷的附近,这几天突然出现了大批身份不明的武装军队。那些兵马穿城过县、四处巡游,距离王廷越来越近。 而此时的车迟国王廷,主力部队第一、二军团和王宫卫队均已经跟随格尔翰前往水杉城,留在这里的防御力量,仅仅只有三百多车迟守城军。即便加上多伦手下的驻巡军和古涅亲王的护卫队,顶多也不超过两千兵力。 可是据探子的报告,那支神秘的军队,却足有五六千人! 由于古涅亲王和波斯商使团都在王廷这里,多伦和昆里明台不敢大意,赶紧带人出发,亲自前去探查情况。 没想到,一番侦查下来,二人同样都是面色凝重。那支行迹可疑的人马,是清一色的纯骑兵,行动迅速、飘忽不定。但能够明确,他们绝对是冲着车迟王廷来的。 而更令人感到诧异的地方是,尽管那些骑兵甲胄不齐、服饰杂乱,但他们的旗号却非常鲜明——圣唐镇疆都护府水杉守备军。 “妈-了个巴子的!”昆里明台忍不住骂道:“水杉城的残匪怎么跑到这里来啦?!阿立克江和格尔翰是干什么吃的?达勒姆侯爵不也在那边吗?” 听他这么说,多伦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难道是西疆联军竟出事了?不应该呀。昨天我才收到前线军报,说水杉那边一切正常,阿立克江正准备天气放晴之后,再度向水杉城发起进攻的。 但问题是,眼前这五千多骑兵,又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并且一副要夺取车迟王廷的架势。他们是如何逃过西疆联军的密切监视,跑来这里的呢? 多伦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倘若对方真要发动攻击,就以目前他手上的那点兵力来看,并没有绝对把握可以守住王廷。古涅亲王和波斯使团身份尊贵,绝对容不得半点闪失。 多伦与昆里明台商量,立刻回城戒备,同时派出信使,向距王廷最近的西疆联军求救,让他们火速派兵增援。 传令兵出发之后,足足两天时间,游荡在城外的神秘军队始终没有再向王廷推进半步。他们一直保持着二十里左右的距离,围着车迟王廷来回兜圈子。 这种情况,令多伦愈发不安。他灵光一闪:不好!恐怕是中李江遥的诡计啦! 对方大摇大摆的现身,只是闲逛,却不攻城,会不会就是故意引诱格尔翰率军回师,然后好在半路劫杀?从车迟王廷到水杉,中间不过两百里的路程。骑兵如果全速奔驰,算上途中休息,两天一夜便能赶到。根据时间计算,现在车迟军应该已经启程,正在往伏击圈里钻。 多伦越想越害怕,连忙派出新的传令兵,赶紧前去通知格尔翰小心提防。可是没想到,传令兵还未出城,车迟的大部队已经马不停蹄的回来了。 看着风尘仆仆的格尔翰,多伦略显疑惑:“殿下,你这一路上,没什么状况吧?” “没有啊,很顺利”格尔翰语气轻松:“前天晚上一接到您的消息,我立刻集结麾下兵马,一路狂奔回来。路上没遇到任何敌情。” 多伦放下心:“没事就好。不过,你这么回来,阿立克江他肯放人?” “阿立克江?那个混蛋比我还早走了一天呢!”格尔翰不满的嘟囔道。 多伦大感疑惑,连忙询问怎么回事。 格尔翰给他解释,原来比多伦的信使早一天,楼兰的信使也赶到了大营,通报说楼兰王廷突然遭到水杉军的围攻。阿立克江没料到李江遥会变戏法,居然派人奔袭他的老巢。这位楼兰王担心自己那几十位妃嫔的安危,不管达勒姆侯爵的强烈反对,直接急吼吼的领兵回师。 当然,他也没敢太得罪突厥重臣,好歹留下了一万步兵,加上格尔翰的车迟军,继续攻打水杉。 可是没想到,阿立克江刚走不久,多伦的信使便到了。达勒姆撅着大胡子,冷哼着问道:“格尔翰,你不会也要急着回去救老婆吧?” “侯爷,我没那么多累赘,”格尔翰笑了笑:“不过,虽然我不急,但是不知道古涅亲王殿下和艾麦尼大人急不急?“ 一听这话,达勒姆顿时没了脾气。 经过一番商议,达勒姆决定自己留下牵制水杉城,让格尔翰先带着人回去保卫王廷和古涅亲王。 第九十七章 声东击西 格尔翰率领车迟大军返回王廷的第二天,水杉战场上的形势再次发生急剧的变化。 此前一直凭借城池工事,采取防守策略的水杉守备军,就在楼兰王和车迟王相继离开后,突然又倾城而出,在旷野上摆开阵势,朝着西疆联军的营寨逼进。 这个时候镇守营寨的,正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而他手中握着一万楼兰兵和五千车迟兵。 面对李江遥大胆挑衅,骄横傲慢的达勒姆再也无法压制心中怒火,他立刻传下命令,让联军全体出动,迎着水杉军团结阵备战,誓要让水杉城的这股残兵,好好尝一尝突厥“常胜将军”的厉害。 转眼功夫,大营外面的平原之上,一万五千水杉步骑混合大军,与一万五千西疆联军,展开了大规模正面战斗。 漫空的飞矢、如林的刀枪,双方将士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厮杀得难解难分。尽管双方投入的兵力,比起之前那场大战少了很多,但是其激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客观而言,达勒姆侯爵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作为阿史那支斤麾下爱将,突厥王族出身的达勒姆,无论是勇气血性,还是指挥素养,都无愧于“善战”的称号。 在阿立克江手上表现一般的西疆联军,经过达勒姆的短暂训练和调度,摇身一变,竟也有了精锐之师的格局。在战场之上,全军进退有据、攻守兼备,即使是面对白袍军的集团冲锋,他们也能够守住阵型、拼死抵抗,为友军争取布防和反杀的机会,不至于像当初那样窝囊到一击即溃。 两边的兵马都拿出了决战的气势,自天明一直杀到黄昏。战场上到处都是战士的尸体,鲜血也逐渐汇成了小溪。水杉城与联军大营之间的旷野,仿佛有两头遍体鳞伤的巨兽,正喘息着、嘶吼着,相互纠缠在一起,却又难以把对方一口吞下。 李江遥看了看坠入天边云彩间的落日,转身吩咐道:“弟兄们,战友拼了整整一天,是时候该咱们出手啦!” 此时,他带领着五百名鬼面白袍军的精锐战士,正隐藏在西疆联军营寨侧后方的密林之中,距离最近的营门,大概只有一千余步的远近。 正面战场上,是经验丰富的徐友长和杜建等人,在跟达勒姆的主力拼死较量,任务就是死死的拖住对方,而李江遥则发挥自己擅长突袭作战的优势,与林枫搭档,悄悄摸到敌人后方,寻机偷营。 眼看时机成熟,李江遥一声令下,林枫率先行动,带着七八名打扮成车迟军模样的将士,纵马驰出密林,奔向了远处的联军大营。 “急报!格尔翰殿下紧急军报!” 水杉城有不少本地战士,他们操着纯正的车迟语,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扯着喉咙大声喊道。 守卫营寨大门的联军士兵,借着昏暗的光线,瞧清对方来人并不算多,况且又是传送国王格尔翰的紧急军报,于是连想都没想,便赶忙打开大门,搬开拒马,让出一条通道,迎接这一小队传令兵入营。 李江遥在密林里远远看见寨门洞开,高兴的喝了一声,然后立即催马跃出,指挥突击部队开始加速冲刺。 同一时间,林枫小队也正好抵达了营寨的门口。他们没再往大营里面前进,而是突然翻身下马,猛扑周围卫兵。转眼的功夫,十几个车迟战士就飙着鲜血倒在地上,其余的人则陷入一片惊慌,不知是该上前反抗,还是该夺路而逃。 近千步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那只是转瞬而已。李江遥率领的突击队一路狂冲,等赶到营寨大门口时,林枫他们已经结束战斗,将大门牢牢掌握。 本来,那些负责守门的联军在兵力上有优势,只需要坚持片刻功夫,就完全有可能将林枫等人压制,甚至干掉。但是,当他们看到从远处飘来的那一片白色披风,立刻就像见了鬼似的,彻底丢掉抵抗的念头,转头便跑。 李江遥领着五百白袍军,顺势一路闯进了西疆联军大营的中心地带。这个时候,联军的主力部队都已经随达勒姆出营作战了,此时留在营帐里的,不是伤兵,就是老弱,又哪里能挡得住气势如虹的白袍军? 嗖——啪! 一支烟花火箭从西疆联军的大营中腾升而起,刹那间窜上高空,爆出一大团璀璨的焰火。纷繁闪耀的光点,停留在昏暗天际之中,与远处火红的晚霞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没过多长时间,大营里连片的帐篷也燃起了熊熊火光,仿佛晚霞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天边扯落到地上,散发出更加明亮耀眼的光芒。 紧接着,大股大股的浓烟,自上风口快速卷来,直入西疆联军的战阵之中,很快便引起难以抑制的骚乱。 “侯爷,不好啦,大营那边烧起来啦!” “坏了坏了!后路被人断啦!” “快跑啊!那边全是火!” 达勒姆闻声连忙转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要完蛋! 眼看着大营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用说,那肯定是水杉守备军偷偷绕到了后方,趁机突袭得手。 达勒姆顿时又怒又恨:原本八万多人的讨伐联军,眼下绝大部分的兵力都被阿立克江和格尔翰给抽走了,剩下一万五千人马,全部用来抵挡正面之敌,都显得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力去稳守后方呢? 水杉城的李江遥正是看出了这一点,这才会主动派兵出城挑战,然后再瞅准机会,声东击西,成功偷袭了大营。 此时双方已经鏖战一整天,两边都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关键时刻后院突然起火,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场泄了西疆联军的斗志。 阵线已经开始慌乱骚动,军心崩溃的可怕情况,随时都可能爆发! 危急关头,经验丰富的达勒姆立即下令,让位于最前排的几个方阵就地扎稳阵脚,没有命令不得后退半步;第二排的四个方阵快速后撤三百步,重新结阵,准备接应前军后撤。部署在最后面的四个骑兵千人方阵,由战略预备队转为策应机动队,朝着大营方向进行布防,准备随时阻击可能从后方突袭而来的水杉军。其余各部兵马,火速脱离战斗,分批撤出战场。 幸好在这里指挥作战的,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这家伙虽然脾气暴躁、骄横跋扈,但带兵打仗绝不是草包,相反还非常有料。倘若换成阿立克江或者格尔翰在此,兴许就直接呜呼哀哉了。 尽管因为大营被袭,整个西疆联军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但是在达勒姆的沉着调派下,他们仍旧基本保持住了完整的阵型体系,逐步从危机四伏的境地退了出来,转往安全地带。 李江遥和徐友长看着对方那副章法有度的阵型状态,知道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可抓。为避免将士们不必要的伤亡,遂决定见好就收,先暂时放达勒姆他们退走。 由于联军大营被完全烧毁,随军的辎重粮草尽皆覆没,无奈之下,达勒姆也不敢在此多做耽搁,决定连夜率军返回车迟王廷,等到重新集结了兵马之后,再回来讨伐水杉城。 - “亲王殿下,儿郎们都已经等得不耐烦啦!”黑山身穿皮甲背心,露着两条肌肉发达的臂膀,瓮声瓮气的问库里班:“您说,那个李校尉讲的靠不靠谱啊?” 神花亲王库里班双目凝视着面前的黑暗,语气坚定:“黑山首领,前几天,你也在水杉城头上亲眼目睹过李大人的手段吧。而在更早的时候,我还见证过李大人率领几百兵力,突袭数万敌军的奇迹。你告诉我,这样的英雄人物,天下间能有几个?” 黑山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嗯,殿下说的对,那位李大人确实英雄了得!不过……” “不过什么?”库里班转头望向他。 “不过,这次他让咱绕着车迟王廷,兜了好几天的圈子,现在又跑到这里设伏,实在是让我有点想不明白。” “引蛇出洞,围点打援,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库里班语气轻松的笑道:“怎么?你担心敌人不来?” 黑山是个实在人,点了点头道:“那天,格尔翰率兵折返王廷,咱为什么不趁机半路埋伏他?” 库里班淡淡一笑:“我也不是很清楚李大人的谋划。不过据我猜测,大概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格尔翰是接到了车迟王廷求援的消息才回师的。在那种情况下,他一定如同惊弓之鸟,处处提高警惕、小心防范,以免中了咱们围点打援的计策。因此,想要伏击他,并不容易得手。” “可是咱在这里苦等了一整天。现在三更半夜的,哪里有什么敌军的影子?”黑山忍不住道。 “沉住气。”库里班训道:“李大人曾说过,两军阵前,胜利总是会眷顾更为沉静的一方。” 黑山挠了挠头,仍旧有点不服气:“殿下,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只知道……” 下一秒,黑山突然闭了口,一对铜环大眼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在那个方向,猝然出现了大片的火把。 第九十八章 水杉军府 从水杉战场上撤出来之后,达勒姆立刻率领西疆联军,马不停蹄的往车迟王廷进发。 他们是不得不连夜赶路。 大军激战了一整日,几乎是水米未进,已经到了极限。没想到这个时候营寨忽然被毁,辎重物资不是被烧光,就是被丢弃,更令全军惶惶不安。 如果不赶紧回到车师王廷,尽快得到城池的保护和补给,达勒姆也没有把握能将这支散兵控制多久。 幸好从水杉回王廷的路程并不太远。照目前步骑混编的队形来看,若是大伙儿拼命赶路的话,预计最迟后天就能看到王廷的城墙了。 达勒姆坐在马上,转头看了看周围那些累得直吐舌头的骑兵,再瞧一瞧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步兵,心理清楚,兵马快撑不下去了,再这么走,恐怕会出问题。 他不禁暗叹一声,下令全军暂时停步,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再走。 将令一出,众士兵如蒙大赦。骑兵们滚鞍下马、步兵们松盔卸甲,三五成群、横七竖八的躺坐在地上,享受起这难得的休息机会。 达勒姆接过卫兵递来的水壶,正打算吩咐部下去安排警戒岗哨和巡逻斥候,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眼前这些人疲塌的状态,令达勒姆改了主意。 唉,算啦,就算派他们去,也会偷懒打瞌睡的。 此时的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忽然感觉自己很窝囊。别人都是率领“雄兵”征战四方,而自己却是带着一群“熊兵”狼狈逃命。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这两头蠢熊,害自己在西疆连番受辱,真是罪该万死!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到车迟王廷后,一定要给堂哥罗尼亚去信,请求他同意让自己麾下的金甲骑兵军赶来参战。只有用水杉全城的鲜血,才能洗刷眼前的屈辱! “对,就这么干!”达勒姆怒吼一声,举起水壶,咕咚咕咚的一通猛灌。 然而,就在达勒姆脑海中设想着指挥突厥精锐部队,横扫水杉城的时候,身后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了一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吾皇万岁!” 西疆联军的战士没有不熟悉这个声音的——这是镇疆都护府的冲锋战号! 在他们看来,什么“吾皇”,什么“万岁”,都不是表面上的字义。对他们而言,这句真正的意思是:你们都去死吧! 每当“吾皇万岁”在战场上响起的时候,就意味着死神已经到来。 李江遥、徐友长、林枫、杜建率领着白袍军,不举火把,不亮灯火,就那么摸着黑的从后方杀出,仿佛一群自地狱而来的幽灵骑士。 他们选择的时机也非常巧妙,正是联军停步休整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绝大多数的楼兰车迟战士,此时才刚刚躺下歇息不久,每个人都处在涣散的状态之中。 乍闻惊心动魄的战号,紧接着蹄声纷乱,月光映照下的白披风随风飞舞,映入了西疆战士的眼中,这一切,顿时令他们感到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跑啊,快跑啊,白袍军来啦!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至全军。联军士兵们根本顾不上结阵抵抗,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一股脑儿的起身就跑,只希望离那群白披风越远越好! 达勒姆侯爵也从刚才美好的憧憬中惊醒过来,完全陷入到茫然无措的境地。他现在已经熟悉李江遥的作战风格了,因为那正是他们突厥人惯用的策略:长途奔袭、快速突击、来去如风。利用高机动性和强大战力,像狼群驱赶牛羊一般,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不过,现在的他,不是狼群,而是牛羊。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圣殿亲王罗尼亚在此,或者突厥军方第一人——赫连雄老元帅坐镇,甚至是阿史那支斤可汗御驾亲来,恐怕也难有回天之力。 达勒姆没有犹豫,立即使出了突厥另一套著名的战法:打不赢就快跑! 他晃动肥硕的身躯,飞身上马,拉着近旁的骑兵部队立刻逃命! 步兵?不管啦!也管不了啦! 凶神恶煞般的白袍军现在已经冲进步兵群,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就算是想救,他达勒姆也无能为力。与其傻站在原地发呆,等着白袍军围上来,还不如赶紧开溜,保命要紧! 达勒姆带着骑兵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才甩开了后面的白袍恶鬼,可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对面的高地山冈之间,突然亮起了数千支火把。 大批穿着兽皮铁甲、举着水杉旗帜的部族骑兵,在库里班和黑山的带领下,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 在鬼面白袍军和神花骑兵的前后夹击之下,西疆联军彻底崩溃。 漫山遍野都是逃兵,场面恐怖混乱。 就在库里班彻底截住达勒姆去路的时候,水杉白袍战士再一次出现在了联军后方,他们保持着整齐的队形,紧紧跟随主将,直冲敌阵核心。 黑山手下的部族骑兵,则是完全分散开,好似狩猎一般,尽情追杀逃往各方的溃军。尤其是黑山,披散着头发,手持长柄巨斧,犹如神话中的魔王一般,靠近他身边两丈范围几乎没有任何活口。 越来越多的西疆联军士兵选择弃械投降。 天明时分,战斗基本结束。连步兵带骑兵,将近一万名从水杉战场上撤出来的联军,被当场击毙三千多,其余全部做了俘虏。只有区区百十来号骑兵,拼死护着达勒姆侯爵侥幸脱险。 李江遥与库里班会师在一起,收拾好散落的兵器马匹,押着大批战俘,胜利返回水杉城。 达勒姆好似丧家之犬,一路奔回车迟王廷。不可一世的突厥副元帅,又一次从水杉军手上死里逃生,心中不禁是羞怒难当。他向古涅亲王和多伦大略讲述兵败的过程,最后把责任全都推给了阿立克江和格尔翰。 “殿下,我要对这两个混蛋军法处置!”达勒姆怒气冲冲的跳着脚:“就是因为他们临阵脱逃,才导致我的失利!” 格尔翰在旁边委屈道:“侯爷,您不能说我临阵脱逃,顶多是误中李江遥的诡计呀。” “混蛋,你还敢狡辩!”格尔翰气得大胡子直颤:“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喂狗!” 古涅亲王见状,连忙喝退冲进来的突厥卫兵,好言安慰达勒姆:“侯爵,你先消消气。战场之上,胜败无常,谁没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次打了败仗,也不算什么大事,咱们慢慢商量着来嘛。” 格尔翰在一旁暗道:一场大败,损失那么多西疆战士,光是我车迟国就被重创了两个主力军团,五千多人阵亡,可是在人家突厥亲王的眼里,居然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真应了那句西疆谚语——“自家的羊是羊,别家的羊是肉”! 就算达勒姆谁的面子都不给,他也必须给古涅面子,见亲王这么说,他只好压住火气:“殿下,多谢你的宽容。我这就向圣殿亲王请令,请他尽快调集突厥主力前来讨伐。” 古涅点头赞同:“嗯,罗尼亚殿下是西疆总督,这件事还得他来拿主意才行。我奉大汗之命,协助圣殿亲王署理西疆的民政外交,既然水杉城匪患如此猖獗,是不是考虑先把周围城镇的突厥官员和商旅都撤到这边保护起来呢?” 多伦早有此意,赶紧接茬道:“殿下英明。我的驻巡军分散各处,兵力薄弱,很容易被李江遥钻了空子,各个击破。不如让他们护送官员商旅一起回到车迟王廷,将力量尽快集中起来。这样也可以避免当初镇疆都护府犯过的错误。” “嗯,我看可以。”达勒姆捋着大胡子道:“俗话说,张开的手掌,不如攥起的拳头。把车迟国境内的驻巡军全部调集过来,加强王廷的兵力。” 格尔翰闻言不禁暗自琢磨:他娘的,突厥人都调走,难道要留下我的兵马去给李江遥收拾?我才没那么傻呢!等会儿回去就偷偷下令,水杉周边城镇的车迟军,也悉数回到王廷这边集结,省得当了替死鬼! 多伦和格尔翰都打着保存自己实力的小算盘,将分散在各处的兵马统统收缩,却未曾想,这样却恰恰送了李江遥一个好机会。 自从击退西疆联军之后,李江遥等人一直在研究,接下来该怎么走。几乎所有人都赞同,应该趁胜出击,尽快向周围区域延伸。这样既可以形成协同防御的城镇体系,不再困守水杉一座孤城;同时又能开拓兵源和补给的范围,逐渐壮大实力。 李江遥也认可大家的看法,只不过,他担心附近城镇都有实力不弱的敌军,颇有些“想下赌场却没多少本钱”的尴尬。 但是时间不长,神花家族在各地的眼线就纷纷报告:水杉附近几个大城镇的军队,不论是突厥人还是车迟兵,都已经开始陆续撤离。 只半个月的功夫,以水杉城为中心,方圆一百里范围内,除了车师王廷外,居然再也看不到半个敌军的踪影。 三个大县城,十六个小镇,五十八个乡村部落,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呈献在了李江遥面前。 这?这该不会是陷阱吧?! 李江遥不敢相信天上真的掉下来馅饼了,忍不住火急火燎的催促各路探子:尽速查明敌军的意图!快!快!快! 一时间,无论是车迟的宫殿官署,还是王廷的大街小巷,“为何撤兵?”成为本年度最热门的话题。到处都是谈论这件事的人,仿佛你不聊上几句撤兵之事,都不好意思跟大家打招呼。 最准确的信息终于传回了水杉,李江遥看完情报,当即拍板:午饭不吃了,马上发兵! 徐友长率领前军,进占水杉北边的达坂城,面对车迟王廷,与水杉形成犄角之势。 杜建带着左军开赴东南方向,控制伊克鲁,针对突厥两关大营,设置防线。 右军由“刑满释放”的霍丽娅郡主指挥,夺取人口众多的帕伊城,此处与几个西疆小国接壤,防御压力不大。 林枫的后军兵分多路,扫清周边村镇。 至此,水杉守备军正式升级,成为西疆历史上威名赫赫的水杉军府,第一次确定了自己的统治版图! 第九十九章 东宫洗马 帝都,吏部衙门,选官司。 闷热的签押房里,一位中年官员扯了扯厚重的官服领子,稍微透了口气,然后指着手中公文说道:“这东宫官署新拟任的司经局太子洗马,名字看着有点眼熟啊?” 坐堂的司官闻听此言,用鼻子哼了一声,呷了口今年进奉的西湖明前茶,才悠然道:“老田你也真是的,太子那边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小官儿,也值得如此留心?” “劳剑华,鄞州慈溪县人士,”姓田的官员没理会司官,继续嘟囔道:“我依稀记得……以前刑部有一位主事也叫这个名字,好像也是慈溪人。该不会是同一个吧?” 司官从圈椅上腾地挺直身子:“劳剑华?!你说的是刑部缉捕司的劳剑华吗?以前不是曾有传闻,说他其实是北衙的人吗?赶快,拿来给我看看!” 老田不敢怠慢,连忙跟司官凑到一起,小心审阅这份从洛邑送来的任命公文,接着,他们又叫书吏将封存多年的刑部名册取出来进行对照。仔细研究半天后,司官沉声道:“老田,这事必须赶紧上报。涉及到东宫和北衙逆鳞司,绝对疏忽不得!” - 沈烈看完吏部送来的通报,啪的一声将公文拍在案上,满脸杀气。 劳剑华啊劳剑华,万万没想到,你不仅有胆量回圣唐,而且还敢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赴太子门下任职。 你是不怕逆鳞司的手段,还是根本没把沈某放在眼里?! 沈烈沉思片刻,决定立即入宫禀报帝君。他打算动用北衙精锐人马,全力抓捕劳剑华。不过,这事必须先要得到陛下首肯才行。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一己之怒,就擅用皇家私兵。 离开北衙卫所,沈烈接连穿过玄武门和承天门,一路来到内廷的两仪殿,李成武散朝之后,都是在此处看书休息。 待沈烈拾阶而上,刚刚走到殿前,恰好迎面遇上几位从里面出来的重臣。他不禁微微一愣,没想到一向喜欢偷懒的帝君居然刚结束会议。 大臣们看见沈烈,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纷纷点头招呼一下便擦肩而过。唯独与他还算相熟的太子少师刘策,将沈烈拉到旁边,低声攀谈起来。 刘策面带微笑,问道:“沈大人,自从上次东宫那桩事情之后,咱俩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啊?朝廷发生如此变故,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为帝君效命,在所不辞。”沈烈也笑了笑,接着好奇的问对方,“刘大人,如今是太子监国,陛下已经有些时日未亲理朝政了,怎么今天又在朝议?” 刘策看了看远去的几位大臣,耐心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太子监国,主要还是政务和民生方面的事。凡涉及军队的,仍然由帝君裁决。尤其是……”他伸手指了指西边,“尤其是有关西疆方面,必须要宫里拿主意。” 沈烈讶然道:“莫非……陛下是打算用兵西疆了吗?” “唉,恰恰相反。”刘策叹道:“虽然朝臣们大多都主张尽早西征,唯恐久拖不决,形成再难挽回的局面。可是陛下……唉,每次只要议到此事,陛下就……” “就……龙体欠安?”沈烈皱了皱眉头。 刘策忍不住扑哧一笑:“对,龙体欠安。” 沈烈略有些失望:“这么说,陛下是真的不赞同出兵收复西疆了。刘大人,您是朝廷重臣,这事您怎么看?” “说实话,我能理解陛下的苦衷。”刘策放低声音:“首先一个,咱们现在虽有精兵,却无良将。这倒并不是说,朝中无将可用,而是不知道可以真正信任谁。” 闻听此言,沈烈默默地点了点头。 帝都叛乱事件,能瞒得住普通百姓,却瞒不过文武百官。现在帝君与太子等若是处于分庭抗礼的状态。谁也难讲,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不会产生“择木而栖”的心思。假如轻易把虎符授出,却又所托非人,恐怕不用等到与突厥人交战,自己内部就先乱了起来。 由此可见,谢光的作为对圣唐危害极大。 刘策继续分析道:“其次呢,陛下真有些害怕了。新月湾一场会战,足足折损了十二万大军,那可都是皇朝的精锐力量啊。放眼天下,除了玄甲、麒麟和长刀三个军团,谁敢吹嘘自己比烈刃、镇疆更强?然而,玄甲长刀都在谢光手里,麒麟又要拱卫京畿,陛下还敢把谁再派到西疆,去喂饱突厥的虎狼?” “可是在西疆鬼漠之中,还有坚守国土的忠贞将士!”沈烈激动道。 刘策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继续说:“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守卫水杉城的李校尉吧。可是,你离开西疆已经半年有余了,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幸存?眼线谁都不知道。况且,咱们总不能为了那千八百的人,再添进去成千上万吧?” 看着沈烈默不作声的样子,刘策清楚他心中不忿,于是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你来见陛下,是有什么要事吗?哦,如果不方便说,那就不要对我讲了。” “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沈烈淡淡道:“卑职刚刚接到吏部的通报,叛贼劳剑华,被东宫殿下任命为太子洗马。” 刘策微微一惊:“这……消息准确吗?” 沈烈沉声回答:“具体情况,还须进一步核查,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劳剑华与谢光相互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出现眼下这种情况,我丝毫不意外。” “这可是头等的大事!”刘策一把拉住沈烈,转身便往大殿那边走,同时急道:“现在陛下最惦记的,不是西疆,而是太子殿下!” - 最近这半年来,在内外忧患的双重压力下,圣唐帝君李成武比以前苍老了许多。若不是年轻时注意保养,身体打下了一个好底子,恐怕他早已经撑持不住。 这其中,主要还是因为心累。 历代帝君千辛万苦打下的万里疆界,竟然在他这个不肖子孙的手上一朝尽丧,并且,还白白搭进去十几万圣唐将士的性命。要说心里不着急,那绝对是骗人的。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成武不知多少次跪在先帝皇兄的灵位前,偷偷哭诉自己心中的委屈与自责。 他跟皇兄讲西疆鬼漠、讲镇疆都护府、讲年劲松、讲何景明,讲各种各样的事情,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有时甚至能讲到东方泛白、雄鸡报晓。 当然,他提到最多的,还是皇太子李炳。 正如刘策对沈烈分析的那样,如果不是谢光蛊惑李炳,在关键时刻制造了震动朝野的帝都事变,进而引发后面一连串难测的状况,李成武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集结大军,派兵西征。哪怕是拼尽全力,也要赶走突厥人,夺回万里西疆。 毕竟,他李成武虽然窝囊,但身体里流淌着的,也是李氏皇族的峥嵘血脉。那种傲睨天下、无所畏惧的豪情,也在内心深处蓬勃跳动! 可惜,老天爷好像在故意考验李氏皇族似的,让太子皇侄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对他生出疑戒之心,跟谢光一起打乱了皇朝的步调。尊奉圣教的帝君李成武,始终希望仁义兴国、无为而治,可奈何树欲静却风不止。 当李成武听完沈烈的报告后,忧色又加重几分。 “沈卿,你跟朕仔细的说说,那劳剑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烈神色平静如水,朗声道:“陛下,您还记得秦铸秦大人吗?” “秦铸?朕当然记得啊。”李成武眉头微皱:“先帝在位的时候,秦爱卿就是北衙逆鳞司的首座,算是你的前任了。而且朕若是没记错的话,秦铸好像还是你的师傅,对吧?你为何会提起他呢?” 站在旁边的刘策,也跟着点了点头。他是朝中元老,自然和李成武一样,知道那位北衙逆鳞司的前任长史秦铸。 在刘策的印象中,秦铸是一个非常精明干练的人,深受两代先帝的信赖。 只听沈烈继续讲道:“陛下,您说的没错。秦大人既是臣的前任,也是臣的师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还像臣的父亲一样,恩情似海。而秦大人,正是被劳剑华杀害的!在那个时候,劳剑华是秦铸最信任、最倚重的副手。” “哦,朕想起来了!”李成武看了刘策一眼,沉声道:“劳剑华确实曾在逆鳞司供职,并且职位不低。只不过,朕继位之后,放在北衙上的心思并不算多,平时也就只有秦铸来觐见禀奏,没怎么见过那个劳剑华。” 刘策接着道:“当初秦大人遇害之事,臣也有所耳闻,但因为事涉北衙,故而所知不详。没想到,劳剑华居然是杀害逆鳞司长史的凶手。沈大人,你们手里可有什么铁证吗?” 沈烈微微颔首:“刘大人,卑职就是铁证。” 说罢,他对着的表情郁郁的李成武和略显惊愕的刘策,娓娓道来了一段令人黯然神伤的陈年旧事。 第一百章 陈年旧事 二十二年前,圣唐皇朝迎来了新的帝君——李成文。 前静庄皇后膝下无子,李成文能在十几位非嫡出的皇子中脱颖而出,被最终选定为皇权的继承人,靠的正是他敦睦仁厚的品性,以及英明睿智、刚毅勇决的治国之才。 朝野上下,都因为国祚托付给这样一位贤明帝君执掌,而感到欢欣鼓舞。 只有一个人除外。 他,就是晋王李成星。 与鲁王李成武不同,李成星与新帝君李成文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仅如此,李成星的母亲——淑妃,跟李成文兄弟的母亲德妃,还曾经因为宫闱争宠而嫌隙颇深。 李成星自小体格健壮,疏阔豪迈,练就一身好武功。十四岁时便跟随他的亲娘舅——时任赤血军团大统领的劳梓商四处征战。 别看年纪轻轻,李成星却是勇冠三军、屡立奇功。 所以,在诸位皇子中,他还有一个响当当的的名号——“飞将军王”。 对于李成文登上帝君宝座这件事,李成星心中很是不服。他觉得,无论文治武功,李成文都远远不如自己。 而更令他感到愤恨的是,自己深爱着的慧琳,竟然也被迫嫁给了李成文。 慧琳,长阳郡主的闺名。 长阳郡主是辅国公程千里的小女儿,自幼被静文皇后认作义女,带在后宫抚养长大。 李成星与程慧琳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极深。李成星加冠没多久,这两个年轻人便在后宫之中偷尝了禁果,暗地里定下终身。 然而就在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时候,同为皇子的楚王李成文,突然登基继位,成了皇朝帝君。 在经过一番政治博弈和朝堂斗争后,长阳郡主程慧琳被已经荣升为太后的静文娘娘选中,指配嫁给新君,开启母仪天下的皇后生涯。 说起来,这位慧琳郡主,也是颇有心计。 她已经把清白身子给了晋王李成星,若是在入主后宫前被人发现,那不仅仅是静文太后颜面无存,甚至就连她的父亲程老公爵,恐怕也要牵连获罪。 为了保住程氏一门的身家性命,慧琳利用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便利,上下疏通打点,将负责为自己验身的女官、稳婆等人一一搞定,最终成功瞒住破身的丑事,顺利过关。 只不过,后来她肚里怀的那个孩子,李成文唯一的继承人李炳,究竟是帝君的骨血,还是晋王的子嗣,却也成了一桩连慧琳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糊涂账。 被人抢了皇位,又被人抢了老婆,甚至可能连儿子也被抢了,这口闷气差点把晋王李成星憋出血来。 但是,即便这样憋屈,他也没敢动过半分造反的念头。有皇权天威在那里镇着,可怜的晋王打算就这么窝窝囊囊的过完一辈子算啦。 直到北衙逆鳞司那边查出了这桩惊天秘密。 当时逆鳞司的长史,正是沈烈的授业恩师秦铸。而劳剑华也是在李成文继位没多久,加入了北衙逆鳞司,并成为秦铸的亲随助手。 劳剑华原本姓尤,是江左望族之后。他自小父母双亡,少年时常被族中亲戚排挤欺负,险些为此寻了短见。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天性聪明的尤剑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被当时任杭州刺史的劳梓商遇见。劳梓商非常喜欢尤剑华这个孩子,几番考验之后,将他认作义子,并且改为姓劳,从此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年轻的劳剑华悟性极高,再加上勤奋好学,经过劳梓商的倾力教导,最终练就出一身文武双全的好本事。他本意是想要去考个功名,以后衣锦还乡,好一扫多年来在家族中的怨愤之气。 可是,心机深重的劳梓商并不同意劳剑华的想法。他希望劳剑华能为自己发挥奇效,于是巧妙安排一番,将劳剑华送进了北衙逆鳞司,作为埋在宫中的重要眼线,潜伏下来。 以劳剑华的绝佳资质,没过多长时间,便得到了秦铸的赏识重用,在北衙逆鳞司中地位也日益提升。 可是谁知,正当劳剑华在逆鳞司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这个显赫的百年老店,却要面临关门大吉的命运了。 因为,帝君不喜欢。 李成文为人刚正不阿。他坚信,光明正大、磊落坦荡才是执政之道,而对于逆鳞司某些见不得人的阴暗手段,显得颇为厌恶。 帝君在不同场合多次表示,想要逐步取缔北衙逆鳞司,这令秦铸极为紧张。秦铸倒不是贪恋权位,而是觉得如此一来,会有负历代前辈的心血和托付。所以,他把自己关在家中沉思数日,终于悟出一个能挽救逆鳞司的主意:让陛下觉得我们还有用,而且有大用! 秦铸认为,帝君之所以想裁撤逆鳞司,主要是因为这些年来逆鳞司确实没办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巨案,很有些吃闲饭的感觉。 如果想让陛下回心转意,那就必须查大案子。 什么案子够大呢? 当然是谋逆啊! 那么什么人最有可能会谋逆呢? 当然是掌握重兵的大将或是身份尊贵的皇亲啊! 那么,谁既是大将,又是皇亲呢? 秦铸挑来拣去,发现号称“飞将军王”的李成星,最像目标人物了。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秦铸思维方法并没有错。 历朝历代,像逆鳞司这样的机构,在监察朝堂的时候,往往都是从“大胆假设”和“充分怀疑”开始出发的。 当然,假如晋王殿下确实没什么严重的问题,那么逆鳞司就算立功心切、胆大包天,也不敢胡乱罗织罪名,构陷朝廷忠良。 只可惜,晋王李成星还真的有问题。 他最主要的问题有两个: 一是与慧琳皇后之间的某些历史遗留问题,需要说清楚。 二是与赤血军团大统领劳梓商之间的秘密交往,同样也需要说清楚。 要知道,这两件事倘若真的说清楚,估计会死很多人。 逆鳞司向来神通广大,经过缜密调查,掌握的证据也不断详实起来。秦铸是那种天生的办案行家,调查越深入,他就越亢奋。 秦铸坚信:这次钓到大鱼啦! 逆鳞长史很开心,但他的助手很揪心。 在劳剑华看来,晋王和劳梓商的命运,早就已经与他的命运牢牢绑在了一起。若是真让秦铸率先出手,那么劳梓商抄家灭族的名单中,定然少不得他劳剑华的名字。 出于对义父的忠诚,更因为要自保,劳剑华及时将秦铸调查的情况秘密通报给了李成星和劳梓商。 面对惊变,李成星和舅父劳梓商再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 一番密谋之后,晋王终于下定决心,利用宫中的内线毒杀了帝君李成文,并借口为襁褓中的李炳争取皇位,激烈反对年劲松等人推举李成武登基。 到最后,赤血军团发动兵变,最终酿成震惊天下的“晋王叛乱”。 后来的事情,就是那段尽人皆知的历史了。 麒麟军团和烈刃军团勤王救驾,以雷霆万钧之势联手击垮了赤血军,晋王李成星、大统领劳梓商战败身死,劳家满门抄斩。 劳梓商当初为了确保劳剑华等眼线的安全,彼此联络行事异常机密,再加上他是于战乱之中被杀,所以,劳剑华的秘密身份,到最后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而逆鳞司长史秦铸,因为晋王叛乱、先帝被害,担心新帝君李成武怪他未能及时示警,有失职之罪,所以便将本之前的案件卷宗悄悄封存起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之后的几年时间,因为李成武和年劲松刻意控制,朝野上下对晋王叛乱讳莫如深,慢慢的,大家也就都将那场皇族内讧渐渐淡忘。 切断了最大的身份担忧,劳剑华也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他兢兢业业、拼命苦干,把逆鳞司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秦铸对劳剑华也非常满意,不断将各种资源和重要使命都交到劳剑华手上,俨然是将其当作接班人来培养。 因此,当秦铸的徒弟沈烈加入逆鳞司时,沈烈眼中的劳剑华,绝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和兄长。 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不用多久,秦铸秦大人便可以安然退休,劳剑华将顺利接任长史,带领沈烈等青年才俊,继续为帝君尽忠效命。 可惜,老天爷很喜欢跟人开玩笑,往往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忽然来个意外惊喜,让你不知所措。 八年前,中秋节。 已经处于半隐退状态的秦铸,召集众位部下到自己的府上欢聚饮宴。 一来,他打算来年开春就正式卸任,借着过节的机会再和大家坐坐;二来,爱徒沈烈的孩子恰逢满月,顺便给这个小娃娃摆个贺酒。 当时,留守帝都的逆鳞司官员,几乎全员到场,大伙儿难得闲暇,凑到一起自然是热闹非凡。论身份、论地位,劳剑华自然是这场宴会的主持人,他领着众位兄弟,轮番给老上司敬酒,既感谢他的栽培,也恭贺他荣休。 同时,劳剑华也很照顾沈烈一家,还捧出事先备好的一尊黄金麒麟,作为贺礼送给了沈夫人。 然而谁都没能料到,正当宾主同欢,其乐融融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觥筹交错之间,劳剑华忽然发觉,那位与他素未谋面的沈夫人,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端详自己。天生的敏锐感,使劳剑华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他借着出去方便的机会,转身绕到内堂僻静处,暗中观察带孩子来此休息的沈夫人,恰巧听见沈夫人与秦铸夫人的对话。 原来,沈烈妻子也是慈溪人,并且同样出身名门望族,论起关系,她还算是尤氏家族的远亲。沈夫人对师母讲,刚才宴会上的劳大人,很像自己的一位亲戚——那位自小便被杭州刺史收养的尤剑华。 劳剑华顿时大吃一惊。他很清楚,如果这话被秦铸或者沈烈听到,必然会引起他们二人的怀疑。一旦顺藤摸瓜的查下去,自己的身份肯定会暴露! 想到此处,劳剑华把心一横,当场做出一个改变了很多人命运的决定。 第一百零一章 深入虎穴 劳剑华的决定,是立刻杀人灭口。 此时,府中的佣人全都集中在前院伺候酒宴,秦夫人的几个婢女也被打发去吃饭休息,屋子里面就只有两位夫人和一个贴身丫鬟在闲话家常。 如果他手段利落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毙掉三人,然后返回前院继续喝酒,造下一桩死无对证的悬案。 没人知道劳剑华溜到了内宅,而且从表面上看,他实在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所以谁也不会把嫌疑联系到他身上。 斟酌分明,劳剑华毫不犹豫,立即闯入屋中动手。 秦沈两位夫人以及那个丫鬟,皆是寻常女眷,体质娇弱。被武艺高强的劳剑华突然袭击,连呼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在重掌轰击下心脉碎裂,当场毙命。 劳剑华得手之后,确认三人气息绝尽,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听旁边摇篮里传出婴儿的哭闹声。 那是沈烈刚刚满月的孩子。 劳剑华本不打算理会一个婴儿,怎奈那孩子哭声太响,很可能引起附近的人注意。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隔空打出一记手刀,瞬时将婴儿震昏过去,再没发出半点动静。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秦铸来了。 原来,刚才在酒桌上,秦铸与一位兄弟争论“和田美玉”的门道。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秦铸遂决定去书房取一副他珍藏多年的玉璧,好证得对方哑口无言。 正当他捧着玉璧从书房出来时,恰巧听到孩子的哭声。他本来也没太在意,想是那孩子饿了,急着吃奶才哭闹,所以继续往前院走。可没想到,上一秒孩子还在大哭,下一秒哭声却戛然而止。秦铸不由得停住脚步,他感觉哭闹停止的有些蹊跷,不似正常状态,于是又转身回来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秦铸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魂不附体。 自己的夫人仰面躺在地上,没有了丝毫生机,沈夫人横卧在旁边,同样气息尽断。 秦铸惊呼一声,正欲上前,忽然察觉身后寒风乍起,一道刚猛的掌劲朝他背心袭来。 身为北衙逆鳞司长史,秦铸的武功自然也属高手之列。尽管因为妻子丧生而有些乱了心神,但面对偷袭,他仍然及时做出反应,猛然提气向前窜出,堪堪避过掌击,紧接着转过身来,看清了刺客是谁。 “劳剑华,你!” 没等秦铸把话说完,劳剑华再次扑身上前,拳掌并用,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势。 多年的合作,秦铸知道劳剑华的武功非常高强,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其实对方还是隐藏了真正的实力。现在这位老部下展现出来的功力,比秦铸所预想的高出数倍,招招刁钻狠辣,难以招架。 秦铸本想呼喊前院的人过来增援,可劳剑华越打越快,拳风压得他连缓上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呼叫求援。无奈之下,秦铸急中生智,将手中的玉璧朝劳剑华奋力掷出,同时闪步后撤,趁着这一瞬的机会,大吼道:“来人!” 玉璧飞到劳剑华面前,眼看就要打中,却见劳剑华轻轻扬起袖子,顺势一个旋身,将玉璧兜在衣袖之内,转手又向秦铸射了回去。 秦铸没料到劳剑华竟然有此奇招,闪避已经不及,只好轰出一拳,格挡玉璧。 那面玉璧含着秦铸和劳剑华的两股内力,急速旋转着撞上拳头,砰的一下陡然炸碎,反震之力顿时给秦铸造成了不轻的内伤。更要命的是,劳剑华借着玉璧的去势,如影随形般闪到秦铸跟前,趁秦铸格挡玉璧受了内伤,连续三拳打中他的胸口。 秦铸胸骨碎裂,忍不住嘶吼一声,凌空飞出丈许,重重的撞在了墙上。 - “那后来呢?”刘策问道:“秦大人他……” 沈烈忍着心中的苦楚,沉声说道:“我和同僚们听到师傅的呼喊,急急忙忙赶到内宅时,劳剑华早已逃走。师傅强撑着说出‘凶手是劳剑华’几个字,便当场气绝身亡。而我那可怜的孩子因年纪太小,撑不住劳剑华的掌力,不久也随他娘亲一起去了。再后来,陛下任命我接替师父的位子,执掌北衙逆鳞司。刘大人,于公于私,这些年我从未松懈过对劳剑华这个叛贼的抓捕。” “沈卿,难为你了。”李成武叹息道:“当初劳剑华犯下滔天罪案,涉及你的师门和妻儿,这些事情朕看过卷宗,多少了解一些。不过,当时他这么做的动机,却一直没能查清。今天听你讲来,朕才知道这里面竟然有诸多曲折,真是出人意料。这些案情的细节,你为何不早点禀告朕呢?” 沈烈躬身道:“启禀陛下,其实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微臣也想不明白,劳剑华犯案的动机究竟是什么。直到谢光叛乱,微臣在查阅长刀军团大统领冯一韦的资料时,不经意间找到了当年师父藏在密档中那份劳梓商的卷宗,这才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推演出来。今日陛下问起劳剑华,微臣不敢隐瞒,还望陛下恕罪。” 李成武点点头,自言自语:“如此看来,如果让劳剑华留在炳儿身边,实在非常不妥。咱们该如何是好呢?” 刘策拱手道:“陛下,照沈大人提供的情况,我们完全可以断定,劳剑华此人,既不忠于先帝,也不忠于您,更不会忠于太子。如此蛇蝎心肠的佞臣,万万不能辅佐东宫。但问题是,目前太子被谢光一伙所蒙蔽,无论我们派人去抓捕劳剑华,还是提醒殿下防范此人,效果都不会太好。为今之计,只有让臣前往洛邑,陪在殿下身边,保驾护航。” 沈烈摇摇头:“刘大人,虽然您是太子少师,论身份没有问题。但是,您毕竟是文官,离开朝堂去对付劳剑华、谢光这样的敌手,别说是护卫太子,遇到紧要关头,恐怕连自保都做不到。” 刘策顿时被沈烈说的哑口无言。他自己也清楚,洛邑局势凶险万分,逆鳞司长史的话不无道理。可是,让劳剑华这条毒蛇接近李炳,他这个当老师的,又实在是无法安心。 李成武思索片刻,轻轻敲着龙案,说道:“刘策的建议倒是提醒了朕,我们也是时候派遣人手去东都啦。辅佐也好、保护也罢,总之要有个可靠的人陪伴在炳儿身边才行,防止他被谢光和劳剑华进一步蛊惑。两位爱卿,朕的心里面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太子也一定能够接受他。” 听帝君如此说,沈烈与刘策对视了一眼,同时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那个答案。刘策略作犹豫,问道:“陛下说的那个人选,是慕容雪吗?” “嗯,就是他。”李成武微微颔首:“慕容雪是年劲松临走之前,特意留给太子的人。在明德门那边,炳儿又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让他去洛邑,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再合适不过了。而且,朕还知道,慕容家族实力雄厚,将来可以成为太子有力的后盾。” 刘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沈烈拱拱手道:“既然陛下由此圣意,微臣觉得不妨一试。” - 慕容雪听完帝君交代的新任务,干脆利落的拜倒领旨。 李成武仔细看了看慕容雪,好奇道:“小慕容,朕看你的神色反应,好像早就料到会派你去东都,是这样吗?” “启禀陛下,微臣确实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慕容雪从容应道:“之前谢光策动玄甲军叛乱,陛下采纳徐帅建议,敕令太子监国。这其中固然有形势所迫的因素,但也有历练太子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不可能任由奸臣长期蛊惑殿下。微臣揣测,帝都迟早会派人赶赴洛邑陪驾,保护太子,而微臣应该也在人选之列。” 刘策听得连连点头,沈烈则目光炯炯,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年轻人。 李成武欣然道:“好,不愧是年太傅看中的人,很好。那么你准备带多少人随行呢?” “微臣一人一马一弓,足矣。” “不带护卫?”李成武有些意外:“难道你不晓得此行的凶险吗?” 慕容雪解释道:“陛下明鉴。东都洛邑现在已经完全处于谢光和玄甲军团的掌握之中,除非您下旨,让微臣把整个麒麟军都拉过去,否则有没有护卫都毫无差别。况且,到了那边,微臣手下的人也很可能会被对方收买,带上随从,反而会妨害大局。所以,微臣还是独自前往更加爽利些,也能叫谢光他们难知深浅、疑神疑鬼。” 沈烈接话道:“陛下,慕容将军说的没错。随从护卫之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极易被对方钻了空子,带着还不如不带。慕容将军抵达洛邑后,也并非孤军作战,逆鳞司自会有人与其联络,在暗中提供策应和保护。” “能得到沈大人的照拂,”慕容雪笑了笑:“末将的小命至少保住一半了。” 李成武和刘策都听出慕容雪的话中略带讽刺意味,不禁露出思索的神色,倒是沈烈反应洒脱,呵呵笑道:“慕容将军过奖了。沈某没什么大本事,只是为陛下尽忠而已。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想请将军援手帮忙。” 第一百零二章 乐户蕊姬 慕容雪听对方说的郑重,不由得有些好奇:“不知沈大人有何吩咐?” 沈烈先看了看龙椅上的李成武,见帝君点头同意,于是对慕容雪讲道:“沈某想拜托将军,留意太子身边一个名叫劳剑华的人。他跟谢光是一伙儿,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好能将他秘密抓捕。” 慕容雪忍不住笑道:“沈大人是在逗我。末将独自一人去龙潭虎穴,不被对方生吞活剥就算是万幸了,如何能抓捕谢光的同党?” “将军莫急,且听沈某细说,”沈烈并未受到慕容雪言语的影响,耐心解释道:“劳剑华此人,身份非常复杂,恐怕并非谢光同党那么简单。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不属于任何人的部下,极有可能是谢光和突厥之外的第三股势力。” 沈烈的话,顿时引起了慕容雪的好奇,开始认真留意起来。 只听沈烈继续讲道:“根据逆鳞司的调查,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大都护何景明,在凉州遇袭身亡一案,幕后的策划者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劳剑华。” 闻听此言,慕容雪立时一改之前的态度。何景明的死,涉及到了他的两个好兄弟:李江遥要为恩师报仇,徐友长必须洗脱自己身上的污名。尽管他二人现在都生死未卜,但是以慕容雪的立场而言,无论如何也要替他们找出真凶,搞清楚整个事件的原委。 “沈大人,”慕容雪拱手肃容道:“何大统领不幸遇难,关系到我圣唐军方的尊严。只要能查出幕后凶手,需要末将做什么,请您尽管下令!” - “呵,有趣,真有趣!”李炳看完帝都送来的公文,对旁边的劳剑华笑道:“劳爱卿,这一回,你有新同僚啦。” 劳剑华早已在谢光的府中看过了这道任命文书,此时仍旧装模作样的双手接过公文,细细阅读一遍,然后才说道:“殿下,微臣觉得这个慕容雪实在有些古怪。” “哦?哪里古怪?”李炳有些好奇。 劳剑华答道:“微臣听说,之前正是这位慕容将军,率领麒麟军与谢太傅的玄甲军血战帝都街头。后来,同样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您和太傅大人让开明德门,而事后皇帝也未曾因此责罚他。所以……” “所以,你也搞不清楚,这慕容雪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对吗?”李炳面带微笑:“看上去,好像两边都帮,又两边都不帮。” 劳剑华点点头:“正是如此。而且,对此心存疑问的,恐怕还不只是微臣一人。” 李炳仍旧笑意盈盈:“这事呢,说来话长。你有机会可以亲自去问一问慕容雪。” 劳剑华听出太子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淡淡一笑:“微臣遵旨。等慕容雪来了,我一定好好的问问他。” 李炳大有深意的看了劳剑华一眼,转了个话题:“前几天劳爱卿推荐给本宫的那些书,本宫都已经看完了,感觉全是老调重弹,无甚新意。” 劳剑华不以违忤,微笑道:“殿下天资聪颖,微臣佩服。那些书籍虽然都是圣教经典,但很多想法略显因循守旧,殿下直指其弊,可见是吃透了。” “你也别吹捧本宫,”李炳摆摆手:“那几本书讲的是圣君治国之道,本宫不敢说吃透了。只不过,里面反反复复都在强调君王应该以仁义为本,虚怀若谷、选贤举能,将社稷重任托付给忠良之臣,如此方能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这些话听得本宫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劳剑华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殿下不喜欢那些陈旧迂腐之说,不如换个玩意儿耍耍?” “哦?你是指什么?”李炳略感好奇:“有什么新鲜东西好耍的?” 劳剑华应道:“殿下应该会武功吧?” 李炳点了点头:“李氏皇族横扫天下,首重军功。本宫作为皇室子弟,从小就被要求勤练武功,自然是会一些的。不过只是粗通剑法和拳脚而已,其他就不太行了。” 劳剑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抬手指了指宫殿角落处的一盏烛灯:“殿下,您看那里。” 话音刚落,原本明亮跳动的火苗,忽然啪的一下熄灭了。李炳吓了一跳,又惊又喜的看着劳剑华:“爱卿,你……你是这么做到的?” “哈哈哈,殿下,这招叫做神机指。”劳剑华介绍道:“它是凭借内力,在弹指的瞬间,爆出一小团高度凝聚的气劲,从而隔空击中目标。怎么样?有意思吗?” 李炳看着远处熄灭了的烛灯,连连点头:“有点意思。” “殿下有兴趣学来耍耍吗?” “哦?难不难学?” “一点都不难。”劳剑华自信的说道:“只要有些武功底子就成,关键是如何掌握用劲的窍门。以殿下的绝佳资质,微臣只需略作讲解便能掌握。” 李炳高兴道:“那好那好,请劳师父教教本宫吧。” 就在太子和劳剑华闲谈讨教之际,远在洛邑七百里外的驿道上,慕容雪正信马由缰,轻松赶路。 自领受皇命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这期间,他与沈烈碰过几回面,商议双方在东都如何联络协作,同时也把禁军虎豹骑的公务交接完毕。 之后,他又给身在西蜀的父亲慕容千秋去了封书信,告知他即将赴任洛邑的消息,请慕容千秋设法动用家族力量,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慕容雪单人独骑,自帝都出发,一路走来倒也自在。这家伙生性洒脱,既然知道此去是闯龙潭虎穴,那么就该抓住难得的时光,好好领略一下旅途的风情。 这天傍晚时分,慕容雪正在往前赶路,没想到天下忽然下起雨来。他因为贪图欣赏景致,错过了落脚的驿站,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竟连个遮雨的去处都没有。不过好在慕容雪是军人出身,不怎么在乎风吹雨打,索性狠抽马鞭,就在这风雨之中痛快疾驰。 可是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女人呼救的声音。 慕容雪心中疑惑,连忙提速拐过山弯儿,只见四个山贼打扮的彪形大汉,正死命的把一个妙龄女子往马车里拽,显然是欲行不轨。 而那辆车子的旁边,还倒卧着一位老者的尸体。 慕容雪见状二话不说,抽出挂在马鞍旁的落日弓,搭箭瞄准了那些山贼:“都给我住手!” 四个山贼没有料到,在这荒山老林之间,竟然还会碰上过路的行人。他们皆是凶顽狠辣之辈,眼见慕容雪只是单枪匹马一个,随打算上前教训敢多管闲事的小子。 然而,当他们看清慕容雪手中的弓箭,不禁又犹豫起来。 要知道,像弓箭弩箭这种远距离兵器,向来都具备极高的震慑效力。因此,朝廷官府往往不怎么禁止民间持有刀剑枪棒等武器,但唯独弓弩箭矢不行。除了衙门登记在册的猎户人家外,寻常百姓均不得私藏弓弩,更不准携器入城,怕的就是弓弩强大的杀伤力。 此时,山贼们眼见慕容雪手持弓箭,瞄准自己,顿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山贼高声叫喊:“喂,朋友,这里不关你的事,还是趁早走吧。免得我们动手,没你好看。” 慕容雪面沉似水,沉声问了一句:“地上那位老者,是被你们杀死的吗?” 山贼头子见慕容雪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是我们杀的,你想怎样?” 慕容雪叹口气,淡淡道:“我本打算放尔等一条生路的。可是你们伤了人命,难逃王法。我也只能替本地官府了结这桩官司!” 话音未落,他快若闪电般连放三箭,例无虚发,直接钉在三个山贼的咽喉上。 剩下那个贼头儿见势不妙,伸手拉起女子挡住自己,同时将环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怒吼道:“你要再敢动一下,我就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支白翎羽箭仿佛凭空出现,正中那人的咽喉。贼头儿痛苦的咕噜了声,手中钢刀松脱落地。 滚烫的鲜血溅落在女子脸颊上,吓得那姑娘当场昏倒。 - “姑娘,你醒了?”慕容雪轻声道:“我随身带着药,刚刚煎了一副,你先喝一碗,驱驱寒气。” 那位之前被强盗劫掠的女子悠悠转醒,眼神迷离的打量着四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这是在哪里?” 慕容雪将小铜碗递到女子面前:“这里是座破败的寺庙。你方才受到惊吓,又淋雨受寒,昏迷不醒。我只好带你先暂时来此避雨。这锅碗和汤药,都是我随身备着的应急之物,还算干净,喝吧。” 女子轻轻闭上眼睛,秀眉紧锁,仿佛正努力回忆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过了良久,她才睁开秀眸,轻声言道:“奴家想起来了,刚才多亏公子搭救,不然……公子救命大恩,请受奴家一拜。” 说着,她挣扎着撑起身子,作势要给慕容雪跪下。 慕容雪赶紧放稳药碗,双手虚扶:“不必如此。你现在还很虚弱,最好是不要乱动。” 女子听慕容雪如此说,微微的点了点头,又绵软无力的躺在草甸上,继续轻声言道:“公子,奴家贱名蕊姬,乃是帝都的乐户。不知您尊姓高名,救命之恩,奴家必当还报。” 第一百零三章 赠送宅邸 慕容雪听到对方介绍说自己是乐户,又取了个“蕊姬”的名字,立时心中清楚,眼前的这位姑娘出身贱籍。 乐户,乃圣唐皇朝的刑律名。 这是一种罪役户,也叫“乐人”。通常是把犯罪官员的妻女没入官府,隶属乐籍,成为乐工。有些年轻貌美的乐工,还会被送去教坊充当官妓,供人玩乐。 能歌善舞的官妓,往往取名为“姬”。 所以,“蕊姬”并非这姑娘的真名。 慕容雪见她没有提及自己真正的身世,猜想她必定是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继续问究,爽朗笑道:“我复姓慕容,你喊我慕容大哥就行。报恩之事,以后莫要再提啦。你我萍水相逢,来日各奔前程,些许小事不必挂怀。” 蕊姬听对方这么讲,知道这位慕容大哥是在告诉自己:不久之后便和她分道扬镳,从此两不相干,不由得忽然悲从中来,默默的点了点头,泪水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慕容雪见状略感愕然:“蕊姬姑娘,你……何故落泪啊?” 蕊姬闭上眼睛,不愿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会对恩公不敬,踌躇片刻,轻声回答:“奴家不敢欺瞒慕容公子。我已存死志,今生恐怕再难报答您的恩情,故而分外伤感,还望公子见谅。” 慕容雪平生就最见不得女孩伤心落泪,于是赶忙劝慰:“蕊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弃?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道来,我定当全力相助。无论什么麻烦,不用害怕,也不必烦恼。” 他这番简简单单却充满情义的话语,更加触动了蕊姬的伤心之处。她一边轻声抽泣,一边讲出了自己的身世。 因为父亲获罪,蕊姬自幼被发配到官妓教坊学艺。到十八岁的时候,她被工部的一位侍郎大人看中,赎身除籍,纳入府中为妾。怎料侍郎夫人非常泼辣,根本容不得蕊姬,可怜的女孩整日被打骂虐待,受尽屈辱。不到半年时间,便被夫人扫地出门。 侍郎大人也颇感无奈,只好赠送纹银百两,又雇上马车,送她回原籍汴州安身。 万万没想到,蕊姬行至此处,老车夫因为贪时赶路,没及时留宿客栈,正遇上山贼打劫。若不是慕容雪出手相救,她被玷污了身子不说,恐怕连卿卿性命也难保住。 “公子,不瞒您说,”蕊姬最后道:“奴家在故乡早已举目无亲,之前路上的时候便有些心灰意冷。今日再逢此劫,怕是天意不肯容留。奴家不敢耽误公子,与您别过之后,自会寻个清净地方,了却此生。” 慕容雪挠挠头,咬着嘴唇思索片刻,一拍大腿道:“唉,这样吧。蕊姬你也不必为难。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先跟我去东都。等到了洛邑,我想办法帮你安顿。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不轻言放弃,总有办法过上舒心日子,好吗?” 蕊姬闻听此言,先是犹豫了一阵子,到最后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露出欣然之色,挣扎起身给慕容雪拜倒:“奴家愿意当牛作马侍奉公子,报答您的似海恩情。” 无依无靠的蕊姬,在被慕容雪收留之后,感觉自己的人生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心情愉悦,身体也恢复的更快,只两天的功夫,蕊姬便好了起来。于是,二人继续启程上路,结伴同赴洛邑。 慕容雪给蕊姬大略讲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但是天真浪漫的蕊姬听完之后,却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在她看来,不管慕容公子是大官也好,是平民也罢,全都一样。只要能够跟在慕容雪身边,自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尤其是当她听说慕容雪年纪轻轻还尚未婚娶,表现得非常开心,同时也在不经意间,悄悄将原先自称的“奴家”二字,改成了“妾”。 慕容雪生性豪迈洒脱,对此当然也不介意,就带着蕊姬穿城过镇,翻山涉水,一路上有说有笑。偶尔来了兴致,他还会钻进树林,射猎野鸡野兔,烤给蕊姬品尝。蕊姬吃的开心,就直接站在篝火旁,给慕容雪跳舞助兴。 二人就这么高高兴兴的走了十几日的光景,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东都洛邑城。 还没到洛邑北面的徽平门,慕容雪远远就看见一队官员兵士朝他迎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谢光的亲信大将狄献。 狄献快步上前,对慕容雪拱手施礼,态度热情:“卑职参见慕容大人。前日接到驿站的通报,说大人这几日便会抵达东都,太子殿下和太傅特意吩咐,要卑职率领洛邑各署官员在此迎候。慕容大人,一路辛苦啦。” 随着他的话语,身后一众位将领官员也纷纷作揖问候,乱哄哄响成一片。 慕容雪拱手环揖,回应一句“有劳各位大人”。然后对狄献笑道:“狄将军别来无恙。你我皆是朝廷正四品的羽林中郎将,这‘卑职’二字,慕容可是不敢当啊。” “哪里哪里,”狄献显得分外亲切:“卑职怎敢与大人比肩?虽然品阶相同,但大人不仅是随扈御驾的禁军将领,而且现在还荣升东宫詹事府的太子詹事,掌管东宫三寺、十率府所有政务。将来殿下登基,慕容大人定然封侯拜相,到时候卑职还指望您老人家多多照拂提携呢,哈哈哈……” 慕容雪闻言也哈哈大笑:“狄献啊狄献,你这家伙可真是招人喜爱。当初在帝都明德门,幸好没有冲动给你一箭。” 听对方故意提起此事,狄献顿时颇感尴尬,但他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假装没听懂其间的嘲讽之意,哼哼哈哈的含糊过去,引领慕容雪和蕊姬二人入城。 洛邑的皇城宫城,位于整座城市的西北角,按说从北面徽平门进来,往右一拐很快便到。可是,狄献偏偏过门不入,反而领着慕容雪径直跨过贯穿城中的洛水何,直奔南市旁边的嘉善坊。 慕容雪来东都之前,早已对城中的地形路况下过一番细致功夫,此时眼见狄献南辕北辙,不仅有些疑惑,遂开口向对方询问缘故。 “哦,慕容大人有所不知,”狄献应道:“每天这个时候,太子殿下都在午休或读书,最厌烦有人打扰。所以宫里之前专门有旨意,说慕容大人到了之后,先暂时回府歇息,明天一早再入宫觐见。” 慕容雪闻言更加大惑不解:“既然如此,我们不是应该去詹事府的官署吗?怎么朝着东南方向,越走越远呢?” 狄献指着前面的一座宅邸道:“哦,这是谢太傅的意思。慕容大人远来洛邑,想必生活上没有在帝都安逸自在。谢太傅怕怠慢了您,因此特意置办前面那座宅院,作为大人在洛邑的家。” 说起来,谢光还真是出手阔绰。这座位于洛邑嘉善坊内的大宅子,占地近百亩,前后五进院落,左右厢房八十余间,亭台水榭、楼阁花园,是应有尽有。后院东北角还开凿出一片池塘,专门引城中的伊水入池,假山环绕、茂林修竹,尽显奢华气派。 最用心的地方,是池塘畔的一栋三层小楼,雕梁画栋、造型精致,题名为“蜀山阁”,颇有些呼应慕容雪身世籍贯的意味。 慕容雪和蕊姬在狄献的引领下,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将整座宅邸转遍。 “狄大人,如此奢侈的住所,恐怕我无福消受。”慕容雪出身巨富之家,对眼前一切并不怎么在意,淡淡说道:“朝廷有规制,什么级别的官员住什么档次的宅邸,这处地方还是请太傅收回去吧,好意慕容心领了。” 狄献闻言摇头道:“哎,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您现在贵为太子近臣,这座宅院只能算是勉强相称,岂有奢侈之评?洛邑城中的商贾富户,很多比这里的规模更大呢。再说,坊间谣传,说慕容大人与谢太傅关系不睦,是帝都专门派来监视太傅的。一座宅邸,顿时可以令谣言不攻自破,省却太子殿下左右为难之苦,不是很好吗?” 闻听此言,慕容雪心中暗自掂量了一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慕容暂时寄居于此,叨扰之处,还请太傅和狄将军见谅。” “大人客气,这是卑职该做的。”见慕容雪应允接受,狄献放下心来,接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大人恕罪。宅子虽然置办妥当,但是府中的仆从丫鬟,太傅却未曾准备。一来,是不想因为安排下人,令慕容大人误会;二来,我等之前都以为,大人赴任洛邑,至少会带着十几个随从,没想到却只有夫人跟您来。” 听到对方提及“夫人”二字,慕容雪微微一愣:夫人?哪儿来的夫人?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转头望向蕊姬。只见蕊姬俏脸微红,垂头不语,眉眼间尽是羞赧欣悦的神色。 慕容雪觉得跟狄献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同时也担心蕊姬尴尬,于是便含含混混的应道:“不妨事,不妨事。我抽空慢慢找佣人也行。” 狄献微微颔首,又说今晚太傅府设宴为慕容雪接风,万望他大驾光临,然后便道了声告辞,率领众手下翩然而去。 厅中只剩下慕容雪和蕊姬二人,蕊姬好奇的打量着那些精雕细琢、价值不菲的家具陈设,对慕容雪欲言又止。 慕容雪有些好奇:“嗯?你有话想说?” “公子,哦不,大人,”蕊姬怯生生的答道:“妾身万万没想到,您虽然年轻,却是这么大的官啊。为我赎身的那位工部侍郎,恐怕连您的小指头都比不上呢。” 第一百零四章 镇疆军旗 马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捧着羊皮卷说道:“大人,你之前要的数据,眼下已经粗略统计出来。到目前为止,咱们管辖着四座规模较大的城池,分别是水杉城、达坂城、伊克鲁城和帕伊城。四城登记在册的总人口,约十五万左右。加上附近乡镇村落,以及游牧部族,共有近二十七万民众。” 司徒无寿接着汇报道:“这其中,达坂城是西疆有名的大粮仓,物产丰富。根据以往的经验,今年入冬之前,达坂可收获麦粟一万五千斛以上。仅仅是这一个地方,就能提供我军四个月的口粮。” 李江遥闻言大喜,感慨道:“这可太好啦!终于不用再为人吃马嚼发愁。” 司徒无寿微微颔首,继续说:“伊克鲁城毗邻火焰山,盛产铁矿石。当地的铁匠工坊也非常发达,能够制造大量的兵器盔甲,曾经是车迟军队最主要的装备来源。尽管之前的大叛乱导致伊克鲁受损严重,但是目前该城正在逐步恢复。据官吏们统计,已经有一千多逃亡的铁匠师傅返回那里,重操旧业了。” 对军队来说,除了粮食,最重要的就是武器装备,所以伊克鲁的情况,令李江遥和徐友长听得不住点头。 “还有楠花郡主守卫的帕伊城,”马木讲道:“那个地方是西疆鬼漠少数几个大城市。虽然整体防御体系比较薄弱,但是人口众多。并且,帕伊城还曾是圣唐设立的郡府,所以当地的百姓普遍对圣唐非常友好,可以成为我们今后兵源征召的主要基地。” 听完马木和司徒无寿的这番介绍,李江遥忍不住问道:“照你两位的报告,咱们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啊,可为何我感觉你们俩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马木看看司徒无寿,然后转向李江遥答道:“目前我们最大的问题是……缺人。” “缺人?”徐友长不禁一愣:“缺什么人?” 见李江遥同样也没听明白,司徒无寿赶紧解释道:“准确的说,是缺人才。我们现在非常缺乏管理城市、治理民政的人才。” 李江遥闻言恍然大悟:这的确是个很严重问题。 管理城市,绝不简单。 马木和司徒无寿,无论能力,还是经验,完全可以胜任城守长官的职务。可问题是,一个拥有数万人口的城市,不可能事事都靠他们两个人亲力亲为。就算长出三头六臂,怕是也忙不过来。 而行政体系和军队体系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必须拥有完善的职能、合理的分工,以及高效的沟通协调机制。 一个成熟的行政团队,不仅要有马木这样的大脑,还得有手有脚:管治安的、管商贸的、管财税的、管府库的、管运输的,甚至打更报时、清扫大街也得有专人管理。全城百姓的吃喝拉撒,样样不能轻忽,否则动辄就会出现骚乱。 水杉城的行政体系,凭借水杉守备军的保护和马木司徒无寿的用心维持,在西疆大乱之中得以完整保存,运转起来没有大碍,但是其他那几处地方的情况,可就不容乐观了。 原先,达坂城、伊克鲁城和帕伊城,都有圣唐或车迟的官员驻守,但他们在战乱中不是被杀被抓,就是四散逃亡。后来接手的突厥人和格尔翰的部下,现在也都弃城离开,仅剩下少数当地吏员留守。 短时间内,这些人还能勉强支撑城市运转,但是若想把辖区内的四个大城镇都治理的井井有条,以便能为将来的平叛大战提供有力支持,现在的人手根本远远不够。 李江遥望着窗外沉思良久,突然转过身来,对在座三个人说道:“哎,你们看,咱给他来个‘求贤令’怎么样?” “求贤令?”徐友长好奇道:“怎么个搞法?” 李江遥站到他们面前,把手一挥:“两条策略!一则言利,一则言义。先用超高的报酬引起轰动,通过百姓议论,帮咱们把消息广为扩散,然后再凭借忠诚大义,感召圣唐和车迟的官员勇敢站出来,为平叛贡献力量。” 司徒无寿连连点头:“嗯,这个办法好。只要双管齐下,消息一旦散开,准保会有不少人愿意来。” “那报酬该定多少呢?”马木问道。 李江遥不答反问:“你这个城守大人,每年薪俸是多少?” 马木挠了挠头:“您要是不提这事,我都差点忘了,已经一年多没领过饷银啦。西疆叛乱之前,我每个月从车迟王廷领二十枚银币,圣唐朝廷发的县令俸禄是半年一次,每次三百枚银币,全年算下来,一共八百四十枚银币,如果再加上奖赏和津贴,能有一千左右。” 司徒无寿接口道:“卑职以前在官市署任职,虽然没有马木大人的品阶高,但因为是圣唐入籍在册的官吏,又涉及丝路商贸,所以一年下来,薪俸也差不多是千枚银币。” 徐友长闻言笑了笑:“照这么看来,那还是要数军队的待遇好哇,我之前的年俸……” “你打住,别在这儿炫富了,”李江遥白他一眼:“西疆其他地方的长官吏员,跟你们俩的情况差不多吗?” 马木和司徒无寿都点了点头:“嗯,差不多。往高了数,不会超过两千的年俸;往低了数,至少也得两百以上。” 李江遥默默盘算了一下,拍板道:“那好,就这么定。求贤令设置五个人才档次,按照资历、经验、专长和名望进行评价,分为特优、高等、中等、初等、合格。特优级别,年俸一万枚银币,高等八千,中等五千,初等三千,合格的也要达到两千银币一年。”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马木和司徒,你们两个都是特优。” 闻听此言,马木和司徒无寿顿时高兴的合不拢嘴,他们倒不是稀罕那一万银币的收入,而是李大人把他俩定为特优,当然是无比荣耀。 徐友长点了点头:“嗯,这个薪俸水平还差不多,跟我之前相比……” 李江遥定下了“求贤令”的待遇标准,接下来一个重要问题摆到了大家面前:旗号该怎么定? 目前,他们已经控制了车迟国境内的大片区域,再像以前那样自称“水杉守备军”,显然已经不太合适。可是究竟要打出什么样的旗号,涉及到了对外形象和军心士气,必须慎重斟酌才行,于是徐友长把另外几位军队首领也找了来,一起商议。 “依我看,就叫铁血复仇军团吧!”霍丽娅兴奋的说道:“铁血战士,为叛乱中死难的战友复仇,怎么样?” 林枫摇了摇头:“不妥不妥。我觉得还是叫‘圣唐守备军’比较好。” 杜建瓮声瓮气的哼道:“守备军听着没劲儿,干脆把你们两个的名字合一块儿,叫圣唐铁血复仇军!” 马克木犹豫道:“是不是应该取个跟西疆有关的名字啊,比如‘西疆护国军’?” “这个也不合适,”徐友长朗声道:“我记得之前圣唐军系的番号当中,‘骁骑’和‘勇斗’这两个名字还空缺,要不叫做骁骑军团或者勇斗军团?” “骁骑,骁骑,听着小气的很,还是叫铁血复仇军过瘾!” “你懂不懂啊?骁骑是骑兵最高荣耀好不好?” “不不不,还是大唐守备军气派。” “我看徐将军的主意很不错,就叫骁骑军团!小林起的名字太土气。” “你他娘的才土气……” 众人吵吵嚷嚷,为了新旗号闹得不亦乐乎,李江遥却一言不发,趴在旁边的桌案上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功夫,他站起身来,猛然展开手中白布,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五个鲜红色的大字——“圣唐镇疆军”。 众人见状,不禁都愣在了当场。 镇疆军,这个名字大伙儿之前并不是没有想到。尤其林枫和杜建,他俩本来就是镇疆都护府的军人,更是首先就考虑到这个称呼。 然而,新月湾的惨败、何大统领的罹难,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再提起这个曾经无上荣光的名字。 现在看着李江遥手中白布上的醒目大字,林枫、杜建等都护府将士全都忍不住湿了眼眶,而徐友长霍丽娅等人也都唏嘘不已、微微颔首。 - 据后世史书记载,从圣唐282年开始,皇朝曾出现过两个“镇疆军”并存的奇异景象。 一个是经历新月湾大战之后,由副都护关湛指挥,退守紫金关以东的镇疆都护府余部,规模不足两万人; 另一个,则是未经圣唐皇朝正式批准,但却人数众多、兵员复杂,长期征战在西疆各地的镇疆军水杉军府。 同样的镇疆,不同的境遇。 前者因为主帅遇难、权臣掣肘,空有雄心壮志却只能龟缩一隅;而后者则是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孩子,既无皇家授权,也无补给粮饷、甚至都无人问津的“三无”孤军。 然而,就是这支无所依靠,但也无所畏惧的域外孤军,在日后的艰难岁月中,为圣唐掀开了一幕波澜壮阔的篇章。 第一百零五章 微末小吏 镇疆军发布“求贤令”? 这不是在说笑话吧?圣唐皇朝的大军不是都在新月湾死光了吗?怎么还会满西疆鬼漠的招募贤才? 李江遥想出来的求贤令,通过神花家族十二部,以圣唐镇疆军水杉军府的名义,迅速向整个西疆地区扩散开来。 镇疆兵马在水杉城大败西疆联军的消息,也随着求贤令不胫而走。那些心向皇朝的西疆百姓悄悄相互转告,难掩心中欣喜。 一时之间,几乎半个西疆都在议论纷纷。 水杉、达坂、伊克鲁和帕伊四城重归圣唐统治,这在暗无天日的乱局之中,无异于给人们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希望。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十里八乡的民众还是像潮水一样往水杉军的领地涌去,仿佛朝圣一般。 不过这也难怪。西疆叛乱,以楼兰疏勒两国为首的叛军四处烧杀抢掠,弄得各国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后来没过多久,突厥人也加入了乱局。 尽管他们奉阿史那支斤的严令,没有像以往在西大陆的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屠城灭族。但是,战后的补给压力,同样转移到了西疆各国百姓的头上。不断的压榨和掠夺,令民众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生活,进一步雪上加霜。 因此,镇疆军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吸引了大批民众前来投奔。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大批水杉军府目前最急需的官吏人才。 为了防止敌人趁机渗透,李江遥决定第一批次的录用,先以圣唐官员为主。相对于叛军和突厥而言,纯正的血统可以最大限度保证忠诚。 经过马木和司徒无寿的层层甄选,总共有一百三十五名官吏被录用,分赴四个大城和重要乡镇任职。而在这一百三十五名官吏之中,一位名叫谢坦之的中年人,引起了李江遥特别的注意。 谢坦之年过四十,看上去精明干练,履历也非常干净。面试的时候,思路周密、对答如流,令马木和司徒无寿都非常满意。 更让大家感兴趣的是,在熟悉这位谢大人的民众口中,还流传着一个故事。 谢坦之是圣唐人,据说祖上也是中原的名门望族。不知从哪一辈起,他们家搬来西疆鬼漠落了脚,而谢坦之就是在本地出生的。长大之后,这家伙刻苦读书,参加科举,当上了碎叶国巴列县的主簿。 有一次,巴列县县令外出公干,谢主簿负责留守县衙,代行公务。 正巧这个时候有人前来击鼓告状。 原来,本县有一家圣唐富户,姓郑名财。这郑财不仅家境殷实,而且他的亲姐夫还是镇疆都护府的一个都尉。郑财仗着自己圣唐人的身份,又有姐夫的权势做靠山,平日里经常欺压乡民百姓,风评很差。 一天早上,郑财雇佣的碎叶老羊倌儿热目克孜,在放羊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让一只小羊羔摔下山崖死掉了。热目克孜将这件事情老老实实的告诉了雇主郑财,并且表示自己愿意赔偿损失。 谁知,那郑财瞅了瞅热目克孜手中捧着的小羊羔,开口便要对方赔偿五百个银币,不然的话,就让老羊倌儿把十五岁的女儿送过来抵偿。 热目克孜当场傻眼。在市面上,一只羊羔也不过十几枚银币而已,郑财这么胡来,明摆是在讹诈,目的不是羊,而是惦记人家的闺女。 两人谈不拢,不由得争吵厮打起来,里长和乡邻们纷纷出来劝架,可郑财不依不饶,非要拉着热目克孜到县衙门去打官司。 代班的谢主簿谢坦之听完了整个案情,不由得面色一沉,问热目克孜道:“你受雇于人,摔死羊羔有亏职责,为何不愿意赔偿啊?” “大老爷,不是小人不愿意赔,实在是他漫天要价,我赔不起啊!”热目克孜操着蹩脚的圣唐语,磕磕巴巴的解释。 “哦?你说郑相公漫天要价,那么他要你赔多少呢?”谢坦之语气冰冷的问道。 热目克孜看看郑财,愤愤不平道:“五百个银币!” “五百个银币?”谢主簿沉吟片刻,说道:“毕竟是你有错在先,他作为事主,要你赔多少都是应该的。” 闻听此言,热目克孜顿时急了:“大老爷,小人没那么多钱赔他啊,郑财不是想要钱,而是想要领走我女儿……” 谢主簿打断了老羊倌儿的话:“你有没有钱,本官不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好说的。你若是不肯赔,当堂抽四十皮鞭,也可以算作抵账。你自己看着办吧。” 里长一听这话,心里不禁一揪:四十下蘸着盐水的鞭刑,非得要了热目克孜的老命不可。他赶紧伸手扯住热目克孜的衣袖,要他别再跟大人争辩,并悄声安慰说,回去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凑也要帮他凑出这笔钱。 老羊倌儿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可奈何只好含泪答应,认下了谢主簿的判罚。 看热闹的乡亲们无不在心中暗骂,都觉得这姓谢的狗官偏心圣唐人,实在可恶至极。 郑财却是喜笑颜开,心想来衙门打官司就对了,你们这帮西疆番子能赢了我才怪。他向谢坦之作揖道:“多谢大人主持公道,来日还请大人到鄙府做客,让草民有机会报答一二。” “你先别忙着报答,”谢坦之淡淡的说道:“本官这边还没审完呢。” “啊?还没审完?刚才不判他赔偿了吗?”郑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坦之淡淡一笑,耐心解释道:“本官问案,向来是摔盆审盆,砸碗判碗,审完了一桩再审下一桩。刚才断完被告热目克孜的案子,现在该审你这个原告啦。” 听这位谢主簿如此一说,郑财、热目克孜和里长等人,全都当场蒙圈:从来只听说过审被告,今天头一回听说还有审原告的? 只听谢坦之问道:“郑相公,你跟本官说说看,你的羊羔为何值这么多钱啊?” 郑财被他问的一愣,眼珠子转转,随口胡诌:“大人,草民这只羊并非普通的羊,而是西疆鬼漠的名贵品种——天山雪羊。雪羊在成年后,剪下的羊毛非常绵细,是绝顶上乘的好毛料,在市面上能卖出天价。另外,这天山雪羊的羊奶不仅产量大,而且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自然就贵很多啦。” “哦,原来如此。”谢坦之捋捋胡须,又问道:“不过,本官看这死羊还是幼崽,并未成年啊。” 郑财不慌不忙的笑道:“大人,草民这只羊确实还小,但只要好生喂上两年,便能价值连城。热目克孜把它摔死,不等于是断了草民的财路嘛。” 谢主簿微微颔首:“哦,这么说,你是按照天山雪羊长成之后的价值,索要赔偿了?” “大人英明,正是如此。” “嗯,这么看,倒也挺有道理哦,”谢主簿笑了笑,突然问郑财:“郑相公,如此稀有的品种,想必喂养的饲料也不同寻常吧?” “那是自然,”郑财为了显示要加合理,继续胡吹道:“大人有所不知。喂养这种雪羊,不仅要用草料,而且还需要另外喂稻米才行,一天至少三斤呐。” 谢主簿饶有兴致:“哦?一天三斤米?确实是珍贵。一天三斤,两年就是一千两百斤,折合将近二十石米。按照现在的市价来算,应该是七百七十枚银币。对吗?” 郑财有些愣怔:“大人,您……您算这个干吗?” 谢坦之从容说道:“本官刚才讲了,摔盆审盆,砸碗判碗。热目克孜是按照成年雪羊的价格赔偿你的,而你的羊还差两年才能长成,所以,你也得补他两年的饲料钱,这两边账目相抵——嗯,总共还剩两百七十枚银币!” 闻听此言,郑财顿时恍然大悟,卧槽!原来这谢大人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大人,您等一下,”郑财急道:“既然如此,那草民不用他赔了,这羊羔……我不要了。” 啪! 谢坦之一拍惊堂木,面沉似水:“你说赔就赔,说不用赔就不用赔,你当这衙门是专门给你们家开的吗?不想赔也可以,同他一样,用四十鞭子抵账!” 郑财吓得直哆嗦,赶紧改口道:“是是是,草民给热目克孜饲料钱,给他钱!” “好,既然你认了,那么本官这就给尔等写判词。”谢坦之提笔蘸墨,点点划划写下一份判词: 摔死天山羊,算出两年米。 被告赔五百,倒返两百七。 郑财取偏财,讹人反欺己。 刁钻暗亏心,昭彰明天理。 “哦——谢大人万岁——” 热目克孜和乡亲们忍不住欢呼喝彩,郑财则乖乖掏钱,然后灰溜溜的跑了。 回到家之后,这家伙越想越气,连夜去找姐夫诉苦。郑财的姐夫是镇疆都护府的都尉,属于高级将官,在驻地碎叶国向来骄横惯了,听小舅子讲完此事,当即大发雷霆。 他认为,谢坦之这么做,摆明是不给他面子,帮着西疆的贱民欺负圣唐人。 第二日一大早,郑财的姐夫就给当地郡守写去书信,严令他将谢坦之撤职查办。否则,都护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郡守接到都护府的公函,自然是惹不起。权衡之下,只好牺牲谢坦之这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吏,找个借口撤职了事。 谢坦之丢了官,心里清楚是郑财在背后捣乱。不过,他也懒得去计较,立刻收拾行囊,准备趁着无官一身轻,去圣唐中原走走,领略一下故国的风情。 可是谁知道,就在谢坦之动身起程之时,西疆鬼漠突然爆发叛乱。也幸亏他被罢了官,叛军攻占了巴列县,将所有圣唐官吏杀尽,唯独漏了他一个。 逃过一劫的谢坦之暗自谢天酬神,庆幸塞翁失马。之后不久他又听说新月湾会战,镇疆都护府全军覆没,紫金关和盛玉关也被突厥人封锁,遂打消了前往中原的念头,跑到乡下暂时躲藏了起来。 直到“求贤令”广传各地,谢坦之希望能为圣唐和西疆百姓做些事,这才前来应征。 李江遥听完他的经历,不禁大感有趣,连忙让手下请谢坦之来见面。这二人坐下一聊,顿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谢坦之打心底里敬佩这位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统帅,而李江遥也十分欣赏谢坦之的格局与见识。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李江遥感觉捡到了宝贝,赶忙又命人把徐友长、林枫、杜建、霍丽娅,以及马木和司徒无寿统统喊来,大家边喝酒吃饭边痛快畅聊。 谢坦之这个家伙,颇有点“人来疯”的毛病。眼见水杉军府的大人物齐聚一堂,不由得兴奋起来,当场提出了一个在心中思考许久的想法。 万万没料到,他的这个想法,顿时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目瞪口呆: 镇疆军与西疆联盟谈判讲和。 第一百零六章 审时度势 谢坦之这个异想天开的建议才一说出口,楠花郡主霍丽娅第一个便跳了起来,气道:“混蛋,你是喝多了吗?出得什么鬼主意?!” 其他将军虽然没有当场开骂,但是一个个同样面色不善。 李江遥从容不迫的灌下一大杯葡萄酒,擦擦嘴,笑着问谢坦之:“谢先生,你别被郡主给吓着了。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而且还是急脾气。你先给大伙儿说说看,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坦之早就预料到众人会有如此反应,当然也不慌乱,听李江遥问他,从容不迫的说道:“诸位大人,你们心里面在想些什么,谢某都清楚,也能理解。不过,请大家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目前,咱们军团最缺什么?” 马木延着之前“求贤令”的想法,不假思索的回答:“依我看呐,当然是最缺人才。” “非也非也,”谢坦之轻轻的摇了摇头,微笑道:“咱们既不缺人才,更不缺人心。马木大人,您想想看,镇疆军的求贤令一出,不知有多少西疆百姓众蜂拥而至,四座大城的行政官吏瞬间招齐,不是吗?可以说,只要圣唐的大旗不倒,咱们想要多少人,就能有多少人!” 林枫不禁有些好奇:“那你说咱们缺什么?缺地盘儿?缺粮饷装备?” 谢坦之又摇了摇头说:“这些也都不缺,或者说,并非最紧要的缺失。” 徐友长跟司徒无寿对视一眼,试着说道:“谢先生是不是想说,咱们最缺的是与朝廷的联系?包括朝廷的援兵?”、 谢坦之再次摇头道:“不管有没有朝廷的联系和援兵,我们都必须坚持下去。他们早来一天,我们早好一天,他们晚来一天,我们便多撑一天,无甚差别。” 霍丽娅秀眉紧锁,思索了半天,忍不住道:“这也不缺,那也不缺,我实在是想不出答案了。老谢,你别卖关子,直接说吧!” 谢坦之扫了众人一眼,正欲开口,只听旁边的李江遥悠悠的说道:“要我说啊,我们现在最缺的是——时间!” 闻听此言,谢坦之望向李江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人果然目光如炬!谢某正是此意。” 李江遥:“老谢你别急着拍我马屁。想法是你提的,还是由你给我们分解分解吧。” 谢坦之点点头,对众人说道:“正如大人刚才所讲,时间才是我们最缺的东西。经过前期的连番苦战,咱们镇疆军现在已经初具规模。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军团管辖的疆域和人口都在迅速增加。如果能够充分的消化吸收,将其转化成真正战力,势必会为今后收复西疆奠定坚实的基础!” 徐友长同意道:“你说的没错。任何一支军队,都必须占据牢靠的基地,否则就是无根之木、无水之鱼。只有有了坚强后盾,才能谋取制胜之道。” “可是,徐将军,诸位大人,”谢坦之接着道:“倘若敌人现在又来攻打我们,并且是长期进犯、反复袭扰,我们有把握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胜果吗?我想,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用心积攒平叛力量,就算想保住眼下这四座城池,恐怕都得疲于奔命才行。” 这番话直击要害,听得众位将领哑口无言,不禁都皱眉沉思起来。 只听谢坦之继续道:“咱们现在要守住疆土、休养民生,需要时间;要囤积粮草、打造装备,也需要时间;要征兵、要训练、要快速扩充战力,还是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只能去找西疆联盟要!” 李江遥目光炯炯的凝视着谢坦之:“谢先生的意思是,缓兵之计?” “大人英明!正是缓兵之计。”谢坦之朗声道:“我们要利用西疆联盟与突厥人之间的猜忌矛盾、利用联盟内部各个藩国之间分歧冲突,为自己争取最多的时间,休养生息,整军备战!谁肯对我们暂时放下敌意,我们就跟他和平相处,互不侵犯;谁冥顽不灵,非要与我镇疆军为敌,我们就主动出击,打到他跪地求饶!诸位请相信谢某的判断,眼下这个时期,各方敌人都希望保存自己的实力,消耗别人的实力,所以没有谁愿意做出头鸟,把自己宝贵的兵马送来给白袍军练手的。” 谢坦之这一番分析,直接说到了在座众人的心缝里。大家仔细想一想,都觉得他的话不仅是有道理,而且是非常非常有道理。 楠花郡主霍丽娅站起身来,右手轻抚胸口,对着谢坦之行了一礼,坦诚说道:“谢先生,刚才是我冒犯您了,还请您原谅。” 谢坦之见状,连忙起身拱手,直说不敢当。 李江遥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大家道:“谢先生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之前我们迎战西疆联军的时候,专门挑着阿立克江的楼兰军狠揍,却数次放过格尔翰和他的车迟兵马,也正是有此含义。” 司徒无寿问问颔首:“的确如此。大人之前让我专门负责情报工作,与神花家族联络配合。据他们潜伏在车迟王廷里的探子回报,这一次水杉城方圆几百里范围内,之所以会出现各路敌军纷纷撤离,给咱们留下空城的奇怪局面,也正是因为对方都盘算着让别人与咱们交战,而自己则躲在旁边看热闹。很显然,分化之策起作用了。” 众将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觉得谢坦之所提的建议确实值得试试。 既然大家在“通过和谈争取宝贵时间”这件事上完全达成了一致,那么接下来,就该讨论“跟谁谈”与“如何谈”这两个问题了。 有人主张,应该远交近攻。具体而言,就是先稳住突厥、楼兰和疏勒三方,因为他们距离水杉军府都很远,没有切肤之痛,所以更容易袖手旁观。等谈妥了远的,然后再集中力量打击近在眼前的格尔翰。 针对这个思路,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恰恰因为车迟国近在咫尺,才更应该避免与其发生直接冲突,以便争取时间安心发展。相反,楼兰国、疏勒国远在千里之外,劳师远征来讨伐水杉城,殊为不易,所以没必要过多在意。 也有人提出建议,可以先去联络一下疏勒国,因为对方从没有跟水杉军府交过手,彼此尚算中立。甚至要想办法怂恿疏勒与楼兰争夺盟主地位,好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还有人提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构想,派使者远赴突厥火焰枫林城,跟阿史那支斤可汗谈判。 一之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的不亦乐乎。 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李江遥见众人都说的差不多,于是轻轻的咳嗽一声,问道:“你们说说看,咱们的头号大敌,究竟是谁呢?” 众将领面面相觑,有人试着答道:“突厥人?” 李江遥颔首道:“没错!咱们的头号大敌是突厥!二十多年前的镇疆都护府,正是为了防范突厥入侵而设立的,二十多年后,如果不是突厥人,西疆也绝没有胆量发动叛变!说白了,西疆鬼漠之争,其实就是圣唐与突厥之争。那么我再问你们,对于西疆叛军来说,现在最大的威胁又是谁?” 谢坦之闻言笑而不语,眼里闪动着丝丝光芒。徐有成则沉声说道:“以前,对他们最大的威胁,应该是镇疆都护府。现在嘛,应该换成了突厥铁骑。” 杜建有些不明白,问道:“突厥铁骑?他们不是西疆叛军的盟友吗?要不是他们在背后捣乱,张副都护和镇疆军又怎么可能在新月湾吃败仗?按理说,突厥人应该是西疆叛军最大的靠山才对啊。” 谢坦之解释道:“说靠山也没错,不过,得分时候。” 林枫点点头,对杜建说道:“叛军打不过咱们圣唐兵马的时候,突厥人就是他们的好朋友加大靠山,现在没有了都护府的威胁,这朋友的价值自然也大打折扣啦。” “不是还有紫金关和盛玉关吗?”杜建不服气道:“突厥的那个什么亲王,带着麾下十万大军东进封锁两关,不是在替西疆叛军挡着圣唐出兵吗?” “的确是挡着圣唐出兵,”徐友长冷笑一声:“但究竟是替谁挡着,那就很值得商榷了。依我看,圣殿亲王罗尼亚才不会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去为阿立克江站岗放哨。” 霍丽娅同意道:“徐大哥说的对,罗尼亚是为了突厥帝国,为了他的大汗阿史那支斤。就像大人刚才说的那样,突厥是从圣唐的手里抢走了西疆鬼漠,当然要看紧点了。” 这个道理讲得透彻,大家也都纷纷表示认可。当初西疆叛军兴兵作乱,原本的目的是要推翻圣唐这个主人。而眼下的局势表明,前来帮忙的突厥,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他们新的主人了。 据此而言,西疆联盟中的几个主要国家,比如楼兰,疏勒和车迟,势必会对突厥保持高度的戒心。 而敌人的敌人,就有可能成为朋友。 哪怕这个“朋友”笨得一塌糊涂,也总好过成为对自己张牙舞爪的敌人。 李江遥环视众部下,笑道:“既然大家都认可这个道理,接下来,就给那几位对突厥心存戒惧的国王殿下,献上一剂定心丸吧!” 第一百零七章 秘密协议 自从决定收缩防线,将兵力全都集中于王廷之后,车迟国国王格尔翰就一直闷闷不乐。眼睁睁的看着大片领土一步步落入李江遥之手,自己却毫无办法,实在是令人憋屈至极。 你别看格尔翰有胆量拉开架势、带着麾下兵马跟阿立克江的楼兰军团叫板对峙,可是当他面对水杉城的李江遥和鬼面白袍军时,心里还真是有些发怵。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格尔翰没在阿立克江手上吃过什么亏,但李江遥却真真切切的揍疼了他。 从第一次攻打水杉城到现在,格尔翰一直走在不断重新评估李江遥战力的路上,越走越离谱,越评估越可怕。水杉军团仿佛是一只迅速生长的怪兽,几天不见就变得凶猛万分,每次以少打多,还都占尽上风。 碰上这么变态的对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格尔翰不是傻子,相反,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贼精:单靠车迟军去讨伐李江遥,根本就没有胜算把握。什么杀弟之仇,什么夺城之恨,统统没法跟自己小命安全相提并论。 为此,格尔翰曾多次请求多伦出动突厥驻巡军,帮助他去收复失地。但可惜的是,多伦推说血卫将军昆里明台天天跟骂儿子一样,逼着他去寻找公主殿下,所以实在不敢分心到别的地方。多伦言辞委婉的开导格尔翰,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处理,自己的地盘还得靠自己抢回来才是。 在多伦那里碰了软钉子,格尔翰又跑去找古涅亲王求情。没想到亲王殿下的钉子更软,并且软中带硬。古涅语气温和的告诉格尔翰,自己只是负责政务外交的文臣,带兵打仗的事情,他不能瞎掺和。 无奈之下,格尔翰只好又登门拜见达勒姆侯爵。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对方一通臭骂,直接轰了出来。 道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写信给圣殿亲王罗尼亚求助。要说还是罗尼亚殿下最认真负责,尽管军务繁忙,可他还是亲笔给格尔翰写了回信,在信中,圣殿亲王言辞恳切的赞赏了车迟国为西疆做出的贡献,颂扬了格尔翰的高风亮节,并且耐心的解释了,目前两关方向的圣唐军给突厥带来的巨大压力,总之一句话:帮不了。 不过,亲王殿下也并非甩手不管,他在信尾特别指出:拟附本王的意见,一并转呈西疆盟主阿立克江殿下裁夺。 咻的一下,把皮球踢飞了。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楼兰王阿立克江还真的应亲王罗尼亚的要求,给格尔翰送来了回函。不过跟圣殿亲王不同,老对头阿立克江在信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把格尔翰和车迟军上上下下好生羞辱了一番,最后还撂下一句话:“从小养成好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格尔翰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格尔翰坐在自己的王宫里,扒拉着算盘,默默权衡面前的这桩买卖:他手中名义上有五个军团。其中第三军团之前被楼兰人打残了,第一第二军团在水杉战场被打了个半残,只有第五和第四军团尚有战力,但也都分散在国境要塞。即便把五个军团全集中起来,也只不过七万多人,而且士兵以马贼居多,素质参差不齐。 反观水杉军。据探子报告,李江遥在占领达坂、帕伊和伊克鲁之后,又进一步扩充了兵力,规模接近五万。并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活脱脱镇疆都护府的翻版。 拿自己这七万杂牌,去挑战人家的五万精锐,说是鸡蛋碰石头都算客气的了。 更要命的问题是,格尔翰担心李江遥不仅仅满足于只抢占三座城池,而是会继续蚕食周边的领土。水杉城离王廷实在太近了,倘若哪一天李江遥忽然来了兴致,决定反过来进攻他的老窝,能不能挡得住那个瘟神还是个大问号。 所以,格尔翰才会上蹿下跳的寻求各路援军帮忙。 就在他为水杉军愁得寝食难安之时,身边的一位近臣突然送来密报:水杉城的使者找上门,提出想要与车迟国王谈判议和。 闻听此言,格尔翰不禁大吃一惊。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与李江遥谈一谈吗?哎,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行的选择啊。 假如双方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彼此都让点步,维持一个相对克制、秋毫无犯的局面,那么对车迟国来说,就可以有机会慢慢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了。 要知道,现在威胁车迟的,不仅仅是水杉城,还有阿立克江的楼兰国,以及赖在王廷不走的突厥人。他格尔翰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在手里,随时都可能被人干掉,取而代之。 想通了这一点,格尔翰赶紧嘱咐那位大臣,保持与对方的秘密接洽,尽快安排双方代表见面。 - 圣唐历822年春,镇疆军总指挥李江遥大人的谈判代表,与车迟国国王格尔翰殿下的议和代表,于罗布湖附近的一个小镇,举行了会面。 双方代表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就当前的西疆局势和各自的政治诉求,充分交换意见,并形成多项共识。 最后,经过反复磋商,双方代表正式签署了《有关水杉军府与车迟国的临时停战协议》,为车迟各族人民带来期盼已久的和平曙光。 ——以上是《圣唐西疆志略》中的官方记述。 - 而作为当时镇疆军代表团名义团长,亲自参与了整个谈判过程的徐友长将军,在个人的回忆录中是这样记录的: 圣唐历822年春,吾随镇西郡王李讳江遥公,赴罗布湖与敌议和。郡王殿下白龙鱼服,乔扮侍卫随团密行。 当是时,敌酋格尔翰气焰嚣张,无视败局之定数,欲夺我军之胜果,反让我军退还达坂等三城。敌厚颜无耻、冥顽不灵;吾义正辞严、寸步不让。双方分歧之深,如鸿沟瀚海,概莫能述,最终竟至互以大军相胁之地步。 观此状,郡王殿下传出钧谕,曰:当决战!我本孤军,尽赴捐躯,魂返故国矣。尔等同归尘土,疆域再属谁家? 敌酋格尔翰闻言惊惶,悻悻然落笔缔约。 - 相较于官方记载,徐友长的描述应该更加贴近事实。 因为关乎两军生死存亡的问题,所以双方的首脑都直接参与了此次谈判。只不过,格尔翰是亲自出马带队,而李江遥则是暗中随行指挥。 不出所料的是,两边的人一见面,立刻就开启了吵架互喷模式,谁也不愿在气势上输给对方一头,争到最后,险些直接谈崩,刀兵相向。 关键时刻,李江遥现身,用那句后来载入史册的名言,一语定乾坤:那就决战吧!我们本来就是孤军,全部捐躯沙场,无非是魂归故里,死得其所;而你们呢?你们死光了,车迟国又会落到谁的手中? 简单直白的现实,当即压得格尔翰抬不起头来,最终促成了镇疆军与车迟国之间临时停战协议的签订。 按照协议约定,车迟王国承认李江遥的镇疆军,代表圣唐皇朝重新管治水杉、达坂、伊克鲁和帕伊四城,以及附近所属的乡镇地方。 而镇疆军也作出承诺,绝对不会主动进攻车迟国其他地区和车迟军队。 如果双方因为第三方的干扰胁迫,无奈在战场上相遇,应通过事先约定好的秘密联络渠道,尽量避免发生冲突,造成双方将士伤亡。 协议有效期:一年。 - 看着这份秘密的停战协议,格尔翰心里总算是稍微安稳了一些,暂时不用再为损兵折将、丢城失地而担心。同时他也暗中窃喜,镇疆军以后不打车迟国,那肯定要去打其他的西疆盟友,自己呢,正好坐山观虎斗。 然而,他万万没能想到,类似的“临时停战协议”或“和平友好互不侵犯条约”,不光是车迟国一家签了,李江遥最终拿到手里的,是西疆联盟中军事实力排在前七位的每一个国家,包括阿立克江的楼兰国! 尽管这些国家与镇疆军签署的协议,在形式上和内容上并不完全相同,但里面的核心意思却完全一致:爱好和平! 一年内彼此不主动挑衅,坚决避免与驻扎在车迟国的镇疆军发生任何冲突或交战。 鸡贼的西疆国王们,全都跟格尔翰是一样的心思:要打你们去打,老子闷声发大财。好不容易结束了战乱,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他不香吗? 七份停战承诺之中,唯一比较特殊的,是与楼兰国军力相差不多的疏勒国。一来,他们位于鬼漠天山北麓,距离水杉城的镇疆军很远,本来接触就不多;二来,疏勒国王塔吉克是一只老狐狸。他也惦记着西疆盟主的宝座,因此既想要保存实力,又盘算避免落下白纸黑字的证据,免得被突厥人发现后惹来麻烦。 所以,疏勒国仅仅是与镇疆军达成了一个口头上的协议。 可也正是由于这样一个没有效力约束的口头承诺,在后来的平叛大战之中,竟然给疏勒国军队招来了镇疆军毁灭性的疯狂打击。 塔吉克若是能提早预见到这个惨状,一定会为自己的精明而悔青了肠子。 第一百零八章 壮大实力 在与西疆诸国秘密缔结了为期一年的和平协议之后,圣唐皇朝位于紫金关以西仅存的一支孤军——镇疆军水杉军府,真正开始进入到了快速发展的时期。 这个时候,西疆三十六国已经从战争的阴霾中,渐渐复苏过来。 尽管通往中原地区的丝路商道因为突厥人的封锁,仍然处于闭塞状态,但是,西疆鬼漠境内的相互通商,随着各处战火的平息而慢慢恢复。再加上波斯商使团斡旋铺垫,西大陆的商旅们也陆续来到了这里。 经济的活力,重新出现在了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西疆的政治势力版图,也基本划定完成。楼兰和疏勒两国由于率先发动反叛,无异于抢占了先机,手中又有强盛的军力支撑,因此各自都或裹挟、或拉拢了七八个从属藩国,势力范围极大。 车迟国和另外四五个实力稍弱的西疆国家,虽然没法跟楼兰疏勒相比,但也竭尽所能的拉帮结派,不断扩张巩固自己的地盘。 经过将近一年的争夺瓜分,西疆鬼漠最终被七个军事实力最强的藩国所控制,其余二十九国只能选择站队,跟在大佬的羽翼之下,小心过活。 而突厥帝国则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紫金关和盛玉关方向。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亲自坐镇南北大营,统率十万大军,防范圣唐派兵反攻西疆。 相对而言,他们对于西疆腹地的控制,显得非常松弛,仅仅是依靠多伦分散在各地的驻巡军施加影响。 这也是可汗阿史那支斤定下的策略。他告诫手下,目前这个阶段,不要因为名义上的统治权,过度刺激对此极为敏感的西疆藩国,以至于影响了他之后的大计。现在要看中的,还是通过隐秘的手段,尽量攫取西疆的财富资源,用以补充突厥的国力军力。至于说政治方面,并不需要,也没必要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在阿史那支斤和罗尼亚、古涅等人的有意克制下,突厥帝国与西疆联盟保持了一个相对友好平等的关系,尽管大家都能看出突厥对西疆鬼漠的野心,但只要他们还没有做得太过分,那就不妨和睦相处。 可以说,这是西疆在经历了一年多叛乱大战之后,一个难得的安定时期。先前搅入乱局的各方势力,眼下都在抓紧时间休整生息、复原实力、养精蓄锐,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出现的新挑战。 如此局面,也恰好给了李江遥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上百名圣唐官吏补充到各个城镇,很快便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作用。 他们都是圣唐皇朝多年培养出来的驻西疆官员,既精通各项政务,又熟悉当地民情,背后还有镇疆军强大的支持,所以没有用多长时间,便重新构建起了一整套圣唐版本的城镇治理体系,将水杉军府辖区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尤其是谢坦之,在治理建设的过程中大放异彩。 原本,李江遥安排他暂时先协助马木和司徒无寿,可是到了后来,竟然变成马木和司徒无寿整天围着他转,询问这个、请教那个,并遵令办事。最后,李江遥索性任命谢坦之担任水杉军府的主簿一职,全权负责辖区内的所有行政事务。 谢坦之走马上任,立刻着手大力推动商业贸易,让辖区内的生意人都勇敢的走出去,跟各个藩国做买卖。只有商路彻底打通了,农业、牧业和手工业才会有生命力。因为秘密和平协议消除了军事上的风险和威胁,这个“以商促兴”的政策也进展得非常顺利, 民生安定,百业俱旺。 在政务和经济逐渐向好的背景下,李江遥等将领也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军队建设上来。 通过一轮大规模的征兵,原本两万多人的水杉军府,迅速扩充至六万人。 新兵到位,李江遥立刻下令,将原先的组织构架解除,重新整编这支已经被正式命名为“镇疆军”的兵马。 首先,他将主力部队全部召回水杉,组建三个军,形成拳头力量,作为军府的核心,专门应对战略会战。而各地城镇的防守任务,则交由地方守备部队负责。 新组建的三个军,第一军为纯骑兵部队,整整一万名装备精良的铁甲重骑兵,番号“疾风”。主将由军府副指挥使徐友长兼任,两位副将由原先玄甲军前锋营的军官王成龙和孙建中担任。 疾风骑兵军,是在未来大会战中冲击敌军的核心力量,肩负着一战定乾坤的重任。 第二军则是纯步兵,兵力多达两万之众,番号“烈火”,按照镇疆都护府“健卒营”的标准打造。全军兵种齐全、作战经验丰富。该军主将由杜建担任,副将则是鄯善老将帕勒塔洪。 烈火步兵军,以阵地战、攻城战和防御战为主,堪称镇疆军的“中坚”。 第三军有一万人马,以步骑混合编列,番号“惊雷”。楠花郡主霍丽娅任第三军主将,林枫作为副将协助她指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作为全军的预备队,给各个方向的兄弟部队提供补充和支援。 李江遥的直属亲兵——威名赫赫的鬼面白袍军,通过在全军中精挑细选,也扩充到了五千兵力,编为“主帅营”。与此同时,主帅营中还独立出两个大队。其中一个,是从精锐中选拔精锐,组建起飞马斥候大队,专门负责为全军侦查敌情和突袭敌方重要目标。另一个是军法大队,督查全军的军法纪律,惩治那些抗法犯禁之军人。 对于建军之事,神花家族的小亲王库里班,原本想把自己的部族护卫军也编入镇疆军,但是李江遥没有同意。毕竟,那支武装力量是神花家族在举制过程中,负责保卫亲王安全的兵马,涉及神花家族的根基。现在将其纳入圣唐军队,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经过李江遥的分析和劝说,库里面勉强同意,暂时让自己麾下一万神花军隐蔽在镇疆的势力范围之外,暗中配合李江遥行动。不过,他还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请李江遥派遣一名镇疆军的军官担任神花兵马的副指挥,协同帮助总指挥黑山开展日常练兵和作战行动。 有镇疆军官参与,无论是训练的标准,还是行动上的协调配合,都会变得很顺畅。 李江遥想想也行,于是从原先飞马斥候营的老兵之中选了一个名叫赵玉龙的年轻军官,代表自己加入了神花军。 至此,隶属圣唐皇朝、却并未得到朝廷认证的镇疆军,正式搭起了自己完整的架构。其中,圣唐战士和西疆本地战士的数量,保持一比三的比例,这在圣唐军队的历史上,可谓是绝无仅有。 除了部队整编的动作,李江遥徐友长他们之前最担心的两个问题:情报和补给,眼下也都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在谢坦之的建议和帮助下,司徒无寿精心设计,织就了一张几乎覆盖整个西疆鬼漠的情报网络。神花家族的萨摩尔和玉陀罗作为司徒无寿的左膀右臂,利用神花脉络,专门为镇疆军收集整理各路消息,不断渗透策反敌方的核心人物,号称水杉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马木被任命为全军的总军需官,按照李江遥的想法,在辖区的核心地带建设大型战略储备仓库,囤积从四处收集来的大批粮草和装备。同时,他手下的军需官们,还分赴辖区以外的各个战略要地,或者是丘陵山区、或者是隔壁绿洲、或者是无名小镇,秘密设立隐蔽的补给中继站,以便为今后大军的作战行动铺垫后勤基础。 此外,李江遥还别出心裁,创办了一所“镇疆军校”。 他亲自担任军校校长,徐友长任总教习,林枫、杜建以及大批镇疆军和玄甲军的军官,都做了军校的教习讲师。军校的课堂上什么都讲,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左至练兵、右至打仗,中间还兼着认字读书,内容丰富、有趣有用。除了传统的步科和骑科这两大门类,李江遥开创性的设置了多兵种专业,包括军需科、军械科、军情科和军械科,为军队输送各类业务人才。 在那段时期,每天晚上吃过饭之后,总会有大群大群的粗鲁汉子,搬着小板凳,并肩坐在一起,聚精会神、认认真真听着台上的教习讲师们,给传授他们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想过的新鲜知识。 这所位于水杉城的镇疆军官学校,参考帝都演武堂和现代军校的办学经验,将培养大量优秀中下级军官作为自己的重要使命,给镇疆军奠定了最坚强的基石。 在后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圣唐军方曾经出现过一个举足轻重、左右朝野的强大派系,那就是闻名遐迩的镇疆军系。而这个派系中那些功勋卓著的大将们,很多都是当初在这所军校里勤奋求学的年轻人。 第一百零九章 宴无好宴 慕容雪端坐在马上,慢慢悠悠的往太傅府而去。今天已经是他来洛邑的第七天了,谢光专门为他设的接风宴,也足足晚了七天。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慕容雪一直借辞推脱。 一来,他不想轻易给谢光这个面子;其二,初来乍到,他还须摸一摸洛邑这处渊潭的深浅;另外,究竟去不去赴宴,他要先得到太子的首肯才行。 “既然太傅一番好意,本宫觉得,慕容爱卿不妨多跟东都的同僚们熟悉熟悉。” 有了李炳这个态度,慕容雪终于点头答应,接受了这场迟到的接风宴会。 对于嚣张跋扈、野心昭彰的谢光谢太傅,慕容雪是不得不提起戒备之心。按照他的设想,谢光虽然不会从一开始便立即就对他这个帝都来的人大开杀戒,但也绝不应该有什么好脸色。大概的套路,多半也得是他慕容雪刚一到达洛邑,要搞出些下马威的伎俩,好杀杀朝廷的锐气。 然而万万没想到,谢光的手段竟然如此高明。 谢光不仅没有冷落慕容雪,反而派手下爱将狄献带着东都官员出城迎接,给足排场面子,既显示出重视之意,又未乱了尊卑规矩。 紧接着,作为见面礼的奢侈豪宅,更显用心之处。府内家具器物一应俱全,连花园小楼都专门取名为“蜀山阁”,以呼应慕容雪的家乡之意,足见细致。但是,宅内的丫鬟仆人却一个都没安排,显然是为了避嫌,也免得慕容雪为难。 热情周到,却又保持着距离,非心思缜密之辈,绝难弄出这样一番部署。如此高明的手腕,会是谢光这个粗鲁军汉能想到的吗? 慕容雪对此颇为怀疑。 他不禁在心中暗道:沈烈啊沈烈,恐怕你朝思暮想的那位老对头,已经开始对我用招儿啦。 - 谢光的太傅府,坐落在洛邑的承福坊内,与太子所在的皇城仅一街之隔。 这处宅院的主人原本是豫王李成熙,谢光来到东都不久,一眼看上豫王府的风水气象。于是,便安排手下硬逼着豫王搬家,给他腾地方。面对这尊瘟神,连帝君都要忍让三分。性情温和、老实巴交的豫王又怎么敢招惹?无可奈何,李成熙只能乖乖听命,收拾家当另寻别处安身。 谢光霸占了王府之后,又命人大兴土木,对这里重新修缮了一番。如今的太傅府极尽奢华瑰丽,府中广厦千间,奇山异石无数,后院之中甚至还圈养着孔雀仙鹤等珍禽异兽。 慕容雪从府门外面进来,一路走一路看,不住啧啧赞叹。 他出身名门之家,慕容氏可谓富甲天下,什么样的豪宅没见过?可是即便如此,慕容雪仍旧被太傅府的气派所震撼:这哪里是什么主厅正堂啊?这分明就是一座宫殿! 飞檐高挑,玉柱耸立,诺大正堂的开间足有百步之阔。比起帝都的两仪殿,只略微小了一点而已。 好嚣张的府邸,好疯狂的谢光! 朝廷官员的住宅、行仪、服饰,皆有等级规制,不同品阶享受不同待遇。大臣们日常起居的标准绝对不能逾礼,否则就是大不敬的忤逆之罪。 谢光官拜太傅,虽然位极人臣,但爵位也只不过是一个个区区的忠勇侯,论尊贵,在朝中并不算显赫。可是他居然敢占据王府,甚至私自更改扩建正堂的规制,这分明就是在挑衅皇权! 慕容雪忍不住心中暗骂,同时也因为谢光的狂妄气焰而感到担心:这家伙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僭越,那么今后与其打交道的日子,肯定是不会好过了。 这个时候,只见谢光领着一群人迎出正厅,慕容雪连忙上前几步,依礼拱手:“卑职参见太傅大人。” “哦,哈哈哈,慕容老弟客气啦!”谢光亲切的拉住慕容雪的手,朗声笑道:“今晚你肯赏光,寒舍蓬荜生辉啊!咱们就不必多礼啦。来来来,同僚们都恭候你的大驾呢。” 说着,他转身为慕容雪逐一介绍旁边诸位官员。 这些官员大约分为三类。其中人数最多的,自然是谢光麾下的玄甲军系将领;其次,是洛邑本地各衙署的长官;而来自于太子府的官员只有两人——太子洗马劳剑华和黄门侍郎单廷宪。 劳剑华自不必说,慕容雪几天前去觐见太子的时候,便认识了对方。 深藏不露——这是慕容雪对劳剑华的第一个评价。 单廷宪则是昨天才刚刚见过,不过,同样给慕容雪留下了深刻的影响。所谓黄门侍郎,并非宦官,而是隶属门下省的少府官员,专门负责在帝君和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之间的公文传达,有时候,黄门侍郎还会兼掌皇宫戍卫的协调,属于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低阶近臣。 这个职务因为能接触到朝廷最为机要之事,所以品阶虽然不高,但地位却极为特殊。 由于太子李炳奉旨领东都武成殿,假天子节抚政监国,所以东宫特向帝都申请了一个黄门侍郎的属官职位,也算是符合朝廷规矩。 而这个单廷宪最不寻常之处在于,他虽然担任文职,却并非读书的士子,而是一位武林高手。 慕容雪是行家出身,昨天甫一见面,就看出单廷宪太阳穴高高隆起,一双锐目精光四射,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内力。他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之前曾专门阅览过的所有资料,但怎么也想不起这号人物。 - 众人纷纷向慕容雪招呼问好,然后随着谢光熙熙攘攘的回到大厅,分宾主落座。 大厅正中的高榻之上,摆着一条宽阔案几,是谢光这个主人的席位。主位的左手边是慕容雪的主宾位,对面坐着的则是豫州刺史。这三席都是单人独坐,案子左右两边,各有一位盛装美人跪坐陪侍。 其他官员两人一席,分列摆设桌案。 宴会在谢光的祝酒辞中拉开帷幕,在场众人频频举杯,欢迎慕容雪履新洛邑。一时间,各种珍馐美味和琼浆佳酿如同流水般铺陈上来,身边的美人也殷勤伺候,不停为慕容雪斟酒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群穿着羽裳彩衣的美貌舞娘,现身大厅中间的空阔场地上,随着丝竹管乐翩翩起舞,好似彩蝶飞旋、落英缤纷。 透过舞娘身影的间隙,慕容雪偷眼看见坐在对面不远处的狄献,正在跟同席的单廷宪窃窃私语。 此时单廷宪恰好也抬起头来,与慕容雪隔席对视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慕容雪心中一动:所谓宴无好宴,接下来恐怕该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一曲歌舞结束,众宾客纷纷鼓掌喝彩。 然而掌声还未完全停歇,黄门侍郎单廷宪便站起身来,对着正中高坐的谢光言道:“太傅大人,今晚为慕容大人举办的接风宴,真是精彩纷呈。卑职酒后斗胆,也想给在座诸公添些小兴致,不知可否?” “哦?单大人有何提议啊?”谢光手里端着酒杯,笑呵呵的问道。 单廷宪朗声回答:“卑职出身江湖,蒙太子殿下青睐,授予黄门侍郎一职,主管洛邑皇宫宿卫。有缘结识慕容大人,甚是钦佩。论起职属关系,慕容大人是卑职的顶头上司;论起武功人品,他更是甩卑职几条街。所以,卑职不才,想请慕容大人在武学上指点一二,以便精进。” 慕容雪心中冷笑:果然还是来啦!他不待谢光开口,抢先一步道:“今日酒宴,恐怕不适合舞刀弄棒吧?依我圣唐的律制,也严禁擅自比武械斗……” “唉,詹事大人说的哪里话?”狄献在一旁推波助澜:“律法禁止的是民间私斗,却未禁绝正规比武。我圣唐八百年以武立国,朝堂和军队在饮宴中举行比武自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詹事府统领东宫政务,作为上司,指点指点下属,也是合情合理啊。” 谢光点点头,接着道:“嗯,小狄说的有些道理。咱们今天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军旅出身,不怎么讲究繁文缛节。慕容老弟,谢某知道,你是帝都演武堂出来的特等生员,又长期效力于禁军虎豹骑,这里不知有多少同袍都想见识一下你的功夫呢。跟单侍郎简单过两招,让大家开开眼吧。” 劳剑华之前一直笑而不语的看着慕容雪,见他仍在迟疑,顺口说:“不如这样,二位大人都别使用兵器,仅仅在拳脚上切磋一下,点到为止便好啦。” 听闻此言,在场众人纷纷大声起哄,吵嚷着要看他二人比试比试。 慕容雪顿时颇感为难。 一来,他现在还没弄清单廷宪的底细,既不知道对方的出身背景、功夫深浅,又不晓得太子殿下对此人的态度。动起手来难免要有顾虑。 再者说,慕容雪所擅长的,是弓马骑射和兵法战策。若单纯论武功的话,他完全比不上自己的好兄弟——由何景明何大统领亲手调教出来的李江遥。 眼下单廷宪摆足一副高手的风范,又提议只比拳脚,想必是把握十足,万一自己因为实力不济,略微有个闪失,搞不好就会被单廷宪所趁。 虽然谢光等人不至于胆子大到当场就要了他小命,可是打个骨断筋折或许也在所难免。退一万步讲,就算没那么悲惨,仅仅是当众落败,也会令帝都方面颜脸无存。 第一百一十章 奇招迭出 慕容雪迟疑为难的表情落在谢光的眼里,令这位太傅大人不禁心中得意。 在这之前,他和手下们曾反复商议,究竟该如何对付慕容雪这个来自帝都的太子詹事。 按照叶荣成等玄甲军将领的意思,要么懒得费神理会,要么就派兵在半路劫杀,一了百了。 但是,劳剑华并不同意这样的做法。 对此劳剑华有两个理由:一是慕容雪与太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据狄献回忆,当初在帝都明德门时,李炳与慕容雪几句简单的对话,居然还牵扯到已故的年劲松,在没有彻底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冒然将慕容雪杀掉,太子李炳那边的反应实在难以预测。 搞不好,这会再一次激化东宫与太傅之间的矛盾。 其二,对慕容雪也不能懒得理会、放任不管。虽然这个人的品阶职位不高,但是身份却非常特殊。作为帝都朝廷派遣的钦差大臣,慕容雪明显是来分化太子阵营的。尤其是针对太傅谢光,只要稍作挑拨,就能起到巨大的反效果,直接干扰谢光的大计。 所以,万万不可草率行事。 根据劳剑华的分析,帝都此时任命太子詹事这样的东宫近臣要职,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针对他出任太子洗马一事所做出的反应,为的就是要和谢光的玄甲军系统争夺太子的信任倚重。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以攻心为上。 慕容雪前来赴任,太傅府和玄甲军团都按兵不动,只由劳剑华派遣人手,暗中一路跟踪监视。等慕容雪来到洛邑,狄献率众在城门迎客,谢光慷慨赠送宅邸,还摆下盛宴,为詹事大人接风洗尘。 种种安排,目的是要在太子李炳心中留下两个印象。 其一,谢光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反而是光明磊落,颇有容人海量。就算李炳不认为谢光发自真心,但至少也说明谢光懂得顾全大局,不愿与帝都完全闹僵以至于令太子为难; 其二,劳剑华希望通过这些安排,让李炳觉得慕容雪贪慕虚荣富贵,并非刻意充分信任的对象,进而在心中对其埋下戒惧的种子。 而此时宴会上的比武挑战,则是为了制造另一个印象。 黄门侍郎单廷宪,是岭南将军单聪的私生子。因为不容于家族门庭,所以他自幼拜访武林名家,苦练本领,学成之后啸傲江湖,还做了天下第一大帮派——黄河帮的副帮主。 劳剑华通过之前逆鳞司的根底,秘密招揽单廷宪到麾下,并亲自出手将其安置在了太子身边。 单廷宪武功内外兼修,功力在慕容雪之上。倘若同为东宫官吏的他能在宴会比武中击败慕容雪,还可以令太子觉得慕容雪本事平平,难当重任。 李炳毕竟是年轻人,而年轻人最容易犯得错误,就是仅凭简单的表面现象,便轻易对一个人做出评价。 在这种草率的评价之下,只要劳剑华略施手段,在旁边煽风点火,逐步加深李炳对慕容雪的刻板印象,那么这位帝都派来的詹事大人,就再难发挥什么作用了。 因此,由劳剑华亲自策划的“先礼后兵”逐步上演,用他的话来说:在慕容雪身上着力,攻的却是李炳的心。 此时此刻,慕容雪并未完全猜透劳剑华的谋算,他更关注的是眼前的问题。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场比武较量实在是躲不掉了:如果不敢应战,别说自己下不来台,传扬出去也有损帝君和虎豹骑的颜面。但是接受挑战,面前那个对手又绝不简单。 单廷宪随随便便往厅中一站,便有种渊停岳峙的感觉,颇具宗师风范。 慕容雪心念急转,暗自琢磨一番后,起身道:“既然诸位大人有此雅兴,那在下就献丑啦,还请单兄指教。不过……” 他看了看笑而不语的谢光,继续道:“不过,诚如太傅大人所言,在下出身军旅,所学本领多为上阵杀敌的招数,因此还望太傅批准,让我与单兄使用兵器过招。” 谢光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又欣然应允:“谢某也是军人,慕容老弟的脾气秉性甚合我意。来人,拿木剑来!” 站在旁边的侍从连忙答应,很快便取来了两柄沉重的木剑递给二人。这种器械,是圣唐军队日常训练时的器械,在太傅府里倒也不怎么稀奇。 单廷宪接过木剑,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心中暗喜:这种兵器材质坚硬,又颇具重量,若是扫在慕容雪的腿上,准叫他一个月下不了床榻! 慕容雪则是趁众人不注意,从桌上摸起一个小东西,偷偷收入腰间,接着他转身离开案席,走到大厅中央,持剑与单廷宪遥遥对立。 “好——”谢光朗声一笑,然后用玉箸轻轻的敲了敲铜质酒樽:“比武开始!” 随着谢光一声开始,单廷宪立即抢步上前,横移了近两丈的距离,挥剑疾斩慕容雪。慕容雪见状往后撤身,敏捷闪开对方那势大力沉的一剑,正欲反手还击。没想到单廷宪刚才只是虚招,成功逼退慕容雪后,立马迫近两步横剑猛扫。 只听当的一声,慕容雪双手持剑,拼命硬架住侧身袭来的强攻,同时感觉两臂酸麻。 他事先曾充分估计过对手的实力,可仍旧低估了单廷宪。对方不仅动作迅猛、剑法灵活,而且内力也霸道无比。 眼见失去先机,慕容雪不由得再退了几步,打算利用距离重整防御。可是单廷宪却得势不饶人,慕容雪刚一后撤,他便冲到近前,大开大合的连攻十几剑。 慕容雪肉眼可见的陷入被动,左支右绌狼狈抵挡,脚下也止不住的连连后退。幸亏他身法还算灵敏,好几次都险些被对手的木剑扫中,场面惊险万分。 不过,若是一直这么被动下去,恐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二十几个回合转眼过去,慕容雪已然露出败相,无可奈何之下,他决心行险一搏,在奋力挡开单廷宪的必杀一剑后,纵身低头对方怀中撞去。 单廷宪一见慕容雪打算要近身搏杀,猜出对方这是急病乱投医,希望在劣势的情况下,换一个两败俱伤的平局。但是此刻自己已经牢牢占据上风主动,又怎么肯给慕容雪这样的机会?单廷宪大喝一声“来得好!”同时将本已经挥攻出去的木剑闪电般收回,由前刺改为下劈,朝着慕容雪的头颈处直直斩落。 正在旁边观战的谢光和劳剑华,见状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 比武双方虽然使得都是木剑,可对于单廷宪这种级数的高手而言,就算是拿一条树枝子也照样能够取人性命。若是真让军队训练用的沉重木剑击中慕容雪的后脑要穴,足以令其当场殒命。 不小心伤了东宫的慕容詹事,无妨大碍,可要是直接击杀了帝都的代表,那后面的麻烦可就难以估量了。 然而,就在谢光和劳剑华惊愕诧异之时,小命堪忧的慕容雪忽然变招儿,正在前冲的身体猛地一滞,紧跟着一个利落的空翻,堪堪避开单廷宪的剑锋,自对方的头顶上往后面翻跃了过去。 这一奇招,大大出乎单廷宪的预料。他万万没想到,慕容雪轻功如此了得,不仅成功避过自己的攻势,还趁机闪到他身后空虚之处。 不过,单廷宪毕竟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面对场上的变化丝毫不乱,当即运转内力,轻轻巧巧的一个旋身,同时抬剑虚架,防备慕容雪的反击。 谁料到,慕容雪落地后,却并未立刻从后面向单廷宪展开进攻,而是仿佛刚才翻跃时用的力道太猛,此时有些收不住脚步似的,噔噔噔的往前踉跄,转眼拉开了与单廷宪的距离。 单廷宪甫一转身,恰巧看见慕容雪将后背对着自己,且立足不稳,踉踉跄跄。这副窘态,他怎放过,连忙提气轻身,如影随行的追了上去,准备从后面一剑击伤慕容雪,完美结束这场比试。 可谓就在单廷宪越追越近的时候,慕容雪突然抛掉手中的木剑,紧接着一个弓步扎稳腿脚,迅速转身。 此时,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支精巧的弹弓。 嗖——啪! 正在加速前冲的单廷宪忽觉眼前一花,旋即感到自己额头微微疼痛。 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从脑门顺着鼻梁缓慢流下。 单廷宪完全搞不清楚眼前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呆立在当场。 慕容雪缓缓的站起身,拱手朗声道:“单兄武艺高强,承让了。” 一脸懵逼的单廷宪回过神来,看了看慕容雪手中的弹弓,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赫然发现,那冰凉的液体并非鲜血,而是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 “不好意思啊,单大人,”慕容雪微微一笑,扫了一眼同样有些茫然的谢光、劳剑华,继续平静的说道:“刚才打中你的,只是一颗葡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詹事时光 谢光等人此时都恍然大悟:原来,慕容雪刚刚从盘中取了一颗葡萄藏在身上,等到比武过程中假装露出一个破绽,引得单廷宪大意急追的时候,忽然利用弹弓出手,将葡萄射中了单廷宪的额头。 因为比武之前大家早就已经约好,二人进行兵器比试,并且也没有刻意规定不准使用暗器。所以,慕容雪冷不丁来这么一招儿,虽然有些取巧,但也不能指责他犯规。 况且,慕容雪利用弹弓击中单廷宪,所用的飞矢只是一颗鲜嫩的葡萄,倘若换成寻常石弹珠或铁弹珠,恐怕早已把单廷宪打的额碎骨裂,当场重伤了。所以,认真讲起来,慕容雪还算手下留情,极有分寸的。 谢光原地惊愕半晌,好半天才尴尬的笑了笑:“慕容老弟射术高明,谢某之前早已领教过。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招杀手锏,令人大开眼界,实在是……实在是……佩服。” 慕容雪哈哈一笑:“太傅大人谬赞啦。实际上,卑职刚才是被单兄的剑法压得喘不过气来,被逼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使出这点雕虫小技。胜之不武,贻笑大方。” 说着,他又转身对单廷宪说道:“单大人的武功远胜于我,方才只不过疏于防范,才被我得手,还请多多见谅。” 慕容雪情商极高,胜了一筹却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当众主动承认,自己在剑法上比不过单廷宪,算是给足了对手台阶下。见此情景,单廷宪也不好再多争辩什么,他毕竟是江湖人士,比武较量乃家常便饭,输赢胜负也能洒脱处之,遂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道:“慕容大人客气了。是单某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输得无话可说。来日有机会,再找大人切磋领教吧。” 说罢,将手中木剑抛给仆从,转身回席。 慕容雪同样也安然落座,端起酒樽,接受在场众人参差不齐的敬贺。 宴会进展到这个地步,谢光心中略感不悦,他又饮了几杯酒之后,便借口明日还要觐见太子,草草结束了酒宴。慕容雪当然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连忙再次感谢对方的接风款待,告辞离开。 回到自己的住处,慕容雪瞧见蕊姬此时并未休息,而是靠坐在书案的灯台旁边,用手撑着头打瞌睡。 “咦?蕊姬姑娘,你怎么还没去睡觉啊?” 蕊姬蓦然惊醒,发现是慕容雪回来了,连忙起身相迎,上前伺候他脱去外氅,同时轻声道:“公子尚未回府,妾又么怎能先自歇息,而且……” “而且什么?”慕容雪接过蕊姬递来的茶碗,边喝边问。 蕊姬俏脸微红,害羞道:“而且这宅院那么大,一个人都没有,妾胆子小,有些害怕。” 慕容雪闻言哈哈一笑:“原来是这样啊。你不必害怕,这里安全的很,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外面忽然飞进来一支短箭,嘭的一下正正钉在厅侧的柱子上。 眼见此状,蕊姬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小手捂着嘴巴,一声都不敢吭。 慕容雪也颇感惊愕。待他起身查看,发现那支短箭的尾部拴着一个锦囊,上面有沈烈之前和他约定的标记,这才放下心来,略显尴尬的说道:“额……你别担心啊,这是我朋友送来的书信。” - 圣唐皇太子李炳奉旨领东都武成殿,抚政监国。然而,他现在麾下的直属大臣,严格算起来也就只有三个人而已,太子詹事慕容雪、太子洗马劳剑华和黄门侍郎单廷宪。 詹事一职,可谓太子的大总管,掌控着东宫三寺十率府。虽然眼下李炳的东宫官署建制不全,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机构和人员,但级别就是级别,三位属臣之中,当数慕容雪职务的最高,凡是跟太子殿下有关的一切事务,他都有权过问。 太子洗马是东宫司经局的长官,顾名思义,主要负责协助太子学习典籍、处理日常公文。所以,劳剑华担负的算是秘书一类的职责。 而黄门侍郎,也有着与太子洗马相类似的职权,不过单廷宪乃是江湖出身、武艺高强,以此特长,更多还是负责李炳的安全戍卫,标标准准一个保镖。 李炳这位皇太子自从有了总管、秘书和保镖之后,整个人的状态也与之前有了很大改变。他不再像刚刚来到洛邑时那样心情郁闷、百无聊赖,而是慢慢变得疏朗起来。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忙着审阅各省各部送来的奏报,空闲的时候就习文练武,或与属臣们谈天说地。 在三位属臣里面,慕容雪与李炳年龄相仿,加上一身文武双全的本领,同时又是富豪家世的背景,所以他最对皇太子的胃口,两人也最聊得来。尤其是每次谈及帝都的马球赛、诗会、酒会和长乐坊一年一度的樱歌节,二人大有知己难得的感觉。 这种情况,不由得引起了劳剑华的戒惧和不悦。 之前由于有劳剑华居中斡旋,太傅谢光也一改独断专行的风格,开始注意与李炳的相处之道,很多时候都会主动找太子商量着办事,因而也令两人之间的关系日趋缓和。 但是,呈现缓和态势仅限于太子和太傅之间,那种互不咬弦的状态,却渐渐传染到了太子詹事和太子洗马之间。 随着李炳问政日勤,慕容雪与劳剑华之间的矛盾分歧也越发严重起来。两个人经常因为立场政见不同,在给太子殿下建议之时争执不下,甚至吵得面红耳赤。而每到这个时候,李炳都会哪边也不帮,只坐在旁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斗嘴。 李炳感觉,慕容雪和劳剑华这两个家伙都非常有趣。 太子詹事慕容雪,胜在满腹经纶,太子洗马劳剑华,则强在经验丰富;慕容雪年纪轻轻,所以思路敏捷,劳剑华年长沉稳,故而老谋深算;慕容雪有言辞犀利的伶牙,劳剑华有能言善辩的利齿。他们俩凑在一起,真的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令人难分高下。 以前李炳一直听说,帝君皇叔李成武在朝议之时,最怕的就是大臣们打嘴仗、吵文架。每每遇到此等情景,皇叔便会头痛不已,大呼龙体欠佳。 李炳很好奇,怎么他却偏偏觉得这种事情很有意思呢? 而且通过慕容雪和劳剑华的激烈争论,李炳总能在其中发现一些关键要窍,也往往能察觉到他们二人观点背后所持的意图和目的,进而更加有助于形成自己独立的策略主张。 也正因为这样,李炳并未受到慕容雪劳剑华争吵的干扰,而变得左右摇摆,相反,他总是可以跳出二人的视角,做出不同且果决的判断,并且还能将二人都说的哑口无言。 时光就在这纷纷扰扰之间走得飞快,一晃便是几个月过去。 太子李炳在进步,慕容雪同样也有很多的收获。他从刚开始时对东宫政务不太熟悉,完全就是为反对劳剑华而反对劳剑华的状态,慢慢进入到了对自身职务理解渐深的阶段。 这期间,他还通过沈烈逆鳞司的帮助,在东都洛邑另外又寻得一处小院落,将谢光赠送的宅邸原物奉还,然后带着蕊姬搬到新家安身。 从大宅院搬到小门户,虽然环境档次落差不少,可是蕊姬却一点都不沮丧,反而感到更加高兴自在。唯一令她稍微有些遗憾的,就是直到现在,慕容雪也未曾将她收入寝帐,仍然是以兄妹的关系相处。 而慕容雪与沈烈的合作,到目前为止也仍旧仅限于对大统领何景明遇害案的调查。由于慕容雪初来洛邑不久,等若只身闯入敌营,眼下阵脚尚未完全站稳,因此也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调查进展。 不过,他专门让逆鳞司暗探给沈烈捎话,建议暂时放弃秘密抓捕劳剑华的念头。据慕容雪观察,劳剑华不仅个人武功修为很高,而且谢光精心保护,派了大批高手对其保护,北衙方面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草率行事,非但成功率不高,反而还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所以还需从长计议。 这天傍晚,他把有关谢光和劳剑华的情报写成了密扎,前脚刚刚交给逆鳞司的人带走,后脚家里就忽然来了东宫内侍,说是太子召唤慕容雪立刻入宫觐见。 慕容雪有些愕然,他在蕊姬的服侍下,一边换上朝服一边向内侍打听,这个时候太子召见所为何事。 那个小内侍谄媚的笑道:“回禀詹事大人,洒家具体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领班公公念叨,好像是要议论治水和长刀军团的事情。哦,对了,听说谢太傅一会儿也要参加呢。” 慕容雪一听说商议的是这两件事,顿时感觉头大如斗。他看了看记录时辰的水滴漏刻,转头跟蕊姬无奈道:“你晚上先休息吧,别等我回来了。今天铁定又要大吵一个通宵。”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治河之议 令慕容雪头痛不已的那两件事,一个是豫州刺史奏请治理金河主道工程;另一个则是有关晋升长刀军团大统领冯一韦的条陈。 客观来讲,确实都非同小可。 豫州刺史是谢光来到洛邑之后,更换的第一个地方官员,自然也是他的铁杆亲信。 这回豫州刺史提议治理金河,背后的目的并不简单。 自古以来,兴修水利一直都是治国要务,尤其金河治水。弄好了,换个几十年、上百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是倘若弄不好,那就是天灾人祸纷至沓来。 圣唐的水利工程,一般由尚书省治下的工部负责,工部衙门里又专门设立了水部员外郎的职位,负责督导各州各郡的水利工程建设。 然而,豫州刺史的提案,并非寻常的水务工程,而是希望朝廷批准,实施对整个金河主道的治理。 所谓主道,是指长达五千多里、宽约百丈以上的金河主流河道。金河水系发达,流量充沛,途径圣唐皇朝北部十二州,涉及农田灌溉、民众饮水、航行漕运、洪涝灾害等各种各样的问题,关系到数百万黎民的生计。 但是,治理主道在当时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由于金河的体量浩大,所涉工程,往往需要耗费数不清的资金、物料和人力,甚至还要调动大批军队参与其中。 因此,不逢繁华盛世、不遇千载明君,历代朝廷都不敢轻易启动治理金河主道的议题。在圣唐之前的历史上,因为盲目大规模兴修水利工程,进而导致国本动摇、劳民伤财,甚至引发民变造反的例子,几乎数不胜数。 同时,朝廷一旦批准启动治理金河主道工程,那么全权负责此事的官员,瞬间就可以掌握皇朝近半的国力资源,变得权倾朝野。 有鉴于此,慕容雪认为,豫州刺史的这封奏折简直就是为谢光量身打造的。 论官职、论资历、论地位,朝中又有谁,能与谢太傅争夺这个等同于“大司空”职位的“金河工程总督”? 而一旦让谢光主持了整个兴修工程,他不仅能够掌握到更多实质性的权力,并且还可以趁势将各州各郡的府兵和青壮年全都牵制在自己手中,针对西疆鬼漠的收复战,也必将会因此变得遥遥无期。 对慕容雪来说,兴修金河主道之事万万不可推行,至少不能在谢光正得势的时候推行。 - 金河主道兴修之议,是慕容雪必须抵制的,与之相反,另外一件事遭到了谢光和劳剑华的百般阻挠。 当初,长刀军团奉旨开拔,刚刚前往两关不久,帝都便动了撤换冯一韦的念头。 这也难怪,在帝都事变之中,长刀军的立场颇为暧昧,虽然没有直接支持谢光作乱,但已然对朝廷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拿掉冯一韦,剪除谢光羽翼,势在必行。 但是,李成武考虑到当时西疆局势紧张,突厥大军下一步的动向不明,临阵换帅于国于军都非常不利,所以在和徐烈老将军商议之后,决定暂且先放一放此事。 现如今,朝廷看长刀军团顺利进驻两关,针对突厥南北大营的防御体系也已经构建完善,于是便又打起了那位冯大统领的主意。 谢光一接到帝都发来洛邑,报送太子审阅关于更换长刀军大统领的公文,顿时暗叫不妙。他一边偷偷把奏章压住,先不往东宫送,一边通过劳剑华的渠道,秘密联系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 没过多长时间,驻扎在两关前线的突厥大军,忽然进行大规模动员,并于紫金关和盛玉关外,展开军事演习,场面声势极为骇人。 驻守紫金关的镇疆副都护关湛,吓得一天连发十二道紧急军报,唯恐自己手下的镇疆军和冯一韦的长刀军抵挡不住对方突然进攻,请求朝廷火速派兵增援。 身处帝都的李成武一看这种情况,顿时感到无可奈何,只好暂时打消撤换冯一韦的念头,继续观察形势。 没想到,一转眼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除去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军事演习,突厥再没有什么别的动静,显然并不想进一步扩大战端。帝都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重提换将之事。 这一回,谢光也不能玩原先那套把戏了。 先不说朝廷会不会再次被前线的紧张局势给唬住,单讲突厥圣殿亲王,他又不是谢光的亲爹,你说想咋样就咋样。十万大军出动一次,你以为过家家吗? 突厥仁至义尽,不再帮忙,“拟晋升冯一韦太尉之职,回京赴任,协助陛下顾问诸军事”的条陈,很快便摆在了抚军监国的太子李炳面前。 - 此番李炳主持廷议,这两件大事,分别牵动了帝都和谢光两边的心弦,一场激烈的勾心斗角在所难免。 李炳掂了掂手里那两份奏折,才一开口问询在场诸位大臣的意见,豫州刺史便头一个跳出来,捧着大堆各式各样的“请-愿书”开始滔滔不绝。 据刺史禀报,这些请-愿书均是来自金河两岸的各郡民众,他们热切盼望太子殿下能够恩准治理金河主道的奏疏,造福四方百姓。 太子李炳随手翻看着那些摞成小山的书信,默不作声。 劳剑华见状,趁机上前又添了一把柴火:“殿下,据各地水治所报告给工部的信息,今年金河主道的凌汛期,比往年略有提前;而钦天监也预测,随着星象流转,月影叠日,今后两年都将是大潮汐的年份,全国各条主要江河皆会受其影响而导致水位上涨,其中尤以金河主道为甚。因此,金河主道的治理工程,实在是刻不容缓啊。” 说着,他给豫州刺史偷偷递个眼色。 刺史明白他的意思,再次俯身拜倒:“殿下,为了我圣唐的江山社稷,也为了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还请殿下圣裁,恩准金河工程啊!” 李炳抬起头,淡淡道:“你别老跪着,站起来好好议事。慕容雪,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启禀殿下,臣不赞同豫州刺史的主张。”慕容雪道:“前几日,臣为了此事,专门去信尚书省,询问帝都诸位大人的意见,却得到跟劳大人和刺史大人完全不同的答复。” “哦?帝都方面怎么说?”李炳饶有兴趣的问道。 慕容雪从容不迫的回答:“首先,是户部的回复。去年虽然两淮地区大收,但是陇右道、河南道和关内道都因为出现严重灾害,导致粮食减产;剑南道还发生了一次地震,形成近十万规模的灾民。再加上西疆叛乱,朝廷不仅一下子失去丝路商道的关税和对外商贸这两大进项,而且镇疆都护府、烈刃军团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以及长刀军团调防两关,都耗费颇巨。殿下可知,单单是赈济灾民和军费开支这两项,转眼就掏走了国库一千两百万贯银钱,这几乎是以往半年的税收规模。”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皱起了眉头:“居然这么多啊?那么国库目前还剩多少资金呢?” “朝廷国库的储备,大概还有三千多万贯。为了应对各种不可预测的危机,户部的大人们,说什么也不敢再同意大额支出了。”慕容雪稍微停顿一下,继续讲道:“另外,还有工部的看法。工部尚书乔大人,亲自给臣写来信函,详细介绍了他上任六年以来,所主持过的金河支流疏浚加固工程。乔尚书认为,眼下完全没有必要大兴土木,去治理金河主道。” 劳剑华闻言,忍不住轻轻的咳嗽一声,趁着太子李炳还没有发话,反驳道:“慕容大人所言差矣。大家都清楚,户部向来最喜欢哭穷,哪怕再有钱,他们也跟铁公鸡、守财奴一样,轻易不肯松口支出。其实,这是懒政。朝廷税赋采用的是租庸调法,加之帝君推行无为而治,多次下调税率,导致民间该徼的税一直收不上来,这才使国库空虚,稍遇变故就捉襟见肘。现如今,圣唐国祚八百年,藏富于民久矣,我们完全可以效仿祖制,重新开征十六任帝君设立的河捐,专门用于金河工程。殿下,据臣推算,仅仅是沿河十二州,就基本可以保障所需的全部开销。” “劳大人是在说笑话,”慕容雪冷哼道:“沿河十二州,大多在去年的受灾名单之中,民生状况本就不容乐观。朝廷赈济都来不及呢,现在还要给他们增加河捐税赋,难道不怕激起民变吗?” 劳剑华也不甘示弱,回怼道:“慕容大人,照你的说法,增加些许税赋就能激起民变,那还要朝廷和军队做什么?” 慕容雪据理力争:“好,就算你能弹压民怨,开征河捐。可你也不要忘记,历代治河工程的预算,向来都是有增的无减的。一旦开始实施,最后涉及捐赋的州郡肯定远不止十二州这些地方,而是遍及全国。到了那个时候,万一西疆需要用兵,军费又从哪儿来?” 一直没有吭声的谢光此时开了口:“慕容詹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西疆鬼漠那边一天不稳定下来,咱们就一天不能办任何正事,整个圣唐干瞪着眼闲等,是吗?” “下官没这个意思!”慕容雪气道:“太傅大人,请您不要曲解我的想法。” 谢光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动不动就搬出西疆战事做借口。要知道,现在连帝君也没有明确处置西疆问题的圣意,我军将会与突厥长期处于对峙局面,这是尽人皆知的基本判断。而太子殿下监国,主理民生政务,正需要做出一两件功在千秋的大业绩,以便树立皇权威信。你百般阻挠,居心何在啊?” 慕容雪无惧谢光的质问,针锋相对道:“太子殿下乃是贤明的皇储,若要树立威信、开创伟绩,也不用争这一朝一夕的时间。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越是掌握国祚社稷,就越是应该审时度势、如履薄冰。现在西疆外患未除,天时、地利、人和都难言万事具备,冒然开展巨大工程,犹如临渊驰马,危机四伏。谢太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不该提醒殿下,凡事谨慎决断吗?” 劳剑华冷笑一声,替谢光反驳道:“慕容大人仍旧没能理解太傅的意思,反而还偷换概念,以乱圣听。西疆鬼漠的外患虽然尚未完全解除,但也已经进入相对稳定的时期。眼下的局面,恰恰该将精力从军事转到圣唐的建设上来,这便是所谓的‘天时’。太子殿下和谢大人身处东都洛邑,临近金河主道,督办治理工程,具备‘地利’的优势。沿河十二州的百姓向豫州刺史请命,希望尽快治河,这不是‘人和’又能是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手中,资金与劳力的保障又并无大碍,为何不能现在就开始创造这利国利民的丰功伟绩呢?” 李炳被劳剑华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心动,微微点头道:“劳爱卿言之有理。我们确实应该利用眼下的条件,有所作为。总不能既丢了西疆,国内的事情又没搞好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各有盘算 慕容雪听李炳说了这话,心中立刻暗叫不好: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又急于针对治国理政有所建树,因此很容易在“建功立业”这个话题上,被谢光劳剑华他们所蛊惑。 一旦李炳批准了豫州刺史的奏疏,恐怕连帝都方面都不好再横加阻拦。毕竟,帝君李成武之前曾明诏天下,由东宫抚政监国,除了重大军务之外,其他所有事情都基本交给太子裁夺了。 现在看来,所谓持重谋国那一套,在李炳这里并不好使。年轻人,胆子大,闯劲足,干什么都有一股子冒险精神,劳剑华也正是瞅准这一点,稍加怂恿鼓动,就远比慕容雪的“谨慎行事”更容易让李炳接受。 眼看着李炳逐渐被谢光劳剑华牵着走,无奈之下慕容雪只好临时决定,改变策略。他心里清楚,倘若继续在李炳面前喋喋不休的唱衰经,恐怕不仅不能说服年轻的太子,反而还会引起对方不快,将他彻底排斥出议事的圈子。 因此,慕容雪心念急转,以退为进道:“殿下,劳大人刚才的那番分析,虽然略显牵强,但微臣也可以理解他的初衷和苦心。假如真的能够顺利完成金河主道的治理,对朝廷和百姓而言,确实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不过,治河工程毕竟关系重大,豫州刺史的奏疏之中,仅仅是提请御准此议,而详细的治河方略却多有疏漏之处。譬如,工程的步骤进度、资金的筹集拨付、民夫徭役的调用安排等等,皆非一个地方州府所能统筹规划的。因此臣以为,可否先诏令尚书省,安排工部和户部研究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然后待呈送殿下斟酌定夺之后,再一并予以核准。” 他这个建议,说的合情合理,即便谢光与劳剑华担心节外生枝,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什么过硬的理由来反驳。 李炳见众人无话,点了点头,同意道:“如此甚好。那就拟旨尚书省,责成他们根据豫州刺史的建议,谋划具体所谓实施方略,限期一个月完成,报本宫审阅。你们如果有什么好想法,也可以一并写进去,与帝都方面共同参详。” 众大臣闻言,连忙纷纷拱手应道:“臣遵旨。” 李炳高兴的拍拍书案,长吁一口气:“好啦,治理金河主道的事情先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再谈谈长刀军团吧。” 一听太子提起了长刀军的事,谢光一系的人马都不禁暗暗发愁。 此前,关于长刀军大统领冯一韦的问题,帝都的态度非常明确,用意也非常明确。 朝廷之所以将此事呈报给李炳来决定,既是因为有必要遵照抚政监国的规矩办事,请太子过问人事大权,同时,这也是在试探目前李炳与谢光之间的关系。 如果太子批准冯一韦晋升太尉,交出长刀军团的兵权,不仅可以顺利剪除谢光的党羽势力,也能够确定李炳并未成为权臣谢光的傀儡。 相反,倘若东宫已经被谢光所左右,直接驳回了对冯一韦的新任命,那没什么太大关系。到时候,只需要帝君李成武再专门发下一道敕令,同样可以换掉冯一韦。 圣唐的官制体系,可以说非常严格。通常,从五品以上的官员任免,皆是经由尚书省的吏部提议,经门下省、中书省层层审核批复,最后呈送帝君御准,方可生效执行。最终的核准权力,一直牢牢的掌握在帝君手中。 因为现在东宫太子奉旨监国,代行天子令。所以,对于冯一韦的任命,从形式上讲,需要李炳来拍板。 但是,朝廷官员的选任,还有另一个比较罕见的渠道,那就是由帝君直接签发的敕令。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圣唐帝君也可以不经过三省六部的举荐批核,绕开朝廷的人事行政审批体系,直接对官员进行委任,而这种方式,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墨敕斜封”。 只不过,对于那些深受圣教思想影响的官员们来说,他们往往更希望走正正当当的途径,获得朝廷和同僚的认可,以维持自己的官声和清誉,相反不太乐意接受帝君“墨敕斜封”的直接任命。 所谓“正封清正,斜封谄宠”。 但不管是正封还是斜封,不难看出,吏部这次所奏请的任命公文,即便李炳不同意,冯一韦的去留命运也都等于已经决定了。 针对这个棘手的问题,谢光与劳剑华经过反复商议,终于想出了一个应对办法:东宫留中不发。 那么何为“留中不发”呢?简单说,就是帝君把大臣的奏章留在宫禁之中,不交议,也不批答。 如果太子能将冯一韦的事情暂时稳住,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那么帝君李成武出于顾忌朝廷体面的考虑,很可能也不便轻易动用敕令。如此一来,长刀军团的兵权也就可以保住了。 而这其中关键的问题是,太子李炳会如他们所愿的那样,采取“留中不发”的手段吗? 据劳剑华的观察判断,很难。 年轻的太子殿下,表面看似温和柔弱,但实际上,他骨子里有一种很磨人的倔劲儿。有时候,他一旦钻起牛角尖来,那股倔劲儿会表现的非常激进、非常强硬。 上次的“帝都兵变”,那可绝不是随便哪个皇子都有胆量跟着谢光一起干的,也不是随便哪个皇子都有勇气指着慕容雪大喊“让路”的。 之后来到东都洛邑,李炳有段时间因为监国问政的事,与谢光搞得很僵,即便周围都是太傅府的人,他对谢光也是非常不客气。 这就充分体现出:太子是一个很有主见,甚至很固执的人。 像这样的人,你要让他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尤其是对某件重大决策保持沉默,那恐怕并不容易。 况且,此时李炳身边还有一位帝都来的慕容雪,又怎么可能让谢光他们轻易钻了空子? 有鉴于此,如何能巧妙且不露痕迹的左右李炳,非常考验智谋水平。 倘若某些话讲的不到位,李炳极有可能在慕容雪的全力鼓动下,直接批准了冯一韦的晋升,那么万事休矣;可如果某些话讲的太到位,一旦说得李炳激动起来,没准儿当场否决吏部的奏章,进而又引发帝君动用“墨敕斜封”,那么同样是万事休矣。 想把“晋升冯一韦”这桩要命官司控制在火候最微妙的境界,真难死了谢光和劳剑华。 思来想去,劳剑华琢磨出了一个花招:他建议二人唱一出双簧戏。 所谓双簧戏,就是让谢光假意赞同晋升冯一韦,并令其交出兵权;而劳剑华自己呢,则表示坚决反对、据理力争。两个人在太子及众位大臣跟前大吵一番,谢光尽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破绽百出,从侧面干扰慕容雪的建言;劳剑华所有的话只说一半,显得言犹未尽、似是而非。 只要他们能够掌握好节奏,多半会令李炳感到左右为难,不能立即做出取舍决断。 趁这个时候,谢光再瞅准机会,顺势向太子建议:既然大家讲的各有道理,不如先将此事暂且留中,待殿下斟酌妥当之后再定夺。 如此一来,长刀军团便能暂保不失了。 按照这个策略,当李炳终于提起了冯一韦的时候,谢劳二人立刻互相使个眼色,开始了预先设计好的戏码。 在大殿之中,两个原本恨不得同一鼻孔出气的家伙,忽然变得各执己见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针对长刀军团大统领的问题展开了激烈辩论,并且越说越激动,越吵越亢奋。 如此怪异的局面,不仅把李炳搞得有些糊涂,就连慕容雪也同样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谢光……今天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在来宫中会商的路上,慕容雪早已准备好了一堆说辞,打算就冯一韦离开长刀军一事,跟谢光他们整一场舌战群雄。 可是他万万没能想到,谢光这货一反常态,居然也积极主张晋升冯一韦的提议,还没等慕容雪开口,谢太傅就先跟劳剑华吵得不可开交。 这样一来,倒叫慕容雪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了。 当然,慕容雪并不是天真单纯的小白,他心里清楚,谢光劳剑华之流,是绝不肯将长刀军的兵权轻易舍去的,自然也就没有道理支持帝都的想法。即便是迫于形势,谢光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最终接受朝廷收回兵权的现实,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急赤白脸的跟自己的幕僚在外人面前吵翻天。 所以,他们二人一定是在玩把戏。 慕容雪暗自提起戒备,一边冷眼旁观,一边思考揣摩着对方背后的谋算,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 与慕容雪不同,太子李炳却并没有把心思全都放在猜测谢劳二人的意图之上。尽管太傅的态度确实有点出人意料,甚至非常怪异,但李炳更关心的,还是争论问题的本身——到底应不应该晋升冯一韦。 当初,劳剑华第一次觐见李炳时,就曾经说过,皇权的安稳,要靠军权来保障。 这句话,李炳当然是极为认同的。不过,年轻的太子心里面也很清楚,长刀军团效忠的未必是他。 谢光作为统兵大将,之所以有胆量对抗帝君、对抗朝廷,靠得是三个条件:太子、圣教盟约和手里的军队。 而那些军队,就包括冯一韦和他的长刀军。 如果说现在太子与太傅是利益合作关系的话,那么谢光合作的筹码,对于他李炳而言,既是助力,也是威胁。 从这一点上讲,李炳不能不考虑自己的盘算。 就在谢光与劳剑华絮絮叨叨的争辩之际,沉默了半晌的太子突然淡淡问了一句:“假如冯大统领赴京任职的话,何人能接替长刀军团的职务?”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顿时令包括谢光和劳剑华在的众大臣略感错愕,慕容雪在旁边赶忙应道:“启禀殿下,吏部和兵部拟定的人选,是禁军统领王桓大将军。而禁军那边的新指挥则另有任命。” “王桓,王桓,”太子轻轻念叨了两遍,悠悠道:“冯一韦功勋卓著、劳苦功高,也是该回帝都享享清福啦。不过,接替他的王桓,本宫觉得不太合适……” 慕容雪同样有些讶异:“依殿下的意思,该由哪位将军接掌长刀呢?” 李炳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这个嘛,本宫倒还真没有仔细想过……谢太傅乃圣唐军方翘楚,没人比他军务更熟悉。既然太傅也觉得冯一韦可以晋升转任,想必是合理的,那么本宫也赞同此议。” 听太子忽然这么说,谢光与劳剑华当场脸都绿了,正要开口辩解,却听李炳继续道:“不过,长刀军团戍卫西疆、警戒突厥,肩上责任重大,故而,接替冯一韦的人选不可草率指定。王桓虽然资质不错,但他负责帝君安全,依本宫看也并非最佳人选。慕容,你替本宫拟诏,责令吏部和兵部重新制定名单,多列上几个人选,由本宫酌情挑选。只有尽快定下长刀军的新统领,才好让冯一韦回京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可怜身世 “公子,从刚才进门您就一直兀自笑个不停,究竟什么事这么有趣呢?”蕊姬一边给慕容雪的碗里添饭,一边略感好奇的问道。 慕容雪笑呵呵的接过饭碗:“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今天廷议的时候,谢老贼与劳剑华打鬼主意,原本是有意把整个局面搅乱,将长刀军团的事情弄得不上不下,以便糊弄太子殿下,好让他们蒙混过关。可是谁料,咱们殿下英明神武,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反而令谢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哈哈哈。” 蕊姬给慕容雪碗里夹着菜,莫名其妙的问道:“公子在说什么呀?妾一点也听不懂。” 慕容雪心情大好,于是耐着性子把刚才廷议的经过给蕊姬讲述一遍,然后又加上了自己的一番判断评论,把蕊姬逗得咯咯直笑:“公子,你们这些当官的可真是有趣。国家大事那么重要,却怎么也跟妾当初所在的怡红院一样,姐妹们之间吵吵闹闹、花招百出?” 慕容雪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哑然失笑:“你还别说,其实这二者真差不太多。不论是皇家朝堂,还是烟花之地,只要立场不同,就免不了你争我夺、勾心斗角。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朝堂之争会要人性命吧。” “不不不,我们那里有时候也一样会闹出人命的。”蕊姬摇头叹道:“女人之间斗起来,或许更歹毒呢。” 慕容雪听蕊姬这么说,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连忙追问她何出此言。蕊姬略微犹豫片刻,遂跟慕容雪道出了自己的一段往事。 蕊姬八岁那年,因父亲搅入官场斗争,无端获罪抄家,她和自己的亲妹妹被官妓教坊收容,不久又被转卖到了帝都有名的烟花青楼怡红院。 怡红院的老鸨见她俩年纪尚幼,并且容貌资质绝佳,于是按照常例,暂时没让她们侍奉客人,而是将其指派给院中头牌之一的名妓花娘,让她负责抚养调教二女。 花娘心地善良,给两个小女孩起名“蕊姬”和“莲姬”,悉心照料,视如己出。蕊姬姐妹也渐渐把花娘当作了自己另一个妈妈,在险恶的世道之中,暂时享受着一丝难得的温暖。 烟花柳巷之地,争风吃醋的事情常有发生。尤其是几位头牌间,总免不了会为某些大金主大恩客的青睐而争宠暗斗。花娘因为姿色出众、能歌善舞,最受王公贵族的欢迎,所以也很容易引起旁人的妒忌怀恨。 有一回,朝中一位大臣得了帝君的夸赞,于是携朋唤友,来怡红院饮宴庆祝。因为对方身份尊贵,所以怡红院几位有名的花魁尽皆现身相陪。在酒酣耳热之间,其中一个姑娘趁宴会主人不备,偷偷摸走其腰间的一枚玉佩,暗藏起来。 饮宴的第二天,那位大臣回到家中,忽然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顿时大惊失色。原来,那玉佩并非寻常之物,而是帝君钦赐,轻易丢失可算欺君之罪。大臣思来想去,多半是酒醉之后落在怡红院了,于是马上带着护卫到怡红院查找。 怡红院惹不起这种大人物,不由得也紧张起来,连忙陪着人家挨个房间仔细翻找,最后竟然在花娘闺房的枕头下面,发现了玉佩。 按照规矩,此类事情应该报官处置,将事情原委查个水落石出。可是,那位大臣担心走漏了消息,会受到朝廷责罚,因此没敢惊动京兆尹府,而是责令妓院老板自行处置花娘。 老板为了给贵客出气,也为了给自己脱罪,根本不理会花娘苦苦喊冤哀求,当即便命令院奴下重手,狠狠打了花娘一顿板子。 然而谁也没料到,几轮板子打下来,竟将身体娇弱的花娘折磨的香消玉殒、当场毙命! “那后来呢?”慕容雪听得有些入迷,连手里的饭也顾不上吃了,连忙问道:“你们姐妹俩,也因此受到牵连了吗?” 蕊姬眼里隐隐含着泪花,轻声说道:“要说牵连,怡红院的人倒也没怎么为难我们两个小姑娘。可是要说没牵连,我们姐妹在这世上,本就已经没有了亲人,花娘就如同我们的亲娘一般。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当场活活打死,我们心中的滋味……” 话还没说完,蕊姬便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 慕容雪放下碗筷,长叹了一声:“唉,这人世间,总是有诸多不公,要怪只怪老天瞎眼!” 蕊姬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柔声道:“公子,妾不敢怪老天爷,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花娘走了之后,再无人照料我们姐妹俩,老鸨便逼着我们接客,否则又打又骂,甚至不给饭吃。” 慕容雪微微一愣:“你们那时候多大了?” “妾刚满十二,妹妹还不到十岁。” 砰的一声!慕容雪一拳砸到案上,怒骂道:“他妈的,这帮丧尽天良的王八蛋!等老子回到帝都,非带着禁军把怡红院趟平了不可!” 蕊姬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收住眼泪,温言宽慰道:“公子您千万别生气。都怪妾不好,不该跟公子讲这些糟心过往。妾也是因为这几日正巧临近花娘的忌辰,心中郁结,才忍不住重提旧事。还望公子恕罪。” 说罢,蕊姬对着慕容旭盈盈拜倒。 慕容雪见状,赶忙双手搀扶起蕊姬,轻声说:“不怪你,不怪你。我只是……只是心疼你们姐妹俩的可怜遭遇。你们那时候还只是孩子,居然受到此等屈辱。” “公子不必为此过虑。”蕊姬顺着慕容雪的搀扶,纤纤玉手轻握着慕容雪那温暖有力的手掌,柔声道:“其实,我们姐妹也并没受多久的苦。花娘原本有一位相好的相公,同样也是朝中官员。那段时期,他恰巧外出公干,不在帝都,而玉佩失窃之事又发生的非常突然,所以才没来得及出手搭救。否则的话,只要有他在,花娘断不会被人白白冤死。再后来,那位相公回到京中,听闻了此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怡红院的老板和老鸨就再也没敢刁难我们姐妹,只是让我俩改做艺妓,不须为客人侍寝。而那位大人,也时常会来探望我们,仿佛是想替花娘尽心一般,关照着我姐妹俩,直到妾被侍郎看中,纳入府里。” 慕容雪闻言微微颔首,问道:“那他没有为花娘伸冤吗?当初在背后使坏的那个人,应该揪出来才对。” 蕊姬仍旧半依着慕容雪的臂弯,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那本来就是一桩烟花柳巷里的无头官司,讲不清什么是非道理。而妓-女贱婢皆属青楼私产,要打死便打死,谁能论道什么?又何来伸冤之说?只不过,事情过了没多久,当初栽赃陷害花娘的那个女人,忽然自己上吊了,死得不明不白……唉,或许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吧。” 慕容雪听她说的无奈,心中不禁怜意大生,接着又问道:“你妹妹呢?莲姬她眼下还在帝都吗?” 一提起妹妹,蕊姬的眼圈又有些红了:“我做了刘侍郎的外妾之后,妹妹很快也被赎身,跟着一位做生意的大老板去了江南。自那之后,我们姐妹便彻底断了联系。妾没有能力去寻找妹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求神祷告,盼望妹妹过的平安幸福。” 慕容雪外冷内热,平生最见不得弱女子委屈受苦,于是忍不住问道:“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这些事呢?让我帮你去找妹妹不好吗?” 蕊姬歉然一笑:“妾不愿给公子添麻烦。何况人海茫茫,我跟妹妹断了这么久的音讯,又该从何找起呢?难不成还让衙门发寻人文书?” “这就不用你瞎操心啦。”慕容雪笑着安慰道:“我明日便写信给帝都,让禁军或麒麟军的兄弟们去查访怡红院,看看当初究竟是谁领走了你的妹妹。青楼赎身,交割手续必须有官署开具的红票才行,否则即便是赎了身,也无法变更入籍,所以应该很容易问清楚的。一旦有了消息,我立刻就让你们姐妹重新团聚,不再受离别之苦。” 闻听此言,蕊姬止住饮泣之状,脸上还挂着泪珠,便一把揽住慕容雪的脖颈,贴着他的面庞呵气如兰:“公子万万不可如此。妾知道公子身负重任,此时此刻怎么能为了妾这样一个青楼女子费心劳神?传出去给旁人听到,辱没了公子的官誉清名,那么妾更是罪该万死了。妹妹自有她的命运,妾别无所求,只希望公子能……能怜惜妾身就好了。” 慕容雪此时温玉满怀,鼻中尽是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看着对方脉脉含情的目光,听着充满柔情蜜意的体贴话语,他顿时再情难自禁,忍不住凑向蕊姬近在咫尺的娇唇,轻轻的吻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绑架财神 李江遥和徐友长在校军场上忙了一整日,直到天傍黑的时候才回到城守府,摘盔卸甲,准备好好祭一祭亏待许久的五脏庙。 谁知他二人刚走到饭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啪的一声碗盘摔在地上的动静,紧接着,艾芬提亚撅着小嘴,气哼哼的走出来。她看见二人,招呼也不打,还瞪了李江遥一眼,兀自回了后堂。 “嘿!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像话啦,好大的火气啊。”李江遥看着艾芬提亚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嘟囔道:“这又是谁招惹她了?” 徐友长随口应道:“怕不是来月事了吧?脾气不好。” 李江遥笑着给了徐友长一拳:“你这家伙懂得倒挺多!妇女之友啊!” 徐友长也给了李江遥一拳:“还不都是你教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说笑着走进饭厅,见到这里只有马木和夏莲正在用餐。夏莲瞅见他们来了,赶紧起身相迎:“大人,您回来啦?徐将军好。我这就去给你们盛饭。” 李江遥一边笑呵呵的在马木对面坐下,一边应道:“辛苦你啦,夏莲,我们差点饿死了。哎,老马,刚才艾芬提亚怎么发那么大脾气啊?赫思佳呢?她怎么没来吃饭?” 马木端起桌上的酒壶,给李江遥和徐友长斟满两杯蜜酒,然后解释道:“大人,那两位大小姐,都有点想家啦。” “想家?”徐友长有些好奇:“她们跟你说的?” 夏莲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过来:“是啊,徐将军。最近这些日子,艾芬提亚特别想家,想她爸爸,晚上还偷偷的哭过好几回呢。赫思佳姐姐本来想要宽慰她,可没想到两人聊了半天,艾芬提亚反而把她也给影响了。” 李江遥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问:“所以赫思佳也不吃饭啦?” “嗯,最近好像都没什么胃口。”夏莲点点头。 李江遥琢磨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艾芬提亚发脾气摔碗,又是什么原因?总不至于因为想家,就拿你们撒气吧?” 夏莲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马木,意思好像在询问他:能说吗? 马木犹豫了一下,应道:“唉,那是冲我来的。艾芬提亚……艾芬提亚想找人把她爸爸绑架到水杉城,我呢,说了几句反对的话……” 噗——,李江遥嘴里的饭一口喷了出来:“什……什么?!绑架她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友长也有些懵圈:“她爸爸,不是波斯商使团的艾麦尼吗?” 夏莲在一旁接着道:“艾芬提亚很想见到自己的父亲,可是她又不能回商使团,否则就再也出不来了。所以……所以赫思佳姐姐给她出了个主意,想办法请她爸爸到这里来。” “唉,说好听点是请,”马木叹气道:“其实就是找人把艾麦尼给绑来。” 徐友长大惑不解,放下碗筷道:“找人?她找什么人?全军将士,没有大人的军令,一个都调不动啊。” 马木点了点头,无可奈何道:“您说的是这个道理。因此艾芬提亚根本就没打算找咱们军团帮忙。她找的是神花家族小亲王库里班。” 李江遥和徐友长听马木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当初因为黑晶玉的事,艾芬提亚算得上是神花家族和库里班的大恩人,小亲王还欠着她很大的人情呢。 而且据大家观察,库里班好像很喜欢艾芬提亚,多多少少有点爱慕追求的意思,只要艾芬提亚开口,库里班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再加上他们二人年纪相仿,都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爱玩爱闹的主儿,绑架的对象又是艾芬提亚自己的亲爹,如此有趣的小请求又怎么可能不帮忙呢? 神花家族的亲王,本身手里就掌握着军队,而长老萨摩尔和部族首领玉陀罗还是水杉军团情报司的指挥官,在车迟王廷之中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眼线,确实是执行这项行动最合适的人选。 “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要不要阻止他们?”徐友长问李江遥。 马木叹道:“唉,晚啦!刚才听艾芬提亚说,两天前库里班就赶赴了车迟王廷,亲自指挥绑架行动。算算时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时候估计艾麦尼都在回水杉的路上啦。” 李江遥闻言皱了皱眉头,吩咐徐友长道:“马上从你的第一军抽调五百精锐,沿路搜索过去,随时准备接应他们。如果遇有意外情况发生,可以不必请示,就地展开反击。谨记一点,不惜任何代价,务必确保库里班和艾麦尼的安全。” 徐友长应了一声“遵命”,撂下碗筷起身就走。 李江遥略作思索,忽然又喊住了他,接着从腰间摸出一面令牌:“还是别用你的第一军了,派主帅营的白袍出动,你现在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做,去看看赫思佳吧,总是不吃饭可不行哦。” - 当当当,徐友长轻轻的敲了敲门,低声问道:“殿下,你休息了吗?” 听到是徐友长来了,赫思佳不由得微微一愣,连忙起身去开了门:“徐将军,您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徐友长手里端着托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我奉命给你送晚饭。” 赫思佳瞧着他的那副傻样子,先是疑惑了一下,旋即噗嗤笑道:“奉命?你这是奉谁的命啊?” 徐友长本打算说是奉李江遥的命,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讲好像不太对。堂堂水杉军统帅,命令手下的先锋大将给一个小姑娘送饭,这不是有病吗? 于是他嘿嘿一笑:“我是奉了夏莲姑娘的命令。”说着,也不管赫思佳有没有请他进屋,就直接端着托盘挤了进去。 赫思佳待徐友长将晚饭放在桌上,大大方方的请他坐下品茶叙话。徐友长见状心中大乐,连忙点头答应,厚着脸皮坐到了赫思佳近旁。 赫思佳的脸庞在烛火映衬下,显得红扑扑的,她有点不敢直视徐友长,一边有的没的聊些闲话,一边给对方摆弄自己亲手煮的酥油奶茶。 徐友长双手接过冒着热气的茶碗,一股醇美的奶茶香味扑鼻而来,不由得连连夸赞。赫思佳抿嘴一笑:“这是我家乡的传统做法,若是能用西大陆卡斯高原出产的茶叶,味道肯定会更加正宗呢。” 听她提起了自己的故乡,徐友长立时想起之前夏莲和马木说过的那些话,略微一怔,接着歉然道:“殿下,你滞留西疆这么久,是想家了吧?要不,我去跟江遥说说,派人送你回去?虽然两国正在交战,但是说到底,你并非俘虏,没有失去任何自由……” “我知道的,”赫思佳打断了徐友长的话:“从再次遇到徐将军的第一天起,你就对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战俘,想走随时可以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徐友长听出赫思佳并非去意已决,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连忙追问。 赫思佳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这次来西疆的种种经历,让我对自己的父王,对突厥帝国,都有了一些不同以往的看法。现在回去,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徐友长不明所以:“殿下,你说不同于以往的看法,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简单说,就是我们现在所面对的这场战争。”赫思佳轻轻的叹了口气:“以前,突厥的英雄好汉出征作战,为帝国开疆扩土,我作为公主,心中充满了对他们的敬佩和爱戴,盼望着他们能武运昌隆、平安凯旋。可是,当我处在战争的另一边时,却忽然发现,原来突厥大军所带来的,竟然全都是灾难与不幸。” 她略微顿顿,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万里西疆,无数个家庭因为战争变得支离破碎;数不清的孩子失去了父母亲人,变成孤儿;原本繁华昌盛的丝路商道,如今早已像鬼漠一般,荒寂落寞、死气沉沉。还有那些参战的将士,不论属于哪一个阵营,都有可能埋骨异乡,再也无法回到爱人的身边……这一切,令我感到很痛苦。” 说着,赫思佳的泪珠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 徐友长也不禁沉默了起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面前这位年轻善良的突厥公主,并不仅仅是因为想家才茶饭不思,更令她难受的,是由于突厥帝国入侵西疆所带来的那种负罪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殿下……征战之事,并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能左右和改变的,”徐友长叹了口气:“你的想法让我很感动,但是你和我,以及每一个涉身其中的人,全都无能为力。我们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坚持自己所坚信的,活得问心无愧。” 徐友长这话讲得有些沉重,令二人都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赫思佳擦干泪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徐将军,您除了给我送饭之外,还有找我兴师问罪的意思吧?” “啊?问什么罪?”徐友长有些不解:“殿下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赫思佳微微一笑:“当然是艾芬提亚的事啊。我出主意,让她绑架自己的父亲来水杉,李大人应该不高兴了吧?” 徐友长醒悟过来,大大咧咧的说道:“哦,你说这事啊,没有没有,江遥怎么会为此责备你们呢?” “擅自行动,或许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李大人为何不责备我呢?”赫思佳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徐友长认真应道:“艾芬提亚想家,这是人之常情。你给她出主意,请库里班出面帮忙,也并没有违背水杉军团的军令纪律,所以我觉得江遥不会真的怪你们。” 赫思佳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徐将军并没有理解我的用意。不过,李大人可能已经猜出几分了。” 徐友长闻言顿时好奇心大起:“你快说说看,我这人有时糊涂的很。” 赫思佳扑哧一乐:“将军并不糊涂,只是心思全都放在了带兵打仗上,很少考虑政治中的尔虞我诈吧。绑架艾麦尼这样一尊谁也惹不起的大财神,却又不会令他生气报复,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特使失踪 车迟王廷的宫殿和突厥亲王的行辕,忽然之间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变得异常沸腾鼓噪起来,令所有的人都感到惶惶不安。 原来,波斯帝国商使团的领队、波斯小皇帝的老师、御前首席顾问大臣、西大陆的商业巨子——艾麦尼大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于车迟王廷遭到了匪徒的绑架! 寻人团团长多伦,此刻觉得脑袋瞬间大了两圈:赫思佳公主与艾芬提亚小姐还没找到,反而先把艾麦尼给弄丢了,这日子还他妈能不能好好过啦?! 一向温和慈祥的古涅亲王,这会儿就如同死了亲爹一样,跳着脚的把多伦、昆里明台和车迟国王格尔翰一通臭骂。说到激动处,古涅居然一把抽出身边侍卫的弯刀,当场就要血刃了这三个蠢货。 幸好站在一旁的达勒姆侯爵,及时抱住了文弱的亲王,才没闹出突厥历史上最尴尬的流血惨案。 待古涅亲王发完了脾气,格尔翰遵照多伦的安排,立即实施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寻找艾麦尼。车迟军方也紧急召见了附近各个山头的土匪和城镇里的帮会派系,询问他们究竟是哪个蟊贼要钱不要命,敢打波斯商使团的主意。 而集结在王廷的八千突厥驻巡军,则飞一般的冲出城池,分成八个方向快速搜索。 时间不长,去往东南一路的骑兵回来报告:发现艾麦尼的行踪! 看着那个满身血污的带队军官,古涅亲王有些愕然:“你咋不把人给我带回来呢,大哥?” “回禀殿下,诸位大人,我们差点就能把人抢回来了,”突厥军官委屈道:“对方有近千马贼实施接应,跟我们发生了激烈交战……” 达勒姆不等对方把话说完,怒骂道:“混蛋!你们一队兵马足足一千人,连一千马贼也打不过吗!” 作为驻巡军的主将,多伦此时也感到颜面尽失,忍不住大喝道:“究竟是怎么搞的?连马贼都打不过,你居然还有脸活着回来见我?!” 那军官慌忙解释:“不是这样的!侯爷,将军,马贼并不是关键问题,就算再多上一两千,我们也不怕。问题是出在别的地方……就在我们占据上风,杀得马贼渐渐抵挡不住的时候,白袍军突然杀到!” 一听到“白袍军”三个字,达勒姆、多伦、包括格尔翰,顿时都心中一紧。 娘的!又是李江遥! 车迟当地驻巡军的指挥官,赶紧替自己的手下解释道:“亲王殿下、侯爷,这确实不能怪儿郎们不拼命啊。最近这段时间,水杉城那一带的匪患闹得很凶,他们明目张胆的打出‘镇疆军’的旗号,纠集数万之众。尤其是鬼面白袍军,来去无踪、战力强横……” “够啦!你给我闭嘴吧!”达勒姆侯爵怒气冲冲的打断了指挥官的话:“妈个羔子,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古涅亲王听说镇疆军居然介入其中,顿时也没了主意。他沉吟片刻,疑惑的望向众人:“你们不是说,圣唐的镇疆都护府在新月湾一战被全歼了吗?怎么现在水杉城那边又忽然冒出来一个镇疆军?” 达勒姆撅着胡子默不作声,格尔翰低着脑袋假装没听见,多伦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殿下,圣唐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确实已经被我军消灭在了新月湾,水杉城那一带是他们的残余力量,匪首是校尉李江遥。” “残余力量?残余力量能有好几万的规模?你们当本王是傻子吗?”古涅亲王气得直跺脚:“你们!你们这是在蒙蔽大汗!不行,波斯商使团事关重大,艾麦尼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派兵,马上派兵,去给我把人救回来!” - 就在突厥古涅亲王心急火燎,吵着要将军们派兵前去救人的时候,那个被绑架的可怜肉票——波斯帝国的艾麦尼大人,正一边啃着哈密瓜,一边搂着宝贝女儿老泪纵横呢。 昨天清晨,艾麦尼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餐便溜达到了车迟王廷的后花园散步。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艾芬提亚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艾麦尼郁闷的拍着大肚子,感觉自己最近都急瘦了。 正当他兀自为艾芬提亚担忧发愁之际,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扑通扑通两声闷响。艾麦尼下意识回身看去,心里不禁大吃一惊。原本,跟在他后面不远处的两个亲随保镖此刻都已经被人击倒在地。艾麦尼正欲喊人,忽然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麻袋从头顶猛地套下来,将他整个人都装了进去。 再然后,老头儿就感觉双脚离地,被人抬着飞奔起来。 艾麦尼此时居然还有心情暗暗琢磨:就凭自己这个分量,抬他的人真得有把子力气才行。 晕晕乎乎的艾麦尼被人抬着跑出去很远,紧接着又被扔上了一辆马车。仅凭直觉就能知道,马车毫不停留,咣里咣当的驰骋个不停,片刻功夫便跑出了城池。 要说艾麦尼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到了此时,他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并迅速的思考,究竟是谁出手绑架了自己? 难道是突厥人或者车迟人? 没道理啊。 对方既无动机,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去得罪他所代表的波斯帝国。 会不会是国内的政敌呢? 也不太可能。 他的老对头,波斯的吉鲁芒特亲王倒是有这个动机,但是西疆与波斯远隔千山万水,吉鲁芒特并没有如此实力。 那会是谁呢? 艾麦尼大脑飞转,不停的猜想和分析,可始终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马车一路狂奔,除了中间歇息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些食物和饮水,其余的时间,都一直是把他关在黑漆漆的车厢之中。 艾麦尼唯一能感知到的,就只有外面几次闹哄哄的大动静。 一开始的时候,好像是突厥人先追上来了,还险些将他所在的马车截住;不一会儿的功夫,仿佛又有大批的骑兵马火速赶到,两边陷入了激烈厮杀;再然后,就听见突厥人忽然大喊大叫着什么“鬼面白袍军”,然后纷纷落荒而逃。 折腾了大半天,外面终于又平静下来,装着他的马车继续往前赶路。 就这样,艾麦尼搞不清楚时辰,也弄不清楚方向,约莫颠簸了大概两天的时间,车辆才停止前进。 突然间,车厢外面响起了纷繁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车门也被人哗啦一下猛地拉开。 强烈的阳光非常刺目,艾麦尼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稍等了片刻之后,他镇静的整了整衣服,用熟练的车迟语说道:“亲爱的朋友,我是波斯帝国的艾麦尼,阁下劫持我到这里来,究竟意欲何……我的娘……乖宝贝儿?” 此刻站在车门前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艾芬提亚! 艾麦尼猜一千、想一万,也绝对料想不到,绑架他的竟然是自己的乖女儿。这个时候,老头儿再也顾不上之前担惊受怕的苦楚,父女相见,登时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泪如泉涌。艾芬提亚也是喜极而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父亲讲述起以往的种种经历。 艾麦尼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平复住情绪,笑着让女儿给他介绍介绍站在近旁的这些新朋友。而当他听说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年轻军官,就是车迟王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镇疆军校尉李江遥时,不禁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而李江遥呢,也饶有兴趣的端详着波斯特使,与艾麦尼的目光相对,寸步不让。 两人互相凝视片刻,艾麦尼先拱了拱手,用圣唐话说道:“李将军,久仰久仰。” 李江遥微微还礼:“特使阁下,幸会幸会。” - 当晚,水杉城守府中大排筵席,欢迎艾麦尼的到来。一时间酒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到了第二天,艾麦尼在艾芬提亚的陪伴下,体验了城内的风土民情和商贸往来。然后,李江遥又特别举行了盛大的阅兵操演,邀请艾麦尼观看。 站在检阅台上,艾麦尼不住的感慨赞叹,直夸镇疆军雄壮威武,比他之前见到的西疆军队都要精锐百倍。李江遥对此既不谦虚客气,也没有表现的沾沾自喜,只是淡淡一笑,不动声色。 阅兵结束后,他再一次宴请艾麦尼。不过,这回参加的人比昨日少了很多,除了艾芬提亚之外,就只有徐友长和谢坦之列席。由于身份的关系,酒宴上的人略作寒暄后,基本都没怎么多说话,唯独李江遥与艾麦尼两人不住的举杯交谈。 艾麦尼是老狐狸,此刻心中自然也明白透亮: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的“请”自己来,又是逛街,又是阅兵,必定是有什么想法的。若他所料不错,李江遥多半是希望能够得到波斯帝国的承认或支持。 不过,想归这么想,他堂堂的艾麦尼大人,又怎么会轻易就范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国家友谊 艾麦尼对镇疆军的想法心知肚明,不过,他身为波斯帝国特使,代表的毕竟是自己国家的整体利益和外交战略,不可能轻而易举就被眼前这几个毛孩子所左右。因此,他故意不谈及相关话题,只是不住的闲扯些风花雪月的典故,顾左右而言他。 艾麦尼是老狐狸,李江遥是小狐狸,他见老头儿跟自己装糊涂,同样也不急着开口,只在一旁嘻嘻哈哈的陪着说笑。 二人一起大绕圈子,在座的其他几位也不好插话。 谢坦之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接着敬酒的机会,给艾芬提亚悄悄使了个眼色。艾芬提亚收到信号,对艾麦尼娇嗔道:“爸爸,您先别念叨酿酒的窍门啦,以后有的是机会炫耀您的独门秘方呐。” 她顿了顿,见父亲笑呵呵的停住了话头,继续说道:“现在李大人的镇疆军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您老人家倒是想办法帮帮他们啊。” 艾麦尼拍拍大肚子,哈哈笑道:“哎呀,我的乖宝贝,瞧你说的。李将军兵强马壮,连番击败西疆联军,就算突厥人也在他手上吃了败仗,哪里需要我这个糟老头子添乱啊?哈哈哈……” 李江遥看了看徐友长和谢坦之,见他二人都在朝自己微微点头,于是轻轻一笑,对艾麦尼言道:“特使阁下,艾芬提亚讲的没错,我们镇疆军还真的需要您多多支持呢。” “哦?竟有此事?”艾麦尼故意装傻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而波斯帝国和水杉城也相隔万里,李将军说的支持,我恐怕力有未逮啊。” 李江遥放下酒杯,正色道:“阁下这次代表波斯,率团来到西疆鬼漠,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想咱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在下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希望能请教阁下。” 艾麦尼和气的笑道:“将军尽管指教。” “那我就直言了。圣唐与波斯历来交好,通过丝路商道,双方历经了上百年的互利关系,而阁下您更是这份宝贵友谊的直接受益者。”李江遥语气平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番西疆刚刚发生叛乱,整个局面都还尚未明朗之时,贵国就要急匆匆的跑来与叛军联系。如此做法,至我圣唐于何地?又至两国的情谊于何地呢?” 艾麦尼并不是柔弱好欺的雏儿,他见李江遥词锋犀利,话里的斥责之意毫无遮掩,于是慢慢放下手中酒杯,同样平静的应道:“李将军,你讲的没错,我们波斯和你们圣唐,一直是相亲相近的好朋友。不过呢,国家大事,又并非寻常朋友相交那么简单。国与国之间的友谊,其定义也更加宽泛和深邃。既然你已经坦诚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那么可否也让我站在波斯的立场上,谈一谈我们对西疆局势和两国友谊的看法呢?” 李江遥潇洒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艾麦尼点点头,继续侃侃而谈道:“西疆鬼漠在圣唐皇朝的治下,已经有上百年的时光了吧。不能否认,贵国的治理功绩,是令人感到非常钦佩的。我们波斯,以及西大陆上的各个国家,也都是通过途径西疆的丝路商道,享受了贸易繁荣所带来的好处。但是……” 他稍微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斟字酌句,然后道:“但是世间没有长青之树。贵国在西疆的经营,也并非尽善尽美。此次西疆为何会爆发乱局,诸位可曾想过吗?要我说,就是八个字,骄奢日久,人心思变。无论是各个藩国,还是你们的大敌突厥人,如果没有贵国自身的问题作诱因,西疆鬼漠又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下子天翻地覆了呢?” 他这一番话,顿时说得李江遥三人沉默不语。 艾麦尼从容的笑了笑,接着道:“本来,叛乱刚刚爆发的时候,我们通过波斯商旅的各种报告,还对圣唐、对镇疆都护府抱有很大的信心,认为你们有能力应对眼前的危机,进而维护波斯帝国在西疆各地的利益。可令人遗憾的是,突厥的介入,彻底改变了我国对于西疆局势的判断。而后来整个事态的发展轨迹,也确实正如我们担心的那样,贵国败了,并且败得极惨。” 徐友长此时忍不住说道:“艾麦尼大人,我们并没有败的翻不了身。正如阁下所见,镇疆军还在坚守奋战!” “徐将军,你说的坚守,我当然认可,”艾麦尼的语气中仿佛不带任何情感:“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确实很了不起,不仅守住了水杉城,还扩大了地盘,甚至拥有了几万人的大军。但是,与对手相比,你们仍旧非常脆弱。恕我直言,仅仅是西疆联盟,一旦发起狠来,完全可以征召至少三四十万的军队,对你们形成彻底的碾压。况且……唉,我在这里跟你们讲也无妨。据我们波斯得到的情报,突厥阿史那支斤可汗,其志向绝不仅仅是西疆鬼漠那么简单,他的目光所及,是更遥远的东方。就在不久前,他顺利平定了意外爆发的部族叛变,已经成功腾出手来。因此用不了多长时间,阿史那支斤便会亲自统帅大军,借道西疆,去远征圣唐皇朝的中原腹地。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点力量,恐怕将自身难保。” 听到这个消息,李江遥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您的这个消息准确吗?”李江遥难以置信的问道。 艾麦尼微微颔首:“八九不离十。要知道,和你们一样,我们也始终都在提防着突厥人。所以,对于西疆问题,在我国看来,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利益谋算罢了。如果数十万突厥大军不来西疆、不去东方,那么他们的目标又会指向何处呢?” 李江遥当然理解艾麦尼话里的意思,假如突厥人不是盯上了西疆和圣唐,那多半就会去收拾波斯。他沉思片刻,开口问道:“阁下,圣唐与突厥爆发大战,波斯站哪一边?” “站胜利的一边。”艾麦尼答得毫不犹豫:“突厥是马背上的民族,征服别人,是刻在他们骨头里的东西;而圣唐文明教化,愿意与各国和睦相处。两者相比,我们当然更愿意跟你们打交道。不过,政治就是政治,我们没得选。” 这话已经说的非常直白,对波斯而言,只会把筹码押在局面占优的一方,可能是圣唐,更可能是突厥。 谢坦之不解的问道:“艾麦尼大人,既然波斯也认清了突厥的本质,难道就不怕万一我们彻底败了之后,他们立刻会把刀口转向贵国吗?” “这个问题,恐怕谢主簿多虑了,”艾麦尼淡淡答道:“即便突厥能够侥幸得手,在战场上取得最终胜利,但他们也势必会陷入到贵国的广阔疆域之中,无法抽身。想彻底征服掌控圣唐皇朝,谈何容易?再说了,我们波斯大军也并非好欺负的。” 说完,他表情轻松的端起酒杯,细细品味起来。 李江遥心里明白,眼前这位波斯特使艾麦尼,不仅是闻名天下的大商贾,也是老谋深算、手腕高明的政治家。他的话简单明确——从国家利益出发,波斯决定要坐山观虎斗。但与此同时,波斯通盘考虑的选择,又好像并未完全说死,令你即便知道他有隔岸观火的意图,却毫无办法。 对付这样的老滑头,看来不动点心思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李江遥微微一笑:“艾麦尼阁下,您的这番分析,令我受益匪浅。来,敬你一杯!” 艾麦尼哈哈大笑,连说客气,举杯与李江遥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李江遥继续道:“阁下说国家之交,不似朋友之交,这一点我非常赞同。我认为,有时这国家大事,倒更像是在经营生意。” 闻听此言,艾麦尼顿时来了兴趣,因为李江遥的这个比喻,恰恰是他在波斯当御前顾问的一贯理念——“以商入政”,因此忍不住问道:“哦?李将军竟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愿闻高见。” “高见可不敢当,”李江遥摆摆手,笑着说道:“在您老的面前,无论是谈政治,还是谈生意,那都是班门弄斧啦。我只是简单的感觉,贵国对于西疆形势的判断,以及未来局面的应对之策,有违商业经营之道。” 艾麦尼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最善于运用商业规律,精明的算计国家得失。现在听李江遥说有违商业之道,立马不服气起来:“没想到李将军也懂生意经啊,那我倒真要请教请教,我们的策略哪里违背了商道呢?” 李江遥知道自己成功勾起了对方的兴趣,于是不慌不忙的给艾麦尼斟满酒杯,笑着问道:“请阁下先告诉我,做生意的门道是什么呢?” 对于这个曾被别人问过无数次的问题,艾麦尼随口应道:“生意之事,说起来也极为简单。无非‘融通四海,低买高卖’八个字而已。” 李江遥一拍桌子:“说的透彻!融通四海,低买高卖,道尽生意真谛。不过既然如此,那么贵国为何又要‘闭塞四海,高买低卖’呢?” 艾麦尼听李江遥把自己的生意经倒过来说,改得不伦不类,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李江遥丝毫不着急:“圣唐与突厥之间的争战,不论是谁输谁赢,抑或是两败俱伤,对波斯帝国而言,都没什么直接的好处。除非你们打算等到最后趁乱出兵,一举把我们两家全吞掉。” 艾麦尼摇了摇头:“那绝对不会。一来,我们并没有这个实力,二来,也要防范西大陆其他国家对我们虎视眈眈,因此不可能直接参与到你们的纷争中。” “我想也是如此。”李江遥朗声道:“既然无心深度介入,那么贵国现在无论把筹码押在哪一边,到最后都肯定会得罪另一边,可以说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艾麦尼对此有些不解:“照你的意思,我们两边都押,或者两边都不押?” 李江遥伸手拍了拍艾麦尼的肩膀:“差不多吧。但更好的选择是‘押小开大’。说的简单些,就是投资小小的,回报大大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卷土重来 艾麦尼一时间没有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李江遥伸手勾着他的肩膀,耐心解释道:“我说老哥啊,这做生意嘛,本质上就是投资。正如你刚才说的,生意也好,投资也罢,其本质是要低买高卖才有钱赚。你想想看,贵国现在去拜西疆联盟或是突厥人的码头,人家正得势呢,那价钱开得也贵啊。到最后你们能得什么回报,还不一定够涵盖投入的成本。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假如我圣唐的百万大军西出两关,顺利收复西疆鬼漠,那么你们眼下这笔买卖岂不是立刻赔光啊?所以呢,要投资,就得抱着以小博大的念头,选择价格低、潜力大的目标。” 艾麦尼眨巴眨巴小眼睛,忍不住问道:“李将军,你说现在哪里有价格低、潜力大的目标,可以让我们在未来获得丰厚的回报呢?” 李江遥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胸脯:“最佳的投资对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以阁下的眼光,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艾麦尼眉头紧锁,静静的看着李江遥,没有急着说话。 旁边的谢坦之见状,连忙配合道:“艾麦尼阁下,我军现在虽然实力还略显不足,但毕竟在西疆已占有一席之地。来日光复全境,或者圣唐大军前来征讨,您都会因为这笔小小的投资而赚的盆满钵满啊。” 徐友长也接着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没能成功,您这桩买卖也不会亏损太多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生意经,令艾麦尼不由得心思活络起来。波斯帝国之所以会派商使团来西疆,无非为了两个目的。其一,是给阿史那支斤一个面子,设法缓和波斯与突厥的关系,避免引火烧身。其二,是尽快跟西疆的新统治者建立外交联系,以便恢复商贸往来。无论哪个目的,在艾麦尼看来都是一门生意。 只要是生意,就有赚和赔两种可能。其中赔本的风险,正是在于李江遥他们所说的——未来西疆局势的走向。倘若圣唐真的战胜了突厥,重新夺回西疆鬼漠,那么到时候波斯的立场和处境确实会变得不太妙。相反,假如在跟突厥人虚与委蛇的同时,能暗中支持李江遥,下一步闲棋,或许今后真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向镇疆军伸出援手的艾麦尼,此时又开始认真考虑起与李江遥合作的可行性来。 沉思片刻,艾麦尼问李江遥:“李将军,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李江遥眼见老狐狸终于有些松口,连忙道:“很简单。据我们的探子报告,因为艾芬提亚离家出走,您一直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前往楼兰,与西疆联盟的盟主互换建交国书。所以,我们希望波斯帝国先暂时不要急着承认联盟的地位,缓一步与他们建立外交关系。” “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艾麦尼问道。 李江遥郑重的点点头:“是的,只有这一个要求。如果你能答应,就是对我们镇疆军最大的支持、最大的投资!” “不是这样的!”艾芬提亚撅着小嘴道:“还有别的要求!爸爸,您能不能让陛下支持圣唐和镇疆军,给他们提供资金和装备,最好还能派些军队来助战,越多越好!” 李江遥等人闻听此言,不禁面面相觑,同时也都因为波斯小美女的直截了当而感到啼笑皆非。 艾麦尼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对李江遥道:“李将军,说老实话啊,你的要求并不算很过分。如果你愿意把它视作我们对贵国的善意,我们也非常乐意去试试。这样的投资,如果能在未来换得巨大回报,当然不失为一桩好买卖。不过,我也只能是拖延时日,却无法真正改变结果。波斯不可能无限期的断绝与西疆的官方往来。除非……” 李江遥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能让西疆再一次陷入道复杂混乱的局面中,以至于西疆联盟也无法真正代表整个西疆说话。那样,我们不急着承认他的地位,看上去也就合情合理了。”艾麦尼面色沉重的说道:“不过,那也就意味着,在这片土地上必须重新爆发全面战争,而不是像你们现在这种小规模的武装割据。至于说要让波斯帝国为你们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嘛,我现在还答应不了。” 李江遥等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艾麦尼的难处。 艾麦尼长叹一声,又转头对艾芬提亚说道:“唉,我的乖宝贝,你真的决定像昨晚跟爸爸说的那样,继续留在水杉这里吗?” 艾芬提亚没有说话,只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艾麦尼将杯中酒一口喝干,无奈道:“圣唐中原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女大不中留。爸爸从小把你宠坏了,现在只能自食其果啦。你的杜克叔叔,此时正在从波斯赶来这里的路上,一到西疆,我就派他来水杉保护你。有杜克在,就算是被千军万马围困,他也有办法把你保护出来……另外,我回去后,会把令牌交给他,一并带给你。爸爸做不了帝国的主,没法承诺让波斯支持李将军他们,但是自己家里的那点东西,我还是能拿主意的。咱们家在西疆的生意买卖和各种资源,往后就都交给你调派吧。” 李江遥听他这么说,顿时兴奋不已。艾麦尼是丝路商道上名震东西大陆的巨商,其生意产业可谓遍布各地,单从财力方面讲,富可敌国的艾麦尼或许比神花家族更强大。 他举起酒杯,朗声笑道:“艾麦尼阁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投资人啦!” - 经过一番紧张的征召准备,西疆联盟第二次讨伐水杉城的大军,终于集结完毕。 尽管之前遭遇绑架的波斯特使艾麦尼,这个时候早就平平安安的回到了车迟王廷,可是由于李江遥的武装已经发展到令突厥人难以忍受的程度,所以圣殿亲王罗尼亚仍旧严令西疆各国组织讨伐联军,彻底消灭盘踞在水杉四城的圣唐镇疆都护府残部。 而关于被劫持的经历,突厥的几位重臣也都曾详细询问过艾麦尼本人。 艾麦尼对此早有准备,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李江遥派人绑架他,目的是妄图通过威逼利诱,迫使自己屈服,代表波斯承认水杉军在西疆的地位,同时还要敲诈他一大笔赎金。 然而,英勇无畏的波斯好汉艾麦尼大人,又怎么可能在绑匪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他义正言辞,当面大骂李江遥等人胆小怯懦,卑鄙无耻。在艾麦尼正义力量的威慑下,匪首李江遥感到自惭形秽,不禁生出了悔恨之心。最终,水杉匪徒只能放弃奢望,乖乖的恭送艾麦尼大人返回车迟。 对于如此传奇的故事,突厥人唯有讪讪一笑,夸赞几句钦佩之语,心中却都忍不住暗暗骂道:傻嘚儿才会相信你这种鬼扯! 不过,艾麦尼的身份尊贵,又代表着波斯帝国,那当然是他说怎样,便是怎样,古涅亲王他们也不能把他怎样。只要人能够平安回来就好,管他私下里给李江遥付过多少金银财宝来换自己的老命。 更何况,反正李江遥也蹦跶不了多久啦。 即将开始的这次讨伐大战,起因是艾麦尼被绑架劫持,但真正的关键之处,还是镇疆都护府水杉军团正在迅速扩大的影响力。自从水杉兵马占据了大片领土,并且对外发出“求贤令”之后,整个西疆都变得躁动起来。各地幸免于难的圣唐官员、商旅、军人,还有数不清的百姓,全都纷纷逃往镇疆军的地盘,寻求圣唐庇护,使得李江遥实力与日俱增。 每过一天,圣唐人的力量就壮大一分。长此以往,势必会对突厥进一步统治西疆鬼漠造成严重的威胁。 作为突厥在西疆的总督,圣殿亲王罗尼亚也不得不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于是,在他的强压下,联盟中的各个藩国奉命动员集结,总共拉了十七个国家参与,整整二十万讨伐大军。 其中几个实力较强的西疆国家,谁也没能躲掉。 只不过,这些家伙都曾偷偷与李江遥签署过和平协议,只是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知晓,而罗尼亚和突厥人就更不知情了。 二十万讨伐大军,被分为三路。左路军由车迟国王格尔翰指挥,兵锋直指达坂城,麾下以车迟军为主,外加临近的一些小国组成的联军。 中路军的元帅是楼兰王阿立克江,他的目标是水杉城。右路军为首的是疏勒国王子,负责攻打帕伊城。 这两路人马,全都是由楼兰和疏勒各自的从属国组成,双方泾渭分明。 根据上一次攻打水杉的惨痛经验,为了防止再次被李江遥派兵威胁后方,多伦亲率一万突厥驻巡军,协助达勒姆侯爵镇守车师王廷,随时增援清剿偷袭各地的水杉军。 轰轰烈烈、威武雄壮的第二次讨伐战争,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龟速行军 西疆联盟的左中右三路大军,在突厥圣殿亲王的号令下,几乎同时出发,踏上了讨伐水杉的征程。 自此,西疆鬼漠历史上著名的“行军比赛”也正式开始。 只不过,这个行军比赛,比的并不是谁走得更快,而是比谁走得更慢。三路讨伐军团,几乎不约而同的以龟速标准向前挺进。 是的,你没有看错,是龟速。 唯一不太准确的地方是,实际上的行军速度或许比乌龟还要更慢些。 尽管疏勒国并没有与水杉军团签署过书面协议,但也并不妨碍他们在行军比赛中不断刷新纪录:作为一支以纯骑兵为主的部队,整整一天的行进路程只有——两里。 “两里?!这简直太他妈无耻啦!”中路军元帅阿立克江得知此事后,立即义愤填膺的对手下们表示:弟兄们,明天咱们走一里! 至于左路军元帅格尔翰,他可没有楼兰王阿立克江那样的雄心壮志,他干脆直接就不走了。 当格尔翰关于“行军途中遭遇大暴雨,全体兵马不得不原地休整”的军报送回到车迟王廷时,达勒姆侯爵和多伦将军忍不住抬头看天,高悬在他们头顶上方的大太阳,刺得二人头晕目眩。 要知道,此时此刻,格尔翰率领的左路军距离他们也就只有五里之遥。 这帮孙子究竟在干什么呢?! 突厥的将军们不禁发出了绝望的疑问。大军出发近一个月的时间,三路人马连五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能走完。 “就算放只乌龟出去,现在也已经爬到水杉城下了。”多伦揶揄道。 当然,在整个讨伐军之中,也并非都是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这样的孬种。西疆,还是有英勇好汉的! 这个英勇好汉,指的就是且末国国王。 且末是一个西疆小国。国家虽小,但是却不耽误且末人的壮志豪情。为了在此次讨伐战争中打出一番名堂,得到突厥的青睐,以便换取更多好处,且末国王带领全国兵力参战,足足三千大军! 而面对左路元帅格尔翰一直怯战不前的表现,他感到极为不满,于是决定甩开大部队,率先攻打达坂城,去抢头功! 就这样,以步兵为主的且末军,迈开大步,急速前进,直逼镇疆军设定的边界线。 在边界线上,且末国王亲自动手,一脚踢飞了竖立在地上的木制界碑,挥舞宝剑狂吼道:“孩儿们,随我杀敌去!”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且末的好汉们刚刚越过边界,便迎头撞上了徐友长的第一铁甲骑兵军。 仅仅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三千且末步兵便被一万铁骑撕得支离破碎。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包括且末国王在内的全体兵马,被杀得干干净净。 两顿饭,且末没了。 至此,且末国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但绝非最后一个,被水杉军团在《西疆图志》上直接除名的国家。 第一军的将士们把且末人的尸体用绳索拴住,拖在战马后面一路狂奔,直到边界线以外很远的地方,才像丢垃圾一样随手一扔,扬长而去。 沿途,留下无数的残肢断臂、肠肚内脏。 亲眼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的各路联军探子,无不吓得头皮发紧,连忙跑回去向主将报告。他们并没有添油加醋、刻意夸大,仅仅是简单直白的描述自己所见所闻,就令各路联军感到毛骨悚然。 在西疆诸国的印象中,以前的镇疆都护府可从来没有如此凶残的做法。 这特么太可怕啦! 有了且末国做榜样,这回不仅是左路的格尔翰,连中路军和右路军也完全停住了脚步。 我们这里同样遇到大暴雨了,谁爱走谁走吧! 不仅如此,收到战报的当晚,还有两个比邻且末的藩国,居然悄悄的带兵离开营地,踏上了返程之路。 他们倒不是被吓跑的,而是为了抓紧时间,赶回去抢占且末的地盘。这其中,一个属于楼兰的阵营,而另外一个则出自于疏勒阵营。 如此一来,西疆联盟讨伐军的士气,变得更加低落。 看着各路送回来的“遭逢暴雨,暂缓行军”的报告,达勒姆侯爵气的胡子乱抖,忍不住当场破口大骂:西疆软蛋,竟然将战争当成儿戏! 多伦对此倒显得非常淡然,他摸着酒杯底座上的花纹,问达勒姆:“侯爷,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当初,咱们面对的敌人多么强大啊。镇疆都护府,还有烈刃军团,全都是圣唐最英勇善战的军人,就连突厥也不敢小看他们。可就是您说的那群西疆软蛋,居然与对方展开浴血厮杀,尸积如山也寸步不让,一直把圣唐精锐拼到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说句实在话,包括圣殿亲王,当时咱们哪个人不对他们表示赞叹佩服呢?可是现如今,他们又为什么会变成彻头彻尾的软蛋呢?” 达勒姆收起怒容,好奇的打量着多伦:“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为人心啊!”多伦目光灼灼的望向达勒姆:“因为人心已经变了。那个时候,楼兰国、疏勒国,还有格尔翰的马贼团伙,他们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败了,就意味着彻底灭亡。所以,他们才会毫不犹豫的去拼去杀,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力量。然而现在呢,他们已经拥有了所能拥有的一切,因此他们不想再拼,也不敢再拼了。他们生怕拼错了,会把眼前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都丢掉。” 达勒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小鸽子,这话确有道理。就算是我,一旦舒坦日子过得久了,有时候也会不太情愿再爬上马背的。” “所以啊,我的侯爷,大汗曾教导过咱们,突厥人若是想要保持永不失败,就必须不停的征服!征服!再征服!”多伦豪气万丈的说道:“咱们永远在马背上战斗,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达勒姆摇头晃脑的说:“大汗跟我讲过,要想保持突厥的……对,突厥的生命力,就必须不断的寻找敌人,永远战斗下去!” 多伦笑道:“是的,侯爷,您讲的没错。说回西疆这边,我们光用嘴巴逼那群软蛋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制造危机感。” “危机感?什么样的危机感?” “那种‘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一定会灭亡’的危机感。” 见达勒姆还是有点不明白,多伦咬着牙狠狠的说道:“我们组建督战队,对怯战不前的,杀一儆百!” “你的意思是说,让驻巡军去杀那些不听话不出力的西疆讨伐军?”达勒姆兴奋道。 多伦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侯爷你是知道的,我手底下那些儿郎,巡个逻放个哨,搞搞侦查还行,那种杀伐果断的事情,他们可干不来。卑职觉得,您可以向亲王殿下调些金甲军来,不用太多,有两三千人也足够了,作为您麾下的督战队。” 闻听此言,达勒姆微微颔首,一边捋着大胡子,一边高兴的说道:“好主意,这点小小的请求,表兄他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说干就干,达勒姆立刻命人写了封书信,派飞马送去两关大营,请求圣殿亲王调兵组建督战队。罗尼亚在接到自己表弟的这封信之后,顿时颇为踌躇。 此前,他也听说了三路讨伐军故意避战的情况,认为达勒姆关于督战队的建议确有必要。不过,眼下的问题是,突厥与西疆诸国目前在形式上仍然属于平等的盟友关系。尽管各国的保护费照交,打起仗来也听从突厥的调遣,甚至连盟主的宝座都要他罗尼亚指定。 可盟友毕竟是盟友,那块遮羞布既然还在,就不能轻而易举的撤掉。 所谓督战队,历来都是自己内部使用,体现着上级对下级的绝对权威。如果给西疆诸国头上套个督战队,那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是什么盟友,而是完全变成了突厥的下属,丧失了自主权。 这样做,究竟妥当不妥当呢? 思来想去,罗尼亚内心的天平,终究还是倾向“取得战争胜利”这一边来。意外爆发的突厥国内叛乱,眼下已经得到彻底平息,可汗阿史那支斤随时可能挥军东进,而以现在西疆战况来看,水杉城的问题再拖延下去,到最后恐怕真的会生出更大事端,那时候可汗一旦怪罪下来,他罗尼亚的麻烦就大了。 因此,圣殿亲王觉得,还是有必要使用督战队来逼一逼西疆各路讨伐军,让他们尽早平息镇疆军为好。 况且,这次西疆联盟总共出动了二十万兵力,达勒姆只跟自己要三千金甲骑兵,估计也只是起到一个象征作用,断然不会掀起什么大浪。 考虑到这一点,罗尼亚终于同意了表弟的请求,给他派遣金甲督战队。 然而亲王万万没能料到,达勒姆要这三千金甲军,正是打算要掀起滔天巨浪的。 第一百二十章 杀一儆百 西疆联盟的三路讨伐大军,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进行了别开生面的野外郊游活动,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整个局势在这时候也悄然的发生了变化。 一天早上,左路军元帅、车迟国王格尔翰忽然接到了突厥人的命令,要求他们急行军八十里,赶在黄昏之前抵达卡斯山南麓。 突厥远征军副元帅达勒姆侯爵,正在那里等待他们。 从突厥传令兵严峻的神情中,格尔翰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达勒姆不是和多伦一起镇守后方的王廷吗?怎么忽然跑到自己前面去了?而且此时还专门让人通知左路军火速赶到卡斯山汇合?格尔翰毕竟是混江湖的老手,他感觉事有蹊跷,于是立刻重视起来。 左路军全体开拔,迅速向卡斯山进发! 格尔翰边走边琢磨,在心中揣测着突厥人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多半是跟行军拖延有关吧,他默默想着,打算等到了地方见着达勒姆,看清楚对方的态度之后再做下一步的行止方略。 就这样,一直磨磨蹭蹭的左路军提起速度,火急火燎的赶了一整天的路,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了突厥人指定的集合地点。 在卡斯山南麓的密林外,达勒姆侯爵和他的三千金甲督战队已经等候多时了。 “格尔翰,你麾下的兵马都到齐了吗?”达勒姆丝毫没有把堂堂的车迟国王放在眼里,一见面便傲慢的问道:“本帅要求你们全员开进,你清楚吗?” 格尔翰先是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接着转身跟旁边的副将确认之后,朗声回答道:“禀报侯爷,目前为止,我左路军只差渠勒国的部队还未抵达这里,其余尽数复命。今天早上渠勒兵马出发的晚了一些,不过,差不多也快到了……”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渠勒国国王快步走进大帐,笑呵呵的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侯爵大人,格尔翰殿下,哈哈哈。我没迟到吧?” “你迟到了。”达勒姆侯爵冷冰冰的丢了一句。渠勒国王闻言微微一愣,顿时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达勒姆没有理会他,转头问道:“格尔翰,本帅今天给你的命令是怎么说的?” 格尔翰心叫不妙,连忙答道:“左路军急行八十里,于黄昏前到达卡斯山南麓集结。” 达勒姆点点头,指着帐篷外面,对渠勒国王说道:“你自己看看外面,月亮都已经出来了,还好意思说没迟到?本帅奉总督圣殿亲王军令,执掌督战队,有权约束各军纪律。既然你公然违抗本帅的命令,那就别怪我无情啦。来人!” 身旁的金甲军大喝一声:“在!” 达勒姆充满杀气的声音在整个大帐中回响:“渠勒军大队长以上所有军官,连同这个蠢货国王一起,全部以违抗军令罪处斩。其余士兵就地缴械,重新整编后暂归左路元帅格尔翰直接指挥!” “遵命!”金甲督战队毫不犹豫,上前将渠勒国王捆了个结结实实,而留在帐外待命的三千骑兵,同时纵马围住了刚刚到达这里的七千渠勒军。 尽管突厥金甲军只有三千兵力,还不到渠勒军队的一半,而且周围还有另外五多万西疆联军在,但是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重杀气,硬是威慑得全场无一人敢吭声。 七千名渠勒国的战士,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王和将军们,被人家如同捆羊绑牛一般,扔在地上。而渠勒国王此时也吓蒙了,不停的高声叫喊。只可惜,他喊得不是“弟兄们,给我上啊!”而是“侯爵大人,侯爵爷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格尔翰身为左路军的主帅,当然不能任由突厥人对自己的麾下盟友动狠手,面对渠勒国王的哀嚎,他连忙向达勒姆求情道:“侯爷,请您息怒。渠勒国王确实有错,但是错不至死啊。请侯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吧。狠狠的打一顿军棍,惩戒惩戒也就可以了。” “放屁!”达勒姆把眼一瞪,怒斥道:“格尔翰,之前就是因为你软蛋无能,才几次三番害得本帅在水杉城蒙羞,现在你竟然还敢替这个目无军纪的家伙求情?难道不怕我连你一起治罪吗?!” 面对突厥副元帅吹胡子瞪眼睛的当场喝骂,格尔翰不禁是又羞又气,不过,他心里再怎么不爽,却也不敢直接去挑战突厥人的权威。格尔翰涨红着脸,犹豫了片刻,说道:“侯爷教训的是,之前都怪我治军不利,骄纵了水杉城那帮残匪的气焰。不过,眼看着大战在即,现在斩杀军中大将,可能会伤了士气啊。” 达勒姆冷哼一声,指着地上的渠勒国王:“就凭他?也能影响了军心士气?” “他毕竟是一国之主……” “在我看来,一条狗而已!”达勒姆狞笑道:“而且还是一条不怎么称职的狗!” 对于这种赤裸裸的羞辱,包括格尔翰在内,在场所有的西疆藩国国王和将领们,都不由得脸色大变。渠勒国王是狗,那他们又算是什么? 即便你突厥真把西疆鬼漠三十六国当成自己的狗,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吧?! 狗也要面子的好吧? 格尔翰神色冷峻,沉声道:“侯爷,请您高抬贵手。” 达勒姆当然能感觉出西疆人的愤懑不平,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今天就是要用手上这三千金甲兵,去完全压制住五万西疆军,以便在众藩国面前立威。 因此,面对语气不善的格尔翰,达勒姆轻蔑的笑了笑:“怎么着?本帅若是一定要执行军法,你还敢翻脸不成?” 格尔翰的眼睛里险些喷出火来,可在与达勒姆对视了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低下了头:“侯爷说笑啦,车迟国和我格尔翰永远都是突厥的盟友,愿为侯爷马首是瞻。” “算你还识相。”达勒姆满意的点点头:“格尔翰,你们心里要清楚,今天不是本帅非要跟渠勒国王过不去,而是军中法度乃胜利的根本,万万不能等闲视之!如果每个人都不遵守命令,各自行事,那别说抵抗圣唐的反扑了,光是一个小小的水杉城就拿不下来。而你们呢,也永远都是一盘散沙!” 他冷眼扫过在场众人,淡淡的问道:“还有谁,质疑本帅的决定?” 藩国国王和将领们全都有意无意的躲闪着达勒姆的目光,同时望向了站在最前面的格尔翰。格尔翰长叹一声,无奈的应道:“我等谨遵侯爷军令,莫敢不从。” 听他这么说,跪在地上的渠勒国王顿时又惊恐的叫唤起来,然而达勒姆根本就不搭理他,大手一挥:“执行!” 随着一声令下,突厥金甲战士抽出弯刀,咔嚓咔嚓,连杀二十几位渠勒国高层首领,转眼间人头滚落一地。 达勒姆冷然一笑,吩咐督战队将那些人头分别送到中路军和右路军,同时带去自己的命令:“按照原定的计划各自加紧行军,分头攻打目标城市。胆敢再有迟疑拖延者,便和渠勒国王同样下场!” 这样的霹雳手段,极大的震撼了各路讨伐大军。 谁都没有想到,突厥人发起狠来,竟然会变得如此可怕和绝情。本来,在西疆诸国的心目中,突厥只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强援而已,却并非自己的老大。以往的那些客气尊重,或许是出于畏惧,或许是出于算计,但绝对与“主仆”的概念无关。 在之前的西疆叛乱和连番大战中,正是因为有了突厥人派出的精兵,西疆联盟才得以击败不可一世的圣唐大军。后来突厥兵马又驻扎在紫金关和盛玉关外,辛辛苦苦的替他们把守西疆门户,防止圣唐前来复仇。对于这些,几个最先举起叛旗的藩国自然是心存感激,同时他们也觉得,即便需要给突厥缴纳巨额的保护费,那也属理所应当的事。 毕竟人家千里迢迢的跑来出力了嘛。 至于说后来的相处,大家事事都听从突厥的安排,一方面是因为这是早就已经说好的,在军事作战方面以实力强大的突厥军为主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楼兰疏勒车迟等国都希望能得到突厥人的支持,以便在联盟内部抢夺更多利益。 但是到了如今,那种看似平等的关系,有些变味了。 突厥人越来越骄横,越来越不把西疆诸国当回事。以前大家是并肩作战的兄弟,现在却弄得好像君臣一般。 渠勒再小,总归也是个独立的王国。就因为这么屁大点的事情,居然把人家一国之主给直接咔嚓了,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世间不平之事,人们往往敢怒,但却未必敢言。 左中右三路的元帅将军们,对于达勒姆侯爵的跋扈行为,仅仅在心中暗自不满,明面上,还是赶紧调整步调,积极的投入到战争进程中来。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想成为突厥人下一个找茬儿的目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择肥而噬 徐友长和霍丽娅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水杉城的城守府,正瞧见李江遥在内堂与萨摩尔、玉陀罗二人交谈,谢坦之、司徒无寿、杜建和马木等人则陪坐在旁边,认真听着。 见他俩来了,李江遥招手道:“就等你们俩啦。眼下敌情有新的变化,我们必须赶紧做好准备,随时迎接恶战!” 闻听此言,楠花郡主霍丽娅不仅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略带兴奋的笑道:“早就准备好啦。怎么样,这回是要跟他们动真格的吗?” 徐友长跟在座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对李江遥道:“我们第一军正面之敌,这几天确实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不似前些日子那样磨磨唧唧的。” 李江遥微微颔首,接着解释道:“情报司得到消息,突厥的达勒姆组织了一个督战队,以行动迟缓为名,砍下渠勒国国王的脑袋,杀鸡儆猴。所以,眼下三路敌军都改变了之前慢吞吞的做法,朝着我们快速压迫过来。” “渠勒国王?是前年刚刚继位的那个家伙吗?”霍丽娅大感疑惑:“我跟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挺风趣可爱的人,怎么会被突厥人给砍了?” 玉陀罗见她问及此事,便又耐心的给二人讲述了一遍整个事情的始末,徐友长和霍丽娅听得不禁眉头大皱。 待玉陀罗把话说完,李江遥接着分析道:“由此看来,突厥这次是真着急啦。先不管他们的这个举动会在敌人内部引起什么不良反应,我们现在必须做的,是按照之前商定的第二套方案,开始主动出击。” 徐友长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没错。敌军目前采取三路齐进的方式,为的就是要迫使我们分兵阻击,陷入顾此失彼的窘境。而我们呢,则应该集中力量、攥成拳头,不管他分三路也好,分五路也罢,我只一路过去,逐个击破!” 马木也说:“大人,在敌军磨蹭拖延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经将达坂、帕伊和伊克鲁三城以及附近乡镇的百姓尽数转移至后方,坚壁清野的动作基本完成,完全可以跟他们展开周旋了。” “那么,咱们究竟先挑哪一路打呢?”第二军的总指挥杜建对这个问题最为关心。 李江遥与谢坦之对视一眼,笑着答道:“我跟老谢专门商量过,都认为应该先打敌人的右路,疏勒军。” 谢坦之进一步解释道:“大人和我之所以会选他们,是因为疏勒此前从未与我军交战过,对我们的实力并不熟悉。但我们通过萨摩尔老爹和玉陀罗的情报,对疏勒军却有着较为深入的了解。现在,他们内部骄狂轻敌的心态在三路大军之中最严重,行动也最急躁冒进。所以,大人决定,要吃就先吃掉他们!” 李江遥贼兮兮的笑道:“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格尔翰和阿立克江都十分清楚我的作战风格,因此咱们那个计划对他俩或许不好使啊。” - 西疆联盟右路军,由疏勒国的王子塔尼率领,总兵力达到七万之众。其中绝大多数是重甲骑兵,来自疏勒及其众多的从属国。 因为他们的疆域距离水杉城较远,中间还隔着车迟和楼兰的势力范围。所以对于此次的讨伐战争,疏勒国国王塔吉克并不是特别用心,他派遣自己的儿子前来指挥征讨作战,表明这仅仅是为了给突厥人和阿立克江一个面子而已。 一开始的时候,疏勒王子塔尼遵照父王的交代,也并没有打算当出头鸟,而是依照疏勒国与李江遥达成的口头协议,虚应其事,溜达着行军。 然而,当达勒姆麾下一千金甲督战队带着渠勒国王的首级来到右路军之后,塔尼便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塔尼心想,就照眼前这个局面看,反正有突厥人在身后死死的盯着,想推脱也推脱不掉,迟早还是得跟李江遥的镇疆军真刀真枪的对上,那倒不如痛快一点,尽快踏平水杉城,也好让手下的儿郎们趁机发发横财。 于是,右路军在突厥督战队的催促下,发挥出骑兵高机动性的优势,开始全速前进,没用多久便顺利突入镇疆水杉军的境内,大肆攻城略地。仅仅过了五六天的功夫,右路军就接连占领了三个乡镇,兵锋直逼帕伊城。 对于如此战果,达勒姆侯爵感觉非常满意,大加称赞疏勒军的英勇表现,并且还特别要求中路军和左路军以塔尼他们为典范,加快进攻节奏。 受到了突厥副元帅鼓舞后的塔尼,则显得更加卖力。他不停催促手下,不要留恋小村小乡的那点儿战利品,抓紧时间继续向前挺进,争取早日夺取镇疆军的重镇帕伊城。 然而,就在一切都进展非常顺利的时候,李江遥带着他的镇疆水杉军团来了。 - 李江遥这回亲自上阵,指挥水杉军团的第三军,正面阻击塔尼的七万大军。而阻击的战场,就选在了距离帕伊城二十里外的维兰河谷。 双方兵马在维兰河谷外面摆开庞大的阵势,针尖对麦芒般拼在了一处。 从高空俯瞰下去,身穿紫色战袍、举着紫色旌旗的疏勒骑兵铺天盖地,无论是人数还是气势,都完全压制了对面的镇疆军。那密密麻麻的枪刺和长刀,反射着耀目的阳光,泛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寒意。 不出所料的,占据着绝对优势的西疆右路军率先发起了猛烈进攻。数不清的轻骑兵呼啸驰骋,将一轮轮箭雨射进镇疆军的阵营之中,而位于两翼的重骑兵则奋勇冲击,疯狂考验着水杉防线的坚固程度。 两路人马此时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领,你来我往打了足足三个时辰,忽悠伤亡。在一番激烈的较量对抗之后,以步兵骑兵混编而成的镇疆第三军,逐渐显现出了在战力上的劣势。水杉将士们慢慢抵挡不住疏勒骑兵的猛烈攻势,开始不断向后退却。 塔尼虽然年轻,但在疏勒国国内,也算得上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了,他敏锐的察觉到,对面的李江遥已经到了极限,再打下去必然崩溃,于是塔尼抓住时机,毫不犹豫的投入了预备队,希望一举压垮镇疆军的防线。 果然,生力军的突然加入,顿时令西疆兵马士气大振,而水杉方面更加难捱,转眼间阵线相继溃散,大批战士纷纷抽身撤退,向后夺路而逃。 眼见敌方败走,塔尼怎么肯放过这个全歼水杉第三军、活捉首领李江遥的难得机会?他急忙传下命令,让骑兵们放开马蹄,火速追击。 这个时候,身边的副将出言提醒,李江遥他们逃窜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维兰河谷,那里地势险要,千万别中了对方的埋伏。 谁知塔尼满不在乎的把手一摆:“圣唐残匪不过区区数万人左右,而且还需要分兵把守水杉城和达坂城,哪里有余力来打我的埋伏?再说,右路军七万主力多是骑兵,李江遥若想拿步兵封死河谷的退路,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你们且都别废话了,若是让敌方溃兵逃回帕伊城,凭险据守,到时候要全歼他们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传我命令,火速追击!” 就这样,西疆联盟的右路讨伐军,在塔尼的催促下,紧紧咬着镇疆军,一股脑儿的全部涌进了维兰河谷。 正如副将等人所说,维兰河谷的地形非常险要。河谷两边是耸立的悬崖峭壁,足有十几丈高,而两山之间,原本夹着玛纳斯河的一条支流缓缓而过,可是后来因为气候变化,那条河水逐渐干枯,到现在已然露出了嶙峋的河床。同时,河谷中的植被也由于缺水而变得枯败稀疏,地势崎岖不平,非常不利于骑兵奔驰。 甚是很多地段还需要骑兵下马,徒步翻越才能通过。 塔尼带领大军冲进河谷,紧紧追赶第三军,越往前走越感觉不踏实。而然,右路军此时已经位于河谷的中段,现在转身回去的话,又实在心有不甘。 塔尼心中暗自盘算:只要再多坚持一下,整路兵马就能顺利冲出维兰河谷,到达地势平坦之处,而镇疆第三军的溃兵就在前方不远。只要回归平野,李江遥的步兵两条腿,绝对跑不过疏勒骑兵的四条腿! 这样一来,他就完全有把握赶在镇疆军逃回帕伊城之前,彻底将他们杀个精光! 如此难得的战机,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而他只要勇敢的冲上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便有可能凭此一战名扬鬼漠。等到了那个时候,疏勒的风头也必定会盖过楼兰,成为西疆联盟里真正的霸主! 想到这些,塔尼不再有半点犹豫,继续挥舞宝剑,鼓励部下们催马向前,加速追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兵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面色惨白的报告道:“殿下,前方谷口处,出现一道城墙!” 塔尼听得有些懵圈,难以置信的瞪着那个斥候:“你刚才说什么?谷口那里出现了什么?” “城墙,一道坚固的城墙!” 斥候语气肯定的回答。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进退维谷 维兰河谷东段的谷口处,果然矗立着一道“城墙”。 不过,这个城墙和以往人们见到的城墙不太一样,它并不是由方正的墙砖垒筑形成,而是用石块木料匆忙堆砌起来,看上去张牙舞爪,毫无章法。 准确的说,这是一道极不规整的土垒。 尽管模样丑陋,但是这座土垒城墙足有两丈多高,中间开设大门通道。此时,土垒的大门已经被紧紧关闭,城墙上则站满了武装士兵,高举刀枪、弯弓搭箭。 城头一面黑色旗帜,绣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图案,这正是代号为“烈火”的镇疆第二军! 看着迎风招展的炽烈旌旗,塔尼心中不禁暗惊:原来镇疆军用来对付自己的,不仅仅是“惊雷”第三军,而且还有“烈火”第二军。 阴谋的味道,已经非常明显了。 - 对方一副严阵以待、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根本不担心西疆联军发起进攻,塔尼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连忙派人去后面查看,瞧瞧河谷入口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时间不久,探子回报,在他们后方的谷口处,同样出现了一道怪异的城墙。 那个城墙,全都是由装满石料的车辆排列而成,虽然不如这边张牙舞爪的土垒那么有气势,但同样扎实牢固。 更重要的是,驻守在那里的镇疆军人数更多,并且还在谷口两边的山崖上,布满弓箭手。而塔尼事先留在河谷外面的后卫部队,已然不见了踪影。 换句话说,右路军等于被镇疆军困在了维兰河谷之中。 这个地方虽然名字叫做河谷,但里面却连一滴水也没有;河谷两侧,均是难以攀缘的悬崖峭壁,前后通路也已经被对方的防御工事堵死。 《兵法》“九地篇”有云: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 意思就是说:进入的道路狭隘,退出的道路迂远,敌人以少数兵力能击败我众多兵力的地区,叫做围地;迅速奋战则能生存,不迅速奋战就会被消灭的地区,叫做死地。 所以,对于塔尼和她的右路军来说,维兰河谷绝对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围地”和“死地”! 塔尼也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很清楚此刻形势凶险,因此他毫不犹豫的命令部下,立刻对城墙展开猛烈进攻,争取尽快杀出一条血路来。 右路军的将士们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稍有迟疑便可能万劫不复,于是纷纷下马,朝着面前的壁垒发狠进攻。 守在土垒上的镇疆军,见状连忙拉弓放箭,将密集的箭雨倾泻到敌群之中。更夸张的,他们甚至还搬来了投石机,隔着土垒把火油弹砸进了河谷。 片刻功夫,整个维兰河谷内便已经伏尸处处,浓烟滚滚。 塔尼他们连番猛攻了二十几次,死伤数千,却连土垒的边儿都没能爬上去。 这个时候,土垒两旁的峭壁上也出现了大批战士,举起石头滚木,胡乱向下抛掷,砸得疏勒兵马苦不堪言。这么高的距离,这么狭窄的空间,就算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块掉下来,也能要了人命。更何况,镇疆第二军抛下来的都是磨盘大的巨石! 转眼间,土垒阵前就无法站人了,本来还在死命进攻的右路军赶紧慌慌张张的向后撤退。 眼看前路不通,塔尼又急忙调整方向,挥军后转,企图攻破河谷入口那边的车垒阵地。 然而没想到,这边居然更难啃! 车垒虽然比土垒矮小很多,但是守卫在这里的同样是镇疆第二军,而且是第二军的主力部队,他们的人数比前方土垒那边多出两三倍,山壁上还到处都是弓箭手。没等塔尼的兵马靠近,就只听一阵嗡嗡的刺耳声,紧接着漫天飞蝗般的箭矢便迎面袭来。 右路军近乎困兽犹斗,冒着飞矢拼命向前冲,终于有人抵近了车垒阵地。 可惜的是,他们正准备一跃而上,为后面的大批人马杀开条血路,没想到车垒后方突然跳出无数赤膊战士,挥舞着长刀迎面杀来。 镇疆军居然率先发起了反冲锋! 第二军总指挥杜建亲自上阵,光着膀子,抡起一柄加长版的环首刀,带头杀入疏勒人群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 以镇疆都护府“健卒营”标准打造的第二军,充分展示出了自身那犹如烈火般的恐怖杀气,硬生生将进攻方的疏勒人打成了防守方,战线连退数百步。 塔尼调兵遣将,继续派出增援,双方爆发二十多次的冲锋与反冲锋,足足打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方才罢休停战。 眼看时间已晚,车垒阵地仍旧岿然不动,而激战整日的右路军水米未进,早已经疲惫不堪。塔尼无可奈何,只好下令暂时收兵,率领全军退回谷地中间地带,露营休整。 为了鼓舞士气,塔尼不住给垂头丧气的手下们打气:“弟兄们,别担心!副元帅德曼大人还在谷外。他一定会带领后军的弟兄来接应咱们的。到了那个时候,咱们给敌人来个前后夹击,必定大获全胜!” 塔尼仅仅是在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吗?当然不是,正如他所说的,右路军副元帅德曼,之前确实是带领着一万多人留在谷外的。 这一万军队,是清一色的步兵,主要负责押运粮草、站岗放哨等任务。白天塔尼率领主力骑兵前去追击李江遥,就留下德曼这部分兵力,负责打扫战场、看管辎重,同时警戒后方安全。 然而令德曼没想到的是,他正指挥手下收拾战场,突然远远看见维兰谷口的方向,出现了大批圣唐镇疆军。那些人牵着牛车、赶着马车,拖着石料来到谷口处,快速部署防御壁垒工事。 一见这副光景,德曼顿时心叫不妙。他很清楚,这支凭空出现的大军,是在堵塔尼殿下的后路。 德曼连忙集合队伍,打算对镇疆军发起攻击,以便策应塔尼主力的后方通道。可惜,还没等他的命令完全传下去,就在眨眼之间,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烟尘滚滚,蹄声阵阵。 另一路镇疆军杀到! 塔尼终究还是低估了李江遥。对付他右路军的,不仅有“惊雷”第三军和“烈火”第二军,甚至连“疾风”第一军也来了。 镇疆军水杉军团三大主力部队,足足五万精锐,至此悉数登场。 第三军负责诱敌,第二军负责围困,而以重甲骑兵为主的第一军,则专门负责扫清所有障碍和援兵。 德曼的兵马连队形都没整理好,第一军的铁甲骑兵便已经冲到了近处。此时此刻,疏勒军阵型散乱,处处破绽,更要命的,他们全都是步兵,想在旷野上抵抗重骑兵的冲击,简直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当然,德曼身边也还是有骑兵的——突厥人的一千金甲督战队。 说实在话,人家突厥金甲军到底还是不含糊。眼见镇疆军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金甲勇士们二话不说,立即全体翻身上马,抽出弯刀。 只不过,他们上马抽刀后,并不是去迎击镇疆军,而是齐刷刷的绕到德曼步兵身后,开始认真履行起督战的任务。 德曼见状气得险些吐血,不过,他此时也已经顾不上去骂金甲军了,急急忙忙指挥部下迎接第一军的冲击。 从客观的角度看,德曼和他的后卫部队还是很顽强的。面对如狼似虎的第一铁甲骑兵军,这支仓促应战的步兵部队,硬是扛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样的成果,即便放在整个西疆联军之中,都能称得上“难得”二字。 当然,这里面也有金甲督战队的功劳。 一千金甲骑兵布成散兵线,立马横刀的站在步兵身后。凡是有逃跑或后退的,他们废话不多,冲上去就是一刀。下手竟然比镇疆军的铁甲骑兵还狠。 疏勒步兵夹在两路骑兵中间,向前嘛,就挨镇疆军揍,向后嘛,就被突厥人砍,那种苦不堪言的感觉,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幸好这种痛苦的感觉并不久,也仅仅只有半个时辰而已。 半个时辰后,一万轻装步兵被一万精锐骑兵彻彻底底的扫荡干净,唯一侥幸逃脱的,就是那一千金甲骑兵。 - 第二天一早,还不知道援兵早已荡然无存的塔尼,依旧领着手下们继续攻打位于后方的车垒阵地,打算随时与谷外的德曼副元帅配合,上演前后夹击、大获全胜的精彩剧目。 然而令塔尼和右路军感到惊讶的是,一夜休息之后,昨天那道低矮的车垒居然自己长高了,也长大了! 原来,昨天晚上当塔尼他们呼呼大睡的时候,同样人困马乏的第二军将士却并没有休息。他们连夜搬运石木材料、修筑工事,在车垒的基础上,只用了四个时辰就升级为两丈多高的土垒! 目睹这个堪称奇迹的阵线,塔尼和他的部下们都在心中生出了一种绝望之情。 守在对面的,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罢兵投降 不过,感慨归感慨,绝望归绝望,突围还得照旧,不然就真要命丧这河谷之中了。 塔尼和他麾下的数万将士,为了能够活下去,只有继续对镇疆军的防线发起攻击。 然而,与昨日背水一战、气势如虹的状态相比,今天右路军攻势的强度明显减弱了很多。尤其经过四次大规模的集团冲锋之后,过了中午时分,不少战士都已经没有半点气力了。 造成这种恶劣情况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缺水。 水,是生命之源。 在极限条件下,人往往可以激发出超越想象的潜能,拼着两三天不吃饭,甚至不睡觉,或许都还可以撑得住。但可惜的是,如果一整天的时间不喝水,即便是意志如钢铁般坚强的人,恐怕都很难坚持。尤其打仗作战这种非常剧烈的运动,战士的体力在快速消耗之后,尽快补充水分比补充食物热量更重要。 其实,右路军整路兵马在行军作战的过程中,是携带准备着大量水壶的。可是,相比四五万人而言,这点淡水储备显得微不足道。况且,那些为数不多的甘甜清水,还要留给中高级军官们饮用,而大量的普通战士根本就无福享受。 昨天夜晚的时候,队伍中已经有不少将士因为口渴难耐,开始偷偷的放马血来喝了。可是谁料到,马血那玩意不仅极为腥气难喝,而且饮下之后非但不解渴,相反还会进一步加剧口干舌燥的感觉。 马血性烈,一喝下去,从口腔到喉咙,再从喉咙到胃里,火热火热的燥气直冲脑门,说不出的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全军将士们早早都爬起来,跑去四处寻找植物,吮吸树叶花草上的露水来解渴。这种方法虽说有点效果,可那毕竟是足足四五万人,维兰河谷里面的树木原本就少得可怜,这么一整,那些树叶瞬间被撸个精光,仿佛是大批蝗虫过境一般。 饶是如此,干渴的危机仍旧没能得到缓解。 由于缺水的缘故,右路军各营各队开始陆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非战斗减员,而那些即便还能坚持参战的,也多半体力不济,没精打采。这种状况,直接导致了有威胁的进攻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反观防守河谷前后谷口的镇疆军,他们却是物资充沛、以逸待劳。凭借着坚固的防御工事,水杉将士们稳稳的控制着两道壁垒,令塔尼的兵马进退失据、寸步难行。 更损的是,镇疆军还利用占据了上风口的地利优势,就地燃起大批木柴火堆,一边烤肉,一边让大量的浓烟随风卷入维兰河谷之中,不断加剧谷内西疆士兵干渴燥热的苦楚。 如此一来,根本不用等到天色变黑,主攻一方的西疆右路军便彻底生出了退意。为了防止镇疆军趁势反扑,指挥官塔尼只能匆匆忙忙招呼收兵后撤,暂时退回到河谷的中心地带,继续苦等援军赶来。 - 塔尼和右路军被围困的第三天,所有人都已经因为严重缺水而临近崩溃的边缘,再也无力展开突围作战。塔尼原本期盼留在谷外的副元帅德曼能够及时率兵前来援救,可是三天过去,谷外的步兵后卫部队毫无动静,照这情况来看,估计德曼和步兵后队也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此刻,塔尼不禁在心中生出万般懊悔。 他不仅低估了镇疆军和李江遥,而且也将父王塔吉克在出兵之前对他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孩子,水杉城的军队把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耍的团团乱转,说明他们绝不仅仅是败兵残匪、乌合之众那么简单。所以啊,如今这趟浑水,咱们能不沾就尽量不要沾。” 塔尼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默默埋怨着自己:父王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不是我贪功冒进,希望在西疆联盟内部、在突厥人面前一展身手,就完全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非但没能击溃镇疆军,反而使得数万本族将士陷于维兰河谷这处绝境之中,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谁能料到,兵强马壮的右路军,曾经纵横西疆无敌手的疏勒铁骑,居然在短短的两三天内,被“干渴”彻底击败? 看着身边一个个萎靡不振的兄弟,看着四周为了找水而挖出的无数干涸深坑,再看看高悬在头顶上方的似火骄阳,塔尼心中充满了无助的虚弱感。 三天时间,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这个鬼地方却连半滴水都找不到。现在别说是率兵突围,就算求援求救的传令兵都派不出去一个。镇疆水杉军团拼尽全力,主力齐出,烈火第二军将整个维兰河谷封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打算给他们丁点机会。 再这样煎熬下去,不出一两天的功夫,根本就不用李江遥带着镇疆军来打他们,右路军所有的人都会活活渴死! 塔尼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艰难吞咽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充斥满整个口腔和喉咙。他沉思了许久,仿佛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哑着嗓子吩咐手下,召集各部将官前来开会。 “弟兄们,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就这么渴死困死在这里,也不忍心再让大家去做那些无谓的牺牲。所以……所以我决定,我们向镇疆军投降。” 听到“投降”二字,看着王子塔尼那绝望沮丧的表情,众将全都默然不语。 就眼下的境况而言,其实也容不得他们有什么更多选择。要么奋战而亡,要么留在原地等死,除此之外,若真想活命的话,那就只剩下“投降”这一条路了。 见大家没什么异议,塔尼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转身命令自己的副将,立即派出使者,去联络守在谷口的镇疆军,向对方说明右路军的想法,并请他们高抬贵手,安排代表进行接洽。 时间没过多久,镇疆军送来答复:接受投降。 紧接着,烈火第二军的副总指挥帕勒塔洪奉命亲自前来进行谈判。帕勒塔洪给塔尼带来了李江遥的口信:“只要右路军愿意放下武器、停止战斗,圣唐镇疆军水杉军团以崇高的军誉做保证,自塔尼王子以下,西疆右路军全体将士的生命安全,均会得到尊重和保护。” 有了镇疆军最高指挥官这个明确的态度,塔尼和手下们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双方经过简短而干脆的磋商,最终就停战受降之事达成了协议。 将近五万兵力规模的西疆右路军,在疏勒国王子塔尼的带领下,统一交出兵器和战马,排着整齐队列,缓缓走出了维兰河谷。 一出谷口,右路军便立刻得到了清水和食物补充,总算续上了命。在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这些人又在镇疆第二军和第三军的共同监视下,列队向着帕伊城开进。与此同时,右路军的全体军官,包括王子塔尼在内,则被李江遥暂时留在了原处。 只有让军官们与自己的部队分开,才能确保数量庞大的战俘不会在半路上闹出什么幺蛾子。 当然,这个做法也是双方事先已经谈妥了的。 - 待将塔尼和他的众手下都安顿好,镇疆军的将领们又开始为另一个问题发起了愁: 这四万多俘虏,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处置呢? 要知道,水杉军团现在有三支主力部队,三军合起来也只不过五万人马。眼下凭空多出来数量相近的战俘队伍,光是每天军粮的消耗,就直接翻了个倍。 另外,看管战俘也成了一个麻烦的问题。如果要在镇疆军所辖四城范围内建立几处大规模的战俘营地,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物料和资金,而且同时还要专门安排出军队来看管控制那些俘虏。 而目前西疆联盟其他两路的军队正大兵压境,战局形势异常紧张,哪有这个闲工夫和富余人手呢? 如此多的俘虏,是杀也不能杀,放也不能放,留着还浪费粮食,之前还因为胜利收获数万敌军而感到欢欣鼓舞的众位镇疆军将领,现在一个个都变得愁眉不展起来。 正当大家对安置俘虏的事情发愁之时,李江遥从管军需的帐房先生那里借来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的拨弄得起劲。 杜建不禁大感好奇,忍不住问道:“头儿,您这是在算什么呢?” “一个士兵要他一百银币,”李江遥没功夫搭理他,只顾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小队长五百银币,大队长两千银币,将军呢?将军怎么着也得算十万个银币吧……哦对,还有一个王子,哈哈,王子值钱,一百万银币……三八二十四、七八五十六……我滴乖乖,总共可以卖八百三十万枚银币!这回发财啦!” 杜建一脸懵:“您这是……要卖人吗?” “当然要卖了,”李江遥继续扒拉着算盘:“不然还留着他们干嘛?” “可是……卖给谁呢?” “谁出价高,就卖给谁,”李江遥转头问军需官:“你再帮我好好核算核算,这么多的俘虏,人吃马嚼,一天要算他们多少成本合适?按市场行情最高标准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河道总管 太子李炳规定的一个月期限,转眼便已过去,户部和工部依照谕令草拟的金河主道治理方案,也提早几日宣告完成,快马加急送至洛邑。 根据两部官员会商测算得出的结果,整个治理工程所需耗费的资金,预计高达四千万贯,而这个天文数字,远远超过了圣唐一年的财政收入。如此看来,不另外开征治河的税赋肯定是不行了。 另外,工期和人力也同样是棘手的大问题。 金河绵延万里,横贯了圣唐的北地和中原等广阔区域,流经之处,多是盛产粮食的地方,因此,出于不误农时农作以及北方气候变化等重要因素的考虑,豫州刺史原先计划的两年工期,被延长到了三年半左右方可完成。 相应的,工程所投入的民夫数量也跟着翻了一番,大概需要将近四十万的规模。 除此之外,兵部还提出建议,依照历朝历代以往的经验,为了确保治河工程安全顺利的进行,沿河十二州各折冲府的府兵,也必须暂停每年例行的训练计划,改为巡防任务,将其中大部分兵力抽调至工地现场,戒备民夫聚众生变。 要看住四十多万青壮劳力不闹事,至少得调动数万人马实施弹压。 至于说负责全权指挥工程实施的河道大总管一职,尚书省举荐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工部尚书乔运良,另一个则是帝君李成武的长子——淮阳王李炝。 说句实在话,这两个人选都略微差那么点意思。 乔运良虽说资历不错,又有丰富的治河经验,但是如此浩大的举国工程,由他这样一位区区正三品的工部尚书来担纲负责,实在是有些不够格。 至于说淮阳王,身份虽然尊贵,而且也算是诸位皇子当中最早参议朝政的亲王,但是他所热衷和擅长的,是朝堂之上的权谋争斗,对于具体政务等事宜,李炝却并不怎么熟悉,当然也缺乏相应的威望。 但是没有办法,朝廷方面一时之间也属实没有更佳人选可供挑选。 李炳看了看帝都送来的公文,无奈的笑了笑,抬眼对众属官问道:“怎么样?你们觉得尚书省各部的意见如何啊?” 听太子开口垂询,豫州刺史率先发言:“启禀殿下,微臣以为,帝都有司的各位大人,经验丰富、老成谋国,关于治理金河的诸般方略,确实要比微臣之前的那番谋划更加高明精准,也更加可行。对此,微臣完全赞同。只是……这河道大总管的人选嘛,恐怕有些不妥。” “哦?何处不妥,你仔细说来,跟本宫听听。”李炳淡淡的问道。 豫州刺史清清喉咙:“殿下请恕微臣斗胆。试问如今举国之上下,满朝之文武,论功绩、论威望、论能力,还有谁人能比谢太傅谢大人更适合如此重要的职位呢?就连金河两岸的百姓们,也都期盼着由太傅大人来主持局面啊!” 听他这么说,站在一旁的慕容雪哂笑道:“刺史大人,你莫要动不动就搬出所谓民意来说服殿下。两岸百姓都希望谢太傅主持治河工程?你是一个一个的问过吗?” “这……这……”面对慕容雪这个刁钻的问题,豫州刺史憋了半天,也没敢回话。说的确一个一个的问过吧,傻子也不会相信。说没有一个一个的问过吧,立马就得被这位詹事大人扣上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 着实是左右为难。 劳剑华冷哼一声,替刺史解围道:“我说刺史啊,你真是憨厚的不行,慕容大人的说笑之语,你也当真?所谓民意,总有个代表之理,不可能“人人皆称是”才算民意嘛。上次地方上的乡绅百姓去拜访你的时候,不是正经提出来过,想请太傅大人出面治河吗?” 豫州刺史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称是,直说自己就是听了乡绅百姓代表的意见,才说民意如此的。 劳剑华瞥了慕容雪一眼,继续道:“启禀殿下,尚书省的人选提名,确实有很多不妥之处。乔尚书虽然经验丰富,为官也算清廉,但是他毕竟职位不高,三品官员,若要肩负协调指挥沿河一十二州府、四十万民夫和数万兵马的重任,无论能力还是威望,都难以服众。而那位淮阳王殿下,恕臣大不敬,以他的条件,恐怕连殿下您也不会认同吧。” 李炳闻言忍俊不禁:“我的那位王兄啊……他打猎赛马斗蛐蛐,天下第一。” “是啊,殿下。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承担得起事关国运的治河重任呢?”劳剑华显得痛心疾首:“尚书省如此轻忽金河治理工程,草率推举大总管人选,实属误国误民之举,殿下应当诏谕申饬!” 李炳微微颔首,平静的说道:“申饬倒也不必。本宫想,尚书省也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有此推荐,绝无轻忽怠慢之意。而今的问题是,究竟该让谁来担此重任。你也赞成让谢太傅出马吗?” 劳剑华再次看了看旁边的慕容雪,摇了摇头:“臣建议,应该由殿下您亲自担任治河大总管之职,而太傅从旁襄理,最为安稳妥当。” 这样一个提议,并没有出乎慕容雪的预料,相反他还在心中暗骂:劳剑华果然狡猾,打算用以退为进的招数来糊弄太子殿下。 按他劳剑华的想法,太子担任大总管,谢光负责配合,面对如此一个千头万绪、纷繁庞大的治河工程,他们只要稍微使点小花招,便能轻轻松松的将太子架空,由他们在暗中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李炳仿佛同样看出了劳剑华的用意,淡然一笑:“爱卿这个想法也不错。本宫奉旨监国,如此大事,理应躬亲才是。不过呢,帝都那边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不如这样吧,治理金河由本宫掌舵,谢太傅、乔尚书,还有皇兄淮阳王,他们都担任副职,大家相互合作,分担着来干。” 闻听此言,慕容雪心中暗赞:太子也是好手段!虽然明知乔运良和李炝绝非谢光他们的对手,但是能多两个人出面掣肘太傅,也总比让谢光独断专行要好很多。更何况,既然太子殿下愿意挑起大梁,那么他慕容雪便也有了施展拳脚的空间,盯死谢光和劳剑华,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背后搞鬼。 - 华灯初上,慕容雪回到自己的府邸,在书房内凑着油灯,抓紧赶写今日廷议的报告,以便明天一早通过秘密渠道发往帝都。 蕊姬端着刚刚煎好的香茗来到书房,轻手轻脚的将茶盘放在桌旁,接着绕到慕容雪身后,温柔的搂住了慕容雪那宽厚的臂膀,在他耳旁呵气如兰:“公子,该歇息一会儿啦。” 慕容雪脸上露出笑意,搁下毛笔,转手扶住蕊姬的玉臂,头靠在她的香肩上,柔声道:“蕊乖儿,你先去睡,待我写完便来陪你,好吗?” “不嘛,妾身要公子现在就陪我,”蕊姬撒着娇道:“要不这样吧,妾以前专门学过推拿之术,公子一边写,妾一边服侍你,如何?” 慕容雪听她从口中说出“服侍”二字,不由得想起了每晚在床笫之间,蕊姬那温婉迎合自己的动人姿态,心中一热,赶忙说道:“千万别,那样的话我还如何能写的下去?乖,等等我,好吗?” “不嘛,我就要我就要……”随着话音,蕊姬顺势转过身来倒在了慕容雪怀里,一副不依不饶的娇羞模样。 二人正在嬉笑,院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这会儿已经是三更时分,居然还有人登门造访,想必事不寻常。慕容雪连忙起身,走出房间,沉声问道:“谁呀?” “慕容将军,我是陶源。” 慕容雪一听外面竟然是逆鳞司洛邑分部的掌旗使陶源,赶紧疾步上前,把院门打开。 “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吗?” “将军,咱们还是进屋详谈吧。” 慕容雪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领着陶源走进房中,蕊姬见有客人,连忙起身施礼。 陶源略一还礼:“请嫂夫人见谅,卑职有重要的事情找慕容将军商量,深夜打扰,恕罪恕罪。” 蕊姬低下头,轻轻说了句“大人客气”,接着便乖巧的走出书房,并将房门从外面带上。 陶源听蕊姬已经离开,转头压低声音道:“将军,后天太子殿下去白马寺进香,这是难得的机会,卑职打算秘密抓捕劳剑华!” 慕容雪闻言微微一愣,奇道:“我也是下午廷议时才得知太子的出行安排,你怎么知晓的如此快?” “不瞒将军,殿下身边也有咱们逆鳞司的人。”陶源显然不愿多谈这个问题,只轻描淡写的略一解释,又继续说:“后天是先皇后的忌辰。殿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帝都郊外的大慈恩寺,为亡母进香。今年的祭祀,改在了洛邑的白马寺举行。殿下特别吩咐,因为时日特殊,所以不准谢光派玄甲兵随行戒备,以免打扰僧侣们清修。他若只带几位东宫的属官和侍卫前往,那便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啊。” 慕容雪有些为难:“这次行动你们有把握吗?沈长史那边同意了吗?” 陶源急道:“哎呀,我的将军大人,洛邑和帝都中间隔着万水千山,等请示长史点头,黄花菜都凉啦。他老人家曾经交代过我们兄弟,只要一有机会,不必请示,可与慕容将军相机定夺。行动的把握是绝对有的,到时候我会出动洛邑的全部精锐力量,有十七八个高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慕容雪仍旧不太放心:“你们究竟准备怎么干?别忘了,太子殿下也在那里,万万不能惊扰了圣驾啊。” “所以卑职才来找将军呀,”陶源解释道:“行动之时,卑职需要您配合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黄门侍郎单廷宪留在紫微宫,不让他随行;另一个,则是在寺庙里找个借口将劳剑华单独支开。只要他离开殿下身边,我们弟兄便瞅准机会,先用浸过麻沸散的短箭射伤他,然后趁势将其拿下。白马寺在城外,得手后很容易走脱,将军大可放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白马行动 两日后,圣唐太子李炳,在东宫属官的陪同下,如期前往洛邑城外的白马寺进香。 出发之前,慕容雪找了个借口,说近段时间因为治理金河的诸般预案商讨,帝都重要公文往来频繁,所以紫微宫这边必须留人值守,硬压着本来肩负戍卫之职的黄门侍郎单廷宪在城里看家。 慕容雪身为东宫詹事,是众属官的头头儿,他的指令那自然好使,尽管单廷宪百般不乐意,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雪带着劳剑华和七八名侍卫,随扈太子出发。 众人或骑马或乘车,功夫不大,便一路来到了洛邑城外那座历史悠久的寺院。 白马寺的主持方丈,法名了尘和尚,他已经于前一日接到了官府通知,说太子殿下亲临进香,为先皇后祭扫,因此天不亮的时候就领着众僧侣出了山门,早早在外迎候。 此时见御驾到来,了尘长老快步上前,高宣佛号,给李炳众人问候请安,李炳连忙客气还礼,接着在了尘的引领下,步入寺中。 洛邑白马寺与帝都的大慈恩寺一样,都属于皇家寺院,一切的开支用度,皆由朝廷供养,说以李氏皇族,算是寺院最大的香客了。除了通常的资费,历代帝君和皇室贵族也会额外赐赠田产金银给寺院,以丰其库资,因此白马寺或慈恩寺这种庙宇,平日很少接待寻常香客,显得非常清静。 李炳在众高僧的陪伴下,来到大雄宝殿,按照佛教仪程进奉香烛,唱诵极乐往生咒言,祭拜自己的母亲慧琳皇后。 待到诸般法事结束,不觉已经时近中午。 按照惯例,太子要留在寺中用完素斋,然后才启程返回。趁着厨房尚在准备斋饭,了尘把李炳和一众属官请到了后面的禅堂品茶。 众人在屋中落座,边吃茶边闲谈,话题也都是围绕着佛经禅理展开,无论是太子李炳,还是慕容雪、劳剑华,皆饱读诗书,对于佛家经典并不陌生,而了尘则是得道高僧,于此更有深刻领悟,因此几人聊起天来,甚是投缘,每每都有精辟的见解,引得旁人喝彩。 慕容雪瞅准机会,开口问了尘道:“长老,在下听说贵寺典藏无数,其中竟还包括四祖道信法师的《东山法门大注》和神秀禅师亲笔所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了尘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阿弥陀佛,施主所问,的确如此。这两部无上典籍,乃鄙寺镇寺之宝,此刻就存放在后面的藏经阁之中。” 李炳崇信释家,自幼研习佛法,甚是虔诚。这会儿听了尘和尚如此一说,顿时来了兴致:“哦?大师啊,不知弟子是否有缘一睹佛宝呢?” “善哉善哉,”了尘当然也最喜欢像太子这样虔诚佛学的王公贵族,高兴道:“既然殿下开启金口,那便是缘法,老衲这便去将典籍取来,请殿下御览。” 慕容雪心中叫好,赶紧说道:“长老请慢。殿下,劳大人身为太子洗马,执掌东宫司经局,不如让他陪大师同去,顺便看看藏经阁那里还有什么其他经典,可以一并请来。” 李炳闻言不禁有些纳闷,劳剑华虽然官拜东宫司经局的太子洗马,可是所谓司经的经,是指儒家法家等治国经典,而并非佛经,让他专门跑这一趟,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专门负责东宫文理修为的官员,像这类找书看书的事情,也确实该劳剑华去办。 因此,他也没有太过在意,顺势便点了点头。 见太子表示赞同,劳剑华没啥可说,连忙起身拱手,道了一声遵旨,便跟在方丈大师身旁一起离开了禅房。 劳剑华这一去,慕容雪顿时禁不住紧张起来。按照他跟陶源商定的计划,对于劳剑华的突袭,很可能就在去藏经阁的路上发生。因此,慕容雪一边继续陪着李炳闲谈,一边不露声色的暗暗留意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只过了片刻功夫,禅堂后面忽然毫无征兆的传来了一阵激烈打斗的声音。一时之间,喊叫声、喝骂声、脚步声、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 守在禅房这边的侍卫们当即炸了毛,团团护住太子李炳,如临大敌。而慕容雪则纵身抢到禅房门口,隔着窗棂朝外观望情况。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很显然,外面那种纷乱吵闹的动静,并不符合之前陶源对他所介绍的行动计划。按照逆鳞司的想法,突袭劳剑华的行动是应该在非常隐秘的条件下进行的,高手出击,短促有力,在劳贼反应过来、呼救求援之前,干净利索的将其拿下。 可现在的状况听上去,却是在混战! 慕容雪不禁暗暗焦躁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陶源他们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声响? 此时此刻,太子李炳虽然仍旧端坐在原处,可他脸上的表情去已经变得非常凝重了。李炳双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目光不断扫过身边的侍卫,最后望向站在门口的慕容雪,神色颇为惊疑不定。 显然,太子害怕了。 慕容雪很想过去安慰李炳几句,可是他自己现在也吃不准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更无法判断太子的安危是否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倘若真有什么不测,仅凭他和几个侍卫,未必能护得李炳周全。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后面打斗吵嚷的声音,终于渐渐得到平息。 紧接着没不久,禅堂门外远远的走过来两个人,赫然竟是劳剑华与单廷宪! 劳剑华安然无恙的回来,着实令慕容雪吃惊不已,而原本应该留在洛邑紫微宫候命的单廷宪此时也现身白马寺,更加令他感觉事情不妙! 那二人大步走近,前后跨过禅房的门槛,都同时朝慕容雪略一点头,然后径直来到太子李炳跟前,单廷宪单膝跪倒,大声禀告道:“启禀殿下,刚才寺中出现刺客,微臣等人奋力绞杀,惊扰了圣驾,请殿下恕罪。” 李炳听他这么说,惊魂甫定,连忙问道:“爱卿,究竟哪里来的刺客?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单廷宪详细介绍道:“殿下,目前总共发现十八名刺客,无一漏网,都被微臣和手下的弟兄们给结果了。至于说他们的来历身份,眼下尚不得而知。” “十八个,居然有这么多?”李炳大感吃惊:“难道没有抓住活口吗?” 劳剑华在旁边解释:“殿下,那些刺客一个个武功高强,想要生擒他们,实在是很不容易。倒是有两个负伤被擒的,不过在最后关头,他们都暗自吞服了藏于口中的毒药,畏罪自杀了。” 闻听此言,李炳默默的点了点头,旋即又奇怪的看向了单廷宪:“爱卿,你之前不是奉命留守紫微宫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殿下恕罪,”单廷宪赶忙答道:“今早殿下起驾不久,太傅便来到了紫微宫。他听说微臣负责留守,当场大发雷霆,斥责说,帝都的公文再重要,也没有殿下安全重要,更不必留微臣在那里看家,只需派个机灵的内侍便已足够。太子殿下万金之躯,绝不能有丝毫闪失,否则就要拿微臣全家的脑袋问罪。就这样,微臣只好率领大批侍卫赶来白马寺这边陪驾。” 劳剑华在旁边接着道:“也幸亏太傅大人催促,单侍郎他们才能及时赶到,并察觉出了刺客的踪迹。不然的话,若是让那些亡命之徒寻得机会,伤着了殿下分毫,我等万死也难辞其咎啦。眼下刺客全部被制服,上百名侍卫将白马寺团团护住,殿下安危无虞。” 李炳听着劳剑华的话,若有所思的出了会儿神,随即望向旁边的慕容雪,冷然道:“慕容詹事。” “臣在。”慕容雪微微一惊,心脏突突直跳。 李炳的语气显得有些冰冷:“看起来,你还是远远不如谢太傅思虑周全啊。之前你将廷宪留在紫微宫值守,他则将廷宪轰出洛邑城护驾,这一留一出之间,恰好就出现了大批亡命的刺客,真是无巧不成书呢。” 慕容雪听出太子话里的不满,连忙跪倒,伏拜在地:“殿下恕罪,的确是臣思虑不周、安排不当,请殿下责罚。” 李炳没有理会趴在地上的慕容雪,转头问劳剑华:“了尘大师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殿下请放心,了尘方丈和寺中的僧侣都没有受伤,只是难免惊吓了些。”劳剑华淡淡应道。 “真是罪过!”李炳一拍扶手,愤然起身:“母后的忌日竟然被搅成这样!本宫绝不能善罢甘休。廷宪,本宫命你负责调查此案,限期十日之内,查清楚刺客的身份和目的,将案件详情呈报本宫!” 说罢,李炳一甩袍袖,怒气冲冲的走出了禅房,劳剑华和单廷宪等人连忙在后面跟随而去,只留下慕容雪一个人跪在原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南宫世家 慕容雪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忍不住长叹一声。 自从上次白马寺事件发生之后,到今日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七天的时间里,他每次去宫中点卯应差,都会被内宫监无情的挡在殿外,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殿下吩咐,今日不见。 身为东宫詹事、太子殿下的大管家,殿下居然不肯见,这究竟是何道理? 刚开始的时候,慕容雪猜测这或许是因为李炳在白马寺那里受到惊吓,所以身体不适,需要好好调养休息一番,这才取消了日常的公务,不见属臣。 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谢光、劳剑华、单廷宪等人依旧照常进宫议事,一天功夫都没耽搁,甚至就连豫州刺史这样的外观,也能觐见太子,不曾受到任何阻拦。 唯独他这个堂堂的太子詹事,被人家拒之门外。 尽管慕容雪懊恼不已,但是心中也很清楚,如此不寻常的状况,必定是与白马寺有关,准确的说,是因为那天自己种种看似可疑的安排,引发了太子的戒惧之心,所以如今才会如此待他。 若是料想不错,李炳多半是打算等单廷宪十日之后拿出调查结果,然后再对慕容雪做出判断吧。 与此同时,慕容雪也特别想见见逆鳞司的人,找陶源了解一下那天白马寺究竟发生什么?然而可惜的是,他将用来联络的信物挂在院门外好几天,却没有任何逆鳞司的暗探依约前来相会。 难道真如单廷宪所说,逆鳞司的人马被全部剿灭了吗?包括掌旗使陶源在内,谁都没能幸免?还是说,有活口落入了谢光、劳剑华他们手中,此刻正在某处隐秘地方实施残酷的严刑逼供?? 想到这些,慕容雪内心的担忧越来越重。太子殿下开始怀疑自己,而北衙的外援也彻底断了联系,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此时正沉沉的压在慕容雪心间。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深深的绝望,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在一朝之间输得干干净净。 而更令他着急的是,预计就这几天,金河主道治理的诏书就要正式确定了,有关长刀军团大统领人选的问题,或许也已经开始在殿下那里进行最后的商议。 如此关键的时期,他居然被封堵在了局外,完全没有任何机会去跟谢光一伙进行抗争,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 慕容雪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草率的答应陶源的请求,冒冒失失对劳剑华展开突袭抓捕行动。正是这个看似大胆稳妥,实则凭空豪赌的做法,令洛邑这边的局势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现在回头仔细的想一想,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近半年以来,他与劳剑华在朝堂议政方面屡生争执,二人之间的矛盾越激烈,慕容雪就越觉得劳剑华这个人是既可恶又难缠,年轻人心中那种焦躁暴怒的情绪也越来越重。 因此,当陶源向他提出,打算秘密抓捕劳剑华的时候,从慕容雪本心来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大局如何如何,而是生出了一丝暗暗的窃喜——终于有机会把那个讨厌的老家伙给干掉啦! 也正是因为这个情绪的干扰,让他当时失去了方寸,不仅没有坚定制止陶源他们逆鳞司的冒进,反而还暗暗说服自己把事情往好处去想,自己哄骗自己,酿成如今的大错。 同时,劳剑华和谢光竟然会如此高明,仿佛事先便看破他和陶源的图谋。 慕容雪绝不会相信单廷宪的那套解释。 就算事有凑巧,谢光走了狗屎运,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催促单廷宪及时赶来护驾,误打误撞碰上了逆鳞司的行动,但逆鳞司的人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准,早在帝都叛乱的那个时候,慕容雪就已经有所领教了。 既然陶源说他们为了行动精锐尽出,那便绝非泛泛之辈。 十八个逆鳞司的高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并且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劳剑华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脱身,连一丁点儿皮肉伤都没有?而单廷宪他们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拿下那些有着充分准备的死士?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慕容雪尚未搞清楚的问题。 - 蕊姬见她的慕容公子这几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感觉很是心疼。慕容雪从外面一回来,就直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发着呆,还时不时的长吁短叹。 灶台上的那碗肉羹,已经热了又热,却始终都没能端去。 蕊姬盖住炉火,把肉羹从蒸锅里取出来,吹了吹被烫红的小手,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用纱笼罩住瓷碗,转身去准备茶具,开始在火上煎煮今年新摘的雀舌茶。 这雀舌茶,是慕容雪平日最喜欢的,因为量少,所以蕊姬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尝上一尝。现在为了讨慕容雪欢心,她打算拿出这件法宝试试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蕊姬端着煎好的茶,轻步来到书房。 “公子,请吃茶。” “嚯,好香啊,”慕容雪闻言抬起头,问蕊姬:“是雀舌?” 蕊姬微微颔首,笑着将茶盅捧到慕容雪面前,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嗯,妾身见公子这几日不开心,特地备了此茶,好让公子放松一下。” 慕容雪歉疚的笑笑:“实在对不住哦,蕊乖儿。我这几天因为公事烦恼,害得你也跟着一起担心。” “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蕊姬赶忙摆手:“都怪妾没服侍好公子,不能为公子分忧。” 慕容雪见状大感宽慰,幸好还有这么一位温柔娇美的玉人陪在身边,让自己不至于完全孤苦伶仃。想到这里,他伸出虎臂,将蕊姬轻轻的揽入怀中。 这一刻,慕容雪需要蕊姬,更需要暂时忘掉那些令他无比烦恼焦灼的思绪。 - 从白马寺回来的第十天,也就是李炳给单廷宪定下查案的最后期限,宫中忽然来人传旨,召慕容雪入宫觐见。慕容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内侍来到御前,赫然发现谢光劳剑华等人早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炳见到慕容雪跪拜施礼,只略微的点了点头:“好,人到齐了,廷宪,你仔细说说调查的情况吧。” 单廷宪闻言站了出来,拱手回禀道:“启奏殿下,微臣这几日四处寻访,已经有了一些收获。白马寺中的那些刺客,所使用的兵器都是江湖之中惯用的普通货色,其中并未有任何特殊的标记。不过,在那些人的首领身上,臣却发现了一种暗器。” 说着,他命侍卫呈上来一个木盘,木盘中盛放着一架小巧别致的微型弓弩,旁边还摆着几支短箭。 “暗器?”李炳取过短箭,仔细观瞧半天,问道:“这说明什么问题?” 单廷宪朗声答道:“殿下,微臣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兵器,于是便通过江湖上的朋友四处打听,最终才了解到一个消息,这种小巧的弓弩,是出自蜀中的一个门派——南宫世家。” 他下意识的瞥了慕容雪一眼,继续道:“南宫家族在江湖上非常低调,族人善使暗器,并且精于粹毒炼毒之术。由于他们偏处西南一隅,因此在中原鲜有闻名。” “你的意思是,刺客是南宫家的人?”李炳疑惑道:“本宫之前从未与西蜀或南宫家族有过任何瓜葛,他们究竟受何人的指使,又为什么要来行刺本宫呢?” 单廷宪显得不慌不忙:“殿下,据微臣勘察现场之后得出的分析,刺客所针对的目标并非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听单廷宪提及了“南宫世家”,现在又说“行刺目标另有其人”,慕容雪不禁暗暗一惊,同时大概猜出了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李炳则面沉似水,冷冷问道:“你说另有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廷宪继续道:“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那十八名刺客,当时全都埋伏在了远离殿下的地方,只等了尘大师和劳大人离开之后,便纷纷隐蔽追随而去。当了尘大师刚刚进入藏经阁的时候,那些刺客们突然现身,对走在后面的劳大人发起了进攻。幸好,劳大人当时反应迅速,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偷袭他的毒药暗箭,接着又依托身殿阁防守,这才堪堪保住性命。” 闻听此言,李炳忽然忍不住冷笑道:“劳爱卿,照着么说,是有人想要你的性命啊?” 慕容雪感觉自己背后直冒冷汗,微微垂下头去,不敢看李炳的目光。 劳剑华在旁边躬身回答:“殿下,臣在北衙逆鳞司效力的时候,曾得罪过不少圣唐的敌人,遭到报复也并非头一回。只是这次连累殿下受惊,还请您恕罪。” 单廷宪笑笑,接口道:“劳大人,你莫要急着下结论,到底是不是你当初的仇家,还不一定呢。” 劳剑华听单廷宪这么说,饶有兴趣的问道:“单大人,依你的判断,幕后主使能锁定了?” 单廷宪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面向慕容雪,问道:“詹事大人,卑职向跟您请教一个问题,您认识南宫羽屏吗?” 慕容雪微微一愣,然后硬着头皮答道:“认识。他和我曾经都在西蜀神箭门学艺,算是师兄弟吧。” “算是师兄弟?”单廷宪哂笑说:“据卑职所知,您二人应该说亲如兄弟才对。南宫羽屏曾在你家住过半年,拜你母亲为干娘,不是吗?” 见慕容雪有点支支吾吾,太子李炳冷冷问道:“廷宪,这南宫羽屏是何许人也?南宫世家的吗?” 单廷宪回答的很干脆:“启禀殿下,正是如此。南宫羽屏乃是南宫世家现任家主的长子,也是此番暗杀行动主事的最大嫌疑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莫名其妙 太子李炳听单廷宪说出了幕后主事嫌疑人的身份,不禁抬眼凝视着身前不远处的慕容雪,开口问的却仍旧是单廷宪:“廷宪,你是如何断定那个南宫羽屏有重大嫌疑的呢?” 单廷宪朗声答道:“启禀殿下,微臣找到一些在洛邑的江湖朋友打听案情,他们跟微臣说,就在您去白马寺进香的前后几日,曾在洛邑附近看到过南宫羽屏的身影,再加上现场这具精巧的弓弩,所以微臣初步断定,此事极可能与西蜀南宫世家,或者说跟南宫羽屏有关。” 慕容雪忍不住反驳道:“不可能!南宫羽屏心志淡泊,自幼便厌烦江湖之事,更无心接掌南宫世家,故而他从小到大绝少离开蜀中,更不会踏足中原,你那些朋友去哪里看到他的身影?” 单廷宪微微一笑:“詹事大人,您先别急着替南宫羽屏开脱啊。卑职也曾担心,怕江湖朋友认错了人,然而很巧,他们当中有一个就曾是南宫世家的门客,因此断无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少主。” 听他这么说,慕容雪心里立刻明白,对方早有周全准备,完全不怕证人对质那一套,于是沉声道:“既然你问出了这条线索,那么是否直接找到了南宫本人呢?” “目前还没有,不过估计也快了。”单廷宪显得很自信:“除非南宫羽屏在行刺之后立刻逃之夭夭,否则他一定跳不出我的天罗地网。” 慕容雪暗自冷笑:白马寺行动,明明是逆鳞司洛邑分部的陶源他们所为,可是不知为何,单廷宪非要无故攀扯南宫世家的羽屏公子,现在还说什么南宫羽屏跳不出他的手掌心,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不过,南宫羽屏的确是慕容雪的至交好友,被无端卷进白马寺的案件之中,怎么看,都知道单廷宪以及他背后的谢光劳剑华没按什么好心,因此慕容雪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能一边揣测对方的真实意图,一边小心应付。 他想了想,问道:“这么说,单大人已经开始部署搜索的行动了?” 单廷宪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李炳拱手道:“殿下,微臣已经会同豫州刺史和洛邑令,安排差役官兵在城内城外进行搜捕,各条要道也同样设下关卡,检查过往行人,务求找到南宫羽屏。不过……” “不过什么?”李炳见他欲言又止,沉声问道。 单廷宪语气平静的答道:“不过,还有一处与南宫羽屏关系甚密的地方,我们尚没有搜索,还须向殿下请旨才行。”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单廷宪所说的那处与南宫羽屏有关的地方,自然是指慕容雪的宅邸,也正因为是他的住所,因此必须经过太子殿下的首肯,才能行动。 李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目光投向慕容雪,嘴里仍旧问道:“廷宪说的那处地方,居然还要本宫下旨才行?” 单廷宪拱手道:“正是如此。事涉东宫官员,必须征得殿下同意。”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慕容雪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装糊涂,更何况,以他的性格脾气也绝对做不出来。他沉了沉气,朗声道:“殿下,单大人说事涉东宫官员,那想必就是指微臣了,他或许认为,南宫羽屏作为我的朋友,是被我藏匿起来的,单大人,对吗?” 单廷宪微微一笑:“詹事大人说的没错,卑职就是怀疑南宫羽屏身在贵府。” 慕容雪剑眉一挑:“那你根本不必向殿下请旨,直接上门搜人便好了!” 单廷宪仿佛是在故意戏弄慕容雪:“规矩还是要讲的。搜查詹事府邸,事关东宫声誉,不可不谨慎。” 慕容雪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而对李炳道:“殿下,微臣自证清白,请您下旨,检查微臣的家宅。” 这个问题非同小可。按照圣唐律法,搜查朝廷官员的宅邸需要严格手续,尤其是像太子詹事这样重要的职位,即便是李炳也不好轻易决定。 他沉吟片刻,对慕容雪道:“爱卿,你确定要这样吗?” 慕容雪心中恻然。太子看上去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可实际上已然怀疑了他,之所以还这么问,无非是把问题完全推给他这个当事人,那么之后无论查出一个怎样的结果,都与太子殿下无关。 慕容雪郑重的点了点头:“微臣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任何人搜查,请殿下颁旨。” “好,既然爱卿执意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李炳沉声吩咐道:“廷宪,你现在就带人去慕容雪家中查访。记住,只许看,不许搜,更不能惊扰慕容詹事的家眷。内宫监,你们也派上两个得力之人,跟着单大人同去见证。” 单廷宪和内侍总管连忙道声领命,联袂离开。 见他们二人走了,太子李炳也不能坐在那里干等着,于是一边等候单廷宪的结果,一边与大臣们讨论起政务来。 “太傅,你昨日呈上来的奏章,本宫已经看过了。”李炳好似完全忘了刚才的事,转头对谢光说道:“你提的那几个建议,都很不错,看来本宫确实没有看错人。如此一来,关于治理金河主道的诏书,就落印明发吧。” “老臣遵旨——”谢光面露得意之色,拱手应道。 其余官员见状,也纷纷拱手附和,一派称许之色。慕容雪正在兀自为单廷宪的事愣神,此刻猛然惊醒过来,一边赶忙随着大家一起高呼遵旨,一边在心里不住的打鼓:太子说的是什么奏章?谢光究竟提了什么建议?治理金河主道的诏书涉及哪些内容?这些事情我完全都不知道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李炳又接着道:“至于长刀军团统领人选的问题,目前看来确实还比较麻烦。吏部兵部给出的名单,太傅你全都相不中,这可叫本宫如何是好?” “殿下,您折煞老臣了,”谢光闻言躬身道:“朝廷遴选统兵大将,岂是老臣有资格相中或相不中的呢?只不过,臣根据多年带兵的经验,依着对那些将领们的了解,做出几句中肯的点评而已。最后究竟如何安排,还是全凭殿下圣裁。” 李炳无奈的笑了笑:“本宫抚政监国,虽然按职责说,确实有权决定朝廷官员的任免,但长刀军团统领一职,毕竟事涉军务,究竟该让谁来接替冯一韦大统领,本该是由陛下亲自决定的。现在陛下交给本宫这个不熟悉军务的人拿主意,真是有些为难啊。” 说着,他略带埋怨似的瞟了慕容雪一眼。 “殿下切不可如此说,”劳剑华接口道:“民政军务,都是殿下在荣登大宝之前,需要熟悉掌握的。现在有谢太傅从旁协助,正是殿下历练的好机会啊。” 李炳微微颔首:“劳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太傅啊,你另外给本宫举荐的那两位将军,一个是长刀军团的副将谢彪,另一个是玄甲军团的副将叶荣成,倒还真是有点举贤不避亲的意思呢。” 谢光闻言哈哈一笑:“殿下明鉴,老臣此举,确实是出于公心。那两个人虽说一个是臣的侄子,一个是臣的部下,但他们都是统兵打仗多年的猛将,不仅战功赫赫,而且对殿下也是忠心无二。老臣对他们非常信任,把十五万长刀军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殿下都可高枕无忧。” 闻听此言,慕容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几日缺席御前廷议,谢光与劳剑华竟然玩起了新花样。他们看出太子撤换冯一韦的心意已决,便打算放弃这枚棋子,改成推举更得力的亲信来接替。 也难怪太子感到颇有些为难。 谢光玩出了这以退为进的一招,加上他在圣唐军务方面的绝对权威,仅需只言片语,就完全可以让太子李炳于选将之事上,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无论朝廷选拔哪个将军,或者李炳看重某位将领,谢光都能挑出一堆毛病,而且还能说的太子哑口无言。而他刚才大谈什么高枕无忧,恐怕指的并不是太子,而是指他谢光本人高枕无忧吧。 此时此刻,慕容雪也终于明白了刚才太子李炳为何会对他有那种埋怨的眼神。 白马寺行动的失败,令李炳当场生出了高度的戒备。鉴于慕容雪之前一系列的反常举动,因此李炳误以为慕容雪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并且是针对自己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刺杀案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原委,那他就必然不能让慕容雪参与机枢廷议,可也正因为如此,李炳丧失了一个能在军务方面牵制谢光的力量。 慕容雪再一次为白马寺的莽撞行动而感到懊悔,不过,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眼下,大将的人选尚未确定,整个局面毕竟还有一搏之力。 唯一比较尴尬的是,直到现在为止,慕容雪只晓得有谢彪和叶荣成这两个候选人,而吏部兵部究竟提名了谁,他却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能够据理力争,帮助太子实施制衡之术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局面诡异 就在慕容雪认真留意李炳与众大臣的讨论,盘算着该如何牵制干扰谢光之时,前去搜查他宅邸的黄门侍郎单廷宪忽然回来了。 一进大殿,单廷宪便单膝跪倒,大声道:“殿下,找到啦,证据找到啦!” 随着他的话语,同去见证的内侍双手捧着两个物件,快步来到御阶前,呈给太子李炳过目。 李炳好奇的将它们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那两个物件,一个是被摸得油光发亮的竹牌,另一个则是一柄洒金折扇。 慕容雪远远的瞧清两个物件,顿时心叫不好! 这两样东西,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熟悉啦,它们正是自己的师兄弟兼好朋友——南宫羽屏从小都不离身的“宝贝”。 那面竹牌之上,刻着“南宫”二字,是进出南宫世家山门的通行令牌;而洒金折扇,则是师父赐给南宫羽屏的礼物,扇面上画着“后羿射日”的图像。 两件东西虽然并不贵重,但南宫羽屏却极为珍视,从来不准别人碰触,甚至就连慕容雪一时贪玩拿了,都险些令小南宫翻脸。 而此时此刻,这些“宝贝”竟然就握在太子的手中! 李炳看了半天,转头问单廷宪:“这些是什么东西?为何称之为证据?你们又是在何处找到的?” 单廷宪显然早有准备,略带兴奋的回答:“殿下,从竹牌上的文字不难看出,那应该是南宫羽屏所用之物。至于折扇,它跟竹牌放在一起,想必也是南宫羽屏的。这些东西都是从詹事大人家中的客房里寻获,并且客房的床铺还是温的,显然住在那里的客人是仓促离开,所以不慎将东西遗落。这些情况,随微臣一起去的内宫监可以证明。” 内宫监闻言,连忙俯首称是,直说自己亲眼所见,单廷宪大人所讲的具是实情。 李炳点了点头,转而问慕容雪:“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 这……这还能怎么解释?! 慕容雪当场有些懵圈。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敢做出任何辩解,唯恐稍有不慎,再次引起太子的怀疑和不满,只好实话实说:“殿下,微臣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臣的家中未曾来过任何宾客,此事内人可以作证。至于说这两样东西,据臣看……的确是南宫羽屏之物。但是它们为何会出现在微臣的家中……我,我也不得而知。” “哼,你说得倒是轻松!”谢光之前一直没有针对白马寺的案件说过话,此时面色不善的冷哼道:“慕容雪,人证物证俱全,你想一推两净的耍赖吗?依本官看,你分明就是因为政见不同,忌恨劳剑华,这才引来江湖恶徒,妄图谋杀朝廷官员!” “谋杀朝廷官员”的罪名,乃是视同谋反的大罪,绝非儿戏之言,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此时谢太傅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可怕的浓重杀气。 面对预料之外的变故和莫名其妙的证据,慕容雪一时之间彻底落入欲辩无言的境地。 就在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劳剑华忽然开口了。 只听他语气温和的说道:“太傅大人切莫着急,请容下官说句公道话。” 众人都很好奇劳剑华此时会说什么,不禁齐齐望向了他。 劳剑华先是对李炳拱手一揖,然后讲道:“殿下,微臣以为,白马寺一案经过单大人的辛苦调查,虽然有证据显示,可能与蜀中的南宫世家有关,但也还仅仅是嫌疑而已,案件原委并未查清坐实。况且,即便刺客当中有南宫家的人参与,却也并不代表是南宫家在幕后主事。微臣供职北衙多年,可以说仇家遍地,不能排除有人在暗中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的可能性。所以,谢太傅方才指责慕容詹事的罪名,恐怕稍显武断。” “嗯,劳爱卿讲的有道理。”李炳边听边思索,忍不住微微颔首:“目前只能说,南宫羽屏或许事涉其中,而他又曾在慕容家停留。至于真相究竟如何,眼下还不能直接定论。” 说实话,对于太子李炳而言,劳剑华刚才的这番话,既中肯客观,同时又给了他回旋的余地。之前,李炳确实怀疑慕容雪在背着他搞什么阴谋诡计,可如果现在立即就确认慕容雪的罪名,那么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处置东宫詹事,对他这位监国的太子而言,还真是有些头痛。 不管怎么说,慕容雪是代表帝都朝廷、代表皇叔李成武来洛邑的,因此无论慕容雪有没有罪,对其下狠手,就绝非明正纲纪那么简单,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等若在向帝君表明,自己跟谢光他们是完全一伙的。 不过,李炳也万万未能料到,这个时候劳剑华居然没有帮着谢光说话,而是好像在极力维护慕容雪的清白。如此奇怪且反常的局面,令他也有些看不懂了。 此时,谢光略显不满的说道:“好吧,既然劳大人说本官有些武断,那便算是武断吧。你这被行刺的人都不着急,我何苦操闲心呢!” 劳剑华闻言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李炳也笑了笑,对着有些咄咄逼人的谢光说道:“太傅不必为此生气。劳爱卿所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尽管太子詹事和太子洗马经常因为政见不同而争论不休,但也都是为了公事。他们同为本宫的属官,能坚持立场,这是好事。依本宫看来,他二人并没有什么私仇,慕容雪不至于如此。” 接着,他又转向了劳剑华,点点头道:“你能不计私怨,秉公直言,非常难得,也可见为人的胸怀,本宫甚慰。” 劳剑华得了太子的夸赞,连忙拱手施礼,谦逊了几句。 谢光见太子这么说,也只好暂时做罢,稍稍收敛怒气,沉声道:“殿下明鉴,不是老臣故意为难慕容詹事。只因为单侍郎所查到的证据线索,以及白马寺进香那天,慕容雪的种种反常安排,都显示出刺客的事情与他难脱干系。若是真如老臣所言,慕容雪的确参与了,那么这种行径便绝不能姑息纵容,否则朝纲大乱,我等也有愧社稷礼法!” 他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慕容雪,冷冰冰的说道:“依律,此案应尽快上报朝廷,并以邸报的形式通传天下,敦促有司火速查办,给出明确的交代。” 单廷宪接着谢光的言语,继续说道:“殿下,劳大人的胸怀度量,微臣非常钦佩,但太傅的话也是至理。既然现在已经锁定重要嫌疑,请殿下恩准,让微臣继续查办此案,将整个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要么,证明慕容大人的清白,要么,给劳大人一个交代。” 闻听此言,李炳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答应道:“诸位爱卿说的都在理。传本宫旨意,自即日起,东宫太子詹事慕容雪停职反省、居家待查。白马寺行刺一案,由黄门侍郎单廷宪主理,朝廷三法司及地方州府协同,举凡涉案人员,接令必须到府配合,否则具以谋逆罪论处!此诏,转递门下省,通传天下!” - 慕容雪从紫微宫出来,一路垂头丧气的回到家,身后还跟着一队专门“护送”他的玄甲军。见慕容雪只身进了院门,那几十名高大魁梧的玄甲战士便依照命令,在宅院四周布下重重岗哨,严密戒备。 此时,蕊姬正一个人在屋里轻声哭泣,听到慕容雪回来,赶紧擦干眼角的泪水,起身出来迎接。 慕容雪瞧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也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揽住蕊姬的胳膊,关切的问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刚才被吓到啦?来搜查的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公子,妾没事的。”蕊姬眨了眨微微泛红的眼睛,强作欢颜的应道:“那些人说是奉了太子的谕令,前来找一叫什么南宫的人。他们的样子虽然凶了些,但还算是客气守礼,并没有为难妾。有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公公,还一直温言宽慰,让我不必害怕。公子,您能平安回来就好了。妾刚才兀自担心,怕是在宫里面出了什么大事,我……我也见不到公子了……” 说着,蕊姬又伤心的哭泣起来。 “哎呀,我的好蕊乖儿,我怎么会有事呢?”慕容雪用指尖轻轻抹去蕊姬脸颊上泪珠,安慰道:“你看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听他这么说,蕊姬渐渐收住泪水,乖巧的点了点头,旋即又露出了以往那迷人的笑容。 突然间,她好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慌慌张张的说:“不好啦,妾刚才光顾着伤心,忘了给公子准备晚饭了!您饿坏了吧?匣子里面还有些糕点,请公子先略微垫垫,妾这就去外面买些熟肉和酒菜回来。” 慕容雪一把拉住正准备出去的蕊姬,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些不忍的说道:“蕊乖儿,你别去了。外面……外面已经被玄甲军封锁了……你千万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尘暗探 “公子,外面的那些军兵什么时候才走啊?眼瞅这都快过去小半个月了。” 慕容雪放下手中的卷册,看了看横卧在软榻上的蕊姬,歉然一笑,宽慰道:“蕊乖儿,这些日子把你憋闷坏了吧。我估计,时间也应该不会太久了,你再忍耐忍耐。” 蕊姬枕着玉璧,含情脉脉的凝视着慕容雪:“公子,你真好看。说实话,妾一点都不觉得闷,能这样整天都和公子待在一起,我还得感谢他们呢。” 慕容雪俊脸红了红:“嗨,我哪里好看?是我的小蕊姬好看才对。”说着,他探身过去,伸手搂住蕊姬的蛮腰,一使劲便揽入到自己怀中。 蕊姬咯咯娇笑着,直喊痒痒。 美人娇躯,顿时令慕容雪忘掉了心中的郁闷烦恼。幸好上天怜悯,把蕊姬安排到了他身边,不然这些日子真不晓得该怎么熬过去。想到这里,他正准备低下头去亲吻蕊姬,此时忽然听到院子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咦?晚饭早已经送过了啊,夜这么深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敲门?”蕊姬闻声不禁微微一愣。 慕容雪被外面的动静扰了兴致,颇有些懊恼,忍不住大声呵斥道:“大半夜的,敲什么敲?报丧吗?!” “慕容大人,两仪急报。”院门外传来了一句刻意压低声音的话。 闻听此言,慕容雪立即坐直了身子,低头问蕊姬:“今日是哪天?” “初六了吧。公子,怎么了?” “初六?”慕容雪心里猛地反应过来,外面敲门的,居然是北衙逆鳞司的人。当初沈烈曾跟他约定过暗号,每月上旬的口令,分单双日进行轮换,双日报门的暗号,正是“两仪急报”。 不过……眼下小院被玄甲军严密看管,逆鳞司怎么会? 他不敢再多想,赶忙披上衣服,疾步来到院子里,轻轻的拉开一道门缝。 此时,门外正站着三个人,全都是玄甲军的装束。其中两个背朝着慕容雪,正在持戟挎刀的站岗。而另外一个则是之前敲门的人。见慕容雪现身,那人连忙对他微微一揖。 慕容雪先是往外面四下打量一番,然后神色戒备的问道:“你是何人,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那个敲门的玄甲军平静答道:“慕容将军,卑职是逆鳞司的人,请您现在跟我走一趟。” 慕容雪看了看对方那身黑色的盔甲,冷笑一声:“哼,逆鳞司吗?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罢,抬手便要关门。 玄甲军见状,赶紧伸手挡住大门,又说了一句话:“将军且慢。演武二傻,江遥友长。” 正准备关门的慕容雪,听了这话不禁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顿时停了下来。 刚才他怀疑对方身份有诈,猜想或许是劳剑华单廷宪捕获了逆鳞司在洛邑的暗探,通过严刑逼供,得知了逆鳞司平常与自己联络的暗语,然后设局谋算他。 可是当来人说出“演武二傻,江遥友长”之后,慕容雪却再无半分犹豫。原因很简单,这句不伦不类的话,是他在离开帝都之前,专门只讲给沈烈一个人的暗语,以便在危机之时确定对方身份。 也就是说,这句话除了他和沈烈之外,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此时此刻来人既然能够讲出来,足以证明对方是沈烈的亲信无疑。 慕容雪疑惑的看看两边站岗的卫兵,问道:“他们?” “他们都是自己人。”对面那名玄甲军答道:“近些日子,玄甲军对这里的戒备比之前松懈了许多,我们略施手段,便得到了今晚在正门岗哨执勤的机会。请将军现在就跟我走,有人要见您。” 慕容雪略微想了想,说声稍等,接着转身回到房中,叮嘱了蕊姬两句之后,接着换上外衣,随着那名玄甲军士兵离开了宅院。 二人一路穿街过巷,走出不太远的距离,悄无声息的拐进了一户小院子。 这个时候,院落门口和街巷附近,都站着几个便衣大汉,看样子皆是武功不俗的高手。玄甲军跟守门的大汉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又领着慕容雪穿过庭院,抬步走进正堂。 一进屋,慕容雪赫然发现,正在此处恭候自己的,竟是北衙逆鳞司的长史沈烈。 “沈大人,你怎么来了?” “慕容将军,别来无恙啊?洛邑出了这么大的事,沈某就算不想来也不行啊。”沈烈脸上带着从容自信的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慕容雪坐到他的对面。 慕容雪撩袍落座,忙不迭的追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烈望着慕容雪,淡淡的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应该是沈某向你慕容将军请教的吗?” 慕容雪闻言不禁一愣,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可笑,确实应该是他这个身处洛邑的大卧底,告诉远道而来的沈烈,东都所发生的一切。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耽误功夫,赶忙长话短说,从那晚陶源跑来找他讲起,以及后来白马寺如何如何,太子李炳如何如何,一直说到自己被单廷宪调查,包括现在尴尬的处境,将整个经过对沈烈和盘托出。 沈烈听的非常认真,时不时会抬手打断慕容雪的讲述,问上几个细节的问题。等到慕容雪把事情全部讲完,沈烈默然片刻,叹道:“现在可以确定,陶源的行动走漏了消息。劳剑华这个奸贼将计就计,布下了一个针对你的死局。” “是啊,眼下这个局,完全就是针对我而来,”慕容雪郁闷道:“可笑的是,白马寺事件我确实是参与其中,痕迹非常明显,难免会令殿下疑神疑鬼。可我又偏偏没能在第一时间讲清楚原委,闹到后来更加不好解释。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逆鳞司,所以才被劳剑华抓住机会,将整件事情搅得似是而非,致使太子殿下无法再信任我。” 沈烈道:“唉,我早就提醒过你,劳剑华绝非善类,对付他绝不能有丝毫轻敌大意。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意,眼下我更想弄清楚的是,行动的消息究竟如何走漏的。” 慕容雪思索片刻:“我这里绝对不会泄露,多半是陶源那边出问题了吧。对了,你们找到陶掌旗使了吗?” 沈烈摇摇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有关他和兄弟们的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会不会有人被生擒活捉了?”慕容雪担心道:“我对劳剑华和单廷宪所讲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沈烈此刻好像在想着其他的事情,闻言随口道:“这倒不必担心。我的手下,没有能被敌人活捉的。要么战死、要么自裁。” 说完这话,他忽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王伯,你来。” 随着沈烈的招呼,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者,从屋子外面走了进来,对沈烈和慕容雪默默行了一礼。 沈烈问道:“王伯,陶源跟你讲过白马寺的行动吗?” “回禀长史大人,陶掌旗使不曾说过,”王伯垂首道:“按规矩,卑职只负责观察记录逆鳞司行止,不过问具体公务。” 沈烈闻言点了点头,吩咐道:“好,你去把上月十四至十六日的记录拿来。” 王伯道声领命,转身而去。功夫不大,他再次返回,将一本蓝皮册子呈给了沈烈。 沈烈仔细翻看着卷册中的记录,目光忽然停留了在一个地方:“十五日那天晚上,周顺和孟奇去过天香楼?” 王伯淡然答道:“是的,大人。听说第二天要出大任务,所以决死班的弟兄依照习惯,出去放松了一下,这也是符合规矩的。” “狗屁规矩!”沈烈面色一沉:“以后这条规矩取消!” 他转过头来,对慕容雪道:“看样子,消息八成是在青楼窑子里走风了。” 慕容雪不解道:“不会吧,那种地方怎么会泄漏消息?” 沈烈摆摆手,打发王伯先出去,然后才对慕容雪低声道:“你有所不知,烟花之地,往往是套取情报的好地方。只要手段高明,很多男人都会在酒酣耳热、意乱情迷的时候,被训练有素的风尘女子捕捉到蛛丝马迹,进而交由行家分析出有价值的情报。不幸的是,劳剑华恰恰就是布置妓馆暗探方面的高手。” 听到沈烈的这番话,慕容雪心中顿时产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然而他一时间又察觉不出毛病究竟是出在哪里。 沈烈善于观人神色,一下子便看出了慕容雪似有所感,不禁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慕容雪先是摇摇头,接着思索片刻,然后顺着自己的直觉问沈烈:“你说劳剑华是这方面的高手,莫非是指他当初在北衙效力时,曾专门做过类似的部署?” 沈烈闻言微微的点了点头,认真回答道:“没错。让你多了解一些劳剑华的事情,或许对今后的行动有益处,因此我也不瞒你有关逆鳞司隐秘的过往。当年,帝都著名的青楼怡红院,里面就有一个头牌名妓是劳剑华的风尘暗探。我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花娘。” 慕容雪虎躯一震,立时感觉身上的汗毛全都到竖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疑窦丛生 花娘?!帝都怡红院的花娘,不正是蕊姬姐妹俩的师父和义母吗? 慕容雪忽然感觉有些心神不宁,难以置信的问沈烈道:“沈大人,你能确定吗?那个名叫花娘的头牌,真的是劳剑华的手下?” 沈烈奇怪的打量了慕容雪一下,点点头:“那个时候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算是半隐退了,我逐步接管了对外行动,而逆鳞司里的各项公务则是由劳剑华那个奸贼代为主持。对于他亲自掌控的眼线人马,我倒并不是十分清楚。不过,花娘可以确定就是逆鳞司的人,这点绝不会错。” “但是我怎么听人说,花娘是被青楼老鸨子打死的,”慕容雪有些不解:“按道理,逆鳞司的暗探,不至于……” 沈烈笑道:“卧底暗探,与在衙门里公干的吏员不同,他们身处三教九流之中,什么意外都可能碰上,被老鸨子打死又有什么稀奇?再说了,这种事过去怕也有个十来年了吧,你又是从何处听闻的呢?” “哦,也是一位朋友偶尔间提起过,”慕容雪搪塞道:“花娘这个名字很好记,所以你一说我便想起来了。” 沈烈不置可否的笑笑:“看来,你那位朋友要么是烟花柳巷的常客,要么是花娘的故交,否则怎会无端提起她来。不过我很好奇,你仿佛对这个花娘的身份非常在意,对吗?” 慕容雪连连摆手:“那倒没有,只是话赶话的说到这儿,便多问一句罢了。你知道,我在意的其实是劳剑华。” 沈烈见他不愿深究这个问题,于是也没再多谈,继续分析起风尘暗探与白马寺行动失败的关系来。 慕容雪听着沈烈的话,嘴里嗯嗯的应着,头脑中却早已飞速盘算起其他事来:既然花娘是劳剑华安插在怡红院的暗探,那么蕊姬说当初花娘惨死之后,出面救了她们姐妹俩的那个朝廷大官,会不会就是劳剑华呢?他与蕊姬莲姬二人,又是否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突然之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在了他的心间。 当然,慕容雪此时也不敢轻易告诉沈烈有关蕊姬的事情。一来,这或许只是他疑神疑鬼、虚惊一场,劳剑华根本就不是那位救了蕊姬的恩公,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二来,即便劳剑华与蕊姬相识,也并不代表蕊姬就一定有问题。慕容雪担心被心狠手辣的沈烈得知详情后,很可能会去伤害那个身世可怜的姑娘。 不过,他又感觉自己不该对沈烈有所隐瞒。他们现在毕竟是一个阵营的伙伴,如果不及时通报这个疑点,今后恐怕会因为错漏了关键信息而耽误大事。 正当慕容雪内心纠结、天人交战的时候,窗户外面突然响起护卫的一声暴喝:“什么人?!” 紧接着,院子里一阵大乱。 深沉的夜色之中,忽然闪现出大批黑影,自四面八方朝着小院围拢而来;更远的几条街道上,也瞬间变得火把闪耀,人声鼎沸。 数不清的玄甲军高举兵器,将附近道路逐一封锁。 一名逆鳞司的护卫闯进门来,急道:“大人,敌人来袭!至少上千玄甲军包围了我们!” 慕容雪闻言大吃一惊,转眼望向沈烈。 逆鳞长史沈烈此时却显得非常镇静,淡淡道:“小郭,你带几个兄弟,掩护慕容将军突围,回到他的住处。敌人的目标是我,那就由我来引开他们。” 不等护卫小郭说话,慕容雪先急道:“那怎么行?要走一起走,我与你同进退!” “没时间磨叽了!”沈烈目露寒光:“若是李江遥在这里,怎会像你这般优柔寡断?!” 说罢,他一个纵身高高跃起,原地向上两丈多高,紧接着足尖轻点木梁,借力继续升腾,顺势直接撞破屋顶瓦片,来到了房脊之上。 双脚刚一落稳,沈烈便朗声笑道:“哈哈哈,劳剑华老贼,沈某人在此,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只听外院响起了单廷宪的声音:“沈烈在房顶上,给我围住他,别叫他跑啦!” 沈烈辨明声音的方向,再不多话,只几个闪身便避开了四下仓促射来的箭矢,然后沿着房檐一路向西纵跃而去。部署在房顶上、负责拦截去路的玄甲军,转眼都被沈烈快若闪电的拳掌扫的东倒西歪,生生打出一条通道。 随着沈烈如同鬼魅般的奔逃,整张围捕他的大网也齐齐往西移动。参战的玄甲军士兵高度戒备,双眼紧紧盯着沈烈移动的身影,按计划不断调整布防围堵的层次。 一时之间,洛邑城中这处地方陷入到一片混乱。 就在沈烈破顶而出,吸引敌人注意力的同时,护卫小郭不敢有丝毫耽搁,一把扯住仍在发愣的慕容雪,纵身向后门那边冲去。 几个之后进屋的逆鳞司护卫,也都遵照沈烈的命令,连忙加速冲刺,抢在小郭和慕容雪的前面冲出后门,杀向已然布防在此处的玄甲军。 虽然玄甲军团是身经百战的劲旅,战斗力非同小可,但是在这种深夜窄巷之中,面对一个个武功高强、手段狠辣的逆鳞司暗探,他们还是显得有些猝不及防。 八名逆鳞司护卫一通狂冲猛突,转眼间就砍翻十几名玄甲军战士,杀开了一条血路,接着,他们又毫不犹豫的扑向位于两侧的玄甲军中,好拖住敌人,掩护慕容雪突围。 小郭挥刀在前开路,慕容雪紧随其后,二人顺着通道向前一路狂奔,遇屋穿屋,遇墙翻墙,快如闪电般闯出被重重包围的小院落。 由于沈烈成功吸引了包括单廷宪在内的大批高手,所以慕容雪他们这边并没有太大的压力。在接连突破对方三道防线之后,他和小郭凭借脚力甩开追兵,很快便转到了自己宅院所在的那条街巷。 此时此刻,慕容雪家门口仍旧是一片宁静,与几条街外的那番喧嚣吵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之前在此处负责站岗的三个卫兵,这会儿都还留在原地未动。慕容雪见状,不禁稍稍放下心来,赶紧嘱咐小郭返回去探查情况,并设法增援势单力孤的沈长史。他还特意交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想办法及时来通报他。 护卫小郭心里惦念着沈烈和弟兄们的安危,忙不迭的连声答应,然后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 慕容雪推开院门,径直走进屋里,一直在等候他的蕊姬赶忙起身,一边迎上来为他更衣,一边嘘寒问暖。 看着殷勤服侍自己的姑娘,慕容雪的心中仿佛是梗着一根刺似的,说不出的难受焦虑。 一方面,他今晚彻底领教到了劳剑华的手段。从白马寺的行动到刚才的围杀,步步衔接、环环相扣,在不知不觉间,劳剑华便给他和逆鳞司织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不仅成功把他慕容雪拉进谷底,并且现在还把沈烈也一并搭了进去。 而沈烈临走时的果决,更令慕容雪感到气馁。 他当然明白沈烈的心意:眼下这个关键时刻,慕容雪若是一不小心卷进混战之中,完全有可能会被劳剑华或单廷宪给顺手干掉。退一步说,即便慕容雪能侥幸逃生,等事情闹到了太子李炳那里,他也还是难以自圆其说。 “为什么在停职调查期间,你居然会跟北衙逆鳞司的长史秘密会面?” “你们二人有什么阴谋?” “此事跟白马寺案件和南宫世家有何关联?” 这一个接一个的麻烦问题,慕容雪根本回答不了,反而还会让本就生性多疑的太子,将他视作逆鳞司派到东宫来卧底的暗探。 正因为如此,所以沈烈才会当机立断,宁可冒着牺牲自己的风险,也要尽力保全慕容雪。逆鳞长史现在的安危,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慕容雪心中最为担忧的事情。 而另一个方面,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姑娘,也正在困扰他的心神。 目前已经可以确信的是,花娘是劳剑华的人。那么,蕊姬会不会同样也是劳剑华的人呢?慕容雪有点不敢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从感情上说,他更愿意相信,身世可怜的蕊姬姐妹,仅仅是花娘顺手接过来的掩护而已,她们之间,只有单纯的师徒关系。毕竟那个时候,蕊姬莲姬还只是小女孩,什么都不懂。 可问题是,事情真的如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吗? 怎么就这么巧,一个与劳剑华有着间接联系的人,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关于这个疑点,慕容雪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更不可能去找天意缘份之类的借口。 他沉默不语,木然接受着蕊姬的贴心服侍,甚至连对方将香茗递在他手里都浑然不觉,只兀自在心中暗暗想着:可万一蕊姬真是无辜的呢?自己仅凭着花娘这一条断了线的线索便妄下判断,将她视作劳剑华的眼线,岂不是太草率吗?这姑娘对自己情真意切,我又怎么能轻易伤害他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身陷重围 当慕容雪面对早已情根深种的女孩蕊姬,在自己内心深处做着天人交战的时候,北衙逆鳞司长史沈烈,此刻正陷入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 四面八方全是玄甲军的高手! 那些人形成了一个以沈烈为中心的巨大圆面,一边不住的快速移动,一边逐步收紧缩小包围网。 沈烈利用洛邑城中高低错落的民居房舍,迅如疾风般的窜跃奔驰,堪堪闯过几处重甲士兵和弓弩手的拦截,离横贯城中的洛水河道越来越近。 但是与此同时,能够威胁到他性命的强大敌人也已经越逼越近。 对方显然察觉出,他是打算借助洛河水遁逃跑,于是在其行进路线的前方,不断调派安排大批战力强悍的人马,实施严密围堵。 而在沈烈身后不远处,以单廷宪为首的十几名绝顶高手也逐渐追到了咫尺距离。只要他稍有停顿,立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前有狼后有虎,沈烈不能有丝毫的犹豫迟疑,他奋力扫开一名扑到近前的玄甲军,将其连人带刀一起打下房檐,然后提气轻身,准备跃离自己所处的屋顶,逃往下一个落足点。可就在他的双脚刚刚跃起之时,自左侧下方的地面上,突然飞起一道黑影,手持镔铁长枪,直直的刺向了沈烈。 这一枪势大力沉,枪中还蕴含着深厚内劲,隐隐夹杂风雷声响,气魄非凡。由于袭击事发突然,兼且出招时机又把握的非常巧妙,正选在了沈烈身体悬空,功力不足的时候,所以极难抵挡。 刹那间,沈烈借着月光终于看清,来者正是玄甲军团的大将叶荣成。 此人乃是谢光麾下有名的猛将,武功修为在整个圣唐军界都颇有名气,他此刻现身这里,也足以说明谢光和劳剑华对今晚的行动有多么重视。 同时,叶荣成选择的出手时机,也让沈烈不禁心生绝望。 沈烈身处的房顶,距离最近的洛水河道,只不过区区百余步的远近,只要再能向前狂奔几个呼吸的的功夫,便可以纵身跳入河中,再由河底溜之大吉。 然而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在关键时刻,派出了阵营中最强悍的战将,稳稳守住了洛水河道前的最后一关。 沈烈身在半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临时变招。他不敢凭空硬撼叶荣成那久经沙场的刚猛枪锋,于是运转内力,改轻功提纵术为千斤坠,转眼又重新落回到屋顶,接着疾步后撤,暂时避开敌方的攻势。 就在这一落一退之间,从后面紧紧追赶而来的单廷宪,已然抢到了沈烈旁边,顺势抖手一剑,狠劈他的颈背要害。 沈烈感觉到身后剑风乍起,知道是高手来了,不敢有半点怠慢,赶紧于千钧一发之际侧步闪身,避过凌厉的剑锋,然后转过身来,空手和单廷宪缠斗在一起。 成功将沈烈逼回房顶的叶荣成,此时也落回到地面。他并没有继续进攻,上去跟单廷宪联手夹击沈烈,而是把铁枪背在身后,气定神闲的观看那屋顶上的交锋。 而那些紧随单廷宪赶来的玄甲军高手,则是非常默契的四散在了房顶各处,将沈单二人团团围住,看样子随时准备出手助拳。 纯以武功内力来看,沈烈与单廷宪可以算是不相上下。 沈烈的独门绝技“风雷掌”,即便放到武林之中,那也是名震四方的上乘功夫,隐有宗师风范。因此,他与单廷宪正面交手并不吃亏。一时之间,二人就在房顶上的方寸之地,连番激战三十几个回合,打得难解难分。 尽管沈烈一对手掌无惧单廷宪锋利的宝剑,但关键的问题是,这会儿并非江湖上寻常的比武切磋,他除了要面对眼前单廷宪这个绝顶高手之外,四周尚有大批强敌虎视眈眈、对他重兵围困。 每拖延一分,沈烈的处境便会变得更加凶险,一旦那些人蜂拥而上,怕是再难有命离开了。 现在对方之所以没有选择立即群起而攻之,而是仅仅由单廷宪自己一个人出马,与他单打独斗,主要是应为他们既想尽量摸清楚沈烈的功夫底细,同时也希望借此损耗他的力气,以便到最后能有机会将其生擒活捉。 沈烈当然也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意图,同时在心中暗暗盘算对策,思索着该如何加以利用。于是,他一边与单廷宪拳来剑往的殊死拼斗,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的形势。 目前来看,参与此次围捕行动的人,武功最为强横的已经有两个:一是眼前的单廷宪,另一个就是站在房下负责压阵的叶荣成,其余的人马,跟他俩则要差上一两个等级。 因此,现在若想成功突出重围,那就必须从敌人最强的这两个人身上入手。 最强的一环,有时往往也是最弱的一环。 想通这个道理,沈烈心里已有计划。他突然暴喝一声,凌空飞起丈许,使出风雷掌法中的绝杀技——五雷轰顶,猛然扑向了对面的单廷宪。 面对沈烈蓄满内力的必杀绝技,即便是单廷宪,也不敢等闲视之。眼看沈烈飞扑迫近,他赶忙提聚十成功力,将气劲贯注剑锋,迎着沈烈自上而下的猛攻,挥刃向上,准备与对方硬碰硬的拼上一下。 然而令他万万没能料到的是,就在铁掌与宝剑即将接触的紧要关头,沈烈身形轻轻一晃,使得竟然是虚招!单廷宪的宝剑刚刚才一起势,要挥未挥之时,沈烈已经在半空中猛地侧转身体,将下劈的铁掌改为横扫,时机恰到好处,巧妙的击中了擦身而过的宝剑。 就是这样一个玄之又玄的变化,既令单廷宪用错了力道和方向,也使得沈烈借助击中刀身那一刹那的反震之力,猝然横向飞出,直接越过位于右边的两名玄甲军高手,纵身扑向房屋下方。 单廷宪的反应也是极快。他一看沈烈忽然中途变招,接着转向横飞,立刻心知情况不妙,旋即连想都没想,便朝下大喝一声:“叶将军!” 按照单廷宪的本意来说,这一声喊,主要是为了及时提醒正守在下面的叶荣成,沈烈真正的目标可能是他,让他小心防范,做好拦截的准备。 可是谁知,单廷宪不喊还好,突然一嗓子,反倒帮了沈烈的大忙。 叶荣成之前一直在房下压阵观战,他眼睁睁看着沈烈并没有与单廷宪硬拼,而是巧妙变招,借力飞身跃离了房顶,便立刻反应过来——沈烈是另有打算。 经验丰富的叶荣成马上做出决定,准备再次跃起,于半空中拦截沈烈。 但不巧的是,正当叶荣成准备运气纵跃之际,上方忽然传来了单廷宪的一声暴喝。听到对方急切的呼喊自己,叶荣成顿时有些懵圈,不知道上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也不由得被那喊声弄得稍稍有些分心。 说到底,还是二人之间缺乏必要的默契。 如此一来,叶荣成刚要提起的劲气,也随之松了几分,致使原本计划好的凌空招数,差之毫厘的放慢半拍。 高手相争,胜负变化往往就在这毫厘之间。 叶荣成稍微愣神的功夫,沈烈已经如同猎鹰一般,自半空中呼啸而来。手中使的,正是刚才对单廷宪要用没用的“五雷轰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像叶荣成这样的武学行家,只要看一看沈烈的架势,就立刻能够分辨出对方这一招的威力,以及自己是否有把握硬扛下来。再加上沈烈之前还从单廷宪的剑气中借了几分内力,利用两丈多高的俯冲优势,颇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气魄。 按常理来说,如果察觉到对方气势强大,通常应该先选择避其锋芒,然后再寻机而战。然而叶荣成是出名的悍将,在战场之上从不肯轻易妥协退避,眼下又占据着全面优势,骁勇的叶荣成更不可能想着先避开沈烈的锋锐。 但无奈沈烈速度太快,转眼就扑到了他的头顶,而叶荣成此刻再想要运足力气已经根本来不及,他只能硬起头皮,仓促举枪向上格挡。 就这样,沈烈凝聚全力的双掌,重重的轰在了枪杆之上。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叶荣成猛然间就感觉自己举枪的双臂如遭电噬,酸麻不堪,胸口位置则好像是被大铁锤狠狠的捣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憋闷疼痛。 在仓促跃起、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叶荣成根本无法承受沈烈那如巨山般的重击,当场直接喷血后撤。也多亏他身体底子厚,没有当场丧命,只是向后连着趔趄出四五步,最后坐倒在地,同时还连带着撞翻了周围几名玄甲军战士。 沈烈一招得手,心中暗叹侥幸,他不敢耽误时间,趁着叶荣成负伤摔倒所引起的混乱,紧接着毫不犹豫的冲入了玄甲军之中,全力出招,大杀四方。 一时之间,完整的包围阵型,忽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混乱。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闯禁苑 单廷宪的反应应该说是非常之快了。 原本,他是紧跟沈烈后面飞往地面的,但是单廷宪事先完全没能想到,叶荣成竟然会如此不济,仅仅用了一招,便被沈烈打得身负重伤,同时也给了对方彻底扰乱局面的机会。 等单廷宪再想追上沈烈,将他死死缠住时,周围已经陷入纷乱状态的玄甲军士兵,反而成为了单廷宪面前最大的干扰和障碍。 眼看沈烈趁乱猛闯,险些就要突出重围之际,单廷宪急中生智,凭借高明的轻功,猛然纵身,高高跃起,自半空中直扑前方不远处的沈烈。 如此消耗内力的方式确实奏效,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单廷宪快速拉近,然而,就在他只差几步就能重新追上沈烈的时候,只见沈烈突然朝着身旁的地面上,抖手甩出了一枚通体乌黑的弹丸。那弹丸一触到地面便立刻爆炸,随着噼啪巨响,同时还生出了大量刺鼻的烟雾,转瞬就将四周方圆几丈的范围全都裹在其中。 这正是当初劳剑华在紫金关外使用过的、北衙逆鳞司特制的遁生神器“迷离珠”。 单廷宪飞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沈烈的身影隐入到了那片浓烟之中,便立刻调整方向,及时转往通向洛水河道的一侧。 他心里十分清楚,洛水是沈烈此时唯一的逃生机会,因此不用多说,对方打出迷离珠,为的就是借着毒雾的掩护,逃入河中,然后溜之大吉。单廷宪经验丰富,又怎么可能给沈烈这个生路,所以他预判出沈烈逃遁方向之后,抢先一步赶在前头,全力截击逆鳞司长史。 可是事情再一次出乎了单廷宪预料,今晚奇招迭出的沈烈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从靠近洛水的方向冲出浓雾,而是继续施展过人手段,从反方向冲了出去,并且一现身便纵上房顶,自另一边快速朝西北方向奔驰。 所有的玄甲军将士几乎都和单廷宪一样,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洛水河畔,这样一来,反而让沈烈轻轻松松的突出了重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齐齐转身追赶之时,沈烈早已经连番击倒二十几名玄甲军,跳出严密的包围圈,趁乱跑出百十步的距离了。 单廷宪站在原地,被气得哇哇怪叫。 眼瞅着沈烈马上就要手到擒来,可是煮熟的鸭子居然扑腾扑腾翅膀,他直接飞了,这真是岂有此理。更何况,沈烈在身陷重围的情况下,还能接连成功戏耍自己,然后转身逃之夭夭,传扬出去,单廷宪真的不用再做人了。 “只要不入洛水,他跑不掉的,给我追!”单廷宪怒不可遏的大喝一声,率先施展轻功,在后面紧追沈烈。其余的众手下见状也急忙纷纷跟随,沿着房舍上蹿下跳的追赶而去。 沈烈脚力奇佳,在没有高手正面拦截的情况下,他完全催动开内力,一路飞奔,朝着洛邑西北方向,片刻不停的加速前进,感觉越跑越快。 而单廷宪等人虽然拼尽全力,却始终被他甩在百步之外。 双方你追我赶的越过了几座里坊之后,落在后面的单廷宪边跑边暗自纳闷:今夜这个围捕行动,是由劳先生亲手布下的生死局。他利用扑朔迷离的白马寺事件,将逆鳞司长史沈烈成功引诱到洛邑,合而围之。按理说,最外围是玄甲军重兵把守的洛邑城墙,内部则是由众多高手组成的抓捕队,面对这样一张天罗地网,沈烈就算武功再高明,也绝对没有机会逃脱远遁。 唯一可虑的,就是他在情急之下潜入洛水,借由四通八达的河道逃出包围圈,然后再躲到逆鳞司在洛邑的秘密巢穴隐藏起来。到了那个时候,若想在诺大的洛邑城中,找出北衙逆鳞司长史的踪迹,恐怕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难了。 况且,作为圣唐皇朝的东都,也不可能长期封闭各个城门来搜捕犯人,更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搜捕并无明确罪名的朝廷命官。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沈烈显然已经放弃了借洛水逃生的选择,而是另有图谋。 他这究竟是要逃到哪里去呢? - 沈烈一边催力狂奔,一边回头查看追兵的情况。刚才他连使巧计,终于成功脱出重围,暂时避免了被对方当场干掉的危机。 然而,真正的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 尽管之前的厮杀拼斗并没有给沈烈造成太大伤害,可是由于玄甲军人多势众,受些大大小小的伤总是在所难免。此时沈烈全身上下共有七八处创口,虽然伤势不重,但却令他失血不少,再加上最后奋力突围的时候,他不得不剧烈牺牲损耗内功,奔逃起来更是不留余力,因此,现在的他也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油尽灯枯,变成强弩之末了。 眼下玄甲军的高手还在后面死死的咬着他,半点也都没有放松。特别是那个黄门侍郎单廷宪,仿佛凶神恶煞一般,越追越近,眼看过不多久便能彻底撵上。 洛邑城目前正处在谢光的完全掌控之中,而对方此番布局又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对他沈烈而言,可以算得上是内无接应、外无援兵。 能供他逃命的生机是少之又少。 刚才决定放弃借助洛水河道遁走,那完全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被迫做出的权宜之举。若是还有丝毫机会,沈烈也一定会拼死闯一闯,夺洛水而逃。 只可惜,对于早有防范的敌人而言,他选择洛水,与选择死路无异。 现在沈烈已经顾不上多想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另寻生路。 而在这危机四伏的洛邑城中,此时能给他提供的生路只剩下一条,就是位于前面不远处的那一大片宏伟建筑群落——东都皇城! 皇城!御驾所在!太子李炳居住的地方! 那个地方,别说是夤夜擅闯,就是大白天不奉召,敢擅自进去也是杀头之罪! 然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身是胆的逆鳞长史,打算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直接去逆一逆龙鳞,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 沈烈没有丝毫犹豫,猛然提气轻声,接连猛蹿出几步,向前飞跃近十几丈的距离,转眼来到了东都皇城的城墙之下。 人还没完全站稳,他的右手就从背囊里拽出了一柄造型小巧的链锁飞爪,抖手射上高大的的墙头。钢制飞爪带着轻微的啸音,眨眼功夫便一下子抓牢了上方的墙砖,沈烈用手拽了拽,感觉力道稳固,于是脚下使劲,猝然间跃起丈许,紧接着手脚并用,攀着锁链登上城墙,转眼飞进了太子李炳所在的皇城。 追在后面的单廷宪等人,眼睁睁看着沈烈的身影消失在了皇城城墙,顿时忍不住大惊失色。 虽然他们暂时还不清楚沈烈夜闯皇城究竟有何图谋,但是他逃入太子御驾所在,已然超出了劳剑华之前的谋划。 这一变数,或许会变成今晚围捕行动最不可测的因素。一旦让沈烈惊扰了圣驾,引得太子龙威震怒,天晓得会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此时已经闯进宫城的沈烈,也恰恰是看准了劳剑华单廷宪等人投鼠忌器的顾虑,所以才会冒险突入禁区,向死求生。 根据逆鳞司洛邑分部的情报显示,奉旨监国的太子李炳,似乎并没有完全与谢光同流合污,更没有变成对方耳提面命的傀儡木偶。相反,在慕容雪的有力配合下,李炳不仅扛住了谢光某些不当要求的压力,并且还渐渐掌握了一些与权臣周旋的主动。 像今晚这场针对自己展开的围捕,沈烈赌李炳事先多半毫不知情。 这个猜想,道理其实也很简单。 北衙逆鳞司长史,乃是历代帝君的皇家私兵,作为帝君的扈从和耳目,无异于亲信中的亲信。如此身份,那绝非寻常朝廷命官可以相比的。 在圣唐皇朝的势力范围内,他这个逆鳞司长史倘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意味着对最高皇权发出直接挑战! 帝君李成武脾气再好,也万万不肯善罢甘休。 而对于监国太子李炳来说,他根本就没有除掉沈烈的动机和理由。在形势逐渐对自己越来越有利的时候,做出伤害北衙逆鳞司的举动,岂不是作茧自缚的蠢事吗? 正是基于这层考虑,沈烈判断,眼下的围杀,完完全全就是谢光与劳剑华暗自谋划的行动,目的就是既要剪除朝廷里对他们不利的敌手,同时又借此机会,挑拨破坏帝君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如此狠辣的做法,可谓一石二鸟。 沈烈身处险境,决心沿着这个思路豪赌一把。赌局是自己对李炳的判断究竟准不准,而赌注则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尽管夜闯皇宫、惊扰圣驾是滔天的大罪,但只要太子殿下没有介入到今晚的阴谋之中,那么对于沈烈来说,就还存在着一线宝贵的生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急转直下 梆梆梆——,咣咣咣—— 一时之间,梆子声、锣鼓声响彻了整个洛邑皇城。 侍卫们举着火把,提着长刀,大喊着“有刺客”,四处严密搜索那个夤夜闯入皇宫重地的不速之客。 太子李炳从睡梦中惊醒,听着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惊慌起身,急急忙忙的呼唤守在寝室副厢的内侍,询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内侍们一惊一乍的回禀:宫中发现刺客,玄甲军正在全面戒备,实施抓捕。 听了这话,李炳就算心再大,却也无法安睡了。他一边暗自咒骂,一边起身更衣,然后率领众侍从来到御书房,等候外面的消息。 此时此刻,闯进皇宫的沈烈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露出半点踪迹,谁也不晓得他到底藏到了哪里。 单廷宪急得满头大汗,指挥玄甲军官兵忙活大半天,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不敢在外面耽搁停留太久,于是吩咐手下继续在宫内各殿仔细搜索,同时紧急征调更多的部队封锁皇城周边区域,自己则火急火燎的赶去御书房陪驾。 李炳一见到单廷宪,连忙沉声问道:“廷宪,入宫的刺客找到了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又有刺客出现?” 单廷宪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应付道:“启禀殿下,今夜刺客忽然闯入紫微宫,臣等正在全力搜捕。尽管刺客还没有被抓到,不过目前寝宫和御书房这边已经布防妥当,殿下的安全万无一失……” 谁知,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御书房的顶梁上忽然传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单大人这话说的有些托大了。微臣沈烈,参见太子殿下。” 在众人万分惊愕之中,北衙逆鳞司的长史沈烈,从房顶翩然落下,直接跪倒李炳面前:“大理寺少卿沈烈夜闯皇宫,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殿下治罪。” “大胆刺客!护驾!”单廷宪暴喝一声,立时便要扑向跪在地上的沈烈。 太子李炳从讶然中清醒过来,赶忙喊住单廷宪:“且慢!廷宪你们都不要动,本宫认得这位沈烈沈大人。” 闻听此言,周围的侍卫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纷纷挡在李炳和沈烈之间,全神戒备。而作势欲扑的单廷宪见状也只好收起架势,看看单膝跪地的沈烈,又看了看太子,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而李炳这会儿也是面色凝重,目光一瞬不瞬的投射在沈烈的身上。 沈烈是何许人也? 他表面上的身份是大理寺少卿,区区从五品的芝麻小官,可是在帝都的贵族圈子里,又有谁不晓得北衙逆鳞司长史的威名? 尤其是五年前,他亲手扳倒了兰陵王李茂勋之后,朝堂上的重臣大将们便形成了一个普遍的共识:不认识沈烈,就等于不认识“死”字怎么写。 作为皇族嫡系,堂堂的太子李炳当然也非常清楚,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沈大人,是帝君皇叔真正意义上的心腹,绝非自己可以擅自处置的人物。 况且,沈烈既然能执掌逆鳞司如此重要的部门,本身就是一位沉着稳重、进退有度的老辣角色,今夜忽然明目张胆的闯宫犯禁,必然有其背后的原因。 李炳稳了稳心神,沉声道:“沈爱卿,你先平身吧。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从实道来。” 沈烈应了声谢恩,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李炳拱手道:“启禀殿下,臣奉帝君圣旨,负责查办烈刃军大统领、镇疆大都护何景明遇刺一案,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间。目前,案情出现了重大进展,所以陛下命令微臣,特来洛邑向殿下汇报。” 李炳听沈烈这么说,顿时也记起此事来。 从某种角度上讲,作为圣教盟约的缔造者和守护者,何景明大将军对李炳意义非凡。他的突然离世,也可以算是李炳最终靠向谢光,进而引发“帝都事变”的诱因之一。 帝国将星陨落,本应该是朝野关注的大事,可是因为之后接连发生西疆叛乱和太子离京等多重变故,而案件本身又涉及盘根错节的政局斗争,以至于到最后竟然变得谁都对此不闻不问、刻意淡忘了。 唯一还惦记追查案件的,恐怕也只剩下烈刃军和镇疆军的旧部,以及眼前这位逆鳞长史了。 李炳对何景明怀有特殊的情感,因此不禁关切的问道:“何大将军的案子有眉目了吗?情况如何?” 沈烈不慌不忙的答道:“当初最大的嫌疑人,是原玄甲军团前锋营的主官、千牛中郎将徐友长。但是此人逃脱我们的抓捕后,率领部下远逃西疆鬼漠,至今下落不明。对此,玄甲军大统领谢光也是推得一干二净。不过,经微臣调查,发现当初涉及此案的,或许还有玄甲军的其他人员。目前玄甲军团奉帝君旨意,随扈太子殿下镇守洛邑,按我圣唐军制,随扈军自然也就是您执掌的亲兵部队,因此微臣若要深入查办此案,不得不先向殿下请示。” 李炳闻言不禁微微一愣:“竟有此事?既然是在查何大统领遇刺的案件,那么无论是谁都理应全力配合,玄甲军也不例外。不过,沈爱卿啊,此事你应该依着规矩,正常觐见本宫才对,为何要夜闯皇宫,搅得侍卫们如临大敌、不得安宁呢?” “殿下明鉴,”沈烈淡淡一笑:“刺杀朝廷大将,罪同谋逆反叛,事涉惊天大案,微臣不敢欺瞒殿下,臣今日傍晚时分抵达洛邑,原本打算明日一早前来觐见。可是没成想,才到落脚的地方,便忽然遭到玄甲军大规模的攻击,微臣的手下非死即伤,而臣也是拼了一条老命才侥幸杀出重围。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出此下策,逃入皇城,乞求殿下庇护。” 听他这么说,旁边的单廷宪顿时大惊失色,怒喝道:“你血口喷人!我们根本没有袭击你,而是在抓捕白马寺案件中的刺客!” “我血口喷人?”沈烈寸步不让的冷笑道:“我刚才没有跟你们大喊我是大理寺的沈烈吗?我这上上下下一身的刀伤剑伤是假的吗?!” 单廷宪恼羞成怒:“混蛋!你胡说八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李炳猛拍书案,大喝道:“住嘴!休得无礼!” 周围的侍卫们见到太子龙颜大怒,下意识的抽刀出鞘,仓啷啷的声音响成一片。 单廷宪官拜黄门侍郎,那些侍卫本来都是他的部下,可是现在竟然搞得对自己拔刀相向,顿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好在他的反应也算快,赶紧跪倒在地:“殿下息怒。微臣真的不知道这位沈大人的身份。我们当时正在搜捕刺客,黑灯瞎火的,双方发生冲突完全是个误会。” 太子李炳没有丝毫回应,只是冷冰冰的盯着沈单二人。 沈烈倒还好,眼前的情况至少说明他赌对了。而跪在地上的单廷宪却忐忑不安,心中七上八下的不住打鼓。 他是不能不慌啊。 劳剑华当初曾做出判断,认为白马寺事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它既能顺势将慕容雪在太子心目中的形象摧毁,同时又可以利用此事作为鱼饵,钓到逆鳞司的大鱼。 发生了这么多意外变故,沈烈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不亲自来洛邑一趟。 所以,他一早便设下了今晚这个请君入瓮的死局。 然而万万没想到,沈烈竟然非常沉得住气。调查慕容雪的通告早已经邸报天下,可劳剑华他们左等右等,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没见到逆鳞司长史的半点踪影。 前几日,金河主道疏浚工程终于敲定下来。李炳委派劳剑华和狄献陪同太傅谢光,前往汴州督导工程的筹备事宜。劳剑华惦记着沈烈,又借口拖延了几天,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再磨蹭了,才于今天一早跟着谢光等人离城出发。 谁也不曾料到,早上劳剑华前脚刚走,后脚沈烈就于傍晚时分进了洛邑。 负责留下看守东都的单廷宪,几乎同时接到了城门和慕容雪宅邸两处暗哨的报告,立马判断出确实是沈烈入城无疑。这时候再去追劳剑华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他只好通知玄甲军大将叶荣成,按照原定计划展开围捕行动。 可是千算万算,单廷宪完全没能算到,沈烈这家伙比老狐狸还狡猾,竟然在情急之下弄出了“夜闯皇城、惊动太子”这样的骚操作。 单廷宪出身江湖草莽,打打杀杀不在话下,但论起朝堂奏对博弈,他绝对是一个门外汉。眼前的局势,因为沈烈一番胡扯变得急转直下,尤其是“何景明之死与玄甲军有关”这种似是而非的描述,硬生生将今晚针对他的抓捕行动与朝廷大案扯上了关系。 怎么看,这都像是玄甲军为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案情,而选择“杀人灭口”的卑鄙伎俩。 如此一来,又哪能不引起太子李炳的怀疑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办案高手 好半天的功夫,面沉似水的李炳才开口说话:“好吧,既然是一个误会,现在情况都已经弄清楚了,那你们就赶紧把外面的军队撤掉吧。内侍,传太医过来,先为沈爱卿处理一下伤势。” 内宫监道声领命,匆匆忙忙把值班的御医找来,就在御书房里给沈烈清洗包扎伤口。 而李炳和单廷宪等人,则在一旁默默的等着。 时间不长,沈烈身上那七八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全部料理妥当,脸庞却因为失血过多依旧略微显得有些苍白。 李炳又吩咐人专门去给沈烈准备些热羹汤,然后问道:“沈爱卿,你有什么要禀奏的,这就讲给本宫听吧。” 沈烈先谢过太子,接着回答道:“殿下,据微臣调查,当初何大将军遇害之时,玄甲军前锋营确实身在凉州,以当时的战力来论,他们作案的嫌疑应该最大。不过,前锋营或许拥有关键的不在场证明。” “哦?关键的不在场证明?”李炳颇感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证明呢?” 沈烈解释道:“情况是这样的。徐友长的前锋营奉时任玄甲军大统领谢光的军令,赴凉州演习。他们所选的行动区域,是依照事先计划,明确指定的荒野山林,因此本该无人能够提供见证。但微臣的手下在周边进行查访时得知,那段时间恰好有一位荣休归隐的朝中老臣,携几位故友一起寻访山川之乐,其中两个,是佛门高僧景德禅师和西北著名隐士方青遥。这几位名士都说,他们曾亲眼见到了在山中呼啸操演的玄甲军,而那处地方,距离何大将军遇害的现场,相隔近百里,时间地点都对不上。也就是说,徐友长他们很可能不是袭击何景明的凶手。” 李炳闻言恍然大悟,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景德大师和方先生都是世外高人,断然不会为了谁而说谎的,因此他们的证词确实极为关键。不过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又说可能算是证明,而且还跑来调查玄甲军呢?” 沈烈恭敬回答:“殿下明鉴。那几位高人的证词,只是微臣的下属汇报的,臣尚未前去亲自核实,故而目前只能说是可能。至于说玄甲军嘛,则更有意思了。微臣在查问案件的过程中,发现在那个时期,除了徐友长的前锋营之外,居然还有一支玄甲军团的部队,也离开了本部大营,前后大约一个月的时间。” 李炳剑眉轻蹙:“哦?那支部队去了哪里?” “根据兵部的记录,他们是奉命去鄂州押解粮草的。”沈烈微微一笑,说道:“按常理,这类任务在军中很普遍,而且这路人马在兵部那边备案的令、节、符俱全,上下批核完善有序,沿途各州折冲府的关防印信也逐一在册,没什么可疑之处。” 李炳听沈烈说是不可疑,却知道此事背后必定另有隐情,所以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等他继续讲。 果然,沈烈话锋一转:“但是,正因为一切正常,才显出此事的不正常之处。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了折冲府的关防印信上面。在那支部队报备的行军路线上,有一处必经之地,就是位于山南道的宛州。当时宛州因为连日暴雨、突发山体滑坡,驰道出现了严重的损毁。所以,那段时间里,南北往来的驿马、信差、官员以及军队,全都是绕道临近的显州通行。可是呢,玄甲军团的那支部队在回营之后,递交给兵部的沿途关防印信上,盖的却仍然是宛州折冲府的大印,却并没有显州折冲府的印章。殿下,您觉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炳面色阴沉,冷冰冰的哼道:“这只能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过那条路,更不是去了鄂州!” 沈烈点点头:“是啊,微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打算来当面请教一下谢太傅,他那支神秘的部队,当时究竟是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 听完沈烈的话,李炳沉默片刻,接着有些为难的说道:“何大将军遇刺一案,事关重大,沈爱卿查办辛苦。不过,谢太傅此时已经去往汴州督导河务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宣召他回来,恐怕……恐怕还需要你等些时日才行。或者,你拿着本宫的手谕,直接去汴州找他,当面问清楚?” 沈烈心想:您让我去见谢光当面质问啊?那不等于是羊入虎口吗!别说是带着太子手谕,就算是拿着帝君诏书,谢光也敢随便找个借口,当场把我给剁了。眼下提及何景明遇刺的案子,无非是为了今晚保住小命的权宜之举,太子还真的当回事了? 沈烈担心李炳一时热心,真把前往汴州质问谢光这事给坐实了,当场签发一个什么狗屁“手谕”给自己,那可就真的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于是,他赶忙转移话题,设法先稳住太子:“殿下,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微臣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向您禀告。” 李炳听沈烈这么说,不禁大感好奇,同时也被对方引起了兴趣,问道:“哦?沈爱卿还有何事禀奏?” 其实沈烈也是为了搪塞而信口胡诌,一时还真不晓得该拿什么禀奏太子。他脑子飞速转动,暗暗逼着自己赶紧寻出一个能和“何景明案”相提并论的好话题。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机智的沈烈突然灵光一现,脑海中闪出了慕容雪的模样,一个“一箭双雕”的主意也顿时有了。 “殿下,微臣想谈谈有关白马寺事件的一些想法。”沈烈不慌不忙的拱手道。 他这句话,顿时惊到了旁边一个人,那就是单廷宪。 方才沈烈介绍“何景明遇刺案”的时候,单廷宪在旁边就已经是听得汗流浃背,一直在为谢光和劳剑华暗暗担心了。此时此刻,眼见沈烈这倒霉的家伙忽然又把“白马寺案”扯了出来,单廷宪更是感觉惊愕莫名。 足智多谋的劳先生不在,而他又是个大老粗,还有谁能制得住面前这位心思缜密、巧舌如簧的逆鳞长史呢? 太子李炳的反应,却与单廷宪截然不同。 当初因为查办“白马寺案”是太子明发天下的诏谕,所以朝廷文武官员对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差不多都已经知晓得很清楚了,也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虽然李炳曾指定黄门侍郎单廷宪专门负责侦办此案,但是对于沈烈这位圣唐皇朝“顶级办案专家”的意见,太子殿下还是非常重视的,他也的确很想听听沈烈有什么高见。 因此,不待单廷宪找出反对的借口,李炳已经笑着点头,请沈长史畅所欲言。 面对目光殷切专注的太子,以及脸色阴沉不定的单廷宪,沈烈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 他此刻已经下定决心,打算趁着谢光和劳剑华目前都不在东都洛邑的难得机会,凭借自己多年办案的丰富经验,干脆将慕容雪的不利局面,给他来一个硬生生的逆风翻盘! “殿下,微臣以为,白马寺一案有以下几处疑点。” 李炳听沈烈说白马寺的案件存在疑点,而且竟然还有几处之多,更是忍不住好奇心大起。说实在话,最近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因为慕容雪身涉此案之中,同样也给太子李炳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一方面,李炳因为慕容雪对劳剑华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而感到深深的失望和戒惧;另一方面,也由于慕容雪在被停职调查期间,无法有效的制衡谢光派系,致使李炳在处理重要政务的时候,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点,黄门侍郎单廷宪奉旨开始查案后,陆续被牵连进这个案子之中的人,可谓是越来越多,其中既有朝廷的官员,也有江湖的门派,非常离谱。 李炳一时间也很难做出判断,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嫌疑真凶,又有多少是被谢光他们故意诬陷的无辜怨种。今后定案的时候,又该如何处置这一大批乱七八糟的家伙,同样令李炳头痛万分。 现在沈烈提及白马寺一案,先不说他的立场究竟如何,单单是此人的办案经验和独到眼光,便能为李炳准确把握白马寺事件的原委提供有力帮助。 所以,逆鳞司长史的话完全吸引了李炳的注意力,暂时忘掉了手谕的那桩事情。 沈烈先是兀自思索片刻,稍稍理清一些思路,这才悠悠的开口说道:“殿下,白马寺案件,经由东宫颁发明诏之后,虽然有特旨,命黄门侍郎单廷宪单大人全权侦办,但是按照圣唐刑律,案件的始末卷册,还是在第一时间通报了刑部和我大理寺。因此,微臣对这个案件的基本情况,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他见太子表示认可的点了点头,继续自信的说道:“微臣在说出愚见之前,还有一个重要事情,想先跟殿下核实。” “嗯,沈爱卿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道来。”李炳表现的非常配合。 沈烈笑着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单廷宪,向李炳拱手道:“殿下,恕微臣斗胆,那日在白马寺中,殿下您是否亲眼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关键因素 “那倒没有。”李炳闻言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由于当天事发突然,本宫身边带着的侍卫又不多,因此所有人都留在了尘大师的禅房之中,只听到外面嘈杂打斗的声音,却不曾亲眼看见事件经过。本宫是在后来听劳剑华与单廷宪禀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果然如此啊。”沈烈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接着问李炳道:“那么,事后殿下有没有专门派人去查验过战斗现场和刺客尸体呢?” 李炳下意识的看了看单廷宪,应道:“有是有,不过……本宫曾经吩咐身边的内侍,去验看过那些尸体。不过他们都是宫中使唤的下人,并没有查案办案方面的经验,肯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尸体目前在哪里?是个什么情况?”沈烈追问道。 站在一旁的单廷宪不耐烦的回答道:“早都已经埋掉了。这么热的天,尸体放不住!” 沈烈略微点点头,转而对李炳说道:“太子殿下,微臣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白马寺所发生的刺杀事件,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个人的描述而已。一个是被行刺的劳剑华,另一个则是赶来救援的单廷宪。除此以外,没有人知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他这么说,单廷宪忍不住大怒道:“沈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闭嘴!”李炳生气的瞪了单廷宪一眼:“不要打断沈爱卿的分析。沈爱卿,你继续说。” 沈烈微微一笑:“单大人问本官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也很简单。我的意思是,此案的经过、动机、证据和推论,都仅仅是构筑在你和劳剑华两个人的描述之上。至少,目前还没见到更有力的第三方证明。” 单廷宪忍不住争辩道:“白马寺的方丈了尘大师,就是第三方证明啊!” “你错了,”沈烈不慌不忙的冷笑道:“了尘长老最多只能算是当时在场的见证人而已。但是,作为方外之人,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判断辨别刺客的身份和目标,也无法确定刺客出现之后,双方交手激战的细节。也就是说,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尘长老自己也搞不清楚。” 沈烈这一番话,立时引起了李炳的疑惑,不由得对此案产生了一些的新的认识,眉头轻蹙起来。 沈烈不待单廷宪开口反驳,继续讲道:“殿下,以上只是此案的第一个疑点,接下来,便是劳剑华了。照单大人说,那些刺客个个都是武艺高强、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行动失败时,宁可服毒自杀,也不肯束手就擒。那么,本官就忍不住要问了,像这样一批可怕的死士,在处心积虑的情况下,对着毫无防备的劳剑华发动突然袭击,怎么到最后劳剑华却能做到完好无损呢?” 这个问题自然是问单廷宪的,可是单廷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情急之下,他只能支吾道:“劳先生……劳大人武功修为很高,当然……当然有自保的能力。” 沈烈呵呵一笑,从容道:“好吧,就算你说的对,劳剑华武功高强,这个疑点姑且先搁置不论。可是,接下来的第三个疑点,就显得更有趣了。那天在白马寺,劳剑华的运气也实在是好到了极点,他不仅成功避开刺客的首轮袭击,而且在自己尚未完全陷入死局之前,恰巧等来了你单大人率兵及时赶到,堪堪获救。” “是啊,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单廷宪气哼哼的说道:“幸好谢太傅英明,劳先生也鸿运当头,否则我要是听慕容雪的鬼安排,肯定就要出麻烦了。” 沈烈无奈的摇了摇头:“唉,直到此时,你还在硬往慕容雪身上攀扯,真是不知意欲何为?本官问你,即便是谢太傅料事如神,让你火速赶到白马寺护驾。可在你率兵抵达白马寺时,怎么就那么凑巧,不早不晚的正好遇上了刺客袭击劳剑华呢?当你发现刺客之后,又是如何能当场就做出准确的判断,认定那些人只是针对劳剑华而来,却并不是将太子殿下作为目标?以你的身份和职责而言,在那种危急四伏的情况下,不是应该亲自率领精锐护卫第一时间赶去禅房那边,查看殿下的安危吗?为什么你放着太子不管,却先要拼命保护劳剑华,直到将后院的刺客全部被制服,这才施施然的跑去报功呢?难道说,你从一开始就敢断定,当时并没有其他的刺客跑去伤害殿下吗?” 这几句要命的质问,当场把单廷宪怼得哑口无言。他看太子李炳的面色越来越阴沉,连忙伏身跪倒:“殿下,臣当时确实考虑不周,只顾着与敌人厮杀,未能想到护卫殿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李炳牙齿咬得的咯吱作响,正欲发作,此时却听沈烈继续分析道:“案发之后,单大人你未曾得到刺客的半句口供,仅仅凭借一具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袖珍弓弩,和几个不知名的江湖人士的证言,便一口咬定此事和蜀中南宫世家有关。而好巧不巧的是,南宫家公子南宫羽屏又恰好是慕容詹事的同窗好友。于是乎,这件刺杀朝廷官员的惊天大案,就自然而然的把慕容雪牵扯了进来,并对其展开一系列的调查。说句不好听的话,像你这种办案的手法,本官入行二十多年来,闻所未闻。” 砰!太子李炳一拍龙案,气愤的喝道:“单廷宪,沈爱卿说的这些问题,你怎么解释!” 李炳这回是动了真怒。 方才沈烈的一番分析,他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越听越觉得心惊胆寒。 那些原本显而易见的疑点,之前居然被他这个当局者给完全忽略了,此刻这种种不正常,被逆鳞长史沈烈明确指出,不论怎么看,白马寺事件都像是一场由劳剑华和单廷宪自导自演的戏,目的就是要陷慕容雪于万劫不复之地。 而他这位堂堂的皇太子,竟然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 - 客观来讲,白马寺案件,本身的原委其实非常简单。 可是到现在为止,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搅得如此扑朔迷离,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因素,被当事的各方都有意无意的隐藏起来了。 而那个关键因素,就是刺客们的真实身份。 毫无疑问,参与那次白马寺行动的,就是以洛邑分部掌旗使陶源为首的逆鳞司高手。 但是直到此刻,太子明诏都通传天下了,他们的身份却仍然没有暴露出来。 从慕容雪的角度而言,他自然是不愿、也不敢将陶源他们的身份告诉李炳,因为不论他怎么解释,都难以与北衙逆鳞司划清界限,而如此一来,太子今后恐怕也很难再信任他了。 从太子洗马劳剑华的立场来说,他也不能轻易吐露真实的情况。这其中有两个原因。其一,劳剑华担心太子得知那些刺客是北衙逆鳞司的话,会忍不住去刨根问底的了解,逆鳞司到底为什么要拼死对付劳剑华。这样一来,或许会将劳剑华多年的秘密暴露;同时,劳剑华心生毒计,希望能够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布局谋算慕容雪和沈烈,因此,他从一开始便隐瞒了刺客的真实身份,转而拉南宫羽屏当替罪羊,将水搅浑。 双方皆有盘算、各怀鬼胎,最后竟然非常默契的将案情关键环节,来了一个似是而非、乾坤颠倒的操作。而也正因为敌对双方的这个做法,才令简单的刺杀行动,或者说抓捕行动,忽然变得疑点重重。 办案经验极为丰富的沈烈,恰恰是抓住了这个要窍,毫无顾忌的放手一搏,抓住单廷宪办案中的疏漏,连番攻击,成功引起太子对他们的怀疑。 - 其实,沈烈能这么轻易达到目的,也要怪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对手太笨。 如果面对沈烈质问的不是单廷宪,而是劳剑华、谢光,甚至哪怕是狄献,都不至于被他如此莫名其妙的压制。 刺客都死光了,那又如何?难道以前那些刺杀朝中大员的案件中,就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吗?难道死无对证就可以说是自导自演吗? 劳剑华没有受一点伤,那又如何?就不允许被行刺的人全身而退,非得断手断脚、吐血重伤才算合理?不然就是欺君之罪? 单廷宪恰巧赶到白马寺,遇上刺客,那又如何?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只有早一些或者迟一步才能算是正常吗? 没有及时派人去护驾,那又如何?当时那种混乱的场面,别说是从外面匆匆赶来的单廷宪,就是太子李炳自己都不晓得身在何处、下一刻会转移到哪里。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禅房那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至于说袖珍弓弩、南宫世家,还有把慕容雪和南宫羽屏列为嫌疑,那又如何?人都死光了,现场仅仅留下这么一个有用的线索,顺藤摸瓜、大胆假设,这不正是你们逆鳞司办案时惯用的手段? 一个又一个质疑,都存在着一个又一个对应的反驳。 只可惜,粗莽憨直的单廷宪,他自己因为做贼心虚而方寸大乱,根本就没有办法快速理清思路,与沈烈针锋相对。而他这种慌张拙劣的表现,又恰如其分的反衬出了沈烈的英明睿智、洞察如炬,不断给太子李炳加深心中的怀疑。 倘若劳剑华亲眼目睹此情此景,一定会被单廷宪气吐血的。 人往往就是这样,当面临疑窦丛生、误会重重的事情时,如果对方不能当场据理力争、充分表达,就特别容易将某种判断固化下来,以至于今后无论对方如何努力解释,都很难再轻易扭转过来。 此时的李炳,就是这种情况。 他现在已经不再相信劳剑华单廷宪之前讲的话了,同时也在心中认定,白马寺一事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从大局考虑,没有明确结果的结束,对太子而言、对东宫而言,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价生意 维兰河谷战役取得大胜之后,水杉军团的三个主力军顾不上休整喘息,立即开拔,奔赴中路战场。 由西疆联盟盟主阿立克江率领的联军中路兵马,已经距离水杉城不到五十里了。 若不是因为之前的几次较量令这位楼兰王殿下心有余悸,同时他还打着保存楼兰军实力的小算盘,此时恐怕早已开始攻打城池。 在阿立克江摸清楚目前的战场态势、挥军进攻几乎空城的水杉之前,李江遥他们必须完全拦住中路军! 至于格尔翰指挥的西疆左路军,则暂时交给黑山首领和他手下一万神花家族部队,利用频繁袭扰的战术拖住对方,迟滞左路军的行动,令达坂城的局势不至于立刻陷入危机当中。 正当李江遥和水杉主力部队火速进军的同时,一支神秘的骑兵小队,同时也悄悄的离开了军团指挥部,马不停蹄的奔西北而去。 这支骑兵小队的目的地,是距车师王廷不远的莱姆镇。就在前几日,那个地方刚刚来了一批规模不小的疏勒部队。根据玉陀罗的情报显示,这支部队是疏勒国的皇家卫队,他们是护卫着疏勒国王塔吉克来前线协调督战的。 本来,疏勒王塔吉克只是派遣王子塔尼参加讨伐军。可是当他听说突厥的达勒姆侯爵组建了督战队,并且以“违反军纪”的名义处死了渠勒王和大批渠勒国将领之后,这位西疆老前辈就立时坐不住了。 塔吉克担心,自己那个莽撞的儿子会成为下一个白白牺牲的糊涂鬼,所以不得已亲自前来协调。万一突厥人故意找疏勒军的茬儿,以他在西疆的身份威望,或许可以令古涅亲王和达勒姆侯爵有所顾忌。 而那支水杉军团指挥部派出的骑兵小队,也正是冲着疏勒王塔吉克来的。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和老塔吉克谈笔大生意。 骑兵小队为首的是四个人:镇疆军水杉军府主簿谢坦之、军府情报司长史玉陀罗、波斯小美女艾芬提亚和她家的大总管杜克。四人奉李江遥的命令,前去与疏勒王谈判,磋商塔尼和四万名战俘的交还问题。 这个时候,右路军被圣唐镇疆军全歼于维兰河谷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西疆联盟。 相比于突厥和西疆诸国的错愕震惊,疏勒国王塔吉克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惊愕、不解、担忧、怀疑、揪心、悲伤、懊悔……等等等等,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然而,塔吉克此时最大的感觉当属“恐惧”二字。 原因很简单——王子塔尼所带领的,可是疏勒国一多半的主力部队啊。 现在,那支宝贵的力量全都折在了维兰河谷,一下子便令疏勒国实力巨损。在如今这西疆大争的时期,无异于是自杀般的失策。 塔吉克甚至都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阿立克江和格尔翰等西疆国王,开始向他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了。 - 正当老国王塔吉克因为右路军的失利而感到惶惶不安时,卫兵忽然报告:镇疆军统帅李江遥的使者,登门拜访。 塔吉克对此感觉非常意外,但他也不敢怠慢。经过一番精心安排,处于敌对位置的双方代表,在临时设置的密室悄悄会面了。 没想到,镇疆军特使一开口,便道出了一个让塔吉克惊喜万分的消息:王子塔尼和四万大军目前安然无恙! 那些疏勒国儿郎,并未像外界传闻所说的那样,在维兰河谷里被镇疆军屠杀殆尽。相反,塔尼他们此时都活蹦乱跳的,等着回家找妈妈呢。 塔吉克得知自己的儿子和部下们都还活着,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稳了些。不过他转念一想,另一个疑惑又不禁油然而生:李江遥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清清喉咙,故作淡定的问道:“贵使此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面对塔吉克的这个问题,出面做出回答的,既不是老成持重的谢坦之,也不是洒脱帅气的玉陀罗,而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艾芬提亚。 只见艾芬提亚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轻轻答道:“殿下,我们这次来见你,是想和贵国谈笔生意。” 塔吉克感觉有些奇怪,不清楚为何是由一个小女孩来代表镇疆军说话。他之前没有接待过波斯商使团,自然也并不认识艾芬提亚,不过,对方既然有如此安排,那么想必这美丽的少女有什么过人之处。 塔吉克眼珠一转,小心翼翼的应付道:“贵方居然还好意思跟我们谈生意?之前你我双方曾经有过协议,彼此之间应该保持和平克制。可是现在呢?我的儿子和部下居然都成了你们的阶下囚!这要我怎么还能相信贵方的诚信?” 谢坦之担心艾芬提亚被塔吉克的气势压住,正要替她开口反驳,没想到艾芬提亚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答道:“殿下,你说的可真是太逗了。塔尼王子和疏勒大军究竟是在哪里被俘虏的?是在你们疏勒国的境内吗?不是。他们跃马横刀的跑到我们镇疆军的地盘,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塔吉克被艾芬提亚怼的有些哑口无言,正兀自尴尬,只听艾芬提亚继续说道:“也幸亏我们双方早有口头协议,而我家大人又是一贯出了名的讲信用,这才会在塔尼殿下山穷水尽的时候,给他留出了一线生机。若是换了别人,尸体早就凉透了。这也足以证明,和我们做生意,是不会吃亏的。” 艾芬提亚一番软中带硬的言辞,说得老塔吉克眼珠子骨碌乱转。仔细想想,她的话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若是换了别人困在维兰河谷,恐怕早就被李江遥的水杉军团给全歼了。 想到这里,塔吉克的语气也不禁软了几分:“好吧,既然大家还有交情在,那么就请贵方尽快释放我的儿子以及被俘的疏勒军人。咱们之间的协议也将继续有效。” 站在后面的谢坦之和玉陀罗听完这话,不禁面面相觑,二人都没想到,塔吉克的脸皮居然这么厚,明明是他们疏勒国违反协议,是理亏的一方,却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艾芬提亚倒是丝毫不生气,仍旧笑眯眯的说道:“殿下,您这种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呢。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殿下。” “请教不敢当,”塔吉克面沉似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艾芬提亚转头看了看谢坦之等人,笑道:“我想请教殿下的问题是,如果我们几个现在甩手就走,不知道殿下会不会挽留呢?” 谢坦之和玉陀罗都是人精,听艾芬提亚这么说,立马送上完美配合。 “依我看呐,国王殿下这个态度,双方也的确再没什么好谈的了,不如早点回去得啦。” “就是就是,来之前李大人不是说过吗,疏勒实力强大,根本不在乎这区区几万兵马,还是由我们自行处置算了。” 艾芬提亚笑着摇摇头:“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好歹那也是四万多条人命呀,总不能像你们之前打算的那样,都给活活饿死吧。我觉得,把他们卖到波斯,或者西大陆其他国家当奴隶,才是最佳选择。您说呢,殿下?” “卖……卖到波斯?西大陆?”塔吉克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你们……不会真的这么绝吧?” “为什么不呢?”艾芬提亚美丽的脸庞上透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纯真,她不解的问塔吉克:“连您都不在乎他们,我们为什么要费心照顾呢?留着白白浪费粮食吗?” 塔吉克感觉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戏耍得团团转,实在是岂有此理。然而可惜的是,形势不如人,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尴尬的咳嗽道:“咳咳,本王也从未说过不管疏勒将士们的安危啊。既然贵方不愿轻易放人,那就请谈谈你们的条件吧。” “我们的条件很简单。一个士兵两百枚银币,一个将军二十万银币,塔尼王子两百万枚银币,再加上他们近些日子的伙食费、住宿费,以及入侵我疆界所造成的各种损失赔偿,总共两千万枚银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艾芬提亚小嘴巴噼里啪啦的报上一连串数字,那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精明老成的奸商。谢坦之和玉陀罗却在一旁听的面面相觑:艾芬提亚刚才报出了的价格,可是李江遥大人之前定价的两倍啊! 疏勒国王塔吉克闻言也大吃一惊,他从座位上蹦起来三尺多高,嚷道:“两千万银币?!你在开玩笑吗?就算把我们疏勒国掏空了,也凑不出这么多啊!” 面对略显失态的老国王,艾芬提亚脸上原本甜美的笑容,逐渐被一种某名的冷酷所取代:“国王殿下,凑得出来,或是凑不出来,并不是我镇疆军需要考虑的问题。这笔买卖到底做不做,终究还是由您自己决定。我方只给贵国一天的考虑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是殿下做出答复的最后期限。” 说罢,她略施一礼,旋即领着谢坦之、玉陀罗和杜克,转身翩然离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巨额借款 塔吉克失神的望着艾芬提亚等人远去的背影,好半晌都没有挪动一下身体。 镇疆军实在是太狠辣了。 对方看准自己绝不肯放弃那四万大军,竟然狮子大开口,开出了近五倍于疏勒国全年总税的夸张价格,并且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一刻,老谋深算的塔吉克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着联军来趟水杉这潭浑水。现在可倒好,不但肉没吃着,反而还让人家逼到了这步田地。 为了疏勒国的安危,他没什么好选择的,必须尽快救回自己儿子,更要救回那四万精锐的疏勒将士。但问题是,赎人的钱去哪里凑呢? 不必再说什么掏空国库了,眼下就算把他这个国王的裤子都卖掉,也根本没可能在短时间内,拿出那样一笔近乎天文数字的巨款! - “殿下,外面有客人求见。” 听到手下的通报,老国王塔吉克略微回了回神,有气无力的应付道:“什么狗屁客人,我不见!” 手下愣了愣,犹豫片刻之后,继续道:“殿下,对方说他们是波斯商使团的人,代表艾麦尼大人前来拜会。” “波斯商使团?”塔吉克闻言顿时有些大惑不解。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波斯商使团来到西疆鬼漠之后,第一站就选了车迟王廷,后来又因为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导致商使团再未离开车师国。他们连西疆盟主阿立克江的楼兰国都还没顾上去,就更别提路途遥远的疏勒国了。但是,西疆的政治家们心里都非常清楚波斯商使团在这个特殊时期的重要意义,也都对其抱着强烈的交往意愿。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疏勒王塔吉克。 此时他听说来者是艾麦尼的代表,连忙收拾起刚才被人敲诈勒索的沮丧心情,吩咐手下赶紧有请波斯贵客。 片刻功夫,一位衣着考究、举止端庄的中年人被侍从领进了帐中。 那个中年人面带微笑,对塔吉克恭敬施礼道:“在下是波斯商使团的纳里杰,代表艾麦尼大人,参见国王殿下。” 塔吉克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朗声道:“原来是尊敬的纳里杰阁下,久仰久仰。贵使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还请多多见谅啊。快请坐,请坐!” “殿下太客气了。”纳里杰再次鞠躬谢礼,然后在一旁缓缓坐下,继续道:“艾麦尼大人托我向殿下问好,并送上他真诚的歉意。艾麦尼大人说,他来到西疆这么久,因为爱女失踪,一直都未能亲自去拜会殿下,还请您恕罪。现在殿下王驾到了车迟王廷附近,艾麦尼大人本打算前来拜访的,但战况复杂,又担心给您平添麻烦,于是便派在下先来,略微弥补失礼之处。” 塔吉克连忙摆手:“哎,阁下说的这是哪里话?艾麦尼大人的爱女遭逢不幸,我早有耳闻,也曾专门派遣疏勒军队,参与寻找小姐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能帮上什么忙,应该是我感到歉疚才对。如今西疆再次爆发战争,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我每天都在祈祷,请花神保佑艾麦尼大人的爱女早日平安归来。” “感谢殿下的关心,我定会将这些话转达艾麦尼大人。”纳里杰右手扶着胸口,语气真切的应道。 塔吉克微微的点了点头,继续道:“现在联盟正在与圣唐军的余孽展开激战,不知阁下此番前来,有何指教呢?” 纳里杰闻言笑道:“指教可万万不敢当。在下这次来,是代表艾麦尼大人,和殿下您谈笔生意的。” “谈……谈生意?” 疏勒国王塔吉克听纳里杰提到“谈生意”三个字,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当然,这全怪之前艾芬提亚的“生意”谈的太刺激了,以至于给这位老国王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塔吉克心中暗叹:老子又不是开店铺做买卖的,怎么一个个都跑来跟我谈生意呢?! 但是,他想归这么想,面对波斯帝国艾麦尼的全权代表,塔吉克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他眼珠子转了转,笑呵呵的问道:“不知阁下说的生意,究竟是指什么呢?” 纳里杰不慌不忙的回答:“殿下,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您和几位盟友举起义旗,彻底脱离圣唐统治之后,整个西疆鬼漠便陷入到了全面战争的状态,如今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在这段期间,不说西疆各地的商旅百姓遭受战火侵扰,生活寥落困顿,单是联盟中各个国家的军费开销,便耗资糜巨。眼下大局基本稳定,西疆联盟也组建起来了,无论是各国军队的休整恢复,还是经济商贸的重新振兴,都正处于努力上坡之时。因此,我们艾麦尼大人希望能在这个过程中,为西疆的好朋友们,敬添一点微薄之力。” “哦?那么艾麦尼大人打算怎么帮助我们呢?”塔吉克眯缝着眼睛,一边思索,一边问纳里杰。 “借款。”纳里杰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我们愿意向西疆各国提供所需的资金支持,无论是黄金还是白银,都可以。” 这真可谓是“正瞌睡便递个枕头来”,塔吉克刚刚还在为钱的事情大发其愁,转眼竟然从天而降一位财神爷,他顿时难掩兴奋的问道:“怎么个借法?能借多少?” 纳里杰忍不住心中暗自偷笑,表面上却仍旧平静如水:“艾麦尼大人说,此次借款事关重大,故而以楼兰、车迟和疏勒三个在西疆比较有实力的国家为优先客户。第一批款项总共两千万银币的份额,大家分分掉,先要先得。” “我要,我要,这两千万我全都要了!”塔吉克不等纳里杰把话说完,便急吼吼的喊道。 看着塔吉克一副猴急的模样,纳里杰强忍着笑,故作为难的说道:“哎呀,殿下啊,这可有点不好办呐。艾麦尼大人的意思是,这两千万银币是由你们三家均分的,可眼下你一个人全都要了,我回去该怎么向大人交代呢?不瞒你说,我来你这里算是第一站,明天还要赶到前线去拜会阿立克江殿下和格尔翰殿下他们……” “不用去找他们啦!”塔吉克慌忙道:“纳里杰老弟,你听老哥哥我一句话,前线兵荒马乱的,何必冒这个险呢?况且楼兰财雄势大,阿立克江那家伙疑心病又重,肯定不会领艾麦尼大人这个情的。这笔贷款对老哥我来说,那是非常重要,你可一定得帮帮我这个忙啊。” 纳里杰假装沉思片刻,问塔吉克:“国王殿下,不是我故意刁难你。西疆诸国都是我们的朋友,这么做实在是有违做生意的道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过硬的理由,我也好给艾麦尼大人一个解释。” 听了纳里杰的这个要求,塔吉克不禁犹豫片刻。随后,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将右路军战败,以及镇疆军使者前来谈判的事情,都向纳里杰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纳里杰老弟,”塔吉克最后说道:“老哥哥我真的是不敢对你和艾麦尼大人隐瞒半点实情,也生怕因为其间的原委讲不清楚,耽误了大事。现在,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了吧?” 纳里杰紧盯着塔吉克的眼睛道:“殿下,你面临的危机,确实非同小可,而这个理由呢,我想也应该可以说服艾麦尼大人,将两千万先全部借给你。不过,巨额借款总是有条件和代价的,你明白吗?” 塔吉克也紧盯着纳里杰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 纳里杰继续道:“借款的期限为二十年,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 塔吉克面色凝重了很多,但是眼下他没有更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默默点头表示认可。 纳里杰停顿了一下,接着介绍:“我们需要贵国以每年的税收作为借款抵押物,到期如果无法还款,还可以协商延长借款时间。” 塔吉克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你的意思是……要我交出疏勒国二十年的税收权,甚至更久?!” “不然呢?”纳里杰仿佛吃定了对方一般:“殿下还有更好的建议吗?” 塔吉克长叹一口气,苦涩的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纳里杰悠悠笑道:“殿下,这次对西疆提供借款的,除了我们艾麦尼大人外,波斯帝国的皇族也是股东。所以,如果贵国出现任何违约行为的话,不仅会影响您的良好信誉,而且还可能引发国家之间的武装争端,这一点您能理解吧?” 塔吉克闻言愣了一下,接着赶忙回应:“那不会,我们疏勒万万做不出违约背信的事情。” “那就妥了,”纳里杰轻松的拍拍手:“如此一来,我就省的再往阿立克江殿下和格尔翰殿下那里跑了。塔吉克老哥,你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有我在艾麦尼大人面前斡旋解释,借款的事情肯定万无一失。” 塔吉克听纳里杰这样说,尽管因为苛刻的条款而导致心中纠结无比,但总算是有望赎回自己的儿子和军队,所以也不住的千恩万谢。 纳里杰又客气了几句后,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殿下,不知道你对钱有没有一个基本的概念?两千万枚银币,如果装在中等大小楠木箱里,至少需要五千多个箱子,使用六七百辆马车运送。在当今的局势下,我们将钱运到你这里,你再运到水杉军那里,这中间出状况的风险有多大,你考虑过吗?” 塔吉克被纳里杰问的一愣,这方面的事情,他还真没有这些做惯了生意的商人清楚。 “那……那该怎么办?”塔吉克犹豫的问道。 纳里杰狡黠一笑:“不如这样,你去把水杉军代表喊来,咱们坐下签一个三方协议。我们呢,作为中间担保人,负责直接把钱送到他们手上,然后再监督着他们释放俘虏,这样岂不更加稳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赏之下 经过一番慎重考虑,疏勒国王塔吉克最终还是接受了纳里杰的这个提议,决定请镇疆军水杉军府的代表过来,进行一场三方共同协商。 这样的决定,塔吉克是有他自己的盘算的。 一方面,他不仅考虑到了纳里杰所提的关于资金运输安全的问题,另一方面,塔吉克同时还想到了突厥人和西疆联盟之后的反应。 如果巨量的资金是由他的人马运往水杉的,那么即便最后能够顺利赎回大批战俘,可是一旦消息走漏出来,疏勒国仍然会面临难以向各方盟友交代的困境。 搞不好,阿立克江还会借机给他们扣上一顶通敌资敌的叛徒帽子,煽动突厥和其他西疆盟国联手对付疏勒,那时麻烦可就更大了。 反过来看,假如塔吉克召集三方协议,让波斯商使团与镇疆军直接进行对接和交割,那么即便中间出现什么问题,或者事后突厥人和阿立克江找麻烦,他也能推个一干二净,说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于是,第二天一早,塔吉克便亲赴艾芬起牙所在的驿馆,表示愿意接受镇疆军开出的全部条件,并建议对方与自己的赎金提供者一起讨论付钱换人的具体方案。 艾芬提亚早就料到,父亲的得力助手纳里杰叔叔,一定有办法搞定塔吉克这只老狐狸,但她还是故作为难的表示,多个中间人出来,她不敢替李江遥将军做这个主。犹豫再三,险些把塔吉克急死,最后还是玉陀罗出面做个顺水人情,劝说她答应了三方磋商的建议。 事情至此,谈判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 在疏勒国王面前,艾芬提亚与纳里杰装模做样的上演一番讨价还价的戏码,最终确定了全部款项到位的期限,以及释放塔尼和四万疏勒大军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最后,三方代表在艾芬提亚准备的羊皮卷上签字画押,圆满结束了此次释放战俘的重要谈判。 纳里杰借口要马上回去筹措资金和运力,在与塔吉克等人道别后,匆匆返回了距离莱姆镇不远的车迟王廷。 到了地方,他将此次行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艾麦尼汇报清楚,最后夸道:“老爷,不是我刻意恭维啊,这回小姐真的是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论是她提出的这个构想,还是在塔吉克面前交涉博弈,绝对继承了您的风范。咱们不费一分一毫,便得到了疏勒王国超过二十年的税收权益,堪称是神来之笔啊,哈哈哈。” 艾麦尼听到自己最得力的商务主管称赞宝贝女儿,心中自然是乐开了花,他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哎,纳里杰,你可别这么夸她。艾芬提亚年纪还小,经验什么的,远远不如你们这些老兄弟。再说了,咱们也并不是没有成本,那两千万的银币,按道理还是要给人家李将军的。” 纳里杰解释道:“老爷这种清楚分明、讲究诚信的风格,正是咱们纵横西大陆的生意法宝,属下非常认可。不过,镇疆军那边对此另有计划。小姐托我转告您,李将军提出,将两千万银币的赎金暂时存放在咱们这里,不需立即交付。咱们这边可以通过向镇疆军提供兵器、铠甲、战马、粮食和药品等方式,逐步抵扣这笔巨款。” “那敢情好啊!李将军这个主意很妙。”艾麦尼笑道:“如此操作,既省掉了很多麻烦和风险,也能切实解决镇疆军目前最迫切的问题。” 纳里杰笑眯眯的应道:“老爷首肯,那属下立刻去办!” - 就在纳里杰和艾麦尼商量如何调动物资的同时,艾芬提亚与谢坦之等人也已经顺利返回了镇疆军的营地。 跟随他们一同到达的,还有杜克从纳里杰手中接过来的十车金银财宝,都是从艾麦尼在西疆各商号里临时抽调的。这些钱财,是艾芬提亚做主,决定拿来当作巨额结款利息的提成奖金,发放给水杉将士们。 艾芬提亚解释,此次艾麦尼财团之所以能够获得疏勒王国二十年的利息收益,完全是靠成千上万的水杉将士们浴血奋战换来的。也就是说,这个丰厚的生意回报,其中也有他们的功劳。从生意人的角度而言,有功必奖。为感谢大家之前的贡献,并激发他们今后的积极性,理应给予相应报酬。 于是,镇疆军水杉军团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现金奖励,在艾芬提亚的倡议下,正式拉开帷幕。 首先得到奖励的,自然是各军的高级指挥官。包括徐友长、霍丽娅、林枫、杜建、帕勒塔洪等人,每位都分到了一小箱黄金。 这笔横财,即便是放到帝都或洛邑,都足以令人跻身富豪行列,更不用说是在西疆这种苦地方,几位原本堪比穷鬼的将军,立刻摇身一变,成了大财主。 徐友长心仪已久的汗血宝马,这回终于有了着落,美滋滋的盘算着,今后怎么跟慕容雪炫耀一番;霍丽娅也立即给水杉城最好的铁匠铺“金戈坊”下了订单,预定年度神兵利器“寒霜刃”;林枫捧着手里的书单不停傻乐,上面写的全都是绝版的古卷典籍名录;杜建则拉着几位手下,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热烈讨论,究竟应该在帝都城的哪个里坊投资房产、置办宅院。 接下来获得奖励的,是各营各队的中级军官,他们也同样分到了丰厚的酬金。虽然比不了几位主将那么多,但对于清贫惯了的都护府军人来说,这仍然是一大笔不菲的收入。一下子,大伙儿买房置地娶媳妇,全都有指望了。 到最后,基层军官和普通士兵,也都领取了以银币和铜币为主的赏钱。无论是圣唐的老兵,还是西疆各族战士,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打完仗,居然还能分钱?一时之间,水杉军团上上下下,全都因为凭空而来意外之财感到欢欣鼓舞。 大家捧着大把大把的银子铜钱,满面笑容的向统帅李江遥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 “简直是瞎胡闹!”李江遥不满的训斥道:“身为军人,保家卫国,生死其所,怎么能整得像是做买卖一样?!” 艾芬提亚淡然一笑,命人把最大最重的那口黄金箱子抬进帅帐,充满正义感的水杉军统帅立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哎呀呀,还有我的呀?艾芬提亚,你这就太见外了,下次不许这样啦。哈哈哈,还别说,这真的挺提振士气啊,我都感觉浑身是劲儿,恨不得立刻上战场啦!” 虽然李江遥的财迷心态暴露无遗,但他的话,还真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艾芬提亚发奖金的举动,只不过是商业运作上的惯例,赚了钱给大家分红,实属天经地义。但是谁都没能预料到,这件事本身,却对后世的整个历史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据后世史官所撰写的《西疆志略》和《圣唐史》等记载,威震天下的镇疆军,曾经拥有过一种与众不同的作战风格,并且以此传扬千载。 那个特别的作战风格,就是“抓俘虏”。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抓俘虏”,并非是指客观的作战结果,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充满主观倾向的高频率操作习惯。 也就是说,在后面几年的西疆平叛战争中,水杉各支主力军团,几乎每战必定追求大规模的生擒敌军,而不是大规模的杀死敌军。 这种鲜明的作战风格,在西疆,甚至在中原,都为镇疆军赢得了“仁义之师”“王者之师”和“文明之师”的美名。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对于水杉将士们而言,“仁义不仁义、文明不文明”,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俘虏值钱啊! 相比突厥金甲军和血狼军习惯于砍杀人头,挂在腰间来标榜自己的战绩,水杉将士们则更喜欢用温柔的动作,把敌军俘虏绑成一串儿,欢天喜地的带回营地,然后再好吃好喝的供起来。 等到商务代表艾芬提亚小姐过来提人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落进大伙儿的口袋。 时间一久,西疆各国的军队,也渐渐养成了相应的默契。 跟镇疆军打仗,其实不用太拼命的。打不过的时候,就老老实实把刀枪一扔,让对方栓根绳子带走就好了。 反正,各位仁慈的国王,总会想办法把他们领回去。 而那些所谓“仁慈的国王”,指的就是疏勒、楼兰、车迟、龟兹、哈密等等等等。 当然,他们也都是波斯商使团艾麦尼大人的老客户——借款客户。 《西疆志略》就曾一针见血的指出,西疆平叛大战,发展到后来,已经不再是刀枪剑戟的厮杀之战,而是以债务权益为代表的金钱之战。 各个西疆国家,从赎回战俘的需求开始,进而发展到装备补充、城镇建设、经济商贸和王室开销等等方面,都在不断的向域外财团举债借钱。而这样的变化,也使得他们一步步的变成了债务的奴隶,并一步步丧失了决策的主导权。 站在他们身后的大债主,就是那位来自波斯帝国的商业天才艾麦尼大人。 而与此同时,艾麦尼大人又欠着李江遥大人的巨额存款。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阴谋逼近 西疆各国欠艾麦尼,艾麦尼欠李江遥,这桩巨型三角债到底怎么算,只是一个问题而已。 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突厥的西疆总督、圣殿亲王罗尼亚逐渐发觉,各国军队的伤亡数正变得越来越少,反倒是自己派去督战的金甲军死的越来越多。 这也令他不得不持续给达勒姆侯爵补充兵力。 “你这个蠢货,难道是在拿督战队当敢死队用吗?!” 面对亲王殿下的质问,在前线督战的副元帅达勒姆同样感到既委屈又困惑。 最近以来,每一次战斗,李江遥的镇疆军都是只围着西疆本土兵马不动手,然后专挑自己的金甲督战队狠揍。而那些被李江遥俘虏劫走的各国军队,也不见怎么死伤,用不了多久的功夫,便又会完好无损的返回营地,重新整顿之后再次被投入到战场上。 然后,再次被李江遥的人给俘虏劫走。 最夸张的时候,整整一个月打下来,西疆联军总共只死了三十七个人,其中多半还都是非战斗伤亡。反观达勒姆的金甲督战队,却挂了足足两千多人。 战报匪夷所思,惨不忍睹。 并且,达勒姆侯爵还惊讶的发现,各国国王对麾下兵马的要求,也从一开始的“拼死杀敌”,渐渐变成了“兄弟们,你们能跑就尽量跑啊,老子实在是借不起啦!” 借不起啦?借不起什么啦? 这个一直深深困扰达勒姆侯爵的问题,直到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率领大军抵达西疆,才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不过,那也是后话了,眼下的讨伐战还得认真对待才行。 艾芬提亚的作战奖励行动,或者说劳军行动,除了日后深远的影响之外,对眼前的战局也同样起到了积极的作用。镇疆军整个部队的士气都被白花花的银子调动了起来,使得之前因为长途奔袭、连续作战而引起的疲惫状态,得以大幅度的有效扭转。 此时,李江遥已经率领镇疆系的疾风第一军、烈火第二军和惊雷第三军,赶到乌伦都河东岸,及时拦住了阿立克江中路讨伐军前进的步伐。 在李江遥他们身后五十里远的地方,就是整个镇疆军的大本营——兵力空虚的水杉城。 而阿立克江的中路军,在整个西疆联军中实力最为雄厚,他们原本就有将近八万的兵力,加上近期从本土新调来的增援部队,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万人的规模。 尽管中路军之前行动缓慢,错失了夺取水杉的最佳机会。但是这也令中路讨伐军得以养精蓄锐、士气极高,以近乎巅峰的状态,抵近了镇疆军的核心地带。 反观他们的对手——李江遥手上的三个军,虽然在这之前成功消灭掉西疆右路军,取得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战绩,但是因为高强度作战、远距离行军,所以尽管伤亡不大,但部队缺乏必要的休整,稍显疲惫。 就这样,两支状态有别的精锐大军,扎稳各自阵脚,隔着乌伦都河遥遥相望,彼此都在等待着一场影响西疆鬼漠命运的大战逐步到来。 - 乌伦都河静静淌过广袤的素玛平原,一路蜿蜒曲折,奔向远方。这条绵延了上千里的河道,流经纵贯五个国家,孕育了沿河两岸无数的生命。 此时,在乌伦都河河道最为平缓窄近的潘松渡口,这个昔日热闹繁华的丝路商道重要节点,早已经是战云密布、军垒森然了。 镇疆军水杉军团的全部主力,三个军六万兵马,正集结于此地,与身处对岸的西疆联盟中路讨伐军,隔河对峙。 夜风自河面上袭来,李江遥的黑色披风不住飞舞飘动。这位年轻的统帅,此时正率领着麾下的大将们,立于河岸边的高地上,观察着对岸敌营的动静。 徐友长走到李江遥身后,凝视着乌伦都河面上倒映的点点星火,轻声道:“这支歌谣的曲调听起来很悲伤,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李江遥出神的听着营帐中传来的低沉歌声,随口答道:“唉,还能唱什么?无非就是些‘妈妈送儿上战场’‘年轻的姑娘盼着我早日回家乡’之类的……” “大人真能瞎猜啊,”霍丽娅此时也来到他们旁边,笑着解释道:“这首歌是西疆鬼漠一首古老的歌谣。歌词主要的意思是说,祖先曾经亲手将故土的山河湖海交给我们,而此时却都被异乡人无情的夺走。我们这些不肖的儿女,实在愧对花神和祖宗的眷顾,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后代子孙。” 听完霍丽娅的这番翻译,同样身为“异乡人”的徐友长突然感觉有些尴尬,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打量着自己皮靴的鞋尖。 李江遥并没有理会这些莫名的情愫,转身对站在后面的萨摩尔说道:“我们已经和敌人对峙十七天了。这段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算短。直到现在,对面的西疆联军,除了在昨日晚间组织过一次以步兵为主的试探性进攻外,竟然连一次像样的大规模攻势都没有。如果对面单单是阿立克江在指挥,他这么做,我还可以理解。但是据你们的情报显示,突厥的达勒姆早在十天前就来到了这里,现在主持大局的是突厥人。他们如此低调收敛的状态,实在太可疑了,这很可能预示着某个大阴谋正在向我们逼近!” 萨摩尔回应道:“是的,大人。我们成功干掉塔尼他们的右路军,极大震撼了敌人。无论是阿立克江,还是突厥人,目前对咱们镇疆军的战力都非常忌惮。虽说面前这条乌伦都河并非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堑,但是仅凭中路军这点实力,想要从正面武装泅渡,向我们发起进攻,量他们也没这个勇气和本事。最大的可能,就是敌人正在调集其他方向的援军,打算前后夹击我们。” 徐友长闻言点了点头,接着道:“最近的援军,无非就是已经逼近达坂城的格尔翰左路军。他们那边有什么新动向?” “徐将军,眼下已经不是逼近达坂城那么简单了。”萨摩尔答道:“我刚刚接到了前线的报告。格尔翰率领的左路军打到了达坂城下,小亲王殿下和黑山首领被迫率军退入城中展开防御。” 霍丽娅诧异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萨摩尔叹道:“从军报传递的时间看,大概两天前吧。突厥的铁鸽子将军多伦亲赴左路前线,督导格尔翰所部作战,在他的指点下,左路军猛然甩开了黑山首领的各种袭扰,不顾一切的直扑达坂城。” 杜建担心道:“突厥人出手帮忙,难怪我们之前的干扰阻击不管用了。他们大兵压境,达坂城能撑得住吗?” “我估计,达坂那边稳守城池,问题应该不大。”徐友长沉吟片刻,说道:“之前我们第一军驻防达坂的时候,曾认真加固过各项防御攻势,城中的粮草准备也比较充足。神花家族的部队战力不弱,加上城防守备队的兵马,足以顶得住格尔翰的杂牌军。” “顶得住是顶得住,”李江遥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对众人说道:“可这也就意味着,黑山他们被拖在了达坂,而敌人的左路军完全可以在看住神花军的同时,分兵跑来抄我们的后路。” 霍丽娅警醒道:“对啊,多伦在突厥的将军之中,本来就是以长途奔袭著称的,而他手下的驻巡军,前身就是来去如风的铁鸽子军!” 徐友长也露出了忧虑的神色,同意道:“这么看来,河对面的中路军之所以迟迟不动,大概就是在等多伦他们这支奇兵了。敌人是想从正面吸住咱们,然后让多伦背后捅一刀。” 李江遥思索片刻,吩咐霍丽娅和萨摩尔:“你们立即安排飞马斥候和情报司密探,扩大整个警戒搜索的范围,尤其要注意防备达坂城方向来此的各条道路。多伦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我们的侧后方。” 接着,他又对徐友长说道:“你们第一骑兵军,自今夜起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枕戈待敌。必须确保做到,不论出现什么状况,都可以立即组织防御反击。” 徐友长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遵命!卑职建议,先派出一支两千人的精锐骑兵,将防线推进至丝路以北五十里处,部署第一道警戒。这样的话,可以为主力部队反击前来偷袭的敌人,争取出更多的时间。” “嗯,你的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安排吧。”李江遥对徐友长周全的考虑表示了赞许,然后又继续命令道:“杜建,你等会儿亲自带领一小队白袍军,沿着河边再进行一次彻底的侦查搜索。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对面的敌人这几天肯定偷偷做了什么手脚,以便配合多伦的偷袭。其余的人,立刻回营整顿部队,全面提高戒备!” “是,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第一百四十章 应敌之策 三更时分,李江遥的营帐内依旧灯火通明,几位主要将官此时都还聚在这里,商议着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奉命前去侦查敌情的杜建这时候匆匆返回,向李江遥他们报告了一个刚刚发现的新情况。 “头儿,您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杜建满脸兴奋:“突厥鬼果然有大阴谋!” 徐友长连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赶紧说清楚。” 杜建笑着答应一声,继续介绍道:“刚才,我派出了两组飞马斥候营的老兵,让他们沿着河道,向上下游仔细搜索。谁知搜出去将近十几里,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个时候我就琢磨啊,这乌伦都河看似平静,其实水面下流速很快,水道也蛮深的,河中往往还有不少暗流旋涡。整条河数过去,就咱们面前渡口这一段最为平缓。敌人若是弄手脚,绝对不可能舍近求远,还得是从正面这里下功夫。” 李江遥看着杜建那满脸得意洋洋的表情,知道他必定有所斩获,忍不住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有屁赶紧放!” “是,头儿,小的这就放。”杜建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还笑嘻嘻的说:“于是呢,我就挑了几个水性好的兄弟,叫他们在身上涂抹棹树汁,变得黑不溜秋,趁着夜色昏暗溜进河中探查。您猜猜,他们发现了什么?” 霍丽娅一脚踹到杜建的屁股上,嚷道:“放屁就放完整!不要一截一截的来,急死人啦!” 杜建一边揉着臀部,一边躲得霍丽娅远远的,说道:“弟兄们发现,河道居然变浅了!” “河道变浅了?!” 闻听此言,李江遥等人都不禁微微愣怔,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理解杜建所说这个情况。 徐友长疑惑的望向霍丽娅:“郡主,这个时节,似乎也不是你们这里的旱期啊,河道为什么会……” 霍丽娅同样大惑不解的摇了摇头,转而望向杜建。 只听杜建笑着解释道:“从咱们岸边往河中心走上七八十步的,那个位置一直向对岸延伸的河道变浅了。原本啊,那里的水位深度可以完全淹没住战马的马腿,可是现在呢,人站在那里都淹不到膝盖,弟兄们蹲着都可以露出头来。” “啊?!那岂不是可以让骑兵快速冲过河道?”霍丽娅紧张的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帕勒塔洪老成持重,一边思索一边摇头:“这不应该啊。现在还没到枯水期,而且我们每天也都在观测岸边的水位,并没有发现水位明显下降的迹象。” “应该是敌人在水底动了手脚!”李江遥沉吟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就是昨晚那场试探进攻。” 杜建点点头,伸出大拇指:“头儿,还是您厉害,猜得八九不离十。下水的兄弟回来报告,说河底垫满了砂石包,横向的宽度足有二十几丈,应该就是昨天晚上敌人组织步兵武装泅渡时,偷偷运过来的。” 徐友长咬牙切齿的哼道:“我说呢,昨天晚上敌人忽然毫无征兆的发动了步兵攻击,上万名战士举着大盾,趟着齐腰深的河水,就那么直接了当的朝这边扑过来。在我们严阵以待之下,这样做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原来,他们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李江遥哂笑道:“嗯,这说明,咱们的敌人并不是只知道蛮干的蠢蛋,他们也是懂得用脑子的。之所以要选在夜间发起进攻,应该就是为了掩护藏在后面的工兵,将大量砂石包偷偷运到河中,铺出一条可供骑兵突击冲锋的通道来。” 帕勒塔洪眉头紧锁,说道:“大人,这可有些不妙啊。敌人如此行动,分明就是在为发动总攻做最后的准备,说明他们就这一两天便要动手了。” “帕勒塔洪说的没错,”李江遥平静的分析道:“敌人这样的布置,不可能保密太久,所以他们既然铺了河底暗道,那就一定会尽快使用。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联盟左路军在多伦的带领下,已经靠得咱们很近了。” 徐友长沿着李江遥的思路,继续分析道:“敌人大概是这么盘算的。就在双方大军隔河列阵,紧张对峙之时,多伦率领的人马突然出现在我军的侧后方,并对我们形成巨大的威胁压迫。假如我们事先不晓得敌人在河底布置了沙石包,那么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对岸敌军被乌伦都河阻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对战线造成威胁,同时也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抽调主力部队,转身迎战多伦那股偷袭之敌……” 霍丽娅接着他的话说道:“等到咱们分兵离开,正面阵地的兵力变得薄弱之后,河对岸的敌军便会突然发动总攻,大批骑兵踏着砂石包,如履平地般冲上河岸,我们留守在原地的部队一定会惊愕万分、军心大乱。” “哼!到那个时候,防线崩溃,我们就真的要被敌人两面夹击了!”杜建一拳锤在桌上,愤愤的哼道。 李江遥微微颔首,背着手踱步到了地图前,悠然问道:“所以呢?我们应该怎样做?” 面对总指挥的这个问题,众人都不禁沉思起来。 片刻功夫,探敌有功的杜建率先开口:“不如咱们今晚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利用他们的工事,冲到对岸去,给突厥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霍丽娅闻言连忙坚定的点了点头,很显然,她跟杜建想到一处去了。 帕勒塔洪则表示反对:“杜将军,我看这样并不妥当。对方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布下了有利于他们的局面,就必然会严加看守面前这条河道,以防被我们提前识破机关。你们派出几个经验丰富的侦查斥候趁黑下水,固然可以借着夜色悄悄潜近,不用担心被对方发现,但是如果调动大批兵马行动,断然逃不出敌人的监视。” 徐友长也赞同帕勒塔洪的观点:“趁夜偷袭,的确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如这样如何,我们连夜加固河岸防御体系,加倍设置拒马鹿砦,挡住正面之敌。然后集中兵力,先重拳击溃自东北方向而来的西疆左路军,然后再调转过头来,专心对付中路军。” “这样两处分兵,不就正合了敌人的心意吗?”一直没说话的萨摩尔略感疑惑。 徐友长摇摇头:“哎,萨摩尔老爹,这怎么能一样呢?敌人以为我们毫无防备,而我们则摸清了他们的虚实。只要稳稳守住河岸,以快打慢,以集中打分散,咱们完全有取胜的机会!” 别看徐友长年纪轻轻,却是沙场上的老将,他的想法更加稳当,令在场的大部分将领都表示赞同。 霍丽娅想了想,也同意道:“如此看来,这里等若是另一个形式的维兰河谷。我们用乌伦都河挡住中路军,用优势兵力围住前来偷袭的左路军,让他们两个遥遥相望却救援不及。只要能把中路军挡住,就有机会把左路军围死!” - 深夜,李江遥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蹭的一下坐起了身子。 他使劲摇晃摇晃脑袋,待看清楚周围的景物后,这才长长的嘘出一口气来。用手一摸,脑门上竟然全是冷汗。 “来人”两字刚到嘴边,又被李江遥咽了回去。他缓缓起身离榻,借着微弱的光亮,伸手抄起桌案上的水壶,也不用杯子,就那么凑在嘴边大口大口的灌起来。 刚才的梦,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江遥梦见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水杉城。然而,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仿佛鬼域一般。 他就在空旷的街道上走啊走,不时回头四处张望,可周围始终寂静无人。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正当李江遥心中充满疑惑之时,忽然听到了一声苍凉的号角声——镇疆都护府的撤军号角! 这个时候,随着低沉号声的响起,徐友长、霍丽娅、杜建、林枫,还有七八个水杉军的将领,纷纷从角落里走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人,全都是盔残甲破、血染征袍。 杜建的眼睛被挖掉了,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大窟窿,不断的往外冒着鲜血;徐友长的右臂被砍断,露着白森森的骨头;霍丽娅和林枫则身中数箭,嘴角便淌着血水,咕噜咕噜的说不出话来。 李江遥被这副景象惊呆了。 他很想问战友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声音卡喉咙里,却半点都发不出来。无论李江遥怎么大喊大叫,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正当他焦急万分之时,之前那些人又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躺在不远处的几具尸体。李江遥走近仔细一看,竟然是艾芬提亚和夏莲她们! 那可怖的景象,把李江遥直接吓醒! 李江遥灌了一肚子凉水,稍微回了回神,脑海中仍旧盘旋着刚才的梦魇。 人们经常会做梦,可往往在醒来之后,很快便会遗忘掉梦境的大部分细节。可像李江遥现在这样,不仅没有忘掉那些吓人的场面,反而是越想就越清晰。这只能说明,那个梦做的实在是太真切、太深刻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江遥忽然记起,老师何景明当初曾说过:为大将者,敏锐的灵觉也是必备素养之一。 世间很多事情,尤其是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有时并不具备那么多的依据和道理,可以供你详加参考。善战者,通常都有着异于普通人的直觉,很多重要判断,也都是靠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去决定的: 仗就是这样打,没道理好讲! 方才那个恐怖的噩梦,难道是自己的灵觉在示警? “来人!”李江遥朝帐外喝道。 一位值班的军官闻声走入帐中:“大人。” 李江遥在帅椅上缓缓坐下,问道:“徐将军他们呢?还在休息吗?各营现在情况如何?” “启禀大人,”军官稳重的答道:“一个时辰前,徐将军和杜将军已经率领疾风军、烈火军向东北方开拔,随行的还有惊雷骑兵部队。目前留守大营的,除了主帅卫队,就只剩下郡主和她麾下第三军的七千步兵。” 李江遥心中莫名一紧:主力部队这么快就出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算漏一招 李江遥思索片刻,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人,接近卯时三刻了。因为今日云多雾大,所以天色亮的还不怎么分明。”军官应道。 “霍丽娅呢?”李江遥语气有些发紧:“叫她过来。” 军官犹豫了一下,道:“大人,郡主率领将士们连夜抢修加固河边防御工事,好像刚刚忙完,才入营歇息。现在召她来帅帐吗?” 李江遥不容置疑的一拍桌案:“别废话!赶紧把霍丽娅给我找来,有大事!” - 达勒姆立马在乌伦都河的西岸边,远眺着薄雾笼罩下的镇疆军大营,西疆盟主阿立克江则陪在他的旁边,后面更远处,是数百名金甲军和楼兰卫兵。 阿立克江抖了抖披风大氅,摸着自己的八字胡,冲对面狞笑道:“侯爷您看,圣唐蛮子果然有所察觉了。” 达勒姆得意洋洋的笑笑,哼道:“圣唐人向来狡猾多端,自然会留意到咱们前晚那番动作,瞧破水底的布置。他们一夜间立起了这么多的拒马障碍,估计累也要累死了,哈哈。” “咱们的儿郎那么辛苦,也该他们累一累啦。”阿立克江面露谄媚之色,随口附和道。 达勒姆收住笑容,问道:“阿立克江老弟,对面大营的动向如何,已经探明了吗?” 阿立克江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位楼兰军官催马上前,大声禀报道:“侯爷,殿下。潜伏在对岸的兄弟已经查明了,昨天半夜时分,水杉残匪的主力突然集结出动,规模约在四万人左右,步骑混合编成,朝着东北方向开进。” “哈哈哈,好!”达勒姆抚掌笑道:“看来李江遥果然中了我堂哥的妙计!” 阿立克江此时也感到格外轻松:“是啊,侯爷,亲王殿下神机妙算,不愧是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名帅!他老人家稍微勾一勾小手指,李江遥就得乖乖听话,往套里钻。只不过,不知道多伦将军能不能成功拖住那四万敌军主力。” 达勒姆摆摆手:“你就放心吧!多伦的本领,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论起灵活狡猾,多伦并不差,他一定有办法的!” 阿立克江微微颔首:“侯爷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好戏就要上场啦。” “不着急!”达勒姆抬头看了看天色:“按照圣殿亲王的作战计划,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应该都不会收到进攻的信号。眼下还有将近一个白天的时间,不如让儿郎们好好的吃饭休息,养足精神才能杀个痛快啊!” - 霍丽娅来到主帅大帐时,李江遥正坐在桌案前,呆望着地图微微出神。 见李江遥没理会自己,霍丽娅伸个懒腰,略带不满道:“我的将军大人,您老找我有什么事啊?晓不晓得,昨晚您呼呼大睡的时候,本郡主可是一直守在河边挖土搬砖啊。” “哦?郡主你来了?”李江遥这才发觉霍丽娅的到来,赶忙道:“快来,这边坐。” 霍丽娅盘腿坐到了李江遥对面,跟他隔着一张桌案,歪头打量道:“咦?看你这副样子,好像也没怎么睡觉?” 李江遥使劲搓了搓脸,应道:“嗯,差不多眯了一会儿,没睡踏实。” 霍丽娅见状,不禁露出了心疼的神情,一改往日泼辣,柔声道:“大人,你最近的压力太大了,肩上的担子也比我们重……唉,不说这些。既然睡不着,正好向你汇报一下布防的情况……” 李江遥抬手打断了霍丽娅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徐友长他们的动作怎么那么快?大半夜就开拔出营了?” “你不会困糊涂了吧?”霍丽娅略显不解的说道:“昨晚不是商量好的吗?西疆左路军大多是步兵,若是要配合阿立克江夹击我们,应该不会选择崎岖难行的果米勒山林,而是取道飞星峡,从那面绕个弯过来。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徐将军他们先一步出发,向东北方推进,尽量抵近他们。” 李江遥静静的听着霍丽娅的话,一时没有吭声。昨晚会议的后半程,他基本处于晃神状态,作战方案差不多都是由手下大将们商议出来的。现在听楠花郡主讲明原委,他这才发现脑海中依稀有这么个印象。 霍丽娅继续道:“之所以半夜出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尽可能的隐蔽行踪,令对面敌军难以察觉我方意图。就连增设拒马阵,都要我悄悄摸摸的进行。” 李江遥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霍丽娅忍不住嘟着小嘴,好奇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昨晚就看你有些不正常,现在又摆出这副模样。点头又摇头,让人摸不着边际。” “我们是不是算漏了什么?”李江遥忽然自言自语道。 霍丽娅闻言一愣,没明白李江遥的意思:“算漏了什么?你是指敌人还有其他什么阴谋诡计吗?” 李江遥剑眉紧锁,边思靠边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还有哪里不太对劲。嗯,很不对劲!” “哪里很不对劲?”霍丽娅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炯炯的盯着李江遥问道:“你先别着急,仔细的想一想,然后慢慢说。” 李江遥和霍丽娅对视了片刻,缓缓道:“好,不着急,咱们慢慢分析啊。先说水底藏沙石包的事情吧。这一招,看似很简单,但其实非常高明,很容易就能在进攻时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霍丽娅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这个说法。 李江遥继续分析道:“可是,这一招如果实施起来,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如何偷运铺垫沙石包,而是要将整个行动做的毫无破绽。” “毫无破绽?”霍丽娅忍不住疑惑道:“那应该怎么做?” 李江遥显得很有耐心:“具体应该怎么做,我现在还没有成熟的思路,但是至少不会像敌人前晚那样的做法。仅仅一次非常突兀的步兵进攻动作,完全没有任何迷惑性的战术意图配合,摆明了就是不怕我们产生怀疑,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地方,进而派人去探寻究竟。”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霍丽娅有些难以置信:“敌人是故意让我们知道河水被他们垫浅了?” 李江遥道:“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你想啊,能琢磨出水底铺沙石袋这个主意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再用些手段来掩饰这个秘密呢?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我们发现端倪,不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吗?” 霍丽娅满脸困惑,忍不住说道:“不不不,不会的,一定是你想多了。你这个人肚子里的弯弯绕太多,最后都把自己给绕到沟里去了。” - 黎明时分,位于水杉城和伊克鲁县交界处的一个山林小村落,突然迎来一批神秘的不速之客。 村里的男女老幼被人从睡梦中拖起,尖刀顶着脖子,全部押到了村东头的晒谷场上。清晨凛冽的寒风,在空旷的谷场上呼啸而过,吹得身上只穿着薄衫的人们瑟瑟发抖。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抗议,就连母亲怀抱中的婴孩,也仿佛被周围的气氛所震慑,忘记了平时习惯的哭闹。 就在村民的四周,围满了密密麻麻的骑兵,他们的帽盔上飘着兽毛缨穗,刀旗上绣着巨大的狼头标志。 一名头目模样的骑兵策马奔到将军的大纛下,压低声音禀报道:“将军,全都搜遍了,全村八十七口,全部在这里,无一漏网。” 他对面的战马上,端坐着一位面容冷峻的将军。听完他的汇报,将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左手,在空中虚劈了一下。 “喝哈!嘎思路!”这句突厥语的意思很简单——“杀光”!一时间,呼喝声如闷雷般响彻在四周,骑兵们端起枪刺,抽出马刀,如恶狼般扑向了手无寸铁的村民。 眨眼功夫,八十七名男女老幼横尸在地,喷涌的鲜血瞬间将整个晒谷场染红。 那位下达屠杀指令的将军,看都不看这些尸体一眼,对着周围的士兵们说道:“我们奉殿下命令,为大军开道,必须隐蔽行踪。现在已经进入水杉军的境内,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挑山林小道行进,从此刻开始,改大路奔驰。所有看见我们身影的,就如同这些人一样,不留任何活口!听我命令,目标潘松渡口,出发!” 众骑兵闻言,纷纷扬起马鞭,朝着西北方向催马疾驰,转眼便走得干干净净。 不到半个时辰,远处的山林间响起了更为密集的马蹄声,如山似海的骑兵大军忽然一下出现在了清晨的雾气之中,仿佛是自地狱而来的凶神恶煞。 他们没有丝毫停留,沿着之前那队屠村凶手所留下的标记,一路狂奔而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另有奇兵 维兰河谷的战事结束之后,林枫便带领着第三军的一部分兵马返回了水杉大本营。 一方面,他奉李江遥的命令,负责加强水杉城防御,以备不测;另一方面,他还要配合马木、司徒无寿他们完成好后勤供应的任务。林枫跟随李江遥多年,精明干练、少年老成,忠诚度更是不用质疑。所以,李江遥也最放心让他来看守本部。 这个时候,犒赏完大军的艾芬提亚,也已经随着谢坦之等人返回了水杉城。林枫因为重任在身,所以顾不上跟大家多做寒暄,只是向谢坦之介绍了一下城中状况,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卫所办公。 谢坦之见林枫要走,连忙喊住他:“林将军,先请留步。” 林枫闻言站定,冲谢坦之笑道:“谢主簿,您可别再叫我将军了。卑职只是都护府的小校而已,您喊我小林或者林枫便好。” 谢坦之被林枫的爽直逗得一乐,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我这个主簿也是叫不得了。这些可都是咱们李大人私自封的官儿啊。”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同时大笑起来。 自从水杉城树立“镇疆军”的旗号之后,李江遥便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封官许愿。所谓“封官”,反正既不需镇疆都护府的帅印,也不用帝都吏部兵部的公文,单凭李江遥随便大笔一挥,便冒出一堆将军大人和都尉老爷。 “画饼充饥,画饼充饥。”自封“大将军”的李江遥舔着脸解释道:“这不是方便工作嘛,也不真图什么升官发财,嘿嘿嘿……” 面对苍白的狡辩,像徐友长、林枫这些稳重端正、忠于朝廷的军人,都觉得李江遥纯粹是在胡闹,非常不以为然。只有以杜建为首的一帮大老粗们,一个个乐得喜笑颜开、手舞足蹈,感觉跟着李大将军真是不含糊,高举双手,坚决拥护。 林枫知道谢坦之此时留住他,必然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于是赶忙又坐下细问原委。 谢坦之捋着长须,从容道:“林枫,按理说,你管军务,我管政务,有些事情轮不到我插嘴过问……” 林枫闻言摆摆手:“哎,谢先生说的哪里话?大人曾特别嘱咐卑职,凡事要多听您的意见。有什么话,请直说。” 谢坦之微笑颔首,一边向林枫表示谢意,一边问道:“目前城中兵力如何?” “我带回来的第三军将士,大概一千人左右。加上康复的伤兵,十天半个月内,还能再补充一千五百人。”林枫认真答道:“城中守备队原本有两千人,算下来总计在五千左右的规模。” 谢坦之点点头:“如此兵力,暂时守住水杉应该是够的。南面的帕伊,因为敌人右路军的覆灭,也算危机解除。北面的达坂城可能略微吃紧些。” 林枫同意道:“的确如此。不过,达坂防御比较完备,再加上神花军团本身实力也不容小觑,应付格尔翰的左路军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伊克鲁呢?”谢坦之突然问道。 “伊克鲁?”林枫愣了一下,旋即耐心解释:“先生,您可能对军事上的情况不太了解。目前敌人三路大军一字排开,主要目标是水杉城、达坂城和帕伊城。只要这三座城池还在我军手中,那就不用担心敌人会绕道偷袭位于更后方的伊克鲁县。因为敌人如果真那样做,他们的补给中继站就会完全处于我军的势力范围内,极易被我们截断……” 谢坦之摆摆手:“林枫,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谢某虽是文官出身,但也略读过几本兵书。我的意思是……或者说你的意思是,敌人只会从西边过来吗?” 林枫被谢坦之拦住话头,略有些不悦,听到他这话,更感觉哭笑不得:“不从西面来,难道还会从东面来吗?” 话一出口,他忽然不禁愣住了,旋即背后的汗毛几乎倒竖起来:“东面……东面有突厥大军!” - “我们还是算漏了。”李江遥没理会霍丽娅的挖苦,继续分析道:“敌人与我们隔河对峙了十多天,没有任何放手进攻的迹象,这种情况一反我们以往对突厥人的认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引起我们疑神疑鬼,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当然有阴谋啦!”霍丽娅道:“现在不是已经揭穿他们的诡计了嘛。” 李江遥思索道:“不,事情没那么简单。在我们开始怀疑有阴谋的时候,对方恰巧发动了一次草率的试探性进攻,还在进攻中留下了一处任我们探查的河底部署。” 霍丽娅刚要开口,李江遥却不待她说话,接着道:“而正在这个时候,我们又正好得到了西疆左路军开始围困达坂城的消息。同时,其中还附带着另一个重要的信息,多伦去了左路军。” “所以呢?这又能说明什么?”霍丽娅有些不解。 “沿着这个情况,我们推导出一个结论——敌人有可能会采取包抄合击的战术。”李江遥眼里闪烁着亮光:“再然后,我们发现了河水变浅的状况,不由得将一个又一个的结论串联起来,最终描绘出敌人完整的作战方案。” 霍丽娅秀眉紧锁,渐渐从李江遥的话语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不再急着反驳李江遥,转而认真听对方继续说道:“就在昨夜,我们根据自己推想出来的敌军计划,做出相应对策,并且赶在他们发动之前,抢先出发、夺取先手。而现在,我们终于亲手制造出了眼下的局面……” 霍丽娅凝视着李江遥:“我明白你说的了。眼下的局面,就是我们四万主力大军已经离营远去,然而却并不确定敌人是否真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甚至我们都不清楚,左路军会不会乖乖跑来偷袭;而留在此处的兵力不足万人,却要抵抗对岸十万大军的猛烈攻击。” 她忽然瞪大眼睛:“赶紧派人把徐友长他们召回来!” 李江遥摇摇头:“不,郡主,你或许还是算漏了。敌人的手段远比我们想的更深……” 霍丽娅感觉自己的思维完全跟不上李江遥的节奏,更无法理解他所说的“算漏了”究竟是指什么。 李江遥见她还有些茫然,也不多做解释,冷笑道:“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不过,对于敌人的高深莫测,多做一手防范总是没错的。这样,你立刻派出几路传令兵,将新的调整计划给我立刻发出去。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要快!” - 林枫下意识的擦了擦额角冷汗,喃喃道:“在东边,确实还有一支规模高达十万之众的突厥精锐大军。不过,他们的任务是拦截圣唐军队出关,因此断然不会轻易调动。之前的几次战斗,他们就从未参与过。” 谢坦之面色凝重的说:“之前没有参与,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来。毕竟,我们之前也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对吗?” 林枫沉默的点点头。谢坦之说的是实情,单以目前水杉军团的实力来说,能惊动西疆联盟十七国,集结二十几万大军前来围剿,足以证明不可小觑。 在这种情况下,突厥圣殿亲王的大军,选择完全坐视不理的可能性,又有多高呢? “话虽如此说,不过……”林枫仿佛在自我安慰:“当初杜建驻防伊克鲁的时候,曾针对突厥南北大营,下了一番防卫功夫。单是面向东边的斥候警戒前哨站,就设置了二十余处,最远前出三十多里。突厥人倘若真有个风吹草动,我们还是能够及时发现的。” 谢坦之道:“伊克鲁县的防御图,我也曾研究过。你说的那二十七个前哨站,都是以伊克鲁县城为原点进行设立,其目的,也主要是为了保证县城的防御安全。但是……” “但是什么?”事关重大,林枫赶忙追问道。 谢坦之转头望向窗外,仿佛也在问自己似的:“但是,假如突厥人的目标并非伊克鲁,而是绕开城池、长驱直入,那么我们的前哨站,还能起到示警的作用吗?” 此话说完,两个人同时沉默起来,谁也没再开口。过了片刻的功夫,林枫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不行,咱们俩在这里瞎猜没有用,得赶紧把这个问题禀报大人!” 谢坦之点头同意:“嗯,这里离大人的军营不过五十里,快马一个时辰便可到达。林枫,我看你还是亲自跑一趟,这件事,传令兵恐怕讲不清楚。” 林枫略感为难:“我倒是不怕辛苦,可是大人将水杉城交给我,我不能擅离职守啊?万一情况真如你我所料,突厥人绕开伊克鲁,奔袭入境,直取水杉,城中连个能统兵打仗的指挥官都没有,岂不是会误了大事!” 谢坦之觉得林枫说的也有道理,微微道:“的确是这样。毕竟我们的想法也只是猜测,目前并没有证据显示,突厥的南北大营有任何异动。要不这样吧,你先派出斥候骑兵,尽量排开搜索面,朝着东边方向广域侦察。” 林枫点点头:“好,我一会儿再去找趟玉陀罗,让他们的人也全力出动,收集整理突厥大营的情报。至于大人那边,还是请先生您写封书信。大人精明聪慧,您只需寥寥数语,他便能心中有数了。” 谢坦之答应一声,正欲动笔,门外忽听卫兵大声通报:“军令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故布疑阵 卫兵匆匆忙忙的跑进军帐,气喘吁吁报告道:“殿下,水杉军撤退啦!” 没等阿立克江反应过来,达勒姆那臃肿的身躯蹭的一下从毡毯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你说什么?他们撤退啦?!” 卫兵被达勒姆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点了点头,正要详细解释,阿立克江早已起身,扯上达勒姆就往外面跑。 “侯爷,赶紧去看看!” 两人冲出帐外,翻身上马,一路朝着岸边奔去。 等他们来到乌伦都河东岸,远眺西岸,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对面不远处的镇疆军大营,此时人声鼎沸、战马喧腾。一队队士兵排着整齐行列,正在陆续开出营寨。河岸边负责警戒的橹盾手和弓箭手,这会儿也开始收缩阵型,显然是因为大部队的撤退行动渐近尾声,作为后卫的他们同样准备抽身而走了。 达勒姆与阿立克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侯爷,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江遥察觉了?”阿立克江愣怔好半天才问出这句话来。 达勒姆一头雾水,思索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坏啦,绝对不能让李江遥给溜掉!” 阿立克江也连连点头:“对对对,不管他是否识破咱们的计策,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跑掉,亲王的大军很快就要到达这里了,如果扑个空……” 阿立克江没敢再说下去。如果突厥精锐骑兵在长途奔袭几百里之后,发现自己居然扑空了,虽然算不上什么损失,可作为前线指挥官的达勒姆和阿立克江,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达勒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急吼吼的喊道:“阿立克江,赶紧动员你的部队,立刻渡河,追上李江遥,缠住水杉军!” 接着,他转身对副手道:“你马上派人渡河,到对岸接应摩哈迪副元帅的大军,告诉他情况可能有变,让他们尽快赶来合围敌人!” “遵命!”副手大喝一声,转身跑去传令。 此时,西疆联军的大营里响起了急促的牛角号声,各营各队的兵马火速集合,准备强渡乌伦都河。 - “哎,我说大人,万一您的判断是错误的呢?”霍丽娅看着对面一阵慌乱的景象,对身边的李江遥说道:“若是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的突厥大军,那咱们岂不是白白丢了最重要的河岸防线?” 李江遥微微一笑:“如果半个时辰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心里还真没底。可现在看来,我的猜想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霍丽娅又看了一眼对岸,轻轻的点点头:“那边的反应确实不太正常。一般来说,敌军看到我们突然放弃阵地、大举撤退,不管怎么样,也应该疑神疑鬼,先派人探查一番,弄清楚咱们的意图,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可他们倒好,咱们这边刚一打算离开,就慌得鸡飞狗跳。” “所以,他们真正想要的,并不仅仅是河岸防线,”李江遥凝视着霍丽娅的眼睛,笑道:“而是我们本身,对吗?” 霍丽娅也露出一个“想通了”的表情:“嗯,说的没错。敌人既然那么有把握吃掉我们,必然有意料之外的杀招。现在眼看招数还没来得及使,我们就要拔腿溜掉,当然就不肯甘心!” 李江遥如释重负的长须口气:“好啦。现在两件事,一是尽快找到我猜想的那支突厥大军,另一个则是拔腿逃命,千万别让达勒姆真的咬住咱们,不然就要呜呼哀哉啦!” 霍丽娅笑道:“放心!第三军的步兵营队提前走了一个多时辰,很快就能与负责接应的林枫汇合,安全返回水杉。现在这里都是最精锐的白袍军,即便硬碰硬的跟他们打一场都不怕,更何况只是撤退。我倒是很担心徐将军那边,不知他们能否及时收到我们的消息。” “这方面我反而不担心。”李江遥语气轻松:“据我们最新的判断,多伦率领的肯定不是左路军主力,所以也就不会给徐友长他们造成多大的威胁。徐友长只要严格依照演武堂所学的操典规范来指挥作战,就一定会注意保持讯息畅通,并及时收到我们的新命令。而且那家伙貌似忠厚,其实一肚子坏水,他肯定能按计划配合好咱们的。” 霍丽娅坚定的点了点头,抽出腰间长剑,大喝道:“兄弟们,行动的时间到啦。听我命令,放火烧营!” - 多伦藏身在密林之中,偷眼观察远处镇疆军的方阵。 他奉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命令,于前天中午赶到此处,跟随他一起到来的,是由驻巡军和格尔翰左路军一部所组成的纯骑兵部队,规模六千人。左路军的步兵则仍然留在达坂城,由格尔翰率领,继续围困神花军团。 多伦一边看着林外的情况,一边嘬着牙花子。 眼前情景,跟他事先的设想有些不同,也不禁令他心中暗自担忧。 根据罗尼亚的战前分析,此番李江遥率领水杉军团的主力部队,依托乌伦都河阻击西疆中路军,以阿立克江的实力而言,恐怕很难从正面突破防线,更不要说成功消灭对方高达五万人的精锐兵力。 可是如果贸然抽调左路军从侧翼迂回包抄,那么不仅达坂城守军的会成为格尔翰身后的巨大威胁,而且也难保不会再次中了李江遥的诡计,一不小心钻进对方在半路设下的埋伏,重蹈塔尼右路军的覆辙。 因此,想要彻底歼灭圣唐军的余孽,就不得不动用另外一支生力军——驻守两关大营的突厥主力。 可问题是,两关大营也有自己的任务。屯集在紫金关和盛玉关的圣唐部队,实力不容低估,尽管双方眼下相安无事,但万一自己这边兵力刚刚调走,圣唐就突然翻脸,挥师出关,那麻烦就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罗尼亚能调动的最大兵力,也就只有万人左右。 想凭借区区万把人的兵力,取得决定性胜利,唯一可行的打法就是:尽可能分散敌人、长途奔袭、逐个击破。 于是,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设下了眼前这个局。 他一方面命令达勒姆故布疑阵,令李江遥他们确信中路军前后夹击的计划不慎败露,进而可以做足准备,放心大胆的稳守河岸、以逸待劳。 另一方面,他命令多伦率领高机动性的骑兵部队,从侧后方抵近水杉军团,虚张声势,造成左路军前来配合中路军的态势,同时也不慎被镇疆军察觉,进而让李江遥他们分出优势兵力,给左路军一个迎头痛击。 真正的杀招,则是由突厥另一位副元帅摩哈迪所率领的一万铁骑,自两关大营出发,星夜兼程,直接奔袭扼守在乌伦都河西岸的镇疆军指挥首脑。 在摩哈迪得手之后,突厥骑兵与西疆中路军会师,再从后面突击被多伦的疑兵所吸引的镇疆军主力部队,完成最终的合围绞杀。 罗尼亚之所以要部署这个相对复杂的战术,主要是担心如果战法过于直白,李江遥察觉自己有可能被合围之时,会主动退守水杉城。到那个时候,不但攻城战拖延日久,而且进攻方付出的伤亡代价也会极高,很不划算。 多伦作为罗尼亚亲手培养出来的爱将,自然对主帅的作战意图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他带领麾下骑兵部队,披星戴月的赶到飞星峡外,苦候许久,才远远看到了镇疆军的旌旗。多伦那颗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很显然,圣殿亲王的谋划起作用了。 飞星峡距离潘松渡口并不算近,就算是急行军,也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抵达。此时水杉军主力来到这里,就说明对方已经确信自己有把握一边守住渡口,一边还能吃掉自己这支“疑兵”。 而这个想法,也必将给正在快速逼近乌伦都河的摩哈迪副元帅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 既然河岸那边基本胜券在握了,那么多伦这边的任务也更加明确:想尽一切办法,拖住面前的敌军主力,为摩哈迪争取时间。等消灭了李江遥之后,再向这边发动合围。 不过,此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却引起了多伦的疑惑。 镇疆军的主力部队在刚刚展开作战阵型没多久,便突然毫无征兆的停止了所有动作,转而变成原地待命。 多伦连忙下令,让部队故意暴露目标,好令对面的镇疆军发现自己。可是万万没想到,即便看清了多伦的兵马,对面仍然没有丝毫要迎战的反应。 那支四万人左右的森然大军,就在距离多伦他们不到三里远的地方,保持安静,默默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多伦被这场面搞得有点发怵。 他有心派兵去主动挑衅,可是无奈手上兵力实在有限,冒然进攻颇有点鸡蛋碰石头的感觉。同时,他也摸不透对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正当多伦大感疑惑之时,远处的镇疆军突然动了起来! 原本部署在两侧的四个铁甲骑兵千人方队,此时向前推进百步,遥遥对着多伦这边,其余大军则齐齐朝后转向,后队变前队,然后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显然,那些向前移动的骑兵,是在为整路大军做后卫。 不好!他们要撤!多伦心中一惊,旋即又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身旁的军官着急问道:“多伦将军,他们跑了,咱们怎么办?追吗?” 多伦心里掂量了一下:手下这六千骑兵,只有一小部分是自己的铁鸽子军,其余都是西疆各国的杂牌军。这些人利用打打逃逃的策略,钓住对方还能勉强办到。但若要在这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正面硬撼对方的铁甲骑兵军,估计打不了几个回合就得崩溃。 多伦无奈的摇摇头:“算了……唉,李江遥太狡猾啦!” - “徐将军,怎么样?稳妥吗?”杜建小声问道。其实他没必要轻声细语,周围全是铁甲骑兵,绝不怕被敌人听到。 徐友长打开头盔面罩,长吁一口气:“呼——,看对面敌人的反应,应该跟大人的判断一样。我们面前根本不是左路军主力,而是一支实力弱小的疑兵。” “我看也是!”杜建露出放松的神情,招呼传令兵:“传我命令,叫大队加快行军速度,不用再紧张啦!” 此时,徐友长和杜建所处的位置,正是在那些留下断后的骑兵方阵中。 两人之前一直担心,唯恐大军后撤,峡谷那边会忽然出现左路军的大部队,猛然掩杀过来。不过,对方明显没有那个实力,更没那个胆量。 徐友长一扯缰绳,狠抽马鞭:“这边只是疑兵!走!大人那边还等着咱们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扑空 傍晚时分,西沉的斜阳挂在天边,将柔和暖光洒满了整个乌伦都河的河面。 东边天空此时已经渐渐黑下来,与晚霞绚丽的西面天际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个昏暗的方向,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支骑兵大军,在蹄声轰鸣中,朝着河岸这边奔驰而来。 突厥北大营指挥使、副元帅摩哈迪率领的突厥铁骑,终于赶到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个时候本应是发起总攻的节骨眼,可是摩哈迪并没有迎来预想中大开杀戒的激动场面,他和部下们满眼看到的,尽皆是遍地狼藉和火焰灰烬。 “他奶奶的!该不会是已经打完了吧?!” 随着摩哈迪不满的嘟囔,跟随那些他到达此处,早已被激起血性和杀意的突厥勇士们,顿时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失落。他们火急火燎的赶了几天的路程,最后别说吃肉,居然连口汤都没喝上,怎么能不觉得丧气? “情况有点不对啊,元帅,”一名亲卫指着正在打扫战场的人群,对摩哈迪说道:“怎么……怎么没有看到尸体呢?” 摩哈迪闻言不禁一愣,眯起眼睛仔细观瞧。没错,这处战场不仅没有尸横遍野,甚至平时习惯了的血腥味也闻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摩哈迪正兀自纳闷,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远处策马而来,只听那人粗着嗓子,一边奔驰一边大喊道:“哎,摩哈迪,你来啦?!” 摩哈迪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在突厥军中的老对头——突厥大军的另外一位副元帅达勒姆侯爵。 达勒姆催马来到近前,勒住缰绳,略显不满的哼道:“我说摩哈迪,你怎么才到啊?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儿一样!” 听了这话,摩哈迪立即露出厌恶神色,忍不住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这两人之间的嫌隙矛盾,其实由来已久。 虽然同为副元帅,但是摩哈迪与达勒姆完全不同。达勒姆出身黄金贵族,是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堂弟。论起血缘,他与当今大汗阿史那支斤也算是比较近的同族亲戚。因此,达勒姆在突厥军队里,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嚣张跋扈,除了大汗和亲王,谁的面子也不给。 而摩哈迪则没有达勒姆这么高贵的血统。他来自于突厥的一个小部落,出身卑贱。能有今天的权势地位,完全是靠他自己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正因如此,达勒姆看不上摩哈迪低微的身份,而摩哈迪也瞧不起达勒姆的裙带关系。两个人平时互不咬弦,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两位相互鄙视的副元帅,在乌伦都河东岸相见,真可谓是冤家路窄。 摩哈迪见达勒姆一开口就不给自己丁点面子,不由得怒火中烧,沉声道:“达勒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江遥的圣唐残军呢?” 达勒姆很想说“李江遥已经被你达勒姆大爷给干掉啦!”,以便气一气摩哈迪这个“冷面鬼”。但是军情紧急,眼下可开不得半点玩笑,更何况,因为不小心放走了李江遥,达勒姆本来就担心会被摩哈迪抓住把柄,到圣殿亲王那里告自己一状。所以,他赶紧收起脑海中荒唐的想法,严肃道:“我正要跟你讲这件事呢,镇疆军逃跑啦!” “跑了?”摩哈迪脸上露出冷酷笑意:“大战在即,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了?达勒姆,该不会是因为你那副丑模样,把李江遥给吓走的吧?哈哈哈……” 达勒姆闻言怒道:“我呸,你那个蠢样子才叫丑!依我看,很可能是因为你们行踪不密,走漏了风声,才导致镇疆军害怕逃跑的!” 摩哈迪脸色一沉,冷冰冰的反驳道:“达勒姆,你不要自己犯了错,却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敌人是从你眼皮子底下溜掉的,就算闹到亲王殿下那儿,怕是你也不占理!” 达勒姆此时最怕对方纠结这个问题,连忙掩饰住自己的惶恐和尴尬,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不跟你扯这些闲话。你赶紧整顿队伍,顺着斥候在沿途做的标记追下去。就在两个时辰前,阿立克江已经带兵去追李江遥了,你现在立即去支援他!” 摩哈迪静静的看着对方,对达勒姆的命令没有任何反应。 达勒姆见状,不由得暗自火大,怒喝道:“你聋了吗?还不快点行动?”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摩哈迪冷冷道:“本帅奉圣殿亲王的军令,率兵千里奔袭,于今日傍晚时分赶到乌伦都河东岸,配合西疆联军,两面夹击镇疆军指挥部。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不归你节制指挥。按照原定计划,多伦的驻巡军负责在侧翼吸引牵制敌人的主力部队,而你带领西疆中路军,正面进攻河岸防线,拖住李江遥。我的任务,是从他们背后发动突袭。现在,你把镇疆军白白放走了,等若错失了战机,耽误了亲王殿下的谋划,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的冒充大尾巴狼,指挥我去替你追人?” 达勒姆被摩哈迪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等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镇疆军逃走?什么也不干?” 摩哈迪用马鞭向上推了推自己的头盔,悠悠说道:“我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做什么?怎么做?现在连敌人去了哪里都不晓得。” 达勒姆气道:“所以我才让你们跟着斥候的路标走啊!阿立克江追击李江遥,一路上都留有指示,你寻去便好啦!” “说得轻巧!”摩哈迪冷笑道:“阿立克江追击多久了?走出去多远了?那边的战场地形如何?有没有敌人的城池?会不会遭遇到伏击?这些都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我跟着寻去?寻你个鬼啊!” - “全军止步!” 阿立克江高举右手,喊停了正在一路疾驰的大军。 自今早发现李江遥率军撤退后,阿立克江就立刻根据达勒姆的指示,带兵强渡乌伦都河,急追镇疆军。 由于楠花郡主霍丽娅在出发之前,命令麾下部队放火焚烧河岸大营,在很大程度上阻滞了西疆联军的行动,再加上事起仓促,因此阿立克江当时能够调动的兵力并不算多。 双方人马一路上追追打打,几番折腾下来,又有很大一批步兵被甩在了后面。 眼下能留在阿立克江身边的,只有一万多名来自各联盟国家的骑兵。其中,楼兰军人占了大半。 眼看此时天色渐黑,而李江遥他们与自己始终保持着两三里的距离,不远不近,故意引诱的意味越来越浓,阿立克江不禁在心中暗暗担忧起来。 他询问身边将领,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是在什么地方。 几名熟悉地形的军官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然后报告说,他们目前的位置,大约是在车迟国境内的东北角,距离鄯善国边界已经不远了。 “鄯善?那么水杉城又在哪个方向?”阿立克江眉头紧锁,下意识问道。 一名老军官回答:“殿下,依我看啊,水杉城应该是在咱们南边,约么有三十里以上的路程……” 闻听此言,阿立克江忍不住咒骂道:“他娘的,怎么还越追越偏了?李江遥他们明显不是要逃回水杉啊。” 水杉城属于车迟国城池,原本是位于潘松渡口以东五十里的地方,现在却处在了阿立克江所在位置的南边,说明他们追了一整天,一直是跟在李江遥后面朝着东北方向移动,所以阿立克江才会说越追越偏了。 手下将领们这会儿也都疑惧警觉起来,纷纷开口劝阿立克江道:“殿下,俗话说得好,穷寇莫追。咱们今天这一路赶过来,距主力部队是越来越远,万一中了镇疆军的埋伏,那可就麻烦啦!不如,还是就此作罢,早点收兵吧。” 其实阿立克江也正有此意。跟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达勒姆指示他全力咬住李江遥指挥中枢的命令,根本无足轻重。 “娘的!圣唐蛮子一向诡计多端,咱们这么天黑路远的傻追下去,实属不智。”阿立克江微微颔首,命令道:“今天就先这样吧。反正水杉城也不可能长出腿来跑掉,等摩哈迪大帅指挥的突厥精锐到了,咱们再去找李江遥的麻烦也不迟!传我命令,全军后转,沿途收拢那些掉队的兵卒,回营吃饭休整。” 随着阿立克江一声令下,整个追击部队如释重负,纷纷扯动缰绳,掉转马头,准备动身返回。 然而,就在阿立克江和他的部下们准备催马离去之时,一直被他们紧紧追赶、不住远遁的镇疆军,此时忽然又转身跑回来了。两千名镇疆水杉骑士呼啸而至,直接停在距离阿立克江不到几百步的地方。 为首的将领,正是镇疆军总指挥——李江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机动合围 眼前这个变化,不禁令阿立克江感到有些紧张,他赶忙扯住缰绳,停住脚步,回身查看水杉骑兵的动静。 之前几番交手,对方的可怕之处自己早有领教,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敢掉以轻心。 只见两千镇疆军铁甲骑兵扎稳阵脚,接着李江遥和另外一名将领越阵而出,跑到楼兰弓箭手射程差一点就够到的地方停下,朗声喝道:“楼兰王殿下,你这样无功而返,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阿立克江微微一愣,装作无所谓的狞笑道:“说话的是镇疆都护府的李江遥李校尉吗?” 李江遥旁边的那位将领应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圣唐镇疆军水杉军团总指挥,李江遥将军!” 阿立克江闻声先是一愣,待仔细辨认之后,又忍不住嘿嘿怪笑道:“哎呀,我当是谁呐,原来是霍丽娅表妹啊。表妹你乃是堂堂的鄯善国楠花郡主,何时变成圣唐的军官啦?” 霍丽娅凤目含霜,沉声道:“阿立克江,你这个弑亲忘义的无耻鼠辈,竟然还有脸喊我表妹!我父亲和族人的仇,迟早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圣唐军官怎么了?我做圣唐的将军,远强过你当突厥人的走狗!” 阿立克江双肩一耸,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那咱们就慢慢走着瞧吧。究竟是圣唐厉害,还是突厥高明,很快就见分晓了。不过,你们恐怕活不到那一天了。” 李江遥微微笑道:“阿立克江,你倒是嘴挺硬。与其把话说的这么豪气,不如咱们现在就在这里先过过招儿,彼此分出一个高低,如何?” 听完这话,阿立克江眯缝着眼睛,先仔细端详端详面前这位名扬西疆的圣唐将军,又打量打量他身后的兵马,嘻嘻奸笑道:“我看你才是嘴硬吧。不过区区两千来人,就想跟我较量高低?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哈哈哈——”阿立克江身旁的楼兰将领们,闻言都纷纷怪笑起哄,满脸尽是不屑的神情。 仿佛是受到了他们的感染,身处更后方的西疆联军骑兵也都抽出马刀,高举过头顶,在半空中狂挥乱舞,对着李江遥他们高声喝骂挑衅。 面对成千上万的嘲讽之声,李江遥并不为其所动,仍旧气定神闲的端坐在马上,微笑注视着阿立克江。他身旁的霍丽娅则缓缓抬起右手,向身后的骑兵们打出了一个手势。 “呼哈!”不远处的水杉骑兵看到霍丽娅的信号,同时齐声应和。 虽然他们这边的人数比西疆联军少了数倍,但是那一声呼喝蕴含着巨大的杀气战意,如惊雷般炸响,硬是震得阿立克江等人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嘲笑挑衅。 紧接着,两千名水杉骑兵动作整齐划一,从背囊中猛地抽出白色披风,迎风抖开,然后干脆利落的系在身上。 “白袍军!他们是白袍军!” 西疆联军的阵营中瞬间响起了不安的喊叫声,那一大片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耀眼白色,转眼将联军骑兵们之前的自信碾得粉碎! 很多西疆战士甚至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提缰退马,好似要随时准备后撤逃跑一般,令原本完整肃杀的阵形,也微微变得有些纷乱。 “不要慌!都不要乱!”阿立克江勒住马缰,朝着周围大吼道:“你们瞧清楚,他们人数并不多……就算打不过,跑是没有问题的。” 听自己主将亲口说出如此泄气的话,西疆战士们顿时感觉心里更慌。 “跑没问题?”李江遥哈哈一笑:“殿下恐怕太天真了,李某怎么可能会让你轻易跑掉?” 李江遥这番充满自信的话语,令阿立克江那原本就有些惊疑不定的心情立时变得更加强烈。之前这家伙还动过心思,考虑要不要利用兵力上的优势,赌一把“击退白袍军,生擒李江遥”。可是现在,阿立克江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李江遥诡计多端,白袍军凶悍异常,他们明明人少,现在却掉头回来主动挑衅,明摆着没什么好事儿。与其赌赌运气,还不如早点离开这个倒霉地方,先确保安全再说。 阿立克江拿定了主意,冷笑着白了李江遥一眼,正准备趁着白袍军还没朝自己这边冲过来,下令全军先行撤退时,位于后方的西疆战士忽然莫名其妙的喧哗鼓噪起来。 阿立克江和众将领连忙转头观望,赫然发现在他们身后远方的地平线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紧接着,如山似海的长枪利刃,在落日余晖中若隐若现,不住反射出星星点点的耀眼光芒。 沉闷而整齐的步伐声,此时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个庞大森然的军阵,正在向这边移动,飘扬在军阵最前方的旗帜上,书写着五个大字——圣唐镇疆军! 几乎就在镇疆军巨型步兵方阵出现在后面的同时,阿立克江他们左右两边的远处,同样也卷起了漫天飞尘,两支各五千人的镇疆铁甲骑兵,呈弯月阵形,向西疆人合围过来。 阿立克江见状不禁大惊失色。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心中默默盘算:挡在前面的是有如噩梦般的鬼面白袍军,别说他自己没胆量硬闯,就算他有这个难得的勇气,手下们也未必愿意执行这种愚蠢的命令。 向后面冲呢?则是那个庞大的步兵方阵。层层叠叠的橹盾、长枪和弓箭,每一样都是对付骑兵的克星,强行冲击,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而位于自己左右两边的,是高机动性的铁骑。不难想象,只要自己这边一动,对方转眼便能实施拦截,接下来便是其他方向的镇疆军一拥而上,将阿立克江他们彻底绞杀。 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仅阿立克江感到进退两难,他部下的将士们也都渐渐慌了手脚,一种惊恐不安的气氛很快弥漫在队伍之中。 一时间,阿立克江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稍有举动,可能引发对方误会,进而招致不留余地的打击。他这边无可奈何,选择了静观其变,镇疆军那边也同样安静等待,尚没有任何要大举进攻的迹象。 一支马队从右侧的铁甲骑兵阵营中跑出,飞一般驰到了李江遥近前。 徐友长勒住战马,朗声道:“大人,卑职率第一军、第二军奉命赶到!”说罢,向李江遥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李江遥从容一笑,回礼道:“徐将军,你辛苦了,将士们辛苦了。” “愿为大人效命!”这是圣唐军队的制式口令,上司称赞下属“辛苦”,下属回应“效命”。徐友长按照规矩应和,然后松了口气说道:“总算是及时赶上了,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会误大事呢。” 霍丽娅在旁边笑道:“徐大哥,你们动作真快!说实话,我刚才也一直在心里暗暗担忧。你们若是再不来,大人和我就得硬着头皮跟阿立克江血拼一场啦。” 徐友长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一接到大人的指令,立刻便收兵返回。只不过,我和杜建不清楚你们最终会把敌人引到了什么位置,因此只能一边向这里赶,一边派出斥候搜索。天色越晚,找到你们的难度就越大,万一不小心错过了,我们第一军和第二军可就成罪人了。” “确实难为你们啦,”李江遥淡淡道:“事发突然,我也是临时做的决定。像这样,在运动的过程中合围敌军,本来就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任务。你和杜建完成的很好。” 徐友长如释重负,轻轻的点了点头:“大人,突厥大军的情况如何了?找到他们的踪迹了吗?” 李江遥剑眉紧锁:“暂时还没有关于突厥的任何消息。我们远离水杉城,又是边打边跑,林枫那边即使有收获,恐怕也无法及时通报。唉,到目前为止,那支所谓的突厥大军,都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徐友长沉吟道:“依我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敌人的种种动作,都显示出,他们肯定另有手段。算来算去,现在除了突厥南北大营之外,还能有什么生力军呢?西疆各国早就被咱们的情报司给盯死了。” 霍丽娅嘻嘻一笑,指着远处的西疆人说道:“我们在这里瞎猜干嘛?等会儿问问阿立克江不就什么都清楚啦?” “哈哈,还是郡主说得有道理,”徐友长反应过来:“接下来咱们如何行动,大人,请你下令。” 李江遥看了一眼远处:“眼下我们掌握着绝对优势,阿立克江比咱们更着急。不过,后面可能还有连番大战,因此如果现在就将他们一口吃掉的话,敌人困兽犹斗,我们的伤亡也会不轻……” 徐友长明白了李江遥的想法,可仍旧开口问道:“大人的意思是,逼他们投降?” 李江遥微微颔首:“想是这么想,不过……”说着,他略显为难的看向了旁边的霍丽娅。 霍丽娅与李江遥对视片刻,心中顿时也明白过来,李江遥是因为她,才会有所犹豫。霍丽娅撇撇小嘴:“大人,我平时虽然有点任性,可也是镇疆军人,绝不会让私仇凌驾于公务之上。阿立克江嘛,就先让他多活几日吧。总有一天,我会为父王报仇的!” 李江遥和徐友长没想到霍丽娅这么明事理,轻而易举就答应放过眼前这个手刃仇人的机会,不由得是既高兴,又佩服这位楠花郡主。 李江遥笑道:“好,既然郡主点头,那就好办啦!先吓吓阿立克江这混蛋,然后再去谈他个七荤八素!”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阵前交易 呜——呜—— 随着突然响起的号角声,镇疆军四面八方的兵马,同时呐喊战号:“吾皇万岁!” 几万名将士发自胸腔的怒吼,强悍杀气冲天而起,震得风云都为之变色。 紧接着,位于西边的步兵方阵和处在两侧的骑兵队列,各自向前推进了百步,顿时令身处中心地带的西疆联军,感觉周围空气都被猛然压缩了一下。 “殿下,怎么办?!”“殿下,咱们撤吧!”“殿下……” 身边的将军们慌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都急吼吼的向阿立克江请示,令这位楼兰王不禁焦躁万分。 他此时也同样是非常懊恼。 一方面,阿立克江后悔不该听从达勒姆的狗屁指令,就那么不管不顾的死命追击李江遥,致使自己现在身陷重围;另一方面,他也不断在心中暗暗咒骂,突厥的援兵为何到这会儿还迟迟不来增援。 照理说,他们离开乌伦都河也并不算特别远,如果摩哈迪的骑兵按计划抵达战场,哪怕稍微休息耽搁一下,然后再尽快赶来,此刻也差不多能到了。 可是,自己一万孤军,被李江遥的兵马围在平原旷野上,眼看就要爆发全面大战,杀得血流成河,突厥人却连半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坑吗?! 正当阿立克江进退两难、原地发愁之际,对面的李江遥忽然发话了:“楼兰王殿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谈一谈,找出一个相安无事的好办法,免得大家在这里吹夜风。” 阿立克江听到对方这么说,顿时眼睛一亮,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朗声回应道:“好啊好啊!李将军,你我双方之前就签过和平协议。今天的事嘛,纯属一场误会,咱们真应该好好的聊一聊,彼此冰释前嫌,也避免将士们无谓流血。” 李江遥又催马向前走了几十步,同时高举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阿立克江反应过来,也连忙驰出阵列,向李江遥迎去。 二人越走越近,差不多是在两军之间的中心位置,汇合在了一处。 李江遥看着略显尴尬的阿立克江,忍不住笑道:“殿下居然还记得双方签过和平协议,真是难得呐。” 阿立克江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嘲讽之意,不禁老脸一红:“李将军,您就别再挖苦我了,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李江遥随意的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对方也没必要做解释,然后说道:“之前的事情,就不用提啦。殿下,现在这个情形,你打算怎么处置?” 阿立克江眼珠子咕噜乱转,试探着应道:“既然是将军阁下提出的谈判,那么想必是早已经拟好了万全之策,不如就请李将军先说说看?不过有一条,我要先善意的提醒您,我麾下这一万精锐骑兵,尚有一拼之力,倘若贵方提出的条件太过分,咱们或许谈不拢哦。” 李江遥露出一个“早知道你会如此”的表情,从容不迫的笑道:“殿下千万不要误会。我之所以肯找你谈谈,完全是看在我们双方之前有过和平协议的信任,与你有没有所谓的一拼之力毫无关系。你的兵马现在身心疲惫,士气低落,仅仅我白袍军,就可以将你们杀个干净,不知殿下信不信?” “既然如此,那你还来谈什么?”阿立克江心下凛然,可嘴上仍旧兀自强硬:“尽管放马过来,打就打!” 李江遥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殿下这么有自信,该不会还在指望突厥大军来救你吧?” 闻听此言,阿立克江微微一愣,旋即下意识的奇道:“你怎么知道突厥大军的事?” 李江遥只看他的反应,心中便已经了然,继续套话道:“我若是不知道,又怎么能把你引到这里来呢?不妨实话告诉你吧,突厥人是不会救你了,就那么一点兵力,还想翻腾起多大的浪花来呢?” 阿立克江听李江遥这么说,心中更加确信,对方的确掌握了突厥军队的确切情报,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唉,的确如将军所说。罗尼亚亲王只派遣一万铁骑前来增援,摆明了还是要让我们西疆人冲在前面跟你们拼命。” 李江遥心中暗暗叫好,大感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语气突然一变:“既然突厥人的真正意图,你全都清楚明白,那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非与我们为敌不可呢?眼下的窘境,完全是殿下你咎由自取,当然也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 阿立克江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说:对我们而言,突厥人没安什么好心,可你们圣唐人不也同样一个德行吗?不过,理智一息尚存的他,终究还是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转而问道:“我想请教一下,李将军所说的沉重代价,究竟是指什么呢?” “这里的一万骑兵,立刻就地缴械投降。之后,你率领的西疆联盟军队,撤出所有敌对我方的军事行动!”李江遥斩钉截铁的说道。 阿立克江微微一愣,继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仿佛李江遥刚才所说的,是一个极为荒谬的笑话。 李江遥不以违忤,既不着急,也不生气,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阿立克江。 阿立克江兀自笑了一会儿,直到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这才幽幽的说道:“将军,您是在逗我玩儿吧?咱们先不说投降之后,你如何保证我和部下们的人身安全;也不说今后我楼兰国,乃至整个西疆联盟该怎么才能撤出突厥人操纵的讨伐战争。单单你这两个要求,本身就很矛盾。假如我投降被俘了,后面还怎么率领联军罢战呢?” 李江遥不慌不忙的说道:“殿下不要着急,我逐一解释你的疑问。我方提出的两个要求,其实是合成一件事来办。你的兵马向我方投降后,就留下来做人质,而殿下你则可以安然返回营地,整顿军队,撤回楼兰。你可能还不知道吧?疏勒国王子塔尼,以及他的四万右路军,其实并没有被杀掉,而是早已经安全的回到了疏勒,彻底退出这场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也根本不必要的战争。” 听说疏勒的四万大军回国了,阿立克江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向李江遥追问详情。李江遥知道这件事直接触到了阿立克江的痛处,于是耐着性子,给对方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与疏勒王塔吉克达成新协议的经过。只不过,他有意将艾麦尼介入其中的细节全部隐去,没有提及。 阿立克江听李江遥讲,老谋深算的塔吉克居然在暗地里跟镇疆军达成议和,并且让自己儿子率领大军,绕开战场,秘密返回疏勒,立刻就不淡定了。相比圣唐和突厥,他更在乎的对手,就是西疆鬼漠的各位邻居,疏勒、车迟、鄯善、龟兹等等。 这些人,才是楼兰的心腹大患! 阿立克江清楚李江遥并没有骗他,忍不住恨恨的骂道:“他娘的,塔吉克这个狡猾的老鬼,怪不得他连一点伤痛焦虑的表现都没有,就那么气定神闲的回疏勒了。原来那家伙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呀!估计这会儿正在家里盘算着,怎么捡我楼兰国的大便宜呢!”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楼兰王殿下。”李江遥笑了笑:“疏勒王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才不愿意趟现在这个浑水,拿自己宝贵的国力和儿郎的性命,去给突厥填坑。那么你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阿立克江凝视着李江遥,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的人留在这里没问题,楼兰也可以像疏勒那样,花钱赎人。但是李将军,你难道就不怕我回去之后马上变卦,不肯再罢战撤兵吗?” 李江遥双手一摊:“你要真这么蠢,我也没有办法。既然咱们仍旧是敌对的仇人,那我只好先把这里所有的俘虏,全部都宰了,接着只揪住你的楼兰军一通狠打,一直把你们打残打光,再也没资格与西疆各国争锋!大不了,咱们两家到最后就是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结局。我宁可白白便宜了突厥人,也不会放过那些背信弃义的混蛋!” 阿立克江最害怕听到的,就是李江遥这番决绝的狠话。如果楼兰军真的被李江遥盯上了,玩儿命死磕,而疏勒国、车迟国等竞争对手则置身事外,那么这场讨伐战无论最终的胜负结果如何,他这个西疆联盟盟主的地位肯定不保。 说白了,楼兰和他的各个附属国之所以加入讨伐战,一是因为突厥人对自己施加了压力,二是阿立克江也想借此机会树立盟主的威信。 至于说镇疆军的水杉军团,他们本身就不在楼兰国的势力范围之内,对他阿立克江也没有任何直接威胁,因此并不像车迟国王格尔翰那样,有着切肤之痛。也正因为如此,之前楼兰才会愿意与李江遥私下达成互不进攻的和平协议。 参加讨伐战,打打秋风、发发小财可以,但要真要拿自己的国力去替别人拼命,可就太不值得了。 “格尔翰那边如何?”阿立克江突然问李江遥:“他们也会撤出讨伐战吗?” 李江遥淡淡应道:“我觉得,总该有人为入侵我们付出惨痛代价,要么是楼兰,要么是车迟。你说呢,殿下?” 阿立克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点点头道:“李将军,我喜欢你的答案。成交!”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低人一等 阿立克江权衡再三,出于争夺西疆霸主地位的考虑,无奈只得接受了李江遥的条件,旋即命令麾下一万骑兵,暂时弃械投降,作为人质由镇疆军看管。随后,他又指定了两名楼兰将军留下来约束部队,等候自己回去准备钱来赎他们。 待一切都调停安排妥当之后,阿立克江向李江遥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请务必全歼突厥副元帅摩哈迪的突厥铁骑。 如此想法其实并不奇怪,因为只有这件事情办到了,阿立克江才有充足的条件,趁机带领楼兰军退出讨伐战。 对于他这个要求,李江遥非常爽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十日之内,必将摩哈迪和他的突厥铁骑永远留在这里。 阿立克江见李江遥对此充满自信,于是忍不住又转了转歪脑筋,当即提出,自己虽然承诺退出讨伐战,但是并不能向李江遥他们提供任何有关突厥人的军事情报,更不会配合镇疆军展开军事行动。 想要打败突厥精锐铁骑,一切都得靠李江遥自己,而阿立克江和楼兰国,只是在旁边等待最终的结果。 对于这一点,李江遥也毫不犹豫的当场同意了。并且,他还表示能够理解阿立克江的难处和担忧。李江遥只是提醒阿立克江,回到突厥人那里之后,尽量找借口避开战事,免得再被镇疆军重创。 “殿下,我能放你一次,不能放你两次,如果你们非要往我的刀口上撞,那就莫怪我不讲情面了。” 阿立克江没想到李江遥竟然这么好说话,连忙欣然应允:楼兰军保证绝不再招惹镇疆军,双方的友谊地久天长。 - 看着阿立克江在一小队护卫的陪伴下,策马远去,霍丽娅狠狠骂道:“无耻!” 李江遥在一旁温言安慰:“郡主,你放心。咱们迟早会找上他的门,为你父王和亲人报仇雪恨的。” 霍丽娅凝视着阿立克江的背影,无声的点了点头,眼底已然微微泛起了泪花。 这时候,徐友长与杜建催马来到近前,李江遥问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大人。”徐友长上前几步:“我已经派王成龙带领两千骑兵,押送那些俘虏返回水杉城。只等艾芬提亚和库尔班他们出面,去找楼兰王算账要钱。” 王成龙是第一军的副指挥,也是当初徐友长在玄甲军前锋营的旧部,为人精明干练、勇猛善战,有他亲自带队,自然是万无一失。 李江遥微微颔首:“好,那咱们也整军出发!估计摩哈迪副元帅早都已经等得不耐烦啦,哈哈!”说罢,他狠抽马鞭,奔驰而去。 徐友长和霍丽娅、杜建一起,也连忙紧紧跟着李江遥,率领镇疆军的主力部队,朝着西边的乌伦都河方向,全速进发。 - 第二天天色大亮的时候,阿立克江终于带着一路上收拢起来的散兵游勇,返回了中路军的大营。 他没顾上喘口气,便直接奔向中军主将的大帐,去拜见守候多时的达勒姆等人。此刻,负责诱敌任务的突厥将军多伦也已经来到了这里,这会儿正陪着达勒姆、摩哈迪他们一起吃早餐。 阿立克江一入大帐,便瞧见几位突厥大佬儿正在悠闲的喝着羊奶茶,吃着烤牛肉和油果子,再想想自己昨晚差一点儿被李江遥给生吞活剥了,顿时不禁心中大怒。 阿立克江暗骂道:他娘的!这帮羔子,让爷爷我去找镇疆军打生打死,险些还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在外面,最后吹了一整宿的冷风,又连夜赶了几十里路,这才千辛万苦的活着回来。他们倒好,一个个轻松自在,享受佳肴,嘴巴里吹的援兵却连半个鬼影儿都没有! 达勒姆见阿立克江一进来就沉着脸,心中确实因为愧疚而有点发虚。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乃是堂堂的突厥元帅,怎么能为这么一定点儿小事,就给西疆人低头? 想到这些,达勒姆又端起了侯爵架子,大大咧咧的说:“阿立克江你回来啦?昨天让你带兵去追击李江遥,后来情况如何啊?” 阿立克江闻言一愣。 他原本以为,达勒姆就算再怎么蛮横,再怎么高傲,也总该通点情理、有点人性,好歹也要温言关心上几句,并且盛情邀请他一起坐下来饱餐一顿。可是没成想,对方不仅没有丝毫歉意,竟然连“对他道声辛苦”都懒得敷衍,甚至都没有让自己这位西疆联盟盟主坐下用餐的意思,反而倒像是呵斥手下一样,一上来就质问战果如何如何。 阿立克江心里的那股子狠劲儿顿时被激了出来,他死死盯着达勒姆,硬是没有乖乖回话。 达勒姆见状,立刻感觉阿立克江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在老对头摩哈迪副元帅面前,狠狠的落了自己面子,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一拍桌子,正准备发飙,旁边的多伦赶忙拦道:“侯爷侯爷,阿立克江殿下昨晚征战辛苦,还是先让他坐下来喝碗热乎乎的羊奶茶,暖和暖和再说吧。殿下,赶紧过来,过来这里坐,趁热用些。” 阿立克江看看多伦,又看了看吹胡子瞪眼的达勒姆,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然后坐到多伦旁边的毡垫上。他隔着案子坐在达勒姆对面,左边是多伦,右边是摩哈迪。 因为阿立克江与摩哈迪只是在新月湾战役时见过一次,彼此并不熟悉,所以两人没有寒暄,只相互略微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达勒姆侯爵仍旧在气闷,不依不饶的问道:“喂,我说阿立克江啊,你一进帐子,就哭丧个脸,是给谁看呐?刚才本帅问你,昨天的战况如何啦?是不是让李江遥给跑掉啦?” “侯爷……”阿立克江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沉声道:“您问的这个问题可真是好笑。” “好笑?”达勒姆一瞪眼:“哪里好笑啦?” 阿立克江端着羊奶碗,兀自摇了摇头:“三位,别说让李江遥跑了,我昨天能跑了,都算是万幸!” 闻听此言,在场的三位突厥将领不由得都是一愣。 按照他们之前的预想,阿立克江率领的西疆兵马极有可能留不住决意撤退的镇疆军,面对强悍的李江遥,阿立克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回水杉,居城固守。 但是无论怎样,他自身总不至于吃多大的亏。 可是现在听阿立克江的说法,实际的情况远远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达勒姆和多伦大感好奇,连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立克江咕咚咕咚的灌了半碗羊奶茶,接着又抓起一大块手把肉,先狼吞虎咽的饱餐一顿,然后才不慌不忙、添油加醋的把昨天的经过讲述给三人。 当多伦听说镇疆军的主力部队突然出现,居然在平原旷野的追击战中,将阿立克江团团围困,不禁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他们撤得那么快,原来是去打你们的埋伏了。” 阿立克江脸上露出一个“亏你还好意思说”的表情,悻悻然的说道:“是啊,多伦将军。我被李江遥的主力军彻底包围的那一瞬间,也同样感到非常莫名其妙呢。镇疆军不是都被你给成功牵制了吗?” 听着对方这充满挖苦嘲讽之意的话语,多伦也顿时感觉很没面子,不由得讪讪说道:“圣唐蛮子实在太狡猾啦,居然看出咱们的谋划。只恨当时我手里的兵力太少,不然肯定不会让他们轻易跑掉。” 阿立克江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我昨天也是因为出发的时候太仓促,没能带上足够的兵力,这才面对李江遥的种种手段,无计可施啊。” 此言一出,三位突厥将军都不约而同的轻叹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平心而论,圣殿亲王罗尼亚的作战计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纰漏。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次的行动,甚至可以算作当初新月湾大战的翻版。 首先,罗尼亚部署了具备相对优势的兵力,从正面吸引镇疆军的注意,同时,他又以侧翼袭扰的作战方式,最大程度分散李江遥的兵势。 等到这两步完成之后,真正杀招,出现于对方的背后。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顺利实施,那么守在乌伦都东岸的镇疆军指挥中枢,就必然会像之前新月湾的圣唐军一样,被从身后忽然掩杀而来的突厥铁骑撕得支离破碎,最终在前后夹击下全军覆没。 只可惜,作战方略没问题,但是人不太对。 罗尼亚虽然是突厥军队中赫赫有名的统帅,但是论起“运筹深远”,他比不上雄才大略的阿史那支斤;论起“阴骘诡谲”,他也比不上老谋深算的劳剑华。 而更重要的,他的对手也不再是镇疆都护府副都护张三皮。 这一次,换成了镇疆都护府小小的校尉,李江遥。 如果当初张三皮能提早察觉西疆叛军的异常,进而判断出危险迫近,并带领大军及时抽身退出,那么西疆的局面将会走上另一条发展轨迹。 只可惜,张三皮不是李江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稳扎稳打 阿立克江趁着在座三个人都略微有些愕然的功夫,继续忽悠道:“各位大人,我这次可是坚决的执行了亲王殿下和侯爷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退缩啊。但是谁能料到,那个李江遥竟然如此狡猾,提前看出了圣殿亲王的计划,并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不小心便让我们着了他的道。这一回,楼兰国白白折损了大批人马,令我元气大伤啊,唉!”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们看看我阿立克江为了突厥,多么的尽心卖力。昨晚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之后可别再弄出什么幺蛾子,继续折腾我啦。 达勒姆砸吧着嘴,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即便想冲阿立克江发火,却感觉无处下嘴,只好眨巴眨巴眼睛,示意旁边的多伦说话。 多伦接到达勒姆侯爵的信号,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始终没有言语的摩哈迪,然后无可奈何的暗自叹口气,说道:“殿下也不必如此沮丧。小小的失利,并算不什么。从整个战役的大局上看,我军顺利拿下潘松渡口这处战略要地,兵峰直逼水杉城,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胜。等回头剿灭了李江遥,两位元帅一定会在圣殿亲王面前为你请功的。” “是啊,”达勒姆点点头,捋着大胡子说道:“阿立克江,你就是太小家子气啦,吃饭的家伙这不是还在你脖子上嘛,慌个什么劲儿?” 摩哈迪此时也开口说道:“阿立克江殿下,多伦将军刚才讲的没错,等本帅回去之后,将如实禀告亲王你的功劳,绝不亏待你和楼兰国。” 阿立克江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以至当场惹毛了这些一向飞扬跋扈的突厥人,于是见好就收,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各位,我阿立克江感谢你们的理解和关照。只不过……接下来咱们该怎么行动?还请三位拿个方略出来才行啊。” 达勒姆一脸傲气,把精致的割肉刀往牛腿上一插:“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趁势进攻啊!酒足饭饱之后,全军立即开拔,兵锋直指水杉城!” 多伦对此有些顾虑,犹豫了一下,说道:“侯爷,请您稍安勿躁。以咱们目前的兵力,如果跟李江遥进行平原会战,还是有比较大的胜算的。但是若要强行攻城的话,恐怕不太容易啊。” 摩哈迪闻言微微颔首:“你说得对。虽然我不太清楚西疆联盟中路军的真实战力如何,但仅仅凭着比守军多出不足两倍的兵力,就直接攻打对方兵精粮足的坚固城池,显然太过鲁莽了。反正,我的儿郎们不会去干这种蠢事。” “你……”达勒姆听老对头挖苦自己,忍不住气结道:“摩哈迪,你未免也太软蛋了吧。” 摩哈迪冷冷的哼一声:“达勒姆,以你的智商,能分得清楚软蛋与傻蛋之间的区别吗?” 达勒姆把眼一瞪,作势就要发火,多伦眼看两位副元帅又要吵起来,赶紧从中劝解:“两位大帅,大家有话好好说,都先别动气,别动气。侯爷啊,不是多伦我贪生怕死,咱们突厥人,本来就是擅长野战,而不擅攻城,连大汗都曾多次告诫咱们这些带兵的将领,作战的时候,一定要尽量避免舍长取短,费力不讨好。目前中路军……” 达勒姆不耐烦的挥挥手,直接打断了多伦的话:“好啦,好啦,别他妈啰嗦了。你就说,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多伦略显尴尬的咽咽口水,转而望向摩哈迪。摩哈迪则淡淡一笑,冲着多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大胆的说。 多伦再看了阿立克江一眼,接着平静说道:“两位大帅、阿立克江殿下,末将建议,大军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而是留在潘松渡口,设置壁垒营寨,一边休整,一边等待战机。” 砰!达勒姆的铁拳重重锤在桌上,震得盆中的肉汤菜汁四处乱溅,只听他怒喝道:“多伦,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摩哈迪故意不给达勒姆面子,冷冰冰的说道:“达勒姆,收起你的臭脾气吧,跟谁在这儿摆架子呢?你就不能听多伦把话讲完吗?” 多伦先是抬手劝阻达勒姆当场发飙,然后又冲摩哈迪尴尬的笑笑:“摩帅,不妨事,不妨事的。侯爷脾气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倒并不是故意刁难训斥我。末将跟在他老人家身边的时间久了,心里也清楚的。刚才,末将之所以提出全军休整待机的建议,主要有几个原因:其一,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而言,确实是不能强攻水杉。不仅攻不动城池,并且连围困水杉也做不到。如果就这么贸贸然的抵近过去,李江遥他们占据地利、以逸待劳,进可攻退可守;而咱们呢,则是处于平原旷野地带,远离后方。不仅每日每夜要提防李江遥出城偷袭,而且粮道补给也存在被对方掐断的可能。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咱们想抽身撤军,也还得随时提着心吊着胆,变得寸步难行。” 阿立克江最怕进攻水杉城,闻言立刻附和道:“多伦将军言之有理。我方在没有掌握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贴着敌人城池太近,反而会处处陷于被动的。” 摩哈迪偷瞥了达勒姆一眼,见他整张大脸憋得通红,好似猪肝,不禁心中暗乐,故意道:“嗯,你们讲的有道理,本帅也认可。还有呢?其他原因?” 多伦感激的点点头,接着说道:“其二,西疆联盟的右路讨伐军,误中李江遥伏击,意外折损,不仅使我们在战前制定的钳形合围攻势无法再实现,而且还令中路军的侧翼失去了保护。我们都清楚,水杉军队擅长机动,又熟悉地形,侧翼很容易成为他们偷袭的空档,因此不得不防。” 阿立克江连连点头,对此表示一万个赞同。 多伦继续道:“当务之急,应该是先稳住阵脚,依托乌伦都河作为屏障,建立能够随时威胁水杉城的攻击跳板,让我们变成进可攻退可守的那一方。” 摩哈迪和阿立克江对此都表示认可,只有达勒姆还在兀自气哼哼的捋着胡子,不置可否。 多伦没有理会达勒姆的不满,认真分析道:“咱们暂时养精蓄锐,背靠着潘松渡口,建立完善的营寨壁垒,接下来便可以与格尔翰的左路军遥相呼应。他全力猛攻达坂城,如果李江遥分兵援救,那么咱们就看他派出的援兵有多少。若是援兵不多,我军就实施半路截杀;若是援兵很多,咱们就趁着他水杉兵力空虚,攻打城池,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倘若李江遥选择龟缩在水杉城里不出来,那更简单,让格尔翰夺取达坂,然后挥师南进,与我们汇合之后,一起围攻水杉城的圣唐余孽。” “好,妙计!”摩哈迪拍手称赞道。 阿立克江眼珠子咕噜乱转几下,阴恻恻的说道:“我说各位大人,小弟我还有一个提议。虽然塔尼的右路军没了,但是帕伊城还在啊。那个地方此时守军并不多,何不派出一路兵马把它抢占过来,同样也可以搅得李江遥军心大乱啊。” 多伦显然已经考虑到这件事,笑着点了点头:“殿下你说的很对!这项任务,恐怕还需您的麾下辛苦一趟啊。” 阿立克江之所以提到帕伊城,并非真心要染指此处。他的本意是,怂恿摩哈迪带兵去偷袭帕伊城,好把突厥大军支的远远的,以免李江遥找上门的时候,误伤了自己。 因此,听多伦打算把攻打帕伊的事情交给他去办,阿立克江连忙摆手道:“将军,这恐怕不妥啊。您知道,我的骑兵主力昨晚遭到镇疆军的重创,目前难以再抽调出足够的兵力去奔袭帕伊啦。” 阿立克江居然有便宜不抢,多少令突厥人感到有些意外,多伦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对面的摩哈迪先笑道:“这样吧,本帅辛苦跑一趟,去把那个帕伊城给屠了。说实话,儿郎们这次千里奔袭却扑个空,心里面都憋着一团火呢。好该让他们找个地方宣泄一番,哈哈哈。” 摩哈迪的官阶比多伦高,资历更是差距甚大,他既然放出话来,按常理来说,多伦是不敢违拗的。不过,多伦却也有自己的顾虑,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摩帅,您的部队是目前咱们手上最宝贵的力量。万一李江遥派兵援救达坂城,还需要您去截击他们呐。” “不妨事的!”摩哈迪自信的摆了摆手:“偷袭兵力空虚的帕伊城,不需要太多人马,两三千足矣!就让我的副手昆丹带队便好,而我呢,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坐镇指挥,随时奔袭达坂方向。” “这里不需要你坐镇指挥。”半天都没说话的达勒姆此时忽然开了口:“摩哈迪,这里有我在,你反而碍事。只要留下五千铁骑就行了,剩下的人,你带着他们去打帕伊。” 闻听此言,摩哈迪忍不住冷笑道:“留下五千铁骑?交给你指挥吗?” 达勒姆撇撇嘴:“是啊,不然呢?” “你做梦。”摩哈迪道:“我的人马,你休想碰一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换个目标 达勒姆和摩哈迪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如同针尖对麦芒一般,互不相让。他们为了争夺指挥权,吵得不可开交,声音也越来越大,引得帐外站岗的卫兵们不停探头进来观望。 多伦看在眼里,不禁心中恼火:这两个混账家伙,吵架也不分个时间和场合!当着阿立克江的面,这实在是太丢突厥帝国的脸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好赶忙起身劝解,连哄带劝的在摩哈迪与达勒姆之间和稀泥。没想到,这不劝架还好,他越劝那两个人就吵得越凶。 脾气火爆的突厥副元帅,在主帐中跳着脚的大吵大闹,时不时还要上前动手,互相推搡几下,而多伦拦在他们中间,劝了这边劝那边,急得满头大汗。 阿立克江则悠闲自在的盘腿坐定,一边喝着羊奶茶,一边瞧热闹。 折腾半天,三位突厥将领都闹累了,这才各自坐在桌子的一边,喘着粗气歇息。 阿立克江看着他们的样子,忽然大感有趣:达勒姆和摩哈迪都吵到这地步了,却既不拔刀相向,也不动手打架,竟还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生闷气。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突厥人称霸西大陆,民风最是彪悍。突厥男儿间武风盛行,一言不合那可就真要拔刀决斗的,即便是贵族阶层,也同样不例外。在以往的时候,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突厥各部的勇士因为所谓的意气之争,死于比武斗殴的过程中。 但是,自从阿史那支斤大汗登上突厥帝座,执掌权力后,便下达了严令,禁止贵族、官员和军人进行私斗,违令者不仅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刑,情况严重时甚至还要诛族。 至此之后,突厥贵族阶层的武斗之风便大为收敛。 因此,不管吵架吵得有多凶,达勒姆与摩哈迪这两位突厥军队的副元帅,也只能是拼拼口水而已。 阿立克江提起铜壶,分别给三人斟满羊奶茶,然后又一一递到他们手边,笑着说道:“各位大人,都消消气,喝点奶茶润润喉咙。” 多伦接过奶茶,道了声谢:“要不这样吧,侯爷,魔帅,为了避免部队指挥调度上的麻烦,还是劳烦摩帅亲自带兵去收复帕伊城。攻克那里之后,您留下少量的兵马驻防,大部队再返回此处。同时,我派信使飞马通报亲王殿下,等候他老人家新的指令。” 摩哈迪郁闷的咕噜道:“一万铁骑去打一座空城,真是牛刀杀鸡……唉,那好吧,我亲自去帕伊城,省的呆在这里生鸟气!” - 就在突厥人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时,五十里外的水杉城却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 原因很简单,在外作战多日的水杉子弟兵凯旋回城。 全歼西疆右路讨伐军、伏击中路军主帅骑兵团、先后俘虏敌军多达五万之众,而自身损伤不过三千余人,这样惊人的战绩,确实值得全城军民感到欢欣鼓舞。 最重要的是,水杉城仍然稳稳的留在圣唐手中! 相比两个多月前,那二十万西疆联盟讨伐军大兵压境造成的紧张情绪,现在全城上下都变得淡定了许多。尽管昨天水杉西边重要的屏障——潘松渡口,不幸落入敌手,但是百姓们却一点都不惊慌。 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镇疆军水杉军团是摧不垮、打不败的常胜铁军。 更不用说,那犹如神一般存在的鬼面白袍军。 “他们还不知道突厥铁骑已经来了,不然的话……”李江遥站在城头,看着夹道欢迎大军入城的民众,忍不住喃喃道。 “不然怎么样?”夏莲站在他身边,好奇的问。 李江遥从她手中拿过一块果脯,丢在嘴里吧咂着:“不然的话,恐怕早就脚底抹油,溜啦。” 站在另一边的霍丽娅闻听此言,不禁秀眉轻蹙:“大人,您这么说,未免也太有点阴暗了吧?” 夏莲听了扑哧一乐,艾芬提亚则拽了拽霍丽娅的衣袖:“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是不是又想挨军棍啦?” 霍丽娅不服气道:“我实话实说嘛,难道话都不能讲啦?” 一直没有吭声的突厥公主赫思佳忽然道:“郡主,其实李将军讲的没错,除非咱们能真正击败突厥军队一次,否则,他们始终都是城中百姓心里面最恐怖的阴影。” 霍丽娅转过头来,好奇道:“赫思佳,你不是突厥人吗?怎么说的好像很希望突厥吃败仗一样?” 赫思佳闻言不禁微微一愣:是啊,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难道是因为在水杉这里待得时间久了,竟然不自觉的站在了突厥的对立面去考虑问题? 这种想法令她心中一紧,同时又莫名的伤感起来。 李江遥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偷偷看了赫思佳一眼,赶紧转移话题:“郡主,现在城中粮草准备的怎么样了,够不够大军所需呢?” 霍丽娅道:“大人,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谢坦之或者马木,怎么问起我来了?” 艾芬提亚冲霍丽娅做个鬼脸,笑着应道:“启禀大人,粮草方面完全不是问题。前天,杜克叔叔亲自押运两百车军粮抵达水杉,把马木大人新建的六个大粮仓全部填满了。听司徒无寿哥哥说,现在的粮食储备,足够全城的人一直吃到明年秋收呢。” 李江遥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各处的中继站呢?” 艾芬提亚显然并不清楚中继站的情况,一时没答上来,霍丽娅摇摇头,替她解围道:“我已经问过了,根据大人部署的十一处战略要点,马木和司徒无寿都设置了相应的粮草补给中继站,现在那些地方已经全部储存完毕,比水杉城中的存粮还提早了一步完成。” 李江遥略感欣慰:“很好。前段时间,咱们行军作战,损耗了不少粮草,我之前还担心会出现不少空缺呢。现在看来完全不用发愁啦。” “这多亏了艾芬提亚他们,”夏莲笑着说道:“波斯商人的身份非常特殊,西疆各国都给面子,因此行动方便,及时帮我们补充好了各处的秘密仓库。” 艾芬提亚喜滋滋的笑道:“我们还要感谢大人呢,是他让我爸爸在西疆鬼漠大赚特赚啊。” 霍丽娅最关心的就是与战争有关的事情,听她们这么说,也高兴的说道:“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有了充足的粮草准备,后面的仗就好打啦。” 李江遥点点头,正欲说话,忽然瞧见林枫和谢坦之两人从远处往他们这边走来。夏莲见状,知道二人有重要的事向李江遥汇报,于是道声告退,然后带着艾芬提亚与赫思佳走下了城头。 林枫二人走到近前,施礼道:“大人、郡主,你们辛苦了。” 李江遥微微还礼,笑道:“你们也辛苦啦。我之前交代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林枫神情凝重的答道:“禀告大人,我们正是为此来的。根据飞马斥候和情报司送回来的报告,就在不久之前,突厥北大营确实派出过一支骑兵,他们进入我军境内,不掩行踪、不做停留,一路直奔乌伦都河,沿途经过的七个村落,全部实施屠村灭口,共计四百八十二条人命。” 谢坦之在旁边补充道:“情报司那边探听到,这批突厥骑兵的指挥官,是突厥大军的副元帅摩哈迪。此人是突厥有名的猛将,在敌人军中地位很高,据说还是什么突厥‘铁血十三鹰’之首。他这次的任务,是长途奔袭我军指挥中枢,妄图重演新月湾的战例。” 闻听此言,李江遥并未说话,只是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酷笑意。 林枫接着道:“暗探还听说,摩哈迪与达勒姆同为突厥副元帅,但是二人素来不睦,矛盾很深,这次也不知道圣殿亲王罗尼亚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派摩哈迪来配合达勒姆作战。” 李江遥眉毛一挑,饶有兴致的问道:“哦?照你这么说,他算是个有缝儿的蛋?” “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霍丽娅在旁边笑道:“咱又不是苍蝇,专叮有缝儿的蛋。” 李江遥忍不住哈哈大笑:“郡主也懂开玩笑。不过,只要能让我捣碎这枚臭鸡蛋,当什么无所谓啦!” 谢坦之哑然笑道:“大人说的没错。打仗嘛,还就得专门找这种缝儿来钻才行。我和林枫判断,敌人下一步应该不会贸然逼迫水杉,而是另有图谋。” “哦?谢先生为何会这么想?”李江遥虚心问道:“请你仔细讲讲。” 谢坦之讲道:“敌人虽然占据了潘松渡口,但是西疆联盟中路军的兵力并没有绝对优势,即便加上赶来增援的摩哈迪的突厥骑兵,仍旧无法给咱们水杉城造成威胁。相反,如果他们仓促攻城,说不准还会暴露出更多破绽,被咱们抓住狠狠教训一番。” “所以,谢主簿和我都认为,他们不会急于进攻的,”林枫接着说道:“阿立克江自不用说,他已经被大人打服,单是为了一万多俘虏人质,也不敢主动跑来挑衅咱们。而突厥人能征善战,经验丰富,更不可能犯下低级错误。” 第一百五十章 身后设伏 李江遥微微颔首:“你们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敌人若是现在就跑来攻打水杉城,那只会白白便宜了咱们。如果换了我做敌军主将,目前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一边休整疗伤,一边寻找战机。” 林枫性子稳重,他沉吟片刻后,问道:“大人,您说突厥人会不会把目光瞄向了帕伊城?” 李江遥高兴的拍拍林枫肩膀:“行啊,小林,现在越来越有大将风范啦。右路军垮了,意味着帕伊方向的威胁已经解除,我们自然也不会再安排重兵守卫。敌人不趁那里兵力空虚偷袭一手,反而不正常。不过,事情到底是不是这样,还需要准确的情报来印证才行。” 林枫皱眉道:“等到准确情报,会不会来不及了?敌人现在有一支高机动性的精锐骑兵部队,如果他们动身之后咱们才做出反应,恐怕无法先一步追上他们。” 谢坦之也表示同意:“大人,帕伊城城内人口稠密,向来是我军的重镇。目前那边只有一千多守军,我们倘若一直干等着,也许会贻误战机的。” “哎,当然也不是干等着。”李江遥从容的摆摆手:“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派帕勒塔洪率领一部分兵马赶去帕伊城,提早做些准备了。” 林枫和谢坦之想问什么准备,李江遥却先开口道:“你们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中路军大营的动静。我呢,先抓紧时间睡一觉,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仗要打啦!” - 当天傍晚时分,李江遥终于歇饱睡足,立刻召集各部将领前来商议作战计划。 众人刚一落座,林枫便先开口道:“启禀大人,我们收到了最新探报,就在一个时辰前,突厥骑兵部队离开西疆联盟的中路军大营,直奔东南方向而去。据判断,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帕伊城。” 其他将领显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并没有什么太意外的反应。 李江遥闻言大感兴奋,连忙问道:“真的跑去打帕伊啦?有多少人?” “规模约在万人上下,清一色的突厥铁骑。”林枫认真的回答道,同时也不禁露出担忧神色:“大人,我们现在无论是派兵拦截,还是驰援帕伊,都有些晚了。” 霍丽娅也不免着急道:“帕勒塔洪虽然经验丰富,但毕竟手上的兵力有限,而对方又是强悍的突厥人,这一仗根本没法打啊……” “不妨事不妨事,”李江遥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自言自语道:“太好啦!这老天爷还真给面子啊,居然是摩哈迪全军尽出……” 众将看他眼冒贼光,兀自傻乐,不禁都面面相觑。 徐友长干咳两声,清清喉咙,然后说道:“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样行动呢?摩哈迪的骑兵已经出发了,用不了多久便能兵临帕伊城下,帕勒塔洪还在等着咱们。” “哦?行动?”李江遥反应过来,笑道:“对对,的确是该立刻行动,咱们去打伏击战!” “打伏击战?伏击谁?”众将领一脸茫然。 李江遥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大家,从容笑道:“你们都傻了吗?当然是伏击摩哈迪的突厥铁骑啊。” 霍丽娅略感疑惑:“大人,您没糊涂吧?突厥人快马奔袭,除非咱们能长出翅膀来,否则怎么可能赶到对方前面去预设埋伏啊?” “谁说我要在他们前面设埋伏?”李江遥指着地图:“我是打算在他们的身后设伏!” 身后设伏?这岂不是更不着边际?! 看大家仍旧不明所以,李江遥耐下心来,认真解释道:“突厥人之所以那么牛,就是凭借他们快马驰骋、来去如风的本领。这在兵法之中被称为‘隐迹’,正所谓隐于暗处,快如疾风,一击远扬,不留痕迹。也正因为很难摸清或追踪到他们的行迹,所以往往难以对突厥骑兵实施围堵和伏击。但是此次有所不同,我利用帕伊城作为诱饵,让那帮龟孙子现出原形,这样一来,他们便有迹可循、难逃伏击啦。” 听他这么说,在座的众将领一下都明白过来,纷纷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突厥骑兵训练有素,行动快捷,如果事先不知道他的目标和行动轨迹,那么任何拦截阻击都根本无从谈起,通常只有等到突厥人忽然出现在了你的面前时,才会愕然察觉。 可是如果能事先弄清他们的意图或目标,并确认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路线,便可预先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话虽如此说,但大家仍旧有点不太确定,主将李江遥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何能如此笃定的说,要在突厥人的身后设伏。 李江遥自信一笑,继续解释道:“我原先只能确定,敌人断然不会错过帕伊城兵力空虚的良机,必会趁势偷袭。但是我却无法判断,最后他们到底会让谁去摘这个果子。说句心里话,我最希望的是摩哈迪的突厥铁骑,可如果是阿立克江那个倒霉蛋,也无伤大雅,无非就是让咱们再发上一笔横财罢了。” 听李江遥提到“横财”二字,水杉将领们脸上都露出会心的笑容,仿佛看到大堆长着腿的金条似的,不住点头。 李江遥接着笑道:“不过,老天爷实在帮忙,真的让突厥人来充这个冤大头,那就再好不过啦。我事先已经命令帕勒塔洪赶赴帕伊,让他将城中百姓全数转移出城,到城外的山林地带躲藏,并实施坚壁清野。如此一来,咱们的摩哈迪元帅就会再次扑个空,哈哈。” 杜建抚掌笑道:“这个摩哈迪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运,这会跑来参战,先在乌伦都河扑了空,接着又在帕伊城扑了空,成天光顾着赶路了,什么都捞不上。” 闻听此言,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江遥也跟着大伙儿笑了一阵,接着摆手让众将安静,然后说道:“当我们敬爱的摩哈迪元帅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赶了上百里的路,却只看到一座空城,必然会恼羞成怒,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你们说,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说镇疆军的无敌统帅李江遥李大人,正准备率兵与西疆中路军展开决战,他会怎么样?” “他会怎么样?他一定会再次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颠儿颠儿跑回来,生怕给无敌统帅李大人给溜掉了。”徐友长一本正经的绷着脸说道。 他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再配上这番说辞,顿时又惹得众人开怀大笑起来。 李江遥指着桌案上的地图说:“从乌伦都河到帕伊,正常情况大概两三日的路程。就算摩哈迪跑得再快,至少也要一天一夜。加上中路军求援信息送达的时间和突厥铁骑返回所需的时间,我们应该还有三天可以利用。” 徐友长趴在地图上,仔细研究了一番,接着道:“从帕伊城赶来这里,最近的道路就是车迟国的驰道。说是驰道,其实基本上就是石子土路,完全比不了圣唐中原地区的道路。不过,这驰道一路上都是视野开阔的荒原隔壁,唯一可供咱们利用的,就是距此八十里外,位于道路两旁的那一大片胡杨林带。” 杜建也把大头凑了过来,盯着地图嘟囔道:“野狐……野狐林?” “对!就是野狐林!”李江遥把手一挥:“晚餐过后,全军开始备战!一举击溃突厥精锐,就在此役!” 众将肃然立正,同时拱手喝道:“遵命!” - 夜半时分,水杉城的东城门缓缓开启,白天才刚刚凯旋入城的镇疆军将士,此时又要悄然离开。 按照计划,第一军的指挥官徐友长率领他麾下精锐的铁甲骑兵伏击突厥人,而第三军的总指挥霍丽娅也同去协助。跟随他们前往的疾风第一军和惊雷第三军,以及李江遥特意派遣的五千精锐白袍,总计将近三万人马。 三万大军趁着朦胧夜色,自水杉东城门鱼贯而出,人衔枚、马摘辔,寂然无声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蹲守在水杉城外的西疆联军斥候探哨,大多分布在了城池的西边,很难留意到东门这边的情况。再加上晚间露重寒苦,斥候们皆困顿不堪,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水杉军团秘密出征的行动。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西疆联军的斥候探哨们才纷纷从树洞草坑里钻出来,抖抖身上厚重的披风,晒晒温暖的太阳,准备开始自己新一天的侦察任务。 他们并不清楚前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非常清楚接下来即将要发生什么。 辰时三刻,水杉城西边的大门突然洞开,上千名身披白袍的骑兵如旋风般从城里冲了出来。白袍骑兵一出城门,便自动分散为数十个小队,呈散射状的向城外各处奔驰挺进。看着那些越来越近、如狼似虎的白袍,躲在各处的西疆斥候心里明白,对方这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 镇疆军正在执行标准的战术动作:廓清警戒范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旌旗似海 一般来说,交战双方往往都会在战争期间派出自己的斥候探哨,尽量抵近或渗透对方阵营,侦察军事情报,以便摸清对手虚实,供己方统帅指挥作战。 双方的斥候探哨通常隐蔽在战场暗处,各自位置和移动路线可谓犬牙交错,自然有时也就难免发生遭遇。 在一场大战役之中,小规模的斥候遭遇战可谓无数。但是无论损失大小,交战双方都会将其视作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当某一方即将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或者准备进行一些秘密部署之前,往往会采取廓清警戒范围的做法。 具体而言,就是出动大批武装斥候,或者是数量庞大的主力部队,在自己周边一定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扫荡,干脆利落的消灭或驱逐敌方斥候探哨。 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在短时间内遮住对方的耳目。 而一旦廓清行动开始,那么被清剿的敌人斥候探哨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赶紧逃命,要么留在原地等死。 可以说,再自信的斥候,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留下来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要长时间封锁一个大范围空间,那是任何一支军队都办不到的,时间久了必然会有漏洞可钻。但是如果要在短期内的进行扫荡廓清,则完全没有问题。一方集中优势兵力,而另一方则是零散探哨,交起手来,战果当然不言而喻。 因此,面对着气势汹汹、呼啸而来的白袍军,西疆联军的斥候们毫不犹豫,几乎全部转身便走。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水杉城附近方圆二十里范围内,再也没有一个联军探子的身影。镇疆军将士们星罗棋布般驻守在各处制高点,警惕的监视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从水杉城到乌伦都河潘松渡口的丝路大道,此时也被白袍骑兵控制,道路左右两边的每一处视野绝佳的观测点,全都暂时落入了镇疆军手中。 而西疆联军的斥候,就只能可怜巴巴蹲在更远的地方,伸长脖子、瞪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气遥望这边的动静。 在整个战场区域完成廓清行动之后,水杉城中忽然开始变得人声鼎沸、战马喧腾。时间不久,一队接着一队的兵马自城中开出,沿着大路向乌伦都河挺进。 整支队伍的规模非常惊人,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全部离城,铺陈在丝路之上,竟然绵延数里,气势壮观。尤其是那数百面飘扬在队伍上方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声,从远处看去,竟似数万之众的主力番号。 只不过,由于距离实在太远,西疆联军的斥候探哨只能勉强看到数量惊人的军旗,却未能及时发现,那一大片气势磅礴的旗林之中,除了几十面真正的镇疆军旗号外,大多数却是水杉城生意买卖家的招牌旗子,“和田斋玉雕大酬宾”、“麻记丝绣坊八折优惠”、“王家老酒买一送一”,花枝招展,一言难尽。 杜建立马在山岗上的林地之中,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一支支队伍,忍不住皱眉道:“大人,您说只靠这些破旗烂布,真能唬住敌人吗?” 旁边的林枫也有同样担忧,接着杜建的话说:“徐将军他们带走了大部队,咱们手上只剩下一万多兵马。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招惹西疆中路军,是否太过冒险了?” “不冒点险怎么行?”李江遥端坐在马背上,一边用草棍儿掏着耳朵,一边语气轻松的说道:“这时候,只有摆出大兵压境的场面,才能引诱达勒姆和阿立克江急吼吼的调摩哈迪回师,以便突袭咱们这支离城孤军的后路……” 杜建忍不住打断道:“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李江遥转过头来:“可是什么?” 杜建小声嘟囔:“可是现在也太草率啦。您嫌一万正规军不够,还要带着一帮从没上过战场的老百姓一起去,让他们举着几百面破旗子,就敢冒充主力军团挑衅敌人。万一对方当真了,派兵出阵迎战怎么办?” 李江遥耸了耸肩:“还能怎么办?拔腿就跑呗。” 林枫知道他是在说笑,不禁剑眉微蹙:“大人,两军交战岂能儿戏?虽说惑敌诱敌是兵家常事,但如此荒唐的,也算是少有。” 李江遥哑然失笑:“哎哎哎,我说小林啊,你用荒唐二字来评价主帅,仿佛有点不合适吧?” 他不这么说还好,如此一说,倒真把耿直小伙林枫的脾气给逗起来了。林枫追随李江遥的时间最久,平时温文尔雅、轻言细语,典型江南人士的风格,再加上外形俊秀,常给人一种极好相处的感觉。但实际上,林枫为人颇具风骨,每每遇有不公道或者违禁犯忌之事,都敢于挺身直言。哪怕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不留半点情面。 此时只见林枫剑眉微扬,正声道:“大人此言差矣。卑职作为您的军务幕僚,对主帅决策进行质疑谏言,完全是职责本分所在。您现在的部署做法,实在是冒险至极,说荒唐也不为过。若是大人觉得卑职冒犯,那就请您尽管治罪!” 李江遥被林枫顶的一愣,老半天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杜建见状,赶忙解围:“我说小林……啊不,林副指挥,你发什么火啊?咱们头儿的手段,你还不了解?向来都是运筹那个什么什么之中,决胜……决胜于万里之外。你就算是要直言进谏,也要讲个分寸嘛。” 李江遥抢在林枫之前,接过杜建递的台阶,笑骂道:“滚你的蛋,还万里之外?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平时叫你读书你不读,一张嘴就露怯。” 杜建搔搔大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枫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的确有些过头,现在见李江遥故意跟杜建逗乐,并没有纠结自己无礼,略感歉疚,温言说道:“大人,卑职方才失言了,请您原谅……” 李江遥笑着打断他的话:“哎,你说的是哪里话?咱们以前在飞马斥候营的时候,不就一直这个样子吗?谁还不了解谁啊。你的担心确实也有道理。说实话,眼下的行动,我自己心中也并非特别有底,只不过咱们手上的筹码太少了,不得已才行险一搏。如果能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你以为我愿意干傻事吗?” 闻听此言,林枫和杜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虽然二人都没说话,但眼睛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愫。 面前这位年轻的主帅,确实是太不容易了。 西疆鬼漠沦陷已经近三个年头,朝廷的王师杳无踪影,放眼四顾尽是如狼似虎的强敌。万里疆域之中,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支孤军在苦苦撑持,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作为总指挥,李江遥肩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心中的压力到底有多大,恐怕谁都没资格去做出评价。 就拿这次西疆联军大举讨伐来说,敌人的总兵力数倍于水杉军团,另外还有更加强悍的突厥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李江遥手上能用的战力少得可怜,而且还须拼命珍惜保护,尽量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不抱着豁出一切的心态去大胆冒险,又岂有胜算可言呢? “喂,我说你们两个,都别光顾着发呆啦!”李江遥笑着嗔怪道:“大军先锋很快就要到地方了,你们提早一步,赶过去组织人手,尽速安营扎寨,动静搞得越大越好!这回是老子亲自当诱饵,可千万马虎不得!” - 达勒姆、多伦和阿立克江站在营垒望楼上,观望着远处镇疆军的行动,脸上都露出了惊愕莫名的神情。 一个时辰前,他们收到前方探子送回的消息,说水杉城中的镇疆军忽然开始大规模的驱赶清剿联军斥候,恐怕将有大事发生。 然后时间不久,镇疆军主力部队倾巢而出的报告便紧接着传了回来。 几路斥候探子禀告的情报,都有点语焉不详。可不论是西疆斥候,还是突厥探子,却异口同声的描述了一个场景: 大军!绝对的大军! 光是战旗就有四五百面! 多伦忍不住问阿立克江:“殿下,你以前跟圣唐军队常打交道,这么多的旗帜,意味着什么?” 阿立克江一脸疑惑,嘬着牙花子道:“啧,这个嘛……不瞒两位说啊,我对圣唐军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中原的府兵姑且不说,单单镇疆都护府,是十丁一甲制,也就是说十个人成一组,设什长;五十人一伙,设伙长;接着是三伙一队,五队一营,营的最高长官是校尉……对,那个李江遥,原先就是镇疆都护府的校尉,手下七八百人。营上面是旅,旅上面是旗,旗上面是军。都护府的一个军,通常是一万两千五百人到两万人,多为步骑混同,由散号将军率领。两到三个军编成一个军团,副统领或副都护担任指挥。当年,镇疆都护府在最鼎盛的时候,麾下有两个军团共五个军,足足十万精锐兵马。” 多伦闻言点了点头,继续刚才那个问题:“那么军旗又代表着什么样的建制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立克江思索道:“圣唐的旗帜是有规则的。只有营一级以上的部队,才会置备军旗,以便识别身份。而各部队的军旗又通常分为三种,标明部队番号的战旗一面、代表全军主帅姓氏官职的将旗一面、同款样式的都护府府旗一面。” 多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照你这么说,圣唐军每个营三面旗帜,五百面大旗就意味着至少一百多个营。除去建制重叠的上级旗帜,少说也有八至十万大军?!” 达勒姆在一旁叫道:“这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盘踞在水杉城的圣唐余孽最多不过五六万人吗?” 阿立克江面色凝重,幽幽叹道:“我的侯爷,想想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对于水杉而言,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故技重施 李江遥再次花样百出,令多伦和达勒姆他们见证了奇迹。 仅仅多半天的时间,突厥人在自己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支大军,便大张旗鼓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水杉军团行动的时机,把握的非常巧妙。 清晨时分,整路兵马光明正大的亮了相,从列队出城,到进军乌伦都河,全都落入对方斥候探子眼中。而当这支队伍抵达潘松渡口附近,准备进入由先头部队搭建起来的简易营寨时,天色恰好刚刚擦黑。 由水杉百姓所组成的镇疆“大军”,在傍晚的昏暗之中,纷纷燃起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每人手握两支,高高举起。就连随行的骡马牲口,也都在鞍桥上插着两三支火炬。 远远望过去,整支队伍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蜿蜒盘旋在西疆联军的阵前。 而李江遥麾下最精锐的鬼面白袍军战士,此时此刻正列成松散的骑兵阵形,横刀立马于营门外千步之处。他们阻隔在西疆联军大营和镇疆军大营之间,遥遥监视着敌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迎敌。 - “我说多伦啊,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让那些圣唐蛮子随便调兵遣将,轻轻松松入营休息?”达勒姆略显不满的问道。 多伦心里清楚,达勒姆是打算趁李江遥他们行军劳顿、立足未稳的时候,大举冲杀过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策略是没错,时机也对,只不过…… 他看了看旁边的阿立克江,阿立克江则赶紧冲他使劲的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千万别这样”的表情。 多伦暗自叹口气,转而对达勒姆说:“侯爷别急。敌人此时士气正盛,又是有备而来,肯定不太好对付。除非咱们现在有数万突厥金甲勇士在手边,否则还是应该尽量避免冒险才对。” 达勒姆虽然是个粗人,却也并不傻。他听出了多伦话语间的无奈:毕竟西疆中路军都是阿立克江的手下,就算他们突厥人再怎么想打,人家西疆人不愿意,他也没办法。 而且,多伦还有另一层意思:像这种硬碰硬的对攻战,也只能依靠战力强横的突厥军队才行,西疆那帮软蛋,是绝对指望不上的。 达勒姆不满的甩甩大胡子:“羔子!罢了!真窝囊!” 多伦温言安慰道:“侯爷您也不用动气,其实眼前的局势对我们还是非常有利的。” 他这么一说,不仅是达勒姆,连阿立克江也来了兴趣,连忙竖起耳朵认真听。 “小多伦,你说局势对我们有利,究竟怎么个有利法?”达勒姆问道。 多伦笑笑:“哎呀,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呢?难道是真的忘了吗?虽然李江遥没有如我们之前预想的那样,龟缩在水杉城中坚守不出,而是选择主动跑来挑战,兵力也比情报显示的多了不少,说实话,这的确很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不还是跟圣殿亲王设计的局面一样吗?” “你说的对啊!”达勒姆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哈哈,兜了一大圈,圣唐人还是从正面跟咱们对上啦。只要我们在这里拖住李江遥,摩哈迪的铁骑就能从后面包抄上来,彻底撕碎了他!嗯,谁让他自作聪明,竟然离开水杉,跑到平野上来挑战老子?!” 阿立克江却兀自有些担心:“二位大人,咱们原先的计划是由中路军拖住四五万敌军,可对方现在整整翻了一倍,比咱们的兵马还多,这仗该怎么拖呀?” 达勒姆正要喝骂阿立克江胆小如鼠,多伦赶忙拦住,好言劝道:“殿下你也不必担忧。我现在马上出发,亲自去帕伊城请摩帅回师。这点路程,顶多两三日的光景而已。在我们回来之前,殿下和侯爷不用与李江遥交战,只需稳稳守住潘松渡口大营就行。三天,最多三天,我们一定能让李江遥追悔莫及!” 多伦竖起三根手指,笃定的望着阿立克江。 - 突厥将军多伦出发之后,阿立克江独自坐在帅帐里,默默的把玩着九星刃。 他心中存着很多疑问,需要认真想个明白。 首先一点,李江遥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兵马? 作为西疆联盟的盟主,楼兰王阿立克江掌握着联盟内部庞大的情报系统。各路潜伏在水杉城中的探子细作,之前都曾报告过镇疆军的大致情况。 可是现在一转眼,那些情况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莫非这其中有诈? 阿立克江的眼睛不住的眯紧,睁开,再眯紧,再睁开,眼睛里面闪烁着一股贼光。 不对,李江遥肯定是在虚张声势。 他手里的那点兵力,满打满算,撑死也就五万上下,绝不可能撒豆成兵,一下子变出十万大军来。 不过,水杉兵马倾巢而出,并且还要伪装一番来挑战,如此冒失的行动,背后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是为给自己施压,好让中路军及早撤兵? 自从在李江遥的手中侥幸脱身,安然返回大营之后,阿立克江就渐渐将李江遥承诺要歼灭一万突厥铁骑的事给忘了。这种情况,是他从自身惯有的思维角度去考虑的:双方空口白牙的约定,怎么可能会做的了准呢?更何况,摩哈迪的骑兵又不是纸糊的,要想完全放倒这支精锐,不付出成倍的代价,根本连想都别想。因此,除非李江遥是一个大蠢蛋,否则绝不可能履行这个约定,无故去招惹突厥强敌。 背信无义的小人,往往也认为别人和自己一样,只见利益,不问公道。 阿立克江便是如此。 沿着这个思路,在阿立克江看来,他和李江遥之间最有可能达成的默契,仅仅就是彼此相互克制,避免直接冲突。之前他设法说服突厥人,把摩哈迪远远的支走,也正是为这个原因。 现如今,李江遥见自己回来这么久,迟迟没有带领军队撤出战斗,返回楼兰国,自然是按耐不住了,于是出动大军,前来逼迫施压。 阿立克江默默的点了点头:嗯,对,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眼前的境况是他想的这样,那么最佳的做法,当然就是按照多伦之前的建议,暂时选择避战不出,等他去把摩哈迪的突厥劲旅叫回来,让李江遥和突厥人大战一场,拼个两败俱伤之后,自己再出来拣个便宜。 这么做,才符合楼兰国的利益。 于是,阿立克江一连三天故意躲着达勒姆,免得那家伙忽然心血来潮,逼着自己带兵出营与镇疆军对阵交锋。同时。阿立克江还严令部下,无论李江遥他们如何挑衅,坚决不准跨出营门半步,违令者斩! 在阿立克江的高度克制下,三天转眼便过,两支大军遥遥对峙,居然真的相安无事。 镇疆军水杉军团整天就是在营区里操演训练、吃饭睡觉,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状态轻松的仿佛是来露营郊游一般。而西疆中路军由于阿立克江严令压制,并且他们确实忌惮鬼面白袍军的可怕战力,因此也乐得安安生生稳守营寨。 整个战场弥漫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安宁平静,就只有一个人暴躁上火、急于求战,那边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 多伦跑去找摩哈迪之后,达勒姆只消停了一天的功夫,便忍不住想要跟镇疆兵马过过招了。他在中路军大营里四处寻找阿立克江,希望这位楼兰王能派出一些人马,轮番上阵与李江遥他们交锋对战,以便打破眼前的闷局。 可是怎奈楼兰王阿立克江是躲猫猫的高手,他有心回避,在偌大的营区里随便找个地方一蹲,达勒姆侯爵连他半点踪影都摸不着。 达勒姆找不到人,不禁气得胡子乱颤,直到第三天傍晚,他才终于泄下气来:“娘的!不找啦!阿立克江这个羔子,不知藏到了哪个地洞,白白浪费战机!再等上几个时辰,多伦也该回来啦。” 正骂着,却见阿立克江施施然的走进帐中,朝着达勒姆微微一笑,说道:“嘿嘿,侯爷。听手下说,您找我有事?” “你个混蛋,这两天死到哪里去了?!” 阿立克江故作惊讶道:“我哪里也没去啊,一直在帅帐。” 达勒姆喝道:“放屁!老子亲自跑了两趟,都没见到你的鬼影子。” 阿立克江淡淡应道:“哦,那有可能碰巧我出去方便了。侯爷您不知道,我这几日闹肚子,实在不舒服。对了,您找我究竟何事呢?” 达勒姆本来想说“我找你去跟李江遥干仗!”但是转念一想,都拖到这个时候了,即便说了也是白说,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唉,算啦,不提了。你们准备的怎么样?眼瞅着摩哈迪和多伦他们快回来,只等他们一到位,咱这边就必须全军出动实施配合,从正面牵制住李江遥。” “您就放心吧,侯爷,”阿立克江拔出九星刃,割下火架上的烤牛腿肉,塞进嘴里:“我中路军的将士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行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全军覆没 眼瞅多伦去找摩哈迪去了三天的功夫,算算时间,突厥的精锐铁骑也应该很快就到了,阿立克江陪着达勒姆侯爵,两人坐在帐中,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耐心等候多伦的消息。 然而,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他们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直从晚饭时分守到半夜三更,竟没有丁点儿动静。 达勒姆侯爵不停派人出营打探,并命令几支骑兵小队就沿着摩哈迪他们来的方向一路过去迎接。可是,那些探马陆续回来报告,说最远已经走出二十里,却仍旧没有发现突厥铁骑的踪迹。 达勒姆和阿立克江不禁面面相觑,心中同时都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二人兀自纳闷之际,营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阿立克江忍不住站起身,大声喝道:“外面怎么回事?!” 只听卫兵们七嘴八舌的回应道:“是多伦将军,多伦将军回来了!” 达勒姆闻言立即跳了起来,正打算迎出去,却见两名突厥战士奋力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快步走进了帐篷里。 那个只剩下半条命血人,就是多伦! “我的天!”达勒姆大喊一声:“这是怎么搞得?!” 阿立克江也快步冲到近前,惊慌的问道:“多伦将军!多伦将军!你醒醒?出什么事啦?!” 多伦从半昏迷状态中转醒过来,挣扎着抬起眼,断断续续的说道:“侯……侯爷,大事不好……不好了。我们……我们在……在回来的路……路上,中了……中了埋伏,全军……全军……” 达勒姆急得直跺脚:“全军怎么啦?” “全军覆没!”多伦强忍着伤痛说出这句话,接着便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血水泪水混在一起,道不尽的心酸悲怆。 “全军覆没?居然全军覆没?”阿立克江嘴里也忍不住喃喃念叨着,同时只感觉头皮阵阵发麻。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追问多伦:“那摩帅呢?摩哈迪副元帅现在在哪儿?” 多伦张嘴欲答,可是无奈伤势严重,再加上急火攻心,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昏厥过去。看他这情况,摩哈迪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咣当!达勒姆一脚踢翻旁边的矮桌,桌子上面的肉盘酒壶泼洒了满地,只听他怒吼道:“摩哈迪这个蠢货!丢尽了我们突厥人的脸!” 阿立克江愣愣的看着达勒姆暴跳如雷,脑海中却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太可怕了,镇疆军实在是太可怕了! - 多伦好似血葫芦一般回到乌伦都河大营,不到两个时辰,外面的天色开始蒙蒙发亮,而这个时候,阿立克江之前最担心的情况也如期出现了。 就在对面镇疆军大营的侧后方向,远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团。他们在曙光映衬之下,步伐整齐的向前开进,一时之间,旌旗猎猎、鼓号宣扬,尽显得胜之师凯旋归来的气派。 不用说,就是他们,伏击并全歼了突厥的精锐铁骑! 等到那支大军稳步走到近前时,即便是站在西疆中路军这边的营寨望楼上,也能够清楚的看清他们的旗号: 疾风!惊雷! “这是李江遥麾下的第一军和第三军,”阿立克江沉声对旁边的达勒姆介绍道:“侯爷,这下咱们的麻烦大啦!” 达勒姆默默的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阿立克江的话。他虽然性格莽撞,可也绝非初上战场的嫩雏儿。纵观眼前的战场局势,突厥精锐全军覆没,敌人正处在士气高昂的阶段,此刻别说是谈什么胜算不胜算,能否保住自身安全,恐怕都在两可之间。 不过,作为突厥著名悍将,服软的话,达勒姆侯爵实在是难以启齿。 他沉默片刻,转头问阿立克江:“你是西疆联盟的盟主,又是中路军的总指挥,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阿立克江眼见机会难得,连忙道:“侯爷,圣唐有句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觉得啊,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吃眼前亏,应该趁着潘松渡口尚在手中,赶紧回到乌伦都河西岸,凭借天堑屏障,安然撤退。迟了……恐怕不妙。” “撤退?”达勒姆没好气的问道:“我们撤到哪里?” 阿立克江不假思索:“最好是暂时撤返楼兰国。目前摩哈迪副元帅下落不明,一万多突厥勇士捐躯殉国,这些要命的事情,那绝对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做主的。依我看,咱们不如先回到楼兰,保存实力,等圣殿亲王殿下拿出新方略,送来新命令,咱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说实话,达勒姆对阿立克江这个提议还是颇为心动的,但他仍旧有些顾虑:“如果咱们撤走了,那左路军的格尔翰该怎么办?这等于是把他们的侧翼完全暴露给敌人啊。” “我的好侯爷,都到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了,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多呢?”阿立克江故意夸张道:“我敢打赌,不出一天的功夫,对面的李江遥肯定会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背水一战,毫无退路可言,形势就麻烦啦!不是我灭自己的威风啊,我手下的那些儿郎们,战力可远远比不了突厥铁骑,连摩哈迪都扛不住,您千万别指望我扛。” 达勒姆沉默片刻,憋屈的叹了口气,点头道:“唉,你说得也对,不过……好歹也要通知格尔翰一声吧?” 阿立克江见达勒姆终于松口,心中暗喜,拍拍胸脯道:“那是当然。侯爷,我这就立刻派出传令兵,以西疆盟主的名义知会左路军,让他们也避敌锋芒、暂时收兵。” “好,那你去办吧。”达勒姆喃喃的补了一句:“若是亲王殿下或者大汗怪罪,这都是你阿立克江的主意,跟我可没有半分关系。” - 看着对面忙忙碌碌、收拾营帐的西疆联盟中路军,李江遥开心的拍了拍瞭望塔的护栏,转头说道:“阿立克江这厮还真是懂事,没辜负本将军对他的期望,哇哈哈哈。” 站在他身后的徐友长欣然笑道:“阿立克江不是懂事,而是怂了。眼看着我们的大军全部抵达此处,他再不赶紧逃跑,下场就只能跟摩哈迪一样。” 李江遥此时心情大好,忍不住连连点头称是。 另一边的楠花郡主霍丽娅则叹道:“唉,说起来,前天的那场伏击战可真是够悬的,胜负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天明时分,镇疆第一军和第三军刚刚返回营地不久,阿立克江便立马开始了收兵撤军的动作,李江遥闻讯后,连忙带领众将匆匆登上瞭望台,观察对面的情况,此刻他听霍丽娅这么说,连忙问道:“哦对了,你们刚才汇报战果,只是讲了个大概,具体经过究竟如何,仔细跟我说说。” 徐友长点了点头,认真介绍道:“郡主刚才的话,说的一点都不夸张,伏击摩哈迪,成败的确只在一线之间。这也是我从军上阵以来,最为凶险的一次。咱实话实说,突厥人的金甲铁骑果然非同一般,不仅行动迅捷,并且胆气过人。若不是我们提前部署了大量的陷马坑和绊马索,还真不一定能在那片开阔的疏林地带成功截住他们。” 李江遥忍不住道:“能让你老徐这么感慨,摩哈迪和他的骑兵不简单啊!” 霍丽娅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大人,我之前违反军纪,在神花家族继位大典的重要时刻跟突厥人交了手。那一次,令我麾下的右军兄弟损失惨重,对方区区五百人,硬是折了我一千七百多兵马。而昨天一战,摩哈迪他们的战力绝不比达勒姆的亲兵差,甚至尤有过之。” “不夸张的说,突厥人的单兵素质,远远强过了我们圣唐的军队。”徐友长正色道:“敌人在陷入我军围困之后,没有丝毫慌乱,他们首先考虑的并不是如何突围逃跑,而是就地展开猛烈反击。对方骑兵行动默契,转眼便能够迅速组成不同层次的作战序列,梯次冲击我们的阵地。而我们和敌人僵持在一处,反复厮杀了多半个时辰,对方居然毫不退让。” 霍丽娅心有余悸的说道:“幸亏徐将军沉得住气,硬是拖到两边都有些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出动了养精蓄锐多时的白袍军。五千鬼面白袍战士突然从侧后方杀出,一下将敌军截成了首位不能相顾的两段,这才导致突厥骑兵崩溃。敌方统帅摩哈迪也被徐将军亲自出手,一枪毙命。” 徐友长和霍丽娅描述的简明扼要,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从他们的话语中想象出,当时的战场究竟是怎样一番激烈凶险的情景。 突厥铁骑纵横天下,绝非浪得虚名。 李江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们一举击溃了突厥人,为镇疆军立下了大功。这样,让麾下的将士们先饱餐一顿,好好休整,恢复恢复力气。接下来,也该轮到我下场活动活动筋骨啦!”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触即溃 徐友长当然明白李江遥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道:“怎么?瞄上格尔翰的左路军了?” 李江遥同样笑着点点头,伸手拍拍徐友长的肩膀说道:“格尔翰也算是咱们的老朋友啦,自从开战以来,就一直都被晾在旁边,毫无存在感可言。再不重点关照关照,实在对不起双方的交情呢。” “大人准备带哪个军去?”徐友长语气郑重:“我们第一军随时可以出发。” 杜建在旁边嚷道:“徐将军,这我可就要说您两句啦。你们伏击摩哈迪,拿下头功,咱第二军等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着也该轮到烈火军团出马了吧?” 徐友长笑笑:“杜建你别急嘛。奔袭左路军,需要的是出其不意、快若闪电,这当然要靠骑兵才行,而你们第二军全是重装步兵,难道还能跑得过四条马腿?” 杜建把眼一瞪,不服气道:“还别说,我们平时没干别的,专练跑步啦,四十多斤的铁甲披在身上,未必就比你们骑兵慢!” 徐友长打个哈哈:“行,等有空了,我派手下的弟兄和你们比比看,不过,这次就算啦。军中无儿戏,你们重步兵还是守稳阵地的好。” 李江遥抬手拦住正要继续争辩的杜建,淡淡地说道:“都别抢了,这回三个军我谁都不用,只带两千白袍。” “什么?!两千白袍?”众将闻听此言,不禁当场大哗,纷纷七嘴八舌的表示讶然和反对。 霍丽娅急道:“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就算格尔翰的左路军再窝囊,那也是七八万兵马啊。黑山将军的神花军团不过区区万把来人而已,再加上你这两千白袍军,能管什么用?” “你懂什么?”李江遥微微一笑,悠然说道:“兵贵精,不贵多。更何况,凭白袍军的战力,至少能以一当十吧。你们千万不要觉得我骄傲托大,犯了轻敌之错,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我又怎么会冒险胡来呢?我考虑的问题是,尽管阿立克江现在撤兵了,但是难保这个狡诈多变的家伙会不会忽然卷土重来,杀咱们一个回马枪。另外,突厥的两关大营还需要我们多加提防戒备才行。因此,眼下对付左路军,兵力不能抽调过甚,否则就真是顾此失彼,贪功冒进了。杜建,你率领烈火第二军,立刻抢占敌人放弃的潘松渡口,重新设立沿岸防御工事,并继续派兵监视中路军的撤退状况,绝不能有丝毫松懈。友长,郡主,你们待杜建顺利占领乌伦都河阵地之后,立即率军返回水杉城,一边休整疗伤,一边严密监视突厥两关大营的动向。等我收拾完格尔翰,再回来与你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说罢,李江遥不待大家再说什么,直接带着林枫快步走下瞭望台,与早已等候多时的两千白袍精锐汇合在一起,扬鞭而去。 - “大人,弟兄们全都准备好了。”林枫端坐在战马上,向李江遥报告道:“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夜晚偷营的把握应该更大一些,现在大白天的,咱们只要一现身,就立刻会被对方发现。” 李江遥慢慢将星落刀从出皮鞘中抽出,轻松的应道:“不妨事,光天化日、猝然现身,我正是要这样的效果呢。” 随着主将拔刀的动作,身后两千鬼面白袍军也纷纷亮出了兵器。透过铁面具上的空隙,每个人的眼睛中都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林枫被李江遥这股豪气所感染,也放下心中犹豫,对身后低喝一声:“号手,准备!” 李江遥聚精凝神,又朝远处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才微微的点了点头。林枫见状,立即将右手向下用力一挥,几名号手随即鼓起腮帮子,死命吹响进攻的号角。 呜——呜—— “弟兄们,随我来!”李江遥将战刀高举过头顶,猛然暴喝一声,接着一马当先的冲出了密林。两千名白袍军将士同时扬鞭催骑,紧跟在他的身后,不断提速驰骋。 蹄声轰鸣、烟尘飞扬,一片白色飞花席卷而来! 这个时候,西疆联盟的左路军,正在车迟国王格尔翰的指挥下,全力攻打由神花军团守卫的达坂城。 也不知道是因为久攻不下的缘故,还是为了保存实力而故意应付差事,反正那些攻城的西疆联军看上去并不怎么拼命卖力。此刻投入战斗的部队,仅仅只有三个方阵,大概六千多名步兵而已。 并且,他们没有选择围城激战,只是对着西面城墙进攻。 其余的主力部队,则围拢在格尔翰身边,于达坂城的西门外列阵观战。 可以说,白袍军的突然出现,确实起到了极为震撼的效果。 远处密林中,那悠扬的号角声一响起,就立时吸引了城上城下攻守双方的全部注意力。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上动作,纷纷转头朝号声传来的地方张望。 而下一秒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仿佛能充塞整个天地的一大片白色飞花。 尽管只有区区两千人,相对于达坂城攻防双方来说,都只是自己兵力很小的一部分。但是,白袍军身上散发的那种昂扬杀意,却是成千上万大军都无法相比的。 就是这样一个规模并不算太大的骑兵阵列,随着那白色披风飞舞飘扬,整支队伍急速抵近城池,在场所有人都在心中产生出了一种无法动摇的感觉——如山似海,不可阻挡! “吾皇万岁!杀杀杀!” 白袍军忽然喊出震天的冲锋战号,重重敲打在了每一个西疆联军战士的心坎上。 这声浪犹如一块巨石,猛地丢入水中,顿时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恐惧和混乱,就是那一波波向外扩散的涟漪,转眼在左路军阵营之中迅速传开。 距离白袍军最近的几个方阵,根本没有勇气转身迎击,人们完全是凭借着原始的求生反应,疯狂向两边闪躲,尽一切可能避开白袍军的冲锋路线。 就这样,一条夸张的裂口,出现在了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些被后排友军闪出通道,直接面对白袍军的其他方阵,也同样毫不犹豫,继续如法炮制的往旁边逃窜。 一时之间,人们像是躲避死神似的,呼喊着,推搡着、拥挤着,拼命往安全区域躲!往远离白袍军的地方逃! 相比西疆联军的惊慌失措,达坂城头则是另一番景象。 守城将士们先是愣愣的看着那片白色飞花突然出现,越来越近,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如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一波接着一波响彻城头。 无论是镇疆军的守备队,还是神花家族的部落战士,全都手舞足蹈的喊着、跳着,狂乱挥舞自己手中的兵器,激动的泪流满面。 神色略显憔悴的神花小亲王库里班,不顾危险的跳上了城墙的墙垛,用宝剑指着远方,向众人大声喝道:“弟兄们,大人来增援我们啦!睁大眼睛看吧,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鬼面白袍军!大人万岁!白袍军万岁!” “万岁!万岁!”达坂城的军民欢呼雀跃,再次掀起了一阵又一阵响彻云霄的呐喊。 眼看士气已经高昂到了难以想象的境地,神花军团总指挥黑山酋长怎会错失良机?他擎起手中的开山巨斧,如闷雷般的喝道:“儿郎们,援兵已至!随我出城杀贼去!” “走啊!杀贼啊!杀啊!” 此时此刻,守军已经彻底进入癫狂状态,甚至就连城中的百姓民夫也被感染,人们纷纷抄起各式兵器和棍棒柴刀,叫嚷着往城门涌。 转眼间,达坂城的西大门被轰然打开,成千上万的兵马蜂拥而出,朝着正在慌乱后撤的西疆联军奋勇冲击。上一刻还在围绕城池进行的攻防战,因为白袍军的意外到来,立刻转变为了平原旷野之上的交锋厮杀。 尽管西疆左路军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但是,阵型已被搅乱,士气已被打散,整体意义上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格尔翰久经沙场,当然清楚眼前的恶劣情况,基本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性。 与其留在原地垂死挣扎,白白错过逃命的良机,还不如赶紧溜之大吉为好。 他也知道,那些从属国的弱鸡此时根本指望不上,让他们断后掩护纯粹瞎耽误工夫,于是当机立断的传下命令,叫自己麾下最英勇善战的两个师团,一前一后设立防线,拼死挡住黑山和白袍军,哪怕只能挡一时半刻也好。 格尔翰这是抱着壮士断腕的觉悟,拿自己的嫡系精锐去换自己宝贵的小命。 达坂城外的战场上,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面,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对攻可言,完全就是玩儿命奔跑的追击战。李江遥勒住战马的缰绳,左右看看正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的白袍军将士,赶紧对正在不远处的林枫喊道:“林枫!你别光顾着捅人啦!哎呀!下手轻点儿!快去通知库里班和黑山,让他们不要赶尽杀绝,那些活的才值钱啊!给我抓活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朝局之变 “慕容詹事,这些卷宗啊,都是河务总管行辕前些日子送来的奏折。殿下吩咐,让你先眷录在册,做好批注,然后再呈送御览。” 慕容雪轻轻的点了点头,双手接过一厚摞公文,说道:“有劳内侍,本官马上动笔誊抄。” 负责递送公文的太监客气几句,待慕容雪签押回执,这才施礼离开。 送走了内侍,慕容雪转身坐回到书案前,快速浏览一遍奏折里的各项内容,忍不住摇头叹气。 半个月前,逆鳞长史沈烈夜闯紫微宫,当着太子李炳的面滔滔雄辩,力挽狂澜,把晦暗不明、错综复杂的局势,搅和的更加扑朔迷离。 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李炳决定不再深究白马寺之事,并在第二天传下谕旨,昭告朝野。谕旨中说,白马寺案件乃是江洋大盗所为的犯禁之举,经东宫和大理寺联手调查,整个案件已经水落石出。 之后不久,一批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毛贼,陆续被官府衙门抓来顶罪,最终难逃一死,而所有参与办案的人员,包括单廷宪和沈烈在内,都得到了嘉奖,官升一级。 这样的结局,无论是对于洛邑而言,还是对于帝都而言,都能够接受。 说白了,除了谢光一伙人,没有谁想继续纠结下去,弄得成天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既然案情在表面上算是已经查明,那么因为此事受到牵连的东宫詹事慕容雪,自然也就不必再接受停职调查。诏喻下发的当天,慕容雪便官复原职,重新走马上任,回到东宫官署协助太子理政。 所有一切恢复原状,就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慕容雪坐在自己的签押房里,看着熟悉的环境,心中不禁是五味杂陈。他感激沈烈在关键时刻出手,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也懊恼谢光和劳剑华阴损歹毒,险些就将他置于死地,万劫不复,同时,他还暗暗揪心,不知该不该去调查试探一下蕊姬的底细,看看她会否真是对方派来的卧底。 复杂难明的心绪一直压在胸膛里,令慕容雪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下,更加复杂的问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金河主道的疏浚工程。 治理金河,此时已经进入到了紧张的筹备阶段。沿河一十二州、数百万民众牵扯其中;圣唐皇朝的国库之中,近半的资金储蓄,开始调用周转;四十余万民夫铺陈上阵,光是用来喂饱他们的口粮就堆积如山;另外还有大批的石料、铁料和木料,正源源不断的从全国各地运抵施工现场,牛拉马驼的队伍,几乎一眼望不到边。 如此庞大复杂的准备工作,还仅仅是这个巨型工程的小小开端而已,却已经将圣唐拖得气喘吁吁了。 河务总管一职,最终确定由太子李炳亲自担任。不过,所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那只不过是挂个名而已,真正在掌控局面的,是坐镇河务总管行辕的太傅谢光。 谢光谋算久矣的治河大权,终于得偿所愿。 不出慕容雪意料,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借治河的名义,大权独揽,将触手直接伸向了圣唐各职能衙门,要钱、要粮、要人,肆无忌惮的扩充着自己的实力。 对此,慕容雪始终都想不明白,帝都朝廷当初为何会轻易答应治理金河的提议,明知道这是在养虎为患,却又偏偏听之任之。 他曾多次去信给徐老爷子和刘策刘大人,向他们询问朝廷的真实想法,然而最后得到的回复竟都是“克尽勤勉、安心辅佐太子”之类的套话。 这不禁令他更加感到疑惑:怎么连徐爷爷也这么说呢?难道他和帝君都老糊涂了吗? 沈烈在离开洛邑之前,专门和慕容雪见过一面。慕容雪当时也问了沈烈,关于治河之事有何看法。沈烈的回答显得意味深长:“慕容将军,政务方面的事,沈某不太了解,因此也不便给你什么意见。不过,我觉得,河务毕竟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执掌,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从沈烈的话里,慕容雪隐约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太子亲自执掌? 难道说,帝都是想通过治理金河,考验历练殿下? 不过,这个考验的代价和风险,也未免太大了! 就比如说眼前的奏折吧,简直是居心叵测:河务总管行辕请旨,居然要变相的扩充玄甲军团编制! 扩编军队,于国于君来说,那都绝不是寻常小事,尤其是在圣唐。 八百年前,圣唐尚未建立,大渝帝国的最后一任皇帝荒淫无道,致使整个国家陷入到分崩离析的境地。皇帝曾经最信赖的近卫将军,亲自率兵攻破江左行宫,将那位末世昏君直接刺杀于金碧辉煌的御台之上。 几乎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四十万铁甲雄师正秘密集结于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云山要塞。 一位身材矮小的黑甲将军,在他三个儿子的拱卫下,昂然登上要塞中最高的烽火台。 他面对着漫山遍野、沉默不语的战士,抽出腰间宝剑,指天大喝:“自今日起,我要带领你们纵横天下,一起痛痛快快的活着!一起痛痛快快的去死!我们的旗号是——圣唐!” 几十万同样身穿着黑衣黑甲的士兵,举起如林似海的刀枪和旗帜,声嘶力竭的狂喊着:“万岁!万岁!万岁!” 出身关陇军事集团的圣唐开国帝君,凭借手中强大的军队,征战四方,放倒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最终踏着敌人的尸骸,登上了至尊寰宇的宝座。 也正因为如此,圣唐的历代帝君,最为在意的就是对军队的掌控。 八百年国祚,整个皇朝体系设立了三类常备军团:护卫皇权安危的禁军军团;讨伐四方、开疆扩土的天子军团和戍卫疆界的都护边军。 除了这三类,其余的武装力量则是由“府兵制”所构成的各州折冲府。 折冲府的府兵,闲时务农、战时出征,全凭帝君颁发的虎符征调集结。一旦战事结束,他们便卸甲归府,对任何一位统兵大将而言,都没有“嫡系效忠”可言,也就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将帅拥兵自重的可能。 而那些常备军团,无论是帝都的禁军,还是玄甲、麒麟、长刀、烈刃等军团,以及镇疆都护府这样的边军,则根据各自任务的不同,严格限定兵员编制的规模。 如果没有极为特殊的缘故,绝对不会轻易扩编。 谢光身为军方重臣,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自然也就很清楚,以目前的朝局而言,帝都断然不会同意他改变玄甲军的现状。 因此,谢光所奏请的,也并非表面上的玄甲军扩编,而是玩了一个迂回侧翼的花招儿。 他建议太子,批准设立“河务军”。 组建河务军的构想,其核心内容是将沿河十二州的府兵进行整编,专门负责金河主道治理工程的军力保障。他们的键入的任务包括:监控弹压河工徭役、维持工地治安、押运材料粮草、看守重要仓库等等。 这些理由非常过硬。尤其是弹压河工徭役这一项,更是极为必要。想想看,数十几万民夫凑在一起,只要被别有用心之徒煽动蛊惑,很容易激起民变,爆发大规模的骚乱。 到时候,别说工程停摆,就连圣唐国本都可能被动摇。 不过,谢光的规划实在太大了。按他奏折中所说,沿河十二州的府兵几乎被全部征调,那就意味着他骤然合成了一支规模在十五六万上下的庞大军团。 而更加夸张的是,他还专门提出,新组建的河务军要更换与折冲府府兵不同的服装和装备,那些新军服,竟然跟玄甲军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特么不等于又组建了一个玄甲军团吗? 慕容雪气得将奏折狠狠摔在案上,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因为白马寺事件的影响,尽管他被停职的时间并不久,但却错失了一段非常关键的时期。几桩震动朝野、关系天下的大决策,恰恰是在这段时期里议定的。 金河工程正式启动,并明确形成“太子担纲,谢光辅佐”的格局,慕容雪则被排除在外,算是输了一筹; 同时,长刀军团大统领的人选也有了着落。 经过几番激烈的博弈,太子李炳最终做出决定:由自己的亲娘舅——辅国公程千里的长子、慧琳皇后的哥哥程开阳接替冯一韦。 程开阳之前曾担任淮南道大总管,乃是地方军政大员,再加上世袭公爵的身份、皇亲国戚的地位,由他接掌长刀军,朝中没有太多反对意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程开阳并非武将出身,而是读书人,如今年纪又已老迈,远赴千里、镇守边关,着实令人有些担心。 这一局算下来,谢光虽然不算赢,但也不算输。毕竟,他的侄子谢彪也同时晋升为长刀军团的副统领,同时兼掌三个主力营,仍旧大权在握。 另外,今年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和明年校军大试的总指挥,也都是由谢光推举的人来担任,这一文一武,两个为国伦才的重要大典,就这么被太傅府轻轻松松的把持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直言不讳 随着东宫与太傅府的关系日趋平静,谢光的权势地位也得到进一步的巩固,越来越多的官员,或明或暗的投靠了他,不仅仅是洛邑,甚至还包括剑南、岭南等僻远州府。 而在这个关键时期,帝都的首脑层却集体失声了。 无论帝君李成武,还是老将军徐烈、太子少师刘策、中书令柳诗名,甚至连一向刚直不阿的禁军大统领王桓,都没有出面干涉过任何一项奏议,就那么静静的等着、看着。 西疆鬼漠尽丧敌手,无人过问;大统领何景明遇刺身亡,也无人过问;现在谢光野心膨胀、权倾朝野,还是无人过问。 “朝廷究竟是怎么啦?!”慕容雪心中恨道。 朝中的大佬们可以装聋作哑,他慕容雪却不能放任不管。 他停住脚步,转身揽起了袍袖,提笔蘸墨,在眷录好的奏折留白处,刷刷点点的写道: “殿下明鉴。 臣以为,太傅所奏之事,大谬矣。 治河要务,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乃惠民益国之举也。故而君臣同心,万民戮力,以举国之沧海,投河道之一粟,唯念毕其功于一役也。 然则,今日之天下,盖非盛业之景气。外有西疆敌寇犯边,天狼射月;内有储君履新监国,百业待兴。 当是时,为政者应体恤君心,爱惜民力,凡务以中正平和、不动国本为宜。 沿河一十二州折冲府兵,尽为本乡子弟,平日农闲操演,未曾丝毫懈怠。以盛壮之军,分守所辖之域,保障河道工程之安宁,其力足矣。何须再另行集结,重整新军? 十五万骁勇青壮,分散方圆千里之地,本各有统属、各具补给,一应完善。然则依太傅之议,转瞬间撤销规制、呼啸汇聚,牵一发而动全身,岂非未战先自乱阵脚乎? 太傅此议,无视治河工程之首要,尽逐旁业之末节,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也。 臣不才,不敢见乱而无举,谬政以媚顺,故谏言反对,恭请殿下圣裁。” 批注一气呵成的写完,慕容雪放下毛笔,长吁口气,心中暗道:谢光啊谢光,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老子也要给你搅黄了! - 御书房东西两面的窗户,全部用红漆木杆从下面撑开,穿堂而过的凉风里,夹杂着雨后的花叶香气,芬芳味道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慕容雪此时正垂手肃立于书房之中,静静等待着端坐在书案前的太子李炳,逐条翻阅他眷录批注的奏章。 李炳看得非常仔细,时不时还会将已经阅过的卷宗再返回去重新扫一遍,旁边侍奉的太监们等得久了,都忍不住偷偷打着哈欠。 慕容雪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李炳,便也只能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李炳放下最后一份奏折,抬头看看窗外,然后转头对慕容雪笑道:“慕容,本宫方才看的入神,竟然把你给忘了,站这么长时间,怕是腿都僵了吧?来人,赐座。” 一名内侍连忙搬来绣凳,放在慕容雪身后。慕容雪拱手道声谢恩,撩起袍服轻轻坐下。 只听李炳继续说道:“本宫看了关于设立河务军的奏章,你所做的那些批注,字里行间颇有几分愤慨之意。可否跟本宫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 慕容雪清清喉咙,正色道:“微臣惶恐,不敢欺瞒殿下,对于谢太傅设立新军的建议,臣实在不敢苟同。” 李炳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慕容雪继续说下去。 慕容雪接着道:“贸然整编十五万折冲府兵,以新军的规制来应对治河工程,说是居心叵测,恐怕也不为过。臣查遍皇朝历代卷案,也不曾见过有如此做法的。” “居心叵测?这话讲得有些重哦。”太子李炳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小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谢光另有图谋?” 慕容雪直言不讳:“微臣并非有意做此等诛心之语,更不屑在背后搬弄他人是非。谢光的打算,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独揽军权,壮大实力!” 李炳闻言摇了摇头,笑道:“先不说这个吧。依你看,单是从治理金河的需要上讲,此举行得通吗?” “微臣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慕容雪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尽管河工徭役超过四十万之众,但是,各个折冲府在自己的辖区内,绝对有能力分段弹压管控。我始终不明白,有什么理由,非得大动干戈的把十几万兵马聚拢在一起,重新进行整编。” 李炳淡淡的说道:“本宫问的,并不是有没有必要,而是行不行的通。比方说,新组建的河务军,在完成治理金河的各项任务方面,会不会比之前那样互不统属的时候,更加协调便利?” 闻听此言,慕容雪心中不禁暗叫:我的老天啊,太子怎么如此单纯?我刚才把话讲得那么直白,就差直接说谢光想造反了,可殿下却根本就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眼看他神情激动,又要争辩,李炳笑着拦道:“慕容你不必着急。本宫当然理解你的担忧。但是,为政者,总不能把每个大臣都看作是图谋不轨的坏人,一味地严加防范。那样的话,可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他稍微顿了顿,继续说:“河务工程是举国大事,若想顺顺当当的办好,就应该多考虑谋划,看看怎样做才是最佳选择,而不是处处提防,先急着怀疑谁。” 慕容雪这李炳这话气得头皮发紧,忍不住急道:“殿下,话虽如此说,但是国之基石也绝不可轻易动摇啊。何为国之基石呢?军队!只有把军队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令皇朝社稷稳若泰山。反之,军权一旦旁落在奸人手里,天下必将陷入大乱!” “哎,你看你,又着急了,”李炳摆摆手,轻松道:“本宫这不是在跟你闲聊议论嘛,又不是真的做出决定。对于某些事情,你和谢太傅好像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要知道,本宫奉旨监国,管的只是民生政务。军队上的事情,无论大小,仍旧是由陛下圣裁。这河务军到底设立不设立,其实本宫根本做不了主的。” 慕容雪略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郑重说道:“殿下,依微臣愚见,帝君断然不会同意谢光的主张。但是,如果殿下您表示认可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哦?竟有此事?”李炳笑了笑:“难不成,皇叔他老人家还能依着我的意思办?” 慕容雪沉默片刻,暗暗思忖该如何接话才算妥当,李炳也不着急,只笑眯眯的看着对方。少顷,慕容雪道:“帝君圣意,微臣不敢揣测。但是,咱们东宫方面,理应考虑陛下会如何看待您理政的思路。” 听了这话,太子李炳不禁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嗯,你讲得也不无道理。本宫毕竟年轻,监国也不久,有些事情或许考虑得并不周全。这样吧,你来拟诏,答复谢光。” “怎么写?” “就说……组建河务军一事,关系重大,容后再议。” 慕容雪欠身拱手:“微臣遵旨。” 李炳微微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对了,祭河大典准备的怎么样啦?” 所谓祭河大典,指的是在汴州举办的祭祀河神典礼。 历朝历代,每当要进行大规模的治河工程前,循例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其目的,就是向河神祷告,大兴土木并非要搅扰神灵安宁,而是为了造福苍生百姓。因此祈求河神保佑,让工程能够顺利完成。 通常,祭河大典的规制,仅仅是稍逊于泰山封禅,和春耕大典、拜帅大典平级。 帝君作为大典主祭,要亲自登坛,带领百官焚香颂礼,献太牢三牲:牛、羊、豕,奉五谷琼浆。之后还会举办大型的社火表演,取“与民同乐、齐心合力”之意。 此次金河主道疏浚工程一定案,工部便立刻会同礼部,一起制订出了一套详细的祭河大典仪程。两部官员也早早赶赴河务总管行辕,提前操办大典的各项所需。 由于现在是太子李炳监国,同时又兼领河务总管,因此这回的大典主祭,是由他代表帝君来担任的。 听太子询问此事,慕容雪连忙应道:“回禀殿下,微臣昨日刚收到礼部的报告,说大典筹备已经妥善完成。臣又找到单廷宪,与他再次核实了殿下御驾扈从等事项,也没发现什么纰漏。只不过,近日雨水多,路上或许不太好走,难免令殿下舟车劳顿。” 李炳满意的点点头:“这倒不妨事!本宫在洛邑城里也闷得久了,早就想找个机会出去透透气,下点雨怕什么?” 慕容雪犹豫道:“臣听单廷宪说,殿下您执意要策马而行,不乘御辇。这样的话,安全……” “你休要聒噪啦!”李炳兴致极高,把手一挥:“慕容,你明明是武将出身,又在年少,却偏偏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在帝都的时候,本宫出游何曾坐过车?咱帝都子弟,哪一个不是鲜衣怒马,纵情潇洒?!” 他这么一说,立时勾起了慕容雪在帝都时的各种回忆,年轻人心底里那种昂扬激情不禁也燃了起来:“好!既然殿下有此雅兴,那么小将就陪您一路游山玩水过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身陷绝境 两天之后,在慕容雪、单廷宪等人的陪同护卫下,圣唐皇太子李炳开始了自他监国以来的第一次出巡。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距东都洛邑四百余里的汴州——河务总管行辕所在。 由于难得离开皇宫,因此李炳想在路上多游玩几日,顺便走访一下沿路的风土民情和地方政务,这样一来,整个队伍比原定计划提前了十天出发,并且按照太子的要求,慕容雪和单廷宪率领二十名武功高强的禁卫,专门组成了一队,身穿便装陪他赶路。 在他们前面五六里的地方,是负责开道警戒的一千玄甲军团骑兵;而东宫仪仗,包括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官吏、太监、宫女等人,则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十几里。 李炳头戴缎白色英雄巾,上下一身纯白武士服,扎襟剑袖,腰系大红丝绦,外面罩一件淡青色对襟大氅,端坐在西疆进贡来的汗血宝马上,说不尽的风流潇洒、英姿勃发。 慕容雪是一副文生公子的打扮。宝蓝色圆领袍,配着黑色乌纱幞头,别有一番温文尔雅的韵味。在他马鞍侧旁的洒金吊钩上,还挂着一张铁胎弓;另一边则是箭壶,壶内装有二十支黑羽雁翎箭。 单廷宪和护卫们则是江湖人士惯常的短衣装束,他们或背插单刀,或腰悬宝剑,或手擎长枪,紧紧跟随在太子周围。 众人一路信马由缰,有说有笑,颇为轻松自在。 边走边聊间,李炳突然指着慕容雪的铁胎弓打趣道:“你这把大弓看上去分量很重啊,莫不是从帝都带来的吧?” 慕容雪笑着回应:“是啊,公子。此弓乃是恩师所赐,十年来从未离身。” “原来如此,”李炳故意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这么说来,当初在帝都明德门上指着我的,就是它啦?” 慕容雪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太子忽然提起此事,不禁有些尴尬:“啊?呵呵,这个……这个……当初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恕罪,恕罪。” “嗨,我跟你开玩笑,别紧张。当初你瞄的人是狄献,不是我。”说着,李炳在马上转过身来,对跟在后面的单廷宪等人笑道:“你们恐怕有所不知,别看慕容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只要持弓在手,就连狄将军都不敢轻举妄动呢。” 单廷宪点头微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公子所言不虚,单某也早已领教过慕容先生的高明手段。” 李炳有些意外,连忙追问缘由。 单廷宪凑着太子的趣,将昔日他与慕容雪在太傅府晚宴上比武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遍。当李炳听单廷宪说,慕容雪居然用一颗葡萄击中了他的额头,因而获得胜利,不禁被逗得抚掌大笑。 他抬手指着慕容雪笑骂:“你小子啊,这算是耍诈呀,明摆着欺负人家老单憨厚呐。” 慕容雪被李炳笑得又有些尴尬,连忙点头称是:“公子说的对。单兄武艺高强,纯比剑术,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那时候如果不出点小花招儿,估计会被他当场揍吐血啦。” 身后众护卫听他讲得有趣,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炳跟着大伙笑了一阵,随后望向远处的山峦,忽然悠悠的说道:“你们有本领,有计谋,都是我圣唐的好男儿。倘若能够同心同德,一起尽忠竭力的辅佐于我,何愁将来不会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慕容雪和单廷宪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旋即又都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慕容雪心道:太子殿下这是在提点我们呐。对于殿下而言,我们皆是他的臣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希望大家能精诚团结,可是他又哪里晓得,对于圣唐的江山社稷而言,我和谢光他们一伙,早已经是冰炭不同炉了。 李炳、慕容雪、单廷宪三人各怀心事,暂时没了言语,只兀自缓缰前行。一时之间,路边的山林风光仿佛也失去刚才的颜色,不再那么引人入胜。 过了片刻功夫,太子李炳察觉众人都默不作声,气氛稍显沉闷。他不喜欢这种扫兴的场面,正打算再找个话头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林间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啸声。 慕容雪和单廷宪几乎同时大喝道:“有刺客,戒备!” 两人呼喝的声音尚未落下,道路两侧的密林之中,已经嗖嗖嗖的射出了数十支箭矢。 慕容雪毫不犹豫,转手抄起马鞍旁的铁胎弓,在李炳面前猛然一抡,瞬间格挡住了飞来的羽箭,堪堪保住太子没被箭矢射中。单廷宪所在的位置更加靠后一些,因此他来不及给李炳挡箭,只得探出大手,一把抓住太子的后衣领,用力将其扯下马来,令飞矢都丢了准头。 后面的众护卫同样是被袭击的目标。有些反应快的,勉强能抽出兵刃抵挡自保;七八个见机稍迟的,则当场便被射成了刺猬,落马毙命。 一轮箭矢偷袭过后,袭击者并没有再次弯弓搭箭,而是纷纷闯出密林,改为近身搏杀。转眼功夫,林中涌现数百名武装大汉,高举着刀枪,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 慕容雪铁胎弓在手,连珠箭发,刹那间便放倒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刺客,同时转身对单廷宪喝道:“西北角!” 单廷宪闻言,几乎连半点迟疑都没有,立即拽着李炳往西北方向冲去,近旁的四名护卫则紧紧跟随,环护太子。剩下那些还活着的卫士,毫不犹豫的与敌人缠斗厮杀,以便为李炳争取时间突围。 慕容雪直到把随身的雁翎箭全部射光,这才催动已经受了伤的战马,掉头追赶李炳他们。 几个呼吸的功夫,慕容雪已经追到近前,只见单廷宪此时正在奋力厮杀,拼命向前冲开一条血路。生死关头,这位武林高手再没有丝毫保留,单廷宪使出平生绝学,状若疯虎,手中利剑每出一招,便带起一片耀眼的血光。凡是挡在他前面的刺客,几乎眨眼就死。 原先护在周围的那四名卫士,这会儿只剩下一人,边扶着李炳紧随单廷宪,边奋力抵挡刺客们的狂攻。 突然之间,一杆长枪从旁边猛地刺来,戳中护卫腹部。那护卫惨叫一声,趔趄着摔倒在地,险些把李炳也一起带翻。 使长枪的刺客一招得手,转头便打算袭击李炳。慕容雪连忙加速冲刺,及时纵马赶到跟前,直接将那名刺客撞飞出了几丈远。 其余刺客也因为战马的干扰,下意识停了停上前的步伐。 趁此机会,慕容雪飞身下马,一把扶住摇摇欲跌的李炳,单廷宪则转头吼道:“快,要冲出去了!” 慕容雪和李炳循声观瞧,赫然发现前方几名刺客被单廷宪撂倒之后,西北方向暂时再无人阻拦,可见已经冲破了敌人的包围圈。 而他们的身后,是数以百计的杀手,正在疯狂扑近。 二人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拼尽所有气力,跟着单廷宪一头闯进了西北方向茂密的丛林。 刺耳的喊杀声自身后不住的传来,慕容雪咬紧牙关,死死跟在单廷宪身后,向前亡命飞奔。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两人功力上的差距了。 单廷宪几乎是在扛着太子李炳往前跑,一路腾挪跳跃,于密林之中如履平地,仿佛毫不费劲。而慕容雪却是感觉越来越吃力,双腿仿佛灌满了铅水一样,沉得迈不开步。 若不是身后有大批杀手刺客穷追不舍,他此时真想直接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喘气,歇上一会儿再说。 然而理智告诉他,现在停下,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此时,慕容雪仍旧没能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这些杀手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谁效命?他们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圣唐的皇太子?刺客埋伏在这里,估计时间也应该不短了,可是负责在前面探路的那一千玄甲军为何竟然毫无察觉? 慕容雪的心中充斥着大量的疑团,愈发感到烦躁不安。他不禁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因为内功损耗巨大,进而引起了走火入魔的前兆。 不行!现在局面危机,绝不能乱了方寸!慕容雪暗暗的提醒自己,眼前最紧迫的事情,并不是探究那些疑问,而是确保太子的安全。 他一边调整奔跑的步伐节奏,一边尝试着平复内息,同时尽力挥散脑海中各种纷乱复杂的念头。几个呼吸之后,启海丹田中的内力渐渐重新凝聚,心绪也稳了许多。 慕容雪心中叫好,接着猛一提气,加快速度追赶单廷宪和李炳。 可是他万万没能想到,刚刚疾奔了十几丈,眼看就要追上二人之时,跑在前面的单廷宪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紧跟着,李炳一声惊呼。 慕容雪大吃一惊,担心太子出了什么危险,连忙不过一切的向前猛冲,几步赶到了李炳的身旁。 他正欲开口询问太子怎么了,谁料下意识顺着李炳的目光向前一看,顿时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在他们面前,竟然是一处悬崖绝壁! 第一百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 横亘在慕容雪他们面前的,是一处高达百尺的悬崖峭壁。巨大的山体在此戛然断裂,仿佛被天神用刀斧砍剁过一般,竟自垂直而下,四周光秃秃连些许低草灌木都没有。峭壁的正下方,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笔直流过,水声隆隆。 此时此景,真可谓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绝境也。 李炳这会儿脸色苍白,口中不住喃喃念叨:“不行,本宫不能死……本宫不能死在这里……” 单廷宪看了慕容雪一眼,急促的问道:“你水性如何?” 慕容雪闻言微微愣怔,下意识的应道:“我自幼在江边长大的,还……还算可以吧。” 单廷宪点了点头,转而又对身旁的李炳说:“殿下,恕臣冒犯!现在请您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护紧裆部,对,就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帮着李炳摆弄好怪异的姿势,继续道:“现在闭眼、闭嘴、夹紧屁股沟子,对,千万要夹紧别放松啊!” 说罢,他一把薅住李炳的衣领,直接纵身跃下了悬崖。 慕容雪当场傻眼,耳边只听到太子殿下的惨叫声在空中不住的回荡。 紧接着,扑通一声闷响,下方的河面立时翻腾起了巨大的白色水花。 我的亲姥姥!慕容雪心中忍不住惊叫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两个人的脑袋在湍急河面上忽浮忽沉、若隐若现,迅速远去。 单廷宪,算你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敢直接扯着圣唐皇储跳崖!慕容雪此时对这位金河帮前任副帮主,是又气愤又佩服。不过,他也顾不上多做感慨了,追兵这会儿已经逼到身后十几丈的地方,再耽误片刻,自己必死无疑。他迅速脱掉身上的宝蓝圆领袍,甩去皂靴,飞身跃出悬崖。 人在半空的滋味,实在是难受至极,即便慕容雪这样精通轻功的高手,也险些眩晕。好在这种感觉持续得并不久,转眼之间,他便翻着跟头落入了水中。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撞懵了慕容雪。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单纯的感觉到疼,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然而一时之间却又说不明白,究竟是哪里疼。 慕容雪咕咚咕咚的连灌了两大口凉水,猛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往河底沉。他慌忙屏住气息,手脚并用,奋力了扑腾几下,抢在憋死之前,快速浮升到水面之上。 这个时候,慕容雪已经距离刚才跳崖的地方很远了,可见这条河水的流速之急。同时,他隐约还能看见,大批刺客聚集在悬崖之上,正朝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 慕容雪知道,对方一时半会儿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这条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令身体浮在水上,顺着河流一直向下游漂去。 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河道终于变得平缓起来。慕容雪打起精神,挣扎着向岸边游去。此时,他早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甫一靠岸,便先趴在石头滩上一动不动的喘着粗气。 过了好半天,慕容雪才缓缓抬起头,仔细打量周围环境。 他们一行人是在中午时分遭遇伏兵袭击的,经过一番激战逃往之后,现在眼看着太阳快要落下西山,天色逐渐变暗。 这片河滩布满拳头大小的石块,四周皆是密林,目力能及的范围内,没有李炳和单廷宪半分踪影。慕容雪心中不禁焦急起来,担心这二人会否遭遇了什么不测。 想到这里,他咬紧牙关,挣扎着站直身体,沿着河滩摇摇晃晃向前搜索。 艰难走出了几十步后,慕容雪猛然记起,自己那张心爱的铁胎弓,在之前的那场交战之中,竟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一种沮丧懊恼的强烈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丢了太子,又丢了恩师传给他的神兵,连番打击,再次将慕容雪击倒。 他一下子颓然跌坐在地上,越想心中越凄苦,最后竟然忍耐不住,直接失声痛哭了起来。 “咦?那个人怎么在哭啊?”忽然间,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慕容雪身后响起。 紧接着,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是啊,一个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的,好没出息呀。” 慕容雪心中暗道,这大概是两个山中的村姑途径此地,看见他掉眼泪,忍不住好奇调侃。他也懒得回头搭理二女,只是慢慢止住哭泣,凝视着河水默不作声。 一串轻盈的脚步声逐渐来到近处,只听刚才第一个说话的那个声音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既然对方开口相询,慕容雪就算再不耐烦,也总不能太过失了礼数,于是他转头看去,发现眼前正站着一位面容俊秀的年轻女子,此时在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慕容雪费力的站起身来,略微施礼道:“这位姑娘,在下方才不慎落水,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有劳姑娘过问。” “我说他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原来是落水啦。”一位年纪更轻的漂亮女孩走到近旁,对年长的女子笑道:“姐姐,今天真是好奇怪啊,居然有这么多人落水。” 闻听此言,慕容雪虎躯一震,连忙问道:“姑娘……你说什么?还有人落水?” 年长的女子微微一笑:“公子有所不知。刚才我们姐妹已经救起过两名落水昏迷之人,现在正打算趁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赶紧到附近山林中采些草药,好给他们煎服驱寒。” “他们人呢?!”慕容雪急吼吼的喝问道。 两名女子被他那副模样吓了一跳,小姑娘嗔怪道:“你这是要吃人啊?干嘛大喊大叫的?” 慕容雪自知失态,赶忙收敛激动的情绪,放缓语气:“两位姑娘恕罪。你们救的那两个人,或许是在下的同伴,所以我才会心中着急,冒犯了二位。还请恕罪,恕罪。” 接着,他仔细描述了一番李炳和单廷宪的样貌。 年长女子耐心听完,点了点头道:“公子莫急。确实如你所说,你的两位朋友,已经被我们宗主搭救回山庄,没有性命之忧。这样吧,琴儿,你独自先去采药,我领这位公子去探望他的朋友。” 小姑娘爽脆的答应一声,伸手接过女子的竹篮,然后蹦蹦跳跳的走了。年轻女子对慕容雪施了一礼:“奴家贱名思云,还未请教公子怎么称呼?” 慕容雪连忙拱手:“不敢当,在下复姓慕容,慕容雪。” “慕容公子,请随我来吧。”思云微微一笑,转身在前引路,领着慕容雪往山上走去。两人沿着崎岖的小道一路前行,尽管慕容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肋生双翼,飞到太子李炳的身边,但是无奈思云姑娘始终都是慢慢悠悠的,宛若闲庭信步一般,弄得他也不得不放缓脚步。 慕容雪没话找话的问道:“思云姑娘,在下刚才听你说,是你们宗主救了我的两位朋友。敢问你们是什么门派啊?” 思云莞尔道:“让公子见笑了。其实,我们并非什么江湖上的门派或帮会,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山庄罢了。前任宗主,也就是山庄的老庄主。他老人家在年轻的时候,曾醉心于各种游侠豪杰的传说,四处拜师学艺;到了晚年,他又迷上了道家修仙飞升那套玄学,开始研习长寿之法。所以,最后干脆把山庄改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奇特宗门,收留了一大帮不懂事的小徒弟,整天陪着他老人家瞎胡闹。” 慕容雪心中暗想:这有钱的老财主可真是会玩,但也是真够无聊。 不过,人家有自己的活法,跟他也没啥关系,因此慕容雪并不十分在意,继续套话道:“原来如此,老庄主真是洒脱的很,令人羡慕。你刚才说他老人家是前任宗主,那么现在的宗主又是谁呢?” “三年前,老宗主出外云游,寻访仙山,”思云回答:“现在的宗主,是老庄主的独生女儿,也就是我家小姐。” 慕容雪闻言一愣,问:“贵宗主是个女的?” 思云步伐放的更慢,反问慕容雪:“公子此言何意?女人就不能当宗主吗?” “不不不,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慕容雪赶忙解释:“方才只是一时口快,随便问问,纯属无心之语。失礼之处,还请思云姑娘不要见怪。” 思云微笑道:“奴家没有嗔怪公子,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庄园门前。借着夕阳余晖,慕容雪凝神端瞧,只见这庄园依山而建,规模极大。院中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沿着山势层叠而上、错落有致,在茂林修竹的掩映下,别有一番气派。 庄园大门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青石台阶上没有丁点落叶青苔。大门的两旁镌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灵台方寸内忠孝仁义成法度”,下联是“斜月三星外诗酒书剑起风云”,对联文字笔力雄浑,骨架苍劲,看上去气势非凡。 思云对慕容雪介绍说,这副对联正是老庄主的手笔。 慕容雪由衷赞道:“佩服佩服。这副对联,无论是书法意境,还是格局胸怀,皆非寻常。足见老庄主乃世外高人也。” 思云笑着点点头,做个请的手势:“公子,这边走。” 此时庄园的大门并未关闭,透过敞开的门洞,可以隐约看见门内不远处的几间房舍,都已经掌起了灯火。 慕容雪道声有礼,抬步跨过门槛,走入了院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何苦骗我 慕容雪跟着思云刚一进庄园大门,左侧厢房之中便走出两个人,向他们迎了过来。来者皆是女子,但是与思云不同,她们都是一身短襦劲装的打扮,并且身后背着宝剑,看上去是会武功的练家子。 只听其中一人问道:“思云姐姐,回来啦?这位是?” 思云笑着介绍道:“这位慕容公子,就是方才那两个落水者的朋友,我在半路恰好遇到,特意领他回来探望。” 另一人点头说:“哦,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巧了。不过,宗主也真是的,放着庄上药库里现成的药材不用,偏要姐姐跑去采。这新摘的草药不经过晾晒烘焙,也不好用啊。” “傻丫头,你懂什么?”思云笑道:“宗主是担心他二人寒毒入体,落下病根,才让我去山里寻找新鲜的藤前草。此药不用焙制,直接煎汤服下,驱寒的功效最好呢。” 那名女子听她这么说,连忙顽皮的吐吐舌头,不再多言。 先前询问慕容雪身份的女子,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慕容雪,这才对思云说:“姐姐,宗主正在客舍救治那二位伤者,好像已经有一个人醒过来了,你们快去吧。” 思云道:“晓得了,且不忙。御风,你先带慕容公子到厢房等候。乘风,你去庶务阁,问那些小哥儿借一套男装来,给慕容公子换上,一来别受凉生病,二来他这副样子,见宗主也有些不雅。我呢,先过去通禀宗主一声。” 最后这一句话,思云是对着慕容雪说的,慕容雪闻言赶忙拱手:“如此,就有劳姑娘了。” 待思云转身离去,御风领着慕容雪回到左厢房,先斟上一碗热茶,让他喝着发发汗,然后便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陪慕容雪闲话聊天。 功夫不大,乘风快步返回,手里捧着一套干净衣服,衣服上面还搭着一条崭新的巾帕。 乘风笑着说道:“慕容公子,我们这里的男丁没有什么考究衣衫,只这些粗布短衣,请你将就一些吧。” 慕容雪赶忙谦让客气,不住向乘风道谢。 御风出门打来一铜盆热水,对慕容雪说:“现在沐浴可能来不及了,你不妨先用热水简单擦擦身子,然后换上干衣。我们在外面等候。”说罢,便拉着乘风一同离开。 慕容雪此时也顾不上矜持,连忙把湿衣服悉数脱下,简单擦拭一番之后,将头发披散拧干,再重新扎束整齐,然后换上那身干净利落的皂色短衣。 待一切收拾停当后,慕容雪拉开房门,对守候在外面的二女说道:“在下已经弄好了,感谢两位姑娘。” 看着装束干练整洁、面容俊朗英挺的慕容雪,乘风御风都不禁眼中一亮,御风更是忍不住叹说:“哎呦,慕容公子好俊俏啊。” 乘风年长持重些,嗔怪御风道:“女孩子家家,成天胡说些什么?没个正经的。慕容公子,她不懂事,多有失礼之处,千万莫怪。” 慕容雪被御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上直说没关系。 正在这个时候,思云远远的走了过来,她也略微打量了一下慕容雪,然后笑着点点头:“公子,我家宗主有请。” 慕容雪心里惦记太子的情况,忙不迭的连声说好,跟在思云伸手,往庄园内进走去。 两人一路穿廊绕院,最后到了专供宾客居住的客舍前。思云领先几步,朝站在门外的几名佩剑少女打过招呼,接着便领慕容雪走入内堂。 一进房间,慕容雪首先看到了正坐在椅子上的单廷宪。 单廷宪此时的精神状态还算好。他毕竟是有着深厚功底的习武之人,虽然之前一番激战折腾,损耗得比较严重,但是恢复起来也远比平常人快的多。 他瞧见慕容雪进来,不禁露出欣慰之色,冲着慕容雪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朝旁边的床榻努努嘴。 慕容雪顺着他的示意,赫然看见太子李炳正仰卧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眼睛微微闭合。 床榻边上,正端坐着一位少女,一身鹅黄色素花襦裙,雪白披肩。因为她背朝着慕容雪,所以一时间看不清面容。 此时,那少女正将玉手搭在李炳的手腕处,为其把脉。 片刻功夫,只听少女悠悠说道:“李公子不必担心。你平日里体质本就羸弱了些,之前又受到极大的惊吓,再加上浸泡于河水之中,时间太久,因而导致寒毒侵入脏腑。不过,好在情况并不算严重,只须静卧调养几日,喝上些汤药,把寒毒祛除就好啦。” 李炳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黄衣少女,说道:“谢谢宗主的搭救之恩,李某……来日必将回报。” 少女闻言扑哧一笑:“回报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李公子言重了。” 说罢,她将李炳的手轻轻拿起,放入锦被中,又温柔的掖了掖被角。 李炳的眼睛里好像突然多了些什么似的,直愣愣的凝视着对方,欲言又止。 那位被称作“宗主”的少女毫不理会李炳异样的神情,忙完手里动作后,施施然起立转身,转向慕容雪单廷宪二人。 单廷宪的反应倒还好,慕容雪一眼看去,立时就呆了。 这位年轻的宗主,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仙女下凡啊! 一瞬间,慕容雪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首古辞: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芳泽无加,铅华不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宗主仿佛见惯了男子的痴呆模样,柔声道:“听思云说,这位慕容公子,是李公子他们的朋友?” 慕容雪回过神来,连忙拱手施礼:“哦!在下慕容雪,拜见宗主。感谢宗主对我家公子的救命之恩。” 只这一句,宗主便听出了李炳和慕容雪的尊卑关系,笑着改称“先生”道:“慕容先生不必多礼。我名叫夏侯凝寒,是仙霞山庄的主人。先生不必像思云她们那样称我为宗主,这都是我们家里人平时说着玩的。” 慕容雪连连点头称是,恭敬答应。 夏侯凝寒看了看已经再次合上双目的李炳,轻声说此处不便聊天,免得影响病人休息,然后领众人离开客舍,沿着回廊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凉亭。 凉亭正中摆放了一个精致的案几,案几上面茶盘鲜果,样样俱全,四周还设置几副席坐的软垫。 夏侯凝寒示意慕容雪和单廷宪请坐,接着自己也在主位上慢慢坐下。思云则跪于案旁,摆弄铜壶炭炉,为三人煎茶。 夏侯凝寒一直没说话,直到思云将香茗端到慕容雪他们面前才开口:“二位先生切莫见怪,凝寒心中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一番。” 慕容雪和单廷宪对视一眼,笑着应道:“宗主……哦不,夏侯姑娘太客气啦,请赐教。” 夏侯凝寒朗声问道:“不知三位在何处高就?又是因何缘故在此落水的呢?” 慕容雪拿出从洛邑前就早已准备好的身份说辞,解释道:“我等都是东都的酒商,此行是赶往汴州做买卖的。至于落水一事,唉,那还真是说来话长啊……” 讲到这里,他转头望向了单廷宪,意思是:接下来你编吧。 慕容雪的做法,体现了他心思缜密的一面。他与李炳、单廷宪分开了一段时间,这才刚刚见面,因此并不晓得之前单廷宪他们有没有跟夏侯凝寒说起过相关的缘由。他不敢轻易开口,而是让单廷宪来讲,以便边听边配合。 单廷宪是老江湖,马上理解了慕容雪的用意,接口道:“我们一路上都顺顺当当的,没成想,在虎丘山附近竟然遇到了土匪劫道。主仆三人为了逃命,慌不择路,失足落水,才被冲到了这个地方。” 夏侯凝寒听完,并没有说话,只是秀眉微蹙,手指尖轻轻的敲着茶杯。 慕容雪和单廷宪见状,心中同时微微一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少顷,夏侯凝寒淡淡说道:“咱们萍水相逢,不敢提有什么救命之恩。但是,坦诚相待应该是最起码的交往之道。如果二位有难言之隐,不愿对我说出实情,尽可直言无妨,何苦要编个瞎话欺骗凝寒呢?” 慕容雪尴尬道:“不知夏侯姑娘何出此言?” 夏侯凝寒白了慕容雪一眼,说道:“凝寒自幼跟随父亲学习相人之术,在这方面自信略有些粗浅心得。只看二位举止谈吐,尽显淡然自若的气度。这分明是久居高位之人才会有的风范,怎么能是寻常商贾可以相比?” 慕容雪心中不禁暗暗叹服,接着又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思云,心道:你的宗主没看到我刚才哭鼻子的模样,否则就不会做什么淡然自若的评语啦。 夏侯凝寒接着道:“那位李公子更加了不得。即便是躺在卧榻之上,精神委顿不振,也难掩其身上的雍容贵气,想来身份不俗吧。” 单廷宪越听越觉得玄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夏侯凝寒将目光转向了他:“单先生。若是凝寒没有看错的话,您应该是一位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又怎么会惧怕区区的山贼土匪呢?更何况,有我仙霞山庄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也不可能有江湖恶徒敢伤害无辜百姓,又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批光天化日之下剪径谋财的强盗?” 第一百六十章 岁寒三友 夏侯凝寒的语气很温和,但慕容雪和单廷宪停在耳中,却不禁面面相觑,脸上尽是尴尬之色。他们俩都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什么场面没碰到过,可此刻却被眼前这位姑娘问的一愣一愣的。 慕容雪轻轻的扭了扭身子,略带歉然的说道:“还请夏侯姑娘恕罪。正如你所料,我们……我们确实都是朝廷官员,此番去往汴州,是有公务在身。嗯……不便吐露身份,还望谅解。刚才这位单兄说的,也确有其事,只不过,那些半路袭击我们的人,应该不是普通毛贼,而是专门针对我们而来的杀手刺客。” 夏侯凝寒见他肯讲出部分实情,稍感满意,微微颔首道:“如此就对了。慕容先生、单先生,请你们放心,我这座小小的山庄,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响亮的名号地位,但是为你们提供安身庇护之所,还是力所能及的。你们在此修养,待李公子身体好些,再做打算吧。” 单廷宪略有些不放心道:“姑娘,不是单某多心啊,我这人性子直,说话直,也请你莫要见怪。想要对付我们的人,绝非寻常善类。他们眼见我们逃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寻到这里来,到那时……到那时,恐怕你们也会被连累殃及,能否自保都是问题。” 闻听此言,夏侯凝寒先是微微一笑,然后秀美轻扬,美目隐现煞气,傲然说道:“你们与那些人之间的恩怨争斗,凝寒并不了解,也无法判别孰是孰非。但是,既然三位被我救回庄来,那便是我的客人。在外面怎样,我管不到,但有人若想在仙霞山庄撒野,那要先掂量掂量家父的脾气才行。” 慕容雪微微一愣,忍不住问道:“哦,对了,还未请教老宗主的名讳?” 夏侯凝寒淡然应道:“你们这些当大官的,或许没听说过家父。我父亲单名一个梅字。” “梅?夏侯……梅?”慕容雪和单廷宪讶然对视一眼,接着异口同声的惊呼道:“岁寒三友,夏侯梅?!” 也难怪慕容雪和单廷宪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三十多年前,岁寒三友:松柏、青竹、寒梅,那可是誉满天下,名震江湖的人物。在当时,这三人乃是圣唐朝野间最为闪耀夺目的明星,才华横溢、豪气干云,他们的传奇故事至今仍被人们广为传颂、津津乐道。 更难得的是,三人还是患难好友,曾经肝胆相照,携手为朝廷和百姓惩奸除恶、昭彰正义。 其中,为首的“松柏”,正是当年官拜尚书左仆射,后来又担任太傅之职,主导了圣教盟约的年劲松。排名第二的“青竹”,则是道门正一派的教尊——青竹道长。 而能与尚书左仆射、道门教尊齐名论友的“寒梅”,却只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平民。 他,便是夏侯凝寒的父亲夏侯梅。 夏侯梅原本出身名门世家,其先祖是圣唐开国十二功臣之一的夏侯靖。两百年前,中原士族东渡,诸多豪门进军江左沃土,而夏侯梅祖上这一支血脉却没有随波逐流,始终坚守在北方发展。后来历经数代更迭,凭借其深厚的家族底蕴,屹立不倒,与晋中崔氏、相州刘氏和亳州陈氏并称北方四大豪门。 夏侯梅自幼天资聪慧、根骨绝佳,未及弱冠之年便已经在同宗子弟中脱颖而出,深得家族长老的喜爱和推崇。 他这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兴趣广泛。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要涉猎鼓捣一番。而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无论什么东西,几乎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弄得那些教他的老师们往往也感觉自愧不如,自己干了半辈子却还比不过他干半年的水平,可谓货真价实的天才。 二十岁的时候,梅公子又深深迷上了游侠豪杰那类传说,于是也不顾家人的劝阻反对,放弃科举考试求取功名,毅然决然离开了故乡,开始单人独骑的仗剑天涯。 夏侯梅寻遍名山大川,探访各地的武术名家,边走边学,边学边练,边练边打,在实战中渐渐将各家各派的功夫融会贯通,自成一脉。用了七八年的功夫,还真就让他打出了不小的名堂。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劲松和青竹道长,三人意气相投,成为了莫逆之交,此后又一起联手侦破了几桩震动朝野的惊天巨案,自此三人名声大噪,江湖称其为“岁寒三友”。 有了名气的夏侯梅,并没有因此而飘飘然,他因为看尽江湖丑恶,慢慢失去了少年时对于豪侠生活的那种向往,故而在年近四十,如日中天之时,选择了退隐林泉。 然而,退隐后没多久,“一刻闲不住,喜欢瞎折腾”的夏侯梅,突然又对道家飞升成仙之术,产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他从一开始的质疑,逐渐转而深入的琢磨研究,最后转得坚信不移。 于是乎,在这处夏侯家族的隐世庄园里,夏侯梅创建了“飞仙宗”,又招呼来一批喜爱玩闹、根底绝佳的年轻人,整日陪他修炼飞升的法门。 宗主之名,就此由来。 一年多以前,夏侯梅老宗主刚刚过完他五十岁的寿辰,没想到帝都忽然传来了太傅年劲松病逝的噩耗。痛失挚友,令他感到非常难过,平时那些“洒脱看淡”的修行要旨,也都被他抛诸脑后。夏侯梅默默的收拾好行囊,向门人弟子们交代,以后就由女儿夏侯凝寒继承自己的成仙大业,而他则要去帝都送别老哥哥年劲松,接着再去终南山找青竹道长,拉上他云游四海、寻仙访圣。 夏侯凝寒知道父亲是因为年伯伯病逝,心中郁结,因此才想要出去散一散心,于是也不阻拦,爽快的接下了“飞仙宗”的大任。 这一晃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夏侯梅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也许还要再等两年,也许就在明天。 慕容雪因为与年劲松的关系,所以对岁寒三友的事情也比较了解。年太傅在世的时候,经常会给慕容雪讲述一些当年他们三人的奇闻趣事。 所以在慕容雪看来,夏侯梅就像是自己的一位叔父,尽管从未谋面,却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今天阴差阳错,竟然在此地偶遇了夏侯梅之女,不禁令他感慨万分,拱手道:“夏侯姑娘,实不相瞒,若是仔细论究起来,咱们还真的是很有渊源。在下……可以算是年太傅的弟子。” 因为有单廷宪在场,所以慕容雪没把自己跟年劲松的真实关系透露出来,直说他和年太傅是师徒关系。 夏侯凝寒听他如此一讲,眼中立时闪烁出亮晶晶的光芒,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该不会是西蜀慕容家族的人吧?令尊是慕容千秋前辈?” 慕容雪略感愕然,疑道:“你怎么知晓?” 夏侯凝寒抿嘴一笑:“我说呢,方才听到你的大名,我就感觉有些耳熟,一时间却记不起来。慕容雪,你的事情,自然是年伯伯写信告诉了家父,家父又讲给我听的呀。” 慕容雪恍然大悟,同时心里清楚,他的真实来历,年劲松多半不会瞒着自己的至交兄弟,那么夏侯父女也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慕容雪欣然一笑:“如此说来,太傅真是跟夏侯老宗主提起过在下,惭愧惭愧。之前不知这里是夏侯前辈的庄园,真是失礼啦。” 由于有了岁寒三友这样一层渊源,夏侯凝寒和慕容雪他们之间立时少去很多陌生感和戒备之意。 夏侯凝寒问起慕容雪的近况,是否还在禁军虎豹骑效命,慕容雪如实相告,说自己在年太傅过世之后不久,便卸任了军职,改调东宫官署。 谁知他话音刚落,夏侯凝寒便惊诧道:“啊?这么说,那位李公子是……” 慕容雪和单廷宪同时心道:完了完了,本来还打算保守太子身份的秘密,可是在这位聪明机灵的夏侯宗主面前,根本就不堪多言。你刚讲个开头,她便能猜到结尾,而且还猜得特别准,你说气人不气人? 慕容雪无奈的看了看单廷宪,眼中满是歉意。单廷宪反倒显得更洒脱些,朝慕容雪微微颔首,意思是说就说了吧,好在对方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坏人。 夏侯凝寒瞧着他俩的表情,对身旁的思云吩咐道:“你去把我房间里的紫檀香取来,薰上一些。” 思云轻轻道了声遵命,然后起身离开了凉亭。 看着思云走远,夏侯凝寒沉声问:“究竟怎么回事?堂堂东宫殿下,为何会遭遇刺客劫杀?” 反正已经跟对方说出了最重要的部分,慕容雪索性就完全放开,从他们动身前往汴州参加祭河大典,到半路上忽然中伏遭遇袭击,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夏侯凝寒。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胜之后 “情况比我想象的更严重啊,”夏侯凝寒认真听完慕容雪的介绍,面色略显凝重:“我原本还以为,你们所遇到的那些袭击者,无非就是朝中政敌或者贪官污吏为了私利而找来的绿林杀手,因此我才夸下海口,可保你们安全无虞。然而现在看来,此事已然涉及到了皇朝最高层面的斗争,凡是能参与进来的、敢参与进来的,都绝对拥有着毁国灭朝的野心和能力。倘若家父在这里,定有周旋之力,但若仅凭我自己的话……” 夏侯凝寒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慕容雪和单廷宪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仙霞山庄虽然不是名动江湖的禁地,但因为有夏侯梅的面子在,等闲朝廷官府和武林人士不敢在此造次。然而眼下胆敢出手袭击圣唐皇朝东宫太子的势力,断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仙霞山庄而停下自己的脚步,除非夏侯老爷子亲自出马,否则绝难挡住大敌。 单廷宪性子急,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姑娘帮忙,给我们准备好车马,让我们连夜走吧。” 慕容雪闻言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就听夏侯凝寒说道:“此举恐怕不妥。姑且先不说榻上那位的身子骨虚弱,多半经不起再这么折腾,单是讲安全二字,连夜乘车离开便无法行得通。我若是你们的对手,绝不肯放过任何机会,因此无论如何,即便暂时没办法确定你们的生死或行踪,但也一定会在整个山区的各处要道隘口设下暗哨伏兵。你们连夜赶路,万一碰巧撞上他们,输赢胜负,你赌得起吗?” 单廷宪听她所言有理,也明白自己方才有些关心则乱,出了馊主意,于是沉下气来,点头道:“姑娘说的对,是单某鲁莽了。不如这样吧,我们还是以李公子身体为重。一方面继续让他在此修养,一方面立刻派人出去求援。只要能够尽快调来大批兵马护驾,那些宵小之辈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如此甚好,”慕容雪同意道:“敌人即便是寻找到这里,最快恐怕也得两三日的光景,我立即写封书信,请庄上派一个稳妥干练之人,到据此最近的州府去调兵,命他们及时赶来护驾。” 夏侯凝寒垂首思索,同时自言自语道:“你们确定州府可靠吗?听二位方才讲述,直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何方人士,想要暗算李公子。不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多半来自于朝中的强大势力,也必然跟某些官府和军队存在联系。如果我们现在贸贸然的跑去官府求援,就不怕弄巧成拙,反而自己先暴露行踪吗?” 慕容雪和单廷宪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同时下意识的望向了对方。 他们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彼此虽然同为东宫的官员,但二人仍旧分属不同的阵营,慕容雪代表着帝都朝廷,而单廷宪则投靠的是太傅势力。今天这场袭击,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一方搞得手脚,目前都还很难说。 慕容雪心里一震,怀疑会不会是谢光在背后搞鬼,单廷宪也暗暗吃惊,担心是不是帝君要取太子的性命 两人同时想到这点,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疑惧的神色。 单廷宪想了想,试着说道:“要不然,我们请金河帮来增援吧。他们的一个分舵就在这附近,只要我开口,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不行!”慕容雪连忙否定:“江湖帮会鱼龙混杂,更容易走露风声。” 单廷宪略显不满:“看来,慕容大人对我们江湖人士,成见颇深啊。” 慕容雪寸步不让的顶了回去:“单大人言重。从师门上讲,本官也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我这么说,完全就事论事。” 单廷宪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坐在对面的夏侯凝寒蕙质兰心,立时察觉出了二人之间不寻常的反应,略微思索,便大略猜出了一二。她美目一转,笑道:“依我看,二位也不用着急。从仙霞山庄往北走,距离最近的一处大城是偃师;而往南不远,则是名震天下的嵩山禅院。家父与禅院的方丈慧空大师是好朋友,双方徒弟们也经常来往,十分熟悉。我想,或许可以派人去找他们赶来帮帮忙。” 慕容雪欣然道:“那敢情好啊!嵩山禅院的武僧师傅,个个都是高手,若是他们能出面,实力不亚于千军万马。” 对于这个建议,单廷宪也表示赞同:“嗯,说的没错。佛门净地,一向不受外界干扰。大师们也都是扶危救难、帮理不帮亲。请他们护驾,应该再合适不过。” - 李江遥坐在城门楼上,手里握着条烤羊腿,一边啃,一边满意的看着广场中的俘虏。 “情况还算不错,”李江遥嘴里咕噜道:“除了刚一开始的时候,杀得实在有点太凶了,后半程你们终究还是给我控制住了节奏。” 他假装没看见黑山和众神花将军诧异且不满的神色,用羊腿指着下面的俘虏,继续说道:“瞧瞧,瞧瞧,这么多人,那得值多少银子呐!” 林枫在一旁咳嗽两声,尴尬的提醒着主将:大人,再贪财也要注意场合啊。 神花小亲王库里班倒不怎么介意,反而还兴冲冲的点头附和道:“大人您说的极是!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艾芬提亚小姐对账!拿钱!” 此番大战,镇疆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事实证明李江遥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白天作战并不利于实施偷袭,但是也正因为光天化日、视线清晰,才令这种明目张胆的“偷袭”更具震撼力。 自鬼面白袍军出现的那一刻起,西疆左路军彻底大败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与李江遥多次交手、每战必败的车迟国王格尔翰,早已经在自己内心深处产生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结。当见到那面绣着“李”字的红色战旗和漫山遍野的白色披风,他最先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跑! 而且,还必须是快跑! 西疆联军侧后方的阵地刚一开始出现混乱,中军大旗便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速移动了。而纵观整个战局,人们不难发现,左路军最终的溃散崩盘,恰恰正是由于主帅格尔翰未战先逃所引发的。 原本拥有着七万兵力的西疆左路军,在两千白袍骑士和一万神花军团的两面夹击之下,竟然一败涂地,不仅当场毙命近万,并且还被俘虏了三万三千多人,其余残部,则侥幸随着格尔翰逃脱。 至此,西疆联盟动员十七国,纠集二十余万人马,历时足足两个半月的讨伐战争,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开始,凄凄惨惨的落幕了。 大战结束之后,李江遥命令神花军团继续留守达坂城,一边休整补员,一边重新加固城防工事,而他则带着林枫等白袍将士,安然返回军团总部——水杉城。 随着各路讨伐军铩羽而归,整个西疆鬼漠的形势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首先,西疆诸国因为在战争遭受惨重损失,士气变得非常低落。 左中右三路军团不仅人员伤亡甚巨,并且还因为大批将士被俘,致使各个国家都需要承担高昂的赎人费用,债务压得他们苦不堪言。时至今日,不论国家大小,西疆的国王们皆对联盟的威信产生出严重质疑,而对于剿灭占据水杉地区的圣唐势力,更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与之相反,大家还纷纷在暗地里与镇疆军接触。 一方面,赎回战俘的谈判,需要他们跟水杉城的代表认真砍砍价,能便宜就尽量便宜点。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为讨好李江遥,免得成为镇疆军下一个拿来开刀的目标。 在这种形势下,一贯擅长“得寸进尺”的李大人,当然不肯放过如此宝贵的机会。 李江遥先将黑山的部队正式编入镇疆军序列,在“疾风”、“烈火”、“惊雷”之后,增设以“神花”为番号的第四军。 四个主力军团一边休整疗伤,一边扩充兵员,同时加紧训练操演,实力与日俱增。 同时,他通过在谈判桌上的恐吓施压,逼迫格尔翰的车迟国和周边其他几个小国,割让出更多的土地,作为战败赔偿送给镇疆军。 在军力和地盘不断扩大的基础上,来自波斯的物资补充,也进行的如火如荼。尽管赎回战俘的大宗交易,并没有给艾麦尼带来什么直接收益,但是未来无限的西疆市场,却已经实实在在的打开了。 握着各国海量债权的艾麦尼,对李江遥自然是非常感激,只要是镇疆军需要的,他都无不倾尽全力去满足。 最上等的兵器盔甲、弓弩箭矢,一车一车的运;最优质的粮食药品、军服布匹,成山成山的搬;最神骏的战马、最醇厚的美酒、最暴烈的火油火药,一波一波的送。 就连最妖娆美艳的各族舞姬,也是一批一批的献上。 当然,品行正派的李江遥李大人,是绝对不能接受最后这项援助的。他麾下的首席爱将——林枫将军,不用主帅多说什么,直接带兵堵在城门外,仗剑警告波斯商团:“你们谁要是再敢送美女给大人,就地处斩!” 后来,据白袍卫队中某些知情人士透露,在那个时期,他们经常能够听到李大人和徐友长、杜建等将军秘密讨论一项人事问题:要不要把林枫这么优秀的军人,调到先锋敢死队去历练一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联络中原 水杉,这座当今西疆鬼漠境内最有名、最繁华的城市,在第一缕晨光照射到城头之上时,缓缓打开了它的大门,开始迎接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 此时的水杉城,早已经在整个西疆威名远播。 人们都知道,这里还驻扎着一支强大的圣唐军队,这里仍旧是镇疆都护府的辖区。 从前心向圣唐的各族百姓,也纷纷往水杉城、帕伊城、达坂城和伊克鲁县,以及刚刚并入李江遥手中的霍姆尼兹这五座城镇迁徙。 因此,当战争的硝烟逐渐散去,原本欣欣向荣的景象很快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之中。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位伊吾族打扮的年轻姑娘,身着五彩长裙,牵着高头大马,从水杉东门外远远走来。当她走到城门口,抬头望向门洞上面镌刻的四个大字“西疆永固”时,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突厥“寻人团”的主要成员、赫思佳公主的好姐妹——依娜丝。 自从“寻人团”成立以来,依娜丝他们几乎将整个西疆三十六国翻了个遍。可是,无论多伦想尽什么办法,却始终没能发现赫思佳公主与艾芬提亚的半点踪影。 更令人泄气的是,波斯商使团的领队艾麦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变得对寻人工作有些漠不关心起来,仿佛是已经彻底放弃了找到自己宝贝女儿的希望。而团长多伦也分身乏术,因为要参与指挥讨伐水杉城李江遥的战事,他完全无暇顾及寻人团的任务。 加上西疆鬼漠再次变得战火纷乱、人心惶惶,拖到后来,寻找公主近乎完全停滞下来。 前阵子,留守车迟王廷的依娜丝,突然接到突厥血卫将军云千雪的来信。 云千雪在信中告诉依娜丝:本来,他是打算早点动身来西疆鬼漠,与大家一同寻找未婚妻赫思佳公主。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西大陆的蛮族铁勒在此时突然发动叛乱,搅浑了北部大草原的统治局面。 按照常理来说,镇压这样的部族反叛,完全用不着突厥最精锐的血卫部队出马。但是这次与以往不同,铁勒人不仅联合了蒙韦、达利亚、阿拉伯几个重要民族,甚至连突厥内部的某些部落也与他们暗通款曲,妄图一举推翻阿史那支斤可汗的统治。 幸好阿史那可汗及时看穿了敌人的图谋,毫不犹豫集结起手中的全部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敌军。 包括依娜丝的祖父赫连老元帅、狂狮大将卡西、极地公爵德鲁汉等在内的突厥名将悉数上阵,其中也包括云千雪。他们兵分多路,如风卷残云一般,将各地叛军逐个击溃。 就在半个月前,突厥大军顺利攻陷了铁勒的首都黑水城,险些直接将其灭族。至此,波及整个西大陆北部草原的平叛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然而,战事结束后,阿史那可汗并没有让参与平叛的各部军队依照惯例返回原驻地,相反,大军继续加强戒备,开始紧张的动员和训练。 云千雪猜测,大汗是打算挥军东进了。战旗直指西疆,并以此为跳板,向圣唐核心地区挺进。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也好了,至少他可以亲自来西疆寻找日夜牵挂的赫思佳公主。 另外,云千雪在信中特别提及,他之前收到昆里明台有关寻人的报告,对西疆的情况有所了解。云千雪认为,既然寻人团在突厥掌控的地方没能找到公主殿下,那么就不妨考虑一下其他方向,比如,仍然由圣唐军余孽所占领的区域——水杉城。 赫思佳公主有极大的可能,是被圣唐人发现并囚禁了。 云千雪拜托依娜丝,一定不要放弃希望,务必在他率军抵达西疆前,先一步进入敌人的境内,暗中探访公主的消息。如果真如他所料,赫思佳是在圣唐人手中,那么即便杀得尸山血海,他也一定要将公主拯救回来。 云千雪的这个想法,与依娜丝不谋而合。 其实,她也老早就想到了,找遍整个西疆都没有公主和波斯艾芬提亚的踪迹,而通往圣唐的两关又被突厥大军封锁,那么镇疆军的地盘就越来越可疑了,实在是有必要,去水杉诸城看一看。 只不过,她的这个想法一直没能成行。一来,昆里明台坚决不同意依娜丝去敌人的地盘上犯险;二来,之前讨伐水杉的战事非常激烈,也不好在那个时候给达勒姆和多伦添乱。现在打仗总算是告一段落,而昆里明台的顶头上司——云千雪将军又发来信函要求去探访水杉城,于是依娜丝决定立即动身,出发去水杉。 同时,她还拒绝了昆里明台跟随同行的要求:“我自己一个人,目标小,不容易暴露。你们一帮突厥大汉跟在身旁,不被圣唐军当成奸细抓起来才怪呢。” 依娜丝特意化装成伊吾族的少女,自王廷出发,连着赶了三天的路,于今日抵达水杉。进了城,依娜丝先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在客房简单梳洗一番之后,便施施然的走到大街上,开始转悠起来。她心里盘算着,先去摸摸城守府周围的地形,以便等到晚上潜入府中查探。最好抓住一个舌头,打听打听有没有突厥的女犯被关押在这里。 就在依娜丝围着水杉城守府一通溜溜达达之时,府中的议事厅内,几位镇疆军的主要首领正在商议着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李江遥、徐友长、谢坦之、林枫,围着镇疆军的情报头子玉陀罗,听他介绍道:“诸位大人,之前说的那件事情,眼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情报司总共安排了三组兄弟,都是熟悉地形的老手。他们计划通过三条不同的秘密路径,尽快返回中原,向朝廷报告西疆鬼漠这边的情况。” 待玉陀罗把话讲完,谢坦之在旁边补充道:“自圣唐八二十一年,西疆鬼漠发生大规模的藩国叛乱以来,尤其是在经历新月湾惨败之后,西疆三十六国实质上已经脱离了圣唐的控制。同时,突厥亲王罗尼亚率领大军在紫金关和盛玉关外设置营垒,既防止圣唐军团出关平叛,也彻底阻隔了西疆鬼漠和中原之间的所有联络,令朝廷对西疆鬼漠的情况完全失去掌握。” 徐友长点头同意:“是啊,不仅朝廷不晓得西疆鬼漠发生了什么,而且咱们也不清楚朝廷那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竟然丝毫没有一丁点儿要派兵收复西疆的迹象呢?” 林枫接着道:“很早之前,大人就曾命令我们飞马斥候营去详细探查各条沟通中原的道路。通过侦查发现,以前凡是能走人的大道小路,全都被突厥军队控制了,连只鸟儿都飞不过去。直到最近一段时间,在老猎手的帮助下,我们才在祁连山脉的西麓,发现了一条山民采药的野径,有可能绕过突厥关卡,甚至直接绕过盛玉关,直通中原。” 玉陀罗微微颔首:“若是能把这条路探通就好啦。另外两路信使算是备选,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走,设法兜一个大圈子回到中原。不过,绕路毕竟太远,倘若遇到紧急军情,这样绕着走,会耽误大事的。” 徐友长等人一致赞同,纷纷表示还是以祁连山脉的野径为首选,哪怕路难走点,危险一点,也要尽力打通才行。他们根据情报司的计划,仔细研究探路送信的人选问题,以及遇到突发情况时的应对预案,一直聊到天黑方才结束。 完事之后,谢坦之等人起身告辞,屋里只剩下李江遥和徐友长。徐友长继续刚才的话头,沉声道:“江遥,帝都那边会不会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按理说,像西疆鬼漠三十六国这样的叛乱,即便有突厥人在背后帮忙捣鬼,放在咱们圣唐眼里也不算啥。天子精兵,加上各州的折冲府兵,眨眨眼就能动员五六十万兵马,冲出紫金关。可是直到今天,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停下来,看李江遥低头没言语,叹了口气:“唉,说句实话,我这心里面很不踏实。何大统领遇袭身亡,我和前锋营的弟兄蒙受不白之冤,这于朝廷而言绝不是好兆头。记得当初慕容跟我说过,谢光那家伙图谋不轨。你说,帝都会不会真的生变啊?不然的话,为何我祖父,还要慕容雪,都对咱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呢?” 李江遥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道:“你担心的问题的确很有可能。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眼下既然无法派兵攘外,那就意味着朝廷内部或许已经不安宁了。但是究竟什么程度的不安宁,我们无从知晓,更没法瞎猜。” “我现在恨不得立马赶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徐友长家是帝都勋贵,倘若朝局发生动荡,徐家难保不受牵连,因此他也格外着急担心。 李江遥笑着摇摇头:“你回去?呵呵,别忘了,你老徐目前是谋害何老师的头号嫌犯,回到帝都,还不得直接一刀将你砍了?” 徐友长知他说得有理,忍不住一拍桌子,愤愤骂道:“杀千刀的王八蛋谢光,故意坑害老子!若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行啦,别骂啦,”李江遥淡淡道:“何老师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让你和前锋营洗刷冤情的。现如今,倒是西疆鬼漠这边,才更应该令咱们感到头疼。” 徐友长有些不解,问李江遥:“西疆鬼漠怎么了?咱们不是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吗?实力再次扩充……” 李江遥摆了摆手:“所谓大胜仗,只不过是拼命自保的小胜利而已。你我的职责,并不是做占地割据的军阀,而是要收复整个西疆鬼漠。” 徐友长没想到李江遥竟有如此雄心壮志,吐吐舌头:“你该不会是打算,仅仅凭借咱们一己之力,就要把整个西疆夺回来吧?” “有什么不可以?”李江遥的语调依旧是平静的,但他的眼睛里却射出了凌厉的光芒:“如果朝廷能伸出援手,那自然最好。但若是不能,我也绝不会辜负了老师的重托。”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淮阳入局 圣唐八百二十三年初冬,就在李江遥带领一支孤军,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光复大好河山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却正酝酿着一轮新的危机。 位于城东玉河坊的亲王府,一场小型的私密宴会,此时刚刚进入酒酣耳热、气氛炽烈的佳境。 宴会的主人,正是不久前被任命为金河河务副总管的淮阳王李炝。 一群美艳舞姬表演完毕,给在座宾客躬身施礼后,依次退出大厅。光禄大夫萧绍一手搂着美人,一手端着酒杯,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我说殿下啊,您也真沉得住气。朝廷的任命公文都颁布一个多月了,眼瞅祭河大典也即将举办,您却还整日留在帝都饮宴,哈哈哈哈。” 李炝将金樽里的美酒一饮而尽,满不在乎的哼道:“我管他那么多?!” “就是——”李炝的小舅子、禁军虎豹骑金吾卫副将罗林远谄媚道:“咱们殿下乃是帝君嫡长子,正儿八经的大位继承人。谁想到,竟被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横插一杠,你说气人不气人?现如今朝廷被谢光裹挟,给了咱们殿下一个芝麻绿豆的官儿来当,这不是成心作践人吗?” 太学博士徐汉忠接口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炳总掌金河河务,却让殿下做副。殿下去到那里,还不得被他挤兑啊。” 李炝听得气闷,挥了挥手:“唉,不说这些烦心事啦,咱们喝酒!” 众人纷纷应和,举杯陪淮阳王饮了,就在这时,王府管家忽然从外面快步进来,走到李炝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炝微微一愣,望向管家疑惑道:“他怎么来了?……赵靖呢?也一起回来的吗?” 李炝口中的赵靖,是淮阳王府首席武将。此人早年间曾是身怀绝技的江洋大盗,四年前机缘巧合,被李炝招入麾下,担任王府典军一职。 管家摇摇头,低声道:“殿下,赵将军并未回来,只有那位先生……” 李炝的眼珠子咕噜乱转,旋即对宾客道:“诸位慢饮,本王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去去便回。”说罢,他起身离席,在管家的陪同下前往后花园的书房。 来到地方,一个身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正坐在屋中恭候。那人把风帽压得很低,几乎将整张面庞遮住。 李炝转身对管家和侍卫们吩咐道:“你们都在外面等候,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进来!” 众手下齐声应诺,转身离开,并将书房的房门关紧。 李炝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道:“可以啦,狄将军,摘下帽子吧。” 黑袍人闻言点点头,轻轻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白净俊朗的面容,正是谢光麾下的司马参军、玄甲中郎将——狄献! 李炝不慌不忙的踱到狄献对面,撩袍坐下,打个酒嗝,开口道:“狄将军,你怎么忽然来了?赵靖呢?那件事情……办的如何了?” “遇到一点小麻烦,”狄献语气平静的应道:“殿下,末将就是为此而来的。那个人,他侥幸逃脱了,赵将军目前正带着手下围捕。” “逃啦?没死?!”李炝微微一惊:“这怎么会呢?出什么纰漏了?” 狄献劝慰道:“殿下先不必着急。赵将军虽然没能一击得手,但也已经将附近的山林完全封锁,那个人估计插翅难飞。更何况,咱们之前不都商量好了嘛,能得手,固然最好,可就算失手,情况也还是在计划之中。” 李炝失望的点点头,叹道:“唉,话是这么说,可要是真能一劳永逸,岂不更好?” 狄献微微一笑:“殿下说得没有错,我们也这么想。但不管怎么说,计划已经开始,中间有些意外,也属正常。” 李炝显然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把狄献的这番话听进去。他沉默片刻,仍旧有些担心:“你们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不过……你真能确定,谢太傅对此事一点察觉都没有吗?接下来,他会与朝廷翻脸吗?” 狄献对这位淮阳王的德性早有心理准备,从容道:“殿下大可放心,此事谢光始终都被蒙在鼓里,恐怕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收到任何消息呢。” 李炝犹豫了一下:“唉,那好吧。之后就要多多仰仗劳先生和狄将军啦。你们二位能站到本王这边,何愁大事不成?等到本王登基之时,二位便是头号功臣。谢光的太傅之位非劳先生莫属,玄甲军则一定是狄将军的囊中之物。” 狄献闻听此言,赶忙起身,单膝跪倒,满脸欣喜道:“末将谢恩!从今往后,狄献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炝平生最吃这一套,立马喜笑颜开,伸手搀扶狄献:“哎呀呀,爱卿不必如此拘礼。本王从来都是爱才如命的,你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狄献站起身来,又说了些恭维之语,然后正色道:“殿下,劳先生派我来帝都,除了向您报告那边的情况,还有就是提醒殿下,咱们可以实施下一步的计划了。” 李炝闻言一愣:“哦?是吗?这么快?” 狄献耐心解释:“不算快了,殿下。您从帝都出发,怎么着也得走上半个月的时间,才能进入玄甲军团的防区。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刚好演一场玄甲军袭击殿下的大戏,嫁祸给谢光,让外界看上去就像是他因为李炳的缘故,有意报复。如此一来,朝廷与东宫势必会爆发激烈冲突,而咱们呢,则在旁边座山观虎斗,等到他们杀得两败俱伤之时,殿下只要站出来登高一呼,朝野响应,帝君之位无忧矣!” 李炝一边听他说,一边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这淮阳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李炝迟疑的问道:“嗯……关于途中伏击这件事,嗯……你们到时候不会假戏真做吧?” 听对方讲得这么直白,狄献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耐着性子开导道:“我的好殿下,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不是东宫的嫡系,谢光又难成大事,所以还指望跟着您,以后飞黄腾达呢。请殿下放一万个心,行动是由您王府的赵靖将军亲自主持,整个过程保证万无一失。即便殿下受些苦头,那最多也只是一些皮肉小伤而已,做样子给朝廷看的。” 李炝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咬牙道:“唉,不拼点儿命,如何把皇位抢过来?好吧,本王行险一搏,赌上这把!明天!明天一早就动身出发!” 狄献见状大喜,又与淮阳王再次确定了后续的诸般细节,然后起身告辞,仍旧从王府后门悄然离开,登上在那里久候多时的马车,迅速消失在帝都朦胧的暮色之中。 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狄献回忆起之前与劳剑华的那番对话。他犹记得,当时自己还很不理解:为什么要与淮阳王李炝暗中合作? 劳剑华对他说:“天下大势,已经陷入纷繁复杂之局。帝君李成武日渐衰微,太子李炳羽翼初成,谢光野心膨胀,突厥蓄势待发。这一切,就如同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干柴,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燎起冲天烈焰。然而,朝中有识之士,同样也看清了乱局的关键要窍。他们想通过“镇之以静”的高明策略,用某些妥协退让作为代价,先稳住危乱之势,然后再暗中布局,一步步抽丝剥茧,最终解开那团乱麻。一旦让这些人的策略奏效,那么咱们十几年来的辛苦努力,必将会付诸东流。因此,我们必须赶在他们成功之前,把这个火星给抛出来!” “师父,您说的火星,是指淮阳王?”狄献仿佛有些明白过来了。 劳剑华点点头:“没错,我说的就是他。李炝是李成武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弱冠之后,这家伙表现得颇具野心,尤其是近些年,他一直在明里暗里笼络朝中大臣,时时处处找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由此不难知道,他的志向绝不仅仅是做个亲王。不夸张的说,太子李炳之所以下定决心跟谢光联手,至少有一半都是来自于李炝的威胁。” 劳剑华稍微顿了顿,继续道:“帝都危局,李成武选择以退为进,用适当的妥协稳住了谢光和玄甲军,成功避免圣唐立时陷入内乱大战的危险。可你知道吗?朝廷在暗中一刻也没闲着。据我的探子报告,在太傅府无法触及的那些州、府、县,目前已经开始不动声色的人事调整,凡是立场模糊、举棋不定的官员,全部遭到了撤换;各军团、都护府、折冲府的主要将领陆续秘密赴京,觐见帝君,面授机宜;东宫官署拟定任命的各级官员,不管是不是谢光的人,身边都安插了北衙暗探,随时处于逆鳞司严密监控之下。” 狄献大感惊愕:“竟有这样的事?您告诉太傅大人了吗?” “告诉他?”劳剑华冷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他呢?你看看谢光那副骄横跋扈的模样,像是能听劝谏的样子吗?现在围拢在他身边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更可笑的是谢光自己竟还毫不自知。” 狄献同意道:“师父说的没错。谢光对目前的局势感觉非常满意,也非常自信。他认为,照现在的情况走下去,只要等到李成武驾崩,李炳即位,他便可以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成为操纵傀儡帝君的皇朝之主。” 劳剑华叹了口气:“唉,如此格局,当个枭雄还差不多,想要再往上走,难如登天。这么发展下去,不出两年,谢光就会像温水煮青蛙一般,被李成武他们慢慢扼杀在自己的美梦之中。等到他幡然醒悟之时,恐怕连稍微反抗一下的能力都没有了。” 狄献当然相信劳剑华的判断,忍不住道:“所以咱们有必要刺激谢光一下,让他行动起来?” “你终于明白为师的用意了。”劳剑华笑道:“不论是谢光,还是李炳,包括帝君李成武,对咱们来说都不算什么。我要的是天下大乱!只有彻底乱了,真正的机会才能出现。我们利用谢光的野心和实力,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朝廷的圈套,糊里糊涂的输掉。此时把淮阳王拉进来,挑动朝廷与玄甲军团的矛盾,是最佳选择。事态一旦失控,我不信李成武瞧着自己亲儿子丧命,还能搞什么镇之以静!” 狄献看着车窗外逐渐陷入夜色的街道,愈发佩服师父的这番判断。以劳剑华手中的实力,若是真想对太子下手,李炳早不知道死过几百回了。然而,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 太子生也好,死也罢,只不过是可供利用的工具而已。 最理想的效果,当然是这样一个局面: 淮阳王李炝为了皇位,派人伏击袭杀李炳。无论太子能不能逃过此劫,谢光都会忍不住大动干戈,出手报复。一旦李炝被杀,帝君李成武势必震怒难抑,而谢光为求自保,也只能铤而走险、兴兵作乱。 至此,圣唐终将陷入深渊。 想到这里,狄献那略显苍白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太子倾心 李炳君臣三人在仙霞山庄住了整整十天。 经过夏侯凝寒一番悉心照料,这位圣唐太子的身体也逐渐痊愈康复。 李炳自幼身子骨并不强健,平日里打打马球还行,但毕竟没遇过大风大浪的磨砺,底子薄弱,因此之前那次死里逃生的恐怖经历,于他而言绝对超越了极限,险些没挺过去。 像慕容雪和单廷宪那种很快就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换成他是无法想象的。 不过,好在作为堂堂的皇太子,李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处处都有人伺候,没什么需要他费力气的,所以仍旧虚弱些也无甚大碍。 在将养身体的这段时期,李炳还遇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好像爱上别人了,而他所爱慕的对象,就是仙霞山庄的庄主——夏侯凝寒。 说“好像”,是因为他也吃不准那种感觉究竟是“爱”。 虽然李炳自一出生便拥有着圣唐太子的尊贵身份。但是,在皇叔李成武的羽翼之下,李炳感觉自己过的日子,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相反,皇叔帝君对他的管束和待遇,近乎严苛。 尤其是女人这方面,仔细论起来,不要说与那些李成武嫡出的皇子相比,就连外支皇族,李炳也远远不如。 李成武的几个亲儿子,早早便开衙建府、娶妻纳妾。尤其是精力旺盛的李炝,妻妾成群,孩子都能骑马射箭打酱油了。 可他呢?一个堂堂的皇太子,别说太子妃,至今连个侧妃宠姬都没有。 也正因如此,李炳对于男女之事,还像个雏儿似的,有些懵懵懂懂。 他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是真正的爱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说的就是爱情吗? 反正,李炳现在就是一日不见夏侯凝寒,感觉比过了三个月还久。 夏侯凝寒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当然,他也不想挥去。而更神的是,夏侯凝寒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淡淡的幽香,尤其令李炳辗转反侧,难以忘怀。 李炳的这份情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当然更不敢告诉夏侯凝寒。这女子有种难以描述的冷傲气质,有时甚至连贵为太子的李炳,在她面前也会觉得自惭形秽。 同时,李炳还隐隐约约感觉到,夏侯凝寒对他虽然客气有礼、照顾周全,但总是略微平淡而疏远。相反,对慕容雪却总是笑意盈盈,说话也极为亲切随意。 李炳之前听慕容雪介绍过,夏侯凝寒的父亲与老太傅年劲松是故交好友,因为这层缘故,他和夏侯凝寒算是世交兄妹,自然也显得亲近些。 按道理说,这确实可以解释的通,也能够理解。可是,每当看到夏侯凝寒与慕容雪有说有笑的时候,李炳心中还是会感到酸溜溜的,很不舒服。 好几次没旁人在场,李炳都差点想警告慕容雪:你给老子离夏侯凝寒远点! 不过,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或许也是他爱上了她的一个证据吧。 这一天,趁着天晴日暖,夏侯凝寒提议,请李炳到花园里散散步。呼吸一下花香,晒上一会儿太阳,对身体康复很有好处。 李炳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说:“那你陪我一起去吧。” 夏侯凝寒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浅笑道:“既然李公子邀请,凝寒奉陪就是。” 说罢,她颔首示意,让旁边的侍女上前搀扶李炳。 李炳把心一横,故意不去理会近旁的侍女,而是朝着夏侯凝寒伸出手去。 看着李炳这略显唐突失礼的举动,以及脸上那微微慌张却又充满期待的神情,夏侯凝寒仿佛察觉出了什么,她轻轻的抿嘴一笑,然后落落大方的抬起玉手,扶着李炳慢慢起身。 二人并肩而行,缓步来到山庄后面的花园。 李炳一边走,一边暗暗调整着呼吸心跳,生怕被近在咫尺的夏侯凝寒发现,自己此刻多么紧张激动。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菊花苗圃,没话找话:“我自幼最钟爱菊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份深远的意境,实在是令人神往。”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轻声应道:“我父亲常说,梅兰竹菊,四君子也。梅,象征着君子之傲,一身傲骨,乃高洁志士。而菊则是君子之淡,凌霜飘逸,特立独行,如隐士一般。公子喜欢菊,想必心中常存‘独立自强’的情怀吧。” 李炳听她点评精妙,正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不禁赞叹:“姑娘家学渊源,果然见识非凡。若我猜得没错,你更喜欢的是梅花?” 夏侯凝寒只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李炳自顾自的在心里感慨:哎呀,我喜欢菊,她喜欢梅。君子之花,交相呼应,这是多般配、多美好的一对儿啊。 夏侯凝寒并不晓得李炳心中在想什么,默默的陪他走了一会儿,眼见李炳额角微微有些汗,便从身后侍女手里接过一副银狐披风,铺在假山石头上,请李炳坐下来歇息片刻。 李炳听话的转身坐下,接着拍拍旁边的空处,笑道:“你也坐吧。我这么仰头看着你说话,脖子有些酸。” 夏侯凝寒笑笑,轻移莲步,紧挨着李炳坐在了石上。 李炳感觉手臂似有若无的触碰到了夏侯凝寒的香肩,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突突突的狂跳起来。 夏侯凝寒自坐下后,就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的望向远处,兀自出神。 一时之间,李炳也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只好陪着她发呆。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李炳感觉就这样枯坐,气氛实在有些尴尬,于是打算重新找点话头,好打破眼前的沉默,可就在这个时候,慕容雪、单廷宪和御风姑娘忽然从外面匆匆向这边走来。 离得老远,单廷宪便扯着喉咙大喊道:“公子、宗主,敌人来啦!” 李炳闻言大吃一惊,下意识就要立刻站起身来,不过他转念一想,夏侯凝寒还在旁边坐着,无论如何不能在美人面前表现得惊慌失措,于是硬绷着自己稳住身体,转头望向夏侯凝寒。 夏侯凝寒依旧气定神闲,连动也没动一下,直等到慕容雪三人走到跟前,才不慌不忙的问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有多少?” 身背长剑的御风拱手一揖,朗声答道:“回禀宗主,对方大概有两三百人,衣服着装并没有明确的身份标记,更没有亮明旗号。不过,从他们的举止动作来看,那些人不像是江湖上的帮派或盗匪,而是更像军人。” “军人吗?”夏侯凝寒思忖着点点头:“看来跟我所料想的差不多。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慕容雪沉声道:“凝寒,你庄上的岗哨发现他们时,对方已经逼近大门这边,说明那些人是蹑踪抵近这里的。此刻他们都堵在大门外面,吵吵嚷嚷着要庄主出去答话。我和单廷宪估计,后山的各处要道,这会儿可能也有他们的人,咱们多半被包围了。” 单廷宪接着说道:“那些家伙这会儿还没有直接冲进来,恐怕是想先摸清楚仙霞山庄里面的虚实,然后再做打算吧。夏侯宗主,我不清楚你们的实力究竟如何,能不能抵挡数百人的强攻,不过两边一旦混战起来,伤亡肯定不会小!你看是不是先让我们护着公子撤离?” 夏侯凝寒慢慢起身,从容说道:“你们刚才也猜测,后山那边或许同样有对方的人在,倘若贸然闯出去的话,反而更加危险。何况,以李公子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折腾,否则不用旁人出手,他自己先得呜呼哀哉了。既然对方目前还没有立刻进攻的迹象,那么咱们便可以尽力与之周旋,只要策略得当,转危为安并非不可能。” 慕容雪略显担忧的看了李炳一眼,旋即微微颔首:“凝寒讲得确实有道理。眼下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确保公子不被裹挟到激战之中,二是尽快搞清楚对方的真实情况。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才有资格谈退敌之策。” 御风在一旁说道:“我们庄里的人手虽然不多,但是武艺都经过两位宗主的亲自调教,所以战力并不弱。老宗主当初还在山庄里布下了奇门阵法,光是曲折复杂的路径,便能拖延敌人硬闯。只要李公子不出去,短时间内不会遭遇险情。” 单廷宪闻言大喜,连忙道:“如此甚好!公子不涉险,咱们放手摸清敌情,然后或阻敌、或求援,总能想出对策!” 夏侯凝寒见慕容雪和单廷宪都同意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转头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棋儿,你先扶李公子到书房的密室中歇息,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没有我的指令,你们都不要出来。慕容雪,我跟你们去前边看看,敢来我仙霞山庄撒野的,究竟是何路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伏魔狂僧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人来到了仙霞山庄的大门口。此时,门外已经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群武士,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高大男子。 在大门前,十几名飞仙宗的年轻弟子,有男有女,都手持长剑,高度戒备。这些弟子眼见夏侯凝寒到来,纷纷闪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夏侯凝寒当先走出庄门,后面紧跟着御风,而慕容雪和单廷宪二人,则停步留在门后,躲在暗处观察。 领头的那个男子看到夏侯凝寒,先是被其绝美震得一愣,接着回过神来,施礼道:“在下姓赵,单名一个靖字。敢问姑娘是?” 御风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们宗主。” 赵靖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说道:“原来是夏侯宗主,久仰久仰。” 对方指明自己的姓氏,令夏侯凝寒略感意外:“你竟然知道我?这可真是有趣。赵先生,不知你来此有何贵干呢?” 赵靖朗声答道:“明人不说暗话。赵某今天来,是想请宗主把庄上的三位客人交给我们。” 夏侯凝寒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她身旁的御风斥道:“我们庄上不曾有过什么客人,你找错门了。” 赵靖闻言大笑:“哈哈哈,赵某早就料到你们绝不会轻易承认,带上来!”说着,他朝身后一挥手。四名大汉拖着两个遍体鳞伤的人,走到赵靖身旁。那两人耷拉着脑袋,双脚拖在地上,浑身都是血污。 大门前的飞仙宗弟子见状一惊:“孙成?!杨守义?!” 御风此时也认出来,那两个受伤的人正是仙霞山庄的庄丁孙成和杨守义。他们平日负责出外采买庄上的生活所需,两天前刚刚离开山庄,去附近的集镇办事。 夏侯凝寒立刻明白,孙成他俩定然是在路上被赵靖的人拦住盘问,被严刑拷打之后,才无奈招认出李炳三人的行踪。难怪这个赵靖敢如此兴师动众的找上门来,还能一开口便喊出她的姓氏。 夏侯凝寒粉面含霜,冷冷说道:“这两个人虽说不是我飞仙宗的弟子,但也是山庄的庄丁。他们不会武功,从未做过恶事,你们为何将他们折磨成这样,请给我一个交代。” 赵靖摇头笑道:“宗主莫怪,赵某这也是迫不得已。只要宗主把那三个人交出来,赵某自会向宗主,以及这两位小兄弟赔罪。除了汤药费,我还可以另外再拿出一大笔银两,补偿他俩,你看如何?” “我看不怎么样。”夏侯凝寒同样摇头笑道:“你无端伤我庄丁,妄想用几个破钱就能了事?当真欺我飞仙宗无人吗?” “什么狗屁飞仙宗?!”赵靖身旁一名疤脸大汉喝道:“听都没听说过!我家大人跟你客气,那是赏你面子,千万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说的快,夏侯凝寒的回应更快,疤脸大汉话音方落,就只见夏侯凝寒抬手一挥袍袖,紧接着一股有质无形的气柱猛然撞了出去,直接将那家伙顶得向后踉跄几步,险些当场摔倒。 这一招,登时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不仅赵靖和他的手下们惊骇莫名,就连此时藏身门后的慕容雪和单廷宪也都被吓了一跳。 疤脸大汉所在的位置,距离夏侯凝寒足有四五丈,而且旁边还站着其他人。如此之远,夏侯凝寒只轻描淡写的拂动一下衣袖,便轻易将对方震退,并且丝毫没有连带到旁人。 单是这内力修为,就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慕容雪、单廷宪以及站在门外的赵靖,都是武学行家,他们自然也清楚,这绝非什么邪门歪道的魔法,而是玄门正宗的顶级内功! 夏侯凝寒连看都懒得看那疤脸大汉一眼,对着赵靖一字一顿道:“你跟我比试几招。若能胜我,搜庄拿人,悉听尊便。若胜不了,那就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此话若是放在之前说出来,赵靖肯定会认为这小美人准是疯了,并且爽快答应。然而,当他见识过夏侯凝寒那招拂袖退敌后,不禁有些犹豫。 以前混迹江湖时,赵靖没少经历比武争斗,跟不少高手打过交道,无论输赢,心中都不发怵。不过,像夏侯凝寒这种级数的,却绝非他的段位能够挑战。 赵靖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宗主说笑了。我带了这么多兄弟来,为何要与你单打独斗呢?” 夏侯凝寒神色淡然:“赵靖,你要找的人,早已离开了。若你执意兵戎相见,我会放下一切顾虑,专盯着你出手,直至将你当场格杀。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换无功而返的结果,你愿意吗?” 冷冰冰的话语,不带丝毫感情,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真切感受到了坚定决绝的意味。 赵靖被对方气势所震慑,暗自踌躇起来,分不清夏侯凝寒刚才所说的,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犹豫半晌,他终于横下心来,冷哼道:“夏侯宗主,赵某有军命在身,实在无从选择。此时我方掌握着绝对优势,无论如何也要冒险赌一赌!” 说罢,他举起右手,做出准备下令进攻的姿态。 夏侯凝寒见没能唬住对方,心中暗暗叫苦。对面人多势众,真要混战起来,且不说仙霞山庄损失多大,太子李炳肯定凶多吉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旁边的密林里忽然传出一声悠扬的佛号:“阿弥陀佛——” 紧接着,林中走出了上百名身着蓝布短打僧服的和尚,手持棍棒戒刀,气势逼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矮胖的老僧,一身黄色僧袍,拎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月牙方便铲。 刚才那声佛号,正是他喝出来的。 僧侣们快步走到山庄门前,与赵晶他们遥遥对峙。 这一大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和尚,令赵靖顿感愕然,他仔细观瞧,不由得心中一沉,暗叫不妙! 只要是在江湖上认真混过几年,应该没有不认识那位矮胖老和尚的,即便没打过照面,也必须如雷贯耳——嵩山禅院武僧团首座、“伏魔狂僧”慧颠! 慧颠是嵩山禅院方丈慧空大师的师弟,论起武功,在院中稳坐头把交椅,长期执掌武僧团。这家伙脾气暴躁、嫉恶如仇,一生中最爱的,就是管江湖不平之事。 他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人不平,我来管!地不平,我来铲! 慧颠曾与方丈师兄约定,一年之中,半年在寺中吃斋打坐、教导徒弟;半年外出云游四方,伏魔卫道。 说直白点,就是出去找坏人打架。 慧空大师拿师弟没办法,只得点头应允。这下可好,几十年的功夫,造就出一位大名鼎鼎的“伏魔狂僧”来。 慧颠和尚抄着自己心爱的月牙方便铲,单身一人踏遍天下州府,不知灭掉过多少土匪强盗、采花淫贼。江湖上各黑道帮派,闻狂僧之名而色变,不止一次严令门人弟子:遇到那个老秃驴,绕着走! 仔细论起来,这淮阳王府典军赵靖也真是流年不利。 夏侯凝寒派人去嵩山禅院求援时,恰逢慧颠和尚在寺中吃斋念佛,并且半年之期即将届满。 老和尚闲了许久,正憋得难受,一听师兄说太子落难,躲在仙霞山庄,急需增援,立刻原地蹦起三尺多高,指着自己的鼻子:“师兄,我,我,你看我,我在这儿呢!” 慧空大师一琢磨,慧颠这货在禅院的时间不短了,反正也是吃饱了成天惹事儿,不如就叫他跑一趟。于是,他命慧颠带领一百二十名禅院武僧,火速驰援仙霞山庄。 好巧不巧,正当赵靖打算强攻之时,狂僧慧颠不早不晚,妥妥赶到。 面对众人的惊愕,慧颠毫不在意,着令武僧原地待命,自己则施施然地朝夏侯凝寒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打量着赵靖他们,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不错,不错,呵呵,真不错。” 这副表情,搞得赵靖心中发毛,感觉慧颠看自己时,就像看一碗美味斋饭似的。 夏侯凝寒迎上几步,施礼道:“原来是大师来了,侄女凝寒这厢有礼。” 慧颠赶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凝寒啊,老衲谢谢你了!非常感谢!” 夏侯凝寒有些懵圈:明明是我向嵩山禅院求援,应该我道谢才对?怎么他先谢起来了? 只听慧颠继续道:“啊呀,这么多人啊,这回可真是便宜老衲啦,哇哈哈哈!” 听他这么说,夏侯凝寒顿时恍然大悟,不禁哑然失笑:“您还是老样子,一听见要跟坏人打架,就高兴得不行。”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慧颠摇了摇头,认真道:“老衲这点微末道行,可没法跟令尊相比。也幸亏寒梅先生不在家,不然的话,这好事儿就轮不到老衲啦,善哉善哉。” 二人随口闲聊,站在旁边的赵靖却越听越惊。 本来,凭空跑出一个伏魔狂僧和百十号武僧,就已经令他头大不已了,这时候再听慧颠提到“寒梅先生”,心中忍不住暗道:这老贼秃所说的寒梅先生,该不会是那个人吧?这夏侯凝寒该不会是他闺女吧?我他妈不会这么倒霉吧? 愣怔了半天,赵靖怯生生的问道:“二位,劳驾打听一下,你们方才说的寒梅先生,是指夏侯梅老前辈吗?” 慧颠白他一眼,哼道:“不然你以为是谁呢?” 赵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死! 赵靖原本是叱咤武林的江洋大盗,过惯刀头舔血的日子,平常谁也不服。后来,他投在淮阳王门下,有了官府身份,更加目空一切。 不过,就算再怎么自大,他也能掂量清楚,惹毛了岁寒三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别说他只是小小的王府典军,就算放在二十年前,朝廷里的亲王勋贵、江湖上的掌门帮主,被岁寒三友亲手干掉的,数都数不过来。 今天若是在夏侯梅的山庄见了血,往后天下之大,恐怕再难有他的立锥之地。搞不好,就连淮阳王也得牵累进来,被整得秃噜了皮。 第一百六十六章 如何善了 眼前的局面急转直下,赵靖不得不暗自盘算:这次他总共带了四百多人来。一多半随他堵住前门,其余则分散在山庄后边,防止李炳逃脱。而跟在他身边的这些人,能称得上是高手的不过十几个,剩下全是武功平常的普通兵丁。 反观对方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那个叫什么“飞仙宗”的弟子,尽管都是些年轻男女,最多也就二十几人。但是看架势,他们个个都像是很能打的样子,估计没少经过夏侯梅亲手调教。 人数虽少,但实力却绝对不容小觑。 至于说武僧团,那就更加令人绝望了。一百多名恍如罗汉般的精壮僧兵,不要说动手,光是安安静静的戳在那里,便有一种渊停岳峙的气势。真要打起来的话,以一当十都算是低估他们了。 因此,尽管对方的人数只有自己这边的一半,但战力高下立判。 更何况,还有慧颠大师和夏侯凝寒这样的绝顶高手,打自己估计就像捏小鸡一样轻松容易。 赵靖心道:幸好之前谨慎,没有一上来就强攻山庄,否则打到一半,忽然跑来大批贼秃助阵,场面就尴尬了。现在好汉不吃眼前亏,风头不对,还是赶紧扯呼要紧。 想到这里,他清清喉咙,笑道:“既然夏侯宗主执意不肯把那三人交出来,我等也不好强求,今日就先告辞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 还没等他说出最后一个“期”字,慧颠忽然大喝一声:“混蛋!你莫非想开溜吗?!” 老和尚瞪着铜环大眼,把手中的月牙方便铲抖动的哗啦作响,气势极其吓人。 赵靖暗暗打个哆嗦,表面上还强作镇定,笑意盈盈的拱了拱手道:“您是嵩山禅院的慧颠大师吧?久仰久仰,小子赵靖,拜见大师。” 慧颠直勾勾的盯着对方,问道:“哦?你认得老衲?” “那是当然,”赵靖客客气气的应道:“大师行侠仗义,‘伏魔圣僧’的名号,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嘿嘿嘿……” 慧颠本来被江湖上称作伏魔狂僧,赵靖把“狂”字改成了一个“圣”字,听起来还蛮悦耳的。 只可惜,“圣僧”根本不吃这一套。慧颠不满道:“你连老衲的诨号都记错了,可见压根儿就没怎么听说过,刚才那些恭维话,全都是在欺瞒诓骗于我,对吧?” 赵靖被老和尚怼的一愣,顿时陷入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夏侯凝寒乐得看热闹,笑呵呵的没说话,任由慧颠大师主持局面。只听慧颠言道:“你们想走,也不是不行,先回答老衲一个问题再说。答得好,还则罢了。答得不好,那咱们就大干一场!” 赵靖盯着月牙方便铲,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呃,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手的好,有什么问题,就请大师您指教吧。” 慧颠指着赵靖问道:“你们明火执仗的跑到这里来,又是喊打又是喊杀的,究竟所为何事啊?” 赵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信口胡编道:“哦,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有三个贼子,偷了我家主人的东西,我们奉命出来巡捕他们。” 慧颠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道:“哦——原来是在抓贼啊。莫非他们把你家祖宗的牌位给盗去了?” 闻听此言,赵靖不禁心中暗骂:这个秃驴,说话怎么如此难听?祖宗牌位被盗,这不是明摆着骂人找茬儿吗? 赵靖是有所不知,这位慧颠大师乃佛门中的异类。不光是说话难听,大酒大肉也从来不忌,活脱脱一个酒肉和尚。他这回大老远的跑来,原本就是准备找茬打架的,此时又能有什么好听的话说? 只听慧颠自己解释道:“若不是丢了祖宗牌位,又怎会派出这么多不孝的龟孙子,携刀带枪四处寻找呢?” 赵靖的手下们听慧颠当面骂他们是龟孙子,一个个忍不住露出满脸怒容。 赵靖却仍旧忍气吞声,装糊涂道:“呵呵,是,大师说的也不算错。被盗之物,对我家主人来说绝对是祖上传承,非常非常重要。” 慧颠点了点头:“你们遭了贼,丢了宝,不赶紧去报官,请衙门的人帮忙寻脏捉贼,自己擅自跑到别人家里搜寻,是何道理?” “这不是着急嘛,”赵靖应付道:“主人心急如焚,我等只好赶紧四处追寻,迟了恐放炮了贼人。” 慧颠喧了声“阿弥陀佛”,道:“照这么说,抓不到人,追不着宝,你们回去无法跟你家主人交代?” 赵靖顺着他的话应道:“是啊,大师,回去被责罚是小,辜负了主人的托付,我等有失职分,惭愧难当。” 慧颠深表赞同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还废什么话,咱们赶紧开始吧。” 赵靖一脸懵圈:“啊?开始什么?” “当然是开始干架啊!”老和尚急道:“你们不是要进庄抓贼吗?不过了老衲这一关,怎么抓?赶紧赶紧!” 赵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们没打算进庄,更不用过大师您这关。” 慧颠把眼一瞪:“胡扯!你刚才还说,倘若抓不到贼、寻不着宝,回去没法交代,更愧对你家主人,怎么能如此就轻易放弃?况且,老衲现身之前,你就发下狠话,打算要强攻仙霞山庄。现在又岂能变卦?来来来,别婆婆妈妈的,咱们这便动手吧!” “别别别,大师莫要冲动。”赵靖讪笑道:“刚才全都是一场误会。莫说是您老来了,就算您老不来,我们也绝不会冒犯夏侯宗主的。” 慧颠大感不满,怒道:“你这个怂包!今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临到阵前岂能做缩头乌龟?!”紧接着,他又收起怒容,改为和颜悦色的对赵靖说道:“小伙子,你听老衲说,你莫要害怕啊,其实呢,我这一关是很好过的!来来来,你试一下便知。” 赵靖不住摇头:“不不不,这并非好过难过的问题。今天的事确实是我们不占理,搅扰了山庄的安宁,我们道歉。咱江湖上凡事都大不过一个理字,我等就算再着急,也不能没来由的打架啊。” 这最后一句话,其实是说给慧颠听的,意思是大家都要讲道理,我们可还没做什么坏事,你也不能随便修理我们。果不其然,慧颠大师被赵靖说的微微一愣,伏魔狂僧虽然脾气火暴,可也是明理证法的正派人士,赵靖一直认怂退让,他还真有点难以下手。 正当慧颠找不到斜茬儿,眼看就让赵靖成功混过之时,站在一旁的夏侯凝寒忽然冷冷道:“谁说没有打架的理由?天下间哪有这般轻巧之事,说来便来,想走就走?” 慧颠见事情有转机,连忙问道:“凝寒侄女,你还有什么好门道儿?赶快讲出来给大家听听。” 夏侯凝寒眼眸间隐含煞气:“我庄上的两位庄丁,无端被他们挟持毒打,现在已经伤得与废人无异。今日我若是忍下了这口恶气,将来传扬出去,岂不会堕了父亲的名号?!” “竟有此事?!”慧颠又惊又喜:“光天化日之下,这些贼子居然敢伤及无辜?真是天理难容!哎呀,老衲之前不清楚状况,没料到还有这么名正言顺的理由,险些被他给溜了!”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转向赵靖问道:“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交代?” 赵靖暗叹倒霉,拱手应道:“请夏侯宗主恕罪。赵某事先确实不知道这两位兄弟是贵庄的庄丁,这才多有冒犯。若是知晓他二人乃夏侯老前辈的手下,我们绝不敢造次,更不会弄到这般田地。他们的损失,赵某愿意重金赔偿。” 慧颠忍不住怒道:“混账!照你的意思,寒梅先生的仙霞山庄不敢冒犯,那普通的百姓你们就可以随便冒犯了,是吗?真是无耻至极、岂有此理!来来来,这回老衲可不能轻易放过此事啦!” 赵靖自知口误,连忙辩解:“不不不,大师息怒,赵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无论是仙霞山庄,还是寻常百姓,我们都不会恃强凌弱。还请夏侯宗主划下道来,看看这个误会究竟该如何善了。” 夏侯凝寒淡淡一笑,悠然道:“要说如何善了嘛,其实也很简单,咱们就按照江湖规矩办。什么钱不钱的,我们仙霞山庄不稀罕,你掳我两人,我也留你两人。三日之后,我定会留他们一口活气儿在,妥妥当当的还给你。” 闻听此言,赵靖不禁心中一凛。夏侯凝寒表面上好像是在记恨伤她庄丁之事,非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谓江湖规矩的确如此。但实际上呢,赵靖现在基本能够确信,夏侯凝寒已经知道了李炳的真实身份,因此提出扣人的要求,出气是假,逼供是真,分明就是想抓住赵靖两个手下,作为刺杀太子的人证握在手中。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狠辣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墙头之草 想明白夏侯凝寒背后用意,赵靖明白今天的局面肯定无法善了啦。他索性把心一横,龇着牙,阴恻恻的笑道:“夏侯宗主,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我的手下们,都是跟随赵某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留谁不留谁的,赵某很难抉择啊。” 夏侯凝寒也笑道:“既然赵先生如此讲义气,那也好办。不妨让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们先回去,你自己留下来。我以飞仙宗宗主的名义保证,绝不伤害你一分一毫。怎么样?” 赵靖闻言哈哈大笑,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位夏侯宗主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无关痛痒的小角色,而是他本人。赵靖无奈的摇摇头,边笑边叹:“唉!看来你今天是不肯跟我们善罢甘休了。也罢也罢,弟兄们,亮家伙!”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百多名武士纷纷拔刀出鞘。飞仙宗弟子和众武僧也同时拉开架势,针锋相对。 慧颠猛地一抖手中的月牙铲,铲上铜环哗啦啦乱响,他抢上一步,护在夏侯凝寒身前,目光紧紧锁定赵靖。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弓弦声接连作响,从仙霞山庄的大门里面连珠发射出四支白羽箭。 由于射箭的人手速太快,四支羽箭本是先后射出,但却令在场所有人都产生出一种四箭同时飞离弓弦的错觉。 转眼再看赵靖这边,那四名负责看押孙成、杨守义的武装大汉,咽喉同时中箭,齐齐颓然倒地。 众人尚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慕容雪已经出现在山庄大门的台阶之上,弯弓搭箭,瞄准了赵靖。 只听他冷冷说道:“赵大人,如果你认识在下的话,想必应该知道,只要我持弓在手,至今还未曾有过侥幸之人。” 赵靖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露出一丝了紧张的神情。 禁军虎豹骑,羽林中郎将。 神射手慕容雪的大名,在帝都无人不知不人不晓,直面他的锋矢,赵靖立刻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 他目前的处境可以说是极为凶险。一边被伏魔狂僧慧颠大师的气劲牢牢锁定,另一边则被慕容雪当成了目标靶子。对赵靖而言,单独应付任何一方都属不易,更何况是两边同时发动。 方才赵靖打算豁出去放手一搏,原本是计划趁着尚有一拼之力,让手下缠住对方。凭借人数优势,取胜不敢奢望,但完全有机会趁乱逃走。 可眼下的情况,根本不用再去想什么一拼之力了。一旦战端爆发,在慧颠和慕容雪两大高手的夹击下,自己估计走不出五个回合,就得命丧当场。 尽管身边围拢着三百兵马,可赵靖就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一般,毫无安全感可言。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为今天的行动感到后悔了。 赵靖心中暗暗叫苦,悔不该轻敌托大,以为凭借自己手上的数百兵力,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就能为所欲为,丝毫不用把小小的仙霞山庄放在眼里。 若是事先预料到目前的局面,他绝对不会这么大摇大摆的亮明字号、堵门要人,而是改成更为周全的夜间突袭。 再或者,最稳妥的做法,是根本就不要来摸老虎的屁股! 现在可倒好,明明是人多势众,明明是主攻一方,反而却被对方压制的进退两难。撤吧,人家不肯放他们走;拼吧,显然实力上难以匹敌。 这种关乎生死的尴尬,险些把赵靖折磨哭了。 夏侯凝寒此时也瞧出了赵靖犹豫难决的复杂心情,同样她也并不真的希望看到血战一幕,既然对方已经陷入到惊慌失措的境地,还是以攻心为上策。她低声对旁边的御风耳语了几句,御风微微一愣,旋即点头称是,转身直奔山庄里面。 同时,夏侯凝寒对赵靖说道:“赵大人,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也非常清楚你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其中缘由,咱们彼此心照不宣。接下来,究竟是战是降,全在你一念之间。进一步,生死难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的建议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说呢?” 赵靖此刻不敢有丝毫身体上的动作变化,生怕引起慕容雪和慧颠误解,以至于招来可怕的攻击,因此,他也只能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夏侯宗主讲的好轻松。既然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了,那么是战是降、是生是死,恐怕也不是赵某自己能够决定的!大不了,我跟你们鱼死网破!” 夏侯凝寒闻言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其实问题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很清楚你在顾虑什么,对于你和你的手下而言,能否保住性命,只不过欠缺一个可靠的保证罢了。” 赵靖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略感疑惑:“夏侯宗主所说的可靠保证,指的究竟是什么?” 夏侯凝寒一字一顿的答道:“当然是一个足以令你们坚信不疑的人,给你们一个平安活下去的保证。” 赵靖闻言嘿嘿怪笑:“你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大家都很清楚,赵某的所作所为,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手,那就是弥天大祸,绝不可能再保住吃饭的家伙。谁能给我所谓的可靠保证?” “本宫能给你!” 在场众人闻言一惊,同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手捂着胸口,在单廷宪和侍女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山庄的大门外。 来者正是太子李炳。 由于刚才走得急了,李炳原本虚弱的身体顿时有些吃不消,此刻胸膛不住上下起伏。他尽量控制自己,朗声道:“本宫乃圣唐储君,在此以列祖列宗的英灵和圣教法统起誓,只要尔等翻然悔过、弃械投降,以往所有的罪行,本宫一概不予追究,统统赦免无罪。凡是弃暗投明、护驾有功者,还可招入东宫效命,加官进爵。”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喘了几下,接着话锋一转:“那些冥顽不灵的、负隅顽抗的,还敢与本宫作对的,诛九族!杀无赦!” 当啷一声,赵靖毫不犹豫,第一个将长刀扔在了地上。 如此干脆利索的反应,把李炳也吓了一跳。 李炳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仅凭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镇服来势汹汹的杀手。可现在赵靖这一手弃械投降,直接把堂堂皇太子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赵靖的举动,其实仍旧是劳剑华计划中的一部分。 四年前,江洋大盗赵靖,正是通过劳剑华精心安排,投入淮阳王李炝门下。只不过,赵靖与单廷宪有所不同,后者原本是金河帮的副帮主,在行走江湖时跟劳剑华结下交情,这才被推荐给谢光。 而赵靖,却是劳剑华的弟子,狄献的二师兄。 因此,论起劳剑华的亲近信赖诚度,赵单二人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回刺杀太子的行动,赵靖是劳剑华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劳剑华曾对他这个二弟子清楚交代:如果能有机会刺杀得手,可以毫不犹豫的做掉李炳,只须留足淮阳王李炝作为幕后主使的证据便好。但倘若没有绝对把握,那就不要勉强行事,应当及时抽身而退,以保住自己性命为上。 更重要的,赵靖很清楚师父计划的目的,就是要引发李炳谢光与淮阳王以及帝都朝廷之间的矛盾,好让局势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他要做的并不是杀人,而是嫁祸。 也正因如此,所以刚才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赵靖唯一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在慧颠和慕容雪的手中保命。 而现在呢,太子李炳意外现身,亲口宣布可以赦免众人的行刺之罪,赵靖又怎么能不赶紧抓住机会,顺水推舟的放下屠刀,以便立地成佛。 这样做,一来可以逃过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二来更有利于后面的发展。他只要做出投靠东宫的样子,便能有机会给淮阳王李炝反戈一击,唆使太子一系人马发起报复,最终达成劳剑华的目标。 对于赵靖近乎夸张的投降反应,不仅仅是李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连慕容雪、单廷宪和慧颠也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赵靖这家伙,纯粹就是一个外强中干、贪生怕死的墙头草。 只有夏侯凝寒,隐隐约约察觉出此人怂包外表的背后,似乎有着什么极不寻常的门道儿。 她美目闪动,微微笑道:“真没想到啊,赵大人竟然如此识时务,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便做出了选择。不过,你投降了,你的这些部下呢?” 赵靖拱手道:“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我等有罪之人,当然都应该弃暗投明……”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身后一个大汉忽然喝道:“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背叛殿下,我跟你拼了!” 说着,一刀急劈赵靖脖颈。 此人功夫不弱,凛冽刀风呼呼作响,刚猛霸道。不过,就在钢刀即将砍中赵靖之时,只见赵靖不慌不忙的横移半步,刀锋堪堪擦着衣衫落在空处,紧接着,他左手呈鹰爪状,闪电般扣住那人握刀的手腕,往怀中猛力一扯。 持刀突袭的大汉立身不稳,登时被赵靖拉得向前扑倒。 赵靖毫不迟疑,左手发力的同时,右手撮掌成刀,极其精准的切在了大汉的喉咙上。 伴随着一声短脆清晰的骨裂声响,大汉喷出一口鲜血,颓然跪倒在赵靖面前,眼见没了气息。 赵靖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轻松的拍了拍手,朝四周朗声道:“尔等方才都听见了,太子殿下有旨,凡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诛九族、杀无赦!这个朱进东,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们谁还不服,跟他一样下场!” 众武士摄于赵靖的威势,没一个再敢反抗,纷纷七嘴八舌的答应:“但凭大人决定。” 赵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上前几步,向李炳跪倒:“罪臣淮阳王府典军赵靖,愿率所部归降。恳请太子殿下宽恕臣等冒犯天威之罪。” 第一百六十八章 老臣落泪 慕容雪收起弓箭,低声请示了李炳几句后,遂命令赵靖召来分散在其他地方的部下,让那几百人统统交出兵器,并约束他们留在庄外等候,由嵩山禅院的武僧团看管。 诸事处理妥当,他领着赵靖,入庄面见李炳。 在仙霞山庄的正堂内,太子李炳居中而坐,夏侯凝寒和慧颠大师分坐两旁,赵靖则跪在厅堂中间,向众人供述行刺太子的前后原委。 关于这件事,劳剑华之前早已将一整套构陷淮阳王的说辞筹划妥当,所以赵靖和盘托出的内容,可谓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无论谁看,这都是一场争夺皇位继承权的阴谋。 淮阳王李炝利用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密探,获悉了李炳前往祭河大典的行程安排,之后便密令赵靖率领手下,提前埋伏在李炳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实施偷袭。 赵靖煞有介事的表示,自己出发前并不清楚,李炝让他去刺杀的目标竟然是堂堂的东宫太子,而等到他终于知晓实情的时候,袭击已然发动,错恨难返。处于畏罪的原因,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搜捕追杀。幸好太子殿下宽宏大量,给予了大家赦免的恩典,他这才幡然悔悟,决心弃暗投明。 听完赵靖的讲述,李炳一时间沉思不语,心中五味杂陈,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慕容雪从赵靖口中得知,这次暗杀行动只是淮阳王个人的野心,帝都朝廷暂时还没有迹象涉及其中,顿时心下稍安,同时忍不住道:“赵靖,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能在三法司作证吗?你敢不敢跟淮阳王当面对质?” 赵靖看了李炳一眼,笃定的答道:“殿下,慕容大人,赵某罪孽深重,不敢再有任何欺瞒。我所言之事,句句属实,完全可以作为人证,与李炝对簿公堂。” 闻听此言,李炳、慕容雪和单廷宪三人相互交换眼神,心中不禁又多信了赵靖几分。 三人当即商量,决定还是趁时间尚不算迟,尽快启程赶往汴州。一来,这样不至于耽误了祭河大典;二来也可以与谢光汇合,得到玄甲军的保护。 安全无虞之后,再将此事书面呈报帝都,请帝君圣裁。 那几百名淮阳王府的武士杀手,请武僧团押送偃师官府,暂时交给府兵收监羁押。 另外,慕容雪请老和尚慧颠出马,率领二十名武功最好的僧兵,连同赵靖一起,跟随他们一起出发,沿途保护太子。 本来李炳还想邀请夏侯凝寒去汴州观礼,但这位美丽宗主表示自己要等父亲回庄,婉拒了太子盛情。 眼见要与夏侯凝寒分别,李炳顿时感到依依不舍起来。 慕容雪和单廷宪见太子一副欲舍难离的神情,还以为他是对仙霞山庄这处避难之地有了感情,不禁纷纷出言劝慰。可惜他们不说还好,一说却又完全不在点子上,反倒令李炳更加难受,不知不觉间竟然润湿了眼眶。 夏侯凝寒冰雪聪明,早已猜出李炳的心结所在,不过她却对这位太子殿下毫无儿女之情,只得柔声开解:“殿下,家父常说:天下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天下之人,逃不出一个缘字。凝寒相信,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面的。殿下肩负社稷重任,应以黎民苍生为念,望您尽早平复朝局,还圣唐一片安宁。” 李炳也知道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况且自己的确重任在肩,绝不能再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否则,且不说有亏社稷,单是夏侯凝寒也必会瞧不起他。 于是,太子收拾心情,再次郑重谢过飞仙宗的搭救之恩,并对夏侯凝寒千叮万嘱,请她有空之时,一定要和夏侯梅老前辈来洛邑作客。到时候,他必会倒履相迎、竭诚款待。 道过了别,众人登车上马,离开仙霞山庄,继续朝着汴州进发。 由于赵靖倒戈,敌方已无强大威胁,再加上有嵩山禅院的严加保护,因此一路走得非常太平。没几日的功夫,李炳他们就在通往汴州的官道上,遇见了前来找寻众人的谢光。 原来,李炳在遇袭后的第三天,负责后卫仪仗的内侍总管收到消息,由他亲自指派、每日负责赶到前方去给太子递送廷报公文的小内侍,居然接连两天都没能找到殿下。 而且,在一处僻静的山道上,手下还发现了大片打斗的痕迹和斑斑血渍。 内侍总管敏锐的意识到,大事不好! 于是,他急忙命人飞马追上位于更前方的一千玄甲军,让他们赶紧掉头返回,寻找太子。 谁知道,这前后两队人马相向而行,直到汇合在一处,仍旧没见到李炳半点踪影。 这一下麻烦可大啦。 带队的玄甲将军和内侍总管吓得直哆嗦。他俩不敢再轻易拿主意,慌忙在附近县城落脚,一边继续寻找太子,一边派人火速通知正在汴州恭候御驾的谢太傅。 谢光一接到这个消息,同样也是惊愕万分。要知道,李炳对他而言,无异于最关键的护身符,把太子弄丢了,玄甲军再威猛,也没法对抗朝廷。 他赶紧点齐本部五千亲卫,带着暗中偷笑的劳剑华,风风火火沿路搜索过来。 直到今天,寻人队伍终于在路上遇见了失踪多日的太子。 谢光一瞧见李炳,离得老远便翻身跳下马背,大步狂奔出几十步,扑通一下跪倒在李炳面前,几乎老泪纵横:“殿下恕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经逢危难的李炳,此时见到谢光,心中同样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赶紧下马,双手扶起谢光,动容道:“太傅快快请起。这次是本宫任性胡为,惹出麻烦,害得太傅也担惊受怕,实在对不住。” 谢光眼含热泪,连说不敢当,接着半扶半架的搀住李炳,起身言道:“臣离开汴州之后,一路找寻殿下,途中得到飞马通报,说是有两位嵩山禅院的高僧前来送信,告知殿下遇刺脱险的经过,以及正由武僧保护赶赴汴州的消息。臣等不敢耽搁,估摸着您的大概位置,前来迎驾。” 李炳点了点头,把过往的经历给谢光简要讲述了一番,然后又将慧颠等僧侣介绍给他认识。 谢光发自内心感激众僧援手营救龙太子,同时又因为敬重伏魔狂僧在江湖中的声望,自然是千恩万谢,硬拉着慧颠等人不准走,一定要参加祭河大典,作为尊贵嘉宾出席观礼。 慧颠原本就是那种爱凑热闹的性格,于是毫不犹豫,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 众人闹闹哄哄的客套一番之后,站在一旁的劳剑华忽然开口说道:“殿下,太傅大人,微臣心中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炳略感疑惑:“劳爱卿,有话请直说啊,怎么如此见外?” 劳剑华环视众人,悠悠道:“殿下此番遇袭,据那个证人赵靖交代,是淮阳王李炝在幕后主使。据臣所知,李炝此时已经在去往祭河大典的途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将会在汴州见到他。届时,东宫该用怎样的方式和态度,来面对这位淮阳王呢?”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微微一愣。之前他虽然考虑过这事,但尚未有什么明确的思路,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劳剑华的这个疑问。 只听谢光沉声道:“殿下放心,只要有臣在,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臣一定要让淮阳王付出惨痛代价,给殿下讨回公道!若是让李炝来去自如,有机会安然返回帝都,那么在某些人的肆意庇护下,今后恐怕连谋逆大罪都治不住他!殿下,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臣就算来硬的,也必须把李炝留下来!” 慕容雪在旁边听得心中一惊,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忽然瞅见李炳正偷偷用眼神暗示他:先不要吭声。 刹那之间,慕容雪明白过来,太子这是在维护他,免得因为出言反对报复淮阳王,反被谢光借机刁难。 想到这里,慕容雪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同时,他也非常清楚,谢光这番气势汹汹的表态,很大程度上只是在宣泄情绪、表达忠心而已。在没有帝君谕旨和尚书省、三法司公文的前提下,擅自扣押攻击皇族亲王,跟直接造反没什么分别。 谢光虽然是粗鲁武将,但绝不是那种不顾大局、任性冲动的莽夫。 而抱持着和慕容雪同样想法的人,不只他一个。 包括李炳在内,在场大部分官员都认为,谢太傅的表态不过是说说罢了。行刺之事只能先奏明帝君,请帝都查问。没有最终的定论之前,谁也不可能把淮阳王怎么样。 可以想象,在汴州即将举行的祭河大典上,东宫和淮阳王府免不了要虚与委蛇一番。 然而可惜的是,历史的发展,往往都充满着不可预测的戏剧性。 众人谁也没预料到,仅仅十天之后,他们在汴州迎来的,并不是英俊飒爽、风流倜傥的淮阳王,而是遇袭被杀、身首异处的李炝殿下。 第170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难以置信 冒险潜入水杉城的依娜丝,在这里待了七八天,也疑惑了七八天。 她来到水杉的第二日,便轻而易举的打听到了公主赫思佳的消息,不仅如此,连波斯女孩艾芬提亚的踪迹,也同样有了眉目。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镇疆军好像并没有故意封锁她们两个人的消息,尽管赫思佳对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多水杉军民并不清楚她竟是堂堂的瀚海明珠、鹰扬公主,但是大伙儿却也都晓得,在城守府里住着一位美丽的突厥姑娘。 这个情况令依娜丝不禁大感意外。 一开始的时候,她怀疑这很可能是李江遥在故布疑阵,专门引诱突厥人前来营救赫思佳,以便设下陷阱,一网打尽。出于这个考虑,依娜丝没敢轻举妄动,而是隐藏在暗处,偷偷观察赫思佳的状况。 没想到,几天看下来,依娜丝陷入了更深的懵圈之中。 赫思佳完全不像是被俘虏的囚犯,当然也不像是在此暂居的客人,相反的,她的一举一动,竟然与街上那些水杉民众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每天开心生活、自由自在。 从赫思佳脸上经常挂着的笑容不难发现,这位突厥公主很享受眼前的时光。依娜丝与赫思佳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再熟悉不过,因此依娜丝可以确信,公主现在的样子并不是伪装,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 这样一来,她也难免更加感到疑惑。 赫思佳究竟是怎么了? 依娜丝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于是决定不再暗中观察。反正镇疆军也没有限制赫思佳的行动自由,接下来索性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去见到公主,然后再设法救她离开这里。 然而令依娜丝没想到的是,水杉城守府看似防卫松懈,一派宁静安然、人畜无害的样子,可实际上,由于要抵抗突厥与西疆联盟的合力绞杀,镇疆军从来都不敢放松对敌方探子的防备,因此城守府也是外松内紧,守备严密。她围着府院转悠了好几天的功夫,还时不时的躲在暗处偷偷窥探,这一切早已经落入了警戒暗哨的眼里。 负责城守府安全的司徒无寿接到手下报告,说近来有一个伊吾族的女人行迹可疑,似乎是在监视府内的情况,不由得立刻警觉起来。 他吩咐卫队展开反侦察,很快摸清了依娜丝的动向以及在城里的住处。就在她来到水杉城的第九天,正准备去找赫思佳公主见面时,城守府的卫队突然出手,将其包围。 依娜丝武功高强,此时身处敌营绝境,自然全力施为。只几个照面,便接连打伤了三名白袍军战士。原本白袍卫队奉有司徒无寿的命令,是要生擒依娜丝的,可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如此狠辣,于是他们也不得不放开手脚,奋力围杀。双方从依娜丝落脚的客栈,边打边追,一路战到了水杉西门内大街,惊得附近商旅行人四散奔逃,一片大乱。 恰好在这个时候,李江遥和徐友长自城外回来,见状不禁大感愕然,还以为老家被敌人给偷了。 徐友长眼尖,一下子认出了依娜丝,连忙上前喝住卫队,同时赤手空拳的闪到了对方身边。依娜丝此刻已经打的筋疲力尽,所以连看也没看,就奋起最后一点余力,直接挥动匕首刺向了徐友长,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老徐身经百战,武功又在依娜丝之上,所以并不慌张,只轻描淡写的一个勾手,便紧紧扣住了依娜丝的手腕,再一发力,只听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喂!你瞧清楚!是我!” 依娜丝兵器脱手,心中大感绝望,正打算飞起一脚,直取徐友长下身要害,此时听对方这么一喊,顿时愣怔一下,再仔细看去,不禁又惊又喜。 “是你?徐将军?!” 徐友长哈哈大笑,随即松开了手:“亲爱的公主殿下,你刚才是要废了我呀?” 听对方仍旧称自己为“公主”,依娜丝忽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抬手拢了拢散开的秀发,哼道:“别装蒜了,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我是谁?” 徐友长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啥时候来水杉城了?又为何跟我们的军兵激战?” 依娜丝正欲回答,不远处的李江遥忽然在马上淡淡道:“友长,这里不是聊天叙旧的地方,回去再说吧。” 徐友长点点头,转向那些抓捕依娜丝的卫队官兵:“你们是司徒大人的手下吧?这个人我先带回城守府盘查,有什么发现,我自会去跟司徒无寿讲的。” 卫队官兵规规矩矩的给徐友长行了个军礼,然后依令收队离开,徐友长又命人牵过一匹马来,让依娜丝骑着,随他们返回城守府。 到了地方,徐友长先屏退左右,然后指指李江遥,笑着问依娜丝道:“你还记得他吗?” 依娜丝抬手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凝视着李江遥,从容一笑:“飞马斥候营的李校尉,我怎敢忘记?” 李江遥也笑着点点头:“记性不错。咱俩总共见过三次,第一回是在碎叶国的商道,你带人伏击圣唐商队,被我率兵反杀,你逃了。第二回是车迟会战,你被我的手下俘虏,后来又逃了。这回有缘,再次相见,还是打打杀杀的。” “而且又被你俘虏了。”依娜丝耸耸肩:“看来你还真是我命里的灾星啊,每次遇上都会倒霉。不过,这次我不打算再逃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友长听得哈哈大笑,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来,坐下,坐下说。什么要杀要剐的,没有那么夸张!” 他给依娜丝斟了碗水,然后对李江遥笑道:“这姑娘当初为了保护赫思佳,冒名顶替突厥公主,把我和慕容雪骗得团团转。若不是逆鳞司的沈烈瞎搞胡搞,歪打正着,到现在我还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呢。” 李江遥表示赞同的点点头,转向依娜丝:“听说你是赫连雄的孙女,突厥武圣毕罗的徒弟?” 依娜丝顿时大感愕然,她完全没能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清楚自己的底细,忍不住奇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徐友长在一旁接口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公主告诉我们的呀。” “公主?赫思佳?”依娜丝有些难以置信:“她怎么会跟你们讲这些?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李江遥与徐友长对视一眼,笑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这次来水杉,究竟是替罗尼亚刺探军情呢,还是为了寻找赫思佳?” 依娜丝显得非常戒备:“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啦。”李江遥好整以暇的回应道:“如果是当探子的话,我看在之前的那些缘分,不会为难你,只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依娜丝将信将疑:“你难道不怕我把你们的情报禀告给圣殿亲王?” 徐友长从容道:“有何可惧?且不说你根本摸不清我镇疆军的脉络,即便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那也无妨。我们多次击败西疆叛军,包括你们的达勒姆侯爵、摩哈迪元帅,以及铁鸽子多伦,靠得并不是藏着掖着、鬼鬼祟祟。更何况,之前你们也没少派探子来啊。” 依娜丝从徐友长的这番话语中,听出了光明磊落、豪情万丈的自信,不禁微微一愣,旋即又问道:“若是来找赫思佳公主,又会怎样?” 李江遥微微颔首:“我就说嘛,找公主,才应该是你们寻人团的首要任务。” “你连这都知道?”依娜丝顿时瞪大了眼睛。 为了保证赫思佳和艾芬提亚的人身安全,寻人团一直都是突厥方面的秘密行动,只有少数几个高层才了解其中原委,外界甚至连他们这个团队的存在都不晓得。 可是听李江遥的语气,显然非常清楚寻人团的事,由此足以说明对方的情报体系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突厥军队和西疆三十六国,对李江遥没有秘密可言! 依娜丝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又问了一遍:“你还没说,我来寻找公主下落,会怎样?” “那就让你去见她呗。”李江遥笑了笑:“不然还能怎样?”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我能带她走吗?” “她又不是囚犯,想走当然可以。” “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依娜丝气道:“合着我费尽心思的探查了那么久,还险些被你们的人给干掉,倒不如直接光明正大的找上门要人?你们两个不是在耍我吧?” “还真没有。”徐友长道:“赫思佳公主作为我们的朋友,在水杉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人。她既没有遭到任何无礼的冒犯,也没有失去自由。甚至包括你们在找她这件事,我们也都及时相告了。所以,李大人刚才跟你讲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 “这不可能!”依娜丝瞪着李江遥:“赫思佳如果知道我们在四处找她,肯定急死了,又怎么会继续待在这儿?” 李江遥挠挠头,先瞥了徐友长一眼,然后略显无奈道:“你问我,我也想不通啊。倘若不相信的话,那你现在就去见见她吧。” 第一百七十章 为将之道 霍姆尼兹城外,连绵军帐铺陈在广阔的草甸平野之上,一眼望不到边际。 镇疆军的联合操演,正在这里如火如荼的进行,到今天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 作为镇疆军新占领的大城镇,霍姆尼兹俨然已经成为了水杉城西北方向的重要门户,有着极高的战略价值。 为巩固此处的防御体系,同时也为了熟悉周边区域的地形地貌,以备日后作战的需要,李江遥特意安排了这场操演,让各部队在霍姆尼兹城外开展为期一个月的训练。 参加联合操演的兵马总共有一万两千多人,分别来自于“疾风”、“烈火”、“惊雷”和前不久刚刚整编完毕的“神花”四个主力军。 而在这其中,又以烈火第二军为主,约五千兵力。 因此,第二军的主官杜建担任了操演的总指挥,林枫作为监军与他搭档,协助督导训练。 操演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是内容却非常丰富。 从战前侦察到安置营垒,再到战阵演练、军种协调,以及专项的比武较艺、点检阅兵,可谓是应有尽有。 所有参加操演的镇疆军将士们,一直处在高强度的紧张状态中,每天训练结束返回营地之后,大伙儿往往都是累得倒头便睡。 作为整个操演的指挥官,杜建和林枫更不轻松。 他俩虽然久历沙场、身经百战,但毕竟年纪尚轻,之前在都护府的时候,只是“小校”这样的低阶军衔,若不是碰上百年难遇的西疆叛乱,跟随李江遥阴差阳错的打出了一支庞大军团,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岁数就指挥了千军万马。 缺少了逐级晋升、稳步成熟的正常阶段,令这两位年轻的将军失去很多必要的经验积累,尤其是带兵练兵的经验。这一点,在战场拼杀的时候或许还不怎么明显,可是一旦面对现在这样中规中矩的军事操演,个人能力素养的不足,便一下子暴露出来了。 最开始的几天时间,且不论操演训练的效果如何,仅仅是意外受伤减员,就多达三十余人,其中还有一人死亡。 虽说军队大规模行动,即便不是作战,偶尔的伤亡有时候也在所难免,但杜建和林枫还是为此闷闷不乐,感觉操演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其实都是他俩疏忽大意和能力欠缺所致。 因此,二人对自己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每天全军回营,杜建和林枫丝毫不敢懈怠休息,要么坐在一起研究接下来的操演方案,要么就在营中各处巡查,慰问将士。 这一天,和往常的习惯一样,他们俩匆匆忙忙地扒拉了几口晚饭,便又开始总结讨论起白天操演时出现的问题。 杜建搔着大头,闷声道:“哎呀,小林,你说我怎么就老是搞不明白这‘曲阵’和‘纵阵’转换时的节奏呢?今天上午就出过一回毛病,步兵四个方阵在向两翼转进时,骑兵没能及时展开,差点就跟步兵的盾阵撞到了一起。没想到,下午训练,骑兵倒是先展开了,但却动得早了,硬是将步兵的侧翼完全暴露,一下子丧失了保护!” 林枫指着手里的书,说道:“来,你看看,这李卫公问对中的记载。卫国公乃是我圣唐开国元勋、绝世名将。六花阵就是他编练的,包括:圆阵、方阵、曲阵、纵阵、迟阵和锐阵,六种阵型各有变化,总共三十六种形制,指挥起来异常复杂。你说的那些问题,这本书里都有提到。” 杜建吐了吐舌头:“我的天,这么厉害啊!怪不得那些圣唐精锐军团的将校们,都必须先去帝都演武堂啃卷册才行,敢情咱们这些日子一通费力折腾,还仅仅是略微接触了一点皮毛而已。” 林枫颔首笑道:“那当然啦!你看咱们大人和徐将军,那都是演武堂的特等武科,指挥打仗就是从容不迫,哪像咱俩这样的半吊子,手下的兵只要一多起来,立刻慌得不知道该咋办了。不过呢,我今天在旁边观察,你的毛病并不在于阵型变化有多复杂,而是指挥习惯的问题。咱们都是飞马斥候营出身,最善于侦查奔袭,现在让你指挥的第二军却都是重装步兵,胜在稳固,却行动迟缓。因此,你的思维方式必须改一改才行。” 杜建默不作声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道:“哎,你讲的还真有点道理。现在仔细想想,白天那个时候,我确实总在按照轻骑兵推进的速度,去预判阵形变化的时机,完全没考虑步兵各营的情况,啧啧,还真他娘的是这么回事!” 林枫见他如此认真,也开心笑道:“别光说你啦,我有什么不足,你也帮忙提一提。这次虽然担任监军,但大人的用意很明确,是希望我也能趁此机会改改毛病。” “前天你指挥的那次骑阵梯次掩护,我看就很不赖!”杜建诚恳说道:“我在旁边偷学了不少经验。说实话啊,你比我还小了六七岁,做事却更为稳重,这一点我不如你。” 林枫摇摇头,不满道:“老杜,我是让你挑毛病,你怎么反倒吹捧起我来了?” 杜建呵呵一笑:“哎,话还没说完嘛,你急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在指挥方面,学得快,练得也好,真要挑毛病,那也只能让咱们大人或者徐将军来挑,我不行,别回头再让我给忽悠错了。不过呢,其他的方面,你倒确实需要改进。” “哦?哪些方面?”林枫饶有兴致的问道。 “主要就是带兵。”杜建摆出一副老兵的样儿,大大咧咧地笑道:“你这家伙,有时候太一本正经啦!咱们当兵的,全都是粗鲁汉,肚子里面墨水少、酒水多,凡事就喜欢痛快二字。偶尔干点儿出格的事,骂骂娘、打打架,偷鸡摸狗捣个乱啥的,再正常不过。咱作为军头儿,身上还真得带点匪气才行,也只有这样,方能跟将士们混成一片,受他们的爱戴。你看看咱们大人,该严肃的时候就严肃,该耍无赖的时候就耍无赖,弟兄们哪个不喜欢?” 林枫愣怔了片刻,苦笑道:“你说的这个,我是真不行。自小到大,我都是如此,改不了啊。” “改不了也得改!”杜建把眼一瞪:“你老是斯斯文文、一本正经,底下的人咋跟你交心?听我的,必须改!” 林枫无奈地摇摇头,问道:“那你说咋改?” 杜建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贼兮兮地笑道:“容易!就先从喝酒、赌钱、找姑娘开始。” 林枫白他一眼,正欲开口训斥,这时帐帘忽然掀开,一名卫兵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杜建吓了一跳,林枫则喝道:“什么事?!入帐为何不先在外面通禀?!” 卫兵赶忙立正行礼,同时急道:“将军恕罪!有敌情!” 二人略感愕然,先是对视一眼,接着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敌情?” “启禀将军,斥候刚刚传来急报,大营北边十里外,发现大批骑兵,正朝着我军而来,移动速度极快!”卫兵一口气不停的说道:“虽然夜间看得不太清楚,但斥候可以确定,来的是突厥人。” “突厥人?”林枫微微一愣,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多伦的铁鸽子驻巡军。 西疆鬼漠被叛军和突厥联手控制之后,多伦被阿史那支斤任命为副总督,他麾下四万铁鸽子军,被改编为驻巡军,分兵把守三十六国。 相对于封锁两关的突厥南北大营来说,铁鸽子军的兵力明显过于分散了,同时因为肩负着弹压地方的任务,因此在之前的讨伐大战中,他们并没有过多介入。 然而,当摩哈迪一万精锐铁骑在李江遥手上全军覆没后,这支庞大的军事力量还能保持原先的克制吗? 林枫曾在保卫水杉城时,与这支突厥兵马交过手,因此也很清楚对方善于奔袭的特点。按斥候所说,从敌人发起进攻的方向、时间和风格来判断,多半就是铁鸽子无疑了。 他跟杜建快速交换了一下意见,杜建也同意道:“嗯,你说的没错,我也认为是多伦。当年守水杉那会儿,怕是没揍疼他,如今又找上门来了。” “切莫轻敌啊!”林枫沉声道:“突厥既然有备而来,恐怕不好对付。倘若多伦亲至,那么对方应该是铁鸽子军主力,人数不会少于两万。” 杜建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不会轻敌的。咱们这次全军操演,营寨没有刻意加固防御,所以没办法据寨而守。不过,好在铁鸽子军都是轻骑兵,冲击力不强,就算真来了两三万,也未必冲得动重甲步兵。我看,还是列阵迎敌吧,你说呢?” 林枫拿起战盔戴在头上:“你是主将,听你的!我先带斥候营往前走走,摸一下对方的情况,你点兵布阵!” “千万小心,不要贴得太近!”望着林枫冲出帅帐的背影,杜建大喊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至暗时刻 随着急促的军鼓声,原本已经进入梦乡的将士们,又都匆匆忙忙地爬起来,一边顶盔贯甲,一边在军官的指挥下,快速跑出大营,列阵布防。 将校们的脸上此时都带着明显的紧张神色,并且不断大声呼喝,提醒自己手下的士兵:这不是演习! 不是演习,难不成还是真打? 绝大部分官兵都在暗暗猜测,这多半又是杜建将军搞出来的什么鬼把戏吧。 虽然将士们这么想,可杜建眼下顾不上被冤枉,这会儿他的心中已经被“焦急”二字全部占据了。 说句实在话,全军从开始动员集结,到此刻列阵完毕,只不过短短一盏热茶的功夫,绝对算是反应迅速。但是在杜建的眼里,却仿佛过去一百年那么漫长, 连他自己也感到很奇怪。 按理说,自己作为一名上惯了战场的老兵,像这样的夜间敌袭,即便没有十次,他至少也遇过七八回,但是为什么今天他会如此坐立不安呢? 杜建忍不住用力捏了捏刀柄,心里暗暗使劲,强迫自己赶紧镇定下来。 为大将者,不慌,是首要的条件。 这个时候,所有参加操演的部队,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分列在了杜建身后。周围一片明亮的灯球火把,把临近的几个方阵照得晃如白昼。 杜建四下瞅了瞅,除了自己阵线这边一片亮堂堂,远处各个方向都如同墨色一般,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那种不安的感觉,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他娘的,在黑暗之中,这简直就像活靶子一样啊。 不过,此时若是让部队把火光熄灭,杜建又担心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反而更容易令部队产生慌乱。 就在他犹豫究竟要不要进行调整时,前面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眼功夫,林枫带着一小队斥候向大阵这里冲来,边跑边喊道:“快——快戒备!” 杜建跟林枫同袍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惊慌,以至于连喊叫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心知不妙,连忙抽刀出鞘,大吼道:“全军听令!准备迎敌!” 林枫一口气跑到跟前,朝杜建大喝道:“不是铁鸽子军!杜建,咱们搞错啦!” “搞错啦?”杜建顿时感到大惑不解:“不是铁鸽子,那又是谁?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林枫连连摆手:“没时间细说啦,快!快!赶快熄灭所有火把!不要暴露目标!” 正说着,远处的夜色之中,骤然响起了一声狼嚎,在黑漆漆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凄厉瘆人! 下一刻,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声狼嚎响起之后,镇疆军大阵四周同时响起了一阵阵狼嚎,听上去毛骨悚然。 还没等杜建他们反应过来,如同闷雷般的巨大马蹄声,由远及近,轰然而至。所有镇疆军的将士一下子陷入到了紧张之中,朝着四周不住张望,希望能看清楚敌人的身影。 “戒备!”林枫声嘶力竭地大喊道:“盾牌举起来!” 他的话才一说完,黑暗之中忽然传来嗖嗖嗖的尖锐声响,无数支羽箭,漫空飞向镇疆军方阵。 眨眼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毫无防备的镇疆战士被射得人仰马翻,最靠前边的几个方阵立刻乱了起来。 杜建和林枫不住呼喊,命令手下举盾防卫,然而一切还是晚了。两轮弓箭才一结束,紧接着数不清的突厥骑兵猛地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扑杀了出来! 面对这种情形,什么兵法战阵都没用了,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近身肉搏! 然而镇疆军有心抵抗,可是三个方向的突厥骑兵从黑暗里冲出来,一路狂飙突进,即便是冲入镇疆军的阵中,也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成百上千的镇疆战士,直接被突厥的战马硬生生撞飞,其余的人或被弯刀砍翻,或被长枪刺穿,几乎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楚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由一万两千人组成的四个大方阵,只片刻功夫就让对方撕得支离破碎,三路突厥骑兵似乎毫不费力,就在镇疆军的核心地带成功会师。 这个时候,大阵外围的黑暗里,第二波规模更加庞大的骑兵集团现身了。 激战爆发于转瞬之间。此时此刻,杜建已经被汹涌而来的敌军团团围困,放眼望去,周边到处都是突厥人。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当场惨死,大军面临崩溃的险境,杜建双目充血,发疯般地挥舞着手中长刀,一边嘶喊狂吼,一边奋力砍向敌人。 他已经疯了,彻底疯了。杜建心里只余一个念头:死!死了算球! 忽然间,一柄弯刀绕了个弧线,奋力劈中杜建左肩,刀锋距离他的脖颈只差寸许。幸好弯刀卡在了甲胄鳞片的缝隙处,不然这一刀就能直接将他斩成两半。不过饶是如此,铁甲的保护终归有限,尽管没有当场见血,但还是砸得他肩骨碎裂,险些坠马。 一种绝望的痛苦猛然涌上心间,令杜建再没有回身反击的余力。他麻木地转过头,愣愣地望向痛下杀手的突厥骑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枫忽然从策马赶到,一枪刺出,正中那个突厥人的咽喉,反手一抖,将其挑落马下。 “操你娘的!杜建!你怎么啦?!”林枫满脸血污,瞪着眼睛对杜建怒吼道:“打起精神!跟我走!突围!” 说罢,他伸手猛扯杜建战马的缰绳,一前一后朝着东南方向冲去。 杜建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一边拼命抵挡敌人的兵刃,一边对闯在前面的林枫哭喊道:“完啦!林枫,全完啦!” 林枫根本就顾不上理会他,接连挑飞两个突厥兵后,迅速转向左侧。那边正有百十来号镇疆战士挤在一处,跟四周的突厥人激战。 林枫带着杜建突然从后面杀上来,一下子便冲开了突厥骑兵的围困。他用嘶哑的嗓子招呼那些将士,立刻组成楔形攻击队列,随自己一起突围。 战士们本来都已经绝望了,此时再次见到主将,不禁又振奋起来。大家呼喊着、嘶吼着,抱成一团,拼死冲击,竟然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就这样,林枫边打边凑,东一帮西一伙,陆陆续续收拢聚集上千兵力,逐渐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阵形。 “往东南走!”林枫朝四周不停的大喊:“去霍姆尼兹城!往那里跑!” 随着他的呼喝,越来越多的将士清醒过来,大家要么奋力向林枫靠拢,要么独自拼杀、夺路而逃,纷纷开始往东南方向突围。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死了多少兄弟,林枫这一小股人马终于闯到惨烈战场的边缘地带,暂时逃入黑暗中相对安全的区域。 然而大家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身后又再次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突厥人那如狼嚎般的吼叫越来越近! 很显然,敌军没有丝毫要放过他们的意思。 林枫见状,连忙对杜建喝道:“老杜,你他妈振作点!赶紧带大家回霍姆尼兹布防,同时报告水杉城,突厥主力来了,让大人千万小心。你给我记住,我们都没有权力悲伤!” 说罢,他不待杜建回应,立刻率领一支建制尚算完整的骑兵大队,反身杀向正往这边追来的突厥人。 - 根据后世《西疆志略》所载,羽翼初成的镇疆军,在取得了反讨伐战争的伟大胜利后,仅仅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迎来了一轮无比沉重的打击,史称:至暗时刻。 这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正是从霍姆尼兹城外的那场突袭开始的。 一万两千名来自于水杉四军的参训部队,在即将结束操演练兵的最后阶段,毫无征兆的遭到了突厥主力的偷袭。 除总指挥官杜建拼死突围,带回来的六百一十三人外,整支操演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李江遥麾下大将,水杉军团的缔造者之一,第三军副总指挥林枫将军,不幸战死疆场,尸骨无存。 而更为严重的是,突然出现的敌军根本没有给李江遥他们留下片刻悲伤的时间。 杜建刚刚带着残兵退入霍姆尼兹城,突厥铁骑便紧跟着赶到城下。他们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顺利破城,蜂拥而入,杜建唯有带着部下再次从霍姆尼兹匆匆撤离,将城池拱手让给强敌。 突厥人实施了惨绝人寰的屠城,在杀尽最后一个百姓,点燃熊熊烈火之后,大队兵马立即出发,将兵锋指向下了一个目标——达坂城。 不到十天,驻守达坂的“神花”第四军遭受重创。他们在付出超过八千人阵亡的代价后,终究没能挽回失守的结局,又给了突厥大军一次屠城的机会。 几乎是与此同时,位于最东部的伊克鲁县,忽然被突厥两关大营的部队团团包围,由于此地没有镇疆军主力防守,因此突厥人仅耗时一天,便成功占领伊克鲁,同样以斩首全城三万百姓的方式,替突厥副元帅鲁哈迪完成了复仇。 紧接着,奉命驰援达坂城的疾风第一军,在半路与突厥兵马遭遇。经过一番殊死战斗,铁甲骑兵阵亡三千余人,最终凭借主将徐友长高超的指挥能力,侥幸脱身,全员退回水杉大本营。 五天之后,驻扎帕伊城的第三军主力,在楠花郡主霍丽娅的率领下,拼死冲破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堵截,逃过了被敌军围歼的厄运。而他们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是足足五千将士永远留在了突围的路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倾国之力 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镇疆军伤亡三万余人,连失四城,大本营水杉,直接面临被敌军合围的险境。 然而直到此时,作为全军统率的李江遥,却仍旧没能完全掌握来犯之敌的准确情况。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手上没有情报,而是情报太多了,尤其是无效的情报太多了。各种复杂混乱的信息纷至沓来,以至于究竟是哪支突厥部队进入了西疆战场?兵力有多少?统率是何人?都变得众说纷纭,扑朔迷离。 无论是镇疆军的情报司,还是神花家族的消息网,甚至包括波斯帝国的密报团,统统都是一头雾水、无所适从。大家只有一个明确的感受,那就是:太快了,突厥人的行动实在是太快了! 整个镇疆军团被对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突厥骑兵的速度远远超过所有探子的耳目,水杉城守府仿佛一下变成了聋子瞎子,彻底陷入到歇斯底里的狂躁之中。 直到情报司首座玉陀罗在最后一支地方守备队的保护下,幸运避开突厥大军,撤回水杉城,镇疆军上上下下才算第一次真正了解到有关此次危机的宝贵信息。 面对李江遥等人焦急的神情,风尘仆仆的玉陀罗用低沉的声音报告道:“大人,诸位将军,情况初步摸清了。这一回确实是突厥人。他们的兵力……至少在五十万左右。准确的数字还没有,但应该不会比这个少。至于敌军番号,通过波斯朋友的帮助,目前我们已经掌握的有:黄金族第一军团、第四军团、第九军团、极地军团、血卫军团和血卫铁骑军团,以及原先驻扎南北大营的第三军团、第五军团和第十军团,这些都是黄金族的主力部队。此外,还有突厥八柱的血狼第二军、第三军,鬼斗军团、云河军团、夜轮族的雅库特独立军团……” 听着玉陀罗好似学生背课文一样的介绍,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在不住地往下沉。 这些番号,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他们所代表的,是鲜血,是灾难,是无情的杀戮与死亡。 倾巢而出的突厥大军,究竟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力量,或许只有老天爷才知晓。 玉陀罗把番号报完,接着道:“之前袭击杜建将军,进而攻占霍姆尼兹的,是黄金第四军团;进攻达坂城的主力,由极地军团和鬼斗军团所组成;伊克鲁县是南北大营负责,以黄金第十军团为主。其余的军团,分四路开进,目前大部分已经抵达西疆腹地。” 徐友长剑眉紧锁,一字一顿地问道:“突厥的统帅是谁?搞清楚了吗?” 玉陀罗苦涩地吞了吞口水,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江遥便已经抢先冷冷道:“还用问吗?全军尽出,只能是阿史那支斤御驾亲征了。” - “大汗,这些都是西疆诸国的国王,也是突厥帝国最坚定的盟友!” 突厥西疆总督、圣殿亲王罗尼亚,指着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的阿立克江、塔吉克、格尔翰等人,一一介绍给居中端坐的阿史那支斤。不知他是因为疏忽,还是有意为之,竟然忘记提起阿立克江有关西疆联盟盟主的身份。 阿史那支斤微笑着,与国王们逐个问好寒暄,态度温和谦逊,令每个人都感觉如沐春风。 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位闻名西大陆的无敌君主,突厥帝国的大可汗,看上去居然还这么年轻,而且文质彬彬、清瘦俊朗,丝毫没有人们想象中那种粗鲁豪爽、霸气外露的模样。 认真论起来,阿史那支斤更像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学者。 阿立克江等人不禁暗暗称奇,同时也都认定,这突厥可汗果然是深不可测。 在罗尼亚和舍茨热情招呼下,国王们依次在两侧落座,高大的血卫战士端上一罐罐的热羊奶,招待众人。 阿立克江双手捧着铜碗,头一个谄媚的笑道:“尊贵的大可汗,您是西疆人最忠实的朋友和守护者,愿楠锦花神永远都保佑您。突厥大军来到西疆,给我们带来胜利的希望,各国王廷和百姓,终于盼到救星啦!” 旁边的格尔翰也赶紧接口:“谁说不是呢?圣唐余孽一直盘踞在车迟国,给我们西疆造成了无尽的灾难。没想到,大可汗稍微动动小拇指,就把他们扫荡的七零八落,真是给咱们出了一口恶气!陛下,荣耀归于您,归于伟大的突厥帝国,我谨代表车迟,向您和英勇的突厥将士们,表达最真诚的敬意。”说着,他站起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 眼见格尔翰如此,包括阿立克江在内的其他国王们,也连忙跟着起身行礼,七嘴八舌的献上恭维和赞美。 阿史那支斤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大家,待众人都闭上嘴巴之后,才抬手示意众人坐下。 国王们乖乖听话,全都重新坐好,然后整整齐齐的将目光投向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淡淡一笑,语气平和的说道:“各位殿下,你们太见外了。突厥和西疆诸国,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间,相互扶持,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疏勒国王塔吉克点头道:“大可汗说的极是。朋友相处,就应该肝胆相照,互相帮助。当初,如果没有突厥伸出援手,我们又哪能推翻圣唐的压迫,重获宝贵的自由呢?” 这几句说辞,显然是话里有话,阿立克江等人听完之后都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颔首赞同。 圣殿亲王罗尼亚不禁微微一愣,与坐在他对面的赫连雄老元帅对视一眼,然后转头望向阿史那支斤。 突厥可汗的神色仍旧平静从容,眼睛里却闪烁这点点星芒,他柔声道:“塔吉克殿下说的很好。不过,我感觉还有些不太完整。应该这样讲,自由固然可贵,但审时度势更加重要。只有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找对了信赖的朋友,才有可能拥有自由,并且长久的保持下去。否则,即便水杉城那些宵小之辈,不也一样可以轻轻松松就把西疆搅得难以安宁吗?” 塔吉克听出了阿史那支斤对自己的敲打之意,立即尴尬的笑了笑,连声称是。 阿史那支斤没有继续理会他,话锋一转:“新月湾大战之前,我曾对即将出发的罗尼亚他们说过,西疆,乃是西疆人的西疆。今天,我亲率百万雄师来到这里,仍旧是那句话。西疆,是各位的西疆。我们并不想改变什么,也没有必要去改变什么。突厥眼中的目标,是圣唐,也只有圣唐。这个目标,与在座诸位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尽管在此之前,国王们对于突厥大军进入西疆鬼漠,有着各种各样的分析猜测,但他们心里也都大概有数,阿史那多半是冲着圣唐去的。 此时此刻,听到突厥大汗亲口印证了这个判断,在座众人不禁内心激荡,感慨不已。 要知道,这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帝国,对另一个同样强大的帝国公然宣战,这是东西大陆最为壮阔的剧烈碰撞。一种亲眼见证历史巨变的感觉,怎么可能不令人激动呢? 瞧着众人心驰神往的表情,阿史那支斤满意的笑笑,接着问道:“诸位是否知道,我为什么要挑战圣唐呢?” 对于这个问题,包括罗尼亚等突厥重臣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土地、财富、权力那类东西吗?即便是理想主义者,顶多也就再加上一条:为实现突厥帝国的万世基业和你阿史那支斤大汗的宏图伟志呗。 阿史那仿佛看出了众人心中的答案,微笑着摇了摇头:“或许跟各位想的有些不同吧。我率兵征讨圣唐,其实是为了自保。” 自保?西疆国王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点搞不明白,这“自保”二字从何说起。 “保护家园、保护后代,保护祖先留给我们的一切,也包括你们所说的自由。”阿史那支斤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彻在大帐之中。 阿史那支斤的目光一一扫过西疆诸王,对面他们的不解,幽幽说道:“圣唐人总是喜欢将我们称为‘马背上的民族’,其深层的含义,无非就是想说我们愚昧落后,好战嗜杀。而他们呢?则是文明教化的礼仪之邦,人民友好,崇尚和平。可是在我看来,这纯粹是让人感到可笑的无稽之谈!” 说罢,支斤可汗霍然起身,大步来到王帐正中,继续侃侃而谈的讲道:“各位是否通晓圣唐的历史?要知道,早在八百年前,他们还只不过是金河流域的一个小小部族而已。可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当初那个小诸侯,如今却已经变成了泱泱大国!圣唐的版图,东至大海之滨,西至雪山戈壁,南至百越诸国,北至草原荒漠,凡是人力所能涉足之地,全都成了他们统治的疆界!连他们自己的诗人曾写下‘刀锋挥斥三万里,江山浸血九千重’的豪言壮语!假如这也能算是人民友好、崇尚和平的话,我真不知道‘征服’二字又该如何定义!”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东征圣唐 阿史那支斤的话一讲完,大帐内立刻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议论之声。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窃窃私语,继续朗声道:“每当圣唐迎来政局稳定、皇权集中的时代,只需很短时间,他们便能积蓄起强大的力量,并开始寻找各种看似正义、实则荒唐的理由借口,对自己周边的民族和国家虎视眈眈、伸出利爪。尤其是那些有能力威胁到他们的人,圣唐从来都不会心软,更不会手软!诸位,你们西疆的历代祖先,恐怕对此更是深有同感吧?你们说,我可有半句虚言?” 精绝国的老国王连咳嗽带喘,愤愤然应道:“大可汗言之有理!圣唐第八代帝君、第十一代帝君、第二十三代帝君,三次发兵西疆,杀得鬼漠尸积如山、血聚成海。我们精绝国前后五位先王,全是死在圣唐的军刀之下!这些账,精绝的史书里面,一桩桩、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往近了说,就在二十多年前,圣唐上一任帝君李成文,集结四十多万虎狼大军,执行‘屠国’谕令,在西疆犯下累累暴行,我永远都忘不了!忘不了!” 突厥方面的重臣大将闻言纷纷起立,齐声喝道:“国仇家恨,世代不忘!” 他们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好像圣唐大军当初杀得不是西疆三十六国,而是突厥人。 面对略微有些目瞪口呆的西疆国王们,阿史那支斤轻轻的摆了摆手,笑道:“现在各位应该明白了吧?我们之所以兴师动众,讨伐圣唐,为的并不是掠夺土地财富,更不是创立我个人的丰功伟业,青史留名。我希望的,是能够彻底征服那个邪恶的民族,让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去奴役和压迫弱小的国家;希望这世间苍生,从此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会因为圣唐的野心而整日提心吊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西疆。” 这一番慷慨陈词,虽然没有多么强烈的煽动性,但却因为那些似是而非的诡辩例证,成功引起了西疆国王们的共鸣。对于他们而言,圣唐最严重的问题,恐怕就在于“征服”二字的诠释。 在西疆鬼漠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别的外来入侵者,眼前的突厥人,也是其中之一。圣唐之前,早期的突厥汗国曾统治这片大地长达百年时光。 面对强大的武力征服,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应对之道。他们要么是奋起反抗、永不屈服;要么是妥协退让、暗中博弈;要么是逆来顺受、甘心为奴。 无论怎样,都有道理。 而真正的智慧,是祖先不断告诫后人的那句话:时间,就是最好的武器。 历史长河、沧海一粟。只要时间到了,所有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统治者,都会变得烟消云散。区别只在于究竟是两年,还是两百年。 可不论时间有多长,只要你肯坚持下去,就等于胜利了。因为,你终究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世世代代,未曾改变。 然而,圣唐的“征服”,却打破了这个真理——时间过的久了,你不一定还是原来的那个你。 圣唐人的确很和善,甚至有时候显得很柔软,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们却拥有着一种对于文明的韧性和刚性。 不论他们站在你的身旁,还是骑在你的头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外柔内刚、灿烂辉煌的中原文明,会逐渐同化其他民族的精神内核,让你不知不觉的融入他们,变成他们。 尽管容貌语言上还有差异,但最终也就只剩下容貌和语言的差异了。 这种令人惊叹的文明同化,再配合上强大的国力和彪悍的军队,对于各民族、各藩国而言,实质性的影响,恐怕比纯粹的武力征服,更高明、更可怕。 仔细想想,从一个小小的金河部族,发展成为一个疆域辽阔的庞然帝国,不仅几百上千年来始终屹立不倒,并且还越来越强、傲睨天下,这真不是侥幸就可以实现的呀。 正因为如此,突厥大可汗阿史那支斤深切忌惮着圣唐,并决意彻底征服它,绝非无的放矢。 人们可以从自己习惯的角度,去理解他发动战争的原因。征服,也确实意味着无尽的土地、财富和荣耀。但同时大家都不能否认,圣唐皇朝所代表的强大文明,始终是一个令外族感到恐惧的存在。 用武力征服圣唐,把东方文明的手脚完完全全的捆绑起来,或许是所有畏惧他的人最安心、也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关键的问题是,圣唐真的能被武力征服吗? 坐在帐中的西疆国王们,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突厥征服圣唐也好,圣唐击败突厥也罢,这是神仙在打架,作为小鬼的他们,根本决定不了什么。 当然,他们也都听过这样一句谚语: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选边站队,往往意味着极高的风险和巨大的代价。西疆赶走圣唐在这里的势力、恢复自由和西疆跟随突厥一起征讨圣唐皇朝,这完全是两个不同性质的问题。 何去何从,还须深思。 宴会结束的第二天,圣殿亲王罗尼亚将西疆各国的国王们召集在一起,正式商议讨伐圣唐的事情。作为盟友,对付共同的敌人,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阿立克江他们都是老奸巨猾的角色,所以谁也没有急于表达意见,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罗尼亚传达突厥可汗旨意,分派任务。 首先一项,就是军费和粮草。 突厥此次总共出动了十七个军团,整整五十五万大军。人吃马嚼,是一个巨大的包袱。而这个包袱,要直接压在西疆联盟的身上。 之前在爆发西疆叛乱时,双方就已经达成了秘密协议:作为支援,前来参战的突厥军队,一切所需均由西疆国家共同承担。 当时阿立克江、塔吉克和格尔翰等人都觉得,人家突厥不远万里、拼死拼活的跑来帮咱们打圣唐,之后又像神兽一样看守西疆门户,抵挡圣唐反扑,管吃管住是理所应当的。 因此,南北大营三个军团,外加多伦的铁鸽子军,十四万兵力的吃喝饷银,西疆联盟连想都没想,就拍着胸脯痛痛快快答应了。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因为要东征圣唐,罗尼亚一下子将这笔军费开销翻了六倍以上,原先只需要供应十四万军队的压力,如今却直接变成了五十五万人,这立刻就令整个西疆联盟都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要知道,眼前这帮国王们,在外面都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面对天文数字般的摊派费用,西疆国王一个个都感觉嘴巴发苦、心里发酸。不过,无论如何纠结,却始终没有谁敢站出来表示反对。 哪怕是轻轻的哼一声,都没有。 原因嘛,倒也很简单。五十五万突厥雄师就在外面站着,凭这份力量,足以让世间一切生物都乖乖闭嘴,任由罗尼亚殿下搓圆捏扁。 “很好。既然诸位殿下如此深明大义,全都愿意鼎力支持东征大业,那我代表可汗和突厥的将士们,先在这里谢谢大家啦。”圣殿亲王罗尼亚嘴上说着感谢,可是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感激的意味。他的那副神态,就跟招呼自家仆人似的,平静淡然且朴实无华。 格尔翰眉头轻蹙,正打算跟旁边的塔吉克耳语几句,交流一下心中的不满,没想到疏勒老国王轻轻咳嗽两下,压低声音道:“不想死就别乱说话!” 格尔翰微微一惊,连忙挺直身子,以最恭敬的眼神,重新望向居中而坐的圣殿亲王。 只听罗尼亚接着道:“军费和粮草的问题,咱们就先这么定下来,回头请阿立克江殿下与大家仔细商议商议,看看该如何落实,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呈送可汗御览。这样,我们继续谈第二件事情。” 要完了钱财和粮草,紧跟着就要人了。 突厥方面提的第二项要求,是让西疆诸国提供东征所需的人力支持。 罗尼亚指出,圣唐皇朝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在全面动员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就能征召百万兵甲,想要将其彻底征服,免不了连番大战、伤亡无数。为了保障东征军团的作战需要,数量庞大的民夫劳役是非常必要的,他们将担负起运输物资、建造器械、构筑工事等等战争辅助任务,确保突厥军队可以集中精神、发挥出最大战力。 至于说这个“数量庞大”的概念,究竟是指多少呢? 罗尼亚给出了一个初步估算的答案:八十万人。 包括阿立克江在内,所有国王听得当场傻眼。八十万西疆诸国的青壮年劳力,离开家乡,跟随突厥人远征圣唐?这他妈是在逗我们吧? 谁知,圣殿亲王罗尼亚的话还没有说完。 除了海量的民夫之外,突厥方面认为,西疆还有必要再派遣二十至二十五万军队,作为友军,配合东征主力一起协同作战。 这一下,大帐内立刻炸开了锅。 第一百七十四章 威压之下 西疆国王们的激烈反应,是很好理解的。 粮可以出,大不了就勒紧裤腰带,把一天三顿饭变成一天一顿饭,只要饿不死就行; 钱也可以出,无非就是再厚着脸皮去找艾麦尼借,把未来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的税收全都抵押出去。 钱粮都是身外之物,可以舍弃,但是,人却万万不能! 人口,尤其青壮年人口,乃是国家的根本啊!种地收粮、放牧牛羊、打仗作战、繁衍后代,靠的是人,也只能靠人。动摇了这个基础,无论哪个国家,立马就要完蛋! 自从西疆反叛圣唐,接连几番大战,混乱持续将近三年,各国都因为战火的摧残,导致了人口的严重损失。本来已经捉襟见肘的人力资源,现在还要拿去填补东征的窟窿,这无异于是在要西疆国王们的老命。 连镇疆军的李江遥都明白这个道理,每次交战从不赶尽杀绝,反而还同意大家用金钱换人口,突厥倒好,一上来就要断西疆的根儿! 阿立克江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亲王殿下,我替大伙儿说两句,您可千万不要生气啊。突厥讨伐圣唐,我们西疆联盟是一万个赞同,并且全力支持。只要我们有,大可汗尽管拿去,西疆人绝不小气。不过,您刚才说,这民夫加上军队,足足一百万人,平摊到我们这些国家身上,每家至少也要出五六万人,这恐怕……” 罗尼亚面无表情,淡淡的问道:“恐怕什么?” 不等阿立克江说话,旁边的格尔翰应道:“恐怕会给大家造成太大的压力啊。毕竟打了三年的仗,我们都损失惨重,实在是有点耗不起了。” 罗尼亚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了格尔翰的话:“要说压力,你们比得了突厥帝国吗?为了能够彻底击败圣唐,我们这次几乎是精锐尽出,五十五万大军离开家乡、离开亲人,连西大陆的安危都不管了。正如可汗昨天说的那样,这次发兵征战圣唐,同样也是为了你们西疆的长久自由,突厥将士们将会以自己宝贵的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哦,难道就只让我们牺牲,你们袖手旁观看热闹吗?” “殿下,我们并不是不知道感恩,”疏勒国王塔吉克连忙解释:“楼兰王和车迟王说的也没有错。连年战火,已经把西疆诸国熬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实在很难派出人啦。要不这样吧,我们把人头换成钱,拿钱出来代替民夫劳役,您看如何?” 罗尼亚阴恻恻的笑了笑,沉声道:“塔吉克殿下,你以为是在打发要饭的吗?谁稀罕你们那两个破钱呢?今天,我就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把话挑明了。可汗认为,西疆已经成功且彻底的摆脱了圣唐,进入到全新的时期,所以,现在有必要构建新的同盟了!刚才我说的那些要求,就是入盟条件。愿意接受的,便是我突厥帝国的新盟友;不愿意接受的,那也没关系,他可以作为我们的敌人,自由自在的发展!” 这番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非常明确了。 简单翻译一下,也可以这么理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什么叫“作为敌人,自由自在的发展”?国王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心里却都非常清楚。数十万突厥大军气势汹汹的涌入西疆鬼漠,能不能击败圣唐尚未可知,但是要灭掉楼兰、疏勒或者车迟,甚至毁灭整个西疆联盟,那绝对是轻而易举之事。 面对罗尼亚这种摊牌式的威胁,阿立克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头与塔吉克、格尔翰等人低声商议几句,然后对罗尼亚说道:“亲王殿下,我们都想明白啦。西疆愿意继续做突厥的朋友,而不是敌人。突厥大军有什么需要,我们全力支持。” 罗尼亚闻言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欣然道:“诸位国王殿下,这样才对嘛。突厥帝国和你们之间的友谊,那是在战场上并肩浴血建立的,其坚强牢固的程度,如同喀伦斯山脉一样,不可动摇!大家怎么会因为眼前这一点点付出而舍弃情谊呢?” 阿立克江言不由衷的应道:“您说的对。跟伟大的友情比起来,其他一切都不算什么。面对共同的敌人,我们理应并肩作战。” 罗尼亚点点头,吩咐道:“盟主殿下,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按照可汗定好的分配比例,敦促各国加紧准备。第一批物资和人手,限期一个月内完成,然后统统送往水杉城集结。” “水杉城?”阿立克江闻言大惑不解:“那不是被李江遥的镇疆军占着吗?怎么会送到那里?” “哈哈哈,太迟钝了。”罗尼亚一拍扶手,扬天大笑:“你们连这都想不明白吗?突厥雄师来到西疆,怎么还能允许跳梁小丑继续猖狂?就在我们开会之前,云千雪将军已经率领血卫军团开拔出发,目标直指水杉!用不了一个月,那个地方就会回到你们西疆联盟的治下!” - 其实,圣殿亲王罗尼亚讲的并不准确,云千雪带去攻打水杉城的部队,不是血卫军团,而是血卫铁骑军团。 虽然同样都是突厥大汗的亲卫部队,但是血卫军团专门负责保护阿史那支斤以及突厥皇族的安全,类似于圣唐帝君的禁军虎豹骑;而血卫铁骑军团,则是一支具备强大攻击性的精锐力量,用来对外征战。 按照常理,像扫荡水杉城这样的任务,根本用不着可汗血卫出马,甚至连黄金军团、极地军团之类精锐主力也不需要。顶多派遣雅库特、鬼斗等突厥部族兵力,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身份尊贵的云河部族少主、血卫将军云千雪,却态度坚决的抢了这份差事。 这其中有三个原因。 第一,云千雪与死在镇疆军手中的摩哈迪,同是“铁血十三鹰”的结拜兄弟。突厥副元帅摩哈迪居首,是大哥,云千雪排行老四。因此,他在来到西疆之前,就曾立下誓言,要亲自为义兄报仇雪恨。 其二,他之前早就听昆里明台报告过,说李江遥和鬼面白袍军横扫西疆鬼漠,打遍三十六国无敌手,所以非常想会一会这支传闻中的劲旅。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依娜丝受他委托,前往水杉城寻找赫思佳的下落,很长时间没有音讯。于情于理,云千雪都不能丢下依娜丝不管,自然希望亲自跑这一趟,探查原委。 而且,在相继攻陷帕伊、达坂、伊克鲁和霍姆尼兹之后,突厥人秘密搜索公主的踪迹,都毫无成果。云千雪更加怀疑赫思佳就在水杉,自然也将希望全都集中在了那个地方。 在云千雪的指挥下,血卫铁骑军团保持一贯的作战风格,从驻地到水杉,中间两百多里的路程,转瞬即至。 困扰西疆联盟久矣的镇疆军大本营,完完全全的摆在了突厥主力面前。 然而,令云千雪没想到的是,血卫铁骑才一抵达城外,水杉守军便立刻冲出城池,针锋相对的摆开阵势,与他们遥遥相对。 要知道,守城一方拒战不出,凭借防御工事以逸待劳,这才是最明智的战法。何况,云千雪他们是清一色的重装骑兵,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跑到平野上找死。 不过,云千雪也并没有因此就嘲笑镇疆军愚蠢。多年来的南征北战,已经让他变得沉静如水,从不敢轻视任何敌人。 既然对方敢出来,必有他们的道理。 从远处看着镇疆军排兵布阵的过程,无论进退行止,还是步骑协同,都显示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劲旅,云千雪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同时也提起了更高的戒备。他瞧见对面列阵之后,有一名将军立马在最前方,忽然心念一动,同样也策骑出阵,上前大喝道:“请问,对面是李校尉吗?” 李江遥身穿黑色铠甲,肩头系着白披风,朗声应道:“我就是李江遥。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突厥大汗麾下,血卫将军云千雪!”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由得心中一凛。 凡是跟突厥打过交道的,没人不知道“血卫”的威名:西大陆上最强悍的军队,黄金族荣耀之光。 有资格成为血卫,贴身保护大可汗,那是所有突厥男儿的极致梦想。而眼前这位丰神俊朗、英姿勃发的突厥青年,居然是血卫战士的首领,不禁令李江遥有些刮目相看,同时也略感担心:血卫将军亲临,这场仗不好打。 不过,即便后面的大战凶险重重,他却丝毫无惧,仍旧从容一笑:“原来是血卫将军大驾光临,失敬失敬。如此说来,你身后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血卫军了吧?” 云千雪傲然答道:“猜的没错,突厥血卫铁骑军团,奉大汗之命,讨伐水杉城!你既然知道血卫的名号,那就应该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种处境。李校尉,出于对你个人的尊敬,以及水杉百姓的安危,我奉劝你,立刻弃械投降。” “投降……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李江遥非常认真的问道。 云千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微微一愣。显然,他事先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更没想到水杉匪首李江遥居然会直接询问关于投降的好处。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应道:“投降就是投降,还能有什么好处?” “废话!”李江遥面露不屑的笑道:“没有好处的事,我为什么要做?” 云千雪剑眉微蹙,沉吟了半天,也没想到该如何回复李江遥的揶揄。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出发之前,可汗阿史那支斤下达了明确的指令:为了给摩哈迪和一万突厥铁骑报仇,也为了向西疆诸国立威,攻陷水杉之后,必须实施屠城。而包括李江遥在内的水杉众将,则全部都要五马分尸。 有了这道死命令,云千雪还能说什么呢? 投降免死?不会屠城?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性情耿直的云千雪无奈的摇摇头,朝李江遥一挥手:“算啦,李校尉,无论投降不投降,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吧。请准备好,我军即将发起进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并世双雄 李江遥之所以没有据城固守,而是进行野战对攻,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勇敢选择。 目前水杉已经变作一座孤城,外无强援,死守等于死路。若是直接放弃外围阵线,任由对方从容部署,一旦被突厥占据了各处高地和要道,对城池实施围困,那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坐以待毙了。 于是,镇疆四军近五万混编部队主动出击,在水杉城西门外的平野之上,与突厥血卫铁骑军团的三万精锐骑兵展开了激烈厮杀。 双方刚一交手,情况便出乎了云千雪和一众突厥将领的预料,名声在外的镇疆军,远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还要更厉害。 战力傲睨西大陆的血卫铁骑,刚开始根本没把圣唐残兵放在眼里,一上来就对镇疆军的方阵发起了猛烈进攻。云千雪派出麾下近万名骑兵,组成数个尖锋阵型,分路刺向列成雁形阵的镇疆军。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旦让他们的骑兵在平坦地形上冲刺起来,凭借战马的速度优势,多点开花,对方很快就会陷于四处被动挨打的境地,应接不暇。 就在几个月前的西大陆黑水城,铁勒部族的反抗军正是在血卫铁骑这样的反复冲击下,彻底崩溃的。 然而谁都没能想到,李江遥的镇疆军却丝毫没有被突厥“尖峰”所压制,无论是左右两翼,还是中军大阵,全都守得犹如铁桶一般,任凭血卫铁骑如何突进,始终岿然不动。 在李江遥和徐友长的联手指挥下,镇疆军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作战素养,各兵种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弓箭手、长枪兵和刀斧健卒远拒近挡,时不时还发起反冲锋,硬是把上万名突厥精锐骑兵死死挡在了大阵之外,完全不落下风。 云千雪眼见正面快速攻势一时难以奏效,连忙调整策略,又派遣左右各五千飞骑,从外围兜一个大圈,成钳形包抄镇疆军的侧后方。 李江遥及时察觉了对方的意图,立刻派出一万骑兵,分成两个方向迎击对方。左边的五千重甲骑兵,由徐友长亲自上场指挥;右边的五千白袍军,领头的则是从霍姆尼兹侥幸生还的大将杜建。 四股人马转眼撞到一起,刀来枪往,杀声震天。 杜建仿佛是凶神附体一般,手中抄着长刀,在血卫骑兵群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部下们都很清楚,杜大人这是在为林枫将军报仇雪恨,以至于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有杜建做榜样,鬼面白袍军自然愈发奋勇,他们原本就是镇疆军精锐中的精锐,战力完全不在突厥人之下,在主将悍不畏死的带动下,当即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到,他们这一路的血卫铁骑竟然伤亡高达两千余人,无奈之下,只得被迫仓惶后撤。 白袍将士追着敌人,一路往突厥主阵方向杀来,令云千雪不禁微微一惊。不过,他也并不慌乱,连忙命令亲信副将,率领一支新的生力军火速前出,抵挡杜建他们。 突厥血卫拼命阻击,奋力顶住了鬼面白袍军的攻势,云千雪转头一看,另一边的铁骑同样也被徐友长打得节节败退,正往主阵这边退却。 他皱起眉头,开始对镇疆军的实力重新评估起来。 面前这支所谓的圣唐残余部队,居然如此硬朗,也难怪达勒姆侯爵和多伦连番败北,而自己的结拜大哥摩哈迪,更是饮恨沙场。 照这样看,那紫金关以东的圣唐主力军团,又将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存在呢? 此时,云千雪也顾不上再做太多感慨,他传下命令,让负责正面进攻的主力部队分出两个千人团队,调转方向,侧击不断向前推进的徐友长部,借以缓解右翼骑兵的压力。 血卫铁骑不愧是突厥精锐兵马,他们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同样也悍不畏死,加之掌握着战场上进攻的主动权,所以一收到主帅的军号指令,便立即调整兵力,战胜杀向不远处的徐友长。 李江遥发现侧翼骑兵有可能遭到对方两面夹击,赶紧让传令兵鸣金示警,召唤两翼的人马快速收缩,返回主阵。 徐友长和杜建收到信号,知道目前情况紧急,不敢再贪功冒进,以免被敌人截断后路,于是及时率领部下抽身后撤,赶在突厥人杀上来之前,脱离了战斗。 云千雪见没什么便宜可占,倒也不怎么着急,下令全军暂时停止进攻,悉数后撤,待调整休息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看着突厥血卫终于收手,陆续撤返了回去,镇疆军上上下下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李江遥神色凝重,同样也在心中默默评估着对面的实力。 太厉害了! 刚才那一番你来我往的激烈交锋,镇疆方面其实差一点就扛不住了。全军主力尽出,拼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撑到现在这个地步,暂保阵形不失。 如果不是他提前拿出了预备队——鬼面白袍军,并且不惜一切代价顶住了对方从侧翼发起的突击,恐怕现在早就被迫逃回城里了。 今天的敌人,还仅仅只是突厥大军的一小部分而已,倘若阿史那支斤调遣更多的主力来,那又将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场面呢? - “大人,我看差不多啦,咱们见好就收吧。”徐友长策马来到李江遥身旁,沉声道:“拼了近两个时辰,我方的伤亡远远超过对面,再这么耗下去的话,弟兄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李江遥双目紧盯着远处的突厥血卫军,微微颔首:“嗯,我赞同你的意见。突厥人一路奔袭到这里,紧接着又激战这么长时间,应该也已经累得够呛了。更重要的是,咱们拼死硬撼对方,他们就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从容布置,更不敢掉以轻心,分兵围困水杉。目的既已达到,趁现在还没被对方紧紧咬住,赶快脚底抹油才好。” 徐友长见他同意了,连忙向身后一挥手,传令兵随即奋力敲响战鼓。背靠城池的镇疆军按照鼓点的指令,开始依次变换阵形,陆续后撤。 突厥这边的将军们发现李江遥打算撤退,急忙跑来向云千雪请示,是否要追击上去。 云千雪仔细观察了片刻功夫,无奈的摇摇头:“敌人并非仓促逃跑,而是行止有度。我们现在即便猛冲上去,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况且,将士们今天已经很疲惫了,不宜损耗过度。干脆到此为止吧,全军安营扎寨,吃饭休息!” 被后人称为“并世双雄”的圣唐名将李江遥和突厥名将云千雪,他们的第一次交手,就这样以平局的方式收场了。 尽管双方投入的兵力规模并不算特别大,而战役的影响力也并不算多么重要且深远,但是交锋的激烈程度,却远远超过了两人以往的任何一场战斗。 所谓激烈,不是以此战的伤亡程度来衡量的,而是指这两个人都在战场上真切体会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手里掌握着最精锐的战力,却无法占到对方半点便宜。 这种难分高下、纠缠鏖战的痛快感觉,才是“激烈”的真正含义。 然而谁也没能料到,他们两个人的第二次激烈交锋,来的同样非常快,与第一次对决,仅仅间隔了不到五个时辰。 就在双方爆发激战的当天晚上,突厥血卫铁骑军团退到了距离水杉城五里左右的地方,扎下营寨,吃饭休整。由于之前经历了高强度的行军和作战,血卫战士们累坏了,吃过晚饭便纷纷倒头就睡。一时之间,营帐里面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云千雪看了看计时的沙漏,估摸着时间大概三更左右,于是吩咐手下,召集全军悄悄集合。 他打算去偷城。 云千雪断定,白天的那一场大战,李江遥他们肯定也是疲惫不堪,此时躲在城墙后面,难免会放松警惕。倘若趁现在去偷袭水杉,多半能产生奇效。 打仗,打得就是谁更坚韧勇敢,谁更出其不意。毕竟水杉城的城墙也并不算太高,只需派出一两百身手不错的勇士,悄无声息的摸上去,然后夺下他一两座城门,接着便可以发动全军冲锋,一举涌入城中,攻陷城池。 于是,一贯坚韧顽强的突厥精锐,此时强忍着疲惫困倦,振奋起精神,人人口衔枚、马摘辔,用毛皮裹住枪锋刀刃,寂静无声的离开大营,朝着水杉进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水杉城的西城门也缓缓打开了。一队森然大军从城中默默的走了出来,同样是口衔枚、马摘辔,同样是用布料裹住了枪锋刀刃。 李江遥走在队伍中间,前后来回张望,还不住的提醒从他旁边经过的将士,安静小心。 他打算去偷营。 李江遥认定,白天的那一场大战,突厥人肯定被整得疲惫不堪,作为主攻一方,此时难免会放松警惕。假如能够趁着对方熟睡,偷袭突厥的大营,多半能产生奇效。 打仗,打得就是谁更坚韧勇敢,谁更出其不意。毕竟突厥的营寨也没什么防御工事,突厥人又一向善攻不善守,只需派出一两百身手不错的好汉,悄悄咪咪的翻进去,然后打开营门,接着便可发动全军突击,一举闯入营中,烧他个七荤八素。 于是,向来作风硬朗的镇疆军,此时咬牙撑住困倦难熬的身体,寂静无声的离开城池,朝着突厥大营进发。 第一百七十六章 棋逢对手 两支同样坚韧善战的军队,两个同样爱使花招的指挥官,在一片茫茫的夜色之中,相向而行,越走越近。 直到双方的开路先锋撞到了一起,才猛然惊觉:我的天! 三更半夜去偷袭敌人,本来心里就不怎么踏实,忽然碰上对面黑灯瞎火的冒出来一大票人马,两边的先锋部队不约而同想到的就是:卧槽,中伏啦! 如同两只炸了毛的野猫一样,双方兵马二话不说,立刻打到了一起,一边厮杀一边嗞哇乱叫,好给自己的主力部队报信示警。 紧接着,两边的指挥官就同时被惊着了。 李江遥和云千雪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发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命令:整路部队就地迅速展开,占据周边有利地势,朝对方发动抢攻,打乱他们! 在没有任何照明条件的帮助下,镇疆军和突厥军的大队兵马直接摸着黑,同时开始了类似的战斗动作。 镇疆这边胜在熟悉此处的地形地貌,而突厥血卫则擅长夜间作战,两边的将士们很快就东一团西一伙的,犬牙交错,混战厮杀。 一时之间,水杉城和突厥大营之间的那片宽阔地带,完全陷入到莫名的混乱中! “唉唉唉,别打啦,自己人!” “我们还以为是突厥鬼呢,不好意思……快,那边,那边打起来啦!” “乌姆伦奇,卡斯尼?” “娘的,卡什么斯尼?是突厥人,干他!” “嘎思路!嘎思路!唐蛮子来啦,杀光他们!” 千军万马在黑暗里冲来打去,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要是有人影的地方,就先跑过去狠锤一顿再说。 李江遥最先从纷乱的局面中反应过来:这不是伏击战,这他妈是遭遇战!偷袭行动并没有被突厥人识破,只不过是双方凑巧撞到一起啦! 他这会儿已经找不到徐友长和杜建他们,于是只好吩咐卫队长陆遥:“赶快让兄弟们喊起来,咱们的兵马跟着我,跟着我的火把走!” 说罢,他抽出准备烧营用的火把,火镰交击,引燃油布,然后高举过头顶,朝着远处的突厥大营奔去。 陆遥带领卫队紧紧围拢在他四周,一边同样亮起火把,一边扯着嗓子大喊集结。 尽管在黑暗里点燃火把,很容易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但眼下已成混战之势,哪一方能率先成功聚拢起来,哪一方便可以形成有组织的合力,重新抢占主动。 李江遥冒险聚兵的办法,确实很有效果。越来越多的镇疆军战士随着招呼声,快速汇集到李江遥身旁,向敌营狂奔。 此时此刻,正在不远处的云千雪也已经反应过来,并且察觉出混战的蹊跷之处。他同样有了聚拢部队的想法,可还没来得及传下命令,就忽然发现一片火把从眼前掠过,飞速飘往身后的方向。 云千雪心中一惊:对方要去劫营?! 他忽然间感到有些难以理解:双方都已经意外遭遇,并且爆发混战了,李江遥他们为何还要执意去攻打突厥大营呢?说实话,此时大营之中并没有什么具备战略价值、需要刻意守护的东西。除了连片的军帐和一些粮草辎重外,就只有一千多名留守的士兵而已。 因此,即便镇疆军能够得手,也无碍战役的大局。 但反过来一想,云千雪又忽然有些理解了。 大营所在,乃是军心士气的象征,丝毫不可动摇,而对军人来说,荣耀和士气往往比性命更加重要,比如很多时候,战场上的军旗就有着类似的象征意义。倘若能把军旗插到敌方阵地上,或者将对方的军旗抢过来,即便付出巨大代价,也非常值得。 因此,战场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为了一面破旗子,交战双方你争我夺、反复厮杀,有时一名战士身中数箭,仍旧要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旗杆,绝不让战旗倒下。 这样的场景,通常会激起无数热血男儿的斗志,甚至瞬间改变战斗的走向。 与之相反,一方的军旗被夺,或者大将被杀,全军士气也可能因此立刻崩溃,造成难以挽回的恶劣局面。 而大营与军旗相比,当然更加关键。假如大营被敌人攻占或破坏了,那简直就是突厥血卫的奇耻大辱!李江遥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丧心病狂,拼着后路被断的风险,也要在士气方面夺取上风! 作为久经沙场的名将,云千雪又怎么可能白白送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什么截断后路,眼下完全顾不上了,先追到前面拦住镇疆军再说!无论怎样,也绝不能让他们毁了自己的营寨! 云千雪怒喝一声,率领身边所有兵将纵马狂奔,紧盯着那片火把直冲了过去。 两边的人都在不断提速,越跑越快。突厥骑术精湛,片刻功夫就斜斜的拦住了李江遥的去路。 云千雪眼尖,首先发现李江遥的身影,心中暗暗叫好!同时双腿发力狠夹马腹,转瞬加速抵近,朝着对方猛刺一枪。 李江遥反应也是极快,身子轻巧一晃,及时闪开枪锋,趁着两马接近的机会,反手一刀劈出。 云千雪连忙变招,横架长枪,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刀枪撞击在一起,同时将两人都震得手臂酸麻。 李江遥师承大统领何景明,而云千雪则是突厥武圣毕罗的得意弟子,二人的武功几乎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他俩硬拼一招,同时勒住战马。李江遥紧握星落刀,直接从马鞍上高高跃起,凌空扑向对方,云千雪见状不敢大意,同样也飞离马背,举枪相迎。 兵器交击声连番响起,李江遥施展瞬时之瞳,星落刀越使越快,在空中斩出十几刀,谁料云千雪丝毫不落下风,手中火云枪劲气纵横,将星落刀的攻势完全封挡。 转眼间,二人落回地面。李江遥脚一沾地,立刻闪身贴近云千雪,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云千雪所使的那杆火云枪,由上等镔铁锻造而成,长达一丈三寸,重有六十八斤,乃是战场中骑兵作战的利器。然而,此时他与李江遥在地面上激烈交锋,火云枪这样的重兵器顿时显得非常笨拙,根本不能与擅长近身缠斗的星落刀相比。 云千雪有力难施,很快便被李江遥压着狠揍,再加上星落刀法胜在速度极快,角度又非常刁钻,云千雪不由得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尽管如此,云千雪心中却并不惶急。他知道李江遥虽然武功高强,但并不比自己强太多,只不过是占了兵器优势,才处处压制了他。 于是,云千雪身子虚晃,急速后撤几步,接着将长枪抖手甩向李江遥,趁着对方格挡飞枪的机会,他脚尖一挑,将地上一柄弯刀抄在手中。 李江遥挥刀磕飞朝自己飙来的火云枪,转眼看见云千雪已经提刀在手,心中不禁暗赞对方做事干脆。那杆长枪造型古朴、质地坚韧,想来定是云千雪用惯了的神兵利器,此时他说扔就扔,换了一把便于近战的普通兵刃,没有丝毫犹豫不舍的样子。 至少,他李江遥做不到这一点,随随便便就能把星落刀给扔掉。 换了武器的云千雪一改之前的劣势,主动挥刀抢攻,与李江遥展开交锋。他不仅枪使得好,刀也用的极为精湛,尤其是这种突厥弯刀,与圣唐军队的长刀、环首刀大不相同,很多难以想象的角度和力道,对弯刀来说都能轻而易举做到,刀法更为刁钻。 李江遥快,云千雪巧,两人接连交战四十多个回合,杀得难分胜负。李江遥边打边寻思:一直缠斗终究不是办法,这么拖下去,一旦让突厥血卫形成合力,可就再难撼动了。 想到这里,他接连架住云千雪凌冽几刀,然后故意在旁边的尸体绊了一下,露出一个踉跄破绽。云千雪瞅准机会,连忙纵身而上,直取李江遥要害。 没想到,李江遥正是要骗他上前。趁对方使出必杀绝招,暂无余力防御之际,李江遥凝聚全身功力,星落刀猛然挥出。 跃马银河,流星飞渡。 李江遥以快打快,就是要在速度上跟云千雪豪赌一把,看看究竟谁能率先击中对方。 突然之间,云千雪只感觉眼前猛地闪过一道刺目亮光,再想变招已经来不及了。李江遥虽然晚他一步出手,但却后发先至,实在快得可怕!云千雪额头一凉,顿时心中惊觉,赶紧奋力向后仰倒,差之毫厘避过了被开颅破脑的厄运。 饶是如此,他仍旧受了不轻的伤,自右眉上方的额角,至左边脸颊处,星落刀刀锋斜斜划出了一个大口子,险些连眼睛直接废掉。 云千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满脸是血、连连后退,李江遥本欲追上去结果了他,可惜周围几个突厥血卫奋不顾身的冲杀过来,拼死护住了云千雪。 李江遥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此时内力损耗甚巨,想要继续追杀对方也是有心无力,于是只好招呼周围的手下,随他暂时撤退。 第一百七十七章 栽赃之祸 就在西疆陡生惊变,李江遥和他的水杉城再一次面临巨大危机的同时,万里之外的圣唐汴州,也正在迎来一场令人意想不到、扑朔迷离的可怕乱局。 淮阳王李炝作为河务副总管,代表朝廷出席汴州举行的祭祀河神大典,他的行驾从帝都出发,经潼关改乘水路,五牙巨舰顺金河而下,五六天的功夫便进入了玄甲军的辖区。 然而没想到,李炝的队伍刚刚在河津渡登岸不久,正准备继续向汴州进发之时,忽然遭到大批不明身份的杀手袭击。卫队拼死力战,却终因寡不敌众,没能护住淮阳王的安全。可怜的李炝,最后被凶徒一刀砍掉脑袋,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当侥幸逃生的随从护卫们拖着李炝的尸体,一路跌跌撞撞逃到汴州河务总管行辕之时,恰是太傅谢光将“太子殿下遇袭受伤,初步判明乃淮阳王李炝幕后主使”的奏折发往帝都的第三天。 谢光原本的打算,是想利用时间差,一边向朝廷告状,一边出手将李炝扣押软禁在汴州,然后慢慢整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自己先死翘了,而且还偏偏死在了谢光的地盘上。以现在的情形,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玄甲军为了替太子报仇出气,对李炝痛下杀手。 行辕正堂里,几十位文武官员此时都默不作声,一个个垂首望着地板发呆。 这种涉及皇权斗争的惊天大案,岂是他们能插嘴的?又岂是他们敢插嘴的? 坐在厅堂正中主位的皇太子李炳,这会儿也同样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望着大门外,静静的出神。 面对闷局,慕容雪终于安耐不住,开口说道:“殿下,谢太傅,各位大人。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商议方略出来,好给朝廷一个交代啊。” 谢光轻轻叹口气,冷哼道:“怎么给交代?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阴谋,意图栽赃陷害!” 慕容雪没好气的摇摇头:“就算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也得先搜捕凶手,并且必须立刻禀奏帝都。” 站在一旁的劳剑华自然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装作为难发愁的样子,沉声道:“慕容大人,负责搜捕缉凶的兵马早都已经出发啦,但是,卑职估计收效不大。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你说上报朝廷,究竟该如何上报呢?” 不待慕容雪说话,谢光愤愤道:“不论怎么上报,我谢某人都难逃干系!甚至有可能,到了最后连太子殿下也会被裹胁进来,蒙受不白之冤!帝都不知有多少人想把殿下和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次,他们终于要得逞了!” 李炳听谢光提及自己,回过神来,缓缓道:“太傅,不至如此吧?毕竟照你所说,淮阳王遇刺身亡,跟玄甲军团毫无关系,朝廷终究会查明真相的。” 谢光欲言又止,劳剑华替他说道:“殿下,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淮阳王途中遇袭,恰好是在您遇刺脱险不久,而太傅大人又刚刚禀奏朝廷,指控李炝就是幕后主谋。这本来非常敏感,难免令帝都感到非常紧张。这个时候李炝死在咱们的辖区之内,若说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谁也不会轻易相信。朝廷若是彻查此事,首先要做的,就是直接解除太傅的兵权,甚至还有可能颁下敕令,暂停您的监国之权,并责令殿下返回帝都接受调查。如此一来……” 劳剑华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但众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如果真要这么处置,那李炳与谢光就等于完了。 除非,他们敢再次抗旨不从。 李炳不是傻子,他当然也早已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但可惜的是,对于眼前这种局面,换做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慕容雪沉吟片刻,开口道:“先不说帝都如何处置,倘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那么谁是最大的获益者呢?” 这个问题,分析的是“刺杀淮阳王,借以褫夺太子和谢光权力”的幕后动机,也是萦绕在大家心中最重要的问题。 假如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那么其瞄准的,当然是围绕皇位继承权的争夺。而从这个角度出发,帝君李成武多半不会通过用牺牲自己嫡长子的方法,来扳倒皇侄李炳。 对帝君而言,方法千千万,这是最蠢的一个。照这么想,李成武涉足其中的嫌疑应该可以先被排除。 刺杀淮阳王的主事者,明显是想坐山观虎斗,所以要么是有机会问鼎大位的其他亲王,要么就是朝中某位敌视太子和太傅的重臣大将。 亲王们的可能性基本不用过多考虑。除去那位死掉的淮阳王李炝,其余几个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无论智谋还是实力,他们皆没资格、没胆量,去挑战像谢光这样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最可疑的,反而是那些实力同样不俗的朝廷重臣。 只不过,像这样的大臣,数量也是有限的。 谢光的老对头中书令柳诗名,乃文官集团首领。他虽然痛恨谢光,但充其量也就只能在朝堂上搞点阴谋诡计,真要干出杀人见血的勾当,柳诗名不行。 麒麟军大统领徐烈倒是有这个实力。但他是三朝元老,早已位极人臣,平时又并未听说他跟哪位亲王过从甚密,实在没道理做这种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 太子少师刘策和禁军头子雷桓,虽说也有能力,但是其动机同样不足。况且,这两个人的官声极好,是朝野公认的正直之士,如此阴险下作的手法,不似他们的品性。 思来想去,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记起了一个人——北衙逆鳞司长史沈烈! 行事风格、谋算方式,以及雷霆霹雳的手段和力量,每一样都符合逆鳞司的条件。并且,那帮畜生一直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有事没事也要给你整出点儿事来。 沈烈,是最大的嫌疑! 不过想归这么想,却没有人敢说出来,包括谢光在内。 毕竟,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无端猜忌帝君近臣,如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更要命的是,就在前几日,李炳还特意问起了关于玄甲军涉及何景明一案的事情,说沈烈手中掌握了一些关键证据,弄得谢光非常尴尬。 因此,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谢光和他的亲信轻易不敢把李炝的事往沈烈身上引,唯恐太子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相比之下,慕容雪没有那么多顾虑,继续分析道:“获益之人,分明是想将祸水引向殿下,进而促使帝都和东宫之间爆发冲突。正因如此,我们更应该尽快如实上报帝都,请帝君圣裁。若是像劳剑华那样瞻前顾后,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令咱们陷于被动!” 李炳也感觉慕容雪说得有道理,但劳剑华那番分析,同样也令他顾虑重重。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万一帝都真让自己回去问话,那必然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谢光的想法跟他差不多,沉声道:“殿下,老臣以为,眼下万万不能草率行事。一天没弄清楚其中原委,就一天不能惊动帝都。不如这样,为了不引起朝野震动,给阴险小人可乘之机,咱们应该先暂时封锁淮阳王遇袭的消息,等想出周全的对策,再呈报朝廷。” 劳剑华和谢光的亲信们纷纷表示赞同,都说这样最稳妥。 慕容雪眉头紧锁,正要据理力争,却见太子对他轻轻的摆了摆手:“不要再说了。炝皇兄不幸遇难,涉及皇家尊严和朝局稳定,案情又非常复杂,确实应该谨慎处置。本宫同意太傅的想法,暂时全面封锁消息,将淮阳王府的人先全部看管起来,严查其中是否有谋害淮阳王的内奸存在。另外,让狄献带上兵,于汴州城和遇袭的地方实施戒严,阻断前往帝都方向的各条道路。没有本宫谕令,任何人不得走漏消息!” - “太傅大人,咱们必须早想对策。”从太子那里出来,劳剑华忧心忡忡的对谢光说道。 谢光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这明摆着就是逆鳞司在暗中搞得鬼。沈烈这个人阴险狠辣,他想拿李炝那个倒霉鬼的脑袋当借口,褫夺我的兵权,然后再扣上弑杀皇族的罪名,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太傅大人英明!”劳剑华心中偷笑:“实不相瞒,我也是这样认为。方才在殿下跟前,有些话不好讲,也没法讲。谢太傅啊,看来帝都是决心要对您动手啦!” 谢光神色凝重,沉声问道:“先生,那依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劳剑华双目光芒闪烁,语气坚定:“还是那句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谢光闻言思索了片刻,然后凝视着劳剑华问道:“你的意思是,起兵?” 劳剑华深谙欲擒故纵之道,轻轻的摇了摇头:“那倒不用太过急切。只需有所布置,以防万一。” “哦?愿闻其详。” 劳剑华淡淡一笑:“太傅,虽然殿下同意封锁消息,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既然有人在背后使坏,那么自然也会让帝都尽快知晓淮阳王出事的消息,好让朝廷找我们问罪。我们应该赶在李成武动手之前,先秘密调兵遣将,以备不测。一方面,让玄甲军团开始秘密动员,随时保持应战状态;另一方面,传令沿河十二州府兵,以戒护河务工程的名义,叫他们来汴州集结。同时,派人暗中联络长刀军副统领谢彪,火速带兵前来驰援。” 谢光略显犹豫:“我的玄甲军当然没什么问题。至于府兵那边,也还好办。即便缺少帝都兵部的军令、虎符和执节,单是凭借太子诏谕,同样可以用治河的理由调动他们。唯一可虑的,是长刀军团那边。谢彪远在千里边关,正全力防卫关外的突厥人,通知他赶过来,与直接造反也没啥区别了。” “太傅所言差矣。”劳剑华道:“十二州府兵人数虽多,但可惜战力不强,指挥起来变数也大。仅靠咱们手里十万玄甲军,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谢光想了想:“你说得没错。危机当前,自然还是彪儿的精兵更加可靠。只不过,我另外有一个担心,紫金关和盛玉关那边的突厥人,会不会趁机异动?” 劳剑华安慰他道:“此事太傅尽管放心。我一直与突厥的圣殿亲王罗尼亚保持着联系。其实,突厥想法很简单,他们只要西疆,除非圣唐派兵出关,否则一切平安。罗尼亚甚至还派人带话给我,他们不仅不会拖谢彪将军的后腿,而且愿意借兵支援,只需您一句话。” “借兵就不必了。”谢光稍感安心:“只要突厥人能在这个时候给我老实一点,事情就好办得多。我可以命令彪儿率军隐蔽行踪,秘密返回中原。只要大军在手,帝都会再次拿我们无可奈何,而我呢,则又可以跟李成武讨价还价,避免被小人往头上扣屎盆子!” 他顿了顿,皱眉道:“要调兵,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长刀军团的大统领程老国公……” 劳剑华笑着应道:“程开阳那边,劳某自有办法。” 第一百七十八章 留了一手 “殿下,现在只能请您老委屈委屈,咱们暂时先在此处避避风头,等待时机。” 汴州城北面的群马岭中,有一处达官贵胄的避暑庄园。此地距离河津渡口不远,快马仅需半日路程。 奉命封锁淮阳王遇难区域的狄献,此时正在庄园的凉亭里悠闲的喝着茶,而坐在他对面的,赫然竟是本应该已经被人砍掉了脑袋的淮阳王李炝! 只见李炝微微一笑,阴恻恻的说道:“不妨事。与社稷大业相比,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可惜我那个豢养多年的替身啊,没奈何,只能丢在了河津渡的小树林里。” 狄献跟着一起笑了笑:“殿下胸怀大志,多年前便已经早有筹谋,微臣着实佩服。至于替身,当然是要在这种关键之时发挥作用。” 李炝微微颔首,问狄献道:“劳大人的计划怎么样了?谢光他上钩了吗?” “不仅谢光上钩了,连李炳也上钩了。”狄献朗声笑道:“昨天河务行辕议事,李炳听说淮阳王遇害,当场吓得失去了方寸,竟然亲自下令封锁消息。同时,谢光也终于采纳了劳大人的建议,决定秘密征调谢彪的长刀军和十二州府兵,于汴州地区动员集结。等您的下属顺利返回帝都,把遇袭之事禀告朝廷,我们紧接着就会通过朝中的内应,将谢光举兵反叛的消息大肆宣扬。到了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父皇必定又惊又怒。”李炝嘿嘿笑道:“朝廷忍无可忍,还不得立刻出兵平叛?等帝都和李炳谢光杀得两败俱伤之时,就轮到本王出场啦,啊哈哈哈。” 狄献见他说得高兴,连忙凑趣恭维几句,接着轻描淡写的说道:“殿下,微臣目前还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恐怕得劳烦您支持。” “哦?狄将军怎么如此客气?”李炝大大咧咧的说道:“你是我的人,有事不妨直说。” 狄献瞅了瞅四周的卫兵,压低声音说道:“殿下,您有所不知,之前东宫专门颁下谕令,要微臣率兵封锁附近这一大片区域,搜索抓捕袭击淮阳王车队的刺客。目前,方圆百里范围之内,到处都是玄甲军和当地府兵,他们正漫山遍野的查找线索,因此……” 李炝一时没听明白狄献话里的意思,仍旧满脸笑容:“因此什么?” 狄献面露难色:“因此,随您钧驾来到此处,负责秘密保护殿下安全的五千卫队,实在是令卑职有些难办啊。” 淮阳王略感愕然:“那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很简单。”狄献从容应道:“殿下,此处只需微臣派遣亲信兵马戍卫就好,足可保证殿下万无一失。而您的那些王府军兵,为了避免被人意外发现,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如此会更加稳妥一些。” 闻听此言,李炝眼珠子一转,随即连连摆手:“哎,此言差矣。狄将军,不是本王信不过你啊。这五千护卫,全都是本王秘密训练的私兵,追随多年,使唤起来非常顺手。身处谢光玄甲军的地盘,要是没有他们守在身边,本王连一刻都不敢多停留。将军尽管放心,这座庄园地处群马岭深处,虽然是本王的产业,但对外却与淮阳王府毫无关系。并且,后山那里有一道密林峡谷,从外面看极为隐秘,藏匿千军万马毫无问题,绝不会被人察觉的,哈哈哈。” 狄献知道李炝说了那么多,其实还是对他不放心,不禁暗骂淮阳王奸猾似狐、胆小如鼠。他见一时难以说服对方,只好暂时作罢,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听殿下的。不过还是那句话,越是大事可期,越要小心谨慎。望殿下稍安勿躁,藏好行踪,在此等候我们的好消息。” - “殿下,都已经探查清楚啦。”狄献前脚刚刚告辞离开,李炝的亲信、光禄大夫萧绍就快步走进凉亭,拱手道:“王府典军赵靖失手被擒,其部下全被羁押在了偃师府衙,而他本人则让李炳带到了汴州。据眼线报告,赵靖那个王八蛋已经全盘招供,说是您指使他伏击太子。谢光告状的奏章,这会儿也送往帝都了,估计最晚明天就到!” 李炝闻言一拍桌案,恶狠狠道:“赵靖想死!枉费本王还那么信任他,竟然如此软蛋,说反就反!” 萧绍劝慰道:“殿下不必动怒,更无须为那种小人生气。幸好您之前早有准备,预先留了一手。当初王府行驾在离开帝都之时,殿下专门找人乔装成赵靖的模样,并让他假装惊马失蹄,冲撞仪仗,被您当众杖责二十军棍。那些前来为您送行的朝中大臣,全都在现场亲眼所见,足可证明赵靖根本没有袭击太子的作案时间。所以,他反水也不怕,咱们完全可以说赵靖是后来被玄甲军掳走的,屈打成招之下,为了保命才故意栽赃诬陷殿下。” 李炝得意的点点头:“哼,想跟我玩儿,他们还差得远。唯一麻烦的,是赵靖带去的那四百兵丁,必须想办法尽快解决才行。” 萧绍道:“请殿下放心,四百兵丁都是咱们秘密训练的人马,表面上跟王府毫无关系。另外,偃师府的折冲都尉,恰好是王妃弟弟罗林远的结义兄弟,他早就已经投靠咱们门下。微臣一得到消息,立即请罗将军亲赴偃师了。到时候,只需要一场意外的大火,便能让所有嘴巴都闭得严严实实。” “好,如此甚好!”李炝抚掌大笑:“老萧你辛苦啦,这件事办得漂亮!” 萧绍得淮阳王夸奖,顿时喜笑颜开,谄媚道:“这全都是托殿下您的洪福。只等朝廷和东宫大战一起,咱们就能坐山观虎、渔翁得利啦!” 李炝听得心中高兴,嘿嘿嘿的笑了几声,接着吩咐道:“老萧啊,本王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劳剑华和狄献那两个家伙对谢光没安好心,对本王又何尝不是呢?方才狄献还打算诓骗我,答应让他的人替换咱们的卫队,实在是居心叵测。这样吧,你速去联络金河帮帮主,今晚本王就秘密转移到他们的地盘上,而此处仍旧保持戍卫警戒,一切如常。我倒要看看,劳剑华他们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 慕容雪趁着谢光等人不在,重提淮阳王之事,希望能劝说太子李炳改变主意。 昨日议事结束之后,慕容雪便一直为目前所采取的措施感到惴惴不安。虽然他能理解李炳的为难之处,但是淮阳王遇刺这样的大事居然隐瞒不报,那可是欺君的大罪,事后查问起来,谁也难逃干系。 而且,如此遮遮掩掩的做法,不恰好证明太子在这件事情之中具有重大嫌疑吗? 无端惹这一身臊,何必呢? 李炳其实也明白此举欠妥之处,可他无可奈何。 按住不报,帝君皇叔一旦追究起来,他肯定难辞其咎;然而如果据实奏报,朝廷必会派遣三法司查案。依照法度,他和谢光自然而然会被暂时褫夺所有权力。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李炳左右掂量一番,感觉还是先将此事按住,尽快调查出个眉目再说。若能自证清白,朝廷查案就不会夺了他的监国之权和谢光的兵权,一切还能维持原状。 否则的话,依照他对谢光的判断,那家伙肯定会为了保住手里的玄甲军,再次选择跟朝廷翻脸,直接造反。 而这一次与当初的“帝都事变”完全不同。淮阳王李炝身为堂堂皇族,在他李炳的地盘上死得不明不白,若是他与谢光因为对抗朝廷的调查,发动兵变,等于立马坐实了谋逆的大罪,圣教盟约也会立刻失效。 到那个时候,放眼全天下,鬼才愿意站出来支持他。 正因如此,为了避免最恶劣的情况出现,任凭慕容雪怎么劝说,李炳始终不肯点头。 他沉吟半晌,长叹一声:“慕容雪,你说的那些道理,本宫都懂,可本宫也没有办法。与其费力劝我呈报帝都,还不如赶紧动动脑子,查出幕后真凶,也好让我和谢太傅能够置身事外。不知你是否仔细思考过,刺杀淮阳王,有两个人是很有嫌疑的。” 慕容雪剑眉紧锁:“殿下怀疑谁?谢光?” 李炳摇了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杀死李炝,对太傅没有半点好处。本宫遇袭,他当然会借机发难,目的就是要换取一些利益,因此,发难的目标是朝廷,而不是李炝。说到底,谢光没那么笨。” “确实如此。”慕容雪同意道:“谢光之前虽然很生气,但并未乱了方寸。他计划扣押软禁淮阳王,其实还是为了要挟帝都而已。” 李炳微微颔首:“是这样。所以,本宫说的那两个人,并不包括谢太傅。慕容雪,你认识沈烈吧?” 慕容雪心中咯噔一下,赶忙应道:“在帝都的时候,臣跟他打过交道,算是……相熟。” 李炳意味深长的看了慕容雪一眼:“那么,你觉得这会是逆鳞司做的吗?” “应该不会,”慕容雪斟字酌句的回答:“殿下,沈烈虽然手段狠辣了一些,但以臣对他的了解,逆鳞长史做事还是有分寸的。袭杀皇族,除非得到帝君的旨意,否则绝不可能。况且他与谢光的情况类似,这么做没有好处。” 李炳沉默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嗯,也有些道理,不过仍旧不足以证明沈烈的清白。暂且先不说他吧,谈谈另外一个人。” 慕容雪有些好奇:“恕臣愚钝。我实在猜不出,还有谁想杀淮阳王?” 李炳冷笑一声:“你说,会不会是淮阳王自己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借力使力 李炳话一出口,慕容雪顿时愕然不已。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这……这不太可能吧?若说淮阳王上演苦肉计,微臣相信,但是他总不至于自行了断啊。” 李炳眼望窗外,若有所思的说道:“你呀,或许还不怎么了解本宫的这位皇兄。说实话,李炝的为人,并非像他平常表现出来的那样,仿佛是一个酒囊饭袋。相反,他自小就很聪明,与同龄的皇子们相比,颇有智谋。虽然这家伙有时候显得优柔寡断了一些,另外还有好大喜功的毛病,但精明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能瞒得住别人,却骗不了本宫。” “殿下的意思是……”慕容雪思索道:“李炝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干掉?” 李炳微微颔首:“凡是胆小而精明的人,行事风格通常都极为谨慎,李炝正是这样的。他之前派赵靖带兵,于半路上埋伏行刺本宫,按理说无论成功与否,都应该老老实实的躲在帝都静观其变。可是谁能料到,这家伙如此心大,刚刚对我们下了黑手,居然转头便大摇大摆的进了玄甲军的地盘,这难道不可疑吗?”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李炝真的失心疯,自信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认为即便是杀了本宫,谢光也不敢动他。但是以淮阳王府的护卫实力,又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把主子的脑袋割了去呢?” 慕容雪想了想:“可是,臣亲眼目睹淮阳王府的人抬着尸首来到汴州,他们的样子并不似在作伪。而且,河务总管行辕这边,有不少来自帝都的礼部工部官员,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很熟悉李炝,在看过首级和尸体后,也无任何质疑。” “别说是他们啦,”李炳叹了口气道:“就连本宫这个从小跟李炝一起长大的人,同样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不过,越是这样,我就越感觉哪里不太对。” 慕容雪被他说得糊涂起来,忍不住道:“殿下提出的这两个嫌疑人,真要切实探查起来,恐怕会非常不易。而且,咱们既缺乏探案方面的高手,同时还要面对祭河大典的事,很可能没法赶在帝都出手之前,查出实质性的结果。” 李炳轻抚前额,发愁道:“这正是结症所在啊。即便是有了怀疑的目标,却也没办法查清楚。唯一能干的,就是坐以待毙了。” 看着太子忧心忡忡的样子,慕容雪不禁有些难过,他重新在脑海中理了理思路,忽然灵光一闪:“殿下,臣想到了一个方法,或许能打破眼前的困局。” “哦?你有何良策?快快说来!”李炳连忙问道。 慕容雪略微犹豫,接着又鼓起勇气,答道:“臣考虑,是不是能把那两个人拧到一块儿?” 李炳微微一愣:“拧到一块儿?怎么个拧法?” “很简单!”慕容雪应道:“让沈烈来查淮阳王李炝!” 李炳不禁哑然失笑:“慕容,你方才没有听清楚本宫讲的话吗?沈烈也是我猜测的嫌疑人之一,怎么能让他来查呢?况且如果这样做,和禀告朝廷又有什么区别?” 慕容雪摇了摇头,边想边说:“殿下明鉴,微臣的这个提议有一处关键,那就是沈烈的身份。既然您说他也是值得怀疑的目标,那咱们不妨就装作毫不知情,只是将淮阳王遇袭的事情秘密告知他,并敕令其亲自查办。如果这件事真是逆鳞司干的,可以肯定,无论沈烈怎么查,都不会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咱们在这个过程中寻找蛛丝马迹,进一步去印证他的嫌疑。相反,假如沈烈是清白的,那么以逆鳞司的手段和能力,相信很快就会有收获。答案或许是李炝本人,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反正对咱们而言都有价值。” 说到这里,慕容雪暂时停顿了一下,待仔细想了想才又接着说道:“而且更妙的是,我们暗中通知北衙逆鳞司,并对其讲明利害,特别强调此事或许涉及帝君安危,那么沈烈一定会配合我们的要求,暂且不对外声张。这样一来,即便日后朝廷追究,我们也可以说早已向帝都方面做过通报,并无欺君之罪。” 李炳眼睛一亮,欣然道:“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让沈烈来查案,而不是通过三法司,那么就等于是调用皇家私兵,秘查皇族案件,因此也不必依照朝廷的惯例,要求本宫停权待查。” “正是如此。”慕容雪微微颔首:“相较南衙来说,北衙原本就属于皇家私兵,专门为帝君处置那些无法对外明示的重大案件。您作为监国储君,借调北衙逆鳞司,无可厚非。” 李炳听得颇为意动,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你说沈烈会瞒着皇叔吗?” 慕容雪道:“瞒也好,不瞒也好,其实并不重要。咱们让沈烈来侦办此案,其实已经等于向帝君表明了清白。在这种情况下,帝君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李炳同意道:“明着向朝廷报告,于法于理,都必须召本宫回帝都配合调查,否则就无法向朝野交代。但是如果暗报的话,那么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嗯,你这个办法好!只不过……如何能及时联系到沈烈呢?” 慕容雪把心一横,坦然道:“请殿下恕罪。到了这会儿,微臣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其实,在来洛邑赴任之前,微臣曾奉旨与沈烈有过联络方面的约定,以便危急时刻能够调动逆鳞司在此处的力量,保护殿下安全。” 李炳闻言笑了笑:“本宫想来也是这样。你是帝都委任的官员,不可能不接受一些特殊的指令任务,无须在意啦。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快联络上沈烈才行。” 慕容雪知道眼下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耽误,赶忙应了一声遵命,转身便走。除了行辕,他立即通过秘密手段,联系驻扎在汴州的逆鳞司暗探,说自己有天大要事,急需长史大人亲赴汴州一趟。 令慕容雪感到喜出望外的是,沈烈本尊此时恰好就在汴州的附近。 原来,为了调查何景明遇刺一案,沈烈近来一直秘密潜伏于玄甲军身旁,暗中指挥手下收集证据。 尽管汴州这一带都是谢光劳剑华的势力范围,但沈长史艺高人胆大,况且现在又到了案件突破的关键时刻,因此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凡事皆以自身安全为首要考量。 也幸好他冒险蹲在汴州,因此一接到慕容雪的消息,便立刻动身,于第二天的晚上悄悄找上慕容雪住处。 一见沈烈这么快就来了,慕容雪不禁大喜过望,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询问沈烈如此神速出现的原因,就先被对方说得一愣:“慕容将军,这回你们惹出大麻烦了吧?” 慕容雪尴尬一笑,讪讪应道:“嗨,什么都瞒不住你们逆鳞司的耳目。怎么?你全都知道啦?” “开什么玩笑?”沈烈不屑道:“帝君长子、堂堂亲王,被刺杀于圣唐国境之中,我若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不如干脆死了算啦。” 慕容雪略显担忧的问道:“沈大哥,淮阳王的事情,你已经通报帝都了?” 沈烈白了他一眼,摇摇头:“沈某不会不知分寸的。你可别忘了,太子身边也有我的眼线,所以你们的情况,我自然心中有数。既然殿下他决意先压着不报,我又何苦当恶人,急着去帝都报丧呢?况且……” 慕容雪有些好奇:“况且什么?” 沈烈淡淡一笑:“况且,据我猜测,人家淮阳王现在可能还活蹦乱跳着呐,沈某总不能听风就是雨,给帝君陛下谎报军情啊。” 沈烈的话,令慕容雪大感意外,他很清楚对方绝不是那种喜欢信口开河的人,急忙追问:“沈兄何出此言?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我来这里调查何大统领的案子,因此必须时刻紧盯汴州附近的风吹草动。”沈烈耐心解释道:“那天,河津渡口的袭击一发生,我很快便接到了手下的报告。起初的时候,沈某还真的以为是谢光胆大包天,干出了谋逆造反的事,然而当我们派人前去仔细查探之后才发现,情况远非如此简单。你猜猜看,我的人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慕容雪大感紧张,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沈烈笑道:“逆鳞暗探在距离事发现场不远的地方,见到了一支军队,规模足有四五千之多,而且他们穿着便装,行踪看上去非常诡秘。” 慕容雪首先想到的就是袭击淮阳王的刺客,问道:“莫非是那些人干的?” “不不不,并非伏击李炝的凶手。”沈烈冷笑:“问题就出在这里了。经过核实,那些人都是淮阳王的兵马。” 慕容雪有些诧异:“这不可能啊!李炝不是统兵大将,按照朝廷规制,王府的亲兵护卫不能超过两百,他又怎么会有四五千兵马?” 沈烈面色看上去非常冷峻:“是他秘密豢养的私兵死士!光是凭这一桩,沈某就能治他一个谋逆大罪!” 第一百八十章 错失难返 慕容雪知道沈烈所言不虚,也更加感觉目前的局势既诡秘又凶险,不禁沉声道:“这个淮阳王果然不简单。看来河津渡一战,的确是他假戏真做啊。” “戏倒是不假哦。据我手下报告,袭击现场不但真实,而且还血腥的很。”沈烈语带嘲讽:“淮阳王就算再阔绰,也不至于让手底下的人如此自相残杀。所以,沈某觉得,动手的或许另有其人,只不过他们与李炝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我还没有搞明白。” 他见慕容雪正兀自默默思索,于是继续道:“一开始,我以为李炝可能是受了伤,为了自保,才不得不调集秘密私兵前来守护。然而有意思的是,时间没过多久,这批兵马中的一小部分精锐人手突然转移了。我猜想,他们应该是护着李炝离开了藏身的庄园,其他人留在原地是为了虚张声势。” 慕容雪奇道:“这么古怪啊?如此看来,李炝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否则不会这么折腾着换地方。他的做法,看上去更像是在故布疑阵,防范什么人。” 沈烈点点头,表示同意道:“而且,如果这家伙还处在危险之中,就应该远离是非之地才对。但是他既不向朝廷官府求援,也不及时向帝都报告自己遇袭的情况,显然他根本就没把刺杀放在心上。你说,他这是在等什么呢?” “他会不会是在等朝廷的反应?”慕容雪问道。 沈烈砸吧着嘴:“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最终还是感觉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除非,李炝他打算一辈子都躲起来不见人,否则朝廷不可能因为亲王之死而轻易废掉太子。毕竟案情不复杂,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慕容雪沉声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假如太子不幸陨命,李炝他再跑出来跟大家说自己之前侥幸逃生,不就有机会继承大位了吗?” “太子殒命?”沈烈眉头紧锁:“那你觉得,除了暗杀和急症之外,还能有什么样的情况会令太子骤然离世呢?” 慕容雪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认真思索了一下,缓缓应道:“谋逆篡位,死于典刑之下或是乱军之中。” 沈烈沿着这个思路追问道:“仅仅因为淮阳王遇刺,就能定太子的谋逆之罪吗?” 慕容雪摇摇头:“那当然不会。殿下的确没杀李炝,只要认真调查,终究能够洗脱嫌疑。除非太子抗拒调查,或者……”沈烈冷笑道:“或者,与殿下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主动起兵造反!” “谢光!”慕容雪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道。 他和沈烈一步步的分析下来,最终得出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判断:从太子遇袭,再到淮阳王遇袭,中间环环相扣,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逼迫谢光造反! “如今朝野上下,都把谢光与太子视为一体。太子是谢光的依凭,他遇到袭击,等若是动摇玄甲军的根本,进而令他们萌生报复之心,逻辑成立!” “汴州乃是玄甲军团的地盘,淮阳王李炝一到此地就立刻遇袭身亡,报复行动的动机和条件完全吻合,逻辑成立!” “朝廷如果查办此案,谢光的嫌疑最大。而他认为这是帝都有意陷害,势必不肯交出兵权、配合调查。为求自保,谢光只能起兵反抗,逻辑成立!” “玄甲军同样也是太子安全的依凭。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危难关头,只能支持谢光一条路走到底,逻辑成立!” 沈烈眉头紧锁,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逻辑链条一旦在人们心中形成,只要再拿到谢光擅自调兵集结的证据,谋逆罪名立刻坐实!” 慕容雪倒吸一口凉气:“如此一来,就算太子殿下清清白白,丝毫没有造反之心,也一样会被稀里糊涂的裹胁进来,成为百口莫辩的叛贼。” “不知你想过没有,这回跟上次帝都事变完全不同。”沈烈分析:“戮杀亲王、抗拒调查、起兵谋反,这一切都与圣教盟约毫无关系。面对失去了法统道义的太子,帝都朝廷绝不会、也绝不必再手软啦!” 慕容雪一拳锤在桌上:“他娘的,淮阳王好狠!” 沈烈兀自摇了摇头:“老弟,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李炝一手策划的,目前还不能妄下判断。说不准,另有幕后主使也不一定。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去通知太子殿下,让他设法稳住谢光,切莫轻举妄动,被奸人搅乱了局面!” 两人心意相通,连忙火急火燎的直奔行辕大营。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晚不晚了,更不在乎李炳是否已经就寝,他俩急吼吼的找到内侍,请求通禀觐见。 等了好半天的功夫,太子李炳终于披着袍服,睡眼惺忪的从寝室里出来,传见慕容雪和沈烈。 慕容雪心急如焚,一见着对方,连忙将之前的种种分析言简意赅的讲述了一番。沈烈担心太子听得一头雾水,还在旁边不住的补充解释。 话只讲到一半,李炳就完全被惊醒了。 他脸色发白,过了良久才冒出一句:“二位爱卿,你们说本宫现在该如何是好?” - 半个时辰之后,谢光由内侍引领着,来到御书房见驾。 连夜召见谢光,是沈烈的主意。他认为,目前的局势已经到了万分紧急的地步,在那只幕后黑手的操弄下,危机瞬息万变,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延。 而他和慕容雪此时不便露面,于是只能暂时躲在偏厢,静听这边的谈话。 谢光给太子见完礼,正欲询问深夜召见所为何事,李炳二话不说,直接讲出了慕容雪他们的那番分析。 刚一开始的时候,谢光还有些惊愕,可是不久他便收起了吃惊的表情,面色越来越阴沉。 李炳把话说完,对谢光嘱咐道:“太傅,现在你可千万要沉住气啊,绝不能轻举妄动,中了敌人的奸计!” 谢光兀自出神半晌,忽然冷哼一声,无奈叹道:“殿下,实不相瞒,现在恐怕已经晚啦。” “晚啦?什么晚啦?”李炳猛然一惊,直接站起身来:“太傅大人,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光凝视着李炳的眼睛,沉声道:“殿下,臣也早就从淮阳王的事情里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但是,人在局中,往往身不由己。为防止帝都突然对我们动手,就在两天前,臣已经派出八百里加急快马,调长刀军团副统领谢彪,让他率兵返回洛邑护驾。另外,臣还以殿下的名义,征召沿河十二州的府兵集结。这个时候,各路大军要么已经抵达此处,要么就正在来的路上。想让一切停下来,已经来不及了。” 李炳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神色,扑通一下跌回座位上,指着谢光结巴道:“你,你,你怎么如此大胆?!擅自调兵,而且调得还是远在边关的长刀军,这是意图谋反的大罪啊!你怎么这么糊涂!” 谢光的面色逐渐恢复了平静,淡淡应道:“擅自调兵?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殿下您还在乎吗?说实在的,臣现在感到既后悔,也不后悔。后悔的是,之前没能沉住气,草率做了决定。而我不后悔的是,像眼前这种局面,其实早晚都会到来,能躲过这一次,恐怕也躲不过下一次。” 李炳大惑不解:“太傅何出此言?本宫听不明白。” 谢光摇摇头:“殿下,其实自从帝都事变之后,我们与朝廷之间就已经势同水火,彼此保存颜面而已,信任根本无从谈起。整天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又有什么意思呢?帝都之所以能对我们隐忍至今,无非就是顾虑圣教盟约和朝局稳定。只要他们有机会摆脱圣教盟约的束缚,立刻就会编个理由收拾咱们!因此,不管有没有淮阳王这件事,麻烦终归要来,我们迟早也会应接不暇。” “荒谬!实在荒谬!”李炳气道:“本宫自监国以来,帝都从未有过半分掣肘,而你谢太傅的奏本送到朝廷,几乎是每请必准。帝都的想法非常简单,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忠臣良将罢了,可你却偏偏甘心做乱臣贼子,真是岂有此理!” “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谢光显得有点无奈:“臣方才讲的话,殿下听不进去,那是因为您还在幻想着能顺顺当当的继承大位。然而殿下却不晓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李炳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本宫不与你辩论。你且说,现在究竟该怎么办?能不能赶紧派人,传令部队都撤回去,尤其是你那个侄子谢彪,让他给本宫老老实实待在紫金关!” 谢光沉吟片刻,坚决的摇了摇头:“殿下,臣办不到!如果真像您刚才分析的那样,整个阴谋的背后是淮阳王李炝在策划推动,那么,臣之前调动兵马的事情,恐怕已无任何秘密可言。若所料不错,关于我军的情报,此时早已经飞传帝都啦。就算臣立即下令,停止所有调兵动作,事后也根本没法脱罪,抄家灭族的结局不可避免!而您的皇储之路,也走到头了!” 谢光说的没错。军队一旦开始行动,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即便到了最后案情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证明一切都是淮阳王李炝在背后搞鬼,但是太子李炳和太傅谢光不经朝廷准许、擅自调兵集结,同样是谋反大罪,根本逃不掉。 做到一半停下来,不等于从未发生,你以为帝都会跟你闹着玩吗? 李炳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问道:“照你说,现在究竟该如怎么办?” “很简单的!”谢光朗声道:“我等将士忠心耿耿,拥戴您回洛邑登基,成为圣唐的新君!”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生死与共 听到“新君”二字,李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疯了!谢光彻底疯了! 这明摆着就是他为求自保,狗急跳墙的疯狂举动,却还要拉上自己这个太子来垫背。 李炳急喘了几口气,自言自语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太傅,你擅自调兵,理亏在先,向朝廷请罪还来不及,又怎么能真的谋朝篡位?这样做,天下人绝不会支持我们的。你再仔细想想,也许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咱们可以跟帝都好好谈……” 谢光直接打断了李炳的话:“殿下,事到如今,有什么好谈的呢?一旦帝都发来指令,要褫夺我的兵权,并且召咱俩回去面圣请罪,殿下你敢去吗?到了那个时候,不一样还是得举兵相抗吗?” 不待李炳回答,谢光接着说道:“殿下光明磊落,或许愿意回到帝都坦然领罪,但可惜谢某不想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因此,这件事无须再议,还望殿下能够体谅将士们的一片忠心,随大军返回洛邑,执掌圣唐社稷。” 说罢,他拱手略施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谢光前脚刚走,慕容雪后脚便从偏厢疾步走了出来。他跟李炳差不多,同样是脸色苍白,直冒冷汗:“殿下,看来这回麻烦大了!” 李炳沉默的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小内侍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急道:“殿下,不好啦!行辕外面来了一大队玄甲军,把这里团团围住了!总管公公去跟他们理论,反而被对方打了两巴掌,然后五花大绑了起来!” “侍卫呢?”慕容雪急道:“殿下的侍卫呢?” 小内侍哆哆嗦嗦的回答:“刚才谢太傅走的时候,跟黄侍郎说了几句话,然后黄侍郎就领着所有的殿前侍卫,一起跟着他离开了。” “啪!”李炳手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骂道:“他妈的!谢光这个老贼,居然胆敢软禁本宫!” 慕容雪第一回听太子口中飙出脏字,不禁微微一愣。李炳则转头看着他:“沈烈呢?人去哪儿了?” 慕容雪答道:“刚才谢光一说要拥戴您登基,沈烈便匆匆翻窗离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谢光决定铤而走险,殿下必会成为玄甲军的人质,因此他必须立刻赶回帝都,将此事禀告朝廷,并请帝君下旨,派兵营救殿下。” 李炳长吁了一口气,叹道:“唉,幸好听你的建议,把逆鳞司及时扯了进来,不然本宫现在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沈烈果然机警,若是走得再晚一点儿,恐怕连他也得被玄甲军困在这里。” 慕容雪同样佩服沈烈反应奇快,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殿下,为今之计,只能先靠沈烈在外面想办法了。咱们被谢光派兵软禁于此,不能轻举妄动。” “本宫还在担忧另外一件事,”李炳神色凝重:“刚才谢光说他利用我的名义,下令沿河十二州府兵动员集结。这件事他能办得到,本宫可以理解。但是,他居然还可以调动长刀军秘密回师中原,却又是如何做到呢?之前,本宫让舅父程开阳担任长刀军团大统领,为的就是看住那支部队呀,没有他老人家点头,谢彪敢动?” 慕容雪心中一紧,皱起了眉头:“殿下这么一说,臣也有同感。刚才听谢光的语气,不像是虚张声势,也没有必要虚张声势。恐怕程老国公……” 他正想说程开阳或许会面临什么危险,这时忽听外面人声鼎沸,紧接着一大群士兵呼呼啦啦的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谢光手下大将叶荣成。 叶荣成全副甲胄,大步走到二人面前,对着李炳躬身施了一礼:“殿下,末将奉太傅之命,缉拿东宫詹事慕容雪。惊扰圣驾,还望殿下恕罪。来人!” “且慢!”李炳闻言大怒,抬手制止了正欲冲上来抓人的士兵,喝道:“慕容雪是本宫的属官,他犯了什么罪?没有本宫点头,你们怎敢放肆?!” 叶荣成冷笑一声,应道:“末将只是奉令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请殿下不要插手,免得儿郎们粗鲁,一不小心冲撞了圣驾。” 慕容雪见状勃然大怒:“叶荣成你狗胆包天!竟然敢对太子殿下不敬,想死吗?”说着一步跨出,挡在了太子李炳的身前。 李炳一把拉住慕容雪,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由自己来对付叶荣成就行。接着,李炳转头对众人说道:“你回去将原话转告太傅,假如还想要本宫合作,就不要再打慕容雪的主意了。变乱在即,本宫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慕容雪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停住话,扫视了一眼那些气势汹汹的玄甲军,然后对叶荣成一字一顿道:“本宫就开始绝食,直到死!” 叶荣成微微愣怔,没想到堂堂的太子殿下,居然会为慕容雪做出如此牺牲。 等了片刻的功夫,他忽然阴恻恻的笑道:“殿下,您大可不必如此。末将是军人,眼里心里,就只有命令二字。今天如果不能把慕容雪带走,我也只能提着脑袋去见太傅啦。” 说罢,叶荣成朝士兵们狠狠一挥手:“给我拿下!” 李炳怒目圆睁,直接抄起书案上的茶盏,奋力掷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玄甲军,同时抬腿侧踢,踹倒了从旁边接近的另一个士兵。 紧接着,他一把将慕容雪拽到自己身后,顺手握住书案上一柄小巧的裁纸金刀,抵在脖颈处,声嘶力竭的喊道:“叶荣成,你个王八蛋!本宫今天若是在这里被你逼死,你叶家九族无论老幼,全都得抵命!还有你们,你们所有人,统统毁家灭族!杀无赦!” 从皇族太子的口中喊出“杀无赦”三个字,天生自带一种雷霆万钧的威势,没有任何人敢怀疑它的效力。眼看李炳这副状若疯虎的模样,众玄甲军都吓得大惊失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荣成眉头紧皱,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见过臣子拼死护君王的,没见过他娘的君王舍命保臣子的! 凭他叶荣成的武功,当然有把握夺下太子手中的小破刀,甚至连慕容雪也一并制服。 但是,叶荣成很清楚太子殿下的性格,知道李炳只要倔脾气一上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因为一个慕容雪,真要当场逼死了太子,进而影响到太傅的大计,他叶荣成死多少次也担待不起。 犹豫片刻,叶荣成把手一挥,示意手下们先退后几步,接着沉声道:“殿下,请冷静点。末将可以不抓慕容雪,也可以把您的话带给太傅大人,但前提是您平安无事。假如殿下龙体有恙,慕容雪断然活不到第二天的,您说对吧?” 说罢,他恶狠狠的瞪了慕容雪一眼,吩咐副将带一队兵把整个书房包围,自己则准备率领其余的人暂时回去。 李炳见叶荣成要走,忽然心念一动,开口喊住了他,然后将金色小刀从右手换到左手,并用刀尖划破了右手食指的指肚,转眼之间,殷红色的鲜血轻轻流出。 李炳顾不上疼痛,扯过桌边的一块黄绢,用手指的鲜,在上面飞速写下:自即日起,慕容雪与本宫一体,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写完直接扔给叶荣成:“拿去!给谢光看!” 叶荣成带人走了没多久的功夫,忽然又折返回来。他先是大有深意的瞅瞅慕容雪,然后对李炳拱手道:“殿下,太傅有话。方才的那道谕令,可算作圣唐新帝君的第一道圣旨,弥足珍贵,太傅一定会好好珍藏。另外,太傅大人希望殿下以江山社稷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保重龙体,切莫辜负全体将士的拥戴之心。末将告退。” 说罢,他下令解除对御书房的包围,带着玄甲军士兵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帮黑乌鸦的身影一消失,慕容雪立即撩袍拜倒,跪在李炳的面前,眼中噙着热泪:“太子殿下,臣没能保护好您,让您遭受了被困之辱,本已罪该万死!现在反而还要殿下以死相胁,来护着微臣的贱命,臣……” 慕容雪一时语塞,哭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李炳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边用绢帕裹住手指,一边苦笑道:“得啦,快些起来吧。刚才本宫这也是没办法,迫不得已才跟他们耍光棍儿,以死相逼。慕容雪,现在咱们俩算是拴在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了,只有保住你,我身边才有能够依靠之人。你我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殿下!”慕容雪热泪夺眶而出,伏拜在地轻轻抽泣。 李炳看在眼里,同样也鼻子发酸,连忙伸手搀扶。然而他并不知道,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论是真情流露,还是危急中的权宜之计,“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这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已然深深的烙印在了慕容雪的心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的朋友 “公主,你看看,前几天我说走你不肯,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吧。”依娜丝埋怨道:“你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我怎么跟大汗交代啊?” 赫思佳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针线:“打听清楚了吗?是突厥的哪个军团?” 依娜丝先探头瞅了瞅窗外,然后转身凑到近处,神秘兮兮的笑道:“没想到吧?是你的未婚夫、我师兄云千雪,亲自率领血卫铁骑来英雄救美了!怎么样,高兴不?” 赫思佳略微愣怔,旋即轻叹一声:“真的是云君来了……” 依娜丝忽然发现公主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心中顿时大惑不解: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一个多月前,依娜丝潜入水杉寻找公主的下落,一不小心被徐友长出手擒获。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李江遥和徐友长不仅没有为难她,反而还同意让她去见公主赫思佳。 对于依娜丝的突然出现,赫思佳感到既惊喜又意外,高兴得当场落下泪来。依娜丝也是一样,二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紧的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更加出乎依娜丝的预料:赫思佳居然不跟她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喜欢这里。 是他们不放你走吗? 当然不。我又不是囚犯,来去自由。 这里有什么好的? 有朋友啊。 突厥没有吗?我不是吗? 你是,但不同。 哪里不同? 在你眼里,我是公主;在他们眼里,我不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依娜丝顿时没了脾气,只好跟着赫思佳一起住了下来。她原打算着,在水杉城等上一段时间,慢慢说服公主答应随她回家,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等,居然等来了突厥大军。 “公主,咱们的人真是迅猛啊,”依娜丝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赫思佳的反应:“这才几天功夫啊,李江遥就连着丢了四座城池,丢盔弃甲、损兵折将。现在云师兄已经兵临城下了,率领的还是帝国最精锐的血卫铁骑。依我看呐,镇疆军根本撑不了多久喽。” 赫思佳一直低着头,没有吭声。 依娜丝想了想,继续道:“公主,咱们接下来得好好谋划一下才行。李江遥他们吃了败仗,万一恼羞成怒,跑来拿咱俩出气,那可就不妙了。” “不会的。”赫思佳转过身来,轻轻说道:“依娜丝姐姐,请你别这么想他们。李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徐大哥更不是!”依娜丝好奇道:“徐大哥?居然叫得这么亲切?那家伙还像之前在帝都一样纠缠你吗?” 赫思佳俏脸一红:“当然没有,你瞎说什么。” 依娜丝忍着笑,紧紧盯着赫思佳,表情促狭。赫思佳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道:“姐姐,我听人说,前天白天双方大战了一场,不分胜负,没想到半夜的时候又打了起来,好像血卫铁骑还吃了亏?” “你别听他们吹牛!”依娜丝撇撇嘴:“血卫吃亏?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我昨天专门跑到外面去看了,满大街遍地都是伤兵,惨不忍睹。碰上师兄他们,也算李江遥倒霉。” 赫思佳沉吟了片刻,轻轻的站起身来,依娜丝坐直身子,看着她道:“公主,你要干什么?” “我想去外面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赫思佳柔声道:“以前每逢打仗的时候,我都会陪着夏莲姐姐去照顾伤兵……” “不行!”依娜丝站起身,挡在了赫思佳的面前:“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他们打得的西疆人,你露露面倒也无所谓。可是现在他们是跟突厥大军交战,且不说你不应该去帮咱们的敌人,首先安全上也不允许!” 赫思佳秀眉轻蹙:“可是我……有点担心徐大哥。” 依娜丝气道:“哦,你担心徐大哥,就不担心云大哥?公主啊公主,你该不会真的移情别恋了吧?我师兄怎么办?” “你别胡说八道!”赫思佳又羞又气:“我跟徐大哥只是好朋友,并没有……唉,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让开!” 依娜丝双臂张开:“我不让!” 赫思佳后退了几步,静静的凝视着依娜丝,片刻之后,她忽然抬起右手,冷冷的说道:“库穆金特,雅思迈!” 仿佛是魔法咒语一般,依娜丝一听到这句话,身子不禁微微一颤,旋即单膝跪地,口中呼喝:“特则!” 她俩所说的,其实是一组标准的突厥宫廷口令,也是一套严苛的礼仪规则。身份尊贵的皇族成员喊出“库穆金特,雅思迈!”,意思是“忠实的奴仆,听我号令!”而站在他对面的人,即便你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者战功赫赫的将军,都必须立刻跪下,回应“特则!”意思是“遵命!” 此乃突厥皇族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不容置疑、不容挑战,否则就是反叛。也正因为如此,皇室成员轻易不会用,但只要用了,就没有谁敢违抗。 赫思佳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依娜丝,语气平静的说道:“依娜丝,我命令你,现在随我去救治伤员。水杉城是在跟突厥打仗没错,但那些人是我的朋友,你明白吗?” “……明白!”依娜丝咬着牙应道。 - “你?你怎么来了?”徐友长远远看见赫思佳,连忙丢下正在开会的部下们,颠颠儿的跑到了跟前。 夏莲擦擦额角的汗水:“赫思佳她们是来帮忙的,伤兵实在太多了。” 赫思佳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一见着徐友长,就忍不住会脸红。她假装不经意的瞧了瞧四周,然后才转过头对徐友长道:“这回……很严重啊。” “是有点严重。”徐友长也看看四周,语气忽然变得有点低沉:“城外面的,是号称天下无敌的精锐,不好打。” 赫思佳偷看了一眼旁边的依娜丝,轻声道:“我晓得,是血卫铁骑军团,我父亲一直都很看重他们。” 徐友长仿佛看出了什么似的,连忙笑道:“哦,咱们不必谈这些的。打仗嘛,对我们来说,对城外的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跟闹着玩儿似的。” 赫思佳感激的点了点头,问道:“这两天……没有交战?” “没有。”徐友长大大咧咧的应道:“前天晚上,江遥把对面的主帅给打伤了,好像还挺重的,所以他们可能要休息调整几天……” “你说什么?”依娜丝瞪大眼睛:“李江遥伤了谁?” 徐友长跟她也算是“老朋友”了,所以也没有藏着掖着:“应该就是那个什么突厥血卫将军吧,好像叫云千雪?” 赫思佳闻言微微一愣,难以置信的望向了依娜丝,依娜丝则杏眼圆睁,斥道:“吹牛!凭他李江遥也配?!” “我怎么就不配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镇疆军的领袖李江遥。 依娜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撅起小嘴,把脸转向了另外一边。 李江遥走到近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喂,我问你呐,我怎么就不配了?那个云千雪很高明吗?” 赫思佳担心依娜丝跟李江遥当面吵起来,连忙抢着道:“李将军,你真的打伤了云君吗?他……他也是我的朋友。” “什么朋友?”依娜丝转过头来:“云千雪是我师兄,突厥第一青年高手,云河部族少君,公主殿下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赫思佳、李江遥和徐友长都同时愣住了。赫思佳满脸通红,略带埋怨地瞪了依娜丝一眼,徐友长则张着嘴吧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呆呆的看着赫思佳。 李江遥倒还好,他最先反应过来,淡淡一笑:“那真是得罪了。前晚交手的时候,没拿捏好分寸,可能给云少君破了点相。” “你真把我师兄伤了?这怎么可能?”依娜丝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李江遥:“你居然一点代价都没有?既没断胳膊也没断腿,莫非是受了内伤?” 李江遥白她一眼:“行啦,别瞎看了,受什么内伤?说句实话,云千雪的武功确实非常高强,我只是因为占了兵器上的便宜,才侥幸伤了他。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他仅仅是受了些皮肉伤而已。” 赫思佳显然不愿再谈论有关云千雪的话题,转而说道:“李将军,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江遥笑了笑:“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不似一贯的风格啊。” “这不是没办法吗?”赫思佳被他这么一说,瞬间又找回了以往的感觉,笑道:“那我就有啥说啥啦。” “但讲无妨,洗耳恭听。” “李将军,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赫思佳认真问道。 李江遥摇了摇头:“不知道。” 赫思佳渐渐严肃了起来:“请别告诉我,你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儿算哪儿。虽然我不清楚外面的局势,但是从之前连丢数城的情况看,这回来的,绝不仅仅是一支血卫铁骑军团。换句话说,连血卫都出现了,其他突厥军团还会远吗?” 李江遥先瞅了瞅徐友长和夏莲,然后平静的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将军、徐大哥、莲姐,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你们有事。请相信我,这一次是真正的毁灭,无法抵挡的毁灭,因为我的父汗来了,我可以感觉到。” “现在能救水杉城和你们的,只有我。”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甘为战俘 徐友长大感愕然:“你说……你能救我们?怎么救?” 依娜丝同样也显得很担心:“公主,你想干什么呀?你可不要胡来啊。” 倒是李江遥,一下子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交换?” 赫思佳笑着点点头,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果然聪明!” “问题是,这样做好吗?”李江遥皱了皱眉。 “恐怕也没得选了吧。”赫思佳偷偷瞥了一眼徐友长,仍旧对李江遥讲道:“我在水杉的时间不短,自然很清楚镇疆军逐步发展壮大的过程。说实话,您带得兵都是精兵,比西疆联军强大百倍。可是,跟突厥比起来,水杉兵马整体上只能算我们二流军团的水平。仅仅是三四万人的血卫铁骑,就能压制你们,如果其他部队陆续调来,水杉作为一处孤城,又能撑得了多久?!” 李江遥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做声。 赫思佳继续道:“将军,您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最善战的军人之一,更是最狡猾的一个。您应该很清楚,突厥大军是不可力敌、只能智取的。所以,请在出现更多伤亡之前,接受我的建议吧。” 李江遥想了想,问道:“你有多大把握?他们肯答应吗?这毕竟是战争……” 赫思佳笃定的点点头:“一定会答应。你说的没错,这是战争,但我的父汗,还有那些亲王、元帅、将军们,谁也不会把一个小小的水杉城放在心上。他们的目标,是更加辽阔的天地,而你们,只是征途中的一块小石子。究竟是碾碎、踢开、还是跨过去,取决于有没有更值得他们在意的是。我作为突厥公主,远比十个水杉还重要!” 此时,徐友长和依娜丝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李江遥默默的点了点头,目光之中带着明显的感激之情。他再次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徐友长,然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朗声道:“我宣布,从现在开始,突厥帝国鹰扬公主赫思佳,正式成为我军战俘!来人!” “放肆!你们想要干什么?!”依娜丝上前一步,将赫思佳护在了自己身后,徐友长也面露难色,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夏莲则紧紧的捂着嘴,呆望着李江遥,眼睛里满是泪花。 赫思佳伸手拉住了依娜丝,柔声道:“姐姐,请你帮帮我,帮我救我的朋友,好吗?” 依娜丝闻言不禁一愣,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她终究还是轻叹一声,缓缓放下了手臂:“李江遥,我请求你,以皇族的礼遇对待公主,不许伤害她,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李江遥淡淡道:“你尽管放心,赫思佳公主除了暂时失去自由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变。夏莲,今天开始,你搬去公主那里陪她吧。” 夏莲含着眼泪,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依娜丝却秀眉一挑:“没这个必要!我会守护公主的。” “不,你另有重任。”李江遥道:“我需要你去找云千雪,告诉他,我们手里有人质,要求谈判。” 依娜丝冷笑道:“想让我给你当送信的?做梦!在公主平安返回突厥之前,我不会离开她半步!” 李江遥沉静的凝视着依娜丝,良久才开口:“你知道吗?你并不是给我当信使,而是在拯救你的同胞。如果没有和谈,我们就会死战到底,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而那样的话,你们同样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包括她。” 说着,他抬手指向了赫思佳。 - 自从依娜丝离开水杉城的那天起,城外的突厥血卫铁骑军团便再没有踏出营门半步,甚至连一个侦查巡逻骑兵都没有派出来,最大限度保持了克制的诚意。 攻守双方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直到第十四天,远方的地平线处,忽然传来隆隆作响的马蹄声,整个大地都被震得颤抖起来。 李江遥等人纷纷跑上城头,极目远眺,只见一片不停涌动的土黄色海洋,正朝着水杉这座孤岛奔腾而来。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突厥黄金族第一军团、第四军团、第九军团、极地军团,加上之前的血卫铁骑军团,整整二十万主力大军,分四面将水杉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着在城下来回奔驰、杀气腾腾的突厥骑兵,李江遥对站在他旁边的赫思佳问道:“那位阿史那支斤可汗,是你的亲生父亲,没错吧?” 赫思佳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那能有错吗?” “可我看他们那副架势……”李江遥郁闷道:“不太像是来谈判,反倒像是来屠城的呀。难道我那天太心急了,没跟依娜丝讲清楚?或者那个疯女人回去胡说八道什么了?” 赫思佳扑哧一笑:“李将军你可真会装傻。其实你早就看明白了吧?父汗故意派大军来向你施压,恰恰说明他已经同意谈判啦。” 傍晚时分,折腾了一整天的突厥军队终于消停下来,同时他们派出使者告知水杉城,大汗恩准谈判。 突厥方面的谈判代表有三位:突厥二王子坦利亲王、血卫将军云千雪和极地军团的军团长德鲁汉公爵, 对方一上来便派出如此重量级的谈判代表,大大出乎了李江遥他们的预料,而更令众人感到惊讶的是,突厥谈判代表居然主动放弃地利优势,提出愿意入城商洽。 按常理来说,为保证谈判双方代表的安全,同时也避免任何一方因环境条件而受到另一方的胁迫,所以谈判的地点通常都会选在双方谁也没有实际控制的中间地带。 可是突厥显然并没有这方面的考量。直接进城谈,丝毫不担心三位大人物的安全问题,仅仅是这份胆气和自信,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李江遥下令开门迎客,就在城守府的内堂接见突厥代表,徐友长和谢坦之陪他一起出席,同样是三人对三人。 双方临见面之前,赫思佳还特意提醒李江遥:“千万当心我二哥,在整个皇族之中,我最害怕的人就是他啦。” 等到大家面对面的坐在一起,李江遥这才体会到,赫思佳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坦利亲王年龄与李江遥相仿,消瘦的面庞上仿佛带着一丝不健康的气色,或许是过度沉溺于酒色而造成的。但是,略显病态的他,双目有时却精芒四射,隐隐闪着灵动的光彩。 更令人意外的是,坦利说得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圣唐语,甚至隐约还带着些帝都口音,若是闭上眼睛只听他说话,任谁都不会联想到突厥皇族。 坦利从容洒脱,先是简单自我介绍一番后,又向李江遥三人引荐了身旁的云千雪和德鲁汉公爵。 云千雪的底子好,尽管之前受得伤不轻,但此时也差不多都痊愈了。只是可惜,他那张英俊的面庞上,现在留下了一道斜斜的伤疤,看着有些瘆人。李江遥心中略带歉意,正打算说几句缓和场面的话,谁知云千雪先开了口,表示自己对李江遥的武功身手非常钦佩,那晚的较量,让他在武学修为上也受教良多。简简单单几句话,云千雪说得很诚恳,顿时将双方的尴尬冲淡了不少。 极地公爵德鲁汉是典型的突厥勇士。身材魁梧,气势彪悍,一脸大胡子,看上去威风凛凛。他对李江遥等人的态度比较冷漠,只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李江遥讲了几句欢迎辞,接着也向对方分别介绍了徐友长和谢坦之。待宾主安然落座后,坦利笑道:“李将军,能和你见面,我感到很高兴啊。之前早就听说,西疆有一座享誉商路的水杉城,乃东西贸易的必经之地,堪称鬼漠中的一颗明珠,而水杉将军李江遥的威名,那更是如雷贯耳啦。今日有缘相见,果然不俗,哈哈哈。” “让王子殿下见笑了。我只是一介粗鄙武夫,哪有什么威名可言,传进您的耳中实在有辱清听,”李江遥嘿嘿笑道:“倒是王子殿下风采绝伦,名动东西大陆,令我万分钦佩。” “哎呀,客气客气,还是将军勇冠西疆,让人折服。” “不敢当,不敢当,再怎么样,也比不了殿下您文韬武略、誉满天下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净整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徐友长、谢坦之、云千雪听得不动声色,德鲁汉公爵则忍不住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一番你来我往的恭维之后,坦利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门儿笑道:“你看看,我这一高兴,光顾着说话啦,竟然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 李江遥饶有兴致:“哦?不知殿下所谓何事呢?” 坦利笑盈盈的答道:“李将军,咱们二人相见恨晚,聊得甚是投缘,却忘了这里还少一个人呐。” “少一个人?殿下是指赫思佳公主?” 坦利一拍大腿:“对呀!咱们之所以有缘相聚,不都是沾了她的光嘛,此时此刻,又怎么能少得了赫思佳呢?将军你也跟我一样犯糊涂啦,赶紧赶紧,把她也喊来,我们兄妹好久都没见面了。” 李江遥明白他的用意,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殿下,您知不知道,李某从军之前是做什么的?” 坦利微微一愣:“这倒不太清楚,敢问将军是……” “当山贼、绑肉票的。”李江遥淡淡说道:“说起来也不怎么体面,让各位见笑啦。” 坦利亲王会心一笑,爽朗的拍拍手:“明白啦,明白啦,行有行规,先问价、再盘货,对吗?” 下一秒,他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那么,就请贵方说说你们的条件吧。” 李江遥知道对方在谈判时刻意变化情绪和节奏,是为了试探自己的虚实,并实施各种扰乱,因此也不轻易上当,郑重问道:“殿下,我需要先明确一件事,您能全权代表突厥帝国的大可汗吗?还是说,你们仅仅只负责传话,决定最终需要您的父汗来下?” “实不相瞒,出发之前,父汗曾给我划过几条底线,”坦利不动声色,给了李江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只要是在授权范围之内的事,我可以直接做主。” 这句话仿佛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关键的问题是,坦利当然不会透露突厥方面的底线是什么,授权范围又包括哪些,因此,镇疆军方面还是没能摸清对方。 不过,李江遥同样不动声色,笑道:“好,那也简单了。我们的要求并不算高。突厥退出镇疆军的领地,归还达坂、帕伊、霍姆尼兹和伊克鲁四城,双方军队停战一年。” 坦利亲王闻言哈哈一笑,说道:“李将军,想必您也听出来了吧,我的圣唐话讲得还行。那是因为年少时,父汗曾送我到帝都游历学习。但他老人家并不清楚,其实我根本就没去读书。您知不知道,那几年我都干嘛了?” 李江遥听出对方是在模仿自己,笑道:“请殿下赐教。” “当商人、做买卖。”坦利嘿嘿一笑:“所以啊,漫天要价落地还钱那一套,您还是省省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唯有臣服 李江遥不禁哑然失笑。 这位突厥二王子,居然活学活用自己刚才那一招,胡编乱造一个什么商人做生意的背景,轻描淡写的将他所提要求全部推翻。 此时,坐在坦利旁边的云千雪开口道:“李将军,我们这次来水杉城,是非常有诚意的。突厥希望能将赫思佳公主殿下平安的接回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肆意胡来,狮子大开口。” 徐友长寸步不让的回敬道:“既然贵方说非常有诚意,那么不妨讲出来,让我方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诚意。” 坦利亲王笑嘻嘻的瞥了徐友长一眼,接着朝德鲁汉公爵使个眼色,示意由他来讲。 德鲁汉操着生硬的圣唐语,缓缓说道:“立即释放赫思佳公主,交给我们带回去,然后打开城门、献出水杉!突厥大军可以保证不再屠城。同样,你们的军队也会被大汗赦免,不用受死啦。只是流放,非常仁慈。” “流放?”谢坦之对这个词有些不解。 德鲁汉解释道:“所谓流放,就是指你们的兵马全部离开水杉城。回紫金关也行,留在西疆当马贼也行,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很自由!” 徐友长眼眉紧锁,一字一顿的问道:“如果我们不接受你们的仁慈呢?” “不接受?!”德鲁汉轻蔑的撇了撇嘴:“明日一早,二十万大军开始攻城,水杉所有活着的东西,全弄死!” 云千雪在一旁平静的讲道:“大汗说了,公主如果能回来,那当然最好;如果回不来,等于是为国捐躯,同样荣耀。反正有水杉城十几万男女老幼给她陪葬,不亏。” “哎——我说你们两个不要这样好不好?”坦利亲王伸手拦住他的两个伙伴,佯怒道:“咱们是来谈判的,讲话要和气一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一说就要杀光全城的人,像个什么样子嘛!李将军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会审时度势的。” 面对突厥人一唱一和的表演,李江遥丝毫不为所动:“王子殿下,我认为,贵方刚才有意在偷换谈判的概念,混淆商议的方向。正如你所说,我们是因为赫思佳公主,才有机会坐到一起的,所以,我们要谈的,是公主的去留,而不是水杉的去留。如果没有公主这个因素,镇疆军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死战到底!这一点,贵方应该先搞清楚。” “别的不敢吹牛,”徐友长朗声道,“凭借城内的军力和防御工事,以及庞大的粮食储备,若要决心死守,拖你们一年半载,绝无问题!” 谢坦之接着说:“况且,你们多数都是骑兵,缺少大型攻城器械,对付经营多年的水上要塞,没有决定性力量。即便是仓促制造出一些装备,攻城需要付出的伤亡,这笔账你们算过吗?依在下看,那数量绝对不会少于城内的军民。” 李江遥轻轻靠着椅背,冷笑道:“水杉能坚持多长时间,或许是个未知数。但是赫思佳公主她能坚持多久,不用想也可以大概猜到。如果你们大汗的宝贝女儿,瀚海明珠、鹰扬公主,居然在几十万突厥精锐大军的眼皮子底下,落了个香消玉殒的结局,估计比杀死你们还难受吧?” 他转头望向云千雪:“我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所以请你认真回答我,如果赫思佳死了,你真觉得杀光全城军民有意义吗?” 李江遥他们的话,比突厥人刚才的套路更加切中要害。 突厥方面最担心的两个问题:一个是公主赫思佳,另一个是东征圣唐。 赫思佳的安危,关系到突厥皇族尊严和军心士气。一旦出现半点差池,便错恨难返。正如李江遥的那句灵魂拷问,即便到时候屠尽水杉城里所有人,那还有意义吗? 同样,久拖不决的攻城战,也绝非突厥大汗阿史那支斤希望见到的。东征圣唐的战略布局已经启动,每耽误一天,都可能会错失最有利的战机,进而影响大事。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调动二十万大军围困水杉,希望能在突厥巨大的军事压力下,逼李江遥尽快妥协,彻底解决西疆的安定问题。 李江遥他们也正是看破了这两个关键之处,才有机会跟突厥周旋,反将坦利他们一军。 “哎呀呀,李将军,你们也不必学我这两个伙伴啊。”坦利亲王依旧笑盈盈的:“谈判嘛,双方相互妥协退让,才能越走越近。大家互相威胁,只能是渐行渐远。依我看啊,咱们双方其实都不想硬拼,所以才有机会坐下来谈谈嘛。” 李江遥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王子殿下说的是至理。我们和云将军、公爵阁下一样,都是带兵打仗的人,脾气火爆直爽,刚才大家话赶话的,一不小心就剑拔弩张啦。作为本地地主,李某有失待客之道,还请三位多多恕罪。来人。” 门外的卫兵答应一声,双手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中放有大壶美酒和六个杯子,径直摆在众人面前。 “三位请尝尝看,”李江遥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们自己酿制的野果酒,口感虽然不怎么热辣凛冽,但胜在清香爽口,别具风味。” 六人一起举杯,相互致敬,然后同时一饮而尽。云千雪和德鲁汉细细回味之后,都觉得此酒口感甚佳,微微点头。坦利更是夸张,大加赞叹道:“果然美味啊。这野果酒虽然是西疆常见的种类,但是其中好像又融入了一些波斯香提酒的特点,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呐。” 李江遥提起酒壶,再次为大家斟满酒杯,同时夸道:“殿下果然见识非凡,此酒的酿制方法,确实是来自于一位波斯的老大爷。” 坦利闻言哈哈一笑,又招呼着大家再饮了一杯。此时,之前双方那种针锋相对的激烈气氛,已经淡化了不少。 他放下酒杯,对李江遥笑着说道:“将军,我还是刚才的那句话,大家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不停的绕着弯子,相互试探啦。贵方提的那些条件,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不可能全部都答应,当然,德鲁汉说的,你也不用往心里去。讲上一两条你们最迫切的要求吧,如果可以的话,咱们直接面对面的谈定就好啦,省得双方将士在外面挨风受苦。” 李江遥摸着酒杯底,问坦利道:“殿下,西疆鬼漠再好,也比不了西大陆,几十万突厥大军千里迢迢的跑来这里,不可能是为了常驻吧。等你们走后,抢我的那四座城池,会交给谁来接手?” 坦利亲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着李江遥想了片刻,忽然一笑:“我也不清楚。多半,是交给西疆联盟吧。” “那好,反正当初也是从他们手中夺回来的,”李江遥淡淡的说道:“大不了,以后再重新夺一次好啦。” 坦利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打不过你们突厥人,但是揍西疆那些软蛋没问题,只要地盘不是从你们手里抢的,彼此双方就都有转圜的余地。坦利暗赞李江遥灵活变通,微微颔首:“将军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资格拥有想要的东西。不过……”他略微顿了顿,然后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李江遥,继续道:“不过,西疆今后是在突厥治下,你们若想生存下去,并且进一步去跟邻居抢地盘,前提是必须臣服于突厥帝国。” 李江遥神色平静的问道:“我们都是圣唐子民,如何能臣服突厥呢?” 坦利淡淡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事情,不同的时期会有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立场导致不同的选择,这实属正常之道。我们想让将军释放公主,将军希望能够保住水杉,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贵军臣服突厥。在这个前提下,公主才是将军提要求讲条件的好筹码,不是吗?” 徐友长咳嗽两声,接着问道:“贵方所说的臣服,具体是什么样的?” “很简单。”坦利耐心解释道:“为了保证我妹妹的安全,突厥帝国开出的臣服条件非常宽松,只要你们宣布放弃圣唐的旗号,并接受突厥在西疆的统治地位,就算臣服了。到时候,我们再赐给你一个封号,免除几年赋税,你们作为一个新的西疆王国,与其他国家平起平坐,万事大吉。至于说西疆联盟嘛,想加入就加入,不想也可以不加入,自由发展。怎么样?这比圣唐的繁文缛节爽利多了吧?” “你我双方也不必再交战了?”谢坦之问道。 “那是当然,”坦利应道:“只要宣布臣服,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除非你们造反,否则突厥不会无端进攻属国的。” 李江遥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眼望向坦利:“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我可就要拿尊贵的赫思佳公主,仔细谈一谈臣服的条件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水杉男爵 圣唐八百二十四年,除夕。 饱受后世诟病、史官褒贬不一的“水杉议和”,终于在镇疆和突厥两方代表的秘密磋商下,形成最后的定案。 至此,坚守西疆鬼漠近三年、数次击溃联盟讨伐的圣唐镇疆军,撤换掉了所有的皇朝番号,对外改称“水杉军府”。 军府统帅李江遥,被突厥帝国册封为水杉男爵,执掌方圆百里地界,与楼兰、车迟等国的国王比肩并列。 突厥大军也随即停止了针对水杉的敌对行动,除了血卫铁骑军团继续留在原地之外,其余兵马陆续后撤,往两关大营方向进发。 危如累卵的水杉城,终于恢复了和平安详的状态。 对于这样一个“背叛”“投降”的举动,李江遥的心中比谁都难受,然而他也别无选择。霍姆尼兹等城镇的快速陷落,让他非常清楚的意识到了两件事:一是突厥人倾巢而动,大举东进,兵力规模史无前例,西疆已无转圜余地;二是镇疆兵马虽然羽翼初成,但从根本上讲,仍旧是一支独悬域外的孤军,没有接应、没有援兵,很难形成持久的抗力。 尤其是在与云千雪较量之后,李江遥深切的体会到了突厥铁骑的可怕,硬拼下去,水杉城只有死路一条。 而突厥公主赫思佳,她只能作为短时间内的谈判筹码,跟对方换点条件,一旦敌人失去耐性,很可能就像坦利他们所说的那样,公主不要了,杀光所有人为她陪葬就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李江遥决定暂时妥协议和的关键之处,那就是突厥人下一步的动向。 他和谢坦之、徐友长达成了一致的判断,阿史那支斤野心勃勃,其志绝不是西疆鬼漠,而是再往东去的圣唐皇朝,不然也没必要劳师动众的集结五十多万主力,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 正因如此,他们三人都认为,此时更应该将珍贵的火种保留下来,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圣唐。一旦突厥主力大军东进,不管圣唐怎么应对,大战的战场在两关也好,在更远的地方也罢,水杉的位置都会位于突厥人的后方,到了紧要时刻,他们完全可以从后面给敌人狠插一刀! 从这个战略意义上说,即便背上“投降”的骂名,那也是值得的。 - 大年初二,是圣唐人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新晋突厥水杉男爵李江遥,今天也依照约定,护送赫思佳公主返回她的“娘家”。 一路上,李江遥独自策马在前,徐友长则陪着赫思佳,两人并肩步行。走了许久,徐友长与赫思佳谁都没讲话,只有前后踢踏的马蹄声,不住在二人的耳边和心间回响。 眼看即将抵达血卫铁骑军的大营,赫思佳忽然停住脚步,轻轻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徐友长微微一愣,犹豫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走在前面的李江遥此时也默默勒住了缰绳,背对着他俩停了下来,赫思佳望着他的背影,柔声道:“你知道,其实我不想走的。” “我全都明白,”徐友长不忍看她,目光投向别处:“你是在救我们。” “不,你不明白,”赫思佳转过身,对着徐友长:“我这一去,恐怕再也不能回来了,我……我要嫁人了。” 徐友长感觉心如刀绞,他沉默了片刻,也缓缓的转过身,面对着心爱的女孩,强忍泪水道:“云千雪能给你的,我给不了,我……配不上你。” 赫思佳一双美目凝视着徐友长那棱角分明的面庞,忽然凄然一笑,柔声道:“你已经给了我最想要的,那是云君永远都给不了的。徐友长,谢谢你……请忘了我吧。” 说罢,赫思佳趁着热泪还未夺眶而出,转身跳上了为她准备的骏马,向前驰去。李江遥待她从旁边擦身而过之后,回头看了看仍然留在原地微微出神的好兄弟,眼里不禁闪过一丝伤感的神色。 轻叹一声,他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继续朝着突厥大营的方向进发。 远远的,他们就看见血卫铁骑大营外面,黑压压的站着一大片人,为首的正是赫思佳的二哥坦利王子、血卫将军云千雪、公爵德鲁汉和前去报信的依娜丝。 赫思佳在心底暗叹一声,略微调整了调整情绪,跳下马背,笑着朝众人挥手致意。 云千雪冲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将赫思佳紧紧拥入怀中。 赫思佳本想拒绝,但怎奈周围全是殷切的目光,实在不好拂了云君的颜面,只好半推半就的和他拥在一起。 李江遥看在眼里,暗暗替徐友长难过,正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幸好坦利王子走到了近前,笑道:“男爵阁下,公主顺利回归,可喜可贺啊。” 李江遥冲他略一拱手:“王子殿下,这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结果,确实值得高兴。” 坦利点点头:“男爵阁下,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我们也准备开拔出发啦。你那边还有什么需要吗?咱俩有缘,我把你当自己人看,所以有事尽管开口,别客气。” 李江遥知道这位二王子有意笼络自己,笑着应道:“倒没什么要麻烦殿下的,只是……”他瞅了瞅不远处正在收拾营帐的军队,压低声音道:“你们真的要往东边去吗?” 坦利好整以暇的笑笑:“怎么了?” 李江遥同样还之以笑容:“殿下之前曾在帝都生活过不短的时间,因此应该比其他人更了解圣唐。你觉得,五十五万突厥大军,能征服东方吗?” 坦利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突厥将领们,同样小声道:“我认为,正常情况下,再多一倍的兵力,恐怕也很难办到。” 李江遥微微一愣,他并未惊讶于对方理智的回答,而是留意到了坦利说法中那个不同寻常之处。紧接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谢光! “殿下说正常的情况下很难办到,莫非……”李江遥试探着说道:“莫非圣唐或将出现不正常的情况?你该不会是指内乱吧?” 坦利眼中闪过了一丝戒惧之色,旋即嘿嘿笑道:“男爵阁下果然是聪明人啊,瞬间便抓住了我话里的毛病。阁下这么厉害,都令我开始有点担心了,是不是不应该把你留在我们的身后呢?” 李江遥没想到对方同样反应极快,连忙暗骂自己刚才沉不住气,同时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两手一摊:“殿下说笑啦。我们之前被贵军连番修理,不仅丢失了大片地盘,而且还损兵折将,实力巨亏。若不是手里有公主做人质,这会儿早就已经死翘翘了。眼下留在西疆,也免不了被其他国家跑来寻仇,又怎么可能威胁到突厥?” “哈哈哈,男爵不必介意,我刚才的确是开玩笑的。”坦利摆摆手:“你也尽管放心,我会跟阿立克江他们打招呼,不许西疆联盟来找水杉城的麻烦。还是那句话,咱俩有缘,我当你是自己人。” 李江遥清楚对方绝对不好糊弄,而所谓的“打招呼”,多半并不是严令西疆联盟不准找他麻烦,相反,还要经常跑来袭扰水杉,避免李江遥他们再次壮大。 不过,高手过招儿,往往看破不说破,李江遥立刻摆出“自己人”的架势,对坦利王子连连致谢,并表示自己以后就跟着二王子混了,凡事都以坦利马首是瞻。 赫思佳返回大营的第二天,城外庞大的军团开始撤走,凝聚水杉城上空的战争阴霾终于逐渐消散。 百姓们从战战兢兢的沉重氛围里走出来,带着笑容重新开始了正常的生活。酒肆饭店恢复营业,商队来来往往做起买卖,人们把手里丢开的活计再次拾起,熙熙攘攘的奔起了自己的日子。 这一切,都令李江遥感到欣慰。 然而,与百姓相比,军队的反应则显得有些微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圣唐系的官兵们,隐隐约约用一种异样目光打量起自己的统帅来。 越来越多的人在背后偷偷议论着,越来越多的杂音传到了李江遥的耳朵里。 投降,出卖,叛徒,贪生怕死…… 甚至有人将写着“水杉男爵”的布条包上粪便,直接扔进了城守府。 很多部队的指挥官都跑来报告,说自己的部下蠢蠢欲动,他们已经快要弹压不住了,炸营哗变随时可能发生。 面对这种情况,徐友长主动接过了林枫留下的军法官一职,亲自带着白袍军执法队巡视各营,严厉镇压种种躁动不安的声音。玉陀罗和萨摩尔也全力部署情报司的暗探,进入到军队的不同阶层,搜查那些暗中议论统帅的家伙。司徒无寿更是紧张,每天紧盯卫队,督促他们加强城守府的戒备。 对此,李江遥全都未置可否。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对着地图苦思冥想,一连数天都未曾踏出房门半步,害得夏莲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跑过去看看,生怕李江遥因为想不开而寻了短见。 第一百八十六章 越打越强 五天后,正月初七,李江遥走出书房,召集众将在城守府会议。 “诸位,我们收复西疆鬼漠的机会,终于来啦!” 他的第一句话,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大家都不怎么明白,主将为何会在刚刚屈服于突厥人强大战力之时,忽然提出这样一个决定性的判断。 对面众人的疑惑,李江遥耐心解释道:“之所以这样说,正是因为突厥大军倾巢出动,兵锋直指圣唐皇朝。这样一个百年难遇的风云际会,在无形之中,给了西疆发生巨变的最佳条件。弟兄们,三年前的西疆叛乱,正是这次巨变所引发的前兆!” 听闻此言,将领们不禁联想起当初藩国叛乱、新月湾惨败、突厥两关大营等等过往,忽然间,每个人都感觉李江遥所言不虚,这些事件的背后,确实存在很多必然的联系。 李江遥继续充满自信的讲道:“仔细想想,其实我们不难发现,突厥人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要把万里西疆装入囊中,而且还有吞噬整个圣唐的胃口。倾全国之兵力,攻打东大陆最强盛的帝国,若说没有长期充分的准备和谋划,鬼才相信!” “大人言之有理!”谢坦之同意道:“突厥帝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除了突厥八柱,他们还有很多部族,其中不乏力量强悍、觊觎皇权地位的人。另外,波斯、大食、阿拉伯,很多国家都对突厥帝国怀有敌意、虎视眈眈。突厥人如今这样的做法,就仿佛孤注一掷的赌徒。一旦没能成功吞掉圣唐,后院就有起火的风险。因此,突厥应该是有充足的准备,才会开始行动的。” 徐友长点点头:“是啊,甚至就像大人前几天说的,朝廷里面很可能出了跟他们勾结的奸臣,作为内应,提供配合。这么久的时间,圣唐未曾派出一兵一卒来西疆,可见是被某些更棘手的事情绊住了。” “之前突厥内部发生铁勒叛乱,致使阿史那支斤不得不出动大军镇压,战争足足持续了一年半。”玉陀罗分析道:“倘若不是这个意外情况,恐怕突厥人早就现身西疆了。” “你们说的都没错,突厥人东征,并非一时兴起。”李江遥语气肯定的说道:“他们是早有预谋,筹划良久。那位阿史那支斤可汗,野心大得很!” 谢坦之思索片刻,问道:“可是大人,如今突厥已经能腾出了手,发动数十万精锐大军来到西疆,为何你却说收复西疆的机会来了呢?” 李江遥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回答:“关键就在你那句话里的一个词。你可以说突厥人是‘来到’了西疆。而从我的角度看,突厥人是‘路过’了西疆。” 见众人一时没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李江遥接着道:“如此宏大的棋局,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突厥,还是咱们圣唐,假如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那么夹在中间的西疆就会像一潭静静的湖水,掀不起任何波澜。反之,只要任何一方有所图谋,原本微妙的平衡立时就有可能被打破,惊天巨浪接踵而来。” “我明白啦!”徐友长道:“只是丢失西疆,对于存在内部困扰的朝廷而言,或许还能勉强接受。不管突厥人在西疆怎么折腾,圣唐都会暂时隐忍,先集中精力处理内部问题。可是一旦突厥对圣唐亮出爪牙,那么朝廷便无法坐视不理。了那个时候,为迎战突厥侵略军,圣唐同样会集结兵力,杀出紫金关!” 李江遥摇了摇头:“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我并没有那么乐观。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未来主要的战场,应该是在紫金关和盛玉关以东,临近京畿,甚至就是帝都!” 众人闻言都有些难以置信,杜建愕然道:“局面不会如此恶劣吧?突厥人能打到帝都?” 李江遥苦笑道:“我还没说阿史那支斤的马蹄有可能踏入中原腹地呢,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不过说实话,我这个判断多半会出现的。要知道,帝都位置偏西,从政权安全的角度去考虑,向来都是以潼关、武关和金河水系为屏障,主要防御方向是关东的广大地区。而对于西边,除了雍凉走廊,几乎无险可守。突厥人只要能顺利突破西北防线,再沿着雍凉走廊一路东进,兵锋可以畅通无阻的直逼帝都。” 在场的人大多数是军人出身,自然对李江遥这番分析很容易理解,不禁也为战争的前景担忧起来。 “大家倒也不必太发愁。”李江遥微微一笑,忽然语气轻松的说道:“尽管突厥抢了先手,朝廷一上来会非常被动,但迟早也会有办法应付。我们鞭长莫及,实力又太过悬殊,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而且据我分析,战争打到帝都时,也就差不多啦。” 马木不明所以,问道:“大人何出此言?为什么说打到帝都也就差不多了呢?” 李江遥笑道:“老马你去过中原吗?哦,没去过啊,下次有机会带你去逛逛。各位想过没有,圣唐最厉害的是什么?要我说呢,最厉害之处有三点。其一是人口众多,其二是国力强盛,其三是民心坚韧。这三样合在一起,就能把突厥人拖入无尽的泥沼之中。” 谢坦之轻抚胡须,微笑点头:“大人说得对,虽然谢某也未曾到过中原,但是那里的情况却略知一二。战争初期,朝廷或许因为准备不足,会被突厥打个措手不及,以至于连连失利。但只要扛住对方的攻势,用不了多久,强大的国力和庞大的人口,便可以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危急时刻,圣唐动员一两百万大军,绝对不是问题。” “嗯,我同意你说的。”徐友长接着道:“只要帝都凭借高墙深壑,死死挡住突厥大军,那么冀北、中原、两淮、江南、荆襄,西蜀,甚至岭南,二十八州的勤王大军很快就能赶来支援。到时候,突厥人自己能不能安全脱身都成问题!” 李江遥淡淡笑道:“突厥人能不能安全脱身,那要看咱们能不能把他身后的大门关上!” 这句话顿时令众将两眼放光,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突厥大军途径西疆,进攻圣唐,既是战略最优的选择,也是筹谋失策的败笔。”李江遥给大家分析道:“西疆是突厥东征的跳板,是举国大战的后方基地。从这一点上说,其实阿史那支斤也是在赌。他赌西疆诸国始终都是一盘散沙,不会对他的大军造成战略上的困扰。可惜的是,他忽略了我们的存在,更低估了镇疆军对他的致命威胁!” 谢坦之思路敏捷,首先颔首道:“突厥为了赫思佳公主,轻易放过我们,确实给自己亲手埋下了败亡的伏笔。更重要的是,东征所造成的资源消耗,已经变成压死西疆的巨石,据情报显示,西疆各国因为负担突厥的战争开销,无不怨声载道。而这还仅仅是开始,一旦圣唐全面抵抗,战争烈度持续升级,这种压力势必也会成倍的提升。” 神花亲王库里班附和道:“我们在各地的部族,都对此事极度不满。很多地方连口粮都没了,还被逼着缴税纳贡,用来供应突厥大军。” “再这么下去,老百姓不造反才怪!”楠花郡主霍丽娅气愤道。 李江遥笑笑:“我刚才所说的机会,正是这个!西疆连年战乱,民不聊生,这个时候突厥人还要横征暴敛,就好比往干柴堆上浇油放火一样,那还不烧得天昏地暗?咱们只要能利用好这个局势,肯定可以趁机将整个西疆都夺回来!” 众将顿时精神大振,纷纷点头称是。徐友长起身喝道:“大人,您说怎么干?我们都听您的!” 李江遥抬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接着讲道:“目前首先一点,就是要想办法恢复兵力。四个主力军的兵员,都需要抓紧补充。” 黑山瓮声瓮气的应道:“大人,我们神花第四军没问题,再从部族中多喊些儿郎来就好啦!” 库里班跟旁边的萨摩尔商议两句,接着道:“除了黑山的第四军,还可以多征召一些族人,补充到其他三个军。之前征战,大人爱惜我们,所以家族投入的兵力并不多,大部分的有生力量都还在。” 谢坦之接着说道:“咱们虽然丢了几座大城,人口损失明显。但是水杉城本身的适龄兵员就非常充足。前段时间为抵抗突厥人攻打城池,我请马木大人征召了大批守备队,现在全都转入正规军,大概有七八千人。” “我们鄯善这边,也召集了不少队伍回来!”霍丽娅兴奋的说道:“大人,多了不敢说,两万人!” “还有几个与鄯善交情不错的小国,”帕勒塔洪在一旁补充道:“他们一直跟我保持秘密联系,也表示希望能加入咱们镇疆军。” 司徒无寿笑道:“还有一帮人可以考虑考虑。那些专做往返中原生意的大商队,因为买卖停顿,武装护卫们天天发愁生计没着落,我看可以把他们也招来。” 众人七嘴八舌,掰着手指头盘算一番,发现就这么东拼拼西凑凑,居然能整出八九万新兵,平均下来,每个主力军都能保持两万人的规模,加上主帅营白袍军,总数十万之众,比突厥人来之前还多。 李江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忍不住笑道:“哈哈,真没想到,人倒越打越多了。行,兵员的问题搞定,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 谁知他话音刚落,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钱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事俱备 说话的人正是波斯小美人艾芬提亚。 这姑娘满脸兴奋的嚷嚷道:“钱的事,装备的事,粮草的事,全都包在我身上!对吧,杜克叔叔?” 杜克笑着点点头,对李江遥道:“大人,这几天趁着事态趋于平静,我联系了艾买提老爷,请他通过波斯商使团,抓紧运送大批物资来水杉,以备军团不时之需。另外,我和司徒大人巡查了位于各地的补给中继站,其中绝大部分都没有被突厥人发现,里面储存的物资完好无损。关于钱的事,还是请小姐来说吧,她一直亲自操盘,更加清楚。” 艾芬提亚得意的介绍道:“诸位,我爸爸之前说,李大人存放在他那里的赎金存款太多,每天积累的利息都令他有些吃不消啦。所以呢,他置换了一些金币和银币,最近正准备派人送来水杉。我初步估算了一下,如果咱们有十万兵马,那差不多够两年到两年半的军饷。另外,随着这些金银一起运来的,还有一大批波斯打造的盔甲和兵器。” “那些盔甲兵器,可以装备五万人左右的部队。”杜克详细解释说:“艾麦尼老爷已经跟几个西疆国家打过招呼了,请他们帮忙,对外就说是他们向波斯采购的,突厥人那边应该不会察觉出什么问题,更不敢出面刁难。” 众将领一听说又有钱又有装备,规模还如此之大,无不乐得喜笑颜开,连连对艾芬提亚和杜克表示感谢。 “好啦,接下来,咱们再说说第三件事。”李江遥摊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对大家说道:“目前丢掉的四座城池,仍然是由突厥人驻守的。坦利之前跟我说,他们迟早会将这些城镇交给西疆联盟管理,我看多半还是还给咱们的老朋友,车迟国王格尔翰。不过,只要有突厥人在,我们暂时便不能轻举妄动。而且,这些地方都曾遭到了惨绝人寰的屠城,即便重新夺回来,短时间内也很难恢复到原状。因此,我决定另外再找一个战略支点,与水杉城呼应。” 萨摩尔好奇道:“咦?大人指的这个地方,不是亚鲁木齐山脉山吗?我们家族秘库就在那里。” 李江遥笑着拍了拍库里班的肩膀,对萨摩尔道:“我跟小亲王商量过了,就以亚鲁木齐山中的秘库作为我们的另一处堡垒要塞。距离嘛,虽然跟水杉城稍微远了一些,但是这里的位置和条件都非常不错,白白浪费不用,实在可惜。” 杜建接口道:“其实要说远嘛,也不算太远。当初我带着运粮队走过两趟,道路还是很通畅的。更重要的是,亚鲁木齐山脉地势险要,秘库的位置选得有极好,特别有利于实施防御。不像咱们水杉城这边,处于丝路商道之上,四面全是开阔的平野地带,基本无险可守。” 库里班表示同意道:“是啊,家族经营秘库上千年,各项设施都非常完备,无论是屯粮还是屯兵,非常方便。再加上山势险峻,完全不怕突厥的骑兵。” “而且这个地方位于几个西疆国家的交界处,战略意义不可小视。”徐友长紧盯着地图,分析道:“你们看,从这里一路向北,只需七八十里,便可以扼守塔伦山谷的谷口,完全卡住丝路商道;往东去呢,则直接逼迫车迟国王廷,中间没有关隘、畅通无阻;南边三个西疆小国,皮山、温宿、莎车,全都是粮食主产区,也是突厥人最看重的补给来源之一;而往西边走不到八百里,就是楼兰国的军事重镇吾木提克城,拿下那里,就等于要了阿立克江的半条命。” 李江遥微微颔首:“所以,站在亚鲁木齐山上,进可攻,退可守。不动的时候,能够秘密隐藏数万大军;一旦发动,便足以震撼全局!” 徐友长看着李江遥,语气郑重的说道:“大人,把这里交给我吧,半年时间,我保证还给你一处磐石要塞!” “哈哈,咱俩想到一块儿了,本帅正有此意!”李江遥开心道:“我是这样打算的,楠花郡主霍丽娅指挥第三军,负责驻守大本营水杉城。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和我的主帅营,由你带到亚鲁木齐山脉,在杜建等人的配合下,秘密练兵备战,给我打造出一支无敌强军来!” 杜建在旁边应道:“头儿,你就放心吧!徐大哥的本事,兄弟们都有数,更佩服的无话可说。只要他下令,我保证不打一点折扣,在亚鲁木齐练出精兵,横扫西疆!” 徐友长拍了拍杜建肩膀,以表示感谢,接着他转向李江遥问道:“郡主只带着第三军守卫水杉城,会不会略显薄弱?现在西疆的形势有了新变化,突厥人在背后撑腰,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之流,保不齐又要支棱起来,万一这两个家伙派兵跑来骚扰……” 李江遥笑着摆摆手:“不用担心的。你别忘了,我现在这个堂堂的水杉男爵,那可是突厥帝国的大可汗阿史那支斤钦封的,如假包换的贵族哎!仔细论起来,突厥人给谁撑腰还不一定呢。再说,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跑来找咱们的麻烦,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们欠着一屁股债,还敢到处惹是生非吗?” 众将闻言哈哈大笑,徐友长也连连点头:“这倒是,他们倘若自找不痛快,可以让艾芬提亚上门催债,保证立刻乖乖听话。” “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古人诚不欺我,哈哈!”司徒无寿笑道。 李江遥跟着大家笑了一阵,朗声道:“好了,兄弟们,事情部署妥当,望诸君团结协作、尽忠职守,安心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你要去哪里?”徐友长和其他人闻言都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 李江遥表情轻松,耸了耸肩膀说道:“据我推算啊,至少还要再等上半年左右的时间,西疆鬼漠这边才会出现惊天动地的大变化。而在这之前呢,我想先回中原一趟。” 徐友长听他说要回中原,有些欲言又止,而其他人见他没有说话,也都暂时闭上了嘴巴,未敢言语。 李江遥心中不禁暗叹:如果林枫还在的话,此时肯定会追着自己刨根问底,甚至出言反对。一想到逝去的战友,李江遥有些伤感,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之前派去探野径、往中原报信的使者,离开水杉也已经很长时间了。算算日子,怎么着也应该返回了才对。可是直到今天,三路人马都还杳无音讯。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我很担心他们出了什么状况,因此不得不亲自走上一趟。一来,突厥开始东进,打通与朝廷的联系显得更加迫切;二来,也必须把目前最准确、最详细的情报和分析尽早告诉帝都。” 谢坦之担心道:“大人,您是主将,全军的根基所在,像这种报信的任务,实在不该亲身犯险啊。” “坦之,你应该很清楚,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李江遥笑了笑:“我之前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里最厉害的探子,何大统领麾下的总斥候。关山飞渡,万里戎机,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山林野径、关隘要塞,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而对于突厥大军的认识,这里更没人能比得过我。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去往中原的任务,都非我莫属。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把握也非常大。你们大家都尽管放心吧,咱们以半年为限,我一定会按时回到这里,带领你们这些精兵良将,收复我圣唐的大好河山!” 在场的这些将军们之中,没有林枫那种敢于逆鳞诤谏的亲信幕僚,所以对李江遥这样心意已决的指令,大家也只好无奈接受。 会议一结束,李江遥便立刻抄起早已收拾妥当的行囊,在夏莲依依不舍的注视下,与众人挥手告别,踏上了返回中原的旅程。 其实,他此行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当时并没有对大家讲出来。那个不便说出口的原因,就是目前圣唐朝廷内部究竟出现了什么棘手的状况,包括恩师何景明遇刺的原委,他必须亲自去了解清楚,否则的话,这极有可能会影响他接下来在战略部署上的种种判断。 圣唐是西疆局势的根基,这个关键因素不搞彻底,未来就不能充分考虑在自己的谋划之中,那便等于盲人摸象、临渊策马一般,犯了统帅决策的大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生惊变 盛玉关,寿昌县。 时近傍晚,位于县城西门附近的长刀军团指挥所,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宁静安详。 新任长刀军团大统领、世袭镇国公爵程开阳,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悠哉悠哉的把玩着一枚鸡血石印章。 管家缓步走进房间,轻声道:“启禀国公,长刀军左巡营都尉高勇猛求见。他说,有紧急军情禀告。” “紧急军情?什么紧急军情?”程开阳嘴里嘟囔着,眼睛却半点都没离开那枚鸡血石印章:“这眼看都快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还有军情要禀报?莫非是突厥人打来啦?” 管家嘿嘿干笑两声,凑趣道:“谁说不是呢?我刚才也这么跟对高都尉讲的。再说啦,国公爷都准备用晚饭了,有什么事就不能明天再说吗?可是,高都尉他好像特别着急的样子,一刻都不愿意多等。而且……” 程开阳把手抬起,将鸡血石印章高高举过头顶,映着柔和明丽的阳光,仔细端详石头纹理的变化,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他身上有血迹。”管家轻轻的答道。 “有血迹?他和别人打架啦?”程开阳闻言将印章放下:“高勇猛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啊?” 管家摇了摇头:“没有,高都尉只说是紧急军情,事关重大,他对谁也不能讲,必须直接向国公爷报告。” 程开阳轻轻的哦了一声,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高勇猛是他接任长刀军大统领之后,特意安插在长刀左营的十二名军官之一,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眼线,专门了解军中各种消息和变化的。今天这个高都尉急急慌慌的跑来求见,想必事情不同寻常。 程开阳点了点头:“那……你就让他到议事厅去等我吧。来人啊,把官袍给我拿来。” 管家说句遵命,转身离去。程开阳则在两名仆役的伺候下,一边换着官袍,一边心中暗自琢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正忙乎的功夫,一名丫鬟从后宅急匆匆的跑到书房这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老爷,大事不好啦,小莲娘子刚才昏倒啦!” “怎么回事?”程开阳闻言大惊,一把推开在前面给他系襟扣的仆人,着急道:“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昏倒了?叫大夫了吗?” 那名丫鬟连忙回话:“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小莲娘子在跟我们聊家常,忽然捂着胸口喊疼,紧接着就昏了过去。大夫已经赶去医治了,但娘子没完全醒来,这会儿正迷迷糊糊的喊老爷呢。” 丫鬟口中所说的那位小莲娘子,是程开阳前一阵子刚刚纳的小妾。她年轻貌美,体态妖娆,尤其颇擅床笫功夫,一套娇媚手段,把年过半百的程老国公伺候得舒舒服服、青春焕发,连驻守边关的苦楚都不抱怨了。 故而,程开阳对她也是极为宠爱。 此时此刻,乍一听说自己的宠妾无端染疾,竟然还疼得昏死过去,程开阳顿时有些六神无主。他转头吩咐下人:“你去前面说一声,让高勇猛再等等。”说罢,拔腿便往后堂那边跑。 程国公连呼带喘,一路快步流星的赶到寝宅,先命令跟在他身后的十几名精锐侍卫留在外面等候,接着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屋里。 这个时候,屋里除了卧榻上的小莲娘子,还有一位郎中和两名丫鬟,那三人见国公进来,赶忙施礼。 小莲娘子也是刚刚醒来不久,她仰卧在软榻上,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暂且都出去,我有话要对老爷说。” 郎中和丫鬟们闻言,连忙道声遵命,转身离开了房间。 程开阳撩起官袍,欠身坐到榻边,先伸手探了探美妾额头的温度,然后关切的问道:“我的小美人儿,你这究竟是怎么啦?为何好端端的忽然心口疼呢?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些没有啊?” 美妾小莲挣扎着坐起身来,秀眸半闭着说道:“老爷,妾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对您讲。” “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现在说?快些躺好。”程开阳心疼的埋怨道。 “不,必须现在说,”美妾又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几乎是脸贴着脸,对程开阳耳边呵气如兰:“老爷,您知道吗?妾之所以会到您身边、尽心服侍您,其实是奉命而来。” 程开阳听得糊里糊涂:“啊?奉命?奉谁的命?” 小莲娘子忽然睁大眼睛,美目中射出凌冽光芒。她左手捂住程开阳的嘴,右手将一柄锋利匕首,轻轻巧巧的刺入了程开阳的胸膛。 口中同时柔声笑道:“奉北衙逆鳞司之命!” - 经过数日的艰辛跋涉,李江遥终于沿着采药人指点的路径,走出了茫茫的崇山峻岭,进入圣唐地界。 这一路上的凶险,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他接连两次发生失足滑落山涧的险情,三次出现天气骤变、大雪急降的危机,险些命丧山中,无法生还;还有一回,他在密林里撞到一只斑斓猛虎,若不是有星落刀在手,差点就成了猛兽的晚餐;出山前一夜,他睡觉时还被毒蛇咬伤,幸亏及时从行囊中翻出解毒丸服下,不然直接魂归故里。 就这样,李江遥一边在大山中艰难前进,一边沿途留下特殊标记,还认真的绘制行军路线图,没有丝毫马虎。 走走歇歇,直到脚下的山路逐渐变得平缓起来,他才暮然发现,在经历了千难万险之后,自己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故国。 出发之前,李江遥曾经多次设想过,当回到圣唐之后,应该用怎样的庆祝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要高声欢呼?要亲吻大地?要热烈盈眶?要跟见到的第一个人倾诉衷肠? 然而,当他真走出了崇山峻岭,双脚踏上圣唐苍茫大地的那一刻,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平静,是他此时唯一的感觉。 需不需要稍微感慨一下呢?李江遥心想,这么平静未免有些太沉闷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九死一生过来的呀。于是他调整了调整情绪,正打算即兴赋诗一首,好留个纪念之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叫声。 李江遥不禁略感好奇,放眼望去,只见一个美貌女子正朝这边急速跑来,略有些踉跄的步伐,显然是受了伤。而在她的身后,有几十名武装大汉紧紧追赶。 我这是什么命啊?一下山就要英雄救美吗? 李江遥脚下稍稍发力加速,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迎到女子的面前。 那美女正在逃命,忽然看见前方闪出一人,并且好像武功还不弱的样子,顿时仿佛见到了救星,大声呼喊道:“壮士救命!救救我啊!” 随着话音,她猛地提速疾冲,眨眼间又与李江遥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接着跌跌撞撞摔倒在他跟前。 李江遥赶忙上前将那女子扶起,问道:“你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追你?” 女子正欲解释,后面的大汉已经跑到了近前,为首一人大喝道:“抓起来,要活的!” 李江遥抬眼望去,这才发现那些人都穿着圣唐军服,从盔缨肩饰看,对方竟然是长刀军。 既然来者是正经官兵,李江遥不敢莽撞,拱手施礼道:“各位兄弟,你们为何要捉拿这位姑娘啊?” 为首的军官看他一身粗布便装,灰头土脸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怒骂道:“哪里来的小子?滚到一边去!不要扰了爷的公干!” 一名性子火爆的长刀军战士更加直接,冲上来一把扯住李江遥的肩头,准备猛力将其拉倒。可是没有想到,他连着使了两次劲,李江遥却都纹丝未动。 对方一脸惊愕,李江遥忍不住笑了笑,随即用刀鞘轻轻一点那名士兵的肘部穴位,只听哎呦一声,那人捂着胳膊、呲牙咧嘴的后退了几步。 军官见状大吃一惊,一边招呼手下把李江遥和那女子团团围住,一边喝道:“这家伙是刺客同党!不要放跑他们!” “你这人好奇怪啊。”李江遥不满道:“我只是路过此地,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怎么就被你说成是同党了?我刚才出于好奇问问事情的缘由,你简单讲一下,又不会死。” 李江遥简简单单一招便逼退了长刀军战士,显示出高强的武功,令那军官也不敢再心存轻视。此时听他这么说,也只好先耐下心来,解释道:“那好吧,既然你爱管闲事,告诉你也无妨,就怕把你吓死!这个女人是我们大统领的小妾,昨日在府中刺杀了统领大人,我们正在抓捕她!” “别听他们瞎说,”女子急道:“他们都是叛军,害死了大统领,现在还想凌辱我!” 李江遥一脸惊愕:“你们是说,冯一韦大统领死了?” “什么冯一韦冯二韦,你是傻瓜吗?”军官气道:“长刀军的大统领,早已经换成镇国公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臭名昭著 执掌十五万长刀军团的大统领,换人了?! 镇国公?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当代的镇国公不是程开阳程大人吗?他,他不是一个文官吗?! 程开阳被杀了?被叛军杀了?被小妾杀了? 一时之间,李江遥脑子里全都是各种问号,云里雾里,摸不着半点头绪。 “喂!我说小子,别不知死活啊!”军官喝骂道:“这件事你管不了,赶紧给老子滚远点!” 女子闻言紧紧抓住李江遥的胳膊,满脸泪水,恳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他们是想占我的身子,还要把罪名嫁祸给我……” 李江遥回过神来,道:“哦,对了,这位兄弟。既然你说她是刺杀镇国公的凶手,那我不妨做个见证,陪你们走一趟长刀军治所,到了那里,一切真相就大白了。如果你们说的是实情,我绝不再干涉;但倘若你们真的像这位姑娘所言,欲行不轨,那么我也不会不管。” 他的话一讲完,那军官便冷哼道:“好大的口气!你是何许人也,报上名来给爷听听。” 李江遥轻轻拨开女子的手,正容道:“不瞒各位兄弟,在下也是圣唐军人,名叫李江遥,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从六品校尉。” 此言一出,周围所有的长刀军将士,包括那名军官和美丽女子,全都惊讶的张大嘴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军官沉声问道:“你说你是谁?镇疆都护府的李江遥?” “是啊,你认识我?”李江遥略感愕然。 旁边那女子也忍不住问道:“你是水杉军府的李江遥?” “啊?!连水杉你都知道?我的娘啊,敢情我在关内这么有人气吗?”李江遥颇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没想到大家居然都听说过自己的名号。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笑出来,那名军官便用刀一指,怒不可遏的吼道:“可耻叛贼,格杀勿论!” - “他娘的!”李江遥一边咒骂,一边摸着腹部的伤口:“这一枪扎得最狠,险些被他给开膛破肚!” “你就知足吧,那人不也被你给敲晕了嘛。”美丽女子在他的伤口上敷好止血药,嗔怪道:“刚才你为何一直不拔刀,只是用刀鞘迎战,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想要你的性命吗?” 李江遥叹道:“唉,对方毕竟也是圣唐军,我怎么可能狠下杀手?也多亏你及时打出了迷烟弹,不然咱俩今天都得搭上小命。不过说起来,那些烟雾可真是厉害啊,当时把我都呛得头昏脑涨,你从哪里搞来的?” 女子笑盈盈的说道:“我的迷离珠再厉害,也得有你这样的高手在才行。不然几十名武功强悍的长刀军,我可绝对应付不来。” 李江遥兀自出了会神,问道:“姑娘,你们怎么会听说过我的名号?又为何喊我是叛贼,非得杀之而后快呢?” 美丽女子歪着头,仔细端详了李江遥一会儿,嬉笑道:“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俊俏呀。” 李江遥被她这所答非所问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姑娘说笑了,还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过我呢。哦对了,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 “我没有大名,只有一个艺名,叫作莲姬。”那女子抿嘴浅笑,调皮的问道:“不知男爵大人能否记得住呢?” 李江遥腾的一下跳起来,大惊失色道:“男爵?!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爵?” “哟,奴家还以为你会夸莲姬这个名字好听呢?”莲姬故意装作娇嗔的样子:“哪里想到,你只在乎男爵不男爵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李江遥既惊讶又无奈的表情,扑哧一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前些日子,突厥的阿史那支斤可汗诏告天下,说镇疆都护府校尉李江遥率部归顺,立下大功,敕封水杉军府长官之职,赐帝国一等男爵衔。这个消息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圣唐,您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 闻听此言,李江遥顿时愣在当场,许久都没缓过神来。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眼前阵阵发黑,紧跟着喉头一甜,鲜血大口喷出,当场摊倒在地。 莲姬见状,一个飞身扑了过去,将李江遥接在自己怀中。她伸手查探了一下对方的脉搏,知道李江遥是因为急怒攻心才昏死过去,身体并无大碍,于是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唉,果然还是逃不出名利二字呢。”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李江遥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刚才那片小树林里。 他的脑袋枕着行囊,身上盖着自己的披风,旁边不远处还燃着篝火。那位名叫莲姬的美丽姑娘此时正坐在篝火旁,认真的烧烤着野兔。 见他醒来,莲姬笑道:“你这家伙是睡在了烟囱上吗?我刚把兔肉烤好,你就醒啦。” 李江遥冲她苦涩的笑笑,接着又将双目闭紧,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大概半晌吧。”莲姬撕下一条兔腿肉,烫得不住倒手。待轻轻的吹了吹,感觉没有那么烫了,才递到了李江遥嘴边:“来,张开嘴巴,喂你点好吃的。” 李江遥将头转向另一边,说:“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吧。” 莲姬啧啧嘴:“哎呦哎呦,堂堂一个大男人,比女孩子还难哄呢。不吃饱肚子,接下来怎么赶路呀?” “赶路?”李江遥睁开眼,转过来看着莲姬:“去哪里?” 莲姬手上使个巧劲,趁李江遥不备,硬把整条兔肉都塞进了他嘴里,然后笑着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里?好好的男爵大人不当,偷偷跑回圣唐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办吧?” 李江遥无可奈何的咀嚼着兔肉,轻声道:“请你以后别再提男爵的事了,好吗?”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谁稀罕?”莲姬扯下兔腿,一边自己吃,一边继续撕着肉条喂给李江遥:“我以前伺候的是公爵,可比你大多了。” “程大人……是你杀得吧。”李江遥没有再拒绝莲姬喂自己,边吃边平静的问道。 莲姬微微一愣,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面前的篝火:“你为何会这么说?” 李江遥闭了闭眼,旋即淡淡的应道:“很明显。一个寻常的小妾,怎么会懂武功?又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迷离珠那样厉害的暗器?一群欲对女人行不轨之事的叛军,更不应该为了我这样一个投降突厥的叛徒,选择舍生忘死的拼杀。所以,那些长刀军讲得是真话,而你,则骗了我。” 莲姬仍旧紧紧盯着篝火,脸上虽然笑意盈盈,眼中却慢慢闪过一丝寒意,她微笑着问道:“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打算怎么做啊。”李江遥枕着双臂,悠悠道:“我现在已经是臭名昭著的大叛徒了,连自己都不晓得接下来会怎么样,又哪里还能管得了别人呢?再说了,许久不闻圣唐内部之事,我根本就不晓得眼前状况孰是孰非,谁对谁错,甚至程开阳为什么会当上了长刀军大统领,我都搞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我又能做什么打算呢?” “吓了奴家一跳!”莲姬忍不住咯咯笑道:“刚才还以为你要替程大人主持公道,出手干掉奴家呢。” 李江遥苦笑了一下:“主持公道?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是沈烈。” “你认识沈烈?”莲姬忽然转过头,好奇的问道。 李江遥斜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莲姬一番,颇有深意的说道:“你能对沈烈这个名字做出反应,足以证明身份极不寻常,我现在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莲姬自知刚才不小心失言了,连忙装作娇嗔的埋怨道:“你瞎说什么呀?夸女孩子都不会夸,讨厌。” “不不不,你别跟我打岔啊。”李江遥故意摆出轻浮调笑的样子,追问道:“你是逆鳞司的人?还是跟逆鳞司有仇?你身上那些迷离珠是北衙的暗器,如何得到的?我刚才一提沈烈你那么大的反应,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莲姬脑子极快,马上想出了补救的办法:“沈烈这个名字,我是从程开阳那里听到的。堂堂的镇国公,每次提到沈烈都非常紧张,所以我才好奇嘛。至于你说的什么迷离珠,那是你认错了。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那其实是倭国人常用的风烟丸,圣唐水师缴获过很多,一点都不稀奇。” 李江遥露出一个“算你反应快”的表情,淡淡笑道:“原来如此,那真是对不住,方才我太过敏感,误会你啦。请多多包涵啊。” 莲姬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问:“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程开阳吗?” “不问啦,没必要。”李江遥笑了笑:“再说,即便我非非常常好奇,你也未必会讲真话,我又何苦没事找事,费那个脑子呢?” 莲姬抿嘴一笑:“算你识相。喂,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李江遥伸了个懒腰:“原本准备去的几个地方,现在估计一时半会儿都去不成啦。看今天那些长刀军的样子,恨不得直接生吞活剥了我,所以我要去的地方恐怕都好不到哪里去。哎,对啦,朝廷眼下已经开始大肆通缉我了吗?” 第一百九十章 一路同行 “还真有自知之明呢。”莲姬笑着挖苦道:“虽然你归顺突厥的消息难以证实,但在眼下这个时期,朝廷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啦。西疆鬼漠已经都丢了,突厥大汗也亲自下诏书证实了,还有什么理由不把你定为叛国贼呢?只不过,大家都觉得通缉令发了也是白发,您老安安生生的躲在西疆,跟那个杀了何景明大统领的徐友长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谁也不能越过突厥大营去抓你们呀。” 李江遥无奈的点点头:“嗨,那倒也是。我原本想着回来还能替老徐说说好话,跟朝廷解释解释,没想到,我的名声比他更臭。哎对了,莲姬,你从来都没见过我,又怎么能确定我就是真正的李江遥呢?” 莲姬哂笑道:“这年头什么都能冒充,可就是没人会蠢到要冒充你。今天那个长刀军的军官不也说了嘛,先不管是真是假,直接杀了再说。不过呢,我却可以肯定,你就是如假包换的李江遥。” “哦,这么笃定?凭什么?”李江遥略感好奇。 莲姬朝他身侧努了努小嘴,笑道:“当然是看兵器啊。大名鼎鼎的镇疆都护‘星落刀’,光是卖相便颇为不俗啦。” 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竖起大拇指:“厉害。不仅听说过沈烈,还认得出星落刀,敢情你是老江湖啊,失敬失敬。”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莲姬一边说着,一边又往李江遥嘴里塞了一大块兔肉:“我见多识广,又害不到你,干嘛那么在意?” 李江遥体会着烤兔的美味,问道:“嗯,说起来,你又打算去哪儿呢?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应该和我差不多,通缉令贴遍全天下了吧。” 莲姬出了会儿神,忽然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有些话是不该跟你这个外人讲的,可是我又隐隐感觉,就算和你说说也无妨。我刺杀程开阳,其实是为了还一个人的恩情。现在任务完成了,我就不欠他什么了。再往后,我决定去东都洛邑,找我姐姐。” “哦,你姐姐在洛邑啊,是嫁到那边去的吗?”李江遥随口问道。 “差不多吧,”莲姬回答:“我们两姐妹自小就聚少离多,我想放下一切,好好的陪她一段时间。” 李江遥显得有点替她操心:“不管怎么说,洛邑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如果你真的被通缉,去到那里不是会给姐姐添麻烦吗?” 莲姬笑笑:“那不怕!现在东都是太子在监国,与帝都朝廷分庭抗礼,官府发的通缉文书,在洛邑未必好使呢。再者,听说我的姐夫是太子近臣,权力大得很,什么叫做‘高灯下亮’,你懂吗?” 李江遥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懂。你说太子监国、分庭抗礼啥的,我全都一头雾水。离开太久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莲姬明白过来,几年前西疆大乱,李江遥和部下一直被困在那边,因此消息闭塞,完全不清楚圣唐发生了什么。反正现在吃饱了肚子闲得没事,索性便兴致勃勃的给李江遥摆起龙门阵,讲述了这些年的几件大事。 没想到,这一说不要紧,直接把李江遥惊得目瞪口呆。 谁能预料,只短短三年的功夫,圣唐皇朝内部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难怪西疆鬼漠陷落这么久,朝廷连一个兵都没派过,仿佛直接放弃了那万里山川似的。 尽管莲姬娓娓道来的诸般故事,大多只是民间猜测和流言蜚语而已,并未触及到政坛核心的真实内幕,但即便这种以讹传讹的消息,也足以令李江遥了解到大概的局势。 这么看来,当初沈烈从马贼头子扎伊特口中审出来的那些供词,绝非胡编乱造,而是都被逐一印证了的事实。 只可惜,沈烈和他都晚了一步。 沈烈晚了一步,没能拯救大统领何景明,也没能制止帝都事变的发生。 李江遥晚了一步,没能及时通知张三皮副都护,察觉出突厥人在新月湾大战中的阴谋。 被历史裹胁着的人们,只晓得风风火火、懵懵懂懂的向前赶路,一直到停下脚步、回头观望的时候,才蓦然发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也才能真正的体会到当时那种无能为力的宿命之感。 李江遥沉思片刻,幽幽叹道:“唉,照你这么说,朝廷确实是在不断妥协,一步步的忍让着太子和谢光,任由他们恣意妄为。也正因为他们两个在后方掣肘,才令十五万圣唐将士白白死在了新月湾!现在,这二人又搞出个金河工程,分明就是在虚耗国力,给突厥人创造机会。无耻败类!” 说着,他一拳狠狠砸到地上,道不尽的痛苦愤恨。 莲姬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欲言又止,等了一会儿才道:“你别生气啦。国家大事,国家大事,既然有个‘大’字,那就说明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没啥办法。常常听别人说,不论国家还是百姓,都有自己的运数,有时候劫数难逃,你生气也于事无补。” 李江遥微微颔首:“你说得对,多想无益。我潜回中原,本来是打算向朝廷报告突厥人的动向。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以我这种身份,恐怕说了也没用,他们反而还会怀疑我是不是在散布假情报。与其这样,不如……” 他心中暗想:不如去洛邑,找个机会干掉李炳与谢光!这两个畜生,害死了何景明,害死了十几万圣唐将士。杀了他俩不仅为老师报仇,还可以除掉朝廷的掣肘之患,为即将爆发的大战清扫障碍。 同时,李江遥还考虑到另一个问题:眼前的这个叫莲姬的女人,身份来历也非常可疑。就拿她行刺的目标来说,程开阳身为皇亲贵胄,官风作派虽然散漫,但毕竟是忠烈之后,为人又豁达和善,极少结下非取性命的大仇家。 因此,镇国公被暗杀的理由,很可能与何景明一样,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长刀军大统领! 作为驻守两关前线的总指挥,程开阳死了,最大受益者莫过于突厥人和朝中的叛贼。由此可见,莲姬背后那个所谓的恩人——谋害程开阳的幕后黑手,必定与突厥或者谢光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莲姬是敌是友,尚在两可之间,但她的恩人,必定是圣唐的大敌! 于是,李江遥暗自拿定主意,跟莲姬一路同行,先去洛邑看看情况,顺便查出莲姬背后的人。想到这里,他假装不经意的笑道:“不如我跟着你走吧,趁机到东都逛逛。若是好玩的话,就多待些时日,若是不好玩呢,我要么继续前往江南,要么回西疆当爵爷。” 莲姬并没有猜出他的心思,只是感觉与李江遥同行,甚是新鲜刺激,于是忍不住娇羞道:“好是好,可咱俩孤男寡女的一起走,还得避城绕县,专挑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算是什么关系嘛。” 李江遥不禁哑然失笑。这个莲姬如果不是生性如此,那必然是被人刻意培养训练成这样的。动不动就语带挑逗,时时刻刻吊着男人的胃口,以至于让人心中发痒。 “就当我是你请来的保镖吧。”李江遥洒然笑道:“把你平安送到地方,赏我三瓜俩枣的,就行呗。” 莲姬扑哧一乐:“像你这样身手的保镖,岂能是寻常银两打发得起?我可没有那么多钱,到时候千万别让我用其他方式补偿你。” 李江遥见她还在挑逗自己,满不在乎的应道:“究竟用什么方式,到了东都再说吧,没准儿还得我补偿你呢。” 说着,他将搭在自己身上的披风,抖手抛给莲姬:“这里夜深露寒,你盖着它休息吧,当心不要着凉。我先睡啦。” 摸着尚带余温的披风,莲姬看了一眼翻身睡去的李江遥,美滋滋的笑道:“看不出来,还挺懂怜香惜玉的。” - 翌日,李江遥和莲姬一大早便动身起程,向洛阳进发。 尽管他俩有意避开了人烟稠密的城镇和大道,但是总免不了要在路上打尖投宿,自然也就听到了不少乡民闲聊吹牛时的议论。 越往中原走,各路消息就越是满天飞。 最火爆的传闻,莫过于朝廷与太子直接撕破脸面,双方的大军此时正在渑池一线对峙,战争随时可能爆发。 与此事相比,被小妾杀害的镇国公程开阳,都不算是什么玩意儿了。 因为挂念姐姐的安危,莲姬生怕战火蔓延到洛邑,于是她跟李江遥商量,可否找个集镇,买上两匹好马,沿着驰道加紧赶路。 李江遥同样也关心内战的局势,爽快答应。于是,两人设法寻到脚力,一路快马加鞭,为绕过洛邑东面的渑池战场,改道伊川,由南边转到东都。 这个时候的东都洛邑,并未像之前民间传闻所说的那样,到处都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相反,这里仍旧是一派盛世景象。 鳞次栉比的店铺生意兴隆,纵横交错的大街熙熙攘攘,把守城门的官兵也没有如临大敌、刻意戒备,只要缴足了入城税,即便身上带着刀剑,也可以随便进出。 其实仔细想想,眼前这副状况也并不难理解。 毕竟,参战的军队全部云集在几百里外的渑池,战争离大家仿佛还很遥远。更何况,两边都是圣唐人,无论谁赢,帝君也都还是姓李。 因此对洛邑的百姓而言,丝毫没有大战迫近的紧张感,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米价最近又涨了几分。 仅此而已。 第一百九十一章 洛邑疑云 莲姬一进了洛邑,便照着手中的地址,带李江遥来到了距离东都皇城不远的至善坊。两人走入坊门,接连穿过了三条小巷,径直寻到一处院落门前。 “就是这里啦!”莲姬显得有些兴奋,指着门头,笑道:“你看你看,上面挂着一对木雕小鱼,那就是我姐姐的记号。” 不待李江遥说话,她三蹦两跳的跑上前去,抬手拍门。可是等了半晌,院子里面也无人应声。莲姬不免有些诧异,接着又轻声喊了几句姐姐,里面同样始终都没有回音。 “或许你姐姐不在家吧。”李江遥安慰道。 莲姬顿感失望:“不应该呀。这大白天的,家里怎么会连一个人都没有呢?”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户人家的院门吱扭一声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来。看衣着服饰,老头大概是这户的主人。莲姬见状大喜,赶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这位尊长,奴家这厢有礼了。” “哦,姑娘客气。”老头儿颤颤巍巍的还了还礼,顺便也对着站在远处的李江遥拱了拱手:“不知二位有何指教啊?” 莲姬笑得很甜,柔声问道:“尊长,奴家是想跟您打听个事儿。旁边的这座宅院,住的可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老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点头应道:“哦对,对对,是一对夫妻。此处乃是东宫詹事慕容大人的官邸。你们是?” “奴家是慕容夫人的妹妹。” “哦,原来你是蕊姑娘的妹妹啊,我说呢,怎么看上去那么相像的。”老头儿满脸皱纹,笑呵呵道:“慕容大人他们夫妻俩都没什么架子,平时与我们这些邻里相处得很是融洽。不知情的人,绝对想不到,他居然是那么大的官儿呢,真人不露相,真人不露相啊,呵呵呵。” 李江遥走到近前,拱手问道:“老人家,这詹事大人的府上怎么没人呐?” 老头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解释道:“哦,这位官人有所不知啊。最近呐,慕容大人公事繁忙,自从太子殿下从汴州回到东都之后啊,他就随着圣驾,暂时搬进皇城里住了,一直都没有回来。前些天呀,东宫还专门派来一队车马,把蕊夫人也接去啦。” 闻听此言,李江遥点了点头,对莲姬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照这位老人家说,想见你姐姐,只能改天去皇城那边托人通禀才行了。” 莲姬也感觉有些无可奈何,唯有郁闷的点头答应。她向老头儿施礼道谢,正准备离开,李江遥忽然想起什么,顺口问了一句:“老人家,请教那位慕容詹事的名讳?” “啊,你们居然不知道?他不是这位姑娘的姐夫吗?”老头捋着胡须,略感疑惑。 李江遥淡淡一笑:“我们也是许久未见蕊姐了。听老乡说她嫁到了东都,于是专程从外地赶来洛邑探望,却还未曾有机会拜见过姐夫呢。” 老头儿不疑有他,笑着点点头:“哦,原来如此啊。那位慕容大人,单名一个雪字,阳春白雪的雪。” 慕容雪?! 李江遥心中一紧,不会这么巧吧?难道是同名同姓? 眼下的情况,令他完全无法确定,那位东宫詹事慕容雪,是不是自己的好兄弟慕容雪。 此番回到中原,李江遥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慕容雪。只是因为自己成了人人痛恨的卖国贼,致使计划有变,所以他才决定等洛邑的事情办完之后,再转头前往帝都与兄弟会面。 现在听老头儿嘴里说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李江遥不禁大感愕然。徐友长曾经告诉他,在玄甲军前锋营逃亡西疆之前,慕容雪就已经被任命为禁军虎豹骑的掌令官。那绝对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高级军官了,所属又是帝君的精锐近卫部队,前途不可限量。 因此李江遥也非常疑惑,堂堂的禁军将领,怎么可能改任东宫文职属官,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敏感时期,离开帝都,投靠意图谋反的太子一系? 这也太魔幻了,并且完全不像慕容雪,以及他背后慕容家族的一贯作风。 估计是恰好同名同姓吧? 李江遥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略有些魂不守舍的陪着莲姬离开了至善坊。 那个邻居老头儿一直目送他俩消失在巷口,忽然间眼睛一亮,旋即急匆匆的转身回到自家小院,一进门便朗声吩咐道:“建昆,你赶紧跟上去,盯住刚才那一男一女,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路数。一定要小心啊,那个男的武功极高,可千万别被他察觉到什么。小五,我现在就绘制他们的画像,你赶在天黑之前送到城外,亲手交给大人。” - 一连两天,李江遥和莲姬都在皇城外面吃了闭门羹。宫门换了好几处,卫兵也轮了好几班,但只要一听说是找慕容詹事的,对方便立刻吹胡子瞪眼,直接将二人人赶走。 到了第三天,莲姬感觉情况不对,偷偷给李江遥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去找人帮忙打听打听姐姐的情况,然后便独自离开了客栈。 看完莲姬留下的信函,李江遥越发确信自己之前的判断:她的那个“恩人”,肯定与太子方面的人马脱不了干系。不过这女人同样也对他心存戒备,因此才会自己一个人外出单独行动。 既然如此,李江遥也不过多纠结,他心中盘算着:谢光军旅出身,乃是圣唐有数的名将,面对即将爆发的内战,他极有可能亲赴渑池前线,坐镇指挥。所以,一会儿设法到外面探听消息,倘若确定谢光真的不在城中,那就立刻动身前往渑池,寻机刺杀。 李江遥收拾好行囊,背上星落刀,才走到客栈门口,忽然见到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蹲在店门旁边,轻声呼唤:“小狗儿,小狗儿。” 听到这个声音,李江遥顿时微微一愣。“小狗儿”是徐友长和慕容雪在帝都演武堂读书时给他起的外号,乍一听到难免会有些敏感。 李江遥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又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那个小厮正在逗弄一条小黄狗,嘴里面兀自念念叨叨个不停。李江遥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暗骂徐友长和慕容雪真是无聊至极,给自己起个啥外号不行,偏偏找了一个使用频率如此之高的名称。 他苦笑一下,抬手紧了紧刀鞘的背带,正打算继续往前走,此时却听见那小厮又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这个小家伙,吃啥不好,偏偏喜欢吃虫子,我给你找一条书虫来吃,怎么样啊?” 书虫,是慕容雪在演武堂时的外号。 这一下,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误会啦! 李江遥心中一凛,猜出那人绝对不同寻常,赶忙停步转身,望向那个小厮,而小厮却好像没看到他似的,一边继续自言自语,一边抱起小黄狗往南市方向走。 李江遥四下看看,见周围没有异状之后,便不远不近的跟着那个年轻人,一路往南走去,同时他还不住的留意着周围动静,查看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人。没想到,眼看就快要走出洛邑的南城门了,还是什么情况都没发生。 李江遥心中暗道:看起来,对方这是想把我引出城外啊。不管对方究竟是何用意,离开了人烟稠密的市集,一旦伏兵四起、动起手来,自己岂不是很吃亏? 这天下间,只有我占旁人的便宜,还没有旁人让我吃亏的道理。想坑我?做梦! 一念及此,李江遥猛然提起速度,闪电般的窜到了那个小厮的身后,上去一把就扣住了对方臂膀上的气穴要窍。 事发突然,抱着小黄狗的年轻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只感觉自己半身酸麻、全然无力,而被李江遥抓住的那条胳膊,更是疼痛难当。 不待他张口呼喊,李江遥手上再次使劲,同时沉声道:“别乱叫,不然直接废掉你一条膀子!”说罢,他瞅准路径,连人带狗一起扯着离开大街,闪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这个时候,小厮已经痛得满脸冷汗,哆哆嗦嗦道:“大哥,莫使劲,莫使劲,疼的紧呐!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李江遥面色冷峻,瞅瞅四下并无其他人围上来,于是抓紧时间问道:“跟我讲实话,可以饶你一条小命;但如果敢说半句假话,当场便弄死你!第一个问题,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知道小狗儿和书虫是啥意思吗?” “不知道。” “谁教你说的?” “不能讲。” “谁派你来的?” “不能说。” “哪怕是死也不能说?” “宁可死。” 李江遥狠狠盯着小厮,对方已经疼得呲牙咧嘴、面目扭曲,但是眼睛里却有着一股子狠辣决绝的光芒,李江遥清楚,此乃死士之色,断然无法从这样的人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于是他也不再继续折磨对方,点点头道:“好吧,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你回去告诉他,如果想要见我的话,今晚三更,到城南外十里处的饮马驿站。” 说罢,他松开小厮的脉门,转身一个纵跃,踏着旁边院墙扬长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英雄重聚 半夜时分,李江遥只身来到了饮马驿站。 前些日子抵达洛邑时,他和莲姬曾在此处投宿过,故而对周边的情况比较了解。 李江遥出身飞马斥候营,对于侦查搜索这类动作,那是再熟悉不过,所以一到地方,他便先隐身在暗处,从各个方向快速摸了一番,在确定并无伏兵之后,这才放心的来到驿站大门对面的密林里,静候对方现身。 三更一到,驿站外的大路上便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五匹高头大马,自远而近,飞驰着过来,直到抵近驿馆大门前,才勒缰停步。马儿冲势被阻,不由的嘶鸣了几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李江遥偷眼看去,马上的骑士全都身着黑色披风,同时将风帽压得很低,看不清楚面容。 跑在最前面的一人,消瘦挺拔,颇有气势。他在环顾了四周之后,举手示意,身后的四人见状,全都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脚一触地,便纷纷从腰间抽出了轻巧的折叠弩,警惕戒备周围。 为首那人,略等了几个弹指的功夫,然后同样离鞍,独自徒步走到驿馆门前。 李江遥仔细观察,忽然感觉对方非常眼熟,好像以前曾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那人全身仍旧裹在黑色披风之中,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显得既孤傲又冷峻。李江遥见周围没有异状,轻轻的拍了拍星落刀,接着从密林中走出,现身在对方面前。 黑衣人循声望向李江遥,不待他开口,率先朗声笑道:“江遥老弟,西疆一别,匆匆三载,别来无恙啊?” 那个声音听着非常耳熟,李江遥不禁愣怔了一下,直到对方摘下风帽,他才猛然惊醒,喜出望外的喊道:“沈大人?!” 来者正是北衙逆鳞司长史,沈烈。 沈烈同样是满脸欣喜的神色,快步来到李江遥跟前,伸出双手紧紧与他握在一起:“江遥老弟,你还活着,实在是太好啦!太好啦!自从西疆回来之后,沈某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你和水杉的兄弟们!” 李江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尴尬道:“我不光活的挺好,还被突厥可汗册封为男爵,你作为圣唐首席掌刑官,会不会捉拿我这个大叛徒回去,开刀问斩啊?” “哈哈哈——”沈烈闻言仰天长笑:“你还是老样子!别人相信那种鬼话,沈某人可不信!你会卖国求荣?” 沈烈仰望着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思绪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万里西疆,回到了那段难忘的峥嵘岁月,他饱含深情的说道:“但凡是亲眼见过你率领四百铁骑,马踏敌军连营,打得四万强敌狼奔鼠窜的场景,那就应该很清楚,李江遥绝对不会是屈膝投降之辈!” 听着沈烈的话,李江遥不禁湿润了眼眶,趁着眼泪还没有掉下来,他赶忙开玩笑道:“嗨,可惜现在没有酒啊,不然的话,就冲老哥你这番吹捧,必定要与你痛饮一杯!” “谁说没有酒?”沈烈微微一笑,朝身后打了个招呼,一名手下快步上前,解开背后的皮囊,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酒坛和两个杯盏。 他动作干脆利索,转眼拍开坛口的泥封,斟满两杯美酒。 沈烈伸手接过酒杯,对李江遥道:“一杯怎么够?至少得三杯!这酒,既敬你,也敬那些仍然奋战在西疆鬼漠的圣唐将士们!干!” 李江遥欣然举杯,一饮而尽,接着朗声笑道:“人家都说是你是可怕的活阎王,可是谁能想到,逆鳞长史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哈哈哈!” 沈烈洒然笑道:“别人如何看我,其实并不重要,只须问心无愧,那便成啦!再来一杯” 李江遥心里很清楚,沈烈明着是在说自己,其实是在开导宽慰他,让李江遥不用把突厥人册封男爵的事情放在心上。 “沈大哥的这些话,我全都记住了,放心吧。”李江遥感激的笑笑,接着问道:“哦对了,还没顾上问呢,你是如何知道我来到东都的?” 沈烈听到他这个问题,忍不住做了一个讶然的表情:“兄弟啊,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呀,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还怎么混呢?” 李江遥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催他快点如实交代,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暴露了踪迹。 沈烈不再说笑,认真介绍道:“你那天在至善坊见到的邻居老者,其实是我逆鳞司洛邑分部的书办老王。他曾是江州的著名捕头,极擅绘影图形。老王当时就察觉你们二人身份可疑,所以便将你的画像呈报给了我。你猜怎么着?沈某当时直接被吓了一跳!这不是李江遥吗?直到今天上午,我特别安排人手等在客栈外面,并用暗号试探于你,这才终于确认,果然真是咱们都护府的大英雄回来了。” 李江遥心悦诚服道:“逆鳞司的手段,的确名不虚传。看来以后若是干了坏事,绝难逃出你的手掌心啊。” “你就别吹捧我们啦。”沈烈笑道:“江遥,你在西疆奋战多年,为何此时会秘密返回中原呢?又是如何回来的呢?” 李江遥连忙解释道:“我们寻找了很久,终于在祁连山脉发现了一条采药人的秘径,可以绕过两关,直抵凉州境内。虽然那条路不方便大军通过,但信使来往却不成问题。我之所以亲自赶回来,原本是有极为重要的军情须禀告朝廷,但是现在因为身份尴尬,恐怕说什么都没人相信了。” “哦?什么重要军情?”沈烈追问。 “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统率五十五万大军进入西疆,同时又纠集了二十五万西疆联盟的军队,总共八十万兵马,欲攻打两关,进犯圣唐!” 沈烈闻言大吃一惊,向来平静如水的他也不禁愕然:“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李江遥苦笑道:“不然的话,我能被人家揍成水杉男爵吗?” 接着,他便将沈烈离开西疆之后的种种过往,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对方,尤其是突厥大军进入西疆的事情,分析的更加详细。 沈烈越听越心忧,待李江遥讲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停下来时,沉声道:“这次麻烦大啦!你不知道,谢光此次突然发动反叛,不仅集结玄甲军团和十二州府兵,而且还秘密调回了驻防盛玉关的长刀军。与此同时,程开阳不幸遇刺,致使整个盛玉关和寿昌县一片大乱。为了拦截谢彪,不让他们顺利进入中原与谢光会师,朝廷命令长刀军团的其他部队和防守紫金关的烈刃军,急行五百里,配合凉州当地府兵设立阻击防线。现在,西北那边可能早已经打成一团啦!” “我的天!防守两关的兵力本来就不足,现在还他妈的自相残杀?”李江遥大惊道:“突厥人一旦开战,这场仗根本不用打,直接全完蛋!” 沈烈微微颔首:“更糟糕的是,朝廷目前能调动的兵力,全部栓在洛邑东面的渑池一带,根本无法在西北方向部署第二第三道防线。突厥大军只要占领紫金关和盛玉关,居高临下俯视中原,帝都就好像婴儿一般,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李江遥急道:“沈大哥,你现在必须赶紧回去,向帝君报告敌情。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圣唐的安危,千万不能耽误!” “我当然也这么想!可惜的是,洛邑这边的事情,同样关系到社稷安危。”沈烈眉头紧锁:“我奉帝君密旨,前来营救太子殿下,实在不知该先顾哪一头了。” “营救谁?营救太子?”李江遥大感糊涂:“太子不是准备跟朝廷开战吗?……你的意思是说,太子是被谢光他们给挟持了?” 沈烈点了点头:“还有你的那位好兄弟,也跟太子一起被关在紫微宫里。” “天呐,东宫詹事真是慕容雪,这究竟怎么回事啊?”李江遥彻底有些懵圈了。 沈烈知道李江遥还未能完全了解目前的局势,于是耐心给他讲了讲这几年帝都发生的大事。同样用了近一个时辰,李江遥才逐渐消化了那些惊天动地的变故。 他沉吟片刻,无奈的叹道:“这么看来,未来这场大战,我们或许会败得很惨,比新月湾惨十倍!” “你说的没错,”沈烈面色冷峻:“内忧外患,进退两难。我现在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无论怎么拼,都难以力挽狂澜。” “不,沈大哥,你千万别失去信心。”李江遥道:“我所说的惨败,仅仅是指战争的初期,只要咱们能咬牙撑住,最后的胜利终将到来!” 沈烈以为李江遥说这话只是为了鼓励他,因此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他本身就是那种心志坚硬的人,即便叹气抱怨,也仍然会死拼到底。 沉默片刻,沈烈平静的应道:“老弟你也放心,沈某是不会放弃的。还没问你呢,这次跑到东都洛邑来,是打算探望你的兄弟吗?” “不,我之前并不知道慕容雪在这里。”李江遥笑笑:“我来洛邑,是为了找机会刺杀太子和谢光。” 第一百九十三章 托付重任 听他这么说,沈烈不禁愕然半晌,接着伸出大拇指,由衷赞叹道:“老弟,你果然英雄了得!沈某服啦。天下间,恐怕也只有镇疆都护府的李校尉,才有如此豪气胆略。只身一人,背负污名,仍敢独闯龙潭虎穴,为国杀贼!” 李江遥被沈烈夸得不好意思,老脸一红:“您这可就是在讽刺我了。那只是想想而已,还没有去做呢。” “不不不,”沈烈摇头道:“光是能这样想一想,就必须有天大的胆量。况且,你还真的跑到东都来了,沈某若是晚两天见着你,恐怕你已经出手了!” 说着,他兀自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李江遥:“老弟,我记得你以前在镇疆都护府的时候,担任的是斥候,对吗?” “嗯,没错,飞马斥候营。” “也就是说,除了马踏连营那种疯狂的操作外,你还擅长别的事情?”沈烈问道:“比如潜踪匿形、收集情报、偷袭暗杀什么的?” 李江遥笑笑:“不瞒你说,这些才是我的老本行。” 沈烈闻言大喜,继续问道:“假如我给你一票人马,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猛士,战力和素质也绝不比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差多少,并且在城镇作战里,可能他们的经验还更加丰富。像这样的力量放在手里,你有把握带领他们把太子殿下给救出来吗?” 李江遥认真的想了想,郑重回答:“不敢说万全把握,但我有信心试一试。” “那就妥啦!我有一个想法,你看看怎么样?”沈烈对李江遥说道:“这里营救太子的任务,全权交给你负责,而我则快马赶回帝都,向帝君报告突厥大军的情报,让朝廷尽可能多做些防范准备,如何?” 思忖片刻,李江遥微微颔首:“完全可以。只要你能信得过我,拯救圣唐皇储,义不容辞!” 沈烈心里顿感欣慰。李江遥是赤胆忠心的镇疆军人,常年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善于指挥作战,见过大风大浪;他本身又武艺高强、熟悉侦察突袭等各种打法,对于这种深入敌穴、营救太子的任务来说,绝对是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 沈烈开心道:“当然信得过啊!你肯接手,简直是老天爷保佑啊。沈某立刻召集人手,交你指挥!”说罢,他转身嘱咐了部下几句。 负责传令的逆鳞司暗探快马离去,沈烈又问道:“还有一件事。前日与你在一起去里坊的那位姑娘是谁?” 李江遥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哦,我还以为你忘了留意她呢。那女的叫莲姬,是我在半路遇上的。你猜怎么着?她就是杀死程开阳的刺客。” “竟然是她,不会这么巧吧?”沈烈大感意外:“你又怎么能够确信,她就是程开阳的小妾?” 李江遥苦笑道:“我是从长刀军的追兵手里救下她的,而她后来也对我亲口承认了杀害镇国公的事。我判断,莲姬多半与谢光或突厥人有关系,所以才与她一路同行,希望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沈烈表示赞同道:“你的这个判断,八九不离十。从行事风格上看,莲姬应该是劳剑华培养的风尘暗探,专门实施美人计一类的勾当。” “风尘暗探?哎呀,不好!”李江遥记起一件事:“莲姬说她姐姐在洛阳,恰好就是东宫詹事的夫人。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慕容雪就是詹事大人,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看来,八成她姐姐也是劳剑华的暗探吧。” 沈烈冷哼道:“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也早已察觉不对,所以才安排老王搬到慕容雪隔壁,暗中监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蕊姬的任何证据,”沈烈沉声道:“而且我发觉,慕容雪在他这位夫人的事情上,也有意无意的回避着我。至少,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蕊姬的来历。” 李江遥有些担心:“慕容这家伙,聪明是绝对聪明,但就是有一个大毛病。一旦他对某个人和某件事动起感情,往往会变得非常执拗,难听人劝。” 沈烈皱着眉,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在之后的营救行动中,千万当心这对姐妹花。尤其是那个蕊姬,可千万别让她成为最后干扰大局的隐患。” 李江遥认真应道:“放心吧,沈大哥。如此重要的任务,我不会疏忽的。” 沈烈对李江遥当然完全放心,遂将近些日子逆鳞司收集到的各种关键情报,一一向李江遥介绍清楚。聊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开始蒙蒙发亮,驿站远处忽然出现大批马队,往这边呼啸而至。沈烈扫视一眼,对李江遥道:“我的人来啦,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说话。” 一个手下喊开驿站大门,给驿丞展示了令牌:“我们是玄甲军的,奉太傅大人之命外出公干,现在要来这里歇息,赶紧腾出几间僻静敞亮的房舍来!” 驿丞看看令牌,又瞅了瞅门外大批气势汹汹的武装骑士,登时吓得连声答应,手忙脚乱的带人收拾屋子。 沈烈率领众部下进到房间,命令负责警戒的掌旗使清空附近区域,加强防范,然后才对大家说道:“诸位兄弟,你们认识他吗?”说着,抬手指向站在旁边的李江遥。 逆鳞司的人仔细打量李江遥,努力在脑海中辨识比对,紧接着便有好几个家伙同时惊呼道:“镇疆都护府的李江遥?!” 对于部下们的反应,沈烈满意的点点头:“很不错,仅凭之前朝廷公布的粗略画影,就能做出准确的判断,没有辜负沈某的期望。你们说得对,这位的确就是镇疆都护府的李江遥李校尉。” 李江遥心中也不禁感慨,北衙逆鳞司果然名不虚传,藏龙卧虎,身怀绝技,但凡被他们盯上的,逃到天涯海角也得被揪出来。 沈烈淡淡一笑,接着道:“对于李江遥的风评,现在有两个不同的版本。一个是朝野疯传,他前不久投降了突厥,被封水杉男爵,是卖国求荣的可耻叛贼。另一个,则是我沈烈亲眼所见、亲口所说,为圣唐坚守西疆的孤胆英雄。你们,相信哪一个版本?” 逆鳞司众人异口同声的喝道:“我等相信大人!” “好,很好!”沈烈面色冷峻的命令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从现在开始,尔等要听命于李校尉,服从他的号令指挥,营救太子殿下!” 听到这个命令,在场的逆鳞司探员无不面露惊讶之色。然而北衙一向规矩森严,上峰的命令绝对不容由半点置疑,众人眼里的迟疑一闪而过,齐声大喝:“卑职遵命!” 沈烈微微颔首,吩咐道:“你们按照顺序,逐个报上自己的职务、姓名、特长,以供李大人分派差遣!” “北衙逆鳞司副掌令使乔盛春,司职情报消息、并戡乱对策指挥,参见李大人。” “逆鳞司三科掌旗使钱宏烈,专责暗杀、密捕诸般事,擅长轻功提纵术和五行通臂拳。” “卑职周兴,逆鳞司二科掌旗使。二科平常负责各类情报的搜集整理,为上峰提供参详对策。另外,卑职还会一些易容术的微末伎俩。” “逆鳞司七科副掌旗使郑孝同,暂时接替本科掌旗使,指挥七科行动。卑职同样是承担暗杀偷袭任务,擅长用毒。” “北衙逆鳞司武库典军蒋君逸,参见大人。卑职的特长是制作各类精巧装备。” “逆鳞司总教习欧阳奇力,专责暗探的武艺修为,加入逆鳞司之前,卑职是嵩山禅院的俗家弟子。” “逆鳞司洛邑分部书办王海,擅长绘制人像画影,以及仵作验尸之术。” “逆鳞司飞骑典军常雄,参见李大人!卑职统带麾下五百骑兵,专为各科、各班的弟兄们提供武力支援。飞骑兵马,全都是从圣唐各主力军团中秘密选拔的精兵,战力方面绝无问题。” “北衙逆鳞司洛邑分部令史,许金风参加大人。卑职奉命执掌本地暗桩细作,为长史大人和二科的兄弟提供消息。” 逆鳞司的暗探头领们,依照顺序向李江遥自报家门,一个个简明扼要,毫不拖泥带水。 待大家全部讲完,李江遥对众人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圣唐军礼,朗声说道:“各位逆鳞司的大人,在下李江遥,曾任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校尉。西疆叛乱,异族侵袭,我一直和镇疆军的同袍兄弟们坚守国土、浴血杀敌,到如今已经有三年时间了。此番我自西疆返回圣唐,原本是有重要军情禀告朝廷,可没想到,适逢其会的遇上了诸位营救太子殿下。我曾与沈大人在西疆并肩战斗,共抗外敌,因此他了解我的为人,愿意放心的将这项重任托付于我。为了圣唐、为了帝君,江遥愿与诸位一起,赴汤蹈火、力挽狂澜!” 第一百九十四章 角色转换 由于军情紧急,沈烈不敢在此耽搁太久。他对众手下略微解释了一下他临时改变计划的原委,又特别叮嘱了几个关键问题,然后便匆匆起身离开,踏上返回帝都的路程。 李江遥看看仍然留在屋里等候他指挥的逆鳞司官员,心中颇有种世事难料的异样感觉。就在昨天,他还在考虑如何潜入皇宫刺杀太子,今天却开始带领北衙精锐筹划着营救李炳殿下。 他暗自感慨,同时肃容道:“诸位,我初来乍到,情况还没完全吃透。关于营救太子的事情,你们目前已经有什么样的计划了,不妨先说来听听。” 大伙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这也难怪,逆鳞司的规矩大,上司不开口,下级绝不能轻易吭声。 副掌令使乔盛春官职最高,他轻轻咳嗽两声,介绍道:“李大人,我们随长史来洛邑已经有段时间了。消息方面,大致上摸得差不多,目前正准备进入到行动阶段。具体的计划是这样:殿下身边有一位小公公,是咱们逆鳞司的人。我们正在想办法与他取得联系,让他用特殊药物,使殿下生出一种怪病。当然,这种病只是假象,并不会伤及御体。待玄甲军请遍洛邑名医也无可奈何之时,就由咱们派人乔装改扮成大夫,以治病为名混入宫中,将殿下替换出来。” 二科的掌旗使周兴补充道:“到时候呢,就由卑职假扮大夫进去,亲手为太子易容,化装成我的模样只身离开,保证玄甲军察觉不出端倪。” “太子离开了,那你怎么办?”李江遥问道。 周兴微微一笑:“只要殿下安然无恙便好,卑职的问题不用过多考虑。” 李江遥很清楚,周兴这么说,摆明是抱着必死的觉悟,不禁暗自钦佩,他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我们将太子替换出来之后呢?如何离城?” “依照常理来判断,玄甲军察觉出异常,最快也需要一两个时辰。”乔盛春答道:“我们在宫外接应的人员,会趁着这段时间,用江南商队作掩护,护着太子离开洛邑。队伍先往东南走一段,然后折返向北,绕个大圈离开玄甲军的地盘。” 李江遥思考片刻,又问道:“如果这个计划行不通,备用的选择是什么?” 乔盛春转头看了看飞骑典军常雄,示意由他来说,常雄赶忙报告:“哦,咱们准备的另外一个计划,是设法控制住玄甲军在皇宫的值班都尉,同时将他的手下全部换成逆鳞司的人马。准备妥当之后,再逼着他利用换班的机会,领我们大队人马入宫,直接把殿下救出来。值班都尉的目标人选已经确定好了,我们飞骑负责拿下。另外,三科的宏烈兄与洛邑分部的老许配合,盯准那名都尉的妻儿,只要一声令下,可以同时绑来作为人质。” “这就等于是半强攻了,”李江遥剑眉紧锁:“一旦遇到意外情况或被敌人察觉,双方动手打起来,殿下的安全恐怕很难保障啊。” 逆鳞司总教习欧阳奇力答道:“您说的这个问题,长史大人也考虑过。到时候,弟兄们拖住玄甲军,由我专门护住太子突围。不过确实如您所说,我们不仅要出宫,还得出城,这么长的路途,我也不敢保证殿下万无一失。” 李江遥认真想了想,转头问乔盛春:“现在洛邑城内有多少叛军兵力?主事的人是哪一个?谢光在这里吗?” 周兴代答道:“据可靠消息,谢光已经前往渑池前线了,同行的还有劳剑华和玄甲军团的几员大将。现在驻守洛邑的,是谢光的义子谢豹,他麾下约有两万精兵。而负责看守皇宫的官员,是羽林中郎将狄献。” “周大人,你忘了?”老书办王海提醒道:“昨天城外又开来一支部队,相州府兵,大概一万三千左右。” 周兴说:“哦,对!李大人,王老说的没错,加上昨天城外新来的那路兵马,谢豹手下目前有三万多兵力。” “谢豹、狄献,这两个人具体是什么情况?”李江遥继续询问。 乔盛春回答:“谢豹是谢光在军中收的干儿子。此人武功非常厉害,在玄甲军团中颇有分量,号称万夫不当之勇。他一直在玄甲军的青州大本营驻扎,近期才赶来东都助阵。因为身份特殊,本领了得,所以为人极其骄横,听说脾气也特别暴躁,大概算是一个有勇无谋之辈吧。” “狄献则恰恰相反。”周兴接着乔盛春的话,介绍道:“长史大人一直怀疑,狄献与劳剑华之间可能存在特殊关系,所以我们对他留意也比较多。这个人武功或许怎么样,但是却有心计,狡诈多疑。谢光让他看守皇宫,恰恰是咱们那两个计划的最大威胁。” 乔盛春表示同意的点点头:“这也是沈大人迟迟没有动手的主要原因。我们一直在等待机会,希望等到狄献不在宫中的时候再行动。否则的话,无论是假大夫,还是假守军,都有可能被狄献识破,导致计划失败。” 李江遥奇道:“既然这么棘手,没想过先干掉狄献吗?” 专责暗杀的钱宏烈叹道:“唉,要是能得手,我们早就出手了。正如周掌旗刚才所说,那个龟儿子狄献,狡猾的像条毒蛇一般,我们之前两次袭击他,都以失败告终,还白白折损了几位兄弟。” 乔盛春也叹道:“唉,也怪我们太心急,如此一来,反而令狄献更加谨慎小心,对太子殿下的看守也变得更加严密。” 李江遥仰首望向房梁,兀自盘算良久,口中喃喃道:“诸位想过没有?谢光为何如此着紧太子,看管的这么严密?” 大家闻言微微一愣,乔盛春不解道:“这还用问吗?叛军现在打着太子的旗号对抗朝廷,才有一点点号召力。假如没了殿下,他们立即会变得师出无名,军心大乱。” 常雄也道:“而且,谢老贼还可以把殿下当作人质。当他兵败之时,能拉着殿下作挡箭牌,阻挠平叛大军,并设法要挟朝廷。” “说直白点,用太子殿下作筹码,保他一条老命。”周兴气愤道。 “所以说,谢光最担心的,应该就是……”李江遥目光炯炯的环视众人:“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们可别揍我啊。谢光现在最担心的应该就是太子死翘了!” 在场的逆鳞司官员们,都是头一次见李江遥,不像沈烈那样清楚李江遥的行事风格,不过,与堂堂正正的军人相比,眼前的这帮家伙也尽是阴毒狠辣之辈,平时查案办案,又哪里少得了异于常人的思路和手段? 因此,一听李江遥这么说,当场便有几个人反应过来:“有道理啊!太子死了,谢老贼还跳个屁!” 王海一边琢磨一边嘟囔:“大人的意思是,比起营救太子,谢光他更害怕我们杀死太子?” “王老说的没错。”李江遥淡淡一笑:“兵法有云:胜者,攻敌之必救也。如果咱们沿着营救太子的思路走,那么对方拥有主场之力,条件周备、以逸待劳,而我方呢,则是投鼠忌器、瞻前顾后。这样的行动,又怎么能放开手脚呢?相反,假如咱们给谢豹狄献营造一个假象:逆鳞司根本不是来救人的,而是直接来杀人的,我们打定主意要毁掉谢光手上最重要的筹码,不惜一切代价弄死太子。那么,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就要变成对方了!” 周兴露出狡黠的笑容:“我看行啊!对方一旦从监狱看守的角色,转变成护卫保镖的角色,必然会导致他们之前种种部署,变得别扭和失灵,令咱们有机可乘。” “对!甚至只要略施手段,还能逼着他们一步步的踏进咱们预先设下的圈套里。”李江遥环视众人,接着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对他们详细讲来。 逆鳞司的头头儿们,个个都是满肚子坏水的老江湖,他们沿着李江遥的思路,不断的补充完善,聊得兴高采烈,时不时还会发出哄堂大笑,一扫之前愁眉不展的悲观气氛。 “哎呀,这么看来,咱们成功的机会还是蛮大的!”李江遥看着大伙一起商量出来的新方案,忍不住乐道:“现在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啦。” 乔盛春好奇道:“大人,你说的东风是指什么?” 李江遥不答反问道:“你们诸位的武功怎么样?谁的武功与沈长史相当,或在他之上?” 众人闻言大眼瞪小眼,乔盛春道:“长史大人的功夫,在我们逆鳞司首屈一指,无人能出其右。” 当初在水杉城携手抗敌时,李江遥见识过沈烈的本领,自然也对他的水平有比较清楚的了解。听乔盛春如此说,他笑着问道:“不是刻意恭维自己上司吧?大家别谦虚啊,武功比你们大人高也没啥的,不会影响仕途。” “不不不,”众人都连连摆手:“我们确实没有谦虚。除了欧阳总教习能跟长史过上几十招,其他人都差得远。” 李江遥挠挠头,略微发愁道:“这可不好办啦。咱们的计划之中,即便算上我,仍然还缺一两个真正的绝顶高手,否则难言万无一失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坐怀不乱 李江遥正为高手的事情发愁,蓦然惊觉,从天明时分开始的会议,不知不觉间竟持续到了日头偏西。 算起来,他离开客栈已经整整两天一夜,估计莲姬此时早就回去了。李江遥惦记着她那边的情况,遂对众人道:“今天先到这里,诸位抓紧时间,分头落实商定的任务。关于高手帮忙的问题,我再另想对策。” 接着,他又对王海道:“王老,麻烦你作我的联络人,之后时刻保持消息畅通。我现在回去对付莲姬,兄弟们有什么进展,你派手下来告知我。” 王海连忙点头答应,与同僚们一起陪李江遥离开驿站,相互道别后,各自离去。 李江遥单人独骑,一路返回城中的客栈,刚一进门,便看见正在房间里生闷气的莲姬。 “我说你这个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莲姬嗔怪道。 李江遥耸了耸肩:“你还好意思问我?我正想问你呢。昨天连招呼也不打一下,转身就跑得无影无踪,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啦?” 莲姬自知理亏,先白了李江遥一眼,然后扑哧乐道:“人家怎么没打招呼?不是给你留下书信了吗?哪儿像你啊,失踪这么久,丁点消息都没有,害得奴家不知有多担心,生怕你被官府抓去了。” 李江遥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哂笑道:“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啦,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他们得手呢?对了,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莲姬点点头,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粮,递给李江遥,柔声笑道:“找到了。之前没来得及跟你细说,我那位恩公,就在东都洛邑,我昨日本打算找他问问姐姐的事。没想到,他恰好有事外出,只有徒弟在家。他徒弟告诉我,姐姐是因为受到姐夫的牵连,暂时被困在宫里了,恩公他们正在想办法搭救呢。” “哦?你那位恩公究竟何许人也?”李江遥一边掰着干粮放进嘴里,一边若无其事的问道:“居然有本事搭救被困在皇宫里的人,想必来头不小。哎,你就从来没问问他,当初为何要让你冒天大的风险,去刺杀堂堂镇国公吗?” 莲姬显得满不在乎:“我根本不关心为什么杀人,我只关心我姐姐。恩公说过,只要帮他完成最后一次任务,我便与他两不相欠,恢复自由之身。到那个时候,就可以跟姐姐生活在一起了。” “那么他的那个徒弟有没有说,打算怎么救你姐姐呢?”李江遥问道。 一提到营救蕊姬,莲姬不由得认真起来:“他徒弟并没有细讲,只说时机一到,给我创造有利条件,让我自己出手,带姐姐姐夫离开。对啦,这件事我一个人或许办不来,你能不能帮帮我呢?” 李江遥故作为难:“帮忙嘛……倒不是不行,但我得先见一见你那位恩公。完全不了解底细,我可不放心他的计划。你要知道,擅闯皇宫,跟直接送死没什么差别。” 莲姬不悦道:“你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的?恩公从不轻易见陌生人,连他的徒弟都不可能见你!这事儿你就别想啦。只问一句话,你到底肯不肯帮我?” 认识这么久,李江遥头一回看到莲姬发脾气,不禁略有些愕然:“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撒起泼来啦?我好像并没有说过不帮你呀。” 听他这么讲,莲姬收起怒容,转嗔为喜:“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呢!”说着,她一步跨到近前,自自然然的坐在了李江遥的腿上,同时伸出玉臂揽住他的脖子,撒娇道:“你对奴家这么好,奴家该怎么犒劳奖励你呢?” 李江遥纹丝未动,任由莲姬卖弄风情,只懒洋洋的笑道:“我劝你啊,还是收敛着点。不要弄得我手软脚软,耽误了救你姐姐的大事。” 莲姬闻言一愣,旋即又笑逐颜开,蜻蜓点水般的在李江遥唇上轻吻一下,起身说道:“你可真乖,奴家现在真的有点喜欢你了呢。” “又说废话,”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你恩公的徒弟,有没有说接下来咱们要做些什么?” “他没有明确讲,”莲姬笑眯眯的说道:“不过,我倒是想先搬家啦。” “搬家?搬去哪里?” 莲姬娇嗔笑道:“傻瓜,还能搬去哪儿?当然是搬到我姐姐家住啊。” 见李江遥一脸讶然,莲姬解释道:“你想想看,现在兵荒马乱的,整个洛邑看似平和,其实是外松内紧,到处都是各路人马的眼线。咱俩在客栈中落脚,时间一久,必然会惹人注意。反而是姐姐那边,因为夫妻二人被软禁宫中,变得没人再去过多留意。况且,至善坊临近皇城,之后行动起来也更加方便些。” 她略微顿了顿,幽幽道:“最重要的,那处院落是姐姐日常起居的地方,住在里面,我感觉能跟姐姐近些。” 李江遥正求之不得呢,连忙笑道:“我无所谓啊,住哪儿都行。既然你拿定主意了,那咱们就出发吧。”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付完店钱,离开客栈,来到了位于至善坊的那处小宅院。 到了地方,莲姬二话不说,抬脚便踹断连着锁头的门环,黄铜大锁就那么耷拉着,吊在一边大门上。 李江遥吓了一跳,心疼道:“我说你……未免太粗鲁啦!要是不小心把门轴踹坏,晚上怎么关门睡觉啊?” 莲姬边走边笑着回头问道:“你有钥匙吗?” “没有。” “还是啦,没有钥匙,不踹门怎么行?”莲姬一脸兴奋:“难道天天翻墙进来吗?” 李江遥颇感郁闷,可又确实无话可说,只好追在她身后进了院中。 慕容雪的府邸并不大,只有前后两进而已,片刻功夫便能转个通透。李江遥和莲姬逐屋查看,小心留意各处位置,考虑如何应对各种不测。 最后,两人穿过书房,来到了与其相连的主人寝室。 这寝室面积虽然不大,但打理得干净整洁,房中隐隐约约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令人很容易联想起,不久之前一对甜蜜夫妻在此共同生活的景象。 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卧榻和旁边挂着的几件襦裙,莲姬的眼眶突然湿润起来,紧接着泪珠吧嗒吧嗒的滴个不停。 李江遥知道,她这是睹物思人,因为惦念姐姐才不禁悲从中来,于是温言劝慰道:“莲姬,你不必伤心。吉人自有天相啊,你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莲姬愈发伤心起来,转身扑进李江遥怀中,枕着他的肩头放声大哭。 李江遥此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边努力忘掉莲姬那曲线妖娆的身体正紧贴着自己,一边轻轻拍着她后背,以示安慰。 直到他左肩和胸前的衣衫都被泪水沾湿,莲姬才慢慢止住了哭泣,抬起朦胧泪眼,对李江遥恳求道:“能抱抱我吗?扶我到榻上去,抱抱我。” 李江遥心中大呼救命!这个时候,这种氛围,他要是真把莲姬抱上床榻,天晓得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的小姑奶奶,请你克制点。”李江遥凝神聚气:“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啊。你要再这样,我……我可救不了你姐姐啦!” 莲姬听他这么说,用力一把推开,嗔骂道:“没胆鬼!” 见对方暂时肯放过自己,李江遥长吁一口气:“没胆就没胆吧,总好过趁虚而入,把生米煮成熟饭。哎对了,咱俩这么破门进来,随便住下,终究还是有些不妥。要不……我先去跟左右邻居打声招呼,就说是投亲暂住?” “滚吧!”莲姬以为他还是找借口躲自己,兀自气道:“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其他那些破事,你随便啦。” 李江遥从宅院里出来,四下看了看,接着转身去到王海所在的隔壁小院。 面对一脸诧异的王海和满屋的逆鳞司暗探,李江遥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来此的原委。王海欣然道:“那敢情好啊,李大人。这样卑职既方便给您传递消息,又能起到保护之责。随我在这里的,总共有十一位兄弟,任您调用。” 李江遥点点头:“王老,麻烦你安排三四个腿脚利落,擅长跟踪的弟兄,时刻留意莲姬。只要她一离开,就紧紧盯住,看看她究竟是在与何人联络。” 王海连忙答应:“卑职遵命。跟踪是逆鳞司的看家本领,这里恰好有几个特别出色的。” 李江遥闻言大感放心,正准备回去,王海忽然叫住他:“李大人,你先留步。”接着,老王快步回到后堂,片刻功夫捧了些东西回来。 “大人,这是武库典军蒋君逸托我给你的。”王海解释道:“今天散会后,小蒋对我说,由于时间匆忙,很多东西他都没带在身上,故而也没来得及给你装备起来。现在他派人把物件都送来了,请你随身带着吧。” 李江遥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惊喜道:“迷离珠?!” 王海呵呵一笑:“大人果然有见识。没错,这正是我们北衙逆鳞司的独门利器,迷离珠。它的用法和功效,想必李大人也知道的吧。” 李江遥高兴的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的。不只迷离珠。”老王顺手拿起一个腕带似的东西:“还有这个袖箭。平时绑缚在小臂上,机关绳索系住手指,稍稍用力,就可以发射三支短箭,箭头上都淬有剧毒。” 说着,老王简单比划了几下,向李江遥介绍具体用法。 李江遥学着他的样子,略微摆弄一番,大致掌握了袖箭的使用方法,于是便套在左臂上。这袖箭做工非常轻巧,带上之后丝毫不影响正常活动。 老王又指着另一个物件说道:“这个是链索飞爪,用来攀爬高墙和峭壁,十分便捷,携带着也很方便。” 李江遥是飞檐走壁的行家,一眼便领会到了其中妙处,啧啧赞叹道:“这家伙厉害!倘若我们军队的斥候也能配备,那绝对如虎添翼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连番示爱 “你去哪里了?”莲姬对刚刚进门的李江遥埋怨道:“怎么走了如此久,害得人家担心死了。” 李江遥举起手中的饭菜和酒坛:“我去街上买些熟食,好填饱肚子,顺便也把周围的地形摸一摸。” 莲姬上前接过酒菜,笑盈盈道:“这是军人的习惯吧?不管到了哪里,先要熟悉地形。官人辛苦啦,来,快些坐下,让奴家好好伺候伺候你,推拿一番。” 李江遥被她硬拉着坐下,不由分说开始推拿。莲姬显然在这方面颇有造诣,芊芊玉指力度适中,穴位找的也准,一套温柔手法,从肩颈到后腰,直把李江遥锤捏的浑身舒坦。 同时,李江遥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刚才拒绝了逆鳞司王海的好意,只收下三枚迷离珠和一支游魂管,暗藏在自己前襟的口袋里。其他什么淬毒袖箭、链索飞爪、七节如意鞭、聚兵穿云箭、金丝软猬甲,统统没有带在身上,不然现在当场就要穿帮。 由此可见,莲姬一方面还是在刻意讨好引诱他,另一方面,也存着借机搜他身的想法。 李江遥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道:“嗯,舒服,舒服。我说莲姬,当初程开阳也是如此享受吧?” 莲姬听他这么说,立时手上用力,在李江遥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佯嗔道:“坏蛋,叫你胡说!” “哎呦!”李江遥吃痛大叫:“你这疯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差点就伤到小爷的命根子啦!” 莲姬吃吃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它也不中用,奴家也用不到,不如干脆废掉。” 李江遥揉着腿,起身躲得远远的:“太歹毒了!我不用你伺候啦,赶紧吃饭吧。” 莲姬占到便宜,心情大好,起身从厨房里取了杯盘碗盏,把李江遥买的烧鸡牛肉摆放整齐,又斟上两杯美酒,叫李江遥过来同桌共饮。 他俩都不是那种沉闷无趣之人,一个洒脱不羁,一个风情万种,面对一桌好酒好菜,自然是有说有笑,吃得热闹。 酒酣耳热之际,莲姬提议,要与李江遥拼酒令。 李江遥连连摆手:“哎,使不得。只有你我二人,行令颇为不易,不来不来。” “来嘛来嘛,”莲姬拉着李江遥的手,撒娇道:“陪奴家消遣一下嘛。” 李江遥拗不过她,无奈道:“这里又没有筹筒和酒筹,怎么玩啊?” “不妨的,”莲姬兴致勃勃:“没有酒筹一样可以。我擅长历日令、瞻相令、巢云令、手势令、拆字令、不语令,还有急口令、四字令、言小字令、雅令、招手令、鞍马令,都无须酒筹就能玩的。实在不行,吟诗对联也可以的,凭你说怎么来?” 李江遥摇头苦笑道:“我看还是别来啦!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全都不会。” 莲姬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你们军中不喝酒的吗?” “喝酒当然会喝。”李江遥笑道:“不过,我们军人大多是糙汉子,喝酒只图个痛快,很少玩乐的。我会的几个酒令游戏,还是何大统领在世时教我的呢。” 莲姬笑颜如花:“这么说来,你还是会的嘛。快说说,你们都怎么玩?” 李江遥想了想:“藏钩、射覆。你会吗?” “瞧不起人呐,”莲姬不屑道:“这么小儿科的酒令,又有何难?”说罢,她从头上取下一枚珍珠发饰,摊在掌中递到李江遥面前:“咱们先来藏钩?” 所谓“藏钩”“射覆”,都是当时酒宴间比较盛行的酒令,比起莲姬提到的那些简单了很多,不论文人墨客,还是寻常百姓,平常喝酒时都会戏耍一番。 曾有诗云:“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说的便是这两个游戏。 “藏钩”也称“送钩”,一方将当作“钩”的小物件,或藏于手中或匿于手外,握成拳状让对方猜度,猜错罚酒。 “射覆”一般是人多时玩,先分队,也叫“分曹”。当然,即便是只有两个人,也可赌赛。一方暗暗覆物于器皿之下,打个谜语或做些提示,让另一方猜测究竟里面藏着何物,以对错来论赏罚。而这个“射”字,就是猜或度量之意。 看着莲姬手中的珍珠,李江遥笑笑:“好,既然你有如此雅兴,来便来吧。谁先藏?” 莲姬将发饰塞到李江遥手里:“让着你,先猜三筹。” 不玩不知道,这一上手,李江遥顿时大感意外。 莲姬如有神助一般,连续三筹,每猜必中,直接把李江遥喝得有些懵圈。 待两人换过手来,形势又马上倒转。莲姬巧技迭出,令李江遥完全是无迹可寻,每次瞎蒙,一筹也没能猜对,无可奈何之下又连饮三大杯。 “不行不行,”李江遥放下酒杯,叹道:“暂且歇歇吧。再这么喝下去,非得被你灌倒了不可。你想必是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吧,否则怎会如此神勇?” 莲姬咯咯笑道:“明明是你技不如人,反来冤枉人家作弊,真不害臊。” 李江遥装作不经意的开玩笑道:“你刻意灌我酒,到底意欲何为啊?莫不是想趁我醉了,好借机占便宜?” “我呸!”莲姬抬手拍了李江遥一下,笑骂道:“没胆鬼,你就那么香吗?本小姐还非得睡了你不成?少废话,藏钩玩不过我,换射覆也行。” 说罢,她取过一个干净海碗,倒扣在桌上,问道:“这一回谁先猜呢?” 李江遥想了一下:“你藏,我猜。” “咱可说好啦,三杯为注。”莲姬认真道:“要是你猜对了,我喝三杯;倘若猜错,你喝三杯!” 李江遥不禁苦笑:“一次三杯?还说不想把我灌醉?” “好啦,快闭上眼睛,我要藏啦。”莲姬一边催促,一边趁李江遥合上双眼,从怀中偷偷取出一物,快速塞入碗底。 “给个谜面或提示吧。”李江遥饶有兴致。 莲姬抿嘴一笑:“你这鬼家伙,方才没有作弊偷看吧?” “怎么会呢?”李江遥被莲姬说中心事,尴尬道:“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快说提示。” 莲姬想了想,柔声道:“丘中有李,彼留之子。”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禁心中一动。 “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出自《诗经·王风》,原诗后面还有两句:“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意思是:山丘中长满李树,李树留住了我的爱人。李树留住了我的爱人,他赠送我晶莹的玉佩来表达情意。 其实,李江遥刚才已经偷偷看到,莲姬将一枚贴身的玉佩藏入碗中。此时她用这句充满暗示的诗句做谜面,诗中又恰好还应着一个“李”字,想表达的意思自然非常明显。 我喜欢你。 这就有点尴尬了。假如李江遥说出正确答案,那所藏之物是贴身玉佩,便证明自己已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意,男女之情颇显暧昧。 李江遥暗暗苦笑,想了想说道:“我一个粗人,哪懂你拽的诗歌啊,猜不出猜不出。” 莲姬大失所望,白他一眼:“听不懂?猜不出?好,那就算你输了!连喝三大杯!” 李江遥无奈摇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酒杯,正准备咬牙认罚之时,忽然警觉的望向外面,同时大喝一声:“什么人!” 莲姬还以为他是打算耍赖躲酒,正欲笑骂,谁知李江遥早已起身离席,飞身扑到门外。直到这个时候,莲姬才赫然察觉出,外面的房檐上面确实有人。 等她也匆匆跑出寝室,来到院子中间时,李江遥已经在左边厢房的屋顶上与人交起手来。莲姬定睛观瞧,发现正与李江遥激烈对战的,竟然是一个身穿粗布僧袍的矮胖和尚。 因为之前曾并肩对付长刀军追兵,所以莲姬对李江遥的武功有一定的了解。即便是放到江湖中,李江遥也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来个寻常门派的掌门或是稍有点名望的游侠,都未必打得过他。 可是令人万万没能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矮胖和尚,功夫竟然奇高,手中一柄夸张的大铲子,舞起来虎虎生风,竟然与李江遥杀的难解难分。 莲姬低声喝骂了一句:“蠢货,到现在还是不肯拔刀,脑子坏掉了吗?” 说罢,她瞅准机会,从袖中抖出了一柄蓝汪汪的小刀,猛然射向了正在交手中的胖和尚。 “卑鄙!”一声娇斥自旁边的墙头处响起,紧接着,一道白色人影,闪电般横移过七八丈的距离,堪堪赶在淬毒飞刀射中胖和尚之前,闪到近处,瞬间将其击落。 莲姬顿时吓了一跳。 她乃是刺客出身,自幼便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虽然警觉灵敏还比不过李江遥,却也相差的不多。可是,她来到院子里这么长时间,竟然对那个躲在墙头上的白衣人毫无察觉! 再仔细看看对方击落自己飞刀所使用的兵器,更加令莲姬感到匪夷所思。 那居然是一条轻飘飘、软绵绵的白色缎带!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白衣仙子 李江遥一边与胖和尚交手,一边留意莲姬那边的动静,忽然看到一位神秘的白衣人从暗处飞出来,轻而易举的击落了莲姬射向这边的暗器,不由得心中略感讶然。 他心念一动,跟对面的和尚又过了几招之后,用刀鞘虚劈一下,接着闪身撤步,喝道:“停手!” 刚才那个胖和尚在比武打斗之间,出手极有分寸,此时听李江遥提出停手罢战,遂将月牙方便铲横着一摆,往后面退了半步,高声宣记佛号:“阿弥陀佛,为啥不打了?” 李江遥也是不得不休兵停战。 一方面,他发现对方武功奇高,不论胖和尚还是白衣人,随便挑哪一个出来,自己都未必能稳操胜券,继续交手,实属不智。 更何况,这个与他对战的和尚,练得是纯正玄门功法,且处处留有余地,步步让出生机,并没有痛下杀手的意思,显然绝非邪魔外道或凶人恶徒。 因此,双方极有可能是误会了。 另一方面,隔壁院子里还藏着十几号逆鳞司暗探,万一这边激战时间一长,再惹得他们出来帮忙,曝光了身份,那可就亏大啦。 李江遥把星落刀往肩上一搭,微笑道:“我跟你们二位素不相识,更无仇无怨的,何必要打架呢?请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白衣人闻言转过头来,冷笑道:“我还想问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呢?为何会住在慕容雪的家里?” 李江遥循声望向对方,不禁目瞪口呆:天仙下凡!那个白衣人竟然是一位绝美的姑娘! 莲姬看到李江遥那副发呆出神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在下面怒道:“你们夜闯民宅,分明就是奸人贼子!还敢反咬一口?”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请你积些口德。”和尚道:“老衲是出家人,法名慧颠,从来不做鸡鸣狗盗之事。” 李江遥长期在军旅之中,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对江湖并不熟悉,因此听到和尚报出名号,也并未太在意。然而,莲姬却难以置信的问道:“慧颠?你是嵩山禅院的伏魔狂僧,慧颠法师?” “善哉善哉,正是老衲,”慧颠大师微微点头:“这位是我的同伴,仙霞山庄的少庄主,夏侯小姐。” 那位白衣美女不是别人,正是令太子李炳朝思暮想的飞仙宗宗主——夏侯凝寒。 原来,之前慧颠和尚受夏侯凝寒之托,护送李炳去汴州,后来又应谢光的盛情邀请,准备留在行辕那里,参加观礼祭河大典。可是没成想,这个热闹还未看成,整个汴州却先乱作了一团。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大批玄甲军开进汴州城中,占据各处交通要道,对整个城市实施了戒严。紧接着,河务总督行辕被数千名士兵包围的水泄不通,住在里面的朝廷官员和观礼嘉宾,也被全部赶走。 这些人之中,就包括慧颠和他手下那二十名武僧。 老和尚一脸懵圈,本想去找太子问问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岂料李炳根本不见客,并且在外站岗的,也不是之前那些熟悉的侍卫,而是换成了如狼似虎的玄甲军战士。 慧颠见状,心知大事不妙,太子殿下极有可能再一次陷入到了危机之中。尽管他有心偷偷溜进去,设法探望李炳,甚至出手营救,但可惜,玄甲军团实力雄厚,绝不是他们二十来个武僧能撼动的。 思来想去,慧颠决定还是先脚底抹油,尽快离开汴州这个是非之地,等回去找到夏侯凝寒,商量对策再做打算。 于是,他让弟子们返回嵩山,自己则一路狂奔,紧赶慢赶地跑回仙霞山庄,将汴州城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夏侯凝寒。 蕙质兰心的飞仙宗主一听完,当即做出了一个非常准确的判断:太子李炳被谢光软禁了。 虽然暂时还搞不清楚其中原委,但是慕容雪没有及时跟慧颠打招呼,就足以说明当时的情况已然万分紧急,连他也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夏侯凝寒经过认真思考,决定亲自与慧颠去一趟汴州,寻机搭救李炳和慕容雪。不过,她二人刚出发没多久,便听说太子御驾已经返回了洛邑,并且很快将登基继位,与帝都朝廷正式开战。 这个令人大感意外的消息,更让夏侯凝寒确信,李炳和慕容雪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她和老和尚慧颠不敢耽搁,连忙又掉头往东都赶,今天恰好抵达。 两人顺利进城之后,一边走一边打听,找人问出了慕容雪的住址,趁着夜色前来查探,希望能有些收获。没想到,老和尚慧颠刚一落足宅院的屋顶,便被房间里的李江遥察觉出动静来,进而二话不说,直接交手。 此时慧颠亮明了他们的身份,夏侯凝寒冷冷道:“我们与这座宅院的主人,东宫太子詹事慕容雪是朋友。请问你们二位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李江遥因为还没有完全摸透对方的底细,不愿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遂指着莲姬,介绍道:“这位小莲姑娘,是慕容詹事的妻妹,来到这里,是专门投奔姐姐姐夫的。我姓李,是她的朋友。” “什么朋友?”莲姬插嘴道:“他是我的郎君!” 闻听此言,李江遥顿时有些错愕不已:我的天啊!这女人咋这么飙呢?啥都敢胡说?我什么时候成她郎君了? 不等他进一步做出解释,夏侯凝寒冷笑道:“就算你是慕容雪的小姨子,遇有陌生人夤夜登门造访,也好该问问清楚对方的身份来意,然后再做打算。刚才为何一出手,便用上了那么歹毒的暗器?我若是没有看错的话,你那把飞刀上淬着剧毒吧?” 用毒之术,虽然在江湖上颇为常见,但往往也只限于旁门左道的人,或是传承许久、药毒双绝的医侠世家。一般正道弟子,都对毒术敬而远之。 尤其是修炼玄门正宗功法的佛道两家,讲究的是处处给别人留下一线生机,轻易都不会将对手赶尽杀绝,因此,对于莲姬使用的这种淬毒兵器,更是极为反感。 面对夏侯凝寒的质问,莲姬正欲反唇相讥,李江遥赶紧抢在她前面应道:“夏侯姑娘有所不知,小莲的姐姐姐夫现在都被玄甲军软禁在宫中,她因为忧心家人安危,又要时刻提防奸人来犯,所以出手的时候略显莽撞,得罪之处,还望二位原谅。” 他顿了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你们都是慕容大人的朋友,那么还是请到屋中叙话吧。这大半夜的,房顶实在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啊。” 夏侯凝寒与慧颠对视一眼,略微点了下头,接着飘然落往地面。那飘逸的身姿,在沉沉夜色的映衬下,真的宛如下凡的仙女一般。 李江遥看得微微愣怔,旋即也一个筋斗翻下了房檐。他正待上前给夏侯凝寒二人引路,却突然被莲姬从旁边用力一把扯住:“我可警告你啊,不许再用你那对贼眼睛,盯着那个小妖精上下乱看!” “我……嗨,你这吃的是哪门子闲醋啊?”李江遥无可奈何的嘟囔道。 四人在书房落座,夏侯凝寒一直看着李江遥,还没等他客套寒暄几句,便忽然开口问道:“已故的何景明何大统领,是你什么人?” 这一招奇锋突出,登时令李江遥颇感意外,原本不想轻易暴露身份的念头,立马变得摇摇欲坠。他犹豫一下,吞吞吐吐的应道:“呃,何大统领……是我的,我的授业恩师。” 夏侯凝寒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刚才说自己姓李?” “……是,是姓李。” “叫李江遥?” “没错,在下李江遥……” “哦——我当是谁呢?”夏侯凝寒面带不屑,语含讽刺:“原来真的是名扬天下的水杉男爵啊,失敬失敬。” 李江遥大感汗颜,同时讶然问道:“夏侯小姐是怎么猜出我跟何大统领有关呢?” 夏侯凝寒轻轻的摇了摇头,接着冷哼道:“何景明大统领一代豪杰,身遭不幸,已然令人唏嘘。没想到,他教出来的徒弟更是如此不堪,可惜可叹。你问我怎么猜出来的,不妨告诉你,家父与何大统领曾是多年的故交,因此对他老人家的星落刀法非常熟悉,我跟着见识,也略知一二。” 李江遥被她当面挖苦讥讽,不禁有些尴尬委屈,然而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晓得该怎样解释,于是只好满腹郁闷的默不作声。 没成想,莲姬却在一旁替他打抱不平道:“你懂什么?他当水杉男爵,是你亲眼看到啦?还是阿史那支斤亲口告诉你啦?突厥人玩得那套阴谋鬼把戏,就是专门针对你这种人起作用的,你不知道吗?哦,敌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咋那么乖?就爱听敌人的话啊?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亏你还好意思装得如此正气凛然,很了不起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够坦诚 被莲姬这一通抢白,夏侯凝寒不禁当场微微一愣。 的确如对方所讲的那样,关于李江遥投靠突厥,被封为水杉男爵的事情,她都是听别人传闻议论的。而那些人,也只是看到了突厥到处宣扬的可汗诏书,却并没有谁真的验证过李江遥是否投敌叛变。 莲姬的质问,换了谁来也无法辩驳。 李江遥见夏侯凝寒俏脸微红,有些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应答,笑着摆摆手道:“好啦好啦,在下区区一介武夫,是非曲直,无足轻重。咱们还是先谈谈正事吧?您说呢,老师傅?” “啊?施主是在问老衲吗?”慧颠反应过来:“你所说的正事,是指什么?” 李江遥耐心解释道:“这正事,当然是指太子殿下和慕容雪被软禁的事啊。” 他这句话一说完,坐在旁边的莲姬立刻转头瞟了他一眼,李江遥同时心中暗叫:坏啦! 之前莲姬跟他讲过,那位恩公的徒弟,曾告之有关慕容雪夫妻被困的事情,但其中并未提到过太子李炳如何如何。 也就是说,究竟是谢光下令抓的慕容雪,还是太子李炳下令抓的慕容雪,莲姬也并没有对李江遥讲明过,他此刻应该完全不知道才对。 毕竟,现在外面四处盛传的消息是:太子殿下准备在东都登基继位,并指挥玄甲军团与朝廷翻脸开战。 而这个时候,李江遥居然笃定的说,慕容雪是和太子一起被软禁在皇宫里,由此可见,他一定是隐瞒了什么。 李江遥心中暗自懊悔,从刚才一进屋开始,自己就有点魂不守舍的感觉,现在竟又弄出这么大一个纰漏,实在该死。 他脑子飞快旋转,正琢磨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把话圆回来,只听对面的慧颠大师说道:“是吗?这可太巧啦!我们这次来东都,也正是为了搭救他们呀!”说着,他便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如何认识慕容雪和李炳等人的原委,都一并讲了出来。 与李江遥的可疑相比,莲姬显然更在乎自己姐姐。一听说天下闻名的高手、伏魔狂僧慧颠也打算营救慕容雪他们,莲姬顿时来了兴趣:“哎呀,我们也正有此意呢。大师,不如咱们一起联手如何?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 她这算盘可打得很精。慧颠在江湖中罕有对手,而那个冷冰冰的夏侯凝寒,武功显然也不在慧颠之下,若是能够得到这两位顶尖高手的臂助,救出姐姐蕊姬的成功率,那必然会大大增加。 李江遥尚未从刚才的失言中缓过来,此时看着慧颠与莲姬围绕救人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得火热,不禁有些插不上话的错愕感。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夏侯凝寒,赫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登时心中一动。显然,这位姑娘对自己的成见蛮深,戒备也很不小,一双灵动美目寒光闪闪,仿佛要看进他骨头里似的。 唉,这目光要是再温柔一点就好啦,含情脉脉的那种。李江遥无聊的想着。 就在这时,夏侯凝寒忽然开口道:“李大人,莲姑娘,关于合作救人一事,请恕凝寒无法答应。” “啊?为什么呀?”李江遥和莲姬异口同声的问道。 “因为你们两个人,都所言不实。”夏侯凝寒淡淡道:“我可以相信,你们都有迫切的救人之心,这一点并不假。然而,你们心中也都存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说是隐情。对我而言,在这种藏着掖着的情况下,跟你们合作,是非常危险的。” 夏侯凝寒缓缓起身,继续道:“况且,我们初来乍到,很多消息还未掌握,现在谈什么救人,恐怕为时尚早。二位,先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便往外走,慧颠大师见状,也连忙起身,道了声阿弥陀佛后,紧紧跟着她一起离开。 夏侯凝寒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又停住了脚步,背冲着李江遥二人道:“假如你们改变心意,决定以诚相待,那么就到城西的云来客栈找我吧。” 望着夏侯凝寒离去的背影,李江遥坐在远处兀自出神,半天都没有言语。 莲姬在一旁半嗔半笑道:“好啦,我的将军大人,魂儿都让那小妖精给勾去啦?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对奴家以诚相待一下啊?” “以诚相待?”李江遥装糊涂道:“什么以诚相待?” 莲姬白他一眼:“说说呗,你是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也身陷囹圄的?” 李江遥此时早已有了准备,若无其事的答道:“哎呀,我看你是完全被那个夏侯小姐给误导啦。我哪里知道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刚才就是顺嘴瞎猜,只为探探对方的虚实而已。没想到,还真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实情。” 莲姬一时半刻也无法判定他话里的真伪,于是没好气的撇了撇嘴,转而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真的去帮他们营救太子吗?” 李江遥将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的说道:“我无所谓啊。你想救你姐姐,他们想救慕容大人,也就是你的姐夫,左右都是一回事。如果真能顺手把太子也救出来,没准儿他老人家一高兴,不仅赦我无罪,还能封个大官儿当当呢。”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莲姬不满道:“营救太子,说的轻巧,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玄甲军团是摆设吗?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节外生枝,还是救我姐姐最重要!” 李江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莲姬的这个说法,接着也提出一个问题:“你又是怎么考虑的?刚才聊得那么热闹,不是也想和他们联手吗?” 莲姬一边琢磨一边说道:“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你难道不晓得吗?刚才那位慧颠和尚,在江湖上非常有名气,堪称高手中的高手。另外那个小狐狸精,功夫同样深不可测,恐怕不比慧颠差多少。如果他俩肯出手,再加上恩公的帮忙支持,带姐姐和姐夫离开东都,我感觉不成问题。” “可是你没听见人家说吗?你有言之不实的隐情,夏侯小姐是绝对不会帮忙的。”李江遥斜着眼睛看了看莲姬:“喂,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连我都瞒着。” “我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莲姬不满道:“她刚才说的是你好吧。瞧你那副色中饿鬼的模样,恨不得立刻抱着她上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江遥不跟她计较那份无名醋意,继续悠悠说道:“我奉劝你一句啊,想要请那两位高手出马,今后最好还是别再隐瞒什么恩公的事情。我可以不在乎,但是夏侯凝寒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还是她的那句话,如果想要得到他们的援助,必须坦诚以待才行。” “呸,小滑头。”莲姬娇笑着靠过来,紧紧贴在李江遥的身上撒娇道:“还说自己不在乎?我看是你倒是一直想要知道我恩公的事情吧?” 李江遥赶忙闪身起立,笑道:“你若再这么挑逗我,我可真的把持不住啦。不想说就不说吧,我才不稀罕知道你那狗屁恩人呢。好了,我去客房那边歇息,晚安。”说着,他好似逃命般的跑出了房间。 莲姬娇媚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没胆鬼,又要临阵脱逃,丢奴家一人独守空闺吗?……放心吧,关于我恩公的秘密,到合适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 第二天天一亮,李江遥早早醒来,兀自坐在榻上琢磨着要不要去跟王海联络,告知其昨晚发生的事情。谁知,莲姬此时忽然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面,摆放着两碗白粥、几个油果子和四碟小菜。 莲姬款款走到榻边,将托盘放在榻几上,笑意盈盈道:“官人,您醒啦?用些早餐吧。” “这是你做的?”李江遥有些愕然。 “那当然啦。”莲姬温柔的说道:“从凉州到这里,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要么身处荒郊野岭,要么投宿驿馆客栈,也没能好好为官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现在终于到姐姐家了,趁着厨房齐备,让您尝尝奴家的手艺。” 李江遥欣然端起碗筷,往嘴里扒拉一口粥,接着又尝了尝碟中各式菜品,然后赞不绝口:“嗯,好吃!好吃!虽然只是简单小菜,但是烹饪精致、味道绝佳,不比那些大馆子的厨师差呢!” “官人谬赞了。”莲姬高兴道:“官人喜欢就好呢。” 李江遥一边风卷残云的吃着,一边嘴里咕噜道:“说罢,要我干什么?” 莲姬略感好奇:“你怎知奴家有事相求?” “一大早就起来做好吃的,无事献殷勤,非……,肯定是有事啦。”李江遥含糊不清的说道。 莲姬白他一眼:“哼,没事就不能给你做饭啊?讨厌!”她给李江遥夹了一个油果子放在碗里,接着道:“我是想让你辛苦跑一趟,去云来客栈那边找找慧颠,请他们帮忙一起救我姐姐呀。”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战开启 “你想好了吗?叫他们来帮忙,是要坦诚相待的。”李江遥问她:“万一对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你能言无不尽吗?” “有什么尽不尽的。”莲姬巧笑道:“他们不也说了,想要救我姐夫慕容雪吗?大家目标一致,何不强强联手呢?至于什么坦诚相待,难道他们就没有秘密啊?昨天晚上,那位夏侯小姐恐怕是因为你的男爵身份,以及我使用毒镖,心里有些不痛快,才会那样说吧。” 李江遥把油果子吞下肚,囫囵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再厚着脸皮去求求他们?” “完全正确!”莲姬拍着小手,喜笑颜开:“你若是能把那两个高手搬来,救出我姐姐他们,到时不管你要奴家什么,奴家都给你。” 李江遥苦笑一下:“得了吧,我可不敢乱要。”说着,他起身离榻,就着旁边铜盆里的清水,简单洗漱了一番,然后对莲姬说道:“真拿你没办法。我去一趟可以,但是你要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不许再四处乱跑了。” “辛苦辛苦,奴家就在这里等你好消息,哪儿也不去。”莲姬冲他甜甜一笑,柔声应道。 - 李江遥走出门,正打算转往旁边的宅院去找王海,却见老头儿慌慌张张的跑到自己面前,急吼吼道:“李大人,我等您半天啦,你怎么才出来啊?出大事啦!” “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如此着急?”李江遥诧异道,同时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面,然后拉着王海来到旁边僻静之处。 王海满脸焦急:“开战啦!大战!” 李江遥微微一愣:“是渑池那边打起来啦?” “不仅仅是渑池!西边同时也打起来啦!”王海解释道:“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十天前,突厥大军忽然发动猛烈进攻,紫金关和盛玉关相继失守,现在敌人的前锋估计都快要到凉州府啦!” 尽管之前已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这种情况,可是当王海亲口讲出来时,李江遥还是被惊得头皮阵阵发麻。 该死的突厥人,真的对圣唐出手了! 王海继续道:“谢光显然比我们更早得到了这个消息。就在前天晚上,他突然打破了一直以来双方对峙僵持的局面,指挥玄甲军狂攻朝廷营垒,现在渑池正杀得难解难分!” 闻听此言,李江遥双拳攥得咔咔作响。 谢光太狠了! 他算准朝廷因为忽然得知外族大举入侵,正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便趁着大军军心动摇之时,猛地扑了上来,将朝廷主力死死拖住。 这无异于是在为突厥人创造机会!只要圣唐的军队被牵制在潼关以东,那么帝都西边防线必然兵力空虚,在这种的情况下,突厥铁骑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不断攻城掠地,直逼圣唐首都。 谢光的如意算盘,应该是想借突厥之手,将帝都朝廷彻底摧毁,甚至杀死帝君李成武,然后他好顺势立太子李炳为皇朝新君,挟天子以令诸侯,最终实现执掌天下的图谋。 为了个人利益,便罔顾国家存亡和军民生死,不择手段居然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李江遥气得咬牙切齿,沉声道:“王老,眼下情况危急,咱们不能再等了,必须给谢光那个奸贼来个釜底抽薪!只要能及时把太子夺回来,王八蛋所有的阴谋都会落空!” “是啊大人,卑职正是为此而来,请您吩咐吧。” “你立刻去通知乔盛春,让他们抓紧落实昨日商议的各项计划,告诉他们,我要提前发动!”李江遥道:“让各科的兄弟们警醒起来,随时做好准备,等我一声令下。” 王海抱拳拱手,语气坚定的应道:“是,卑职遵命。” “另外,逆鳞司太子身边的那个暗探,联系上了吗?”李江遥问道。 “卑职也正要向您禀报此事。”王海答道:“昨天已经联系妥当了,一切都是按您的意思来办的,并且没有提前知会太子殿下和慕容将军。” 李江遥略感欣慰:“如此甚好。我现在去见一个人,如果顺利的话,有她帮忙,咱们很快就能动手!” “大人,您说的另外那几件事,今天就要办吗?”王海稍微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我正想打草惊蛇呢!别犹豫了,赶快去!”李江遥断然催促道。 - “豹兄,这是最新调整的皇城布防图,请你过目。”狄献将绢帛地图双手呈上,让坐在桌案后面的玄甲军大将观看。 此人正是谢光的义子,东都洛邑此时的最高军事长官——谢豹。 谢豹祖籍山东滨海,他原本并不姓谢,当初也只是玄甲军重兵营中一名小小的伍长,身份微不足道。 但是,这家伙天赋异禀,双臂有千钧之力,年少时又曾受到过名师的指点,故而武功极为出众,常用一对八棱四海青铜锤,每一柄都重达六十八斤,双锤抡起,有万夫不当之勇。 谢光刚刚担任玄甲军大统领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他,自然也甚是喜爱。于是便将其召入自己帐下做了亲兵,后来又收为义子,改名谢豹。 谢豹也的确没有辜负谢光对他的期望。在玄甲麾下,屡立战功,算得上是勇冠三军。除了脑子有些不太好使之外,绝对属于玄甲军团的招牌战将。 此时,谢豹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帅椅上,对狄献哼道:“我说小狄,你拿这劳什子的东西来作什么?不知道你豹爷正心烦呢吗?” 狄献闻言笑笑,顺手收起布防图,问道:“豹兄,不知你为何事烦恼啊?说说看,或许小弟有办法帮你分解分解。” “哼!还不就是因为打仗的事吗?”谢豹不满道:“你给我评评理,上次远征西疆,没有我,后来帝都出事,又没有我,现在渑池那边打得热火朝天,还是他娘的没有我。凭什么?我比旁人差?” 狄献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豹兄此言差矣。这俗话讲得好啊,精钢要用在刀刃上。您是咱们玄甲军团数一数二的猛将,怎么能一上来就派出场呢?除非是要一战定乾坤了,否则换了我是太傅,也不舍得用豹兄。” 谢豹不耐烦的呵斥道:“你少他娘的在这儿拍我马屁!当初徐友长那小子还在的时候,就处处都压我一头,硬是把前锋营的位置给抢去了。现在他夹着尾巴亡命天涯,可也没见让我去做先锋啊?成天闷守在洛邑,憋也憋屈死了!” “豹兄莫要心急啊。”狄献耐着性子,好言劝道:“这东都洛邑,现在可是咱们的大本营,那是何等重要?太傅大人把它交到了你的手上,足见信任程度无人能比。更何况,太子不也还在这里吗?同样是太傅万分在意的事情呀。” 谢豹听了这话,顿时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咋咋呼呼的笑道:“你说的倒也挺有道理啊!有资格守卫全军大本营,那不得是智勇双全才行吗?哈哈哈!只可惜没机会杀人干仗,不够过瘾,不够过瘾!” 他摇了摇自己的大头,又问道:“对啦,那个李炳现在咋样了呀?看守得严密吗?可千万不能叫那小子给跑了!” 狄献见终于把这憨货的注意力引到关键问题上,心中暗骂一句,赶忙摊开绢帛,说道:“这不吗?兄弟我还得请您给参详参详。” 谢豹探出身子,斜着眼睛,看了那布防图半响,砸吧砸吧嘴哼道:“啧啧?又要往宫里增派兵力?现在连各个城门也要加设岗哨?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啦,我的豹兄。”狄献无奈道:“渑池那边大战一起,帝都朝廷肯定会急慌慌的跑来抢夺太子。我现在成天担心的不得了,真的是不能不防呀。” “你瞎担心个球!”谢豹冷笑道:“李炳在这儿孤身一人,顶多再算上个慕容雪,两条菜狗,能掀起什么大浪?太傅之前派给你的兵,那足足够了,关键是你和手下们警醒着点,别麻痹大意了就行。” 狄献暗骂:谁麻痹大意?就你他娘的最麻痹大意!嘴上说着什么看好太子,别让他跑了,可是每次要你增兵,你这蠢货都推三阻四的,好像动了你的命根子似的! 不过,想归这么想,可狄献并不愿与脾气暴躁的谢豹直接发生冲突,故而仍旧笑呵呵的说道:“豹兄,你有所不知啊。太傅和劳先生前日派人来通告,说北衙逆鳞司的人已经倾巢而出,打算营救李炳。咱俩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兴许那些人就在皇宫外面做准备呢。我现在手上那点兵力,盯住寝宫和御书房一带都有些吃紧了,但凡再出个风吹草动,根本就顾不周全啊。” 谢豹嘿嘿一笑:“你少蒙我!不就是看个犯人吗?只要李炳老老实实待在他的寝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什么好紧张的?” 狄献大感头痛,正欲说话之时,忽听到窗外远处一声弓弦轻响,紧接着,飞矢破风声至!二人反应都极快,连忙晃身闪避,一支短箭不偏不倚,正射在了帅椅的椅背上。 箭杆的尾端垂下一段布条:三日内,必取李炳狗命,逆鳞司。 第两百章 改变策略 谢豹怒目圆睁,忍不住大吼一声,立刻命令卫兵冲出去搜捕刺客,狄献则一把拦住了他,苦笑道:“算啦,豹兄,别做无用功了。对方既然敢如此嚣张,直接射箭留书,自然是不怕你能抓到他。” “妈了个巴子的!”谢豹怒骂:“这帮龟孙子,只会偷鸡摸狗那一套,有本事出来和爷爷我大战一场!” 狄献手捧着布条,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叹道:“唉,这下可要坏事啦。” 谢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布条,不解道:“怎么啦?不就是警告咱们,他们要来杀李炳吗?咱这里有那么多兵马在,你慌什么?” “豹兄,你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狄献有些焦虑:“刺杀和营救,那绝对是两码事。你就算兵力再多,有时候也毫无用处!” 见谢豹仍然不明所以,狄献耐心解释道:“如果仅仅是防范敌人前来营救某个目标人物,那么关键之处就在于‘封堵退路’这四个字。因为无论怎么救人,归根结底,还是要安然离去才算成功。所以呢,哪怕他有千般巧计,能够接触到要营救的人,但只要咱们派遣足够的兵力,严防死守所有他们可能逃跑的路线,往往就足以令对方知难而退。” 谢豹听的连连点头:“嗯嗯,说的有道理,退路一断,插翅难逃!” “这是对付营救的门道儿。”狄献继续道:“可是,刺杀就完全不同啦。对方根本无须考虑如何把人带走,只要考虑如何把人弄死,这其中的难度大大降低。尤其是对于北衙逆鳞司而言,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谢豹疑惑道:“这我就有点不明白啦。咱现在掌控着整个洛邑,皇城里还布下了重兵。光是李炳所在的紫微宫外,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安排上千人马,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小狄你为何如此担心呢?” 狄献无奈叹道:“逆鳞司的手段究竟有多可怕,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真正知晓。因为凡是知晓的人,全都已经死了。当初帝都事变,一朝之间,我方十几位高官大将命丧其手,就连小弟我也差点呜呼哀哉。你知道对我下手的是什么人吗?我最信任、最照顾的一个小同乡,在我身边待了整整五年!亲如兄弟!那天他举着毒刀,咬牙切齿的刺向我,到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谢豹沉声道:“嗯,你说的我知晓一些。据说那天玄甲军左将军陈云帆,也是被自己的亲兵乱刀斩杀于阵前,脑袋都让人剁的稀烂,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陈将军死得极冤。”狄献摇摇头:“这些还只不过是逆鳞司的一些粗浅手段。更高级的套路,数不胜数。就说前两天我遇刺,一个身旁常用的奴婢侍女,被人偷偷弄死之后,易容成她的模样来伺候我。也是神佛保佑,当时我恰巧警觉到,侍女平常有个习惯性的动作,那天却没有做,所以略感疑虑的情况下,没有喝了下毒的茶。谁知对方发现毒杀不成,立即改为强攻,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整死我。幸好卫兵们反应及时,不然真就会被逆鳞司给害了!” 谢豹听得直吐舌头:“卧槽,竟然这么可怕?!” 狄献叹了一口气:“唉,还有更玄乎、更厉害的呢。我听劳先生讲过,当年他在逆鳞司效力时,有一个专门负责暗杀的高手,居然训练出了一种老鼠,可以潜伏在目标的屋中,连续几日躲藏起来。只要听到窗外响起某种特殊的笛声,十几只老鼠便会突然暴起,从洞里冲出来攻击房中所有的人。但凡是被老鼠咬伤或者抓伤的,当场七窍流血,气绝身亡。你说,邪门不邪门?” “我去他娘的,连刺客都不用,”谢豹瞠目结舌:“派几只耗子就行啦?” 狄献眉头紧锁:“不仅如此呐。逆鳞司的人到处都是,而且隐藏极深。你就敢保证宫里的太监婢女没问题?就敢保证玄甲军的将校士兵没问题?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悍不畏死的亡命徒,强攻也好,用毒也罢,即便一招失手,紧接着又再来一招,根本防不胜防。” “可是……他们不是应该来营救李炳吗?”谢豹有些百思不解:“为何现在却要杀了他?” 狄献咬着牙,狠狠道:“我也是刚才看到布条才想明白。当初在汴州的河务行辕,太傅将李炳困住之后,没多久便得知沈烈刚刚离开。于是,我们判断,帝都方面一定会知道太子其实是被我们挟持了。按正常逻辑,太子若跟我们一心,帝都会杀,太子若跟我们决裂,帝都会救。因此,太傅估计对方一定会组织人手,前来东都展开营救,这才命令兄弟我严加防范。可现在看来,李成武这回是真下狠心啦,他们根本没打算救人!说实话,对帝都而言,直接杀死李炳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照你这么说,逆鳞司如果要杀太子,咱们根本没办法应付啦?”谢豹也不禁发愁。 狄献摇了摇头:“倒也并非完全无计可施。我焦虑的是,之前咱们种种安排,都是为应对救人所定的。不怕他们用尽手段接触李炳,就怕他们成功将李炳带走,因此才会将精力用在封堵退路上,把皇宫、乃至整个洛邑变成一个外松内紧的大监牢。任你来多少人,最后全都插翅难逃!”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是如果用这种方略来抵御逆鳞司的刺杀,那不仅毫无用处,反而还会给对方提供可乘之机。他们之所以明目张胆的射箭投书,就是为了表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我敢肯定,这次执行任务的逆鳞司暗探,个个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 谢豹拍拍自己的大头:“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诈啊?” “绝对不会!”狄献一摆手:“逆鳞司没这个必要,也从来不会做这种无用功!再说,太傅在渑池开战,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帝都留着太子还有何用?杀掉他,直接动摇我们的军心不是更好?” “嗯嗯,有道理,有道理!”谢豹同意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如此。换了我是帝君,也会用这个办法,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小狄,咱们接下来怎么应对?” 狄献想了想:“我们只是因为前面判断失误,所以才会用错了方法。但是,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想从我的手上夺走太子性命,哪有那么便宜?” 谢豹大感好奇:“哦?快说说,计将安出?” “防救人,讲究的是‘封堵退路’。而防刺杀嘛,”狄献一边思索一边冷笑道:“还是四个字,隐藏目标!” 谢豹性子粗鲁,不爱动脑,但他绝非蠢笨之人,一听狄献如此说,不由得笑道:“哈哈,妙啊。两军交战,死多少人都不怕,可是如果找不到敌人的踪影,没有进攻的目标,那也只能徒呼奈何啦。” 狄献微微颔首:“豹兄说的没错。劳先生曾说,凡是保护重要人物,防止其被暗杀,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隔绝’和‘隐踪’两条。只要能够减少目标人物与外界的接触,同时避免泄露他的位置和轨迹,那么无论刺客有多高明,都将有力难施!” 谢豹摸着胡子渣,疑道:“你打算把李炳藏起来?” “差不多吧。”狄献笑笑:“李炳绝不能再住紫微宫了。那里虽然有重兵把守,但是目标太明显,兵将们也挡不住逆鳞司那些无孔不入的手段。因此,必须把李炳转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并且将宫女太监全部赶走。” “把那些人都赶走,谁来伺候宝贝太子呢?”谢豹问道。 狄献苦笑着摇摇头:“那只能我来啦。饭食做好后,先用银针试毒,再让厨子亲口尝试,没有异常,就由我亲手端给太子,吃的方面问题就不大了。至于说铺床叠被、穿衣服什么的,我负责检查异状,其他就让慕容雪伺候。” 谢豹皱皱眉:“慕容雪还留在李炳身边?不一并赶走吗?” 狄献长叹了一口气:“李炳不是说了吗?慕容雪绝对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否则便自尽。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少惹麻烦吧。” 谢豹不满的撇撇嘴,接着问道:“安保的兵力如何调配?还要派重兵看守吗?” “我看……先不必了!”狄献道:“大批人马守在旁边,无异于向敌人暴露出李炳的位置。相反,我们还应该把军队继续留在紫微宫,故布疑阵,好让逆鳞司扑个空。李炳身边的守卫,恐怕要劳烦豹兄和我一起负责了。” “开什么玩笑?!这不可能!”谢豹大声反对:“我统领大军镇守洛邑,顾得是整个城池,不是给太子小儿当保镖!成天守在李炳身边,谁来指挥军队?” 狄献立时头大如斗,恳求道:“豹兄,洛阳的城防固然非常重要,但毕竟尚未发现敌人来袭的迹象,您麾下的兵马都久经战阵、训练有素,只要分派得当,自行运转绝无问题。现在李炳这个重要筹码已经危在旦夕,身边多一位高手在,便多一分把握。整个洛邑数过来,再没有比您武艺更高的了,万望援手啊,豹兄。” 谢豹把大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你少给我戴高帽子,说不去就不去!这种当保镖的活儿,豹爷我干不来!” 狄献正欲再劝,谢豹不耐烦的挥挥手:“莫要废话啦!实在不行,我从军中挑几个功夫绝佳的儿郎,任你调遣。另外再拨一营兵马,开始在城内搜捕可疑人物,争取先一步将逆鳞司的刺客抓出来。本将军还要去城外视察相州府兵,你先退下吧。” 第二百零一章 高手相助 李江遥与王海分开之后,穿街绕巷,一边打听一边走,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洛邑西市的云来客栈。 这家客栈外观极为气派,前面三层高的楼面,飞檐高挑、雕梁画栋,酒肆茶社一应俱全;楼面之后,则是十几个大小套院,供商旅居住。 客栈门口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李江遥跨进店门,先兀自张望了一下,然后叫住一个正在忙乎的伙计,往他手中塞了一块散碎银子。那位店小二见状立刻笑逐颜开,忙不迭道:“这位公子,您老有何吩咐?” “小哥,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李江遥笑着问道:“家里面做法事,请了位高僧诵经。听说他来到东都后,径自投宿在这里,所以我特地过来相询。” 店小二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哦,是这样啊。您说的一定是普贤寺的永济禅师吧,他和几位高徒就住在后面。” 李江遥问了问那位永济和尚的相貌,连连摇头说不是。伙计两眼望着天花板,努力想了想,又说:“难道是荆州来的常善长老?他昨天才入住本店的。要说这位常善长老可是不得了,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还擅长相面算命。从昨晚到现在,都给我们这里的客人看了几十卦了……” 李江遥摆摆手:“也不是。我要找的和尚,法名慧颠,来自嵩山禅院,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姑娘。” “啊?您说的是那位矮胖矮胖的大师傅?”伙计诧异道:“那位老师傅……他怎么看也不像会做法事的样子啊,看家护院倒还合适。” 李江遥笑骂一句,问他慧颠现在何处。 伙计指指后面:“他们也住在后院。那位老师傅在丙院四号房,那位姑娘在隔壁五号房。小的带您过去?” 李江遥忙说不用,问明路径后,独自一人往后院而去。待他穿过两道小门,来到丙字院落,还未顾上寻找四号房,只见院中一间厢房的门被缓缓拉开,慧颠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李施主果然来了,夏侯小姐已经恭候多时。” 李江遥赶紧拱手还礼,道声客气,然后随着慧颠进了屋。 屋子正堂,仙霞山庄的美丽庄主夏侯凝寒居中端坐,她特意换了一身男装打扮,宝蓝色文士服,外罩月白纱氅,头戴文生公子巾,看上去颇有几分倜傥潇洒的感觉。 见李江遥进来,夏侯凝寒略显不满:“男爵大人比我预想的晚了许多啊。” 李江遥微微一愣:“你怎么确定我今天一定会来?” “比起帮助莲姬营救她姐姐,”夏侯凝寒淡淡的说:“你不是更应该着急救自己的好兄弟慕容雪吗?” 李江遥听她如此说,顿时明白过来,一定是慕容雪将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告诉了夏侯凝寒。 “如此说来,夏侯小姐终于肯相信在下啦。”李江遥笑呵呵的说道。 谁知夏侯凝寒依旧摇了摇头:“不,我仍然对你心存戒备,这一点并未有丝毫改变。” 看着李江遥僵在当场的尴尬表情,夏侯凝寒解释道:“你和那位莲姬姑娘,都有很多令人难以释怀的疑点。如果不进一步弄清楚,凝寒无法判断你们究竟是敌是友。” 李江遥知道眼前这位美丽庄主冰雪聪明,同样也是个谨慎周密之人。若想得到她的信任和支持,绝不能藏着掖着,更不能可以诓骗。当然,此时他同样也不可能完全相信夏侯凝寒和慧颠的来历。 于是,李江遥只能先捡着可以说的,包括自己过往经历,以及莲姬的身世背景,都跟夏侯凝寒和慧颠一一道来。 而事关逆鳞司的情况,他则暂时保留,没有透露分毫。 慧颠听他讲述水杉军团的事迹,忍不住啧啧称奇,听说阿史那支斤亲率数十万异族大军,悍然对圣唐发动进攻,更是大感意外,忧心忡忡。 夏侯凝寒暗自施展观人之术,没有在李江遥的言语神情间发现任何作伪之处,知道他所言非虚,也不禁感慨道:“镇疆都护府的将士们孤军奋战,浴血抗敌,令人可敬可佩。之前凝寒冒犯之处,还请李将军恕罪。” 说罢,她起身盈盈一礼。 李江遥连忙也站起身来,拱手还礼,直说不妨事。他等夏侯凝寒重新坐下,继续道:“我此番回到圣唐,原本是打算给朝廷报信的,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突厥人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另外,朝廷大军都被谢光拖在了渑池,就算现在想回师抗敌,恐怕也力不从心。无奈之下,我只好放下所有的顾虑,专心营救太子和慕容旭。只要能把太子救走,便等于抽掉了叛军的根基,快速平乱也就有希望啦。” 夏侯凝寒点点头:“我同意李将军的看法。于公于私,我们都必须出手相助。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从玄甲军的重重围困中成功救人出来呢?况且,还有那位刺杀了镇国公的莲姬在身旁,会不会生出不测之变?” 李江遥答道:“具体的计划已经有了,并且我不是一个人,还有帝都方面的人马在暗中相助。至于说莲姬嘛,我总觉得她并非劳剑华真正意义的手下,双方之间的关系,倒是更像某种交换,或者说交易。我是想从她身上多了解一些对方的虚实,甚至不排除通过她去迷惑敌人,这才一直虚与委蛇,让她留在身旁的。” “李将军,请恕凝寒直言,你这是在玩火。”夏侯凝寒忍不住警告道:“这个女人,不论是何种身份,都极难揣测和掌控,稍不小心,她就有可能成为至败的因素。” 李江遥点点头,略显无奈道:“这一点我也知道,不过现在已经无法轻易改变了。她的姐姐蕊姬是慕容雪的夫人,而她又跟劳剑华存在着特殊的联系。我若是直接甩开莲姬,有可能立即便产生反效果,被敌人察觉出异常。” “那么在你的营救计划中,大师和我承担哪些任务?”夏侯凝寒没有再跟李江遥纠结莲姬的事情,转而问道:“我们二人愿意配合将军,为营救太子他们尽些绵薄之力。” 李江遥闻言大喜,赶紧说道:“在我们的营救计划中,有一个核心的环节,需要借助高手的力量,给敌人造成某种巨大压力。而我说的高手,正是指像夏侯小姐和慧颠大师这样的顶级人物。” 夏侯凝寒笑道:“李将军过奖了。在凝寒看来,你本身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何大统领毕生绝艺,看样子都已经对你倾囊相授了,而且你甚至还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 李江遥摆摆手道:“你这才是真正的过奖呢!如果没有你们二位在,我责无旁贷,只能亲自肩负那项任务。可是倘若你们能够出手,不仅行动的把握更大,而且我还可以抽身出来,谋划其他的事情,以备策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究竟啥任务啊?闯宫救人吗?”老和尚慧颠兴奋的问道。 “不不不,”李江遥连连摆手:“不是救人,是杀人!” 夏侯凝寒与慧颠面面相觑,问道:“杀人?杀谁?” 李江遥淡淡一笑:“杀……太子殿下。” “啊?”慧颠听得目瞪口呆:“李施主莫不是说笑吧?” 夏侯凝寒没有言语,只静静的看着李江遥,等待他的下文。 李江遥解释道:“大师先别急,听在下把话讲完。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二位想过没有。事情进展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营救成功呢?” 慧颠想也不想:“当然离开玄甲军的势力范围啊。” “大师讲得没错。”李江遥微微颔首:“即便咱们能够顺利进入皇宫,并且干掉所有看守,顺利把太子和慕容雪带出来,但是我们有把握出城吗?即便能出城,我们有把握逃出玄甲军的地盘吗?敌人只需在各处要道设下关卡防线,想要一道道的闯过去,难如登天。” 夏侯凝寒同意道:“我们当然想过此节,所以才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因此,若想成功,就必须布下迷阵。”李江遥道:“首先一点,就是彻底打乱玄甲军的部署。让敌人从防止我们救人,变成防止我们杀人,从看管变成保护,在最短的时间内令他们原本完备的防控体系出现混乱,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救人脱险。” 夏侯凝寒略显疑惑:“你的意思是,看似暗杀,实则营救?” 李江遥摇摇头:“不完全是这样。想让对方深信不疑,那么刺杀的部分就必须真实。之前我们会通过种种手段,使玄甲军逐渐确定,太子已经成为朝廷决定除掉的目标,但是这样还不够。因为任何巧妙隐蔽的行刺手段,都不如名刀名枪的刺杀更容易令他们觉得太子危在旦夕,从而不得不改变所有预先准备好的防御措施。” 夏侯凝寒思索片刻,微笑道“我明白啦。将军是让我和慧颠大师扮成刺客,突破重重禁区,直扑太子所在。只要我们杀的足够凶猛,玄甲军首脑便会笃定的认为,太子作为他们手中的关键筹码,极有可能被朝廷毁掉,于是就会慌慌张张的调整策略,进而出现明显的纰漏。” “完全正确!”李江遥笑道:“夏侯小姐果然聪明。我们正是要抓住这个纰漏,一举将太子和慕容雪夺回手中,更要利用敌人陷入短暂混乱的有利时机,进一步制造更大的混乱,使他们无暇思考,然后再浑水摸鱼,逃之夭夭!” 夏侯凝寒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彩,凝视着李江遥:“将军,你的想法值得一试,不过,凝寒还有一个问题。你说帝都方面会有人暗中协助,不知道是指哪个衙门或军队呢?” 李江遥被她问的一愣,稍作沉吟后,坦诚说道:“夏侯小姐,你听过北衙逆鳞司吗?” 第二百零二章 山雨欲来 夏侯凝寒听到“北衙逆鳞司”几个字,大有深意的看了李江遥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好,我再没有任何疑问了。慕容雪曾跟我提起过,他和逆鳞司之间的关系。有那些人,大事可成矣。” 慧颠见夏侯凝寒终于同意跟李江遥合作,不由得高兴道:“李施主,你需要老衲何时行动?” 李江遥答道:“大师,夏侯小姐,渑池大战已经拉开帷幕,所以我们也拖不得了。迟则后天,快则明晚,就出手营救太子他们。请你们在此等我的消息,到时候,我会派人来告诉你们发起攻击的地点和时间,以及事后汇合的方法。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太子他们离城之后,还需要你们二位陪伴护送到帝都才行。” 夏侯凝寒爽快答应道:“将军有命,自当尊从。说实话,凝寒还从未当过刺客杀手呢,想想也觉得有趣。李将军,你们现在打算做什么?是不是先干点打草惊蛇的勾当?” 李江遥心中佩服,夏侯凝寒足智多谋,这么短的时间便想透了行动要点,一举说中自己的想法。 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确实需要打草惊蛇。不瞒二位,我估计,玄甲军快要找上门了。”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院子里便恰好响起一个声音:“各位客官,军爷来查房啦,还请大伙配合。” 听到店小二在院子里的呼喊,慧颠大师不禁微微一愣,讶然望向李江遥。 夏侯凝寒会心一笑,问道:“是你们搞得手脚?” 李江遥挠了挠头:“我们只是吓唬了对方一下而已,不过,他们的反应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慢了一些,看来玄甲军的素质也不过如此。” 夏侯凝寒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然后对慧颠道:“大师,您还是用原本的身份就好。奴家夏思云,与这位李公子是夫妻,请您从嵩山来此……” “来此探望舅父王海,顺便做做法事,”李江遥接着道:“舅父家就在至善坊。” 慧颠也是走惯了江湖之人,闻言略一点头,转身开门,正巧遇上一队前来查验身份的玄甲军官兵。 老和尚宣声佛号,引领着几名军兵走进房间,将刚才临时编的谎话,面不改色的讲述出来,又拿出随身的度牒,交给对方验看。 这些玄甲军正是奉了谢豹之命,开始全城范围搜索身份不明的可疑之人。但说实话,究竟什么样的才算是身份不明,又要特别留意哪一类人,上司并未交代清楚,他们自己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眼看这位慧颠禅师,长相虽然粗壮威猛了些,不太像是吃斋念佛的得道高僧,但是他的度牒却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同时又是来自于名震天下的嵩山禅院,因此也不敢太过刁难。 而那对小夫妻,看上去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还能明确说出在洛邑的亲友关系,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玄甲军没有怀疑,只略作盘问,便转身离开,径直前往下一间客房。 等到整个客栈全都查验完毕,大掌柜又给为首的军官塞了两锭银元宝,大批玄甲军这才整队离去。李江遥趁他们离开的功夫,跟夏侯凝寒和慧颠再商议了几句联络方法,同样也告辞起身,返回至善坊。 刚到坊门外,一个年轻人走到近前,低声说:“李大人,小人是海叔的手下,小五子。” 李江遥定睛一看,对方正是前天抱着小狗引他出城的那名小厮,不禁笑道:“原来是你啊?上回我下手有点重,没事吧,兄弟?” 小五尴尬笑笑:“不妨事的,大人。小的我皮糙肉厚,能扛的很。” 李江遥拍拍他的肩头,问道:“找我有事?” “刚才莲姬出去了,海叔已经派兄弟跟踪她。”小五说:“这会儿海叔他正亲自去联络各位掌旗使,特地吩咐小人来找您,听候大人调遣。” 李江遥对小五嘱咐道:“嗯,你来的正好。和咱们之前所预料的一样,玄甲军开始全城搜检了。我担心有兄弟会被他们查出来,你去找王老,让他回来之后找个借口到我那边,给我讲讲情况。” 小五点头答应,然后又道:“关于此事,大人不必担心。凡是在城里的弟兄,每个人都有一整套明晰的身份掩护,像玄甲军那样走马观花的查验,根本不可能查出任何问题。” 李江遥晓得北衙逆鳞司手段高明,既然小五如此说,想必是万无一失。于是,他放下心来,遂让小五留在坊门这里放哨观风,自己则回到慕容旭的宅院等候莲姬。 日头偏过天际正中,李江遥终于见到莲姬的身影。 他故意不满道:“早上才说什么要给我做好吃的,这可倒好,连午饭的毛都没见到,饿死啦!” 莲姬歉然一笑,腾的一下坐到李江遥的腿上,撒娇道:“好官人,是奴家错啦,给你赔不是。那两位高手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啦?” 李江遥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我呢,已经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秘密全交代清楚了。人家现在想听听你的说法,然后再做决定。” “哼!”莲姬撅起小嘴,不满道:“他们的事儿可真多!不想帮忙就算了,姑奶奶我还不稀罕呢!” 李江遥略感好奇:“咦?早上不是还让我去求人帮忙吗?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现在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了?我知道啦,你刚才是去找那个恩公的徒弟了吧?他那边是不是想出什么好办法了,所以你才不再稀罕夏侯小姐他们。” “算你聪明!”莲姬喜笑颜开的说道:“我刚才确实是去找恩人的徒弟了。他告诉我,事情有变,目前朝廷准备派人刺杀太子和我姐夫,姐姐也可能会受到牵连。” 李江遥大惑不解:“可我看你的表情,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你姐姐的安危呐。” 莲姬道:“怎么会不担心呢。只不过,那位徒弟也有应对的办法。他说,晚一些的时候,他会略施手段,设法让我混入宫中,守护在姐姐身边。等到时机成熟,就让我带着姐姐姐夫溜出皇宫。到时候,你只要守在宫门外面接应我们便成。所以呀,有没有老和尚和小狐狸精,都没什么关系啦。” “你跟你恩公的徒弟提到他们俩了?”李江遥略微有些紧张的问莲姬。 “怎么会啊?!你当我是傻子吗?”莲姬笑道:“我连你的存在都没跟他讲,又怎么会透露那两个人的事。这年头,凡事不得防上一手吗,不然如何混江湖啊?” 她越是这么说,李江遥就越是暗自担心,不过表面上仍旧平静的问道:“那人告诉你去哪里见你姐姐了吗?” 莲姬显得毫无戒心,应道:“讲了呀。他让我明天一早就去御膳房旁边的集贤斋等候,说很快就能见到姐姐。” 李江遥点点头,顺嘴问道:“只谈这件事,居然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啊,害得我饭都没得吃。” “官人有所不知,那家伙说完姐姐的事,还一直拉着奴家问东问西,不肯让人走。”莲姬抿嘴一笑:“他跟奴家打听,作为一名资深刺客,通常会使用哪些手段实施暗杀,并不住请教各种防范刺客的方法。” 李江遥哦了一声,正欲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莲姬略感意外,起身出去打开了院门,只见王海和几位壮丁站在门口,笑呵呵的说道:“哦,是莲姑娘啊,还记得老朽吗?” 莲姬微微一愣,旋即欣然笑道:“呀,您是隔壁的那位尊长吧,奴家给您见礼。” 老王海笑着作揖道:“哦,不敢当不敢当。前日李公子来跟我说过,你们打算暂时在这里住下,等候慕容大人夫妻俩回来,是这样吧?” “嗯,是的是的,日后免不了还要给尊长添麻烦啦。” 王海道:“哦,姑娘见外了,咱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理所应当。呵呵,我说莲姑娘啊,李公子在吗?” 莲姬点点头:“在的,您老找他有事?” “哦,是这样。方才啊,官军全城搜捕要犯。”王海不紧不慢的讲道:“老朽呢,恰是本坊的里正。职分所在,免不得要请李公子跟我们去公所那边,登记身份籍册,以备官府来查验。” “哦,原来是这样啊,奴家晓得啦。”莲姬转头冲里面喊道:“公子,公子,里正大叔请你去一趟公所。” 李江遥闻言从屋里出来,先朝着王海等人施了一礼,然后问莲姬:“什么事呀,这么着急喊我?” 莲姬对他解释道:“这位尊长是至善坊的里正,喊你去公所备案,之后衙门可能会来人查验身份呢。” 王海也点头道:“是啊,最近官府查得严,还要劳烦公子辛苦一趟。” 李江遥赶忙拱手:“应该的。我二人暂住在此,理应一开始便去公所告知登记的。拖到现在,本就违了官府规矩,害得您老专门来催,罪过罪过。” 说着,他对莲姬略微点了点头,然做个请的手势,跟随王海一起离去。 第二百零三章 狄献入套 “李大人,您来啦。”逆鳞司副掌令使乔盛春起身施礼。 在至善坊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暗探首领们齐聚一堂,除了飞骑典军常雄之外,所有在洛邑的官员这会儿都到了此处,恭候李江遥大驾。 李江遥跟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居中坐下:“诸位兄弟,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乔盛春朗声报告道:“大人,卑职刚刚点检过,各科各班的弟兄们都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做好了准备。” “哦?皇宫里面的情况如何?有什么新的变化吗?”李江遥最关心那边的情况。 负责搜集消息的周兴应道:“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飞箭投书之后,狄献那家伙立即有了反应。他也没办法,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不由得他不入套。眼下不仅是街面上出现了大批的玄甲军,正逐门逐户的搜查可疑人士,宫里更是做出了大动作的调整。咱们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名小公公,连同其他所有的内侍和宫女,全都被驱离了紫微宫,暂时隔离在文阳殿看押。而紫微宫外面的三千甲士却并未撤走,仍旧严密布防,如临大敌。” “太子和慕容雪呢?”李江遥有些担心:“逆鳞司的小公公被转到文阳殿看管,岂不是等于断掉了情报来源?” 乔盛春解释道:“这倒没关系。咱们在玄甲军团当中还有眼线,宫里面最新的情况,始终可以及时送出来。周兴所说的这些事情,就是玄甲军内线提供的。” “至于说太子殿下,”周兴点点头,继续介绍:“他和慕容大人目前还没有被转移。卑职猜测,狄献应该是还没有完全布置好新的安全地点,因此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王海沉吟片刻,道:“你们说,狄献会不会止步于此呢?毕竟紫微宫外有重兵环伺,总好过换个地方,脱离保护啊。” 周兴闻言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跟乔大人分析过,狄献为人谨慎、思虑颇深。这种人通常有一个特点,就是每当遇到情况出现意外变化之时,往往会比旁人更容易变得疑神疑鬼,当然,考虑的问题也会比较多。” 乔盛春微微颔首,接着周兴的话道:“而且,狄献一旦认定了某种想法,很难被旁人的意见所左右。说得简单些,就是他会显得更加执拗,严重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歇斯底里。” “据宫里玄甲军的眼线报告,”周兴继续道:“咱们射箭投书之后,狄献曾匆匆忙忙的跑进宫,与太子殿下见了一面。紧接着,他又在宫中四处巡视,仿佛是在找寻什么。而且跟在狄献旁边的十几个人,全都是谢豹亲兵营里的高手,平时绝少离开主将谢豹半步。我们从这个情况来分析,都感觉他可能是为了防范刺杀,准备把太子殿下藏匿起来。” 李江遥沉吟道:“狄献的举动,确实像你们推断的那样,不然也不用四处乱转。对了,太子的反应有什么变化吗?” 周兴笑道:“最妙之处就在于此。按照大人您的吩咐,我们事先并没有通过眼线给殿下透过半点风声。因此在狄献觐见之后,太子殿下和慕容大人也都有些焦虑不安,显然同样担忧朝廷真的派人刺杀他们。那种表现发乎真心,没有丝毫虚假之处,以狄献的毒辣眼光,然而更令他确信我们是要下毒手了。” 闻听此言,屋内众人都不禁莞尔,连被救之人也一起算计进去,很符合逆鳞司的风格。 王海眯着眼睛琢磨道:“狄献会把殿下藏在哪里呢?这个时候冒险离宫,多半是不敢的,只能在皇宫中另找地方。” 武库典军蒋君逸对此有些发愁:“洛邑皇宫那么大,各处房舍不止千座,藏个把人,恐怕如大海捞针般难找。” 乔盛春摆摆手:“这倒不尽然。我和周兴先把后宫大片的宅院楼阁给排除了。一来,那些地方长期无人居住,短时间内藏匿还行,但若是准备长期留守,生活很不方便,送饭送水也非常显眼,更容易露馅。二来,后宫虽然房舍众多,但是地形复杂,不仅不利于防守,而且还更便于刺客潜近。只要所用方法得当,加上内应提供情报,行动起来并不费劲。因此,狄献之前也根本没往后宫那边去。” 他稍微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分析出了三个最有可能的藏身地点。第一个是御书房,这地方本来就是殿下平日起居之处,生活条件完备,背后靠着高大的内宫墙,前面则有水池和假山阻隔,易守难攻。第二处,是武成殿。虽然太子奉旨监国,名义上是领武成殿,但实际他来到洛邑之后,一直都没怎么去过。那个地方不仅房间比较多,而且四周视野非常开阔,便于从殿中向外监视动静,即便有杀手刺客,也不容易接近。至于第三个地方嘛,是周兴想出来的,老周,还是你自己说吧。” 周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觉得还有一处地方很可能,那就是集贤斋。原因嘛,只有一个,集贤斋旁边就是御膳房,做饭送饭都方便,每天太子想点啥,不太会引人注意。” “哈哈哈——”众人不禁都大笑起来。 李江遥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不用猜啦,就是集贤斋。” 逆鳞司的头头儿们面面相觑,就连提出这个想法的周兴,也有些不解:“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李江遥微微一笑,将刚才莲姬对他讲的话,又给众人转述了一遍,最后他分析道:“王老的人早上跟踪莲姬,一路去到了太傅府,也就是现在玄甲军指挥中枢所在。盯梢的弟兄回来报告,说亲眼看见狄献回到太傅府之后很久,莲姬才匆匆离开。很显然,她要见的那个恩人的徒弟,多半就是狄献无疑。这家伙显然也没有安什么好心,他诓骗莲姬去保护姐姐蕊姬,其实是为了帮他去保护太子。” 乔盛春微微颔首:“这样做也很合理。狄献藏匿太子,躲避逆鳞司的刺杀,自然不能大张旗鼓。而负责护卫的人,也贵精不贵多,最好还都是武功高强的生面孔,如此才能最大限度保密,不被我方提前渗透。更何况,那个莲姬本来就是杀手,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 王海沉吟道:“不知莲姬的武艺如何啊?” “还算不错吧。”李江遥淡淡道:“不过,所谓不错,也只能算是一般的好手而已。莲姬杀心很重,出招的时候往往走阴毒路子,所以做刺客很合适,正面交手却不足为虑。” 逆鳞司三科头子的钱宏烈提起另一件事:“卑职专门命人打听过那十几名亲兵的情况。据说,他们都是谢豹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跟随他久经沙场,武功非常硬朗。倘若正面硬碰硬,没有数倍的兵力,恐怕无法给他们造成太大威胁。刺客行动,会因为这些人变得有点困难。” 总教习欧阳奇力也担忧道:“双方交手也不能太久,否则惊动了周围的玄甲军,一下子就陷入重围了。” 李江遥点点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负责扮演刺客的高手我已经找好了?你们就放心,保证没问题。” 乔盛春好奇道:“这么快就找到了?不知大人请来的是何方神圣?” “是不是神圣我可不知道。”李江遥介绍道:“目前一共有两位。其中之一是个和尚,名叫慧颠,嵩山禅院来的。” “啊?!”屋里的人同时惊呼了一声。 李江遥不解的望着他们:“有什么不妥吗?还是说,慧颠很有名气?” “何止是很有名气!”欧阳奇力道:“简直就是名震天下!嵩山禅院武僧团首座慧颠大师,光是拿出来说说,也能唬住不少人呐!” 周兴问李江遥:“另外一位又是谁?” “哦,另一个估计没有慧颠这么出名,”李江遥道:“是一位娇滴滴的小美女,年纪虽然不大,功夫却不比慧颠差……” 屋里又是一片惊呼:“不会是夏侯凝寒吧?!” 李江遥略感诧异:“我说你们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之前慕容垂曾把太子遇袭的始末告诉过沈烈,沈烈又给自己的手下做了简要介绍,因此,岁寒三友夏侯梅的女儿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乔盛春钦佩道:“李大人,卑职这回服气啦!难怪长史大人会将重任交给您,转眼便找来了两位绝顶高手!” 欧阳奇力也道:“有他们在,就算直接闯宫抢人,或许都不成问题!” 李江遥原先对中原武林并不熟悉,自然也就没想到,他在无意间碰上的两位帮手居然这么有来头,此时,看到大家这样的反应,他心里便更加有底了。 李江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仿佛又回到了那烽烟峥嵘的西疆战场,再次面对着自己麾下的精兵强将,朗声道:“既然条件齐备,狄献也已经中计入套,接下来就按原定计划,开始分头行动。兄弟们,望尔等与本将同心协力,明晚营救太子殿下,此战必胜!” “誓死追随大人!”众人齐声应喝。 第二百零四章 藏身避祸 傍晚时分,狄献给手下们分派完任务,然后来到了位于洛邑皇宫西北角的一处雅致院落,这里正是太子李炳眼下的藏身处——集贤斋。 瞧见狄献进屋,正在与慕容雪低声商议事情的李炳,抬头问道:“狄献,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午你匆匆忙忙的跑来支应了一声,接着便不见了踪影,现在又把本宫弄到这个破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狄献不慌不忙的施了一礼,道:“殿下息怒。目前的情况有些复杂。正如微臣早上禀告的那样,据悉,北衙逆鳞司意图刺杀殿下。臣万不得已,只好加强戒备,暂时安排殿下到此避敌锋芒。” “一派胡言!”慕容雪在旁边怒道:“帝都知晓殿下被你们软禁了,定是派遣逆鳞司前来营救,怎么可能会刺杀?” 狄献苦笑着摇摇头:“慕容大人,你也不必冲狄某撒火。就以现在这个局面而言,我又有什么必要故意撒谎,没事找事的折腾你们呢?” 他顿了顿,转而对李炳继续道:“殿下不妨仔细想想,北衙逆鳞司向来只忠于帝君一人,至于殿下您的安危,恐怕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朝廷拿淮阳王的事,借机发难,已经在渑池一带与我军开战了,逆鳞司和沈烈现在有充足的理由,除殿下而后快。道理是明摆着的,杀人比救人容易,您若有个闪失,太傅大人和咱们玄甲军等于是丢了主心骨,反而朝廷感觉无所谓。因此,谁最不希望您出事,谁又最希望看到您撒手人寰呢?” 李炳听完狄献这番话,瞳孔不由得收缩了一下,接着又疑惑的看向慕容雪。 慕容雪顿时感觉欲辩无言。 单从政治博弈的角度去考虑,帝都当然希望事情简单化。太子如果死在了谢光的手里,无论从哪个立场而言,对于平息叛乱都是最有利的选择。 所以狄献说逆鳞司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怎么看都很可信。 沈烈那家伙,确实干得出这种事! 无奈之下,慕容雪也只好先以退为进:“殿下,不论狄献所说是否属实,小心提防总没大差。别忘了,除了帝都,现在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淮阳王李炝,或许就是他的人假扮北衙,故意布下迷局,妄图浑水摸鱼,也未可知啊。” 李炳点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慕容雪的说法,接着又转头问狄献:“本宫身边的那些宫女和内侍呢?你把他们弄到哪儿去了?” “都暂时隔离看管起来了。”狄献答道:“微臣担心,他们当中有人被收买策反,恐对殿下不利,所以,也只好尽可能的避免他们与您接触。” 李炳知道,为了防范潜在的刺杀,这也是必要之举,于是吩咐道:“你甄别查验奸细可以,但是莫要无故伤他们性命!” 狄献淡淡一笑,向太子保证,自己绝不会滥用私刑、无端伤人。 李炳见他痛快答应,心中稍安,沉吟片刻后又道:“唉,单廷宪是黄门侍郎,武功也高,他现在不是更应该在这里护驾吗?” 狄献应道:“单侍郎随着太傅大人去了渑池,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慕容雪顺着他的话问道:“渑池那边究竟如何了?你刚才说双方已经交战了吗?” 李炳显然对此也非常关注:“前两天不还在对峙吗?怎么会忽然打起来了?” 狄献故意颠倒黑白:“还不是因为帝都朝廷想要尽快除掉殿下嘛。太傅大人之前的手段虽然强硬了些,但说到底,还是跟您站在一起的。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圣教盟约,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奸臣动摇殿下的储君地位。帝都不希望看到您站稳阵脚,于是率先挑起战端,向我玄甲军发动进攻。不过,据最新战报,太傅大人已于昨日开始实施全线反击,玄甲将士作战勇猛,连破朝廷四座行营堡垒。目前,敌军的主力已经退守陕州一带。如果进展顺利,不出一个月的功夫,我们的兵锋便能逼近潼关城下。” 慕容雪忍不住嘲讽道:“照你的说法,不出三个月,恐怕连帝都也能一起攻克了吧?” 狄献微微一笑:“帝都嘛,轮不到我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炳有些不解。慕容雪同样也不明白狄献话里的意思,诧异的望向他。 狄献似笑非笑:“启禀殿下,我们收到西边的情报,突厥八十万大军,在可汗阿史那支斤的率领下,占领了紫金关和盛玉关,此时正全力围攻凉州府。以他们的兵力和速度,很可能会赶在我们前面,先一步到达帝都。” 他的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把李炳和慕容雪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李炳将信将疑的问道:“消息准确吗?狄献,这种天大的事情,你可不能乱开玩笑啊。” “殿下,这种天大的事情,微臣敢当儿戏吗?” 啪的一声,慕容雪手掌狠狠拍在桌上,怒道:“既然突厥已经大举入侵,谢光为什么还要与朝廷开战?你们究竟居心何在!” 狄献面容平静的应道:“慕容雪,请你搞清楚事实。并不是我们非要主动去攻打朝廷,而是帝都先大兵压境。这分明就是朝中奸臣意图谋害殿下和太傅,我玄甲军被逼无奈,才出手反击。不然,难道让我们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吗?至于说外敌入侵,那也好办。只要太子殿下登基称帝,全国军民团结一心,赶走突厥人,指日可待。” 慕容雪知道,自己现在是阶下囚,与对方做口舌之争,实在没有任何意义。故而,他对狄献的强词夺理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语半句。 三人沉默了片刻,狄献又开口道:“慕容雪,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其实很清楚。不过,这些全都无所谓,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究竟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你还不知道吧,逆鳞司要杀的不仅是太子殿下,也包括你和你的家眷。你慕容大人可以不认我这个同僚,但是狄某却不能不念情义。因此,为了安全起见,我特意将你的夫人也接到了这里,严加保护。” 说罢,他朝着身后摆摆手。 下一刻,一道美丽的倩影出现在了门外。 慕容雪仔细观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蕊姬。他连忙吃惊的站起身来,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蕊姬此时也看见了慕容雪,忍不住娇呼一声,飞奔着扑入他怀中,嘤嘤抽泣,边哭边说道:“相公,妾一直都没收到你的音信,担心的好苦啊……” “莫哭,莫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慕容雪轻轻扶起蕊姬,温言劝慰道:“这回不用再担心了吧。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蕊姬努力止住泪水,看看旁边的狄献,对慕容雪说:“是这位大人派手下接我来的。他对妾说,朝廷派人暗杀太子殿下和你,担心妾也牵连进来,被歹人挟持伤害,所以送进宫来一起保护。这样也好让咱们夫妻团聚。”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慕容雪担忧的问道。 蕊姬摇了摇头,面露不解之色:“他们对妾很好,客气有礼,不曾为难半分。相公,你为何会这么问?他们与你不是同僚吗?” 慕容雪心中暗暗叫苦,但眼下没时间多做解释,赶忙拉着她说道:“先不谈这些了。来来来,赶紧给太子殿下行礼。” 一听说太子也在这儿,蕊姬顿时惊得花容失色,顺着慕容雪示意的方向,忙不迭的俯身拜倒,连连磕头:“贱妾……贱妾蕊姬,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容雪在旁边介绍道:“殿下,这是拙荆。虽然还不曾正式过门,但已有夫妻之实。她出身卑贱,不懂礼数,还请殿下恕罪。” 李炳上前两步,虚手将蕊姬扶起,柔声说道:“慕容夫人平身吧。本宫与你的夫君,就如同家人一样,你以后在本宫跟前也不必多礼啦。” 蕊姬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贱妾万万不敢。” 慕容雪也道:“殿下不可如此。君臣之礼,丝毫不能废弛。” 李炳惨然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啥?你是叫蕊姬,对吗?起来吧,我略长你几岁,以后就把你当妹妹看待了。” 慕容雪二人听李炳这么说,慌得连连告罪,蕊姬又认认真真的拜了几拜,才在慕容雪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狄献等他们寒暄完,朗声说道:“殿下,既然内侍和宫女全被赶走了,依微臣之见,不如就让慕容夫人留在此处,担负些侍奉御驾、端茶倒水的差事吧。他们夫妻也能免去分离相思之苦,彼此方便照应,您看呢?” 李炳眼见事已至此,总不能再把蕊姬送出宫去,凭空多生出些不必要的枝节,于是点头应允:“你考虑的很周到,就照此办吧。” 第二百零五章 葬身火海 走出集贤斋,狄献望着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微微的出了会儿神。一名护卫走上前来,拱手问道:“大人,您今晚是回府,还是在这里安歇?” “就在隔壁凑合一下吧。”狄献淡淡应道:“御书房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护卫躬身回答:“遵照您的吩咐,均已布置妥当。一队玄甲军精锐,总共五十人,全都换作了内侍的装束,在御书房附近布下十几处明暗岗哨,轮番监控。另外,两个扮作太子和慕容雪的兄弟也已经就位。” 狄献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在御书房外面警戒的人,包括那些负责带队的将校,知道他们是假扮的吗?” “完全不知道。”护卫笃定的摇摇头:“我们是先把他们安排进去,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才让新一批兵马来换岗的。并且,我还对假扮太子的人颁下严令,除非真的遇到刺客来偷袭,否则不准踏入御书房半步。” “日常伺候的人呢?” “也都安排好了,用的都是长期留守城外行宫的仆役。”护卫介绍道:“他们只负责外围伺候,一切起居惯例,也全是按照太子平时的节奏来,看不出丝毫破绽。” 狄献略感满意,继续问道:“紫微宫那边怎么样?” 护卫认真回禀:“紫微宫的戒备,比之前更加严密。谢豹将军新增派了一千铁甲军,再加设一道防线,将整个宫殿围得好似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咱们傍晚转移太子的时候,正选在了铁甲军布防的阶段,外面乱哄哄一团,天色又有些昏暗,绝对不会有人察觉。” “集贤斋这里的防御如何,你都检查过了吗?”狄献四下瞅了瞅,问道。 “这边就更没问题啦。”护卫也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然后应道:“除了谢豹将军派来的十五名亲兵高手,还有就是咱们自己那二十个兄弟。战力不敢说以一当百,以一当十应该不成问题。大伙儿目前分散在各处制高点,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敌人来犯,立即扑杀!除非他们有胆量聚集兵力、直接强攻皇城,否则寻常的刺客,即便来上几十个也不怵他!” 狄献眉头紧锁,沉声道:“我最怕你们这么想!千万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掉以轻心!对方是谁?是大名鼎鼎的北衙逆鳞司,你用寻常刺客来形容他们,未战先败!” 那名护卫讪讪笑道:“大人教训的极是,方才卑职确实有些托大了。要不……我再去多调派些人手来?” 狄献盘算了一下,否定道:“不行。三十五个人,已经是上限了,再多的话,反而更容易暴露目标。人手不用再加,只要你们都给我小心谨慎些就行。对了,那个地方,是西门的卫所吗?”说着,他指了指远处问道。 护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一座高大的三层箭楼显得格外突兀,楼顶上的风灯,正不住的轻轻摇曳。他点了点头:“是的,那是西门卫所,里面长期驻扎着一个骑营,兵力规模在三百上下。按照规制,他们每两个时辰派出一支五十人的骑兵队,沿着皇宫西外墙的御道,游弋巡逻。” 狄献盯着卫所想了想,又问道:“卫所是在宫墙外面吧?离此处远吗?” “我记得应该不算远。”护卫思索道:“绕过前面那两排仆役寝舍,有一道宫墙小门,出去便是西门卫所了。” 狄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吩咐道:“你另外安排两个兄弟,去给我守住那个小门,关键时刻,我可能会用的到。” “遵命,卑职马上去办。” 护卫答应一声,转身飞奔而去,狄献站在原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正打算转身回房休息,忽然之间,远处房舍间的一片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片亮光,出现的极不寻常。 因为就在刚才不久,他还正与护卫头子一边交谈,一边四处观瞧。当时,他们二人都并没有察觉到那个方向有任何异常状况。 而从位置上判断,亮光出现的地方好像正是紫微宫啊? 狄献不由得心头一紧,连忙凝神观察,下一刻,他浑身不受控制的一抖:我的天,那是火光! 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原本微微晃动的光亮,陡然变成了冲天火势,其间还夹杂着很多闪烁刺目的光点。 紧接着,一阵阵闷雷般的爆炸声便传到狄献的耳边。 不等他完全反应过来,鼎沸的惊叫呼喊声便已响彻了大半个皇宫,仿佛是在为那片凶猛的火势助威一样,扰得狄献不禁心烦意乱。 李炳、慕容雪,包括蕊姬,此时都慌慌张张的跑出了集贤斋,望着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的大火,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 慕容雪愕然问道:“是……是紫微宫吗?怎么忽然着起了这么大的火?” “回去!都回去!”狄献猛然清醒过来,急得大吼道:“你们马上进屋,不要现身!” - 时近天明,紫微宫的大火才被逐渐扑灭。 看着已经烧穿了屋顶的巨大宫殿,以及到处冒着余烟的残垣断壁和一具具化成焦炭的扭曲尸体,狄献感觉自己的胃正在不断抽搐,随时有可能呕吐出来。 谢豹这个时候也赶到了宫中,他强忍着焦臭呛鼻的气味,沉声问道:“小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竟然搞得如此夸张?!现在洛邑城被搅得人心惶惶的,要不是豹爷我反应迅速,及时派军队上街戒严弹压,老百姓还以为东都打起来了呢。” 狄献无奈的摇摇头:“豹兄,你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也想问问啊。当时狄某正在别的地方,你知道的。昨天晚上,这紫微宫究竟发生什么,我现在和你一样,完全没有头绪。” 谢豹低声咒骂一句,转头怒吼道:“魏楷蓬呢?那个王八蛋死到哪里去啦?” “启禀谢帅,魏将军死啦。”玄甲军兵士心惊胆战的指着地上一具黑黢黢的尸体:“他……就在这儿躺着呢。” 谢豹不禁心中一惊。出乎他的意料,连昨晚守卫紫微宫的最高指挥官魏楷蓬都当场惨死,由此可见,那时的爆炸和大火到底有多么可怕。 狄献发了会儿呆,忽然叹道:“万幸啊,真是万幸!多亏咱们提前一步做了调整,不然的话……” 谢豹听得连连点头。倘若不是狄献反应快,抢在傍晚前转移了李炳,现在的麻烦就太大啦。太子如果真在他谢豹手上出个三长两短,干爹谢光不亲手撕了他才怪。 “小狄,还是你高明啊!”谢豹发自真心的感激道:“多亏李炳不……” 狄献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豹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慎言!北衙逆鳞司比你我想象得更厉害,咱们还须再做打算才行。” - “一大清早的,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啊?”李江遥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问道。 “昨晚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吗?”莲姬一边收拾,一边担忧道:“站在房顶上就能看到,皇宫里的冲天大火,足足烧了一整夜!我现在很担心姐姐,所以必须马上进宫。” 莲姬穿了一套藏青色的武士服,脚上也换了轻便的快靴,腰间墨色丝绦里别着镖囊,上面插了四柄泛着蓝光的飞刀。 这些东西,全都是她昨天从外面带回来的,因此李江遥也并不感到奇怪。他起身抬手帮莲姬紧了紧丝绦,问道:“你去了皇宫,那我怎么办?” 莲姬没了往日娇媚的模样,满脸都是急切神情,边往外走边说道:“你在这里耐心等着。迟则四五日,快则两三天,我就会带着姐姐姐夫回到这里,然后咱们一起离开东都。” “凡事多加小心!”李江遥嘱咐道。 莲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也不走正门,顺着后院墙直接翻了出去。 李江遥仔细听着她远去的声音,又多等了片刻,然后也垫步提气,好像野猫一般,轻巧的翻上墙头,闪身离开。 “各位,我来啦!”一跃进王海的院子,李江遥径直走到正堂,和在此守候多时的逆鳞司人马会面。 还没等大伙儿打过招呼,李江遥便夸赞道:“你们真是了不起啊!昨晚的动静,震惊全城!” 王海指着钱宏烈笑道:“都是三科的弟兄们干的,宏烈居首功。” 三科掌旗使钱宏烈连忙谦虚:“李大人过奖了,这是卑职应该做的,算不得什么。” “有伤亡吗?”李江遥问他。 钱宏烈语气平静的答道:“想要搞出惊天动地的声势,不仅需要秘密转运大批火器入宫,而且还必须留下相应的人手触发机关。总共七位兄弟自告奋勇,与敌人同归于尽。” 李江遥闻言一愣:“七个人,都没能活着出来?” 坐在旁边的乔盛春说:“大人,咱们逆鳞司的暗探,报效皇恩,以身殉国,乃是家常便饭,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那些弟兄,在接受命令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 李江遥并非第一次战场的雏儿,相反,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勇将,同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于军人而言,死,往往像是一种宿命的选择:能够好好活着完成任务,当然是首选;实在是活不成了,也可以坦然面对死亡。 然而,北衙逆鳞司却仿佛把“死”当作了一种常规手段,平静冷酷,毫无波澜。有时候,他们的举动甚至会让人感觉是故意去求死一样。 恐怖,李江遥心中暗暗感慨,这些人真恐怖。 第二百零六章 全线发动 李江遥正在心里暗暗感慨,只听钱宏烈继续报告道:“昨天晚上,我们三科的二十名兄弟,化装成玄甲军的伙夫,推着十三辆送饭小车入宫,给当晚负责值夜的卫兵加餐。每辆车的车斗里面,都藏着江南霹雳堂制造的犀利火器。” “等到了地方之后,其中几人趁对方不备,悄悄潜入紫微宫正殿。因为白天的时候,狄献已经把内侍都转移了,所以当时殿中无人,非常方便行动。兄弟们先将身上携带的火油泼洒在各处,然后又引燃炸药,将大殿烧着。同时,在外面守着小车的那些伙伴,一看到殿内起火,便立即引爆了车中的炸药,给附近排队领餐的玄甲军造成惨重伤亡,以便阻止敌人救火。” “整个行动,只有三个负责望风的暗探成功脱身,”乔盛春补充道:“从他们的汇报和最终效果上看,昨晚的行动达到了我们预计的效果。” 李江遥闻言点了点头,说:“这种雷霆万钧的声势,足以让狄献与谢豹确信,我们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太子。你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宫内的曲目唱罢,接下来就该是宫外的大戏啦。许令史,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洛邑分部的令史许金风轻抚长髯,微笑道:“大人放心,我们的人早已安排妥当,只等您一声令下。” 李江遥微微颔首,接着对众人道:“今晚营救太子,关键之处,就是要让敌人顾此失彼、分身乏术。只有这样,才能促使他们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宫外的大戏,按计划要唱整整一天,并且精彩迭出,任务可是很重的呀。” “大人,别的事情,老朽不敢吹牛。”许金风笑道:“若是论起在城里面肆无忌惮的搞破坏,天下间恐怕没有谁比我们更在行啦。” 周兴也笑着说:“咱们这些人,要么出身军队,要么来自于六扇门,对城市的运转可以说是极为熟悉。咱们从城市的守卫者,转换成破坏者,就算谢豹实施全城戒严,也根本挡不住逆鳞司的杀伤力。” 对于他这种说法,李江遥是绝对认可。 人们常说,一些长期扎根经营某个地方的帮会或门派,往往对当地的情况了如指掌,一旦做起乱来,也极易造成巨大的破坏。 但其实,这些江湖帮会所能掌握的,仅仅是非常有限的底层世界,以及一些特殊的行业或领域,对整个社会的了解和把握,他们终究还有不少欠缺。 相比之下,逆鳞司这样的特务机构,才是真正对一切了如指掌。 上至官府要员的职能分工,下至黎民百姓的生活习惯,左至巡兵衙役的班次部署,右至江湖帮派的虚实强弱,就连军方的防御图、里坊的布局图、工部管辖的排水渠道图,所有城市基本信息,逆鳞司拿得都是第一手的精确情报。 如果这些家伙处心积虑的捣乱,就好比庖丁解牛一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击要害。 - 皇城内的瑶光殿,狄献与谢豹二人对坐桌前,正激烈的争论着。 狄献神色焦急,沉声说道:“豹兄,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不容有丝毫犹豫!我冥冥之中感觉到,危险正在一步步的逼近!因此,仅仅封锁城中部分区域,绝对不够,应该立刻关闭所有城门,并在洛邑城内实施全面戒严!” 谢豹闻言,把大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不妥不妥!义父率兵前往渑池之前,曾经专门叮嘱过我,洛邑地位特殊,必须以安定民心为首要。除非是朝廷大军来犯,否则绝对不能轻易封闭城门,自乱阵脚。我刚才已经命令,昨天上街巡逻的部队暂时返回营区,就是害怕真把老百姓给吓着,违背了义父的军令。” “哎呀我的豹兄,豹大将,豹帅!”狄献急得就差给谢豹直接跪了:“凡事都要随机应变嘛。就看昨晚北衙逆鳞司的那副架势,很可能已经是精锐尽出、孤注一掷了。说不准,沈烈本人现在就在城中!眼下咱俩谁也不能判断,他们是否已经得知太子其实不在紫微宫中,更不晓得他们接下来会干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所以呢?就必须马上封城?”谢豹撇着嘴道:“小狄,好歹你也是堂堂的中郎将,怎么如此沉不住气?难道不懂得以静制动的道理吗?一把大火,就把你吓成这样,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况且,昨天晚上不是没叫敌人得手嘛。” 狄献郁闷道:“正是因为他们没能得手,所以小弟才会更加担心啊。豹兄,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准没错!” 谢豹皱着眉头,犹犹豫豫的说:“我倒不是不信你。昨天也多亏你反应够快,才能及时避免了大祸。讲起来,这一点豹爷我也是非常佩服的。可是,现在你非要我戒严整个东都洛邑,万一弄得怨声载道,义父怪罪下来,我吃不消啊。” “出了问题算我的,行吗?”狄献急道:“只要能保住李炳的安全,惹了什么麻烦,我自去太傅大人跟前请罪。” 谢豹执拗的摇摇头,不耐烦道:“哪有那么轻巧?义父大发雷霆,你一个人能担得起?再说了,就算你肯担,他老人家也未必会饶过我啊。” 狄献见对方说什么也不肯提高防范、全城戒严,不禁是又急又气,正准备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一番,忽听门外有人禀告道:“谢将军,狄将军。外面有一位姑娘拿着太傅府的令牌求见。” 狄献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莲姬到了。 他对外面吩咐道:“让她在御膳房那边等候,我稍待片刻就过去。” 接着,狄献又转头继续对谢豹道:“劳先生之前曾反复告诫过小弟,遇上逆鳞司,绝对不能以常理而度之。他们是一支特殊的军队,身份隐蔽、无孔不入,又因为专办皇差,所以做起事来一向狠辣大胆、无所顾忌。如果那些人下决心除掉太子,就不可能轻易放手,仅烧掉一个紫微宫那么简单。倘若咱们不先声夺人,严密布控,那无异于彻底放开了他们的手脚,任其在洛邑城中随意施展。到时再惹出什么更大的祸端,不一样要受到太傅的责罚吗?” 不论狄献如何费尽口舌,谢豹仍旧顽固的像石头一般。他也有他自己的顾虑,不愿小题大做,因为一个李炳,闹得全城不得安宁,以至于被谢光怀疑他是不是能力不足。 因此,谢豹固执道:“哎,你休要再啰嗦啦。北衙逆鳞司再怎么嚣张,他到底也不是真正的军队,若要明刀明枪的干起来,豹爷一个重甲步兵营,轻轻松松就能收拾了他们。洛邑皇宫那么大,你只要把太子藏好,刺客杀手还能翻出了天不成?” - “我就是要给他来个天翻地覆!”李江遥一拍桌案,指着桌上的地图道:“一个时辰后,也就是赶在玄甲军开始吃午饭前,各科各班,按照既定的顺序开始行动,把洛邑城的守军给我搅的七荤八素!” 乔盛春盯着地图:“大人,咱们商议的那几场戏,事先都做过充分的准备,还推演了几回,应该万无一失。不过,这个地方,恐怕还没有足够的把握。” 李江遥看他所指的位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处目标,之前没有完全确定下来,而里面的情况也是周兴他们刚摸清楚。但请相信我,关键一役就在这里。所以,我打算亲自出马,一举将其夺在手中!” 周兴问道:“李大人,要不要调常雄和他的飞骑进城配合?毕竟,他们的战力更强些。” “不用不用。”李江遥摆摆手:“常典军他们另有重任,此时不能分心。有王老给我张罗的那几十个人就足够啦。” 钱宏烈担心道:“大人,卑职晓得您艺高人胆大,也是见惯了风浪的。不过,目标里面毕竟都是正规军队啊,又不能像昨晚紫微宫里的行动一样,单纯以袭击破坏为目的。真要是无法顺利拿下,或者搞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恐怕……” 李江遥心中暗笑,这些逆鳞司的头头儿们,说到底还是没有像沈烈那样亲眼见过自己的手段,因此对他的能力也不足为信。不过,这种事情,解释多了反倒更像是吹牛,因此他索性就不多做理会:“不用多言了,我会谨慎行事的。咱们还有备选方案,如果我失手,乔掌令便立马补上!” “卑职遵命。”乔盛春拱手应道。 李江遥对着地图又思索片刻,在脑海中反复过了几遍全盘的计划,感觉再无遗漏之处,遂挺身大喝道:“众将听令!” “卑职在!”所有逆鳞司官员起身肃立,齐声应喝。 “三科钱宏烈,城南粮仓!” “卑职领命!” “七科郑孝同,玄甲军大营!” “卑职领命!” “洛邑分部许金风,太傅府、刺史衙门、东市、西市、承平坊、国宾驿馆!” “卑职明白,领命!” “王海,金河帮青龙堂、洛邑帮总舵!” “遵命!” “二科周兴,相州府兵大营!” “卑职领命!” “总教习欧阳奇力,广义门、建兴门、永业门!” “卑职领命,请大人放心!” “副掌令使乔盛春,居中策应,协调指挥!” “卑职明白!” 李江遥稍作停顿,盯着肃立在人群最后面的小五和罗建昆,说道:“你们两个,随我去偷袭西门卫所!” “卑职遵命!” 第二百零七章 防范刺杀 身为东都镇守将军的谢豹,并非不在意太子李炳的安危,而是不愿兴师动众,只为了保护这么一个人,就搅得整个洛邑都不得安宁。狄献见他油盐不进,无论怎么劝说始终也无动于衷,只好暂时作罢,郁闷叹道:“唉,要不这样吧,豹兄。你若是为难,眼下无法对全城封锁戒严,那小弟我也不再勉强了。不过,最起码先动员部队提高戒备,这总可以吗?” “这还用你说?”谢豹道:“昨晚紫微宫那么一闹腾,我麾下的部队早就警戒起来啦。” “好好好,”狄献赶忙顺着杆子往上爬:“最好是能再多调动一些兵马,去看紧各处城门和重要的衙门官署,防止被奸细破坏……” 谢豹显得有些不耐烦,起身道:“好啦好啦,难道还用你教我怎么镇守东都吗?逆鳞司刺杀李炳,千般文章都是在皇宫里面做的,你让我看紧宫外作甚?” “防止他们声东击西啊。”狄献着急道:“正是因为要在皇宫里做文章,所以敌人必会先一步扰乱宫外,以令咱们顾此失彼,好方便他们行事。豹兄,早做周密防备,便能最大程度限制逆鳞司的破坏。” 谢豹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教他如何做事,眼见狄献还要继续聒噪,谢豹不屑的冷哼一声:“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啦,别对我指手画脚的!” 说罢,他丢下狄献,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狄献看着谢豹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拳砸在桌上,同时心中暗骂。谢豹的自以为是,很可能会成为整个防御体系中最大的破绽,而逆鳞司也一定会抓住这个破绽,对洛邑实施致命的一击。但无奈的是,谢光在出征前将整个东都交给了这个蠢货,他狄献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得乖乖听命行事。 狄献被气得没办法,在原地愣怔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强打起精神去见莲姬。 此时莲姬早已在御膳房等得有些烦躁,见狄献进来,赶忙迎上前去:“我说狄大人啊,您这是逗奴家玩儿呐?” 狄献本来就在谢豹那里窝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又听到莲姬语带嘲讽,立时没好气的斥道:“你这叫什么话?别忘了,救你姐姐的事情,最后还得靠狄某呢。” 莲姬微微一笑,不甘示弱的说:“狄大人,您不用跟奴家发脾气,更别对奴家耍心机。说到底,我是欠你师父的情,不是欠你的。他老人家早就答应过,只要我干掉了程开阳,就放我和姐姐的自由,从此大家再无半分瓜葛。我也早就打听清楚了,扣着我姐姐的人,正是你。倘若不是你说因为慕容雪的关系,姐姐此时已经身处危险之中,我才懒得跟你恁多废话,还答应帮你保护太子。” 狄献听莲姬这么说,暗叹自己真是倒霉,不仅要被谢豹那个蠢猪压着、束手束脚,而且还得遭眼前这个贱货的奚落。不过,他城府极深,表面上仍旧不露声色的笑道:“呵呵,小丫头果然心眼多啊。那好吧,我也明人不说暗话,看押太子和慕容雪的任务,确实是落在狄某头上的,包括蕊姬,也算在了其中。但是,师父不在洛邑,放不放你姐姐走,我做不了主。前几天你一来找人,我便立刻派出手下,去渑池请示师父。只要他老人家发下话来,你们立马可以走人。反正现在也要等回信,你何妨助我一臂之力呢?” “奴家凭什么要帮你?逆鳞司那帮瘟神,指名道姓要寻太子的晦气,与我们姐妹何干?”莲姬笑盈盈的反问道。 狄献摇摇头,不慌不忙的解释:“莲姬啊莲姬,你怎么如此糊涂呢?逆鳞司想要杀的人是太子和慕容雪,而慕容雪又是谁?是你姐姐蕊姬的男人,你的亲姐夫。以逆鳞司斩草除根的风格,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姐吗?再说了,还有你,刺杀朝廷大员,视同谋反,罪不可赦。程开阳的案子,他们早就都查清楚了,能轻易放过你们姐妹?笑话!” 莲姬沉默片刻,幽幽道:“如此说来,奴家是被你们牢牢吃死了吗?” “那也未必。”狄献依旧是一副温和的神情:“为今之计,只有扶保太子李炳登上大位,你和蕊姬才能过安生日子。太傅大人的兵马已经将朝廷军队打得节节败退,而突厥人也同时顺利入关,用不了多长时间,帝都就彻底完蛋啦。到了那个时候,北衙逆鳞司自身难保,谁还有空来找你们姐妹的麻烦?再加上你姐夫慕容雪凭借和太子的关系,平步青云,当上高官,你和姐姐从此不就可以逍遥自在了吗?” 说完,他胸有成竹的凝视着莲姬,等待对方的反应。 莲姬沉吟片刻,忽然莞尔一笑:“以前就经常听我姐姐夸你,说你这个人聪明伶俐、颇有智谋。今天看来,果然还挺有一套的。好吧,奴家被你的花言巧语说服了,好人做到底,就再陪你们玩儿上一程。” 狄献露出一个“早知你会如此”的表情,笑道:“这样才对嘛。有莲姬姑娘帮忙,我们这里可谓如虎添翼。你姐姐蕊姬此刻就在隔壁的集贤斋,不过,现在你们还不方便见面,等再晚一些吧,我自会妥善安排的。眼下头等重要的事情,就是请你再帮我参谋参谋,防范逆鳞司刺客的暗杀,还需要哪些布置,咱们尽量做到稳妥无虞。” 莲姬点头答应,然后跟着狄献一起来到了外面。他二人专门围着集贤斋的外墙,仔细绕行了两圈,四处查看研究。 莲姬边走边问道:“这处地方……是谁挑的?” “哦,之前是我亲自选的,”狄献有些好奇:“怎么?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莲姬背着手,略带赞许的笑了笑:“不仅没有不妥,相反,安排在这里很高明!集贤斋的院落不大,从外面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另外,它位于皇宫的西北角,与后宫群舍隔开了一段距离,周围几乎没有可供藏身的房屋建筑,大大降低了刺客潜伏的条件;同时呢,这个地方又相对比较幽静,寻常不会有人过来。即便是到御膳房这边取餐,也不会专门绕经集贤斋小院来探看。只不过……” “不过什么?”狄献关切的问道:“事关重大,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莲姬淡淡一笑,抬手指着说道:“你的这些手下,实在是太外行了。像他们这样布置暗哨,还不如直接戳在路边,站明岗得啦。” 狄献最想听得就是这些,饶有兴致的请教道:“哦?这里面有什么门道儿,暗哨布得如何不妥,你赶快说来听听。” 莲姬又往集贤斋那边瞅了瞅,然后教训道:“你不想被逆鳞司的人察觉出此地有异常,故而让手下全都躲藏在暗处,这个做法本身并没有错。但是,照他们那种藏法,骗一骗普通人没问题,可落在职业杀手的眼中,就仿佛儿戏一般。” 她稍微顿了顿,继续道:“首先是选择位置。你的人隐蔽比较分散,但差不多都是刺客同样喜欢选择的地方,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假如逆鳞司的人秘密靠近这里,一下子就会察觉出每个关键位置都藏着人,这岂不是很搞笑?其次,就是藏匿的方式。他们仅仅是躲在灌木和花丛里,身上连一点伪装都没有,碰到眼睛亮些的,远远一扫就能发现好几个,跟闹着玩儿一样。” 狄献连连点头:“的确如此,那么究竟该如何做呢?” “有两三处制高点就足够了,”莲姬答道:“而且,应该尽量远离这个地方。只要便于观察周围的动静,并有适当的报警联络手段,稍微离得远些,既可以避免暴露集贤斋,也可以尽量扩大警戒的范围。” “好,我记下来了,稍后便进行调整。还有呢?你刚才只说扩大警戒的范围。”狄献继续讨教。 莲姬接着道:“在外围观测放哨的人,和在内圈拦阻刺客的人,必须配置得当、分工明确。高处放哨,只需三五个嗅觉灵敏、目力强健之人便可。剩下的,则必须是真正的高手,并且悍不畏死。把这些人组成两个拳头,不管哪里示警,采取一拳出击拦挡,另一拳护住目标的策略。” 狄献同意道:“嗯,就按你说的办。我觉得,出击拦挡的拳头大一些,守护集贤斋的拳头小一些,可以吗?” “可以,防护集贤斋的人适当少一点没问题,但还是刚才那句话,一定要真正的高手才行。”莲姬边思索边问道:“退路留好了吗?” “你说的退路是指?” “倘若刺客选择强攻,其势头难以阻挡,而外面的援兵又迟迟没有赶到,我姐姐他们就必须尽速转移至新的安全地带,这样才能打乱对方的计划。” 狄献点了点头,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位于宫墙外面的西门卫所,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提前安排了。虽然谢豹将军的部队就在宫里,应该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但以防万一,真逼到了那个地步时,我也会带大家撤离的。” 第二百零八章 有心救国 “有劳慕容夫人了。”李炳看着正在摆放茶具的蕊姬,难得的客气了一下。 蕊姬慌忙施礼:“殿下折杀贱妾了。能服侍殿下,是贱妾几世修来的大福分,万万担不起辛劳二字。” 李炳不在意的笑了笑:“你们夫妻俩呐,都是那种特别持礼的人,有时候,甚至到了生分的地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你们与本宫都身处这步田地,还讲那么多君君臣臣的作甚?” 慕容雪在一旁劝道:“殿下,请恕臣多言,不管到什么时候,君臣法度不可废。您要振作起来,臣坚信,咱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 李炳兀自苦笑道:“渡过难关吗?那又能怎么样呢?先不说与谢光的内战该如何了结,仅那八十万突厥大军,是说过就能过的吗?” “唉,臣刚才也在考虑此事。”慕容雪叹道:“就算没出谢光这个奸贼,朝廷集结麒麟军团、玄甲军团、长刀军团、辽东都护府,以及各州的常备府兵,能直接投入战场的也就七八十万人,而且还是以步兵为主。除非全国范围实施总动员,才能集结百万以上的战力。不过,在丢失了防御关隘的情况下,平野会战对我们非常不利。且现在的实际情况,圣唐内部又生战端,守卫帝都的兵力已经薄弱到了可怕的程度,朝廷极可能……” 李炳知道慕容雪想说却没敢说的是什么,略显懊悔道:“先祖立国,建固帝都,后面历代帝君又着力修造洛邑,为的就是东西两都可以互为依凭,一旦帝都出现变故,朝廷还能东迁避祸,拥有足够的战略回旋余地。可是如今倒好,居然遭受了两面夹击……唉,要怪就只能怪本宫太过任性,误信奸臣佞党,使我圣唐危矣!” 慕容雪担心太子为了此事过于郁结,反伤了身体,于是连忙把话题转移开:“殿下,狄献之前说的那些话,您相信吗?” 李炳本来在责怪自己铸下大错,正伤心不已,听慕容雪忽然这么问,不禁有些疑惑:“你指的是哪件事?他之前说了那么多的话……” “就是关于北衙逆鳞司要刺杀您的事。”慕容雪低声道:“殿下相信吗?” 李炳思索片刻,沉声道:“不瞒你说,之前本宫还有点将信将疑,可是昨晚紫微宫的那场大火,令我不由得更加确定了几分。狄献他们总不能为了圆一个瞎话,就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吧?” 慕容雪轻轻的摇了摇头:“微臣并不这么想。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如果昨晚真是沈烈他们干的,不也恰好是咱们刚刚离开紫微宫之后才发生的吗?” “你的意思是……”李炳顺着他的思路,边想边说道:“也存在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沈烈和逆鳞司是在确定咱们都安全的情况下,故意放火烧了紫微宫?” 慕容雪略显兴奋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啊,殿下。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这么干,但是臣更愿意相信,逆鳞司是来营救咱们的。” 李炳眉头紧锁:“不,慕容雪,你的想法还是幼稚了。政治这个东西,往往是最现实、也是最务实的。如果我是皇叔的话,面对内忧外患,也会有类似的考虑,那就是直接除掉太子,于国于朝,都更加简单有效。”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不管我和谢光是不是一条心,太子旗号和圣教盟约,始终都是束缚在皇叔身上的一道锁链,也是朝廷投鼠忌器的最大缘由。只要我活一天,并且是在谢光手里活一天,那么包括玄甲军在内的叛贼就有了道统上的依凭,他们就有胆量跟朝廷作对,甚至为了自己今后的荣华富贵,敢直接进攻帝都。反过来呢?只要本宫死了,所有叛军就没了指望,除非他们敢言明自己是要推翻圣唐,否则一定会军心动摇,分崩离析。别说我不是帝君的亲儿子,就算是,帝君也应该狠下心来,将我除之而后快!” 说到这里,李炳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望向对面的慕容雪,目光中充满了癫狂的光芒。 慕容雪见状,心里暗叫:大事不好! 长期的相处,他对这位太子殿下早已有了深入的了解。李炳的本质并不坏,也没有什么天大的野心,更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他只是年轻。 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冲动、迷茫和不安分,在李炳的身上全都存在。再加上皇位继承人这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特殊身份,以及从小没爹疼没娘爱的可怜境遇,才造就出了如今这样一位不同寻常的太子殿下。 但是,不论李炳怎样任性胡为,在他心中,还是将圣唐皇朝的分量看得最重。 毕竟,在他身体里流动着的,是李氏帝君代代传承的热血。此时皇朝正面临巨大危机,即便这一切并不完全是由李炳一个人造成的,可是只要能够力挽狂澜,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毫不犹豫、慷慨以赴。 李炳现在很可能已经意识到,拯救圣唐乱局的最佳方法,就是“除掉太子”! 既然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瓦解谢光的叛军,那么究竟是由北衙逆鳞司动手,还是由他李炳自己动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慕容雪也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心叫不好。 他本来是为转移太子的注意力,让李炳不要太过纠结以往的错误,这才没话找话的提起了行刺之事。可万万没想到,这个话题却好像点燃引信一般,直接触发了李炳心中更大的火药桶。 慕容雪迟疑的问道:“殿下,您……到底想说什么?” 李炳若有所思的看了慕容雪一眼,淡淡回答:“没什么。方才本宫忽然想起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看他这副神情,慕容雪心中焦虑又增添了几分。然而令人无奈的是,这种问题,倘若对方没有明说,自己也绝不好胡言乱语的瞎劝。 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只能从此刻开始,牢牢盯住这位太子爷,千万不能让李炳找个机会自我了结。 慕容雪剑眉紧锁,沉声道:“殿下,臣是奉帝君之命来辅佐您的,因此臣心里最清楚,帝君陛下、还有朝廷,是绝对不会放弃殿下的。请您一定要相信,胜利终将到来,无论多难多险,都要撑下去!” - 谢豹从皇宫出来,径直回到了位于太傅府的指挥所,二话不说,先让亲兵把早餐抬上来。 用“抬”这个字,一点都不过分。 谢豹的早餐,是整整一大锅肥羊炖,拳头般大小的肉块堆得好似山丘,热辣香气扑鼻而来。 除了一锅羊肉之外,还有一个大托盘,盘中摞着十几张刚刚烙好的发面饼。焦黄酥脆的饼皮外面,沾着一层芝麻,看上去美味可口。 “酒呢?”谢豹直接用手捞起一块肥羊肉,汁水淋漓的塞进嘴里,边嚼边问。 亲兵拱手道:“启禀豹帅,之前狄将军曾特别嘱咐伙房,说近几日最好不要让您饮酒……” “放屁!”谢豹大怒,把刚拿起来的面饼摔在地上,吼道:“他算什么东西?竟敢管到老子头上来?!去拿酒,赶快!” 亲兵闻言,连忙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慌慌张张的抱回来一大坛烧酒。 谢豹接过坛子,伸手拍开坛口的泥封,也不用碗,直接举着酒坛凑到自己嘴边,咕咚咕咚狂饮一通,然后大喊一声“痛快!”便一口肉、一口饼的大吃起来。 转眼之间,这家伙将一整锅羊肉和七张芝麻面饼统统塞进了肚中,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冲外面喊道:“中军官,我看你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那里傻等着,有什么事吗?” 中军官紧走几步,从屋外进来道:“豹帅,方才您老在用早餐,所以卑职不敢打扰。是这样的,各营各旗的将军和都尉们想问问,昨夜皇宫大火,伤亡了那么多兄弟,咱们今天会不会有什么任务?大伙等候您老的命令。” “没有任务,镇之以静!”谢豹不耐烦一挥手;“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一会儿去跟账房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统计昨晚死伤的人数,划出抚恤金来,酌情发放。” 中军官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问道:“是否多报一些?” 谢豹抬头瞪他一眼,哼道:“废话!还按照老规矩办,多加三成!” “卑职遵命!”中军官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打发走中军官,谢豹感觉倦意上涌,伸了个懒腰咕噜道:“他娘的,一吃饱就犯困,让豹爷我先眯瞪一觉。” 说罢,谢豹四仰八叉的倒在了榻上,转眼响起鼾声。可是,就在他刚睡着不久,中军官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站在榻旁轻声唤道:“豹帅?豹帅?” 好端端的被人搅了睡意,令谢豹不禁有些恼怒,他翻身怒骂道:“王八羔子,你是要作死吗?鬼叫什么?” “豹帅恕罪,卑职有要事禀报。”中军官战战兢兢的应道。 谢豹坐起身来,使劲摇晃摇晃脑袋:“究竟什么事?” 中军官赶忙禀告:“刚才底下的人说,城里的街道上,发生了大规模械斗!” 第二百零九章 大乱乍起 “大规模械斗?”谢豹感觉自己有点睡懵了,一时间完全没弄明白对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解的问道:“你是说街上在打仗吗?” “不不不,不是打仗。”中军官自己也感觉有点讲不利索了,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像是……好像是洛邑的两个地方帮会在打群架。” 啪!谢豹一个耳光抽在了那名中军官的脸上,打得他原地转了两圈,接着骂道:“王八羔子,戏耍你豹爷吗?帮会打架也跑来报告,刺史衙门是吃干饭的啊?他们不会派衙役官差去抓人吗?!” 中军官嘴角淌着血,委屈道:“豹帅,正是刺史府派人来求援的。他们说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从马鞍坊到学士坊,整个北区二十几条街全都打乱套啦,两边参与械斗的人至少有三四千,数百间临街店铺被砸抢焚烧,衙役都不敢靠近!” 谢豹闻言一愣:“操-蛋!这么夸张?到底什么帮会,竟能搞出如此大的阵仗?” “卑职也不知道啊。刺史府派来求援的主簿就在外面,要不叫他进来问问?” 谢豹略微点了点头,也不挪地方,就盘着腿坐在榻上,等候中军官出去把人带进来。 片刻功夫,一个从六品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跟着中军官快步走进屋子,倒头便拜。谢豹仔细端详,认出对方确实是刺史府的人,之前因为军务上的事,曾经打过几回交道。 “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谢豹端着架子问道。 那位主簿见谢豹没让自己起身,也不敢乱动,继续跪在地上回复道:“启禀谢将军,事情是这样的。在咱们洛邑的地面儿上,有两个实力比较雄厚的江湖帮会。一个呢,是土生土长的洛邑帮。另外一个是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金河帮,他们的分支——青龙堂就设在城中。以往为了争夺地盘,这两拨人经常冲突,积怨甚深。但是呢,只要不搞得太过分,咱们官府这边……” 谢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主簿的话:“恁的啰嗦,捡重要的讲!” “哦哦哦,卑职明白,卑职长话短说。”主簿略显惊慌,小心翼翼的介绍道:“今天早上,也就是刚才,洛邑帮的少帮主去福聚楼吃早餐,不巧与金河帮青龙堂的人遇上,双方发生了口角,进而又冲突起来。没成想呢,青龙堂一方突下杀手,洛邑帮少帮主不幸当场身亡。本来呢,洛邑帮帮主韩文彬听说之后,原打算是亲自去找对方兴师问罪,可谁料他手底下的弟兄们不待帮主出马,抢先动手反击。那些人摸上青龙堂主小妾的私宅,来了个先奸后杀,最后还把尸体扔到金河帮青龙堂的大门口。这一下,双方人马再也按捺不住,立时全面开战。” 谢豹听得眉头大皱,问道:“这么火爆啊?哎,我听说,双方各自出动了上千人?” “不止,远远不止上千!”主簿答道:“光是洛邑帮就倾巢参战,足足三千帮众!青龙堂那边在城里的人手少些,大概只有个一千四五,不过,卑职听说,他们正在从城外调人,数量比洛邑帮只多不少!” “你们刺史府手里有多少力量?”站在旁边的中军官问那个主簿:“衙役们还不够用吗?” 主簿冲谢豹与中军官拱拱手,苦着脸道:“将军,咱们刺史衙门的三班差役,加上负责巡城的常备府兵,拢共不过七百来人。对方两个帮会,而且都是混江湖的打手刀客,平时对付他们十几个寻常的小喽啰,衙门还有点优势,可现在乌乌泱泱的杀出来几千号人,我们根本就束手无策啊。” 谢豹用小拇指扣着耳朵眼儿,懒洋洋的说道:“哦,合着你是来求援的呀。那你们的刺史相公,为什么不亲自登门求本帅呢?” 主簿一听谢豹这话里有话,眼珠子咕噜一转,连忙谄笑着回复道:“谢帅,您老有所不知。刺史大人方才就说,他必须亲自登门恭请将军,这才符合礼数。可是,现在街面上已经乱成一团,百姓被误伤连累的不计其数,刺史大人担心他一离开,事态会进一步扩大,进而散到别的里坊,那麻烦可就更大啦。所以,刺史大人万般无奈,只好先让卑职来向谢帅求救,他回头再登门致谢。” “哼,豹爷逗你的,还当真解释一番。”谢豹哂笑道:“中军官,你传我的将令,让第三骑营和第六骑营出去净街,如遇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卑职立刻去。”中军官躬身一礼。 刺史府的主簿见状,也赶紧磕头谢恩,跟着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准备随中军官一起离去。 谢豹此时忽然又叫住了中军官:“哎,我说你啊,刚才去账房了吗?我交代的事情办好了吗?” “豹帅放心,卑职早就去过啦,所有事情都已经处理的妥妥当当。” “哈哈,好。还是你小子机灵。”谢豹满意笑道:“行啦,去吧!” 中军官应了声是,正要转身往外走,只见一名亲兵从外面急急忙忙的飞奔进来,高声叫道:“豹帅,不好啦,大营那边出事了!” 一听这话,谢豹和中军官都不禁微微一愣。当着刺史府主簿的面,说自家大营出事了,这成何体统?中军官顿时有些不满,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我刚从大营那边过来,不一切都好好的吗?” 亲兵上气不接下气:“大人,就在刚才,果毅将军穆常青突然中毒身亡!骠骑都尉邱寰和参军谢天耀遇刺!骑营副将范大兴,被活活烧死在自己的营帐里啦!” “你说什么?!”谢豹直接从卧榻上弹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亲兵。 那名报信的亲兵不敢怠慢,连比划带说,将事情原委大致讲述了一遍。 就在半个时辰前,谢豹麾下的将校们听说将军决定今天“镇之以静”,便嘻嘻哈哈的散了队,各自回营休息。 因为留守洛邑的两万玄甲军是把大营扎在城中,而主将谢豹平时又总喜欢待在太傅府里,所以大伙儿只要没有特别的任务,相对来说都比较放松。 果毅将军穆常青回到自己的住处,继续煎茶。品茗,是他一贯的爱好,但凡有时间,便忍不住摆弄摆弄茶具。 今天也是如此。 他把一壶明前新茶煎好,一边给几位亲近的手下讲述茶道学问,一边亲手斟满每个杯子。然后按照习惯,自己先端起来品鉴一下,才刚刚说了个“好”字,就立刻脸色大变。 转眼之间,穆常青整个脸上都罩着一层黑气,双手紧捂胸口,疼得满地打滚。 待众手下慌里慌张要扶他起来之际,穆将军已然口吐白沫,没有呼吸。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骠骑都尉邱寰和参军司马谢天耀也遭遇不测。 他们俩本来是打算结伴去趟东市,给家人亲友采买些洛邑特产,趁着有信使返回青州大本营公干,帮着一并捎回去。谁知二人刚走出大营没多远,一辆马车从旁边疾驰而过,马车的车窗内突然伸出弓弩,对着他二人连射两箭。 事发仓促,弓弩在这样的射程内威力极大,邱谢二人反应不及,当场中箭倒地。 等到营门口的岗哨发现情况不对,急匆匆的跑到近前仔细查看时,那两位玄甲军团的军官已经因为毒箭发作,丢掉了性命。 而众人里面最惨的一个,莫过于骑营副将范大兴。 这货跟谢豹几乎是同样的路数。在回到自己的营帐后,他也是先弄来一堆美味,胡吃海塞了一顿,然后伸个懒腰倒头便睡,响亮的呼噜声离着帐篷五丈开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当穆常青中毒身亡的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人跑去探问情况之时,范大兴的帐篷里却忽然变得安静了。 没过多长时间,一声凄厉的惊呼声,把附近的人们全都吓了一跳。大家循声张望,赫然发现范大兴居然着火了! 没有错,不是帐篷着火了,而是范大兴本人烧着了。 一个火人儿,在军帐之中左冲右撞,不停的嘶声喊叫,那场面看上去极其可怕。而范大兴身上的火势,显然是被人做过手脚,根本就不是那种轻易可以扑灭的状态。 就这样,可怜的副将范大兴,就在一众同袍眼睁睁的注视下,被活活烧成了一堆焦炭。 “豹帅,现在大营那边已经乱起来啦,”报信的亲兵满脸惶急:“四位遇难的大人,他们部下们此刻正在营中乱窜,到处搜捕刺客,样子凶得很。而其他大人则凑在一起,不敢离开军帐半步,手下的卫兵也警戒起来,好多营区都封锁了。” 谢豹只感觉嘴巴有些发苦,他用力咽了咽口水,咬牙切齿的命令道:“快去取我的铠甲和兵器来!” 谁知,谢豹话音刚落,外面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又一个亲兵跑进屋里,大声禀告道:“豹帅,城南粮仓起火,情况危急!” 第二百一十章 连番打击 谢豹一身鱼鳞铁甲,拎着八棱四海青铜锤,急匆匆的跑出了太傅府,只一抬眼,就看见了南边天际倒卷而起的几条黑色烟柱,顿时感觉心胆俱寒。 那个地方,囤积着大批的军粮和物资,全是谢光近些年来拼命搜刮东都各州,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老本。光是粮草这一项,就足够玄甲军半年的耗费。其他装备、布匹和草药,同样数量庞大。因此,洛邑的城南粮仓倘若有失,无异于直接断掉了玄甲军一个重要的补给来源。 他谢豹就算长出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谢光砍的。 “快!亲兵营全体上马,先跟我去救火!救火!” 谢豹此时啥也顾不上了。什么帮派械斗,打就打!什么部将被杀,死就死!所有事情统统靠边!城南粮仓万万不能出半点岔子!他一边大声怒吼,一边跳上自己的坐骑乌云锥,不顾一切的朝着南边狂冲。 五百亲兵这时候也都发了狠,猛抽马鞭,在后面紧紧追赶主将。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才跑出去两三个里坊的距离,便被汹涌而来的人群给截住了。 拦着谢豹去路的,是满大街哭爹喊娘、狼奔鼠窜的洛邑老百姓,而此时此刻的东都,正在陷入到一片大乱之中。 洛邑作为圣唐的副都,很多地方皆仿造帝都规制兴建,尤其是东市、西市的特别设置,样子功能更是如出一辙。尽管这里的规模没有帝都的东西市那么大,但同样也是街道繁华、店铺林立,来来往往的游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乃是城中最为繁华热闹的所在。 之前洛邑帮与金河帮爆发激烈火拼,主要集中在城北。而刺史府的人马又及时隔绝出附近几条街道,成功阻断了事态的进一步扩散。因此,由官市署掌控的东西两市,并没有因为帮会械斗这个突发的状况,产生出什么太大的紧张波动。 很多百姓甚至还不晓得城北此时出了大乱子,照旧像平常一样,开开心心的逛街玩乐。 可就在一刻钟前,也就是谢豹刚刚听部下报告,说城南粮仓着火的时候,相隔数里的东市和西市,几乎同时发生了连番爆炸。 虽然那些爆炸的威力不算太大,仅仅是震伤烧伤了十几个路人而已。但是,一来爆炸发生的地点全都是位于茶馆酒肆这类人群聚集之处;二来,接连的震天巨响,加上滚滚浓烟四处弥漫,看上去非常可怕。所以,爆炸声一起,当场就把街面上的商旅行人吓得目瞪口呆。 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蒙面大汉,手持棍棒,从不同的方向冲上了街道,二话不说见人就打。 这一下,好比是往翻滚的热油里泼入一瓢凉水,顿时炸开了锅。逛市集的老百姓和做买卖的贩夫商旅,这会儿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只顾发疯般的逃跑,躲避飞来横祸。 那些大汉也很奇怪,他们看上去是一通乱打,但其实有意无意的把众人往太傅府的方向驱赶。 转眼功夫,原本繁华有序的大街,到处都是人仰马翻、车倒轿歪的混乱景象。 这个时候,恰好就是谢豹带着亲兵卫队赶去城南救火的关键当口。 面对满大街纷乱逃散的人群,玄甲军个个傻眼。依照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疏导百姓,清出一条顺畅的通道。而心急去救火的谢豹更不可能舍弃近路,专门兜一个大圈子,绕着远的去城南。 乱上添乱,不禁令谢豹怒火攻心,他举起手中的大锤,狂喝一声:“儿郎们,听我的命令,杀过去!” 说罢,他催动战马,向前疾冲,凡是挡在自己跟前的,不管是人还是牲口,不管是马车还是官轿,一律冲倒撞翻,砸个稀烂! 亲兵们见主将如此操作,顿时也都顾不上考虑太多,连忙展开队形、拔刀出鞘,往前方一路突击,决意硬生生的杀开一条通道。 如此一来,现场的局面立刻从“一片混乱”变成了“恐怖如斯”。 “杀人啦!快逃命啊!” “玄甲军杀人啦!” “我的天呐!救命!救命啊!” “四娃,四娃,你在哪儿?” “二弟,往店里躲,快!往店里面躲呀!” “老爷,夫人还在后面呐!她摔倒啦!” “儿子儿子,别管挑子了,命要紧!” 满街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东都洛邑的主干道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人间地狱。 凭着那股不惜人命的狠辣劲儿,谢豹终于带领麾下兵马连续闯过几处最拥堵的地段,赶到了位于洛阳城南的粮仓。 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粮仓这边的状况并不比刚才混乱的大街好多少。 这个时候,城南粮仓的四周全是提着水桶、大呼小叫的各色军民,围着冒烟的库房仓窖一通乱泼,整个救火的行动显得毫无章法,完全就是手足无措的胡来。 不过万幸的是,五十座体量巨大的仓窖,此时只有七八个在剧烈燃烧,粗略算下来,物资的损失并没有谢豹之前想象的那么大。 他跳下马背,扯住旁边一名小校,急吼吼的问道:“军需令庞杰呢?” 小校看清楚是主将谢豹来了,连忙行个军礼,指着前边不远处说道:“回禀豹帅,庞大人正在那里指挥救火。” “蠢货!”谢豹顺着小校所指的方向,快步奔到一名军官的身后,抬脚踹中了那人的后腰,同时怒不可遏的骂道:“你这个废物!害死老子啦!” 军需令庞杰此时正在全神贯注的指挥手下,调派各路人马灭火救粮,冷不丁被人从后面猛蹬一脚,顿时向前扑倒,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嘴啃泥。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正打算回头跟踢他的人拼命,谁料定睛一看,居然是谢豹亲临,立马吓得大惊失色,伏身跪下连连求饶。 谢豹火冒三丈,一把薅住庞杰的领子,怒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敢情是活得不耐烦啦?!平日只想着偷懒,给老子捅出这么大的娄子!信不信我一锤砸死你!” 庞杰担心谢豹一怒之下真的会要了自己小命,赶紧辩解:“豹帅,冤枉啊!卑职自打接手城南粮仓以来,未曾敢有半点懈怠。每日除了例行的早晚巡视外,还特意搬到哨所居住,唯恐出现任何纰漏……” “闭嘴!老子管你他娘的住在哪里?”谢豹怒喝道:“你只说,为什么会着火?为什么会搞到这个地步?说不清楚,直接砸死你!” 军需令庞杰也是满肚子委屈,哭丧着脸道:“卑职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今天天刚亮的时候,我带着弟兄们刚刚做过了仔细检查,各个仓窖和库房都一切正常。卑职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突然起火,而且火势发展得又快又猛,非常难控制……” 这庞杰追随谢豹的时间并不短,怎么着也算是他信得过的军需官,不然也不会担负城南粮仓的重任,听庞杰这么说,谢豹逐渐冷静下来,看看周围奔来跑去的人群,又给了庞杰一脚:“要你这个蠢货有什么用?!” 这个时候,他顾不上再过多理会眼前这个倒霉蛋,更没有功夫去详细查问事情原委。 扑救大火,才是头等要务。 谢豹接过了现场的指挥权,连续传下命令,让五百亲兵分成多组,一边抢工具冲上去灭火,一边赶紧在周围区域设置隔离地带,避免火势蔓延,连累到旁边尚算完好的粮库。 经过两三个时辰的折腾,几处火势最严重的仓库终于得到了控制,不至于再酿成更大的损失。 身心俱疲的谢豹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放下心来,暗叫今天多亏老天爷施恩保佑,脖子上吃饭的家伙暂时能够保住了。同时他心里还惦记着大营那边的情况,不知道后来是否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另外,城北和东西市的混乱也还没去解决,洛邑刺史少了他的支援,也不知有没有控制住局面。 这一脑门子的胡乱官司,搅得谢豹心烦意乱,他抬眼四顾,恰巧看见正陪在旁边的军需令庞杰。谢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考虑着要不要痛下杀手,把这个差点惹出天大麻烦的家伙就地正法,好出一出胸中的闷气。庞杰此时好像也感觉到主将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嘴角不停哆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个传令兵如同火烧屁股一样,慌慌张张的朝他们这边跑来。 “禀告将军,刺史府遭遇不明身份的匪徒袭击,衙役伤亡惨重!刺史大人请求玄甲军火速增援!” “报!将军,承平坊被大批土匪围困,情况危急!坊中居民哀鸿遍地,跪求将军大人出手解围。” “启禀豹帅,大事不好了!昌盛坊国宾驿馆送来消息,说几十名外邦使者突然被歹人劫持,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们万分担心,恳求豹帅派兵营救!” 第二百一十一章 府兵异动 谢豹顿时感觉自己头大如斗! 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完全想明白,东都洛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难不成自己这几日拜错了神仙烧错了香,抑或是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竟被老天爷这么往死里整? 谢豹仰天长叹一声,默默擦去心中的泪水,开始盘算起应对的策略。 先不提大营里将校遇刺的事,也不提城中帮会械斗、乱民砸抢破坏的事,反正好好歹歹,这两桩官司已经拖了将近一整天的功夫,且让他们闹腾去,不差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眼前这三处求援信使的问题,倒是需要好好分解一下。 刺史衙门那边,应该好说。刺史嘛,即便是义父谢光任命的亲信官员,但说到底,也只不过就是个当官的而已,死了便死了。 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刺史,还是不缺人来干的。 与刺史府相比,那个承平坊却绝对不能忽视。能住在承平坊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名门望族,最差最差也是洛邑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随便哪一位站出来,连谢光也得客客气气礼让三分。 他们这些贵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谢豹背上的黑锅重量,绝不是说笑的。 而国宾驿馆的那些番邦使者,其安全同样重要。此次举兵对抗朝廷,除了要尽力寻求来自圣唐内部的各种支持,还需要争取外邦的认可和声援。唯有如此,方能收拢人心,提振士气。这件事关乎大局,即便像谢豹这样的粗鲁军汉,也晓得其中利害。 因此,谢豹迅速做出取舍,他喊来中军官和几名贴身校尉,让他们立即回营调兵,赶往承平坊和国宾驿馆,全力实施救援保护。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也可以分出部分人马,去照顾一下倒霉的刺史大人。 另外,城北的帮会火拼,虽然已经没有上午那么激烈,但是听说仍在延续和扩散,这同样需要派兵弹压。此项任务,仍旧交给第三骑营他们去完成。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夜色很快便会降临。如果不能及时遏制事态发展,一旦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洛邑城内的局面恐怕会更加严重。 所以,没有时间再犹豫啦,所有的人,快快快! 中军官临走时专门问了一句:“豹帅,大营那边死了好几位将校,士兵们人心惶惶,您老不亲自去一下吗?卑职怕是镇不住场面啊。” “不妨事!我要先回一趟太傅府,稍后便赶去大营。”谢豹说道:“以前打仗的时候,又不是没死过人,不过少了几个脑袋而已,我的兵马还真能慌了阵脚不成?” “可是这次也太邪门啦。”中军官边走边小声嘟囔。 谢豹并没有听清中军官的话,当然也不关心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他将粮仓这边的善后事宜又安排嘱咐一番,最后恶狠狠的瞪了军需令庞杰一眼,咬牙切齿道:“王八羔子,你给豹爷仔细点,回头再来收拾你!”说罢,翻身上马,带着疲惫不堪的亲兵们,离开城南粮仓,直奔太傅府。 谢豹虽然性格粗鲁,但并不是脑袋愚钝的傻子。他之所以不去答应,而是着急回太傅府,那是因为谢光的老小家眷都在那里。 现在洛邑城乱作一团,哪儿出事都可以,但义父的家里千万不能出事。否则的话,他就真不用活啦。 也正因如此,谢豹决定先回太傅府,等把那里的防卫全都安排妥当了之后,再去考虑其他问题。 时近傍晚,尽管街面上仍然一片狼藉,但是普通百姓这会儿都已经躲回家中避难。一队队玄甲军陆续开出大营,分赴各处要点实施布防。谢豹边走边看,心里终于略感安定。虽然混乱还没完全平息吧,不过主动权却正回到自己手中。 他强作从容,对身旁的亲兵们笑道:“嗨!瞎胡闹一天,到底还是没啥大事。只要有豹爷我镇着,谁也别想在洛邑翻起什么风浪来!” “对啊。” “可不是嘛。” “豹帅威武!” 众手下纷纷奉承附和。 谢豹稍稍得意,正要继续自夸几句,忽然看见远处有一个骑兵飞马赶来,边跑边高声喊道:“急报,急报——城外府兵有异动!” 闻听此言,谢豹顿时心中一惊。 骑兵口中所说的府兵部队,是指最近刚刚抵达洛邑,正驻扎在城外的相州府府兵。 这支兵马,是沿河十二州军队当中,最晚一个集结东都的队伍。因为来得太迟,本身人数又不怎么多,战斗力更是稀松平常,故而很没有存在感。 他们并不是谢光的嫡系力量,而是靠假传太子谕令,强行调过来的地方部队。之所以没有把相州府兵直接派上渑池战场,除了时间赶不及、作用不算大等原因外,还有就是考虑他们的忠诚度不怎么让人放心,因此才会命其暂时留在洛邑,配合谢豹驻防此地。 可是即便如此,谢豹始终也没看出来,除了每天浪费大批粮食,城外这一万多相州来的杂牌军,究竟有什么作用。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东都混乱了一整天的功夫,主将谢豹竟然把他们忘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此时听手下说相州兵马异动,他才忽然意识到:卧槽!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支万人规模的军队啊。真造起反来,可绝对要比洛邑帮金河帮的火并可怕多啦! “不要急,慢慢讲!”谢豹沉声喝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报信的骑兵认真禀告:“豹帅,今日午后,相州大营中忽然传出密集的聚兵鼓号,同时大批士兵开始动员。我等发现情况有异,立即派人前去询问,可是没想到,我们的人连他们营区都进不去。相州府兵派出了数量众多的斥候,扩大警戒范围,不准玄甲军接近。直到刚才,一支规模约五千人左右的相州步骑混合部队,离开了自己的驻地,正向洛邑东城门推进。” 谢豹立刻感到情况不妙:对方的动作,充满了敌意。 他是洛邑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没有他的命令,任何部队都不能擅自行动。可是相州府兵竟然不经请示,直接挥军抵近城池,这分明就是要反! 对此,谢豹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连忙吩咐亲兵队长,带领人马先回太傅府实施保卫。自己则调转马头,朝着玄甲军兵营的方向跑去。 只用了片刻功夫,谢豹便发疯般的冲进大营,连一口气不待喘的,当即下令点兵聚将。 这个时候,奉命去平息城中各处混乱的部队已经离开,不过主力大军仍在营中待命。谢豹二话不说,把所有能用的人马全都集结起来,逐旗逐营逐队,立刻开赴洛邑东城门。 - 就在城内玄甲军火急火燎的调兵遣将,依照谢豹命令前往洛邑东门布防之时,城池外面的相州府兵来到了距离城门两里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扎稳阵型。 带队的将官是相州折冲都尉苗建业。他端坐在马上,看着对面城墙上奔来跑去的守军,不禁微微皱起了眉。愣怔了片刻之后,苗建业转头问旁边一人:“何将军,您说豹帅命令我部前来增援,可是为什么却不让我们进城,只是停在这里干等着呢?” 那个被苗都尉称作何将军的人,正是北衙逆鳞司二科掌旗使周兴。 原来,今天李江遥给周兴下达的任务,就是诓骗城外的相州府兵搅入乱局之中。中午时分,化名何猛,装扮成玄甲军将官的周兴,来到了相州府兵大营,给折冲都尉苗建业传达了“洛邑城中生乱,命贵部戒备增援”的假命令。 周兴同时拿出了全套的公文令符,交与对方勘验。 苗建业哪里知晓,逆鳞司中有专门高手,最擅长伪造各类文书印信,连何豹平时那两笔张牙舞爪的臭字,都学得惟妙惟肖,难辨真假。 看着如假包换的军令,再瞅瞅远处城池里冒起的烟柱,苗建业顿时信以为真,连忙下令全军集合,扩大警戒范围,并遵照周兴的指示,禁止任何人靠近大营,以防有奸细假扮玄甲军跑来捣乱。 待部队整装完毕,周兴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和苗建业一起率领五千府兵,来到城池东门外候命。 周兴此时微笑道:“苗都尉,现在城里已经乱作一团,豹帅正在率兵弹压镇暴。为防不测,才命你们做好准备。倘若此刻入城,岂不是乱上添乱吗?” “嗯,说的也是。”苗建业连连点头:“我部初到此地,一直未领受任务,颇有些吃闲饭的感觉。如今能派上用场,那是豹帅看得起咱,一定全力以赴,全力以赴。” 周兴看看四周,见府兵结阵完毕,遂露出满意的神情:“得啦,咱们两个先入城复命吧,豹帅正等着呢。” 苗建业表示同意:“好,何将军请。”说着,规规矩矩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兴哈哈一笑,当先催马,领着苗建业和十几名府兵朝城门奔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纯属误会 周兴领着苗建业这一小队人马,转眼就跑到了洛邑的东城门外。 面对高高扯起的吊桥,周兴朝城上的守军大喊道:“我是玄甲军左旗游击副将何猛!这位是相州府折冲都尉苗大人。我们奉豹帅之命,入城禀报军情,赶紧放我们进去!” 守军的校尉看他们只有十几个人,喊话的那位又的确穿着玄甲军的将领服饰,另外,停在远处的相州兵马也并无任何异状,因此不疑有诈,遂吩咐手下放吊桥,打开城门。 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暗暗吩咐士兵们提高戒备。 吊桥落稳,周兴和苗建业先后起步,催马越过了护城河,朝着城门前进。可是,正当众人快要进入幽深门洞之时,异变突起! 走在前面的周兴,冷不丁的转过身来,对着位于侧后的方苗建业,猛地抬起自己的右臂。只听“蓬”的一下,弓弦轻响,一支淬毒袖箭应声激射而出。 近在咫尺的距离,苗建业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咽喉直接中箭,整个人立刻向后翻倒,重重的摔落了马下。 周兴不待跟在后面的府兵们反应过来,狠踹马腹,一边加速前冲,一边大喊:“相州府兵造反啦!格杀勿论!” 看着落马身亡的都尉,再听着那位何将军的喊叫,十几个府兵顿时惊慌失措,下意识间,他们纷纷拔出了战刀。 然而他们也不晓得,接下来究竟是应该追赶凶手,还是应该转身逃跑。 城上城下的守军,因为距离和角度关系,其实并未完全看清楚苗建业是如何被杀的。他们只听见自己这方的“游击副将”高声示警,同时又见到对方全都亮出了兵器,哪里还会有半分犹豫?守军立即一边关闭城门,一边朝着府兵放箭。 事发突然,护城河上的吊桥还没全部扯起来,三五个比较机灵的相州府兵掉头就跑,拼命冲出了城头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往本部的阵营逃去。 这个时候,周兴已经冲进了城里,他一边大喊“相州府兵攻城,全体戒备!”一边策马狂奔。周围的玄甲军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因此也没人敢上前阻拦他,反而都慌慌张张的闪开道路,任由其离开。 就在周兴越跑越远,逐渐没了影踪之际,通往城门的大道上,忽然出现了大批的玄甲军主力。 为首武将身材高大,怒目圆睁,双手拎着一对大铜锤,杀气腾腾,越冲越近! 守军校尉一看,竟然是主将谢豹亲自赶到,原本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他赶紧吩咐手下,再次打开城门,放主力大军出城。 门开桥落,谢豹一马当先,冲出城外。 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远处严阵以待的相州军身上,对于城门口那十几具府兵尸体,根本不屑留意,更没有发现折冲都尉苗建业也在其中。 玄甲军跟在谢豹后面,陆续越过宽阔的护城河,在平野上快速展开部署。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组成了庞大的鱼鳞阵。整个过程动作干练、站位精准、配合默契,处处显示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战力非凡的精锐军团。 转眼间,军阵排列完毕,磅礴气势冲天而起。 谢豹策马来到阵营的最前方,正打算派个人过去问问相州的指挥官,为何不遵将令擅自行动。可是还没等谢豹下令,一个诡异的景象就立刻搞得他目瞪口呆。 几百米外的相州府兵大阵,突然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原来,那些相州府兵们,因为自己的都尉苗建业在城门外莫名横死,无不感到惊慌失措。大家议论纷纷、各有猜测。有的说,主将是被刺客偷袭了,有的说老苗是被守军误伤了,还有的说是都尉大人不小心自己落马摔死了。 但是最普遍的说法,也是最可信的说法,苗建业是被谢豹故意设局暗算的。 这个观点,不禁让众人有些惴惴不安。 大家不知道,谢豹究竟只是暗算折冲都尉一个人,还是准备暗算整个相州军。 显然,这二者是两码事。 只对付苗都尉,那是神仙打架,与大伙儿无关。但倘若对付相州军,每一个府兵都成了人家的目标。 这可是要命的勾当啊! 就在府兵们忐忑不安之际,远处的城门再次打开了。 好似降世魔神的谢豹,抄着一对吓人的大铜锤,猛然从城里面冲出来,而跟在他身后的,是数以万计的玄甲大军! 相州府兵当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列阵备战,而且上来就摆出了标准的攻击阵型,心里不由得愈发慌乱。 恁娘!对面都这样啦,还不赶紧跑等啥呢?打算留在这里过年吗? 谢豹端坐马上,遥遥望去,发现对面的相州府兵正有人迅速离开阵地,而且人数越来越多,跑得越来越快。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整整五千人的大方阵,几乎像是丢进火盆里的冰块一样,转瞬便消融瓦解。 “王八羔子!他们要跑?”谢豹怒骂道。 之前谢豹还在考虑,眼下的情况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鉴于此,他决定先让大军列阵,做好防备,然后再去找折冲都尉苗建业问问清楚。 如果真是误会了,顶多臭骂对方一顿,没必要动手。 但是相州府兵眼前的表现,实在是太可疑。 他们未经请示,擅自挥军逼城,接着一看见玄甲军,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不用想,这帮畜生心里肯定有鬼! “你为何要跑?” “你拼命追我,我当然要跑啦!你又为何要追我呢?” “废话!你一见我就跑,我当然要追啦!” 这个无解的逻辑,即将在玄甲军和相州军之间上演。 谢豹确信自己判断无误,相州府兵确实有猫腻!同时,他担心对方逃回大营,据寨固守,收拾起来更加麻烦,于是毫不犹豫的把大锤向前一挥:“儿郎们,给我追!” - 就在谢豹如同猛虎扑食一般,率军狂追相州府兵的同时,李江遥领着五十名逆鳞暗探,悄悄摸近了位于皇城旁的骑营西门卫所。 这处卫所是一个独立大院,与皇城只有一墙之隔,距离太子藏身的集贤斋,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卫所当中,驻扎着一支三百人的玄甲骑兵队,专门负责皇城外围的巡逻警戒。 他们与城外的相州府兵不一样,仅靠伪造公文印信和乔装改扮,不可能被唬住。只要骑营派人联络自己的上级,核实一下情况,任何鬼把戏都会立马被拆穿。 因此,想要对付这支部队,只能靠出其不意的偷袭。 “大人,果然和您预料的一样,”小五子轻声报告道:“自下午城中各处陷入混乱之后,这支骑营也坐不住啦。他们将平时五十人一班的巡弋规模,提升到了一百人。另外,还又专门抽调人手,去加强皇城西面各门的警戒。所以,现在卫所里面的兵力,只剩下六七十人而已。” 李江遥点点头:“说说具体的情况,里面怎么部署的?” 小五子接着讲道:“骑营校尉带着七八个手下,聚在一楼的前堂。前堂后面是一个小饭厅。”他边说边在地上比划:“小楼的二层是军官的寝室,现在空无一人。三层,也就是卫所的顶楼,那里有两个暗哨,估计是今天早些时候,狄献派过来的。” “其他人呢?” “小楼左边是马厩和库房,右边是两排兵舍,剩下的玄甲军都集中在兵舍这个地方,吃饭休息。” 李江遥仔细想了想,吩咐道:“好,情况对我们来说还是很有利的。你们照计划兵分两路,一队从正面过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夺取大门控制权;另一队,从后面进行包抄,全力压制住兵舍里的人……至于小楼里面,都交给我好啦。” 逆鳞司的暗探依照命令,纷纷开始行动。 李江遥单枪匹马,一个人绕到距离小楼最近的院墙处,打量四下无人,一个鹞子翻身纵上了墙头,紧接着悄无声息的落入院中。 他一路潜踪蹑行,快步闪到卫所楼下,待确认周围安全之后,借着砖缝柱椽,手脚并用,只几个动作,便轻轻的攀上了二楼,然后翻窗入室。 正如小五子所说,此时骑营的军官们,不是外出巡逻,就是集中在楼下前堂待命,偌大的二楼安安静静,看不见半个人影。 可即便如此,李江遥仍然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先在角落等候片刻,仔细听了听楼下的动静,接着才继续往三楼摸去。 眼看快要接近三层楼梯口的时候,上面忽然传来言语声,李江遥连忙伏下身子,屏住呼吸。对方显然没有察觉到这边有任何异常,仍旧轻松自在的闲聊着,话题不离今天城中各处热闹,茫然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李江遥从怀中掏出一面锃亮的小铜镜,小心翼翼的调整着角度,在不虞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下,将楼上目力不及之处瞧个清楚。 此时,狄献专门安排在这里作观察哨的两名部下,全都半趴在窗台上,冲着远处的火光指指点点,对背后的楼梯毫无防备。 李江遥心叫一声“真乖!”接着又将铜镜转换角度,探察三楼的其他地方,看看是否还有另外的敌人。 当他把楼上情况基本摸清,那两个暗哨依然相谈甚欢,大大咧咧的把自己后背亮给李江遥。 面对这种好机会,作为捕猎者的李江遥,又怎能错过呢? 第二百一十三章 预判后路 行动的时机往往稍纵即逝,李江遥毫不耽搁,刷的一下抽出了背后的星落刀,纵身跃出楼梯口,直扑窗边二人。 那两个放哨的家伙都是谢豹亲手调教的亲兵,武功底子自然也非常不错,听到身后异响,他俩同时反应过来,齐齐转头查看。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的实力与李江遥相比还是差出了很大一截,反应倒是反应了,但也仅仅是反应了一下而已。 在昏暗的房间中,一团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到跟前,紧接着两道明亮的刀光连续闪动,二人连哼都没哼一下,便惨遭割喉,颓然倒地。 李江遥从容的还刀入鞘,对地上死尸也懒得检查,手扶窗框向外观瞧。从这个地方望出去,正好能将不远处的集贤斋尽收眼底。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沿楼梯快步而下,来到小楼前堂的梯口处。透过楼板与楼梯的夹角缝隙,可以清楚看到下面厅堂里的境况。 一名校尉打扮的男子坐在堂中,四周或坐或站,围着七八个玄甲军人。他们此时虽然都全副武装,但从表情神态上不难发现,这些人的情绪尚算轻松。 很显然,今天城中的混乱,并没有影响到西门卫所这边。 就在这个时候,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夜枭之声。李江遥知道这是逆鳞司的人发出信号,通知所有人开始行动。 李江遥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挺起身子,悠哉游哉的漫步走下了台阶。 对于他这个不速之客意外现身,正待在前堂中的玄甲军官兵都不禁略感错愕。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校尉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喝问道。 “大人怎么忘记啦?”李江遥不慌不忙的应道:“我是狄献将军派来的呀。” 校尉闻言微微一愣。中午时分,狄献确实派来了两个人,让其在三楼布哨。可是,他清楚记得,那二人当中并没有眼前这个面生的年轻人啊。 难道是之后又另外来的?当时自己恰巧不在,因此也未曾留意? 趁着校尉兀自犹豫的功夫,李江遥已经施施然的走到了众人跟前,促狭笑道:“我说校尉大人,您老这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探手握住了刀柄。下一秒,李江遥快如闪电般抽出了星落刀,对准那名校尉猝然发难! 一切都发生太快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李江遥居然连出十刀,好似炫技一般劈砍挑刺,将校尉和周围的玄甲军全部裹在了刀光之中。 - 吱呀——,卫所前堂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 逆鳞司的暗探们刚用淬毒弓弩把门外最后一名卫兵撂倒,恰好就看见李江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面对众人略感惊讶的目光,他淡淡一笑:“屋里的全都搞定了,你们怎么样?” 小五忍不住伸头往里面瞅了瞅,看着满地的尸体叹道:“大人,我们刚才还在担心呢。楼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怕您……” “怕什么?”李江遥满不在乎的笑笑:“怕我失手?” “不不,卑职不敢。”小五子连忙挠挠头:“您可真厉害。不管怎么说,里面那帮家伙都是正规军,并且都是军官,没有哪一个是吃素的……” 李江遥拍拍小五肩膀:“得啦,管他吃素吃荤,以后啥也吃不了啦。兵舍那边情况如何?” 另一位暗探罗建昆禀告道:“大人放心。这里的玄甲军戒备心并不强,我们发动突袭,用弓弩放倒了七八个之后,其余的就都乖乖投降啦。” 李江遥微微颔首:“好!赶紧把这个地方收拾好,分头通知乔盛春和慧颠大师,接下来该上演守株待兔的好戏了。” - 从今天早上开始,狄献就一直处在紧张焦虑之中。 他留在皇宫外面的那些眼线,马不停蹄的送回了各种消息,令他和莲姬都感到有些眼花缭乱。 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整个东都洛邑竟然陷入一片混乱。 每一个坏消息,都好像千钧大锤一样,重重砸在了狄献的心坎上。显而易见,外面爆发的所有事端,皆是有人在背后蓄意安排,而且,事件之间环环相扣,轻而易举的将全城防御布局搅得七零八落。 当他最后听说,谢豹率领大军出城迎战相州府兵的时候,仅存的一丝希望也终于化为乌有。 “他娘的,坏事啦!”狄献骂道:“谢豹这个蠢货,彻彻底底中了逆鳞司的计,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莲姬对此也表示同意,忍不住沉声道:“如果外面真像报告说的那样,现在已经彻底乱作一团,那就意味着,逆鳞司真正的杀招马上就要发动了。” 狄献眉头紧锁:“沈烈之所以整出这么大的动静,目标只有一个,太子李炳!谢豹连这点都看不清,只知道头疼医头、脚痛医脚,白白耽误了大事!我现在越来越怀疑,咱们这里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了,不然,对方绝不会连续搞出这么多的动作。” “那该怎么办呢?”莲姬问道:“继续藏在集贤斋?还是赶紧转移到其他地方?” 狄献显得有些发愁:“我原本是想,要不要先调一支兵马过来协防。反正踪迹很可能已经被敌人察觉了,索性就使用重兵、加强防范,等挨过了今晚再说。但是,洛邑大乱,城中的兵力全被谢豹分散在各处弹压,根本就无人可寻。而他自己又领着大部队离城而去,我连求助的机会都没有!” 他顿了顿,继续说:“此刻我才真正明白‘进退两难’是什么滋味。为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啦。” 莲姬疑惑道:“宫里面不是还有军队吗?” 狄献无奈的摇了摇头:“昨晚紫微宫的那场大火,把谢豹手下烧了个七荤八素。今天早晨他一气之下,就把部队都给撤走了。” “备用计划也没有吗?”莲姬不满道:“明知敌人要来,还坐在这里等死?” “有倒是有,”狄献犹豫了一下:“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能告诉你。总之,目前集贤斋还算安全,我们担心归担心,却不宜轻举妄动。我相信,只要能平平安安的熬过今晚,等谢豹带着军队回来,应该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莲姬担心姐姐的安危,兀自气道:“怕就怕,连今晚都熬不过去……”谁知,她的话还未说完,外面忽然警报大作。 两人同时一惊,连忙拿起兵器冲出屋外。 “怎么回事!”狄献大喝道:“哪里示警?!” 护卫头子站在房上,指着外面:“将军,有刺客!” 狄献和莲姬一前一后,分别掠上了墙头,朝着护卫头子所指的方向观望。 只见两百米开外的地方,一大群护卫高手正从各自藏身的暗处扑杀出来,拼命围挡截击两名黑衣刺客,而那两个刺客,正是朝着集贤斋这边冲来。 狄献和莲姬仔细端瞧,全都忍不住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刺客的身手,实在太可怕了。 那二人裹在黑色的夜行衣中,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对眼睛,根本瞧不出年龄相貌。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们恍如鬼影般的身形,以及堪称‘恐怖’的战力。 留守此地的三十五名护卫,皆是谢豹与狄献精心挑选出来的军中高手。这些人不仅武艺精湛,而且个个身经百战、悍不畏死。随便放到哪里,都能算得上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所谓精锐,在那两个刺客面前却仿佛垂髫小儿一般,完全不堪一击。 冲上去一个,倒下一个;冲上去两个,倒下一双。也没见那二人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招式,只轻描淡写的连消带打,便将拦截他们的护卫冲得东倒西歪。 刺客的移动速度,仅仅是被护卫们略微拖慢了一点而已,相应位置仍在不断的接近集贤斋。 “不行!你的人根本拦不住他们!”莲姬急道:“必须立刻转移!” 狄献的武功虽然不算绝顶高手,但是眼光却丝毫不差,思虑反应也相当快。他当然早已看出,仅仅靠自己手上的这点力量,完全不可能拦住那两个气势汹汹的刺客。 若是能有几百个军兵在这里,或许还有一拼之力,然而可惜的是,在“隐蔽”和“固守”这两个选项中,他当初选择了前者。 其实,狄献之前的思路并不能说是错了。面对逆鳞司无孔不入的刺杀手段,千军万马有时候也不怎么管用,因此“躲藏起来”要比“目标明确”更实际。 但是谁又能料到,逆鳞司太贼了。 你安排重兵守护,他就用火、用毒、用发疯的老鼠,外加收买暗算,无所不用其极; 可你不安排重兵守护了,他就直接派人硬闯,派的还是那种武功匪夷所思的高人。 眼下,狄献精心布置的护卫们,只能通过拼死缠斗,尽力拖住对方。但谁都清楚,也不过是延缓了刺客的脚步而已。一旦护卫被对方悉数放倒,集贤斋里的那几个人,就会彻底变成待宰的羔羊。 狄献此时已经无暇感叹“逆鳞司的杀手真可怕”,他现在必须争分夺秒,为援兵赶到之前,争取出更多的时间。 “莲姬,带他们从后面的小门撤退!”狄献沉声道:“往那个方向去,是西门卫所,里面有三百兵力驻守,卫所小楼也有防御能力!咱们去那里坚守待援。快!我来断后!”说罢,他一抖手中宝剑,跃下了墙头。 莲姬这会儿也不敢有丝毫耽搁,闻言飞身落地,直接闯进集贤斋主堂。 第二百一十四章 恭候大驾 主堂大门被撞开的一瞬,身处屋中的三人都大吃一惊。 慕容雪反应最快,直接闪到李炳前面,用身体护住太子:“大胆!来者何人?” “妹妹?小莲!”站在一旁的蕊姬看清了来人的样貌,难以置信的喊道。 莲姬快步走到蕊姬跟前,一把将她搂个结实,喊道:“姐,你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其实我早就到这儿了,一直不敢来见你,姐!” 蕊姬此刻也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抱着妹妹放声痛哭。 眼见这一幕,太子李炳和慕容雪不禁错愕万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莲姬不敢耽误时间,她放开蕊姬,擦了擦眼角泪水:“姐,来不及细说了,快点跟我走!逆鳞司的刺客就在外面,快要杀进来啦!” 听她这话,慕容雪和蕊姬的脸上同时露出复杂的表情。 慕容雪搞不清楚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小姨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何会在此刻现身,并且还知道逆鳞司的事。 而蕊姬的神色中,更多的则是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炳,缓缓站起身来,语气平静道:“慕容雪,看来,本宫的时间到了。” “殿下何出此言?”慕容雪闻言一惊,赶忙转过身来,面对李炳诧异问道:“您这是……” 李炳从容的笑了笑:“本宫自小受皇叔庇护,任性不羁,闯下了很多大祸。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愧对黎民百姓。如今圣唐遭逢内忧外患,至少有一多半的责任,皆在本宫身上。以大局论,本宫若是死掉,或许对江山社稷尚有几分益处。所以,我决定了,以死谢天下、护圣唐!” “殿下万万不可这样想!”慕容雪急道:“圣唐需要的不仅是平叛和抗敌,更需要明君继承社稷。为了这个,您也绝不能轻言弃世!” 李炳摇了摇头:“我已经不配再继承圣唐的皇位了。慕容雪,你若是能逃出囹圄,回到帝都,一定要替我转告皇叔,炳儿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许……我心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皇叔!” 慕容雪差点急哭了:“殿下,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避过眼前这一劫,然后再设法重振旗鼓,挽救圣唐基业……” “你不用再劝了,”李炳语气非常坚定:“身为李氏皇族,死有什么可怕的?我怕的是没有担当,没有骨气!本宫心意已决,就在这里恭候逆鳞司的大驾!他们也是帝君身边的忠贞之士,能死在他们手中,本宫很高……” 太子的慷慨陈词还没说完,莲姬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后,右手撮成掌刀,狠狠劈在颈后,当场直接打晕。 “叨逼叨,叨逼叨的,婆婆妈妈!”莲姬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儿抽疯!” 慕容雪赶紧上前扶住昏倒的李炳,对莲姬怒吼:“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 莲姬毫不在乎的回呛道:“你是我姐夫慕容雪吧?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哪有功夫闲扯淡?来人,赶紧抬上这位视死如归的太子,跟我逃命!” 说罢,她一把拉上蕊姬,向外走去。 慕容雪则在两名护卫的帮助下,架起了昏迷不醒的李炳,边走边问前面的莲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莲姬头也不回的答道:“刺客的武功太高,护卫全搭进去也挡不住他们,所以只能靠军队来应付,你跟着走就是。” 一行人快步穿过集贤斋旁边的仆役房舍,径直抵达西宫墙的小门处,两名事先守卫在这里的护卫,见状迎了上来。 一直跟在旁边的护卫头子对他俩略微交代了几句,然后便命其打开门锁,护着太子穿过宫墙,进到西门卫所。 才一进院,迎面就遇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玄甲军。 护卫头子怕对方误会,连忙掏出身份腰牌,言明要见此处的骑营校尉。 为首的玄甲军军官接过腰牌,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又认真看了看后面那一群人,尤其是被人架着、昏迷不醒的李炳,最后才点了点头,领他们往前堂走去。 这个时候,负责指挥断后的狄献也恰好穿门而入,他远远瞧见前面莲姬和慕容雪等人绕过兵舍,正陆续走进西门卫所的前堂,不禁稍感安心。同时,他又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卫所小楼的三层。 没想到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把狄献吓得头皮发麻! 原本应该挂在窗檐外面,示意此处情况正常的小风灯,现在居然没有了! 那盏竹编的风灯,原本是由一根细线拴挂着,垂在三层的窗户外面,不留心的话很难察觉。而线绳的另一端,就握在一名暗哨手中。只要西门卫所这边发生意外,他将手一松,风灯就会顺势坠落,传信报警。 此时此刻,风灯已经杳无踪影,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西门卫所里面出事了! 这里不是避难所,而是要命的陷阱! 狄献瞬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转眼再往远看,前面的那些人已经全部进入卫所正堂,想拦都来不及了。 他暗暗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仔细观察四周。此时整个卫所兵舍安安静静,隐约还能在空气中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而身后的小门那边,打斗和惨呼的声音不断传来,离这里越来越近。 前面是吃人的陷阱,后面是杀人的刺客,狄献嘴角边露出了一抹冷笑。他没有半点犹豫,带着几个部下快步离去。 就在狄献察觉出异常,悄然退走之时,西门卫所的前堂里也热闹起来。 护卫头子领着众人才一进屋,当场就被二十几把弓弩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大家都是自己人!”护卫头子有些茫然失措,大声抗议道。 “谁跟你是自己人?”坐在正中间的骑营校尉淡淡一笑,边说边抬起头来:“把他们的兵器都下掉!敢有违抗者,全部格杀!” 周围士兵齐喝一声,纷纷冲上前来,将目瞪口呆的护卫缴械捆绑,莲姬同样也不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搜走了自己的武器。 不过,莲姬此时已经顾不上别人收缴兵器了,从刚才一进门开始,她就死死盯着那个校尉,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和她有类似反应的人,还有慕容雪。 慕容雪在原地愣怔了片刻,嘴唇忽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江遥?李江遥?!” 李江遥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与慕容雪紧紧拥抱在一起:“哈哈,小伙子,没想到吧?” “老天爷!真的是你!”慕容雪也拦住了李江遥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西疆吗?” “哈哈哈,我这不是听说你被人抓了嘛,特意万里迢迢的赶回来救你呀。怎么样,够不够意思?感动不?” 慕容雪早已是热泪盈眶,语带哽咽的笑道:“感动,特别感动!你这个王八蛋,没死在西疆就好!” 李江遥也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角:“哪会那么容易死呢?对了,徐友长让我替他给你问好!” “什么?!友长和你在一起?好小子啊,真去投奔你啦。他人呢?还在西疆鬼漠吗?”慕容雪乍闻另一个好兄弟的消息,顿时又激动不已。 李江遥拍拍他的肩膀:“徐友长还在那边。我们的故事,一句两句根本说不完,回头再详细跟你讲!先捋捋这边吧,怎么样,最近吃了不少苦头?” “嗨,我这算啥子苦,比起你们孤军奋战,这地方好吃好喝的,根本不受罪。”慕容雪说到这里,再次问道:“你怎么跑来救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是受沈烈委托,带他的兄弟来营救太子!”李江遥微笑道:“目前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后面要做的事还多着呢。詹事大人,您现在自由啦,哈哈哈!” 慕容雪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我就说嘛,帝都方面绝不会动杀害太子的心思。可怜殿下,居然还想以身殉国。”说着,他把之前发生的事情给李江遥等人介绍了一番。 小五在旁边插嘴道:“慕容将军,咱这里有还魂散,放在鼻子前闻一下,立马就能醒过来,要不要给殿下用?” 李江遥摆手道:“暂时不用。接下来兵荒马乱的,殿下睡着也好,省得惊了驾。反正咱们不是备着马车吗?一会儿直接出城就得了”说着,他朝小五眨了眨眼。 小五为人机灵,事先又清楚李江遥的计划,见状连忙配合的点点头。 慕容雪把蕊姬领到跟前,介绍道:“江遥,这是我的夫人蕊姬,你应该叫弟妹的。蕊乖儿,他就是我的好兄弟李江遥。” 蕊姬深施一礼:“贱妾拜见兄长。之前常听相公提起,说兄长乃当世真正的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李江遥似笑非笑,正要接话,忽听旁边一声娇斥:“呸!什么狗屁英雄!就是一个无胆鼠辈!大骗子!大混蛋!” 第二百一十五章 平安离城 众人不禁大感愕然,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莲姬美目含煞,狠狠盯着李江遥,气恼道:“好你个李江遥啊,竟然欺瞒本姑娘这么久!原来你每天晚上对着我,表面上甜言蜜语、柔情似水,心里却尽是些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你到底累不累啊?!” 按理说,莲姬这番话讲得一点毛病都没有,事实也差不多如她所说的那样。可是,听在大家耳朵里,却有着另一番暧昧意味。 什么“每天晚上对着我”啊,什么“柔情似水”啊,什么“累不累”啊,引人无限遐想。 李江遥固然有点目瞪口呆,慕容雪、蕊姬、小五等人更是面面相觑,略显尴尬。 “你们认识?”慕容雪和蕊姬异口同声的问道。 李江遥干笑两声:“呵呵,嗯……算是认识吧。” “呸!”莲姬又啐了一下,怒道:“什么叫算是认识?!在你看来,从凉州到洛邑,天天住在一起,仅仅算认识吗?我问你,咱俩朝夕相处那么久,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跟我姐夫慕容雪原本是好兄弟?你又为何会跟北衙逆鳞司的人混在一起,暗搓搓的谋算我?枉我还对你那么好,想着下半辈子跟你走,真是……真是气死人了……”说着,她竟然眼中含泪,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慕容雪心中暗道:眼前情况,估计江遥这家伙骗了我小姨子的身体和感情,不然小莲怎么会如此伤心?女孩子家,当着大庭广众说出这番话,江遥也没有反驳,那多半是这样错不了啦。 想到这里,他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替李江遥解围道:“小莲妹妹,你先莫要着急啊。听姐夫一句劝,我这位兄长,虽然平时有点洒脱不羁,但还是重情重义的,也一定会对你负责任,你放心……” “放你大头鬼的心!”李江遥反应过来,及时制止慕容雪继续说下去:“莲姬姑娘,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分属不同阵营,所以立场有异。仅仅是因为都想救人的缘故,才有机会结伴同行。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把你划入自己人的范畴。当然,也不能算是敌人。所以……” 莲姬气道:“所以什么?!” 李江遥无奈的叹了口气:“唉,所以……你和你姐姐现在都可以走了。” “那怎么行?!”慕容雪和蕊姬在旁边异口同声。 慕容雪大感讶然:“江遥,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还身处险境,我怎么能丢下蕊姬,任由她们姐妹冒险离开呢?” 蕊姬也道:“李兄,相公去哪,妾就去哪,生死不弃!” 李江遥早料到他们会有此反应。眼下缺乏过硬证据,足以指认蕊姬是劳剑华的风尘暗探,因此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随便一说,试探他们而已。 “嗯,也是我欠考虑了,”李江遥淡淡道:“毕竟现在尚未脱离险境,不必浪费时间去扯这些。你们听我安排,逆鳞司负责护送你们离开东都,尽快回到朝廷的势力范围。” “如此甚好,”慕容雪趁着逆鳞司暗探处理护卫们的功夫,点头道:“还是应以大局为重,先保护太子安全。蕊乖儿,你也劝劝小妹,有什么事,咱们等过了这关再慢慢说。” 蕊姬点点头,拉着莲姬轻声耳语一番。莲姬一边听,一边紧紧咬着下嘴唇,显然仍旧气愤难平。等到姐姐把话说完,她冲李江遥一伸手:“先把兵器还我!” 李江遥想了想,对于莲姬这样的身手来说,除非真把她绑得结结实实,否则给不给武器都一样。于是,他没有纠结,朝小五颔首示意。 小五见状,连忙从部下手中取过短刀和镖囊,递还莲姬。 李江遥转头对慕容雪道:“时间紧迫,玄甲军随时都会杀到这里,咱们立刻出发!” 说罢,他率先而行,领着众人快步走出小楼,一路到了卫所的大门外。这个时候,早已有十几名装扮成玄甲军模样的暗探恭候在此。 小五挥手打个招呼,逆鳞司的暗探们动作麻利,将太子李炳抬进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随即关紧车门,同时还放下了两边的窗帘。 李江遥他们则翻身上马,扬鞭催骑,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进发。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众人抵达洛邑西面的广义门。逆鳞司的总教习欧阳奇力亲自率兵,在半个时辰前出其不意的突袭了这里,此时已经将城门的控制权掌握在手中。 见到他们现身,欧阳奇力快步上前:“成了吗?” 李江遥在马上打出个成功的手势,接着也问道:“城外情况如何?联系上了吗?” 欧阳奇力晓得太子顺利脱困,难掩欣喜神色,朗声报告:“回禀大人,常雄和他麾下的飞骑正在城外严阵以待,随时可以护驾起程!” “好!”李江遥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对慕容雪道:“兄弟,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啦。”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慕容雪大感诧异。 李江遥微微一笑:“虽然洛邑城中大乱,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玄甲军。但是,他们很快就能从混乱中反应过来,组织力量实施追击。因此我必须留下来拖住敌人,这样太子殿下才有机会安然脱险。” “兄长,”蕊姬在一旁担忧道:“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太凶险啦,你留下来,相公和妾都于心不忍。” 李江遥冲她笑着摇摇头:“不妨事的,弟妹。我在军中厮杀惯了,这点凶险不算什么。你夫君护驾有责,又担心你的安危,不然他同样也会毫不犹豫的留下断后,对吧?” 慕容雪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江遥,保重!” “得啦,不磨叽!”李江遥把手一挥:“出发!” 北衙逆鳞司的兵马一声遵命,然后团团护着太子的马车,随同慕容雪等人出城而去。 望着逐渐走远的队伍,暗探罗建昆低声道:“大人,咱们继续去耍猴?” “没错!”李江遥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队伍的背影:“继续耍猴呗。” 说罢,他一声呼啸,带着剩余的十几名手下,转身往城里策马而去。 - “王八羔子!都弄利索了吗?磨磨蹭蹭的!”谢豹端坐在乌云锥上,将手中的两柄大铜锤奋力对撞一下,顿时发出了一记震耳欲聋的声响。他气哼哼的骂道:“相州这帮软蛋,连一丁点尿性都没有!” 麾下的将领跑到近前,拱手回答:“启禀豹帅,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情况也都统计出来了。此役,我军总共击杀敌兵两千一百余人,俘虏四千七百五十余人,其他尽皆溃散逃逸。卑职派出三路骑兵,正在继续追击。” 谢豹颇有些不满,嘟囔道:“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瘾!不过瘾!” 站在周围的众手下正欲吹捧主将几句,此时忽然瞧见远处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负责警戒的卫兵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还纷纷让开了道路。 待那战马一直冲到近前,众人这才看清楚,来者正是玄甲军团的参军司马、羽林中郎将狄献。 谢豹不禁略感疑惑:“咦?小狄,你不在皇宫看着太子,跑到这里作甚?” “豹兄啊,聪明如你,还想不清楚我来此的原因吗?”狄献语带讥讽道。 谢豹完全没听出对方话里的嘲讽意味,兀自笑道:“哈哈哈,又跟豹爷打哑谜、兜圈子是吧?来来来,你过来看看,不到半个时辰,足足一万五千相州府兵,全都被豹爷我摧枯拉朽一般……” 狄献没好气的打断他道:“太子被人抢走了。” “……摧枯拉朽一般干掉啦,哈哈哈,怎么样啊……”谢豹大脸突然僵住,讶然道:“你刚才说什么?谁被抢走了?” “太子啊,太子殿下,太子李炳!李炳被逆鳞司的人给抢走啦。” 谢豹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怎么不派人去追?怎么不拦截呢?!” 狄献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我倒是想去追,想去截啊,可是手里面连百十来号的兵马都凑不齐。满城问遍了,不管找到谁,都跟我说没有得到你的命令,不敢擅离职守。兄弟我万般无奈,只好来找豹帅您老人家啦。” “羔子!莫非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谢豹终于反应过来。 狄献神色平静:“照目前这么个情况来看,应该是吧。” 谢豹忍不住哇哇乱吼,冲狄献发起了无名之火:“狄献,你这个蠢货!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不是还号称什么玄甲军小诸葛吗?什么诸葛,我看你是猪头才对!他娘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拉稀倒灶呢?耽误了义父的大事,我非得正法了你不可!” 狄献端坐在战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谢豹指天骂地,一直等到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才开口说道:“豹兄,咱俩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太傅要问罪,谁也跑不了。所以说呢,你也别埋怨我了,为今之计,是赶紧派兵去把太子给抢回来。” “抢回来?怎么抢?”谢豹大眼一瞪,怒道:“人现在早就已经跑没影啦!” 狄献摇了摇头:“那倒也未必。刚才逆鳞司抢人的时候,我曾偷偷的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他们的行踪。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李炳好像昏迷了,行动非常不便,逃跑时也只能乘坐马车。照此推算,他们的速度不可能太快,从广义门那边离开,现在估计还没到青山镇呢。假如我们动作快点,骑兵连夜追赶,天不亮就能撵上。” 第二百一十六章 灵犬追踪 谢豹一听说事情还有转机,顿时来了兴趣:“可是咱们该怎么追呢?出了洛邑城,外面茫茫四野、大路条条的,根本摸不着头脑啊。” “这一点豹兄不用担心。”狄献冷笑道:“请恕小弟先卖个关子,关于太子他们的逃亡路线,我自有办法搞清楚,绝不会跑岔了。” 谢豹半信半疑:“那好吧,既然你这么有办法,就再信你一回。太子李炳事关重大,豹爷我也担着干系,只能辛苦一趟啦。来人!” 身旁的副将连忙应声。 谢豹吩咐道:“你调派三千骑兵,全部换成轻装,随我和狄献一起去追太子。其余人马整队回城,依序布防,等我回来再说!” 众将齐声领命,纷纷迅速行动起来。片刻功夫,三千名轻装骑兵列队完毕。 谢豹问狄献:“人都准备好啦,咱们往哪儿去呢?” 狄献指着西边道:“广义门外,我在那里留了几个手下正等着,咱们先过去跟他们汇合。”说罢,他领着谢豹和三千玄甲军轻骑兵,风风火火的绕到洛邑西面的广义门外,找到已经在那等候多时的部下。 战马的脚步还没停稳,狄献便指着前面对谢豹道:“豹兄,你瞧那边,看见那三条猎犬了吗?对,它们就是我追击逆鳞司、抢回太子的法宝。” 由于天色很黑,城外荒野又没什么光亮,所以谢豹一时之间根本看不清楚狄献说的猎犬,只是远远见着了三对绿幽幽的光点。直到他来到近处,这才瞧明白,三条体型瘦长、黑不溜秋的细狗,正蹲坐在地上,冲他吐舌头。 乍一看,这三条骨肉如柴的家伙颇有点其貌不扬的感觉。 狄献仿佛猜出谢豹心中所想,介绍道:“你别看它们瘦巴巴的模样,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其实,这些都是劳先生从西疆带回的名贵品种,不仅奔跑速度极快,而且耐力还极好,是狩猎的行家。最厉害的,是这种猎犬的嗅觉,每一个都特别灵敏,远超寻常水平。” “你是打算……让它们追踪太子的气味?”谢豹猜测道。 “不,不是太子的气味。”狄献摇摇头:“一来,搜寻相对陌生的气味,会大大降低它们的追踪效率;二来,沿途干扰很多,比如对方涉水过河、或者偶然遇到什么野兔小兽,都可能会令这些猎犬分心。所以呢,如果我们是在一个特定的范围内搜捕躲藏起来的太子,不妨以他的气味为首选。但是现在火速追击,还是应该用狗儿最熟悉的味道才行。” 谢豹饶有兴致的问道:“哦?这倒奇了,你说狗儿熟悉的味道,是指什么?” 狄献显得胸有成竹:“劳先生当初训练这些猎犬的时候,常用西疆楠锦花的花香作为目标。这种花香经过复杂的提炼之后,人很难察觉,但是却逃不过犬儿的灵鼻。因此,小弟早就在太子身上做了手脚,留下了楠锦花的痕迹,咱们现在只需要跟着猎犬,一路狂追就行啦。” 说着,他朝手下比划了个动作。 那几人见状,连忙放松牵狗的绳索,口中低喝平时训犬常用的指令。 三只敏捷的猎犬得到主人命令,几乎同时动了起来。它们先是在原地转了两圈。紧接着,其中两只猛然向前窜出,一先一后的朝着西边的密林处跑去。 而另外一只猎犬却仍旧在原处细细嗅着什么,然后,它不顾已经跑远了的同伴,直接掉头往城中奔窜。若不是主人用绳索死死拽着,恐怕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面对这样奇怪的情景,谢豹略感疑惑的望向狄献,狄献则紧缩眉头,兀自琢磨。片刻之后,他沉声道:“这狗儿的行动非常怪异,或许还有什么是咱们没能料想到的。豹兄,兄弟建议,你我暂时兵分两路。劳烦你带兵往外面追,我跟着这条猎犬回城里看一下。若无异常,我再去找你汇合。” 谢豹想了想,又摇起了他的大头:“不不不,我看还是你往外追,我回城里去坐镇吧。这三千骑兵全都给你带走也无妨。” 狄献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谢豹这是担心又中了逆鳞司的调虎离山之计,因此不敢再轻易离开洛邑城。眼下时间紧迫,狄献也不便为这种事过多纠结,于是只好应道:“也罢,小弟往外追,请豹兄回城查探。” 说罢,他招呼骑兵部队,沿着两条猎犬奔跑的方向,火速追了下去。 谢豹看他们越走越远,自己这边也不敢耽误时间,连忙命令剩下的那个训犬师,放开手中猎犬,往城里搜索。 - 至善坊,慕容雪宅院。 慧颠禅师正在屋里等候消息,见李江遥带着几名部下匆匆赶来,急忙起身问道:“李施主,情况怎么样啦?” “托大师和夏侯小姐的福,”李江遥拱手道:“太子殿下已经平安救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颠松了口气,笑道:“老衲方才还在担心,今晚打得不够卖力,千万别误了大事。到底还是凝寒小侄女沉得住气,说对你们完全有信心。” 李江遥朗声一笑,对着正从里面房间走出来的夏侯凝寒表示感谢。 夏侯凝寒浅笑道:“李将军不必客气。今天凝寒领略了你的霹雳手段。不到一天光景,就把整个东都搅得天翻地覆,玄甲军空有雄厚兵力,却顾此失彼,连连中招。” 慧颠也赞同道:“事先完全没想到啊!你们在对方重兵把守的城池里,竟搞出了如此大的动静。那种场面,老衲闯荡江湖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到呢。” “相比之下,我和大师今晚假扮刺客的那场戏,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夏侯凝寒的语气一改往日那种冷冰冰的样子:“李将军,尽管城中百姓被误伤了不少,但从大局考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无论怎么讲,你们今天辛苦了。” 李江遥连忙道:“谢谢夏侯小姐的体谅。要说辛苦,我等圣唐军人,身受皇恩,义不容辞。而你们,才是仗义援手,真正的辛苦。况且,后面的事情还少不了要麻烦二位呢。” 夏侯凝寒与慧颠不禁面面相觑,不明白李江遥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都已经被顺利救走了,还需要他俩做什么呢? 李江遥促狭的笑了笑,解释道:“刚才,两百名逆鳞司飞骑护送太子的马车出广义门,往西去了。但是,跟他们一起走的,其实只有慕容雪。太子殿下乘坐的马车,事先被我们做了手脚,车厢下面设有暗格。当马车停在广义门时,逆鳞司司的人趁着夜色昏暗,从车底下将太子转移,而原先躲在暗格中的兄弟,假扮成太子,顶替他乘车远遁。” “你是担心玄甲军的追兵?”夏侯凝寒道:“所以就来了个偷梁换柱,打算另外秘密转移太子?” 李江遥点点头:“没错。玄甲军势力范围极大,要逃出他们的地盘,这一路目标明显,难保不出什么差错。最稳妥的方式,并不是重兵保护,而是低调行事。我觉得,只要给太子乔装改扮,身边再有一两个绝顶高手相陪,反而更容易脱离险境。” 夏侯凝寒仿佛第一次认识李江遥一般,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美眸中闪动出迷人的光芒:“胆大包天,心细如发,果然了得。” 李江遥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小姐过奖。李某想拜托你和大师,好人做到底,帮我们把太子平安护送回帝都。” “这个没问题啊!”慧颠爽快答应:“我俩原本就是来营救太子和小慕容的,既然李施主信得过,走一趟好啦。” 夏侯凝寒也表示同意:“既然玄甲军把目光瞄准逆鳞司的飞骑队,自然会在其他方向有所松懈。我们三人目标小,应该不会引起他们注意。殿下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前院的堂屋。”李江遥朝外面指了指:“刚才他被莲姬打晕了,再加上受到惊吓,身子骨本来又弱,所以直到现在还没醒来。” 闻听此言,夏侯凝寒担心李炳的状况,赶紧让李江遥带她和慧颠去看看。 三人来到堂屋,果然如李江遥说的那样,太子李铎这时候仍旧昏迷,静静躺在一副担架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夏侯凝寒上前搭住他的手腕,略微把了把脉,然后道:“不妨事,睡上一两个时辰,他自然会醒。” 老和尚慧颠叹道:“阿弥陀佛。也不知道圣唐这是行的什么运?堂堂太子竟然如此坎坷,唉——” 夏侯凝寒淡淡应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作为皇储,受些挫折未必是坏事。太子连番遭遇劫难,或许正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呢。” 李江遥苦笑了一下:“夏侯小姐倒是蛮想得开。不过这老天爷未免有些折腾,考验太子一个人还不够,非得把我们也拉上一起陪考。” 夏侯凝寒忍不住扑哧一乐,接着又白了他一眼。 慧颠颇有同感,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啊,老衲好久都没这么忙乎了,想想看,还真得感谢太子。” 夏侯凝寒对这一老一少两个不着调的家伙颇感无奈,正欲再说什么时,忽然心念一动,然后好奇的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只能水遁 “味道?什么味道?”李江遥不明所以,使劲用鼻子吸了吸,茫然说:“没有啊?我……我这几天忙着救人,确实还没来得及洗澡换衣服,但也不至于有味道啊。” 夏侯凝寒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旋即望向在场的另外几位逆鳞司探员:“好像一种奇特的花香,闻到吗?”那些人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冲着她连连摇头。 老和尚慧颠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嗯,确实是有一些古怪的地方。好像淡淡的香气,若隐若现,时有时无。你不说的话,真不易察觉出来。老衲也是将内力聚在素髎穴和迎香穴,才勉强可以闻到。” 李江遥心中一惊,连忙按照慧颠的说法,暗中运气尝试,果然隐隐体会到了一丝香味。而且,那香味就在这房间里! 夏侯凝寒看他的神情,知道他终于也察觉出不对劲了,点了点头,指着昏睡中的李炳:“香气的源头是这里。” 李江遥再次吃惊,难以置信的看看太子,问夏侯凝寒:“会不会是殿下平时佩戴的香囊?或者类似物件留下的?又或者是衣服熏香的残留?” 夏侯凝寒秀眉紧锁,沉声道:“绝对不会。李将军,你也是武功高强之人,连你都无法轻易察觉的气味,会是寻常的香囊香料吗?” 李江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显然,这是狄献做的手脚,目的就是留下搜寻的线索,好方便跟踪追捕太子。如此一来,自己搞出所谓“金蝉脱壳”的把戏,反而变得弄巧成拙了。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让李炳跟随大队人马远走高飞。 “能除掉吗?”慧颠略显焦急的问道。 “恐怕不太容易。”夏侯凝寒思索道:“这种经过人为加工的特殊香气,通常是用来追踪的,那自然也不会被简简单单的除去,否则就不堪使用了。况且,我现在还无法判断,这味道究竟附着在什么地方。如果是在衣服上,那还好办,但倘若是留在了头发或肌肤上,不用专门的配方药水清洗,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抹掉。” 慧颠想了想:“能不能用内力试试?” 夏侯凝寒再次把手搭在李炳腕上,停了片刻摇摇头道:“跟我想的差不多,内力也不行。如果香味是一种毒素,通过经脉侵入全身,那么无论我,还是大师、李将军,都可以用内力把毒逼出来。但可惜的是,香气是附着在太子头发肌肤上的,纯用内力难以奏效。” 李江遥剑眉紧锁:“用水来隔绝,是否可行呢?” 听他这么问,夏侯凝寒低头思忖了一下,微微颔首:“应该会有帮助。这香味再神奇,也要靠风和气来传播,只要隔绝住空气,自然会变得难以捕捉。不过,除非是把太子整个人泡在大水缸里,否则……仍旧无法逃过专门的搜索,比如说犬儿。” 慧颠不禁咋舌:“那怎么能行?先莫说把太子泡在水里,他未必能撑多长时间,单是那个装了满水,再塞进去一个人的大水缸,咱们也没法运啊。” “如果是把他泡进河里一段时间呢?”李江遥继续问道。 夏侯凝寒美目一亮:“你的意思是,在河里拖着他走?” 李江遥点点头:“没错!至善坊外面,就是贯穿洛邑东西方向的洛水。如果咱们驾舟而行,把太子拖在水中,只露口鼻呼吸,从这里顺流至东门水闸,然后离开城池,即便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应该也不难挨。” 夏侯凝寒暗赞李江遥反应机敏,胆子极大,也只有他能想出把堂堂太子拖在水里逃跑的主意。 她表示赞同道:“凝寒感觉此计可行。太子没入水中,不仅是身体,连头发也会打湿,短时间内确实可以屏蔽这怪异的香气,令敌人搜索不到。” 旁边几个逆鳞司暗探都有些目瞪口呆,这么整太子,胆大如他们,也不禁有些犹豫。为首的罗建昆道:“让太子乘船离开行吗?何必非要浸在水里呢?” 李江遥闻言摇了摇头:“太子乘船而行,依旧会在空气中留下香气痕迹,敌人只要在河岸两边仔细探查一番,就能大致判断出他们三人逃走的方向,进而穷追不舍。洛邑周围的水系发达,玄甲军又配属了不少水师战船,真被大军追上,武功再高也没用。尽管这诡异香气,目前还只是咱们的猜测而已,但眼下局面危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凡事应力保周全为上。” 探员们仍不放心:“这么干,会不会伤到殿下呢?” 没等李江遥开口说话,夏侯凝寒先应道:“你们放心,我自幼熟悉水性,足以护住太子。而且现在天气也不冷,在河水里泡上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李江遥闻言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建昆,东门水闸,你们有没有办法把船弄出去?” 罗建昆不假思索的答道:“绝无问题!水闸通道向来都是逆鳞司看重的地方,一直有兄弟潜伏在那边。无论是把守闸口的府兵,还是附近的码头帮会,平时疏通打点到位,就是为了应对眼前这种需要。” 另一个暗探也道:“何况今天洛邑帮与金河帮火并,城中乱作一团,水闸那边更容易被疏忽。” 慧颠有些疑惑:“可是现在深更半夜,那里的关口会轻轻松松打开吗?” “大师尽管放心,”罗建昆答道:“我们几个都是逆鳞司洛邑分部的吏员,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东门水闸的主闸和城门一样,夜间完全封闭,没有城守将军的命令不可能开启,所以楼船巨舰也好,商船沙船也罢,这类大家伙绝难离开。不过,轻舟小艇则另有门径。帮会做走私买卖或者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走水闸的侧关,那是一条用来分洪的窄小水道,虽然也有府兵把守,但只要熟人打个招呼,便能轻轻松松的放行。” 夏侯凝寒说:“既然如此,那咱们事不宜迟,赶紧行动。敌人的搜捕,随时可能会出现。” “好,立刻出发。”李江遥斩钉截铁的命令道:“建昆,你们去安排船只,同时派人疏通关卡,确保万无一失。大师,夏侯小姐,劳烦你们现在带太子离开。我估计,凉水一激,太子很快就会醒了,到时候你们再跟他详细解释吧。等到出城之后,千万不要急着往帝都去,那个方向正在打仗,情况非常复杂。最好是继续往东走,先找一处安全稳妥的地方避避风头,然后择机与朝廷联络。” 慧颠双手合十:“李施主所言甚是。老衲就把殿下安置在嵩山禅院,请方丈师兄严加保护。” “那你怎么办?”夏侯凝寒关切的问李江遥:“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我必须留下来,好替你们扫清身后,挡住追兵。”李江遥笑笑:“只要这位太子爷能平平安安的,咱们大伙儿就没白忙一场。” - 李江遥伏身在房檐之上,静静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不久前,在罗建昆等人的协助下,夏侯凝寒和慧颠大师将太子顺利转移,乘坐着小船离开了至善坊。 此时的东都洛邑,在经历一整日的大乱之后,渐渐归于平静。诺大城市,仿佛一头受了伤的巨兽,趴卧在黑暗之中,幽幽的喘息疗伤。 平常打更人报点的吆喝声,这会儿已经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街面上偶尔响起的马蹄声和军队行进的脚步声。 李江遥全神贯注,盯着远处忽然闪现的大片火把,正不断朝自己所在的小院这边接近,心中同时暗叫侥幸,多亏夏侯凝寒,不然今天就功亏一篑了。 眨眼功夫,一队玄甲军来到慕容雪的宅院门前,走在整个队伍最前面的是一名大汉,手中还牵着一条精瘦的猎犬。 那猎犬眼里冒着绿光,时而仰头在空气中吸鼻嗅探,时而向前猛窜几步,围着院门口兜圈子。 李江遥心中暗道:好家伙,果然不出夏侯凝寒所料,对方还真有这么一手绝招啊。忙乎整天,到最后要是栽在这条笨狗手里,那才真叫冤枉透顶呢。 他一边感慨自己运气不错,一边潜踪蹑行,悄无声息的在房檐上慢慢移动,逐渐向下面的追兵靠近。 这个时候,气势汹汹的玄甲军已经破门而入,闯进了之前李江遥他们待过的那间堂屋。 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自房间里传出,显然对方察觉出李炳曾到过这里,正在仔细翻找搜查。然而可惜的是,哪怕把房子拆了,追兵仍旧是一无所获。 不过,前来搜捕李炳的那些玄甲军,此时看上去却都颇有些兴奋。因为他们越来越肯定,太子并未离开洛邑,眼下可能就躲藏在城里的某个地方,即便是逃出城外,那也是刚走不久,绝对不会跑得太远。 这么追下去,很快便有结果! 在猎犬的引导之下,大批人马穿过后院,继续向着洛水河的方向搜索。李江遥不远不近的吊在那些人身后,利用房舍屋顶作为掩护,一并向前移动。 他已经拿定主意,只要那条笨狗发现了什么,就不惜一切代价直接出手,把这个可怕的“鼻子”彻底打掉。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再落敌手 猎犬一路追到了洛水岸边,连续转了几个圈子,居然失去了目标线索,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看来李江遥的办法起了作用,泡在水里的李炳,确实没有再留下香味踪迹。 负责追捕太子的玄甲军自然不甘心,当即又牵着狗儿匆匆越过天津桥,去往对岸继续搜查。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那条原本嗅觉灵敏的猎犬,始终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在河边区域来回瞎逛,毫无收获。 亲自率队前来的谢豹终于磨光了耐性,忍不住当场大骂笨狗误事。他被逆鳞司的人戏耍折腾了一整天,中间还跟相州府兵干了一架,这个时候早已经疲惫不堪,又累又怒。这牛脾气一上来,索性大手一挥,领着部下回营睡觉了。 太子不找啦,爱咋咋地吧! 实话说,也算李炳的运气好。幸亏是谢豹在此主持大局,倘若换了狄献来,情况肯定截然不同。 狄献绝不会像谢豹那样,偏执的认为是猎犬能力拉胯,而是立刻猜出太子多半借水路逃遁,进而派兵乘船,沿着洛水往上下游两个方向继续追踪。 那样的话,李炳能否平安脱险,恐怕就在五五之间了。 藏身屋顶的李江遥见玄甲军偃旗息鼓、悻悻离开,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他小心翼翼的翻落地面,接连躲过几队巡兵,穿街过巷返回了王海的那个小院。 甫一进院,守候多时的罗建昆等人便迎了出来,向他汇报夏侯凝寒的情况。当听说载着太子的小舟,已经顺利出了东门水闸,离开洛邑驶向下游,李江遥露出欣慰的笑容:“弟兄们,咱们成功啦!” 在场的暗探们也全都难掩激动之情,一张张坚毅的面庞上挂着微笑,眼睛已然湿润。 就在昨天,这个小院里还聚集着大批逆鳞司的高手,为了营救太子,不计生死、奔波忙碌,而此时,却只剩下他们这些人,在默默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 李江遥一觉睡醒,虽然感觉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但是心情却仍然有些忐忑不安。 他在担心慕容雪。 之前,为了确保李炳的安全,李江遥一手策划了金蝉脱壳的秘密方案,逆鳞司典军常雄和他手下的飞骑护卫,实际上就是引开敌人的诱饵。 这件事,只有常雄和少数几个逆鳞官员知晓,包括慕容雪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毫不知情。 不知情,就意味着存在被牺牲掉的危险。 按照原定计划,这支护送“假太子”的队伍,只要顺利穿过洛邑西边广阔的密林地带,驶上宽敞的驰道,如果仍然没有看到玄甲军的追兵,那基本上就算是脱离险境了。 到时,常雄对大家讲明真实情况,并丢下马车,整路人马加速前进,直冲朝廷控制的安全区域。而随队同行的小五,则立刻掉头潜回东都,给李江遥报平安。 算算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小五现在应该早已经回来了才对,然而眼下日头都开始偏西了,却丝毫没有那孩子的半点音讯。 李江遥不禁暗暗担忧起来。 他喊来罗建昆,吩咐派人到城门那边打探消息,实在不行就直接出城,往西边去迎一迎。没想到小罗告诉他,这些事弟兄们早已安排去做了,只可惜毫无收获。 二人正说着话,一名暗探忽然来报,说城门口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大批玄甲军的追兵回城了! 随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几十个浑身是伤的逆鳞飞骑,以及才摆脱囹圄不久、又再次落入敌手的东宫詹事慕容雪。 一听到这个消息,李江遥登时心叫不妙,连忙追问详情。 暗探回复,据玄甲军中的眼线打听到,狄献率领的追兵是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赶上飞骑队伍的。典军常雄没想到对方找得这么准,来得这么快,无奈之下,他只好指挥兵马就地阻击。然而敌我双方的兵力悬殊太大,玄甲军以数倍优势团团围住了常雄他们,激战一个多时辰,最终将逆鳞飞骑全部制服,慕容雪也不幸受伤被捕。 李江遥听得心中发沉,不过,当他看见围在身旁的逆鳞暗探们一个个不知所措的样子,旋即又洒然一笑:“嗨,没什么好发愁的!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常大人他们被玄甲军咬住,原本也在咱们的考虑之中嘛,大家不必沮丧。反过来想一下,也多亏他们吸引了敌军主力的目光,这才让太子殿下有机会安然离开。现在呢,咱们也不必多虑,继续准备救人吧。” 大家见李江遥依旧谈笑风生,原先那种不安的感觉顿时都稍微平复,罗建昆微微颔首:“大人说的对。客观上讲,眼下这个情况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弟兄们为太子殿下舍命,皆属本分,死得其所。至于说营救慕容将军,要不要先联络分散在城外各处的大人们?” 李江遥同意道:“必须赶紧把新情况告知他们。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其余的兄弟,仍旧留在此地休整待命。我趁这会儿功夫,先去太傅府走一趟,摸摸情况。” 罗建昆等人知道他是因为担心慕容雪的安危,所以才要孤身犯险。不过,大家也都见识过李江遥的武功,估计他比长史沈烈还要更厉害些,因此没太劝阻,只是嘱咐他千万小心,凡事应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李江遥点头答应,与大伙儿招呼一声,直接转身出了小院,直奔位于洛邑承福坊的太傅府。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更方便蹑踪侦查。李江遥寻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四下看看无人留意,猛地提气纵身,轻轻松松的翻过了太傅府的围墙。 由于谢光亲赴前线督战,他的精锐亲兵也悉数随行,所以太傅府的守护戒备,远不如以往那么严。再加上镇守府中的谢豹又是一个粗心自负的人,故而即便是经历了昨天那场全城大乱,此时的太傅府仍旧有点松弛懈怠的意思。 这样一来,反倒便宜了李江遥。 身为飞马斥候营的首席探子,李江遥对于潜入敌营、侦查情报这类勾当,自然是像吃饭睡觉般熟悉。经验丰富、胆子又大,令他在太傅府中,如入无人之境。李江遥一边留心观察四周的动静,一边蹑手蹑脚的搜索前进,时而跃上房脊,时而钻入树丛,借着昏暗夜色的掩护,轻松避开府中家将和仆役,不多时便来到了太傅府的主堂附近。 他蹲在山墙旁一大丛灌木后面,正考虑要不要翻身上房,以便观察周遭情况,忽然听到旁边不远处的回廊上响起了说话声:“哎,我说你手脚麻利点啊!怎么还不赶紧去通知厨房备饭呐?” 另一个声音不满道:“又要备饭?狄将军他们不是刚刚用完餐吗?”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小子不是又皮痒了吧?是劳大人从前线那边回来了,才下马入府。豹帅吩咐的,赶紧准备好酒好菜接风。耽误了大人吃饭,当心你的屁股!” “哦,晓得啦。老哥你高抬贵手,别挑小弟的毛病呀。一会儿饭菜做好了,端到哪里呢?还是小宴会厅吗?” “不用,都送去听雨轩。劳大人说了,他稍微休息片刻,之后要在听雨轩那里见一个重要犯人,到时候,正好边吃酒边问话。”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禁心中暗动:劳剑华回来了?他准备见重要的犯人?难道是慕容雪? 当初在西疆鬼漠的时候,他就与劳剑华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又听沈烈专门讲述了劳剑华的种种劣迹,因此对这个老家伙印象很深。没想到,这一晃几年功夫,竟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又碰上了对方。 李江遥非常清楚,作为谢光麾下的首席谋士,劳剑华搞出了不少阴谋诡计,无论是帝都事变,还是太子被困,幕后都有他的影子。此时这家伙从前线匆匆返回洛邑,多半没什么好事。 很可能,劳剑华就是冲着太子来的,而他急着要见的犯人,自然是太子的亲信、他的老对头——东宫詹事慕容雪。 李江遥心道正好,连忙从藏身的灌木后面一跃而出,沿着回廊快速离去。 听雨轩,是位于太傅府后园的一个水榭亭台。三面临塘,一面与花园相连,设计巧妙,景色宜人。 方才,李江遥趁人不备,出手拿住了一名过路的小厮,略施手段就问明听雨轩的位置。然后,他将那个小厮打晕,捆得结结实实,又用破布条塞紧嘴巴,直接扔在了一处假山的缝隙里。 若不仔细找寻,绝难被人发现。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李江遥继续快速行动,赶在劳剑华等人到来之前,先一步溜进了听雨轩。他看看四下无人,晃动身形,迅如鬼魅般纵上宽大房梁。 时间刚巧,李江遥才把身体隐藏好,远处便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功夫,劳剑华来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太子无用 李江遥从房梁与轩顶的夹角偷偷望出去,只见一身风尘仆仆的劳剑华走在最前面,左右两旁各跟着一名玄甲武将,左边的看上去高大威猛、满脸彪悍之色,另外一边的则是文质彬彬,颇有书卷气。除了他俩,另外还有七八个亲兵护卫紧随其后。 众人快步走入听雨轩,分主次撩袍落座。李江遥知道劳剑华武功高强,另外那两员武将一看也不是弱手,于是连忙运转内力,将自己的气息降至最轻微的状态,以免被对方察觉出来。 果然,李江遥用心防范,令劳剑华等人丝毫没有发觉,一位不速之客正躲在他们头顶上方,悄悄窥伺。 只听那个身材魁梧的将领先开口说道:“劳先生,您这一路辛苦啦。刚才先生在歇息,谢豹不敢打扰,直到这会儿才有机会为您略备薄酒,接风洗尘,先生恕罪啊,哈哈哈。” “谢将军奉命镇守洛邑,关乎全军后方安定,那才是真正的劳苦功高啊。”劳剑华微笑着点点头:“怎么样?这边的情况还好吧?” “呃……”谢豹微微一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求助般的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狄献。 狄献心中暗骂,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欠身应道:“先生,正如刚才卑职所禀报的那样,大批北衙逆鳞司的奸细混进了洛邑城中,昨天突然发难,大闹东都,制造多起严重破坏,包括皇城紫微宫、城南粮仓、刺史府、国宾驿馆和承平坊等地,均遭到不同程度的袭击。幸好,谢豹将军反应迅速,及时率兵弹压,才没有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是,由于卑职疏忽大意,中了逆鳞司的诡计,导致太子殿下意外走失,请先生责罚。” 劳剑华笑了笑,抬手轻抚长髯,语气温和的说道:“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我们主守,敌人主攻。在这种非常不利的局面下,对上全力出手的逆鳞司,你们两个的表现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来,我敬二位一杯。别担心,太傅那边,老夫自会为你们解释的,干!” 瞧他这意思,好像根本不在乎太子李炳的去向,不禁令谢豹暗暗称奇。不过,他也顾不得多想,连忙和狄献一同举起杯来,恭恭敬敬与劳剑华对饮。 而劳剑华在谢光阵营中地位超然,只寥寥数语,等若是为谢豹和狄献开脱了罪责,也足见其掌控力之强。 美酒饮罢,劳剑华放下杯子,又对二人说道:“前几日我在军中接到了你们的飞报,听闻逆鳞司竟然留书挑衅,言明要刺杀太子,当时我就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于是在跟太傅商议之后,连夜离开了前线大营,返回洛邑。事情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样,逆鳞司杀人是假,抢人是真,故布疑阵罢了。真没想到,如今这沈烈的水平也大有提升啊,哈哈。” 谢豹仍旧有些愤愤难平:“那帮龟孙,只会搞阴谋诡计,若是明刀明枪的来,我绝不可能让他们如此嚣张!” 劳剑华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这个茬儿,继续道:“逆鳞司的行动,看似头绪众多、纷繁复杂,其实目标明确,环环相扣,能够得手也绝非侥幸。尤其他们最后用的这招金蝉脱壳,大胆狠辣,颇有几分疆场搏杀的味道。” 狄献叹道:“先生讲的没错。卑职凭借灵犬引路,率兵连夜追赶,好不容易才撵上了逆鳞飞骑的队伍。他们当时的反应很直接,毫不犹豫就开始激烈抵抗。唉,那些人全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害得我还以为真追上李炳了呢。然而万万没想到,辛苦半天,居然是假太子,到最后只拿住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慕容雪而已。” “话可不能这么说,”劳剑华平静道:“对老夫而言,慕容雪绝不是无关紧要的角色,相反,他还很值钱嘞。” 说罢,他劳剑华转头吩咐对手下:“去把人请来。” 躲在房梁上的李江遥听到慕容雪要来,心情立刻揪紧,他冒着危险朝外观瞧,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满身血污的慕容雪被四名玄甲军押着,踉踉跄跄的来到了听雨轩。 他显然是经历了激烈战斗,此时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口,虽然已经做过包扎治疗,可是纱布外面仍旧血迹斑斑,令人触目惊心。 或许是耗力过度,慕容雪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萎靡疲惫,往常那种潇洒飘逸的光彩,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过,当他来到轩内,看见居中端坐的劳剑华时,眼神中又立刻多了几分坚毅的光芒。 劳剑华似笑非笑:“詹事大人,看起来你吃了不少苦头啊,之前可曾想过有这么一天吗?” 慕容雪不屑的摇摇头,朗声应道:“我自帝都来洛邑的第一天起,就从没想过活着回去。尔等叛国之心昭然若揭,朝廷委我重任,让我辅佐保护殿下,自然免不了吃苦受罪,又有什么稀奇的?” 劳剑华哈哈笑道:“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慕容雪年纪轻轻,英雄了得,劳某佩服。往日你我纷争不少,但劳某打心底里还是很认可你的。只可惜,咱们立场有异,不能不当敌人了。” 慕容雪向来厌恶劳剑华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冷哼道:“劳大人,收起你的虚伪吧。我不稀罕你的佩服认可,也用不着你惋惜,更不想和你聊天谈心。即为敌对,请痛快点!” “痛快点?痛快点什么?”劳剑华饶有兴致的问道:“痛痛快快的死吗?” 慕容雪洒然一笑:“没错,但求一死。不瞒你说,昨晚狄献追来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殿下就在马车里,所以当追兵出现的时候,我险些急疯了。然而,你们终究还是失算,逆鳞司居然提前转移了殿下,甚至连我都被蒙在鼓里,真是高明至极!后来我被你们抓住,看见狄献那副气急败坏的丑样子,我高兴坏了!哈哈哈……老子死而无憾!劳剑华,太子平安返回帝都,我看谢光和你们还能蹦跶几天!” 闻听此言,谢豹和狄献都忍不住满面怒容,差点就想冲上去要了慕容雪的命,可是劳剑华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叹道:“唉,慕容雪啊慕容雪,劳某以前就跟太傅讲过,你这个人精明干练不假,但就有一样不好,缺乏大局观。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天真的以为,太子殿下仍有什么了不起的作用吗?” 慕容雪听对方这么说,不禁微微愣怔,一时间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劳剑华凝视着他,继续道:“眼下,突厥大军正在攻打帝都西面最后一道屏障——萧关。那个地方,虽然地势险峻,有山川之便,但可惜兵力极为匮乏。纵有天堑,也难逃关破人亡的噩运。用不了多久,帝都也一样,会被汹涌而来的突厥人重重围困。而一旦帝都失守,李成武殒命,圣唐便直接亡国了。到那个时候,太傅只需登高一呼,拥兵自立即可,还要那个倒霉太子做什么?” 慕容雪剑眉紧锁,驳斥道:“太子殿下尚在,这天下就还是圣唐的天下!各路勤王大军陆续驰援,自然会集结在他的身边,平乱御敌!” “哈哈,就猜到你嘴硬。”劳剑华抚掌笑道:“太子李炳当真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吗?我看未见得吧。你还不知道,就在半个月前,淮阳王李炝忽然回到自己的封地,并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同时,他还派遣使者,去秘密联络辽东都护府和岭南都护府,希望能得到对方的支持,趁乱登基自立。你倒是说说看,李炳即便逃出了我们的地盘,他又能去哪里容身呢?帝都吗?还是两淮?江南?” 闻听此言,慕容雪不禁暗自心惊。他完全没能料到,短短一两个月的功夫,天下局势居然已经斗转星移,恶劣到了如此境地。别说他和太子被软禁在洛邑,完全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就算他们二人自由,恐怕也是应接不暇,无能为力。 正如劳剑华所说,突厥人围攻帝都,玄甲军把持中原,淮阳王篡权称帝,而各地州府和都护又态度暧昧、立场不明,太子殿下究竟该去哪里落脚呢?能去哪里落脚呢? 沉默片刻,慕容雪慢慢抬起了头,盯着劳剑华道:“既然太子殿下对你们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么我更是可以弃之如敝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劳剑华同样紧盯着慕容雪,和气的说道:“慕容詹事与太子不同,劳某还希望能从你那里了解一些事情。只要你肯好好配合,我便放你一条活路。尽管不能再当官了,但总可以啸傲林泉、逍遥快活的过完余生啊。” 慕容雪充满不屑的冷笑道:“我还真看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能跟你换条活路。” 劳剑华用手指轻轻的弹着酒杯,一字一顿道:“你当然很有价值,比如——年劲松。” 第二百二十章 诡计多端 慕容雪笑了。 他看着劳剑华,就仿佛是在看着一个傻瓜,脸上笑意越来越浓:“你老糊涂了吗?想让我屈服?简直痴人说梦!” 面对嘲讽斥责,劳剑华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坐在旁边的狄献忽然开口道:“慕容雪,凡事莫要把话说满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考虑考虑你的孩子吗?” “孩子?!”慕容雪错愕道:“你在说什么?” 狄献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看来你真不知道啊?昨夜双方激战的时候,你只顾着拼命保护那辆马车,却没发现尊夫人也被我军俘虏了。今天她随我们一起回到洛邑后,忽然感觉身体不适。我这人心善,专门安排郎中为她诊治,意外发现蕊姬有孕在身了。” 慕容雪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犹豫片刻,他试着问道:“蕊姬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我想见她。” “当然可以,”劳剑华的语气听上去很温和:“还是之前的那句话,只要你能改变主意,回答劳某一些问题,就算直接放了你们夫妻都行。怎么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听雨轩外面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四周的池塘上逐渐响起一片轻微的沙沙声。 慕容雪低垂着头,眼睛直勾勾的凝视着地面,双拳则越攥越紧,骨节捏的嘎巴作响。 听雨轩再次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端坐席间的劳剑华,以及藏身梁上的李江遥,都在静静的等待慕容雪的答复。 过了良久,慕容雪终于开口,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无尽的酸楚:“好……我答应你……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见一见我的妻子。” 劳剑华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神色,淡淡道:“来人,护送慕容詹事去他夫人那里。” 等到慕容雪被卫兵押着走远了,狄献狡黠一笑:“哼,什么狗屁忠心?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就范,服软求饶?” 劳剑华抬手止住了狄献的话:“人嘛,总脱不开七情六欲的羁绊。慕容雪是这样,你我亦然。他与朝廷之间,尚存在着诸多秘密,并且都是老夫比较在意的事情。所以不能不多花些心思。” “先生的教诲,卑职谨记心中。”狄献连忙拱手应道。 坐在对面的谢豹开口问道:“劳先生,接下来咱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办?您尽管吩咐吧。义父之前曾跟我说过,他最敬重的人就是劳先生,让我多听您的话。” 劳剑华微微一笑:“将军客气了。不过说起要办的事情,正打算跟二位提一提呢。老夫得到可靠消息,逆鳞司的骨干力量,目前尚未离开东都洛邑,眼下那些核心成员正聚集在一处秘密巢穴,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到来。为此,老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个人出现,便立即展开行动,将逆鳞司一网打尽。到时候,还需要你们紧密配合才行。” “竟有此事?”谢豹大感兴奋:“哈,终于可以报仇啦!劳先生尽管吩咐,末将全力以赴!” 躲在梁上的李江遥,正在为好兄弟慕容雪感到忧心,此时意外听到劳剑华与谢豹的对话,吓得险些从上面摔下来。 逆鳞司的秘密据点竟然暴露了?!莫非那些掌令使、掌旗使当中有内奸?!究竟是谁在给劳剑华偷偷通风报信?而劳剑华提到的大人物又是指谁?难道是沈烈? 李江遥感觉背后直冒冷汗,恨不得立刻离开,赶去示警。如果因为晚了一步,令逆鳞司的核心力量遭遇毁灭打击,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可无奈的是,劳剑华三人坐在听雨轩里把酒言欢,没有半点机会供他脱身。敌人越是悠闲自在,李江遥就越是心急如焚。好几次他都差点忍耐不住,动了要直接扑杀下去的心思。不过幸好一丝理智尚存,没有做出蠢事。 酒席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散场。但是,劳剑华他们前脚刚走,一大帮仆役后脚便来到了轩中,七手八脚收拾残羹碗筷。 最恼人的是,那帮家伙颇为拖沓,一边慢慢悠悠的干活,一边有的没的闲聊,磨磨蹭蹭的样子险些把李江遥急死。 就这样,又等了整整好半天的功夫,听雨轩里面才真正人去楼空。 李江遥一个筋斗翻身落地,接着闪电般跃上远处的房脊,一溜烟跑出了太傅府。 到了街面上,李江遥略微思索,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找罗建昆派人送信,而是亲自跑一趟,给逆鳞司的头头儿们报警。 之前,李江遥他们为了保证安全,不被玄甲军抓到,因此每个组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都立刻撤出洛邑,前往隐蔽点集合。最后,只留李江遥罗建昆他们几个人守在小院,查看后面的情况。 因此,现在乔盛春、周兴、王海他们,统统都在城外的秘密据点里,这要是出了叛徒,恐怕一个都逃不掉! 李江遥心里着急,一来不想再绕道至善坊找罗建昆,白白浪费时间,二来,此刻城门已经关闭,要翻越十几丈高的城墙出去,也只有他的身手才更容易办到。 他展开轻身提纵术,脚下不停发力,疾如流星一般冲到了城墙边。趁着没有守军注意,利用逆鳞司的独门宝贝钢索飞爪,三两下攀上城墙,接着横穿城头,又从另一边垂索而下。 像东都洛邑这样的巨型城墙,十数丈高度,绝非轻功所能逾越。就算是武林最顶尖的侠客,直接跳下来那也非得当场摔死不可,因此逆鳞司的神器确实发挥了大作用。 李江遥顺顺当当的落到城外,暂时也顾不上费时回收飞爪,当即转身向远处跑去。 他现在是和时间赛跑,片刻迟缓都可能酿出大祸。 逆鳞司在城外的秘密据点,李江遥之前并没有去过,只是听王海跟他仔细描述了一次而已。不过,好在他是斥候出身,对地形方位有着一种近乎天然的掌控力,仅凭记忆和判断,也有信心在这昏暗的雨夜之中,找到那处所在。 不知道是因为又回到了熟悉的野外环境里,还是因为冰冷的雨水不断淋在身上,李江遥一边向前奔跑,一边感到自己刚才那种焦躁的情绪正慢慢平复下来。 与此同时,一种不稳妥的感觉逐渐涌上了心头。 这个所谓的“不稳妥”,并非因逆鳞司面临险境的担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那种直觉,就仿佛是野兽感到危险正在迫近一样。 李江遥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后竟直接停下了脚步。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他猛然惊觉,自己有可能中计了! 刚才在听雨轩,劳剑华说的是“逆鳞司的骨干力量,目前尚未离开东都洛邑,眼下那些核心成员正聚集在一处秘密巢穴,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到来。为此,老夫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个人出现,便立即展开行动。” 这话听上去处处在理,可实际上又等于什么都没说。 首先,说逆鳞司的人没有离开东都洛邑。从大的角度看,乔盛春等人聚集在离城不远的地方,确实讲得通。可从小的角度看,他们人已经不在城里了,等于是离开了东都洛邑。 其次,劳剑华说逆鳞司的人在等一个大人物到来。听上去神神秘秘,引人遐想,可实际上呢,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谢豹和狄献面前卖关子。那个大人物究竟是沈烈,还是别的什么人,劳剑华直接说出名字不就好了吗? 最后,所谓的天罗地网,要等到那个大人物来了才收,可关键问题是,这恰恰又给李江遥留出了报信示警的时间,并且还得是分秒必争、一刻也不敢耽误。 短短几句话,说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却又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紧张的状况,逼着人不得不慌乱起来。 他娘的,劳剑华这条老狐狸,他当时已经察觉出我在梁上藏着了! 李江遥忍不住暗骂一句,同时也明白了劳剑华的心思。 劳剑华武功高强,为人又非常警觉,因此刚在在听雨轩,狄献谢豹或许没留意,但劳剑华多半发现了梁上有人。 同时,这老家伙也能确定,梁上的人绝非死对头沈烈。原因很简单,这种当探子的活儿,根本不必沈长史亲自出马。 既然来的不是沈烈,那么就没必要当场揭破了。因为且不说当场动手会产生多少伤亡,关键是即便抓住了人,也只不过区区一个探子而已,多半还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与其这样,还不如埋个钩子,放线钓鱼。 于是,便有了劳剑华那番似是而非的话。或许,李江遥一离开听雨轩,身后便跟上了眼睛,只等他乖乖找到逆鳞司的老巢,好给玄甲军真正一网打尽的机会。 李江遥冷冷一笑,旋即往身后的方向望去,然而过了好半天的功夫,那里都没有任何异常。忽然之间,李江遥再次闪身移动,但这一回他改变了方向,直接朝左边奔去,速度竟然比之前更快了几分,如闪电般在山林里高速移动。 不久,他再次停住了脚步,所处的位置竟然就是刚才他停留过的地方。而这一回,他是真的彻底停下了,默默矗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几个弹指的功夫,李江遥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一个粗豪的声音竟然用突厥语说道:“咦?厉害啊,能察觉出我们的身法?” 第二百二十一章 意外发现 李江遥长吁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凝神观瞧。他身后出现了两个人,一高一矮,虽然都穿着圣唐服饰,可面部特征却是典型的突厥人。 见他没吭声,高个子对矮个子说道:“五哥,这家伙既然已经发现咱们了,干脆直接杀掉吧。” 矮个子同样用突厥话应道:“你不要犯浑,老九。劳剑华拜托咱们跟踪他,为的是找到他们的秘密巢穴。你给他弄死了,回去怎么跟劳剑华交代呢?” 这两个人显然因为李江遥是圣唐人,所以认定他听不懂突厥的语言,故而交流起来肆无忌惮、毫不遮掩。然而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站在对面的这位,不仅长期生活在西疆,熟悉突厥话,而且还是如假包换的突厥“男爵大人”呢。 高个子继续道:“唉,真是麻烦死啦!我一天不杀他几个唐蛮子,手就痒的很。再说了,这小子发现了咱们,也不可能再乖乖的回老巢了呀,怎么办?” “哼,你这个憨憨,就知道杀人,”矮个子狞笑道:“把他生擒回去,慢慢折磨,岂不是更好玩?” 高个子满脸欣喜:“好好好,还是五哥想得对!” 两人一边轻轻松松的聊着天,一边慢慢靠近李江遥,摆明是感觉李江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被他俩吃定了。 然而在李江遥看来,这俩家伙也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 目前的局面对自己比较有利。一方面,两个突厥傻瓜所说的话,被他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明确知道这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没有其他高手;另一方面,他们俩既然已经存了生擒自己的心,那么等会儿动起手来自然会顾虑颇多,正好被他趁机利用。 更何况,他们的武功比自己还差得远。 想到这里,李江遥微微向后撤了两步,同时露出一副胆怯害怕的神情。 比武过招,往往都讲究要先气势胜人。一旦谁露出了怯战的样子,必然会被对手抓住破绽,在气机牵引下,招来连番猛攻。 那两个突厥高手同样如此。 他们一瞬间便捕捉到了李江遥的畏惧之势,哪里还会再客气,立即飞身扑上,展开左右夹击,妄图在几招之内,直接拿住李江遥的命门,当场活捉。 李江遥也非常配合,假装毛手毛脚的抽出星落刀,一边抵挡一边后退,显得难以招架。 转眼功夫,三个人在林中打成一团。突厥人一心想要生擒李江遥,出手自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处处留有余地,同时还带着轻敌之心,故意戏耍李江遥,左呼右应,前翻后飞,越打越轻松。 然而他俩万万没想到,就在双方交手四十几个回合,二人都感觉玩得差不多了,准备拿下李江遥时,李江遥的打法忽然发生了改变。之前那种被动躲闪、一味挨揍的倒霉样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凛冽无双的霸气! 星河直落,漫空刀芒! 矮个子突厥人在目瞪口呆之下,胸膛直接被李江遥连续劈中七刀,而且最夸张的是,他自己都没有看清楚李江遥究竟如何出刀的。 七刀,几乎不分先后,一蓬蓬鲜血破空飙溅,凄厉的惨嚎在山林中激荡回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把旁边的高个子吓得魂飞魄散,刹那间呆立当场,都忘了要做什么。李江遥冷笑一声,抬腿朝这家伙的小腹狠踹一脚。 小腹,乃是习武之人的气海所在,李江遥这一脚运足了内力,把高个子踢得飞出三丈开外,口中不停狂呕鲜血。 不等他回过气来,李江遥飞身上前,将星落刀抵在他脖颈上,立时压制得高个子不敢动弹。 平心而论,这两个突厥人可以算得上是高手,虽然比不过李江遥,但真要拼起命来,与他相差的也并不多。尤其是二人联手,生擒活捉李江遥或许办不到,但击伤他完全可能。只可惜,他俩的运气不好,一上来便被李江遥摸清了底细,并且故意示弱,令他们产生轻敌之心,致使这戏弄人的一方,反被对手戏弄的万劫不复。 李江遥将刀锋抵住一脸惊惶的高个子,然后用标准的突厥语,恶狠狠的喝道:“我奉大汗之命,前来处决你们两个叛徒!” 本来就已经被吓蒙了的高个子,忽然听到李江遥字正腔圆的突厥话,顿时再次凌乱在雨夜风中,他愣怔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冤枉……冤枉啊,我不是叛徒!你……你……你是什么人?” 李江遥之所以刻意先击杀了那矮个子突厥人,正是因为看出那两个家伙当中,矮个子的比较机灵狡猾,而高的这个,嗜杀残暴,但却粗笨憨傻,更容易上当。 眼见对方被自己唬得有些懵,他心中暗笑,嘴上却仍旧发狠道:“你问我是什么人?坦利王子跟我称兄道弟,云千雪和我是生死之交,多伦只能算我小弟,达勒姆天天被我戏耍,就连赫思佳公主,也要给我端茶倒水、揉肩捶背,你说我是什么人?!” 高个子突厥人听得更加蒙圈,李江遥提到的那几位,个个都是突厥帝国黄金族中的大人物,说他是在吹牛吧,可偏偏语气中带着一种非常坦诚、非诚实在的感觉,不仅不像吹牛,反而还像是在很直白的描述着一件不容置疑的事情。 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霸气,令高个子有些难以消化,他兀自愣怔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试着问道:“你难道是……大汗的私生子?” “我呸!你他娘的才是私生子!”李江遥被对方这副憨傻样子弄得有点哭笑不得:“我是突厥帝国金牌特使,见官大三级,懂吗?” 高个子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嗯……好像懂了。爸爸一级,爷爷一级,太爷爷一级……您是太爷?” 李江遥直接气笑,用刀背敲敲对方脑袋,骂道:“是大了三级,不是大了三辈,蠢货!” 那高个子神色慌张的应道:“明白啦,明白啦。金牌特使大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天大的误会。我们真不是叛徒啊。您不是跟云千雪将军是生死之交吗?他是我四哥啊,我是铁血十三鹰的古尔特!鬼斗部族的!” 李江遥一听“铁血十三鹰”,立即想了起来,当初他曾在西疆听过这个名号。死在徐友长手上的突厥副元帅摩哈迪,正是十三鹰之首,而血卫将军云千雪也是其中的成员,排名第四。 不过,李江遥到现在也还没有弄清楚,这个大名鼎鼎的突厥铁血十三鹰,究竟是一个了不起的组织呢,还是一群结拜兄弟而已。但是就照摩哈迪和云千雪的地位来说,眼前这两个家伙既然也是铁血十三鹰,那么想必在突厥里身份不低。 李江遥眼珠一转,冷哼道:“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九鹰吧?那个被我宰了的是老五?” “对对对,”古尔特见李江遥居然晓得自己和五哥的身份,更加确信对方是突厥高层:“特使大人,我们兄弟绝不是叛徒啊!鬼斗部族曾经发过血誓,永远忠于黄金部族,永远忠于大可汗!” “不是叛徒?”李江遥把眼一瞪:“如果不是叛徒,那又为何要给圣唐人劳剑华卖命?” 古尔特眨巴眨巴小眼睛,委屈道:“特使大人,我们奉命保护坦利王子,来找劳剑华,然后再通过他秘密引荐圣唐大将谢光,商议双方结盟之事。王子跟对方谈得很顺利,本打算再商量一些细节便启程返回。可是没想到,劳剑华忽然说要来洛邑办事,因为缺少可靠的人手,所以向坦利王子借人。殿下他想都没想就当场答应,派我和五哥随劳剑华来到这里。刚才,劳剑华跑来找我们暗中跟踪你,去找什么秘密据点,不想冒犯了特使大人,但我真不是叛徒啊!” 李江遥无意间得到了重要情报,心中不禁凛然。 之前他曾和沈烈分析过,认为朝中大将谢光暗中勾结突厥帝国,制造了西疆乱局。然而没想到,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突厥人是刚刚才跟谢光正式接触,而之前双方的纽带,正是劳剑华! 或者说,劳剑华可能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谢光只是被人利用了。 不过,因为现在坦利已经亲自来谈判,意味着内外两股势力完全汇合,终于从各自为战变成了狼狈为奸。 圣唐危矣! 他沉吟片刻,继续问道:“你和老五跟踪我,若是真的发现了据点,又该如何跟劳剑华联络?” 古尔特老老实实的答道:“他没说怎么联络,只是给了五哥一个小布袋,让他随身带着。劳剑华说,只要我们盯死据点里的人,他自有办法赶来增援。” 李江遥立刻明白过来,猜到对方肯定又是要利用猎犬寻香那套伎俩。按理说,劳剑华距离他们应该不会太远。因为他一旦给逆鳞司报了信,众人一定会立刻转移,玄甲军必须尽快赶到,才能围死逆鳞司。 果不其然,李江遥刚想到这一点,远处的丛林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显然是有大批人马正在向他们这边快速靠近。 李江遥低声问道:“古尔特,你现在还能动吗?” 古尔特暗暗运气调息,接着点了点头。 “好!本特使命令你,”李江遥凶巴巴道:“从现在开始,你改为听我指挥。究竟是突厥的叛徒,还是突厥的英雄,就看你表现了。” 古尔特不敢迟疑,连声答应,。 李江遥心中暗笑,然后扯起一头雾水的古尔特,闪身钻进了旁边的密林。 第二百二十二章 暂缓救人 北衙逆鳞司的秘密据点,设在洛邑城外五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此处山峦叠翠,曲径通幽,若不是对周遭地形非常熟悉的本乡人,绝难轻易找到。 这个时候,李江遥正坐在屋里,与逆鳞司的头头儿们商议事情,那个被他连哄带骗拖到这里的古尔特,此时也已经由逆鳞司接手,妥善看管了起来。 副掌令使乔盛春说道:“幸好今夜一场雨,多少都对那种奇异的花香造成了干扰,不然的话,劳剑华那个奸贼可能会提早一步赶到,大人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李江遥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半个时辰前,他与追踪而来的敌兵擦肩而过,险些被对方撞个正着。其中的凶险,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 武库典军蒋君逸叹道:“哎呀,卑职真想亲眼见识见识,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香料,竟能发挥如此奇效。如果只有夏侯小姐这样的绝顶高手才能察觉,岂不是跟踪神器嘛。有机会的话,咱们逆鳞司也需要装备起来才行。” “小蒋,我看你是想巧器想疯了吧,”郑孝同揶揄道:“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离那玩意越远越好!” 乔盛春摆摆手,打断了他俩:“先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李大人,接下来咱们如何行事,还请你拿个主意。” 李江遥闻言略感诧异:“啊?你问我?之前沈烈只是拜托我带着你们大伙儿营救太子,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应该不用再听我的命令了呀。” 在座的逆鳞司官员们都不禁面面相觑。 李江遥的话确实也有道理。当初沈烈回帝都前,明确说过让众人听从李江遥的指令,全力营救太子,却并没有说把李炳救出来之后,还要继续听李江遥的。 但是,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大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的指令,况且,目前局势又产生了新的危机,接下来究竟该如何行动,谁也没有好主意。 李江遥若是现在撂挑子,立时就让逆鳞司的人产生出一种群龙无首的怪异感觉。 乔盛春的官职最高,面对李江遥的问题,他发觉自己回答也不对,不回答也不对,略显尴尬的咳嗽几声,然后求助般望向周围的同僚。 洛邑分部的书办王海跟李江遥比较熟,见状笑道:“大人说的没错。不过呢,沈长史在回京前也交代得很清楚,咱们的任务是搭救太子和慕容雪。现在慕容大人再次身陷囹圄,而且情况比之前更加凶险,因此任务还得继续,我们也必须听你指挥。” “对对对,说的没错。” “嗯,我看也是这么个道理。” “还是王老思路清晰。” 一时间,屋里众人纷纷表示同意。 说来说去,总之就一句话:你想丢下我们不管,没门儿! 其实,李江遥本意也想继续率领逆鳞司大干一场,只是因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怕大家不服,所以才决定交回指挥权,仅以普通身份参与行动。 但是现在看逆鳞司众将的反应,李江遥终于放下心来,欣然笑道:“那好吧,既然兄弟们信得过我,于公于私,江遥都义不容辞,咱们一切照旧!” 众官员齐齐拱手应道:“谨遵大人命令!” 李江遥招呼众人坐下,接着分析道:“眼下有几件事,需要先理出个顺序,分清楚主次。首先一件,是立刻派人赶赴帝都,联络沈长史,向他通报太子离开洛邑的情况;同时安排人手,去嵩山禅院照应,在帝都派人来接太子之前,确保殿下的安全。” 乔盛春连忙应道:“大人请放心,这些事情,我们白天的时候都已经安排了。二科的兄弟去帝都报信,三科、五科的人分头去了嵩山。” 李江遥欣慰的点点头,称赞了几句,继续讲道:“这第二件事情,就是要抓紧时间,审讯我带回来的古尔特。那家伙是突厥鬼斗部族的人,铁血十三鹰排行第九,能做坦利王子的护卫,身上肯定还藏着不少有用的情报。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把知道的全都吐出来!” “这是咱们的看家本领。”周兴脸上带着冷酷的笑意:“乔大人在逆鳞司,是这方面排名第一的行家,连长史大人都要向他讨教招数呢,那个突厥鬼,嘴巴熬不住的。” 乔盛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周,你别瞎吹捧我,让李大人笑话。” 李江遥忽然联想起,几年前在水杉城守府,沈烈曾亲自出手,刑讯被他们抓住的鬼盟马匪扎伊特。那个可怕的场景,把当时所有人都吓得心惊肉跳。没想到,乔盛春居然比老沈更厉害,令李江遥都不禁有点可怜那个古尔特了。 他用敬畏的眼神看了看乔盛春:“那就劳烦你。说起来,古尔特手上沾满了咱们圣唐人的血,算是死不足惜。但他毕竟还有价值,别轻易整死。” 乔盛春慈祥的笑笑:“卑职明白。审讯的时候,我手里会掌握分寸。不过,那个突厥鬼尝过了我手段,肯定会认为还是直接死了更好些。” 李江遥明白他不是在吹牛,苦笑了一下,又道:“据你们刚才所说,经过查探,能够确定常雄常大人已经不幸殉职,但是并未被发现欧阳教习的尸体,因此判断他有可能成功突围了。那么,咱们接下来需要营救的,就只有慕容雪和那二十几名飞骑弟兄。对吗?” 周兴摇了摇头:“不,大人。按照逆鳞司的规矩,除非是拥有特殊的身份,或者掌握着重要情报,否则不会组织专门的力量,去营救被抓被俘的逆鳞司成员。所以说,目前咱们需要救的,只有慕容雪一人而已。” 他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等于直接抛弃了那些飞骑俘虏,判了他们死刑。 逆鳞司的高效,也正是源于它的冷酷。 在战场上,有时候为了救一个,要往里面搭进去十个,这对于军人而言特别正常,因为他们有同生共死的战友之义。 但是在密战的世界里,目标,才是唯一要考虑的。 为了目标,谁死都无所谓;不为目标,死谁都不应该。 李江遥沉默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沉声道:“其实我认为……包括慕容雪,现在也不用急着去救。” 闻听此言,在座众人都不禁一愣。 大家心里都清楚,李江遥和慕容雪是演武堂的同窗,加上徐友长,三人情同手足,义气之深无须多言。因此,李江遥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令人有些不解。 乔盛春犹豫道:“大人,您是有什么顾虑吗?” 李江遥轻叹口气,耐心解释道:“眼下劳剑华已经从前线回到了洛邑,亲自主持大局。他本人诡计多端,又非常熟悉逆鳞司。这样的对手,我们并没有取胜的把握。”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就拿今晚来说,他明明察觉出我躲在听雨轩的房梁上,可偏偏能沉住气,还故意说什么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据点,要一网打尽,进而迫使我在情急之下阵脚大乱,险些变成引狼入室的傻瓜。倘若接下来劳剑华故技重施,用慕容雪当作诱饵,引逆鳞司出手相救,很可能再次跳进他的陷阱里。况且,那个蕊姬明显是劳剑华的人,现在又怀有身孕,慕容雪愿不愿意独自一人跟咱们离开,我实在难以判断。” 乔盛春担忧道:“可是如果时间拖得久了,慕容雪会不会有危险?” “我估计暂时还不至于太危险,”李江遥像是自我安慰般说道:“劳剑华还想从慕容雪身上得到一些重要消息,因此短时间内不会痛下杀手。我了解慕容雪,这家伙不傻,更不会白白牺牲自己,一旦他确信身上还有筹码,就一定会跟劳剑华周旋到底。因此,看似处境凶险,实际暗藏生机。话又说回来,只有让劳剑华以为逆鳞司已经放弃慕容雪,全都远走高飞了,他才会放松警惕,给咱们提供可乘之机。” 乔盛春周兴等人听得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他这个判断。 说服了逆鳞司的头头儿们,李江遥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不瞒各位说,我现在最担忧的问题,并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安危,而是整个圣唐的国运。” 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说的是谢光与突厥人联手,不由得也忧虑了起来。 周兴忍不住叹道:“突厥人正猛攻萧关,而谢光那个老王八蛋兵逼潼关,帝都原本占据着四塞之地,固若金汤,如今却反被搞得腹背受敌,像是困在了牢笼之中。” 王海也满脸愁容:“李大人,两边的敌人实力强大,现在又勾结在了一起,我们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李江遥思索道:“我在想,要不要搅黄了他们。就算不能完全成功吧,但至少也得拖慢两股敌人联手的速度。” “怎么搅黄?”乔盛春大感好奇。 李江遥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杀掉突厥的谈判使者——坦利王子!” 第二百二十三章 料敌如神 油纸伞下,劳剑华默默注视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整个心都在往下沉。 他曾在西疆鬼漠隐迹多年,期间无数次往来突厥,为搅动天下的乱局奔波谋划。因此,对于突厥帝国的实力根底,以及他们内部的精英人物,劳剑华都有着比较深的了解。 眼前这个惨死的突厥武士,名叫达伦,位列铁血十三鹰第五位,与排行第九的古尔特同样来自于鬼斗部族,并且,他们还是师兄弟,皆出身于突厥第一高手——“武圣”毕罗的门下。 达伦武艺高强,尤擅轻功和追踪之术。尽管不是毕罗最得意的弟子,但也称得上是突厥武林里的厉害人物。 因此,当劳剑华准备返回东都洛邑,全力对付前去营救太子的沈烈时,特意向坦利王子提出,想借达伦和古尔特,作为外援,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没想到,突厥双鹰联袂出动,居然都无法战胜那个神秘的探子,反而落了个一横死、一失踪的结局,怎么能不令劳剑华暗暗心惊呢? “难道……是我算漏了什么吗?”劳剑华喃喃自语,同时大脑飞速旋转。在他的印象里,整个北衙逆鳞司当中,除了沈烈,再没有谁能具备如此惊世骇俗的本领。 反观前日抢夺太子的那一系列行动,一天之内,整个洛邑城烽烟处处,无不透露出一种战场上才有的诡谲强悍,完全不似沈烈和逆鳞司一贯的暗探风格。 莫非,这背后的主事者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又正是今晚藏身于听雨轩的探子? 想到这里,劳剑华不禁有些懊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场揭破探子的行踪,直接围杀他。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贪心,妄图利用那探子诈出逆鳞司的大鱼,到最后,竟会闹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境地。 而这把米,蚀得太过麻烦。 折损了谁都行,可偏偏不能是坦利王子的手下大将,不然回去该怎么交代呢? 劳剑华感觉自己的头忽然有些痛,而且是越来越痛。 狄献快步到近前,低声禀报道:“师父,方圆五里的范围都搜遍了,没有发现古尔特的踪迹。” 劳剑华泄气的冷哼一声,接着收起低落情绪,指着地上尸体问狄献:“你来看看,达伦伤口的位置和创面,能判断出对方的武功路数吗?” 狄献微微一愣,心中暗道:师傅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逆鳞司的人,也不是六扇门的仵作,对于这方面不在行呀。反而师父他才是此道高手,怎么反倒问起我来啦? 当然,想归这么想,狄献却不敢开口质疑。他连忙走到尸体跟前,仔细观察了半天,然后谨慎应道:“嗯,从伤口的创面上看,对方所使兵器应该极为锋利,多半是刀或剑。内力同样也是非常强劲,创伤不仅穿透肌理,而且还震碎了部分脏腑。” 劳剑华点了点头:“还有呢?” 狄献又想了想,大感疑惑:“嗯,还有一点非常奇怪。达伦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没有任何伤势,只是胸口位置集中七处刀伤,看上去……太古怪了。” 劳剑华本来是因为心烦意乱,这才没话找话的消遣狄献,可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也起了兴趣,凑近认真观察,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嗯,的确有点意思。狄献,这奇怪的伤势,说明什么问题呢?” 狄献张张了嘴,却没有说话,只兀自皱眉摇头。 “想到什么了?大胆说。”劳剑华显然也有了些答案,可还是问狄献。 狄献犹豫道:“弟子本来想说,达伦会不会是被对方绑起来之后才杀掉的,但马上又推翻了这个念头。现场到处都是激烈打斗的痕迹,显然先绑再杀的推测不太合理。师父,弟子愚钝,还请您指点迷津。” 劳剑华又仔细看了看尸体,右手还稍微比划了几下,轻轻点了点头道:“讲起来倒也简单。这种怪异的现象,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快!” “快?” “没错,快。准确说,是刀快。”劳剑华指着伤口:“你仔细看,七处刀伤,其实是前后相连的动作造成的。” 狄献闻言,也学着劳剑华刚才的样子,用手比划了一番,接着惊道:“我的天,确实如此!倘若使刀,这几招并没有什么精妙之处,可是竟然能够连续伤在同一区域,简直就像是达伦直挺挺站着,任由对方劈砍似的。天下间,真有什么快的刀吗?!” 劳剑华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冷笑,但眉间却略显忧虑:“圣唐刀法大师,各有特色,其中以快著称的,无非三人。曾经称霸西蜀武林,外号‘妖刀’的严仲;江南钱塘府上官世家的上官云宵;还有一位……” “星落刀,何景明!”狄献讶然道。 劳剑华点点头:“妖刀严仲为祸一方,早在六年前,就被伏魔狂僧慧颠给收拾了。上官云霄生性淡泊,四十岁时宣布退出江湖,安心修禅,二十多年从未走出家门。至于说何景明嘛,他早已命丧藏军谷。真没想到啊,如今又冒出一个快刀手。” 狄献思索片刻:“师父,您说会不会是那三个人的后辈弟子呢?” “很有可能。而且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何景明的徒弟。”劳剑华转头望向狄献:“你听说过飞马斥候星落快刀吗?” 狄献茫然的摇了摇头。 “那么水杉男爵,总该听说过吧。” “那当然听说过,”狄献有些不解:“朝廷颁发通缉令,悬赏追杀投靠了突厥人的李江遥。怎么,难道他是何景明的徒弟?” 劳剑华微微颔首:“是的。这件事,我也是后来专门去查了才知道。之前在西疆,我曾与李江遥有过一面之缘,还亲眼目睹他马踏连营的精彩表演。从那时候起,我便暗中留意了这个人,并对其做过仔细调查。你知道吗?他不仅是何景明唯一承认的亲传弟子,而且还有两个过命的好兄弟。” 狄献奇道:“谁?究竟是哪两个人?” “一个是你的老同事徐友长,另一个……呵呵,正是慕容雪。” “啊?竟有此事?”狄献惊讶道:“这个情况,弟子之前完全没掌握。” 劳剑华淡淡一笑:“完全没掌握,那也很正常。李江遥一直远在西疆,只是镇疆都护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校尉,任谁也不会把他跟年轻有为的虎豹骑掌令官和玄甲军前锋大将联系在一起,更不要说是圣唐军方的柱石何景明了。” 说到这里,劳剑华的语气忽然加重了几分:“然而,龙潜九渊,伺机而动,一旦风云际会,便能一飞冲天。西疆大乱,给了李江遥施展抱负的机会,短短数年,一座水杉孤城,竟被他经营的名震塞外,连突厥可汗都不能不分心应付。” 狄献还是有些不解:“师父,这也不对啊。李江遥既然已经投靠了突厥,还被封为男爵,按理说应该躲在西疆逍遥快活才对,怎么会万里迢迢的跑到洛邑来,还杀了铁血十三鹰?达伦是在跟踪逆鳞司的人,这逆鳞司跟李江遥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一点忘了告诉你,”劳剑华冷笑道:“李江遥不仅师从何景明,跟徐友长慕容雪是兄弟,他还有一个好朋友,名叫沈烈。” 狄献不禁瞪大眼睛:“逆鳞长史?我的天,这李江遥的背景挺深啊,圣唐军方和情报衙门,全都跟他有交情!” 劳剑华倒背双手,抬头望着昏沉的夜空:“不瞒你说,直觉告诉老夫,杀死达伦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李江遥。当年在西疆初遇,虽然没交过手,但我能够肯定,他的武功在我和沈烈之上。而且,走的正是快刀的路子。现在,加上他与何景明的关系、与沈烈的关系,与慕容雪的关系,以及西疆与圣唐的翻天乱局,我愈发认为,李江遥秘密返回了中原,并直接参与了逆鳞司在洛邑的行动!” 对于劳剑华这个异想天开的推测,狄献内心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不过,碍于老师的颜面,他也不敢质疑,只能顺着这个思路问道:“如果真是李江遥干的,那么接下来他们又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沈烈在这里主事,我会说,对方一定紧紧盯着慕容雪,想方设法也要将人救走。”劳剑华一边思索,一边道:“可如果李江遥在里面掺和,我猜……他多半会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 狄献心中暗想:老师一定是被气糊涂了。这个分析,简直越来越离谱。且不说预判敌情的基础,不能建立在对方指挥官是李江遥这个荒唐大胆的假设上,即便就是李江遥,也没道理判断他会把目光转移到别处。 以李江遥与慕容雪的兄弟关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劳剑华显然并不在乎狄献怎么想,继续幽幽道:“沈烈这个人,果敢狠辣、心志刚硬,确实胜任逆鳞长史。不过,其弱点也非常明显。他太过专注,以至于眼界难以放开。处置单一的事情,问题还不大,可要掌控全局,便少了气度和智慧。因此,我判断,沈烈要救人,必定会救到底。” “李江遥则不太一样。”劳剑华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在西疆这几年,能隐忍、善谋略、胆子还特别大,指挥作战如天马行空,每每出人意料,难以琢磨。这种人,往往不喜欢按照常理做事,更不在乎眼前得失。所以,他既然知道老夫回来了,肯定不会再费力营救慕容雪,而是要另有所图。” 第二百二十四章 时间宝贵 听了李江遥打算杀掉突厥王子的想法,在场的逆鳞司官员们都大感意外,同时又异常兴奋。 说实话,这帮人全是胆大包天的狂热分子,对圣唐帝君的忠诚近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眼看皇朝外敌内患、风雨飘摇,帝君李成武更是身处险境,逆鳞司早已忧心忡忡,恨不得马上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力挽狂澜。 为了守护帝君、拯救圣唐,就算是把整个天下都拖进地狱陪葬,逆鳞司也在所不惜。 唯一缺的,就是有一个比他们更大胆更疯狂的家伙,能够带领大家上天入地。 而现在,那个家伙出现了。 逆鳞司的头头儿们忽然发现,与沈长史相比,眼前这位李大人实在太可爱了,满脑子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念头,而且还危险得要命! 这种长官,很对逆鳞司的胃口! “大人,您就直接说怎么干吧,水里来火里去,咱们兄弟眉头都不皱一下!”周兴满脸喜色,抢着替大家表态。 李江遥站起身,对众人拱手道:“谢谢兄弟们的支持。李某这个想法,毕竟没有事先得到沈大哥的首肯,更没有任何朝廷指令。你们跟着我,今后免不了要承担天大的干系。如果谁实在是有顾虑,我绝不勉强。” 乔盛春慢慢的站起身,神色郑重的应道:“大人,您要是这么想,那就是看低了咱们逆鳞司,也看低了沈长史。自打我们走进北衙的那天起,便已经斩断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想法。腰悬逆鳞鱼牌,世间荣辱贵贱,再也与我无关!” 众人齐声应喝:“惟念,报效皇恩!” 相处日久,李江遥对眼前这群热血男儿也渐渐有了更深的了解。 尽管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北衙逆鳞司究竟是如何传承数百年的忠君信仰,并且能在一代又一代逆鳞暗探的心中深深扎根。但是不管怎样,这种信仰是不容置疑的,也是最能激发可怕潜力的。 无论是沈烈,还是他的部下,都绝对配得上“忠贞”二字。 李江遥被乔盛春周兴等人的态度所感染,哈哈一笑,豪气干云的说道:“好!既然话都讲到这份儿上了,我李江遥也不再婆妈!洛邑这边,由乔盛春、王海和许金风照应,继续伺机营救慕容雪。其他弟兄,跟我去寻突厥人的晦气。他们既然敢来我圣唐撒野,那就别怪自己命短!一会儿问出古尔特的口供,立即出发!” - 圣唐潼关,一夫守隘,万夫莫攻。 在秦州、晋州和豫州交界之地,千山万壑、江川汇聚,历经大自然上亿年的鬼斧神工,造就出了天下第一雄关的奇绝险要。 置身潼关谯楼,向东方俯察遥望,映入眼帘的,尽是一幅苍茫大地广阔无垠的壮丽景象。 而此时,在那片平坦的原野上,正竖立着数不清的鹿砦和营帐,篝火如同银河垂落,星星点点望不到边际。 谢光麾下二十万大军,集结于此。 面对那座建在悬崖绝壁间的雄关要塞,以及它旁边高低错落的大小堡垒和一道道砌筑在山巅之上的坚固城墙,谢光不禁轻轻叹了一声,半晌默然无语。 站在他身后的玄甲右将军叶荣成忍不住道:“太傅,若要强攻潼关,即便最终成功夺占此地,咱们付出的代价肯定也极为惨重……” 不等他说完,另一名将军也急着道:“况且,像这样的攻坚硬仗,府兵们根本指望不上,最后到头来,损耗的还是咱们玄甲军团自己的精锐。” 其余的将领们虽然没有吭声,但是从表情可以看出,大家也都和他俩想的一样。 谢光对此未置可否,站在原地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才幽幽的问道:“你们知不知道,突厥人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主动跑来找我商谈联盟之事?” 叶荣成与旁边的将军对视一眼,试着答道:“想必是……怕咱们跟朝廷停战议和,然后一起对付他们吧。”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谢光点了点头,沉声道:“突厥人眼看就要打到帝都城下了,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忽然与朝廷化干戈为玉帛,转而联手抗敌,那么阿史那支斤就免不了要担心了。他突厥铁骑再怎么厉害,谢某都不会放在眼里,只要帝都能撑一个月,而天下兵马又全归我来指挥,我保证他们八十万人没几个能活着回到紫金关以西!也正因如此,突厥可汗才会急吼吼的派他儿子跑来做说客。” 叶荣成有些不解:“既然突厥人怕我们,那不正好跟他们多提些有利条件,然后稳守关东,坐山观虎斗吗?为什么您反而动了要尽快夺取潼关的念头呢?” 谢光眼里闪烁着精芒:“我何尝不想隔岸观火?只是形势所迫,我不得不瞄准这里。其一,只有攻占了潼关,控制住各地勤王大军前往帝都的必经之路,才有足够的筹码跟突厥人讨价还价。其二,当帝都真的沦陷后,突厥大军定然会继续向东,那么这处战略要地就更应该掌握在手里,否则咱们只剩下被动挨打的命运。” 叶荣成反应过来:“太傅的意思是,突厥人现在开出的条件并无诚意,最终还是会反悔,选择跟咱们翻脸?” “哼,条件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怎么能比得过刀剑的分量?”谢光不屑冷哼道:“他今天说支持我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明天照样可以承诺让别人成为中原新君。到最后,还是看谁的拳头硬!我现在同意合作,只是跟突厥人虚与委蛇,好尽量争取时间扩充实力,以待后面真正的较量。因此,也才有必要尽快攻克潼关!” “卑职明白了,”叶荣成道:“所以前天太傅才会刻意跟坦利说,希望能与阿史那支斤可汗在帝都城下会师,目的就是要突厥暂时放慢进攻的步伐?” 谢光摇摇头:“你说的只是表面一层意思。突厥人根本不可能按我的想法去排兵布阵,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放不放慢的问题。坦利应该听懂了我的另一层含义:会师,既可以是战友相会,也可以是敌人相见。最后究竟是哪一种,要看他们的诚意。作为盟友,大家相互配合没问题,但是要让我当他们的傀儡,那是痴心妄想。突厥人发动八十万大军东征,摆明是冲着亡国灭种来的,只有聚集与他相差无几的实力,双方才有真正的平等。” 叶荣成终于领悟,连连点头:“太傅所言极是。目前圣唐天下波诡云谲,各方势力都在争取宝贵时间。帝都是这样,突厥是这样,我们同样如此。说白了,就是必须赶在突厥大军杀进帝都之前,拿下潼关,彻底封住他们继续向东挺进的大门。然后任由突厥人肆虐帝都和西北,而我们则安心经略中原腹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收服各个州郡,定能一步步壮大我军实力。” 谢光转过身来,目光扫过环绕在自己周围的将领,略显亢奋的说道:“诸位,你们都是谢某多年的生死兄弟。现在,我已经把尔等带上了一条不归路。往前走,要么是光辉的巅峰绝顶,要么是黑暗的万丈深渊,但不管怎样,往后退,是绝对不可能了。昨天劳剑华派人来报信,说太子李炳已经被逆鳞司的人救走,从今往后,李氏皇族这块金字招牌,咱们再也无福享用。若想问鼎天下,只能依靠自己一刀一枪的打出个名堂来!怎么样?都想明白了吗?” “太傅,俺早就想明白啦!”一名将军扯着喉咙喊道:“跟着您,干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不管是朝廷,还是突厥,咱们玄甲军谁也不惧!” “大帅,你下命令吧,刀山火海,我们都跟着你去闯,大不了痛痛快快一死!” “太傅!不,谢大哥!”叶荣成神色凝重,语气异常坚定:“没什么好犹豫的!无论是眼前的潼关,还是中原、江南、巴蜀,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你宝剑指向哪里,咱们玄甲军的战旗就在哪里飘扬!” 谢光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扬声喝道:“好!弟兄们,那咱就轰轰烈烈的大干一番!朝廷原先派来对付咱们的主力,现在都已经火速赶回帝都了。留在潼关这里,不过区区两万人而已。他们以为,凭借着所谓的天险关隘,就可以挡住天下无敌的玄甲军团,简直可笑至极!弟兄们,我要你们拿出所有的真本事,让朝廷那帮软蛋好好的看一看,什么是圣唐第一强军!” 叶荣成等一众将领激动不已,纷纷拔出宝剑长刀,高举过头顶,齐声怒喝:“玄甲精锐,天下无敌!” 【李江遥托我给诸位英雄带个话:咱镇疆军孤军奋战、殊为不易,还请大伙多多支持。辎重粮草啥的都不用,但是什么什么票啊、好评啊、点赞啊……多多益善,拜托诸位啦!】 第二百二十五章 猎人猎物 “那帮唐蛮子瞎喊什么呢?看上去傻了吧唧的。”突厥护卫队的队长斜着眼睛嘟囔道。 坦利双手揣在袖中,饶有兴致的望着谢光,笑道:“八成是终于下定决心,要攻打潼关了。” 此时,突厥王子正和手下扈从们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远眺着四周的景致。 护卫队长问道:“殿下,咱们什么时候返程啊?大汗他们现在都快打到圣唐的帝都了吧?” 坦利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呀?谢光那个老家伙鬼得很,还有几件重要条款,他一直不肯松口,我就这么回去了,怎么跟父汗交代呢?不妨再等等吧,让他在潼关城下多吃些苦头,想必就会乖乖坐下来谈了。再说了,劳剑华和达伦、古尔特他们不是还没回来嘛,怎么着也得再停上几日的。” 护卫队长有些愁眉苦脸:“殿下,再等几日,您难道就不怕错过帝都的大战吗?那可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谁要是第一个杀进圣唐的首都,谁就能被写进诗歌里,在西大陆代代传唱啊。” 坦利白他一眼,可仍旧笑容满面的说道:“你懂个屁啊!还代代传唱呢,你听得懂吗?我跟你说,帝都绝不是那么容易啃的。哎对了,你去过帝都吗?” “没有。” “所以说嘛,你从来没见过帝都的样子,就根本想象不出它的恐怖。”坦利目光投向远方,悠悠道:“那个地方,光是护城河就有十丈宽,城墙高大的好似悬崖峭壁,四周箭楼碉堡数都数不过来。城头上还安装着八臂神机弩,一次能同时发射十几支手臂般粗细的大号弩箭,距离远达七八百步。想一举攻克帝都吗?哼,我并非吓唬你,不死几万人,连门都没有。” 护卫队长听得瞠目结舌:“不会吧?居然这么夸张?照您如此说,进攻帝都岂不是非常凶险?” 坦利耸耸肩膀:“我早就跟父汗说过,要想拿下帝都,只有两个法子。一呢,就是长期围困。城里面一百多万人口,每天的物资消耗靡巨,只要围他一年半载,保证他吃不消。第二个办法,就是里应外合。设法策反帝都的守军,让他们从里面打开城门,并协助我军在城内清剿抵抗力量,这样才有机会夺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咱们的那些元帅大将们,此刻都已经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目空一切。”坦利脸上露出了一丝灿烂的笑容:“他们根本听不进我的意见,不仅反过来嘲讽我胆小,而且还不停的鼓噪父汗,火速进军、火速进军,冲到帝都里面去抢财宝、抢女人、抢功劳荣誉。哈哈哈,这帮蠢货完全不清楚,在前面等着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呢。” 护卫队长恍然:“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咱们不去跟他们趟这个浑水?” 坦利好整以暇的伸了个懒腰:“那当然啦。强攻帝都,必然损失惨重,何必为了诗歌上的虚名,去白白葬送宝贵实力呢?只要我本人不在,我麾下兵马就一定会被他们远远的晾在后方,名正言顺的避开牺牲,不是很好吗?”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谢光忙着调兵遣将,制造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打算硬撼潼关。而坦利王子却显得一点也不着急,就那么悠哉游哉的四处闲逛,消磨时间。 谈判的双方,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好借口:劳剑华劳先生尚未回来。 作为突厥与玄甲军的中间人,劳剑华不在场,关于这次结盟的谈判自然应该先暂时放一放,等大家聚齐了再继续协商。 起初的时候,坦利还饶有兴致的跑去观摩玄甲军制造攻城器械,希望能从中学习一些先进经验,以备今后突厥人作战时用得上。 然而可惜的是,这位王子殿下实在不是打仗的料,才看两天的功夫,便感觉索然无味,于是跟谢光打声招呼,领着手下的护卫们离开大营,跑到附近山林郊游狩猎寻乐子。 不过坦利没能预料到的是,在他看来,自己是猎人,可在某些人看来,他其实是一个猎物。 所谓的某些人,就是李江遥和逆鳞司。 就在坦利来到距离玄甲军大营七里外的潜云岭,准备休息一晚,第二天开始打猎,异变却陡然发生。 在朦胧夜色刚刚降临之时,一声毫无征兆的凄厉长啸在林间突然响起,惊起了山中栖息的飞鸟。 紧接着,一群黑衣人自黑暗中猛地杀出,向篝火旁的突厥护卫发动了突然袭击。只是片刻的功夫,七名护卫被当场斩杀,只剩下一个还活着的也被黑衣人生擒。 当尖刀抵在脖子上时,那名护卫听到对方用纯熟的突厥语问道:“坦利呢?他在哪里?” 护卫感觉冰冷的刀锋正在一点点的往肉里扎,赶忙老老实实的答道:“殿下他……殿下他刚才正准备吃饭的时候,忽然莫名其妙的站起来,四处张望了半天,接着……接着就一言不发的往树林后面去了。然后,你们就杀出来啦!” “自己溜了?”问话的人微微愣怔:难道坦利这家伙居然像野兽一样,能提前预感到危险来临?黑衣人丢下护卫,转身往树林的方向纵跃而去,其他人也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疾速追赶。 绕过茂密的灌木丛,几匹战马正被拴在林间的空地处,不时在踢踏着马蹄,打个响鼻,显然,这些都是坦利和他手下的坐骑。 一个黑衣人快速的数了一下,急道:“不好,李大人,这儿只有八匹马,坦利跑啦!” 另一名黑衣人蹲在地上,借着火把的光亮四处搜寻。不一会儿功夫,他直起身来,说道:“大人,确实是骑马走的,蹄印很清晰,往北边去了。” “妈妈的!那家伙是狐狸转世吗?”负责清点马数的黑衣人咒骂道:“嗅觉居然这么灵,提前闻到了咱们。大人,咱们快追吧,不然就让他跑远啦!” 李江遥抬手摘掉头罩,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蹄印,又转身瞧瞧剩下的战马,沉思了片刻,忽然笑道:“先不忙追。你们看一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其他黑衣人学着他的样子,也纷纷去掉遮面的黑布,认真观察周围的环境。少顷,大家接连表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之处。 李江遥问站在旁边的周兴:“你打过猎吗?” 周兴应道:“在帝都的时候,偶尔会陪着家父去玩玩。” “你们打猎的时候,都带些什么呢?”李江遥继续问道。 “那要看时间长短了。”周兴说:“如果要持续几日的话,帐篷、干粮、毛毯、雨具,全都少不了。对了,还有酒。” 李江遥笑笑:“刚才在篝火那边,有这些东西吗?”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都摇了摇头。 “那么这里呢?”李江遥一指四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拴马的地方确实古怪。此处倒是有几件郊游狩猎时所需的装备,但是数量不多,而且放置的非常凌乱。 周兴忽然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说,跑掉的那匹战马,驮着的不是坦利,而是装备物件,为的就是要造出有人骑着马离开的假象?” 李江遥道:“没错。我认为,坦利是故布疑阵。他多半是察觉到了危险正在迫近,但是又不敢贸贸然的瞎逃乱跑,于是便把重物放在马背上,用刀尖轻刺马股,让战马吃痛狂奔而去,好引诱我们循着马蹄拼命追赶。而他呢,则等到我们全部走后,再不慌不忙的离开。因此那家伙应该就藏在附近。你们给我仔细搜索,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逆鳞司的暗探们齐声答应,正准备开始行动,忽然听到旁边的树丛里传来一阵轻轻的拊掌声。 突厥二王子坦利拍着手,笑呵呵的自树丛后面走了出来:“了不起啊!男爵阁下,果然了不起。我原本还琢磨着,跟诸位虚晃上一枪,然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呢。没想到,还是逃不过水杉男爵的眼睛。哈哈哈。” 他走到众人近前,轻松亲切的好像跟老朋友见面一般:“男爵,咱俩可有阵子没见啦,别来无恙啊?” 李江遥看着笑容可掬的坦利,也不禁莞尔:“王子殿下,您还是老样子。” “还好还好,托你的福。”坦利照着圣唐的规矩,给李江遥插手施礼,同时笑着说道:“可惜就是太忙啦。你知道我的呀,天生的劳碌命,整日为父汗四处奔波,一刻也不得闲。这不嘛,趁这两日天气好,寻思着出来打打猎,放松放松,碰巧就跟你们相遇了,真是缘分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三条情报 李江遥见坦利神态自若、东拉西扯,可偏偏就是不问自己为何不在西疆鬼漠过男爵大人的逍遥日子,而是万里迢迢的跑到潼关来带人袭击他,不禁暗暗佩服这突厥二王子也真是能沉得住气。李江遥淡淡一笑,故意把话挑明:“王子殿下,咱们这可不是有缘偶遇啊。实不相瞒,我就是专门冲着你来的。” 坦利毫不紧张,脸上露出一副“万分理解”的真诚表情,点了点头道:“我晓得,我晓得。不仅如此,小弟还知道男爵阁下来找我的目的呢。” “哦,那你说说看,为何要来找你?” “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想干掉小弟吧?” “呵呵,殿下倒是明白人。” “何止明白,小弟我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死,都想的清清楚楚。” “哦?愿闻其详。”李江遥抱起肩膀,饶有兴趣的问道:“殿下与李某许久未见,竟能立刻参透自己的死因,那倒是要好好请教一下。” 坦利看看四周,从容不迫的应道:“这也不难猜啊。当初在西疆水杉城的时候,你我兄弟相见恨晚,交谈甚欢,不仅没有任何梁子,反而还曾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因此,男爵今天专门找上小弟,那断然不会是出于私仇。咱们大家都心照不宣吧,男爵对圣唐的赤胆忠心,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爵位而产生动摇,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的权益之计罢啦。” 李江遥面带微笑的听着,并没有接坦利的话,而是等对方接着往下说。 坦利仿佛丝毫没有把周围的煞星放在眼里,继续侃侃而谈的说道:“如今咱们两国已然全面开战,男爵阁下心系圣唐,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苟安于水杉小城。眼下您返回故土,定是希望能够为国效力,而这背后的勇气和忠诚,实在是令小弟我敬佩至极。至于说,你为何来寻小弟的晦气,那多半是因为我现在这个倒霉的身份吧,突厥特使,对吗?” 李江遥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既然殿下能有如此觉悟,倒也免得李某多费口舌。还是跟聪明人打交道比较省事啊,接下来,就请殿下你安心上路吧。” “且慢且慢!”坦利抬起双手,止住正欲上前动手的逆鳞司暗探,舔着脸笑道:“小弟的命已经在大哥手里了,何必急于着一时呢?这个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是逃也逃不掉,喊人也没人理,不如稍等片刻,待我说几句话,男爵大哥听完之后再做决定,可好?” 李江遥打了个手势,让众手下等一等,然后对坦利道:“殿下,你可千万别因为贪生怕死,故意耍赖拖延,以至于破坏了你在李某心中的良好形象,令我心生鄙夷啊。” 坦利无奈的摇了摇头:“嗨,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能好好活着,又干嘛急着去死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小弟就算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如此耍赖拖延,只是希望自己别白白冤死就好。正如我刚才猜测的那样,男爵大哥一定是为了破坏突厥帝国与谢光的合作,所以打算干掉小弟。若真是如此,小弟眼下倒有一个更好的提议,可供阁下参详。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大哥能留小弟一条命,那么坦利对天发誓,不仅主动破坏突厥谢光联手合作之事,而且还另外奉上三条重要情报,男爵大哥你看这笔买卖能否做得?” 李江遥哂笑道:“殿下,你可真要让我看扁了。放你活着回去,你会履行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承诺,去破坏突厥与谢光的合作吗?再说了,有什么样的重要情报,能比得上可汗亲儿子更有分量呢?” 闻听此言,坦利连连摇头:“大哥此言差矣。你之所以会这样说,那是因为当局者迷,还没有完全看透形势。从圣唐的立场而言,突厥与谢光的联手,好像的确会带来灾难性的破坏,但实际上呢?小弟认为,这个联盟就是一坨狗屎,一坨奇臭无比的狗屎,分文不值!” 听他这么说,包括李江遥在内,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不待李江遥出言嘲讽,坦利继续解释道:“父汗派我来找谢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担心在我们进攻帝都的时候,他突然又跟圣唐朝廷握手言和、联手抗敌,从背后给突厥大军插上一刀,以至于彻底搅乱了战局。用议和结盟的方式,暂时稳住实力强大的玄甲军,只是我们的权宜之计。父汗早已做出过评价,谢光就是一条可怕的毒蛇,他连自己的国家都能背叛,又怎么会对我们忠心呢?所以,只要帝都大战一结束,突厥便会立刻对谢光开刀。你说,这样的联盟,不是狗屎又是什么呢?” 坦利略微顿了顿,冷笑道:“而且,还有关键一点,不知道男爵大哥你考虑过没有?像谢光这样的叛贼,一旦跟外族勾结,那么圣唐各路诸侯往后还有谁愿意搭理他?恐怕连他们玄甲军内部,都会立刻产生出异心,很多玄甲将士不再继续忠心追随谢光。如此一来,不是对你们更加有利吗?”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战争是政治斗争的升级体现。归根结底,围绕权力和土地展开的一系列政治博弈,是所有争端,包括军事争端的最终落脚点。李江遥是军人,而逆鳞司是密探,他们都是政治的工具,但却并不完全理解政治。 坦利的这番话,只寥寥数语,却一下子点醒了在场众人。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讲的就是政治。 李江遥他们之前笃定的认为,谢光与突厥的联合,是一件绝对不能接受的事,必须出手破坏。而这个想法,就是纯粹基于军事方面的考虑:帝都兵力薄弱,同时面临突厥人和叛军的两面夹击,局势会更加艰难,危若累卵。然而,从政治的角度讲,情况又确实如坦利说的那样,谢光明目张胆的勾结突厥,只会令他这个叛贼进一步变得众叛亲离。 这样一来,不是有更利于后面讨伐他吗? 坦利眼见李江遥等人多少有点接受了他的分析,连忙继续讲道:“其实,谢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所以他既希望我们盯着帝都发动猛攻,帮他牵制住圣唐军队,好让玄甲军得到喘息之机,趁势迅速壮大实力。同时呢,谢光又担心结盟这件事被世人知道,对其名声大为不利,最终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因此,他还专门厚着脸皮向我提出请求,能不能将双方结盟之事对外保密。对小弟来说,我早就摸透了这老家伙的底细,即便不达成盟约,他现在也不敢对我们轻启战端。诸位大哥,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可以主动破坏此事啊,绝非虚言呐!” 李江遥抬眼看看旁边的周兴等人,见他们都微微点头,显然认同了坦利的话,于是笑道:“王子殿下,你不亏是突厥第一谈判高手,果然是巧舌如簧。不过,即便没有谢光这档子破事,你对我们来说也同样是万分珍贵。别忘了,你刚才还说突厥正准备进攻帝都,我会轻易放过你吗?” “小弟明白,做生意嘛,要讲究物有所值。”坦利同样嘿嘿笑道:“所以啊,我除了帮你们坑死谢光,另外还准备了三条重要情报作为大礼,请男爵大哥看一看,能否抵得上我这条小命?” “哦?先说来听听呗。” 坦利眼见有戏,一字一顿的说道:“第一个情报,是关于劳剑华的秘密。” 一听到“劳剑华”三个字,逆鳞司暗探全都眼睛放光。此人不仅是北衙的头号叛徒、长史沈烈的大仇人,更是西疆叛乱、谢光造反、突厥入侵等等事件背后的关键人物。 关于他的秘密,那绝对是无比珍贵。 李江遥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怎么在乎这个情报。 坦利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道:“第二个情报,是关于圣唐皇太子李炳的身世之谜。” 此言一出,包括李江遥在内,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太子李炳的身世之谜?这有什么可谜的?难道说李炳不是先帝李成文的儿子? 众人的反应落在眼里,坦利不禁有些得意,对着李江遥笑着点了点头。 李江遥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又摇了摇头,表示这个情报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不值钱。 坦利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心中暗暗咒骂。他知道,李江遥凭借一支孤军纵横西疆鬼漠,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军阀,他若真要弄死自己,那是绝无任何心理障碍的。看来,如果不抓住李江遥的心思,今天肯定无法死里逃生了。 坦利沉了沉气,充满信心的说出了他的第三个情报:“男爵大哥,最后一个消息,是关于你师父的。小弟知道谁是杀害何景明大统领的真正凶手。” “什么?!”李江遥终于忍不住脸色大变。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该知道 李江遥的软肋,正是老师何景明。 圣唐名将、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都护府大都护何景明,在从帝都赶往凉州的路上,遭遇伏击,不幸罹难,一时间朝野震惊。 然而,因为之后没多久就爆发了西疆叛乱,帝都也由于太子与玄甲军的异动,处于极度错愕紧张的状态之中,所以后来很长时间,除了逆鳞司的沈烈之外,一直都没有其他人再过问何大统领遇刺一案。 尽管沈烈和李江遥都认定此事是谢光所为,但是没有扎实的证据在手里,也就无法还原真相。老师为何会死,又究竟死在了谁的手上,李江遥非常想知道。 只有弄清楚这一切,他才能为何景明报仇。 坦利在心中暗叫侥幸。 多亏当初去水杉城谈判之前,他预先做足了功夫,详细调查过李江遥的背景资料,知道何景明与李江遥有师徒名分。并且,这位突厥二王子专门负责情报和外交,所以确实掌握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今日赌上自己的性命,还真起到了关键作用。 李江遥绝不会放弃何景明一案的内幕线索,因此也肯定不会拒绝坦利开出的条件。 不过,还没等李江遥说话,站在他身旁的周兴忽然阴恻恻的说道:“大人,坦利王子身份尊贵,所知道的消息显然不止这三件事。卑职建议,不如把他请回去,让咱们弟兄好生伺候,到时候殿下必定会提供的更多的秘密呢。” 听完这话,坦利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好像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摸出了一粒白色药丸。他用两根手指捏着,在众人面前一晃,接着对快速说道:“这玩意儿是突厥第一药师哥舒玄亲手炼制的毒囊,只要一咬破,立时气绝身亡!” 说着,他将毒囊轻轻放进嘴里,含混不清的咕噜着:“如果你们仍要苦苦相逼,对我上手段,那大不了双方谈崩,咱们一拍两散!” 周兴等人没料到对方居然有这么一手,现在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不由得僵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江遥笑着摆摆手:“我说殿下,你何苦这么拼呢?我这位兄弟刚才是在开玩笑,你别当真啊。喂,小心些哦,千万不要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 “我又何尝不想好好活着?”坦利特意放慢了语速,生怕一不小心咬破了毒囊:“这个倒霉的破玩意儿,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当初父汗命令哥舒玄制造出来,然后赐给我,主要是担心我知道事情的太多,一旦落入敌手就免不了被整得生不如死,还不如痛快一点,少受些罪!眼下你们分明贪得无厌,我无可奈何奈,只能自行了断啦。” 李江遥郑重道:“殿下,我答应你,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说出那三个情报,我可以用人格保证,绝不伤你分毫,并且讲完之后,立即放你离开。” “好,男爵大哥既然能这么说,小弟我绝对放心。”坦利稍微缓了缓,小心翼翼的吞了吞嘴里的口水,问道:“我是单独告诉你一个人呢?还是就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 “你就直接讲吧,他们都是随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没什么好隐瞒的。”李江遥爽快应道:“况且,你所说的那些情报和内幕,其中的真伪尚有待验证,只入我一人之耳,今后也不好说清楚。” 坦利点了点头:“那行,小弟就长话短说。关于劳剑华,想必你们都有过深入的调查,我也不用拿那些尽人皆知的事情来卖弄。只讲关键的一点吧,劳剑华真正效忠的人,并非谢光,当然也不是太子李炳,更不是我们突厥汗国。他的主子另有其人,而且,是你们圣唐皇族的正统血脉。” 皇族?正统血脉?! 坦利这个情报,着实令在场每一个人都大感意外。在人们的印象中,逆鳞司的叛徒劳剑华,多年来四处勾连谋划、煽风点火,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然而他暗中辅佐的,竟然也是圣唐皇族。 那究竟是谁呢?淮阳王李炝吗? 不应该呀。之前太子遇袭的时候,劳剑华种种表现,显然是在与李炝互相利用。 但是除去帝君、太子和淮阳王之外,大家实在猜不出来朝中到底还有哪位皇族,能让劳剑华死心塌地的效忠。 周兴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位皇族,是谁?” 坦利撇了撇嘴:“这个问题,我可就不知道啦。不过,你们既然已经晓得这条线索,继续顺着查下去,应该也不是难搞清楚的。” 李江遥知道,坦利多半晓得谁是劳剑华真正的主人,可他绝无可能轻易透露,于是微微颔首道:“确如你所说,能知道他另有效忠的对象,对我们而言已经是非常有意义了。殿下的这条线索,我们之后会专门留意。那么,接下来呢?第二个情报?” “关于第二个情报嘛,那可就有点复杂啦。”坦利慢吞吞的问道:“你们各位清楚二十多年前的晋王叛乱吗?” 一位逆鳞司暗探冷笑道:“连你们突厥都知晓,我们会不清楚吗?” 坦利因为嘴里含着毒囊,实在不敢有太多面部表情,皮笑肉不笑的应道:“那就好。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晋王当初为何会造反呢?” 此事涉及皇权斗争,逆鳞司出于立场问题,自然不便轻易接话,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坦利,等他说出答案。 坦利也理解大家的尴尬,连忙道:“诸位别生气啊,小弟我有可靠消息,当初晋王叛乱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与先帝的慧琳皇后有染,在奸情即将败露时,他迫不得已才跟舅父联手,举兵造反。至于太子李炳嘛,很有可能并非先皇的骨血,而是晋王的亲生儿子。” “放屁!”“大胆!”“信口雌黄,老子宰了你!”“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剁了!” 逆鳞司众人怒不可遏,当场就要把侮辱圣唐皇室的恶贼给弄死。 坦利却并不慌张,他对愤怒的人群摆了摆手:“想必你们也很难接受这种说法。不过,或许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的话。” “哦?证据在哪里?”李江遥神色凝重的追问道。 “这个嘛,说起来也是挺讽刺的,”坦利苦笑道:“这个逆天的证据,一直就存放在北衙逆鳞司的档案库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长刀军团的秘档。你们要是方便,尽管去核实,自然会有收获。不过,动作可要快哦,必须赶在突厥攻下帝都之前。” 闻听此言,李江遥下意识的望向了周兴等人,而周兴和他的同僚们都是一脸茫然,完全不清楚逆鳞司当中竟然会有这样离奇的记录。 当然,涉及圣唐皇朝主力军团的秘密档案,也只有逆鳞司长史才有权调阅,旁人不知晓也很正常。 眼下唯一尴尬的是,坦利言之凿凿,并且还能指出证据放在哪里,绝不像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胡说。但如果真如他所讲的那样,这个情报直接涉皇族丑闻,而且还可能影响到李炳皇储地位的正当性,无异于是给在场所有人的怀里塞了一大盆火炭,动辄便要引来焚身之祸。 到了这会儿,周兴他们不禁都颇感后悔。早知如此麻烦,刚才就不该傻呆呆的戳在原地,听坦利讲这些要命的消息。 当然,他们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担心逆鳞司倘若真的扣着关于太子身份的秘密,今后又该如何向帝君、朝廷和天下百姓们交代。 和周兴等人一样,李江遥的心情也有点复杂。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老师何景明曾经的告诫: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 客观说,无论斥候出身的李江遥,还是担任密使的坦利,抑或是逆鳞司的这些暗探,大家都算得上是搞情报的,自然也会对各种各样的消息秘密抱着极大兴趣。 然而,并非所有的情报,都适合你去知道。 有些事情知道了,不仅不是宝贝,反而是包袱、是过错、是罪孽。 也正因如此,“离间计”这样的手段才会在历史长河中反复出现。 就拿坦利曝出的这个惊天秘密来说,沈烈之前在帝都的两仪殿上,向帝君李成武和太子少师刘策讲述劳剑华叛变始末的时候,都没敢把晋王与慧琳皇后的关系讲得太细,以至于牵扯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太子身份之谜,他所考虑的,正是所谓“情报”的利害。 一言不慎,万劫不复。 这个憋在心里的秘密情报,一直像千斤巨石,压得沈烈喘不过气来。 而今天,坦利王子为了保住小命,竟将其作为筹码对众人直接说了出来,同样如巨石一般,重重的压在了李江遥和周兴他们的心上。 怀疑太子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有一天,会长成心里的参天大树,改变每个人的命运,改变圣唐的命运。 李江遥沉默的目光扫过神色阴晴不定的众手下,然后转头对坦利道:“好,你说的这个情报,我们也会去查证的。现在,该谈谈何大统领的事了。” 没想到,坦利摇了摇头:“男爵大哥,何景明的事,我现在还不能说。请你把身上的武器都留下,单独一人送我回到玄甲军大营的门口。在那里,我会一五一十的讲清楚。小弟我有自己的难处和顾虑,希望你能理解。” 李江遥抬起手,制止了正欲反对的周兴等人,颔首道:“可以理解。请殿下上马,我们立刻回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为国之心 李江遥与坦利并骑而行,在深沉的夜色之中快马加鞭,一路都没有再言语。足足跑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玄甲军的大营终于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当战马快要接近营门的时候,站岗的哨兵发现了他们,远远抬手呼喝,高声询问身份来意。 坦利扯住缰绳,待战马停稳了脚步后,朗声答道:“我是突厥使者,白天的时候出去打猎,现在回营了。” 执勤的军官登上望楼,认出果然是突厥的王子,忙不迭的传令手下,让他们搬走拒马,开门放坦利进来。 坦利趁着玄甲军一通忙乎,转头对李江遥笑道:“男爵,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暗算你老师何景明将军的主谋,不是别人,正是劳剑华。他一手策划了整个伏击行动,而率兵执行命令的,则是他的徒弟,狄献。” 李江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你确定吗?” “确定。”坦利与李江遥四目对视,神情郑重:“何大将军虽然也算是我们突厥帝国的敌人,但他更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对手。我们希望的是,能在战场上真正击败他,而不是利用刺杀这种卑鄙手段去谋害他。劳剑华曾经写过两封书信,向我父汗通报伏击计划和后来的实施效果。我回去之后,可以把信偷出来,派人给你送到西疆去,到时候你一看便知。” “殿下,你为什么愿意坦诚相告?”李江遥看着坦利:“不管怎么说,劳剑华现在不也是你们的盟友吗?殿下完全可以随意胡编出一个凶手,来搪塞哄骗我。” 坦利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劳剑华那样对付何景明,我们突厥人同样认为他很可耻。而且在我个人看来,这家伙是比谢光更危险的存在。如果你能亲手除掉他,既可以为你的老师报仇,又等于帮了我们一个忙,不是吗?” 李江遥微微颔首:“好,如果能把证据交给我,李某一定会记下王子这个人情的。” “那就一言为定啦!”坦利笑道:“不过……我是让人把信送到水杉城呢?还是送到你们在亚鲁木齐山的秘密基地呢?” 听他忽然提起“亚鲁木齐山”,李江遥不禁一惊:“你怎么知道?” 坦利开心的笑道:“哈哈,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而我与男爵大哥又非常投缘,那小弟不妨再额外奉送你一个情报吧。其实呢,我父汗从始至终都没有放松过对你们的留意,只不过事情须分个轻重缓急罢了。因此,你们所有的一举一动,我们突厥方面全都了如指掌。前些日子,针对贵军在水杉和亚鲁木齐山的部署,父汗特意传令留守西疆的雅库特军团,让他们暗中调兵遣将,准备展开围歼。” 李江遥万万没想到,阿史那支斤在东征圣唐、战况激烈的同时,竟然丝毫没有放松对水杉的关注。而更令他感到大惑不解的,是坦利的表现。 主动跟他透露突厥的军情,简直匪夷所思。 李江遥忍不住半信半疑的问道:“此事关系突厥利益,你又为何……” 坦利始终都是笑盈盈的,不过,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很简单,夜轮族的雅库特军团,隶属我大哥麾下,而夜轮族的长老们,又一直支持我大哥继承汗位。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 李江遥顿时恍然:“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对付雅库特军团,好削弱大王子的实力?” “我可没那么说啊,”坦利好整以暇的摆摆手:“刚才我之所以透露军情,完全是因为被男爵大哥你胁迫,为了保命才做出的无奈之举。至于说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可就不是小弟我能左右了。不过呢,小弟希望咱们个人之间的情谊,千万不要受到国家纷争的影响,我是真的佩服男爵,想跟你交朋友呢。” 说罢,他吐掉毒丸,扬鞭策马:“男爵,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啦!” 李江遥回过神来,望着坦利的背影,突然抬起了右臂。此刻他手中攥着的,正是淬毒袖箭的机括。锋利的箭头,已经瞄准了坦利的背心要害,只要稍稍一扳机括,转眼之间,就能夺走坦利的性命。 然而,李江遥终究还是没有向对方痛下杀手。 看着逐渐远去的突厥王子,他缓缓放下手臂:这样一个阴险的家伙,留给突厥人自己去头疼,不是更好吗? 然而,当时的李江遥却根本没能意识到,就是他的这个一念之差,对后来整个突厥帝国的国运,究竟产生出了多么恶劣的影响。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令身处未来的人们可以回望今天这个历史原点,那么大家肯定会说:如果身处玄甲军大营外的李江遥能毫不犹豫的干掉坦利,恐怕就连阿史那支斤大汗都要对他表示深深的敬意。赫思佳公主甚至会为此感激涕零到嫁给李江遥,即便是云千雪,也不会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只可惜,历史没有“如果”,更不会转身回去给人们改变它的机会。 坦利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走了。 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他会再次回来,给意想不到的人意想不到的一击。 李江遥调转马头,原路返回。一边走,他一边感慨,刚才坦利的表现确实值得称道:落于敌手,强敌环伺,这家伙仍然有胆量纵横捭阖、侃侃而谈,并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出了保命的方法,用三条令人无法拒绝的秘密情报,成功换回自己的平安。 现在仔细想想,坦利对于那三条秘密的讲述顺序,显然也是经过考虑的。 先讲劳剑华效忠的对象是圣唐皇族,再说太子李炳的身份并非正统,两个消息一前一后道出,顿时震住在场所有人,使大家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疑神疑鬼的心境中,再难对他保持戒惧之心。 最后,坦利借助李江遥的命门——何景明遇害,作为最终的护身符,稳稳当当回到了安全地带。 甚至包括最后他透露出那个有关突厥的情报,很可能也是带着心机。李江遥正因为这家伙存着心要对付大王子,这才有了要放坦利一马,好让他回去给突厥捣乱的想法。难道坦利真的这么厉害,算准自己或许在最后一刻还是会要他的命,因此故意摆出一副奸诈内讧的样子,令李江遥手软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厉害了!”李江遥不禁暗叹:怪不得当初赫思佳在离开水杉前曾说,她最忌惮的人,就是自己的亲二哥坦利王子。 - 帝都,皇宫。 文武百官陆续离开太极殿,顶着月色返回各自官署,抓紧时间操办刚才在御前议定好的计划。 朝廷紧急撤离计划。 帝君李成武端坐在龙案后面,平静的看着被他特意留下来的逆鳞长史沈烈。 沈烈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迁都避祸,实乃明智之举,微臣完全同意这个决定。可是,各衙门都撤离了,您却坚持要留守帝都,这是何道理?” 比起半年前,李成武的面容明显又苍老了许多,他笑着摆了摆手:“沈卿,你莫急。刚才百官都恳求朕移驾避祸,你又不是没看见。柳诗名那个老东西,一大把年纪,居然还以死要挟朕回心转意。你们都是为朕好,朕知道……” 沈烈拱手:“陛下乃万金之躯,是我圣唐江山社稷的根本所在。大敌当前,理应安排禁军护送,火速离开帝都!” 李成武伸手接过内侍呈上来的燕窝,满不在乎的笑笑:“二十多年前,皇兄驾崩,晋王叛乱,兄弟阋墙,一夜之间我圣唐天翻地覆。那时候,朕还是个逍遥王爷,对皇位从未动过半点心思,只因与皇兄血缘最近,才被宗室和朝臣推举出来顶了班。没想到,这一转眼,居然干了二十多年!” “陛下是千载明君,”沈烈不晓得李成武为何提起这事,只能顺着话题说道:“在您的统御下,圣唐政通人和、百业俱兴,一派盛世景象。这是帝国和百姓天大的福分!” 李成武哂笑:“扯淡!你拍马屁也不分分场合、看看形势?眼下这江山都内忧外患了,甚至连帝都随时保不住,还千载明君呢?你这是拐着弯的骂朕?” 沈烈吓得连忙低头:“臣不敢,臣失言。” “好啦,别那么紧张,”李成武品了一口燕窝:“朕与你说笑呢。沈卿,你是朕的心腹,有些话也只能对你说啦。” 沈烈站直身子,正容道:“臣能得到陛下认可,惶恐涕零。陛下圣训,臣洗耳恭听。” 李成武点点头:“朕是个什么样的帝君,朕自己心里也有数的。虽然算不上是明君雄主,但也并非暴虐乖戾的昏君。与皇兄的励精图治不同,朕崇信黄老之道,凡事都讲究个无为而治。原指望呢,靠着年劲松、徐烈那一帮老臣,保江山太平、百姓安宁,最后顺顺当当的交给炳儿,就算是功德圆满啦。可是没成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唉……不说啦,都是朕的错!” 沈烈忙道:“陛下万万不可这么想。内忧也好,外患也罢,那些觊觎圣唐江山的奸佞,历朝历代都有……” 李成武打断了他的话:“可是,让奸佞得逞的,却只有朕这一个。” “陛下,得逞二字,言之过早。”沈烈郑重道:“无论是突厥人,还是谢光,仅仅是一时得意而已。只要陛下安然,待各地的勤王大军陆续赶到,完全可以扫荡内外敌寇,恢复我社稷清平。” “正因为你说的这样,朕才更不能离开帝都了。”李成武的语气显得非常坚定:“朕可以做无为的君王,但绝不能当逃跑的皇帝。有朕在,帝都才能称之为帝都,才能成为圣唐军民的魂魄所向。朕与帝都共存,则圣唐有望驱逐敌寇;朕与帝都共亡,则圣唐有望重整河山!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臣……明白。” 李成武像是看不见沈烈眼中噙着的热泪,开心道:“朕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圣唐需要朕做的,是振奋起皇朝上下的悍勇之心,不如此,不足以抗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敌人。那么究竟该怎么振奋呢?只有一样,就是死守帝都!圣唐帝君死守都城,守得住,军心大振,士气如虹;守不住,朕以身殉国,举国皆是复仇的哀兵!到那时,敌寇不足惧矣!” 他稍微顿了顿,轻声说道:“这也算是朕对后世子孙最后的一点贡献吧。” 沈烈当然理解李成武的心思,他痛苦的摇了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沉声道:“陛下,既然您圣意已决,那么请恩准沈烈陪伴御前、共赴国难!” 李成武静静的看着沈烈:“不行。” 第二百二十九章 舍生取义 听李成武说出“不行”两个字,沈烈不禁微微一愣。 北衙,向来都是历代帝君的皇家私兵,忠诚之心可谓无人能出其右。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陛下为何会拒绝逆鳞长史扈从随驾的要求呢? 沈烈的不解,全都看在李成武的眼里:“沈卿,你心中在想什么,朕知道。北衙逆鳞司的儿郎们,也都是朕最得力、最放心的将士。不过,尔等毕竟不是久经沙场的军旅,若论打仗的本事,比不过同样身为禁军的南衙、金吾卫和虎豹骑。与其让你们这些人才陪着朕留在帝都白白战死,还不如去发挥更大的作用。” 说着,李成武拿起龙案上的两个黄帛卷轴:“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你。” 沈烈连忙拱手:“请陛下吩咐。微臣当全力以赴,哪怕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个朕相信。你们皆死士,当然,也只有死士才担得起朕交给的重任。”李成武神色凝重:“朕命你将这两份密诏随身携带,然后率领逆鳞司的全部力量,以及朕专门指派给你的五百虎豹骑,前去保护太子。其中一份诏书,是授予炳儿天下兵马指挥之权,可号令各军团、都护府、河北、河南、江淮、江南、剑南等地府兵及王侯私兵。其中,也包括李炝的人马。” 沈烈听得心中一紧。 这道诏书,意味着帝君将圣唐皇朝大部分的兵权交到了太子手上,其分量非同小可。 他略带疑惑的问道:“陛下,是要微臣护送太子到益州,与朝廷会合吗?” 李成武摇了摇头:“不,不去益州,就叫他留在中原。朕和徐老将军商议过了,此次朝廷各官署迁往益州,是考虑到剑南地势险要,蜀道利于防御,且巴蜀地区物产丰饶,是暂避敌军锋芒、保存有生力量的最佳选择。但是,西南又是偏安之地,保命有余,进取不足。有朝一日,我们若想要发动反击,收复河山,益州因为远离中原地区,反而会失去战略上的优势。” 沈烈同意道:“陛下所言甚是。自古以来,天下大争,都是西打东、北征南,未曾见过由西南巴蜀夺取社稷的例子。” “所以啊,朕把朝廷的官员安置在益州,是为了保护好这些有用之才,等将来天下恢复安宁后,好让他们出川理政,不至于令国家无人可用。”李成武正色道:“但是,若想保境抗敌,还是必须要有逐鹿中原的决心和勇气才行。朕把兵权交给炳儿,就是让他拼尽全力在北方和中原站稳脚跟,汇聚力量平定乱局。” 李成武的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继续道:“这份密诏,再加上虎符,凡有抗命不遵者,视同反叛。你们逆鳞司该如何处置,不用朕再教了吧?” 沈烈心里清楚,帝君这话,也包括了亲生儿子、淮阳王李炝在内,不禁郑重应道:“陛下放心,臣自有雷霆手段。” 李成武点了点头,举着另一份诏书说:“另外这份密诏,是传位诏书。假如帝都真的不幸陷落,朕追随先祖而去,你便将它拿出来,给太子正名。” “陛下……”沈烈不忍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哭什么呀?没准儿朕的运气好,稀里糊涂的挺过难关,还能再多享几年福呢,”李成武嘿嘿笑道:“这不过就是多做一手准备而已。同样内容的传位密诏,尚书令殷俊杰、中书令柳诗名和御史中丞陆泽共同持有一份,作为凭证,以保新君即位的顺利完成。” 沈烈强行压住内心的悲伤,问道:“不让徐老将军保管密诏吗?” 听他提起老将军徐烈,李成武叹了口气:“唉,那个老家伙呀,论起来都快算是朕的叔叔辈了,耍起脾气来就跟个小孩子一样。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帝都,借口年岁太大,经不起车马劳顿,怕自己死在半路上。而且,徐老还说西蜀那个地方湿气太重,东西也吃不习惯,去了太郁闷。无奈之下,朕只好应允,成全他一片赤诚。” “那么徐老将军的家眷呢?走了吗?”沈烈好奇的问。 李成武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最让朕揪心的就是这个。徐烈决意留下,他府中便再无一人愿意离去。徐家世代从军,满门忠烈,不算三朝元老徐烈,仅在朕这一朝,徐家就出了十二位封号将军,再算上中郎将、都尉、典军、校尉,不下数十个。目前除去在外任职的,留守帝都的徐家子弟,算上旁系分支和家兵家将,竟然有两千多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徐府的女眷也多是习武之辈,她们同样决定披甲上阵,不输男儿。现在徐老将军的家里,上至五六十岁的老人,下到十二三岁的孩子,几乎不分男女,统统被编入徐家军,准备与突厥决一死战!” 沈烈听得瞠目结舌:“徐家竟然这么烈性?这简直就是妇孺皆兵啊!” “我圣唐有如此忠勇的家族,何惧敌寇?”李成武挺起了腰杆,朗声道:“沈烈,振奋起精神!带着你的儿郎们,去给朕完成好使命。我们要让所有对手知道,堂堂圣唐尊严,侮之必亡!” - “蕊乖儿,你这几日的脉象更差了。”慕容雪手指搭在蕊姬的寸关尺上,沉声叹道。 蕊姬仰卧床榻,略显苍白的面庞露出一丝温暖笑意:“无碍的,相公。妾体质其实蛮硬朗,只消歇养几日,保准会好起来。” 慕容雪苦涩的笑笑:“你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头,早知如此,当初真不应该……” “不许相公说这样的话,”蕊姬伸出手,芊芊玉指轻轻压在慕容雪的嘴唇上:“妾能嫁给相公,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如今吃喝不愁,每日还有人伺候,别提多惬意了。” 慕容雪一把将蕊姬的小手攥住:“净说傻话!吃喝不愁,可尽是些清汤寡水的牢饭。你现在有身孕,这怎么能行?” 蕊姬眼神一黯:“相公说的是。妾身没什么,只怕亏欠了孩子……” 她担心慕容雪听了更加愁苦,赶紧又说道:“不过相公也别担心。寻常百姓家,遇上灾年的时候,吃的更糟,不是照样生儿育女吗?以后脱困了,咱们给娃儿多吃些好的,仍旧可以长得白白胖胖、高高大大呢。” 闻听此言,慕容雪兀自愣起神来,口中喃喃:“实在不行,我就把他们要的情报统统说了,让那帮王八蛋好吃好喝的供养你。” “万万不可!”蕊姬一听这话,急得硬撑着坐起身来:“相公千万不能因为妾失了气节!妾虽读书不多,却也晓得‘舍生取义’的道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为了儿女情长放弃国家大义?如果那样的话,妾不如现在就死掉算了,省得拖累相公!” 慕容雪赶忙伸手扶住蕊姬,温言宽慰道:“蕊乖儿,你这是做什么?不要着急,动了胎气就麻烦了。你放心,我心中自然有数的。我离开朝廷的时间不短,很多情况早就发生了变化,即便告诉他们,多半也没什么用处……” 蕊姬坚决的摇摇头:“那也不行。相公与他们周旋了这么久的时间,不能因为妾而功亏一篑。不管有用没有,都不能从你的口中透露出去。有朝一日帝都质疑此事,咱们也问心无愧。” 说着,蕊姬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慕容雪见她深明大义,宁可自己吃苦受罪,也不愿牺牲夫君的名节,不禁既感慨,又心疼。他伸手将蕊姬搂在怀中,正欲宽慰几句,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慕容大人,送晚饭。” 随着话音,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仆役端着餐盘走进屋中,门外面还有两名玄甲军监视着。 慕容雪没有起身,兀自看了看餐盘,不满道:“又是这些清汤寡水!你去告诉劳剑华,莫要如此作践人!” 门口的玄甲军士兵闻言笑了笑,满脸轻蔑不屑,其中一个语带嘲讽的说道:“慕容雪,你以为自己是贵客呢?有这些吃就不错啦。” “可不是吗?比这差的伙食有的是,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尝到了!”另一个接口道。 面对二人的冷嘲热讽,慕容雪不禁勃然大怒。他正要当场发作,忽然察觉那名送饭的仆役朝着自己暗施眼色,接着有意无意的用手指点了点盘中的饭碗。 慕容雪心念一动,佯怒冷哼道:“无耻泼皮!本官懒得听你们这些蠢货在这儿聒噪,赶紧滚!” 仆役连忙唯唯诺诺的摆好饭菜,然后拎着托盘转身离开,看门的士兵则顺手把门带上,从外面锁紧。 慕容雪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到门旁,先是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若无其事的返身回来,用筷子拨弄了拨弄刚才那碗糙米饭。 只两三下的功夫,一条细小布带被他从碗中挑出。 慕容雪看了一眼旁边瞠目结舌的蕊姬,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凑在灯下,认真读起布条上的字来。 只见那布条上写着:劳已离开,明夜子时,留心夫人,切莫告之。 第二百三十章 营救慕容 简简单单的十六个字,慕容雪反复看了好几遍。 很显然,布条是李江遥派逆鳞司的人送来的,只有他们会这样做,也只有他们有能力这样做。 目的,就是为了再次营救自己。 劳剑华应该是因为某些重要的事情,此时已经离开东都,因此好兄弟李江遥和逆鳞司打算在明晚子夜时分,展开营救自己的行动。 对方并没有提到需要慕容雪怎样配合,说明已经有了周详的计划,到时候自己只需做好相应的准备即可。 但问题是,“留心夫人,切莫告之”又是什么意思呢? 慕容雪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逆鳞司已经开始怀疑蕊姬的身份了。 之前,他由于得知了花娘的事情,也曾对蕊姬与劳剑华的关系动过疑心。但是经过观察和试探,慕容雪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证明蕊姬是风尘暗探的证据。而且,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波折,蕊姬始终对自己感情深挚、不离不弃,完全没有半点作伪的迹象。 就在刚才,蕊姬还在苦劝慕容雪保住忠臣名节,宁可跟着他一起吃苦受罪,也绝不动摇。 这样一位深明大义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劳剑华派来的细作呢? 慕容雪感觉,以前的种种怀疑和猜测,都是冤枉这个可怜的女人了。 而逆鳞司也一定是顺着花娘的线索,才会判定蕊姬身上存在嫌疑,因此特意提醒自己不要将营救的事情告诉她。可这也意味着,明晚的那场救援,李江遥和逆鳞司有极大可能不打算带蕊姬一起走,甚至还会趁乱痛下杀手,顺便干掉这名假想中的“奸细”。 慕容雪心中暗暗思忖:不行,江遥不了解蕊姬,逆鳞司更是冷酷无情,但我不能犯糊涂。更何况,蕊姬现在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能丢下不管! 现在他对劳剑华还有一点价值,他夫妻二人尚且受到了如此刻薄的对待,一旦自己单独逃脱,被丢下来的蕊姬岂不是要面临更加凄惨的处境? “相公,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蕊姬侧卧在榻上,关切的问道。 慕容雪沉吟半晌,忽然望向蕊姬:“蕊乖儿,最近你身子骨虚弱,不易太伤神,而我又要应付劳剑华的审问,没有精力顾及其他。所以,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没来得及问你。” “什么疑问?” “你妹妹莲姬……怎么会武功?又为何现身洛邑?”慕容雪沉声道:“我记得当初你曾说过,她是被青楼卖给了一位江南富商,自此没有了音讯。可是她那天竟然跟狄献的护卫在一起,险些抢走太子。” 蕊姬凄然一笑,说道:“相公,妾早知道你会有此一问。当年花娘的那位相好,真的是朝中大官,他姓薛,官拜刑部侍郎,并且跟劳剑华交情甚深。花娘遭逢不幸之后,薛大人虽然跟怡红院打过招呼,对我们姐妹俩也算照顾,但却并未给我二人赎身。一次,劳剑华跟他同来怡红院消遣,发现莲姬根骨不错,适合习武,便借着酒兴答应妹妹,传些练功的法门给她。如此,约么一年多的时间,劳剑华偶尔来喝酒时,便教莲姬武功,而我妹妹也天性好动,乐得跟他学些本事,好保护我这个不中用的姐姐。再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劳剑华消失了很长时间,再也没出现过。” 她稍微歇歇,虚弱的缓了口气,继续讲道:“之后,我们姐妹相继被恩客看中,离开青楼各奔东西,彻底断了联系。你问我莲姬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为何会与敌人混在一起,妾完全不得而知,更没来得及细问妹妹。倘若相公因为莲姬生气,甚至怀疑妾身,妾百口莫辩,但求一死以证清白!” 听她说得如此决绝,慕容雪不疑有他,连忙道:“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要是怀疑,就不会这么当面问你了。只因眼前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我给别人一个明确交代,所以才会跟你核实一下。你莫要着急难过,快些躺好。” 蕊姬听得一头雾水:“相公,你在说什么?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给别人交代?” 慕容雪在蕊姬耳边轻声说道:“明天晚上,朝廷的人会来营救,在子时前,咱们必须做好准备。” “啊!”蕊姬两眼发亮,难以置信的望着慕容雪:“是真的吗?” 慕容雪做个噤声的手势,冲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劳剑华已经离开洛邑了,这个地方没人能挡得住我的好兄弟李江遥,也挡不住神通广大的逆鳞司。蕊乖儿,明天咱们就能得救啦。” 仿佛是受到了这个好消息的鼓舞,蕊姬的精神也立时好转很多。她难掩兴奋神色,喜滋滋道:“那真是太好啦!谢谢神佛保佑、老天保佑!相公,你不用再受窝囊气了。” “是咱俩都不用再受窝囊气了。”慕容雪纠正道。 蕊姬使劲点点头,美眸中尽是神采。少顷,她又略显担忧的问道:“相公,妾现在身体虚弱,明晚会拖累你们,这该怎么办啊?” “不妨事。”慕容雪安慰道:“你娇滴滴的,能有多重?到时候我背着你,一样健步如飞。” - 次日一早,天色才蒙蒙亮,慕容雪和蕊姬便起床梳洗,一边收拾身上的装束,一边焦急等待太阳西沉,夜幕降临。 这一整天对二人来说真是度日如年。 越是盼着时间快点过,就越是觉得时间好似蜗牛一般,趴在原地纹丝不动。 期间,送饭的杂役来过两趟,可都不是昨天的那个人。而这个变化,更令慕容雪感到有些焦躁不安。 盼来盼去,好不容易终于挨到了夜色沉沉,耳听得谯楼上鼓打三更,慕容雪和蕊姬原本悬着的心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了一眼略显不安的蕊姬,轻手轻脚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口,从缝隙向外张望。昏暗的视线中,只能见到四名玄甲军士兵站岗的背影,远处还有人影来回巡逻。 慕容雪心里不禁有些嘀咕,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铜锣声,紧跟着,到处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呐,后宅走水啦!” 这里是谢光的太傅府,而慕容雪被关押的地方就在靠东边的偏院,往后面则是谢府家眷的住所。一听说后宅着火,偏院这边的卫兵全都紧张起来,互相商量着,要不要跑过去帮忙救火。 慕容雪知道,这准是逆鳞司“声东击西”的手段。他赶紧让蕊姬将事先准备好的布带取出来,先套在自己身上,固定牢靠。等会儿逃跑的时候,他好方便用这布带把蕊姬固定在背上。 两人正在屋里手忙脚乱的操弄,外面猛地传来一声喝斥:“什么人!” 紧接着连续四五声弓弩机括的声响,玄甲军卫兵发出闷声痛嚎,打斗之声也随之响起。 没等慕容雪反应过来,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三个玄甲军打扮的人冲进屋里,为首的对慕容雪道:“慕容将军,我们是逆鳞司的,奉命来救你。” 说罢,他从身后摘下一个大包袱,里面露出一套玄甲军的军服。 慕容雪明白他的意思,旋即问道:“我夫人怎么办?” 那人微微一愣,急道:“我们只能带你一个人离开!” “那不可能!”慕容雪语气坚决:“我不会丢下她的,否则我宁愿不走。” 三名暗探面面相觑,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情况。 左边年纪较大的暗探开口道:“慕容将军,卑职是洛邑分部的王海。要不这样吧,你先跟我们乔掌令使走,我负责掩护夫人另寻途径,怎么样?” 慕容雪摇摇头,不容置疑的应道:“要走,就必须带上她,我可以背着她行动,不会碍事。” 乔盛春一咬牙,发狠道:“没时间磨叽啦!一起走就一起走。赶紧换衣服,尊夫人……我来背!” 慕容雪连忙套上玄甲军军服,蕊姬惊恐万分,忍不住偷眼看看站在旁边的三个人。这时候,又有一名暗探跑了进来,报告道:“乔头儿,府里大部分人都去救火了,通道已经清理干净,外面街道上都在掌控!” 乔盛春点点头,原先略显紧张的情绪也稍稍平复几分,他对慕容雪道:“将军,劳剑华和狄献四天前离开了东都。我们怀疑其中有诈,故而没敢轻举妄动。直到陕州那边的弟兄送来消息,确认看到老贼,我们这才启动了营救计划。也是上天保佑,今天中午谢豹率军出城操演,眼下不在府中,所以只要咱们动作迅速,定能安然脱险。” 慕容雪将最后一件臂甲固定好,欣慰道:“事不宜迟,赶紧走!”说着,他上前搀扶起有些瘫软的蕊姬,让她趴在自己背上,然后用布带拦腰扎紧。 乔盛春无奈的看了看他俩,又朝王海摇了摇头,然后大手一挥:“撤!”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逆鳞浴血 此时,外面的小院已经被逆鳞司完全控制。十几名暗探把守在各处,眼见他们出来,不待上司命令便快速汇拢,将慕容雪团团护住。 大家正欲往外走时,墙外的竹林里忽然飞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嗖地一下,正落到众人的跟前。 那东西一着地,又咕噜噜的往前滚出一段,方才停下。 乔盛春借着火把的光亮,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道:“老许?许金风!” 其他人闻言纷纷注目观瞧,这才发现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一颗人头!逆鳞司洛邑分部令史许金风的人头! 瞬间,暗探们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 老许今天负责指挥外围策应,怎么现在却身首异处了? 就在大家惊骇莫名之时,一声长笑自偏院院门处响起:“慕容雪啊慕容雪,你这个诱饵,终于给老夫钓来了几条大鱼啊。” 随着笑声,数百名玄甲军从黑暗里杀出,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四周房顶也同时出现了大批弓箭手的身影。 院门被火把照得恍如白昼,劳剑华出现在了那里,左右两边分别是狄献与谢豹。 乔盛春目眦尽裂,怒喝道:“老贼,你好狠!” 劳剑华轻蔑一笑:“盛春,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见到老夫,不仅不行礼,竟然还恶语相向?当年在我手下,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掌旗使,平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怎么如今升任掌令使,就变得如此猖狂了?” “呸,老贼!我逆鳞司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乔盛春忍不住骂道:“少给老子摆谱,今天就要你血债血偿!” 说着,他拔刀出鞘,纵身飞扑劳剑华。 站在劳剑华身旁的谢豹见状,猛然暴喝一声,抡起两柄大铜锤,直接上前挡住了乔盛春的去路。 上百斤的大锤,在谢豹手中仿佛竹竿一般,轻飘飘的毫无分量,可是锤头翻飞起来,竟然比对方的钢刀更快。 只是短短三四个照面,谢豹的铜锤便撩在刀锋上,只听啪的一声,乔盛春的钢刀脱手而飞。另一柄铜锤回转过来,险些扫中他的后腰。 乔盛春临危不乱,差之毫厘的避过锤击,手中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匕首,转眼间又与谢豹展开了近身肉搏。 两个逆鳞司暗探眼见掌令使兵器被打飞,担心他吃亏,忍不住也冲上去加入了战团。 谢豹甩开臂膀,丝毫不惧三人夹击,一对八棱四海青铜锤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完全掌握了场上的主动。 劳剑华冷冷的吩咐道:“谢将军,乔盛春要抓活的。此人号称北衙用刑第一高手,老夫倒要让他尝一尝我的手段,看看究竟谁更高明。” “遵命!”谢豹高声答应,迅若猛兽般闪到一名暗探身侧,左锤虚晃一招,紧跟着右锤好似电光火石,奋然砸下。那名暗探被他虚招迷惑,反应不及,被铜锤砸得脑浆迸裂,当场气绝身亡。 谢豹得手后毫不停歇,转身一锤磕飞另一名暗探的兵器,接着手腕一翻,朝对方胸口就是一击。砰的一声闷响,暗探被他击中,横飞两丈多远,身子还在半空便口喷鲜血而死。 乔盛春见状,不由得怒火中烧,拼死抵近谢豹,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谢豹却好整以暇,不停闪跃腾挪,显然是想把乔盛春的气力耗尽,最后将他一举生擒。 可是没想到,乔盛春看似拼命,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见他瞅准谢豹避让的空档,突然抖手将匕首射向正在观战的劳剑华,同时大喝道:“老王!撤!” 一直在后面观战的王海听到这声信号,同时闪身行动。 他一刀割断了慕容雪束在腰间的那条布带,在蕊姬从背上滑落的同时,接连向四周甩出七八个迷离珠。 烟雾陡然而起,顿时将众人完全裹住,王海一把扯住慕容雪的肩头,飞速后撤。 几乎与此同时,所有逆鳞司暗探举起兵刃,状若疯虎般杀向劳剑华。 一时间,偏院陷入大乱。 谢豹、狄献等一众玄甲军,仗着己方占据兵力优势,毫不留情的展开围杀,誓要将乔盛春他们困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尽管逆鳞司只有区区二十几人,但却皆是亡命死士,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们毫无惧色,越杀越强悍,越杀越疯狂! 刀剑砍在身上,暗探们不仅不痛苦惨叫,反而还露出诡异的笑容,口中如念咒一般,沙哑嗓子低吼着:“效忠吾皇,杀贼!杀贼!杀贼!” 就在乔盛春等人拼死苦战、拖住玄甲军之时,捕快出身的老王海,早已经拉着慕容雪,借助烟雾弥漫从另一个方向闪身冲出。 他一边往前闯,一边在慕容雪的耳边喝道:“将军,你清醒点!太子还在等你!” 慕容雪原本真的打算挣脱王海,返身厮杀回去,抢救被丢在原地的蕊姬,可是当他听到了太子二字,登时心中一凛。 李炳,对慕容雪而言,牵扯了太多的东西。 也只有太子,能让他舍弃一切。 慕容雪看看四周正围上来的玄甲军,内心如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他不敢再去想蕊姬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不幸,更不敢去想她腹中的孩子是否还能保住性命。 此时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舍身相救的勇士,想方设法的保住这条性命,回到太子身边,去完成自己未尽的使命。 突然之间,慕容雪挥臂格开王海抓着他的手,痛苦的仰天狂吼一声,接着劈手夺过一名玄甲军的长刀,一刀将对方半个脑袋砍飞,然后发疯般挥舞兵刃,一路向兵力空虚的后方院墙突围。 玄甲军被他这股悍勇之气所震慑,不禁节节败退。一转眼的功夫,便让慕容雪和王海成功杀出一条血路,翻墙而出。两人落地后寻准方向,刚刚跑出几十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劳剑华的笑声:“慕容雪,你往哪里跑?!” 王海不禁暗暗叫苦。 劳剑华乃是当年北衙逆鳞司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功力与沈烈不相上下。此时莫说到处都是对方的手下,就算没有玄甲军在,一对一单挑,他和慕容雪也绝非劳剑华的对手。 万般无奈下,只能丢车保帅了。 “将军,记住嵩山禅院!快走!”王海压低声音,给慕容雪撂下了这句话之后,转身迎上越追越近的劳剑华。 慕容雪心里清楚,王海这是打算牺牲自己,拼死缠住可怕的对手,好给他争取逃生的机会。战场之上,分秒必争。慕容雪这会儿也再顾不上什么情意难舍,只能一言不发的加速奔跑。 待他冲到太傅府外墙下,纵身飞跃墙头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见到王海被劳剑华一剑捅个对穿,身体软软的摊倒在地。 “劳剑华,我草你妈!”慕容雪含泪咒骂一句,从墙头跳了出去。 - 长期在洛邑为官,慕容雪早已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因此即便没有逆鳞司的人在外接应,他仍旧健步如飞、穿街过巷,趁着夜色一路狂奔。 慕容雪选择逃跑的方向,和当初沈烈被围困时一样,首先就是城中的洛水。洛水横贯东都,不仅支流复杂,而且可以直出城池,只要纵身跃入河中,劳剑华就算把整个玄甲军团全都调来,也未必能捞得出他。 慕容雪闯过宣政坊,直奔跃马桥,赶在劳剑华追来之前,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凉的洛水河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 李江遥带着周兴等人返回东都洛邑时,距离乔盛春他们中计遇伏、全军覆没,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 设在城外的秘密据点,这会儿已经人去楼空,城内各处联络暗桩,也都杳无联系。 包括乔盛春、王海、许金风在内,五十八位逆鳞司精锐暗探的头颅,高高挂在洛邑东门城楼上的木笼里,死不瞑目。 经过一番辛苦打探,周兴和钱宏烈、郑孝同等人从四处带回来的零碎消息,逐渐拼接成了一幅完整的图画,将整个事件的大致原委展现出来。 那一夜,逆鳞司因为劳剑华虚晃一枪、设下死局,导致留在东都的全部力量几乎被玄甲军连根拔起。包括很多长期以普通身份作为掩护,潜伏在洛邑本地且极少参与行动的秘密暗桩,都未能幸免于难。 王海和许金风皆是在营救慕容雪的过程中,与敌人交战厮杀阵亡的,还算是死的痛快。副掌令使乔盛春却没有他们那么好运了。 他被何豹重伤生擒,连吞毒自尽的机会都没有,就让狄献直接打掉了满嘴的牙齿,完全压制。 在那之后,劳剑华于太傅府内,当着一众玄甲军的面,对乔盛春施加了惨无人道的酷刑,整整折磨了他三天三夜,才终于气绝身亡。 整个刑讯过程中,光是当场看得直接呕吐昏厥的人,就多达十几个。然而,乔盛春却始终没有屈服求饶,不仅丝毫未吐露逆鳞司的情报,并且连连大骂劳剑华,直到咽气为止,堪称铁骨硬汉。 虐杀了乔盛春,劳剑华只淡淡撂了一句:“老夫原本也没打算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秘密,就只是想玩玩你而已。” 尽管接触的时间不算长,但在李江遥的印象中,乔盛春沉稳老练、忠厚谦和,他作为除了沈烈之外,职位最高的逆鳞司官员,从未对李江遥半路接掌指挥权而产生过丝毫怨言和阻碍。 相反,无论什么样的指令安排,也无论区区六品校尉与副掌令使之间差着多少品阶,只要他李江遥开口,乔盛春都一丝不苟的认真执行。 一个好人。 这是李江遥之前对老乔由衷的评价。 还有王海,还有许金风,还有那些逆鳞司的暗探兄弟,你别说他们有多坏,有多狠,有多变态,他们是因为对帝君、对圣唐的绝对忠诚,才甘愿以恶魔的样子出现在人们面前。 准确的说,是出现在敌人的面前。 乔盛春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已深深印刻在李江遥的心中,挥之不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西行见闻 李江遥久经沙场,是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人,但逆鳞将士的惨死,还是令他分外悲伤:如果能早些回来就好了,至少可以陪他们血战一场,送他们一程。 相对于李江遥的伤感,逆鳞司的人倒是显得更为豁达。 周兴默默的出了会儿神,猛地仰头将泪水忍了回去,强笑着朗声道:“大人,好消息还是有的。当晚慕容将军成功逃出了劳剑华的魔掌。据说直到现在,玄甲军仍然没有发现慕容将军的踪迹。从时间上推算,卑职估计他多半已经平安离开敌人的势力范围了。” 三科的掌旗使钱宏烈也沙哑着嗓子笑道:“是啊,乔头儿他们没白死,长史大人日后问起来,弟兄们好记功的。不过,我还听到消息说,慕容雪的夫人当晚未能脱身,在混战之中被玄甲军乱刀砍死了。” 李江遥微微一愣:“此事当真?” “确实如此,”旁边的郑孝同接口道:“卑职也得到同样的情报。蕊姬怀有身孕,所以没能跟慕容大人一起突围。后来双方打得激烈,蕊姬当场惨死。负责掩埋尸体的玄甲军亲眼所见,应该不会错。” 闻听此言,李江遥心中不禁有些怅然。一来,蕊姬的身世之谜,至今尚未得到确切证实,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不知道今后如何对慕容雪交代。二来,不管怎么说,蕊姬与慕容雪夫妻一场,腹中胎儿乃是他的亲骨肉。可怜那孩子还未出世,便跟着娘亲遭逢不幸,作为慕容雪的兄弟,李江遥又怎么可能不感到心痛呢? 周兴看出他神情郁郁,赶忙转移话题:“大人,接下来咱们该如何行动?” 李江遥沉默了片刻,略微收拾情绪,应道:“说起来,太子殿下和慕容雪都已经成功脱困,当初沈大哥托付给我的任务,马马虎虎算是完成啦。接下去,我打算回西疆。” 此前周兴和钱宏烈等人都听他说过,坦利临走时透露了有关雅库特军团的情报,因此大家也都清楚,李江遥是在担心突厥人会对水杉将士们不利,这才急着回去。 周兴想了想,拱手道:“大人,洛邑行动告一段落,我等也要回去向长史大人复命了。您此去西疆,关山万里,千万珍重。” “不忙告别,”李江遥摆了摆手:“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劳烦你们呢。” 众暗探面面相觑,不晓得李江遥还有什么吩咐。 李江遥笑了笑,接着说道:“突厥大举进犯圣唐,整个西北让他们搅得一塌糊涂。西疆鬼漠和中原地区之间消息传递的体系,也已经被完全毁坏。我们镇疆军孤悬域外,再苦再难也不怕,唯独害怕的,是与祖国失去了联络。所以,我想请你们派几个人,这次随我一同回去。等到了水杉城,跟我们那边负责情报的同僚接上关系,再让他们返回。这样一来二去的,咱们之间就能彼此呼应,对今后全力抗击突厥会大有益助。” 周兴闻言兴奋道:“大人说的在理!这件事于国于君,都有极重要的意义。不如……就让卑职陪您去吧。” 李江遥有些诧异:“你亲自去?老周,你可是逆鳞司堂堂的掌旗使啊,不比寻常暗探。没有你们沈长史点头,就这么被我给拐跑了,回来不怕挨板子吗?” “大人这是哪里话,”周兴不好意思的笑笑:“您老又不是外人。连我们长史都对您信赖推崇,卑职甘附骥尾,跟着去西疆游历一圈,顺便还能立个大功劳不是?” 钱宏烈也点点头道:“是啊,大人。周兴他们二科,本来就是专门负责打探消息、搜集情报的。西疆那边,自从新月湾大战之后,基本等于是两眼一抹黑了。长史大人上次从西疆回来后,便不止一次跟我们提起,想要重新搭建关外的情报网络,恢复与你们镇疆都护府的联系。周兴兄弟这次去,终于有机会完成这个任务了。” 听了这话,李江遥不禁大感欣慰。周兴是北衙逆鳞司中拔尖的情报官员,脾气秉性也颇对自己的胃口。他若是不辞辛苦危险,能亲自跟自己回去一趟,效果自然要远比普通暗探好很多。 “那就妥啦!”李江遥开心道:“老周,就让我带你去领略一下西疆鬼漠的壮美风情吧。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还能捕获美艳胡姬的芳心呢,哇哈哈哈!” 翌日清晨,李江遥带着周兴和三名暗探,告别逆鳞司的众位兄弟,一行五人踏上了返回西疆鬼漠的旅程。 当初来中原时,因为突厥大军封锁紫金关和盛玉关,所以无奈之下,李江遥只能利用祁连山脉中的无人野径,九死一生的冒险而行。 如今的情况则大为不同了。 虽说两国激战正酣,上百万大军汇聚西北、交锋对决,但是连接西疆和凉州的道路反而是放开了。 突厥人此时刚刚攻克萧关,大批兵马陆续向帝都挺进,因此整个雍凉走廊完全处于他们的控制中。除去一些要道关隘有突厥兵盘查来往行人外,其他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李江遥和周兴商议,决定就大大方方的走丝路商道,这样一来,不仅大幅缩短回程的时间,而且同时还能沿途收集不少情报消息。 他们怕引起突厥人注意,不敢骑乘战马,于是在绕过潼关和帝都两个主战场后,五人改换牛车,拉上绸缎布匹,化装商旅模样向西进发。 从京畿前往凉州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敌人大军过境的狼藉景象。 突厥人和西疆联盟的从属军,秉承了一贯烧杀劫掠的强盗风格,军队所过之处,几乎是寸草不生。 在他们的眼里,圣唐人就与草原上的牛羊无异,皆是可供奴役和屠杀的对象。那些数不尽的金银、女人和粮食,尽是为突厥勇士们准备的战利品。不杀个痛快,不烧个痛快,不抢个痛快,那么到这里是干嘛来了?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突厥人一边向前快速推进,一边四处为非作歹。用他们的话说,这是在“狩猎”,而猎物正是无辜的圣唐百姓。 相较而言,云千雪所率领的血卫军团和血卫铁骑军团,可以算是纪律最好、文明程度最高的突厥军队了。 因为恪守军人的道德操守,云千雪对麾下兵马的要求近乎苛刻,所以这两支精锐军团除了在作战时表现得极为冷血嗜杀之外,平时基本没怎么向普通百姓出过手。 如此另类的作风,自然也招来了其他突厥部队的嘲讽。 那些人的脑子里面,可没有什么操守和道德,既然血卫兄弟们不烧不抢,正好方便他们多快活一些。杀人取乐、奸-淫妇女的恶性事件越来越多,抢掠财富、焚烧城镇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以至于到后来不用圣唐方面坚壁清野,老百姓自己就先跑光光了。 再往后,突厥军队中甚至还发生了因为争夺财物女人,几个营团大动出手、相互攻击的案件。 面对这种情况,阿史那支斤不得不亲自下令:各军团约束部下、整肃军纪,除顽抗拒降的州府城池外,一律不准展开大规模的屠杀劫掠。违令者,马蹄踏碎! 可汗下了狠心,突厥将军们和各自的部队这才略微有所收敛,对于占领地区的骚扰伤害,相对克制了一些。 当然,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突厥人的暴行有所收敛,也倒不完全是因为惧怕可汗的雷霆震怒,还有一个更为关键原因,那就是进攻帝都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帝都,才是东大路最富庶的地方。 和帝都相比,其他地区就只能被称作穷乡僻壤了,自然也就不会放在各位突厥老爷们的眼里。 随着战线不断往东推进,突厥军队身后的城镇村落,也慢慢恢复了一点点生机。尽管战争的创伤仍在,可是日子总得继续过才行。 祖先的土地在这里,人们的根魄在这里,除非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否则谁也不愿轻易背井离乡,沦落为无依无靠的流民。 百姓,往往最能忍受苦难,就算是在敌人的马刀下,只要不被立刻砍死,也可以默默的掩埋掉死去的亲友,从残垣断壁中捡拾出尚能利用的家什,重新开始熟悉而又悲凉的生活。 李江遥他们一路走,一路为所见的景象感到沉痛。 作为军人,他们的天职,就是保护这些可怜的百姓。 然而,当百姓最需要得到保护的时候,他们却无能为力。 路过萧关的时候,李江遥几人在打尖吃饭的过程中,还听当地的居民聊起了一件怪事: 近来,每到深夜时分,总会有村民在荒郊野外看到一些可怕的“活死人”,四处游荡。 为啥说是活死人呢? 据一个老汉讲,你要说那些是死人吧,不完全对。因为他亲眼见过,那些怪东西并没有死,有呼吸、有声音,胳膊大腿也能正常摆动。 但你要说他们是活人,也不对。因为那些家伙神情呆滞、反应迟钝,浑身上下都是流淌的鲜血和溃烂的皮肉,有些甚至还露着森森白骨。 最可怕的,他们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有人说,这一定是冤魂作祟。打仗嘛,惨死的人多了,冤魂就会聚集不散。所以,有些没死透的人在冤魂笼罩下,便会重新站起来,四处寻找替死鬼,帮他们解脱。 李江遥和周兴听了这些话,并没有太过在意。像这种鬼怪奇谈,无非就是民间某些好事之徒闲得蛋疼,编出来吓唬人玩的,扯得越邪乎,听得就越带劲。 有悖常理的恐怖传闻,骗一骗无知妇孺还行,对于他们这种浑身杀气的武士来说,根本不值一哂。 然而谁也没能想到,不久之后李江遥和周兴才明白,当初他们碰巧听到的离奇传说,背后居然真的隐藏着一个秘密。 一个毛骨悚然、令人发指的巨大秘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同室操戈 李江遥他们没有在路上多耽搁,一过了萧关,几人便加快速度,沿着雍州官道向西疾行,七八天的光景一晃而逝,终于顺利进入了凉州地界。 周兴问李江遥要不要绕道,去何景明遇难的藏军谷看看,顺便祭拜一下。因为当初他也是随沈烈远赴紫金关、交换突厥公主的随员之一,所以认识去往藏军谷的路。 李江遥想了想,最后还是拒绝了。 那个地方,他现在还不愿去,也不能去。 至于究竟为什么,不仅周兴不明白,甚至连他自己也有些不明白。 或许,是为了坚强吧。 李江遥这样安慰着自己。 婉拒了周兴的好意,他们依旧沿着丝路商道往西,直到距离紫金关不远的束河河畔,方才停住了脚步。 听当地乡民介绍,不久之前,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 交战的双方,都是圣唐军队。 奉谢光的命令、意图秘密返回中原参与叛乱的长刀军,在这里被凉州府兵迎面拦截。随后,烈刃军团余部赶来增援,也加入到了阻击战之中。 双方兵马在束河北岸摆开阵势,激烈交锋。 阻击战斗整整持续了五天五夜,始终都没有分出胜负。无论是谢彪的长刀精锐,还是铁血烈刃和凉州府兵,两边将士打得精疲力竭,锐气尽失,你吃不掉我,我啃不动你。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突厥的先锋大军忽然杀到了。 他们的铁骑在突破兵力空虚的紫金关之后,没有半点停歇,直接迅速越过了圣唐两军的警戒哨位,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束河战场上。 突厥人露出狰狞的面孔,对交战双方实施无差别攻击。凡是打着圣唐军旗号的,不论长刀还是烈刃,全都杀个干净! 面对强悍的敌人,圣唐将士们奋起最后一丝余力,就地展开殊死抵抗。烈刃军团的指挥官甚至喊话对面的长刀军:兄弟同心,先一致对外!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敌我双方的实力太过悬殊,圣唐兵马又因为连番激战,损耗巨大,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形成合力,终究难逃全军覆没的厄运。 惊心动魄的大战,圣唐方面总共损失了近十万人马,整条束河的河水都被鲜血染成了殷红色。 乡民的讲述,如同千斤巨石一般,重重的压在了李江遥等人的心上。遥望着昨日的战场,整整十万大军,全都是皇朝的菁华,难道就这么白白牺牲了吗? 这个地方,与新月湾完全不同。 尽管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主力的损失,比束河战役更大,但是新月湾惨败,是败在了对局势判断失误,以及情报系统的疏忽。可不管怎么说,打击叛军,抵抗突厥,十五万将士毕竟是为国赴难,死得其所。 他们的忠魂,没有丝毫遗憾。 而束河战场呢?战死在这里的人们如果在天有灵,真的会甘心吗? 他们不是被敌人击败的,而是毁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如果没有谢光的一己私欲,那些悍不畏死的热血男儿,原本应该是团结驻守在两关防线,给来犯之敌迎头痛击! 甚至,假如没有当初的帝都叛乱,镇疆都护府、烈刃军团、长刀军团、玄甲军团、麒麟军团,五大主力齐在,六十万精锐尽出,突厥人都不敢动半点进犯圣唐的心思! 但令人扼腕的是,历史的走向,往往只掌握在那极少数的几个人手中,人心不古、天地崩坏。 李江遥站在束河河畔,凝望着早已恢复清澈的水流,良久无言。 “大人,该出发了。” 周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江遥轻叹一声,收拾起无比沉重的心情,转头对周兴淡淡笑道:“再往前走,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将军庙了。那个小镇,原本是镇疆都护府的大本营和演兵场。不瞒你说啊,我刚从帝都演武堂出来的时候,曾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人生中最快乐最惬意的一段记忆,就存放在那里。” 周兴之前早就听说,那个名叫将军庙的军镇,已经被突厥铁骑泄愤般的夷为平地,这个时候听李江遥忽然提起,心中不禁有些凄然:“大人,咱们……要过去看看吗?” “不必啦!”李江遥语气轻松的说道:“人嘛,总得往前看才行。有些事情,放掉了,比一直背着好。” 他越是这样说,周兴他们就越是感到难过。一时之间,大家都不晓得该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说些什么。 李江遥见周兴等人沉默不语,又接着笑道:“哎,你们知道吗?我以前特别喜欢那个镇子上的姑娘,她们很多都是圣唐与西疆的混血,模样非常漂亮,皮肤白嫩,大腿修长。不训练的时候,我经常和慕容雪、徐友长他们跑去偷看人家洗澡,为此没少被乡民们抄着大棍追打,哈哈哈。” 周兴听他说的有趣,也跟着笑了:“说起这个,卑职正想问呢,大人您有家室了吗?” 李江遥摆摆手:“没有。我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穷光棍,哪有资格娶妻生子啊?你以为像我那两个兄弟啊?一个功勋将门之后,一个巴蜀首富之子,嗨,我要有他们那条件,十个八个大姑娘也早就领进门啦。” “大人过谦了。”周兴笑道:“以您的本领和身份,找门亲事还不容易?我看八成是大人太挑剔。” 李江遥嘻嘻笑道:“本大人本领倒是不少,可哪儿有什么显赫身份?” 周兴摇摇头:“怎么没有?您是何大统领的亲传弟子,论起军中辈分,烈刃军团和镇疆都护府多少大人见到您,都得凑上来喊一声师兄。况且,大人孤军奋战、坚守西疆,凭功劳实力,早已不是区区校尉能匹配的,将来就算封侯拜相,那也是指日可待。唉,可惜卑职家中的姐妹都已嫁人,不然真想跟您攀个亲戚呐。” “滚蛋吧你!”李江遥忍不住笑骂道:“你小子少跟我在这儿耍贫嘴。赶紧出发吧,咱们今天就直奔紫金关,我是一刻也等不及回西疆啦!” 金戈铁马峥嵘间,千里江川万里山。胡笛萧瑟传故友,风云唯系紫金关。 丝路商道上的要塞紫金关,自古以来,既是东西方文明的融汇点,同时也是这两个不同世界的分割线。 水乳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照理来说,作为圣唐的军人,从紫金关向西边眺望时,往往都会有一种窥看异域风情的奇妙感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李江遥此时看着茫茫西疆大地,却反而产生出了即将回归故乡的错觉。 他心里知道,其实这也并不完全是错觉。 莫名的亲近感,是因为远方的那座城。理想与信念坚守的地方,往往更令人感到亲切。 此时的紫金关,到处都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 垮塌的箭楼、崩坏的城墙,还有建筑物上被羽箭射出的斑斑箭孔,无一不在向人们诉说着,这座雄关刚刚经历的悲壮。 残垣断壁冲淡了昔日的肃杀之气,不复往日壮阔风采。 贯穿此地的丝路,也同样没有了昔日的热闹繁华。东西走向的大道上,远近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商旅的身影,显得格外冷清。 一群高大的突厥战士,正列队在关口两侧,对行人进行讯问检查。 李江遥嘱咐周兴他们看好货物,自己则快步走上前去,与突厥人交涉。他一开口,便是标准纯正的突厥语,瞬间就拉近了与对方的距离。突厥士兵显然因为语言相通的缘故,对眼前这位圣唐模样的小伙儿感到好奇和亲热。 经过一番海阔天空的胡吹,李江遥把突厥人唬得不轻,以至于对方不仅没有丝毫质疑刁难,反而还热情的通关放行,指点道路。 就这样,李江遥他们无惊无险,顺利的过了紫金关,正式进入到西疆地界。 接下来的十几天,众人一路西行,沿途路过了不少藩国的城镇乡村,所见所闻也完全超出了他们之前的想象。 如今的西疆,情况坏到出乎意料,却也好到出乎意料。 首先一个引起李江遥注意的事情,是西疆总督换人了。 原来的西疆总督,是突厥名帅、圣殿亲王罗尼亚。这位指挥了新月湾大战、横扫西疆鬼漠、并封锁南北两关的大将,此时已经率领本部兵马,随阿史那支斤东征了。而接替他职位的,是突厥八柱之一的夜轮族族长格玛可汗。 同时,他还是雅库特独立军团的军团长。 夜轮部族,是仅次于黄金族的突厥第二大势力,人口众多,一直雄踞西大陆雅库特草原,实力不容小觑。 当年,突厥帝国爆发惨烈的王权战争,第一个站出来挑战统治部族血狼族的,正是夜轮。尽管在那场旷世大战中,是黄金族彻底击败血狼,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但夜轮族军队所做出的贡献,还是得到了包括阿史那支斤在内的各部族首领的认可。 自那以后,黄金族和夜轮族,成为血盟。 黄金部族给予了夜轮族充分的优待,不仅将最肥沃的雅库特草原永远赐封夜轮,并且还延续了他们作为帝国皇室后族的传统,让大王子赤利迎娶了格玛可汗的女儿,双方变成了亲家。 如此一来,等于为夜轮族的发展壮大创造了便利条件。 同样的,夜轮投桃报李,也始终死心塌地的追随统治部族的脚步,相互守望。 然而,就在两年前,事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新任总督 黄金部族与夜轮部族之间的问题,并非一天出现的。 首先的一个问题,就是实力变化。 作为突厥第二大部族,夜轮历经上千年的风霜雨雪,其根基原本就不容小觑。无论是之前的血狼部族,还是更久远的泰坦族、火魔族,突厥从汗国发展成帝国,各朝代的统治阶层都曾与夜轮族联姻,形成了盘根错节的政治脉络。 现如今,夜轮族再次变得强大起来,甚至在某些方面具备了抗衡黄金族的潜在实力。 这一点看在可汗阿史那支斤眼里,自然多多少少是有些不爽的。所谓“养虎为患,尾大不掉”,历来是明君雄主最为忌惮的事情。 除了实力上的威胁,另外一个问题则更加严重。 皇储之争。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夜轮部族竟然介入到了突厥王子之间的纷争。 阿史那支斤作风简朴,平生只娶了一个皇后,膝下总共两儿一女,三个孩子。长子赤利,次子坦利,小女儿就是瀚海明珠赫思佳。 两位王子殿下长大成人之后,一直为了储君地位进行着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这早已经成为突厥帝国内部尽人皆知的事情。 原本这两个人的争斗还算简单。赤利王子重武、坦利王子重文,在黄金族内部,他们各有亲信,实力对等,长时间保持着不相上下的微妙平衡。然而就在三年前,夜轮部族的族长格玛可汗,突然向阿史那支斤求亲,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大王子,成为赤利的老丈人。 这一下,原先的平衡被打破了。 由于实力雄厚的夜轮部族和雅库特军团选择站队,争夺皇储的政治天平,陡然向赤利倾斜。 为了稳定突厥内部的关系,也为了通过联姻的方式进一步影响和控制夜轮族,阿史那支斤渐渐对赤利青睐有加,将更多的权力和资源,都交给了大王子。 一时之间,黄金族内部盛传:赤利必将继承皇位,成为下一任突厥大可汗。于是,原本那些保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贵族和大臣们,立即纷纷跑去巴结讨好赤利王子,搞得二弟坦利非常被动。 反过来,赤利的地位日渐抬升,也带动了夜轮部族继续水涨船高。联姻之后,在几次部族与部族间为争夺地盘而爆发的战争中,赤利王子都毫不犹豫的支持了自己的岳父,甚至还直接调动麾下军队为其助战,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夜轮部族不断增强实力。 尝到了甜头的格玛可汗,更加热衷于参与两个王子间的权力之争,他上蹿下跳,凭借自己的人脉和威望,不断拉拢各族的首领,给赤利壮大声势,同时玩儿命挤兑坦利。 这次东征圣唐,夜轮部族为了给阿史那支斤表忠心,也是替赤利王子争面子,他们出动十二万大军,在格玛可汗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来到西疆。 按照之前的计划,雅库特独立军团作为赤利麾下,是准备随驾开赴圣唐的。但是,当阿史那支斤决定让圣殿亲王罗尼亚的主力部队提早投入东线战场后,赤利和格玛可汗便立刻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他们俩出于保存自身实力的考虑,同样也因为看中了西疆这块肥肉,于是由赤利向父汗提出建议,希望能让格玛接替罗尼亚,担任新的西疆总督。 八万夜轮族子弟留下镇守西疆鬼漠,另外四万人则跟着他入关作战。 阿史那支斤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对于这个建议,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东征之战,尤其是攻打圣唐帝都,势必会非常艰难。这种决定性的战役,只有动用战力最强横的黄金族精锐,才有把握取胜。同时,作为战略大后方的西疆,其重要程度同样不容轻视,交给自己的血盟部族镇守,又是儿子麾下的部队,当然更让人放心。 于是,突厥大军东进之日,也是格玛可汗走马上任之时。夜轮部族的族长,正式成为了西疆鬼漠新的主人。 圣唐、突厥以及西疆诸国的后世史书中,对于格玛可汗这个人物的评述,都曾有过相同的描述:骄横且暴虐。 由此不难想象,新总督的人品究竟有多么差劲。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格玛作为突厥贵族,其民族优越感确实过分爆棚,与同时期的其他突厥王公相比,属于非常突出的那种。 在“大突厥”思想的背景下,格玛可汗根本就没有把任何异族当成人来看,以至于他在统治西疆的初期,便直接实施了两项后世看来匪夷所思的政策。 这也是令李江遥他们感到极为意外的政策。 一个是重叠制税负,另一个是整编西疆军。 五十多万突厥大军,外加二十五万西疆从属军,近八十万兵马千里跋涉,远征强大的圣唐皇朝,其重要的攻击跳板和后勤基地,正是万里西疆。 突厥军队作战,向来秉承的是“以战养战”的策略,即“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利用敌方的领土和人口,就地解决补给问题。 然而这一次,此法有些不灵光了。 这背后的主要原因也很简单——军队规模太庞大! 圣唐皇朝疆域辽阔,但是真正富庶的是中原、两淮和江南这些地方。帝都以西的州郡,土地贫瘠、人口也不多,根本就支撑不住八十万东征大军的需求。 因此,突厥统帅部做出结论,只有彻底攻占帝都,才有机会解决全军三分之一的补给困难;只有完全夺取中原地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大军口粮的问题。 而在那之前,他们必须依靠、也只能依靠西疆。 八十万人吃饭是个什么概念呢? 如果平均算一个战士一天消耗两斤粮食,那么全军一天就要吃掉一百六十万斤。这个数字,装在一百斤的大麻袋里,就是足足一万六千个麻袋,摞起来如同小山一样。 只一天,一座小山就没了。 这个时候,大军出征已经近半年了,粗略算下来,一百多座粮食山消失,并且接下来究竟还要再消失多少座,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另外,粮食的输送,需要大量民夫和牲口脚力。战线向前越推进得越远,运粮的成本也跟着越高。到最后,送一百斤的粮草到达前线,就得同样消耗一百斤的粮草在路上。 如此一来,军需的压力成倍提升! 以上还只是口粮而已。西疆从属军的伙食通常很差,但是突厥勇士们则必须顿顿吃肉,这样才有力气打仗。因此,除了大米白面,军队一天宰杀两千头牛或是五千只羊,那也是常有的事。 半年过去,光是西疆各国贡献的牛羊就超过了五十万头! 如此庞大的供给供应,全部来自于饱经战乱、尚待休养生息的西疆诸国,其痛苦悲惨,实在难以言状。 为了完成军需任务,格玛可汗的手下们踹开了每一户西疆百姓的家门,把他们赖以生存的口粮和用来下崽的牲畜统统掳走。 然而,如果仅仅是催粮,格玛不至于太招人恨,因为那毕竟是整个突厥的问题,他只是履行职责而已。真正要命的问题是,格玛可汗居然在巨大补给压力的基础上,还创造性的发明了一种新的税收模式——重叠制税负。 上至西疆诸国王室、官员商贾,下至鬼漠普通百姓、仆从奴隶,都必须按照层次,直接向他派出的税政官缴纳税金。 而税金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以往那些人头税、田地税、交易税、城门税全都是小儿科,在格玛的概念里,连生孩子、娶媳妇、办丧事、看疾病、甚至逛大街,都有交钱的名目。 这就等于说,西疆百姓们不但要通过向自己的国王缴税,以便供养远征大军,而且还要再向突厥的税政官交钱,重重叠叠的几道盘剥,彻底将民间财富压榨的干干净净。 至于那些收上来的这些金银嘛,其中只有一小部分送到了前线,其余则全部塞进了格玛可汗自己的口袋。 与苛捐杂税对民众的伤害相比,另一项政策——整编西疆军,就等于是直接拿西疆国王们开刀了。 之前,阿史那支斤大汗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将西疆各国的军队整合在一起,统一训练、统一指挥,让西疆真正变成突厥的版图。 下令二十五万从属军一起出征,也正是围绕这个想法进行的一次尝试。 不过,阿史那支斤心里也清楚,要完全实现整编西疆军的计划,其实并不容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反弹,因此他决定还是一步步来,先摧垮圣唐之后再说。 可是万万没想到,夜轮部族的格玛可汗远比突厥君主更有魄力。他上任的第三天,就干脆利索的发出命令:西疆各国除王廷护卫之外,其余所有军队必须立刻集中,开展大规模的整编训练。 胆敢不服从命令,会被视作对突厥的背叛,雅库特军团将予以绞杀。 格玛可汗这样硬来,背后自然有他的考虑。但问题是,西疆国家现在除了王廷护卫外,也实在没什么额外的部队了。连年大战,各国军队都损耗得极为严重,如今又抽调主力随同突厥人东征,哪儿还有什么多余的兵力供格玛整训呢? 不过,西疆总督的命令也非常清楚:胆敢不服从命令,立即绞杀! 为了避免被突厥找借口灭国,很多西疆国家不得不动起了脑筋,甚至又开始重新征兵,连拄着拐杖的老头儿和流着鼻涕的娃娃都被拉进队伍,统统送到格玛面前。 反正突厥人说了,他们负责管饭,把老人孩子送过去,不是还能节省点口粮吗? 尽管各国勉勉强强的应付差事,令格玛可汗有些不满,但好在他们还是依令而行,相比之下,西疆有一个特殊的存在,简直猖狂至极:他们既不奉命交出军队、接受整编,也从不缴纳任何税负和粮草。 甚至,连格玛派去的使者都爱不搭理:“你们坦利王子当初亲口答应过俺们,不用鸟这些乱七八糟的命令!” 坦利?坦利算什么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最近收到了很多读者朋友的支持和鼓励,万分感激!镇疆军或许不同于其他的争霸小说,他的主角并非李江遥一人,更多的,还是对于群像的刻画。因为我觉得,国家危难之际,每一个不甘屈服、为之奋战的人,都是英雄。】 【还有一点,是关于慕容雪。这个人物,最开始的构思设定,就是相对悲情的。他出身豪门,却是私生子;李江遥孤军奋战,至少身边还有很多战友,而他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包括逆鳞司的舍命相救,那也仅仅是一场任务而已,没有人真把他当成过命的兄弟。】 【而对于蕊姬,我们站在上帝视角所看到的一切,慕容雪都看不到,他只能在怀疑和感情之间反复纠结。就像我们自己在生活中面对心爱之人一样,有时候,未必真能那么理智。】 【当然,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管怎样,感谢大家对镇疆军的喜爱,我们疆场再见!】】 第二百三十五章 匪夷所思 那个令新任西疆总督、夜轮族格玛可汗极为不满的地方,正是水杉城。 圣殿亲王罗尼亚留下来负责治理西疆的突厥官员,曾向格玛仔细介绍过水杉军的情况,同时也反复强调,当初大汗阿史那支斤确实因为赫思佳公主的缘故,承诺给对方享有特殊优待的权利。 这些特殊权利有别于其他西疆国家,包括:不交税、不承担军需粮草供应、不参与军队整编。 碍于突厥帝国君主的无上权威,格玛就算再怎么不爽,可对于水杉的无礼态度也只能是无可奈何,除了愤愤不平的咒骂几句,毫无别的办法。 然而时间没过多久,远在凉州前线的阿史那支斤忽然发来了诏谕,命令雅库特独立军团密切关注水杉动向,必要时,可率先采取果断行动,防范其图谋不轨。 手里有了这道金牌,格玛可汗顿时喜出望外:娘的,这次可算有机会出口恶气啦! 根据大可汗的旨意,格玛立即派人前往打探消息,经过一番缜密侦查,格玛可汗意外发现,水杉那帮家伙还真的是居心叵测啊。 一方面,水杉军民全体动员,夜以继日、毫不停歇的加强着城池防御工事;另一方面,他们还偷偷运送大量人力和物资前往亚鲁木齐山脉,在那里构筑了一个巨大的要塞。更令突厥方面没有想到的是,水杉军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显然是在为大规模的战事做准备。 格玛可汗如获至宝,赶紧将这些情况飞报东征前线,最终等来了阿史那默辛的明确指令:不必拖延,立即绞杀! 一声令下,千军齐动。 早已磨刀霍霍的雅库特独立军团,马上进入战斗状态。 尽管格玛可汗平日骄横跋扈、贪婪暴虐,但他毕竟是突厥第二大部族的首领,常年率领雅库特军团四处征战,所以打起仗来,一点都不含糊。 他考虑到亚鲁木齐山地势险要,又有水杉主力聚集防,当即做出不宜挥军强攻的判断,而是想出了一个“围城打援”的计策。 按照他的设想,先由雅库特独立军团一部,佯装成突厥主力大军,摆开阵势,进攻兵力相对空虚的水杉城。等到水杉城在情急之下向亚鲁木齐山要塞求援,大军离开堡垒,紧急驰援水杉之时,他的主力便埋伏在半路,劫杀援兵。 可如果亚鲁木齐山接到水杉求援后,袖手旁观不予援助,那么他就顺势强攻城池,彻底斩断亚鲁木齐的外部联络,进而围山困敌。 客观说,这个计划相对稳妥,也很符合突厥来去如风的作战特点,无论战略部署,还是战术可行性,都非常靠谱。 唯一不靠谱的,就是这份计划刚刚制定好没多久,便摆在了镇疆军统帅部的桌上了。 无孔不入的镇疆情报司,早已渗透了整个西疆总督府,雅库特军团各部将领自己还没完全得知这份作战计划,情报司居然就已经拿到了全套的方案。 包括哪支部队佯攻水杉,哪支部队半路设伏,哪支部队长途奔袭,哪支部队战略预备,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当突厥各级军官开始传达了解自己的任务时,镇疆军对应的战法都出炉了。 针对格玛可汗的计划,徐友长与谢坦之默契配合,玩出了更大的花样: 驻扎在亚鲁木齐山要塞的主力大军,提前出动,秘密转移至水杉城附近的几处藏军地点,悄悄潜伏下来。 等到负责佯攻的突厥部队抵达当晚,枕戈待旦的镇疆军便立刻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对突厥大营展开全面猛攻。 作为主攻一方的突厥人毫无心理准备,之前他们得到的情报是,水杉城的守军数量不超过两万,而且战斗力远远比不上英勇无畏的突厥战士。 所以无论如何,对方是绝对不敢出来挑衅的。 然而谁也没能料到,他们这边屁股还没有坐热,敌人那边就围上来了,而且兵力众多、战力强悍,根本就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乌合之众。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突厥人,在拼死抵抗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彻底放弃死守大营的愚蠢想法,丢下上千具尸体,仓皇撤退。 负责佯攻的突厥军被迫撤退,可是负责打埋伏的突厥军却刚刚进入阵地,他们完全不晓得水杉城那边发生了什么,还在伸着脖子等待亚鲁木齐山的动静。 没过多久,动静来了。 不过,这个动静并不是从他们警戒的那个方向来的,而是从他们背后来的。 一万多名披着白袍的铁甲骑士,从三里之外的山谷密林发起冲锋,猛扑雅库特军团身后,狠狠踹了一脚。 突厥人一脸懵圈:我们不是伏击对方吗?怎么居然在旷野平原上,被自己惯用的战法打了突袭? 如狼似虎的白袍军爆发出可怖战力,瞬间将茫然无措的雅库特军团冲得七零八落,并随即展开了激战。 同样是两个时辰,同样是拼死抵抗,没有营寨作为依托的突厥人这回败得更惨,直接丢下三千具尸体,狼狈逃窜。 直到残兵败将逃回大本营,将战况一一禀报完,格玛可汗仍旧难以置信:交战双方的状态、打法和战果,怎么看都仿佛是把各自的身份给互换了——突厥军像是圣唐人,而镇疆军更像是突厥。 这场令格玛感觉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大战,距今已经有半多个月的时间,此时几乎传遍了整个西疆。 李江遥几人刚刚过了紫金关,便听到了好几个版本,全都是关于那场战斗的描述。尤其是在饱受突厥人欺凌压榨,老百姓饥寒交迫的村落,人们讲得更是玄乎其玄。什么千里奔袭、什么以一挡百、什么雅库特军团被斩首十万,什么格玛可汗当场自尽,差不多把镇疆军吹成了天兵天将。 更有甚者,还有人专门颂扬镇疆军统帅——伟大的李江遥李将军:他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乃是楠锦花神座下大金刚转世。那天晚上,李将军亲自上阵,手持一柄五凤朝阳刀,长两丈三尺,重一百八十斤,端的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只见他宝刀在手、一马当先,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连吼三声,直接把格玛可汗当场吓晕,跪地求饶。 李江遥站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亲眼瞧见的?” “废话!”讲述者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跟亲眼所见也差不多!我二姨的舅妈的三叔的表弟的侄子的外甥,就在镇疆军中效力,他亲眼所见,然后亲口告诉我,还能有假吗?” “牛逼!”李江遥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地赞叹道:“李将军真牛逼!” 从各处听来的小道消息,李江遥和周兴去芜存真,逐渐得出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这一仗,镇疆军确实打胜了,而且还是大胜。 斩首十万纯粹扯淡,不过歼敌近万那是绝对有可能的。 如此一来,等于真正打疼了雅库特独立军团,也为之后的西疆形势打开了一个非常好的局面。 李江遥满意点点头:“不错,徐友长他们不错!开门红!” 周兴对此表示同意道:“是啊,大人。之前咱们在路上的时候还一直在担心,生怕西疆的兄弟们会吃突厥人的暗亏。现在看来,吃哑巴亏的恰恰是突厥人自己。幸亏当年逆鳞司没把徐将军给抓了,不然今天就麻烦啦,哈哈哈。” 李江遥也跟着哈哈一笑:“谁说不是呢。他那会儿被你们追的如同丧家之犬。想反抗吧,没那个胆量;想逃跑吧,又特别不甘心,别提有多纠结了。” “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周兴感慨道:“一个人,他究竟是英雄好汉,还是狗熊叛贼,有的时候真需要时间去慢慢验证才行。我们逆鳞司办案,抓对的居多,但抓错的估计也不少,唉,没法说……” 李江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啦,你也别感慨了。当初面对何大统领遇刺,沈大哥和你们也都是职责在身、秉公办事,没有什么好歉疚的。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害死我师父的真凶是谁,徐友长他们前锋营的罪名也就可以洗清了。说起来,如果坦利那个家伙说话算话,他许诺给我的两封书信证据,现在差不多也该送到啦。” 周兴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吧,早点到水杉城。” “不忙不忙,”李江遥摆了摆手,笑道:“眼下,危机暂时得到缓解,那咱们也就不用火急火燎的往回赶了。我想先往鄯善国走一趟,探听些有用的东西。” 周兴清楚,格玛可汗的西疆总督府就设在鄯善国,李江遥提议去那里,分明是想先摸一摸这个头号对手的底。 北衙逆鳞司本就是搞情报出身,个个艺高人胆大,遇到这类勾当,往往都求之不得,哪会有拒绝推卸的道理?于是周兴欣然笑道:“但凭大人做主,卑职莫不遵从,哈哈哈。” 第二百三十六章 乌兰小城 鄯善王廷是最早一批毁于西疆叛乱的藩国都城。 楼兰国王阿立克江是鄯善国王的亲外甥、楠花郡主霍丽娅的表哥,他暗中勾结突厥人,与疏勒王塔吉克举起叛旗,直接挑战圣唐统治。而他选择的第一个进攻目标,就是自己的舅舅。 鄯善王廷先是遭到楼兰军的血洗,紧接着不久,又被突厥人摧残,包括王宫在内,城中大部分建筑,都被战火洗礼的破败不堪。 因此,当格玛可汗选择决定将总督官邸设在鄯善时,并没有选在王廷,而是看中了王廷八十里外的乌兰城。 乌兰,原本是一座军事堡垒,兼具屯兵和储粮的作用,是鄯善王国的战略要地,故而建设的非常完善,城镇中各项设施也特别齐备。当初,这个地方被圣殿亲王罗尼亚指定为十二军镇之一,也正是因为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和规模优势。 格玛可汗上任之后,顺理成章的在乌兰设立西疆总督府,雅库特军团的主力部队和突厥在西疆官员体系,也统统都进驻到这里。 此时的乌兰城,与之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 经过数月的改造修缮,一个原本整肃爽利的军事堡垒,现在变得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首先,乌兰城中的街道被格玛可汗最大化的拓宽,很多临街房舍都被逐一推倒,目的就是为了方便骑兵马队来往驰骋。 而原先的城守府也扩大了两倍有余,四周围墙向外延展近百步距离。不过,虽然府内新增加出来不少空间,可是这里并没有大兴土木、建屋盖房,而是平整了一个光秃秃的巨型广场。 就在那片宽阔广场的正中央,一座硕大无比的紫色帐篷高高耸立,四周则星罗棋布着很多小帐篷,密密匝匝的将大帐拱卫起来。 此处,便是西疆总督官邸——夜轮族王帐所在。 除了总督府修造得极具突厥民族特色之外,乌兰城各处的安排也同样颇有“统治”意味。 按照格玛可汗的要求,西疆各国,无论大小,都必须派遣自己重要的王室成员,作为使者驻扎在乌兰,随时准备接受总督大人的质询和命令。 一时之间,几十个大大小小、有名没名、乱七八糟的藩国使团,纷纷挤进了这座小城镇。光是为了安置这些人,就令乌兰城忽然变得一房难求。 大一点的国家,比如楼兰、疏勒、车迟他们,自然是花大价钱买下宽敞的院落,精心修缮、彰显气派。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四处寻找也弄不到适合自己的房子,最后只能花几百个金币的冤枉钱,租上一两间茅草屋,充当使馆。 这还不算,为了营造繁荣兴旺的景象,格玛还强令西疆各地的商人迁到乌兰,在此处设立店铺、组建集市,张罗起各种各样的生意。 本来城镇就不大,西疆总督府和雅库特军团住着,又来了那么多使团、官吏和他们的家眷,早就有些拥挤不堪,这一下再搬进来上千号商家,顿时更加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更要命的是,格玛可汗利欲熏心,偏在这时又强迫各国配合他进行西疆军队整编。转眼的功夫,西疆国家东拼西凑出十五万杂牌军,呼呼啦啦的挤到了乌兰城。 加上雅库特兵马,整整二十多万大军,能塞进城里的,就硬塞进城里,实在塞不下的,便围着城池搭帐篷落脚。 那种拥挤复杂的状况,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李江遥他们一抵达鄯善国的乌兰城,立时就被眼前奇景给惊呆了。五颜六色的花帐篷,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在那片灿烂的花海中间,围着一个张牙舞爪、四处冒烟的矮小土城。 李江遥忍不住笑道:“这要是放把大火,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巨型土灶吗?” 周兴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让手下赶起牛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进了乌兰城。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现在可谓是商贾云集,生意倒也并不难做,只需随便在路边找个空处,摆开摊子,就可以沿街叫卖。李江遥嘱咐三位暗探看着货物,自己则拉上周兴,施施然的四处闲逛起来。 两人只转了半个上午,便把乌兰走遍。眼见日头正中,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他们便寻了个干净敞亮的饭馆打尖。 这会儿正是饭点,小馆子里坐的满满当当,人声鼎沸。在店小二热情的招呼下,李江遥和周兴靠着角落挑了一张小桌坐下,点了一盘手把羊肉,三斤烤包子,外加两大碗热辣鲜香的羊杂汤。 等待上菜的功夫,李江遥饶有兴致的偷听旁边食客们喝酒吹牛,因为周兴对西疆方言一窍不通,所以李江遥边听边给他翻译。 只见一位行商打扮的老汉大声嚷嚷道:“哎呀,你们说的什么水杉镇疆军,那都不算新消息啦。眼下最惹眼的两件大事儿,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 周围众人闻言纷纷起哄,追问他究竟是什么大事。 老汉咂巴了一口烈酒,得意洋洋的说道:“先讲远在天边的那件,自然就是突厥和圣唐的大战。你们听说了吗?东征军已经开始攻打帝都啦!” “不会吧?这么快吗?” “是啊是啊,不能够吧?前几天不说大军还在凉州吗?” “听老头儿胡吹,帝都是什么地方,是说打就能打的?” “嘿,你们还别不信。”老汉哼了一声:“我儿子在总督府里当差,他前些天干活的时候,恰好听见了几个突厥军官聊闲天,其中有两个人,是刚从前线那边回来的。据他们讲啊,一个月前帝都就已经被团团包围,仗打得惨烈极啦!” 李江遥不由得提起了精神,竖着耳朵仔细听。 那老汉继续道:“说起来,我以前有幸到过帝都两次。嚯,不得了呀!那城墙修的跟悬崖峭壁一样,站在下面抬头往上看,帽子都能掉下来。从城门口朝两旁瞅,一眼都望不到城墙拐弯……” “没错没错!”一个中年胡商点头道:“我也去过。圣唐的城池,修建的就是牛气!别说打仗交锋,就是不拦着你,让你搭个梯子随便往上爬,你都未必爬得上去!” 饭馆里的人听了这话,全都忍不住啧啧惊叹。有人催问:“哎呀,您老甭废话啦。快说说,攻下帝都了吗?” 老汉撇撇嘴:“攻下?说出来吓死你!连城墙都没靠近,突厥就死了上万人!哎,你们听说过八臂神机弩吗?那是圣唐军的神兵利器。一张巨弩,足有半间房子大,弩箭箭杆像手臂一样粗!一箭射出去,刷一下子就扫倒一大片。我儿子听那些军官讲,神机弩在帝都城头上摆放了几千台,发射起来如同下暴雨一样,呼呼呼呼的,片刻不停。”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突厥人这回被揍惨啦!” 食客们脸上都露出解恨的表情,相互对视一眼,无声笑笑。 一个年轻人问道:“这么说,圣唐军赢啦?” “唉,也不能说赢。”老汉有些愁眉苦脸:“毕竟突厥主攻,圣唐主守,只能算是暂时保住了帝都吧。毕竟东征军人多势众,我儿子听那军官说,后来他们也拼死打到城下了,而且还轮番攻打各处城门。不过到目前为止,仍然没能打进去。” “屁嘞!你这消息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位年轻人不满道:“还算什么新消息?没准儿咱们现在说话的功夫,突厥人已经拿下帝都啦!” 老汉瞪他一眼:“你个毛孩子懂啥?你以为圣唐是吃素的,只懂伸着脖子让人砍啊?大批援军都在往帝都赶呢!他们管这叫……叫什么,哦对,叫勤王大军!据说有上百万兵马,要跟突厥人决战呐。” 李江遥给周兴翻译完老汉的话,相视苦笑,同时都轻轻的摇了摇头。 战争期间,像这种道听途说的流言,通常都不靠谱。更何况西疆距帝都万里迢迢,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传至乌兰,恐怕早已面目全非。 和他们俩一样,众食客也颇感消息久远,不足为信,随便议论了几句后,便觉得兴趣索然。 老汉见大家情绪不高,又继续卖弄起来:“诸位,圣唐帝都的消息,只是我刚才所说的两件大事之一,还有一个近在眼前的趣闻,你们想不想知道?” 一位官绅模样的胡人笑道:“您老说道,该不会是昨日城外军营里的那场骚乱吧?” “呦?看来你也听说了?”老汉有些意外。 那胡人官员微微一笑:“不是听说,而是亲眼所见。” 这一下,连老汉也来了兴致:“哎呀,了不得!您赶紧给咱们讲讲啊,真的打起来了吗?闹出人命没有?” 旁边吃饭的人大多都未曾听闻此时,于是也不禁乱哄哄的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胡人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同行的几位伙伴,见他们都点头表示不妨说一说,于是便清清喉咙,道:“不瞒各位。我们都是龟兹王廷的属官,这次是押送军粮来乌兰。昨天下午交割手续办完,我们几个本来打算连夜回国的。没成想,竟然遇上了军营哗变!”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有缝之蛋 “军营哗变?!”众人都大吃一惊,忍不住低声轻呼。 “嗯,是哗变没错。”龟兹官员点了点头:“西疆军闹事,险些和突厥人打起来。” 旁边一位身材更瘦弱些的龟兹官员,心有余悸的说道:“我这辈子也没遇上过这种事。昨天那个场面,差点是要把人给吓死。我还一直嘀咕呢,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不早不晚正巧撞上闹事的。” 先前那位官员接着道:“我们几个人,险些就被乱兵搅进去啦。倘若昨晚真的爆发激战,那还有没有命活着出来,真是很难讲哦。” 吃饭的客人们被他说得心痒难耐,纷纷催问原委。 龟兹官员继续道:“事情的起因嘛,倒也很简单。说白了,纯粹就是为了一口饭,才闹腾起来的。新编的西疆军,来自十九个不同的国家,自从到了乌兰之后,他们的伙食待遇一直都很差劲。讲得不好听一点,突厥根本不拿咱西疆人当人看。每天,突厥士兵都是大鱼大肉、满肚子肥油,可是西疆军呢?哼!吃得连狗都不如!而且,就是这破烂饭,还经常不管饱。你们猜怎么着?西疆军的粮饷供应,全他妈的被突厥军需官克扣啦。” 那位身材瘦弱、胆子不大的官员接着道:“这还不算。负责统带西疆军的突厥人,动不动就打骂羞辱西疆战士。有时候下手重了,还会出现当场打死人的情况。西疆人死了就死了,尸体拖出去往草沟里一扔,任凭野狗啃食。” 一听这话,饭馆里的人们顿时恼怒起来,愤愤不平的高声咒骂。大家都是西疆人,谁家也免不了有一个两个亲戚朋友在军中效力,突厥这么欺负自己的同胞,简直是禽兽不如。 龟兹官员摇了摇头:“唉,长期如此,无论换成是谁,心里都难免堵着一口恶气。就在昨天,几个营的西疆指挥官跑去找突厥人,说过段时间就是花神节了,不知道能不能杀些牛羊,给弟兄们改善改善伙食。即便没有大块的肉吃,哪怕来碗肉汤解解馋,那也好呀,也算过个节呀。” “这个要求不为过!”老汉接口道:“花神节可是咱西疆鬼漠的大节庆,就算是牢里的犯人,那天都得吃点好的才行。” 龟兹官员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啊,可是谁料,突厥人不仅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而且当晚还刻意缩减口粮。尤其是跑去请求的那几个营,干脆只有野菜汤做晚饭。管事的突厥人还说‘好食养贱种!平日就是对你们这帮西疆人太客气了,现在居然还舔着脸来讨肉吃!那些牛羊都是用来慰劳前线突厥勇士们的,你们也配吃吗?’这话传到西疆战士们的耳朵里,当场便炸了锅。那几个营的士兵直接把锅碗都砸了,然后汇拢在一起去找突厥人要说法。” 年轻小伙紧张的问道:“后来呢?突厥人怎么说的?” “怎么说?”龟兹官员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人家根本懒得跟你说!一见到西疆战士聚集,突厥军队立马出动,将闹事的几个营团团围住……唉,一上来就准备大开杀戒!” 客人们不禁都倒吸一口冷气,替西疆战士担心起来。 龟兹官员沉声道:“当时的局面实在太紧张了。近万突厥兵围着两三千手无寸铁的西疆军,眼看就要下狠手。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附近其他的西疆部队听说了这边的消息,立刻抄上家伙跑来增援,人越聚越多。前半夜的时候,就已经来了足足两万人!突厥人此时也紧张起来,开始封锁大营,四处调兵,跟西疆军展开对峙。所幸的是,两边都有顾虑,也都尽量保持着理智,所以谁也没敢先出手。再后来,格玛可汗亲自到场,镇住了对峙的双方,并当场宣布从突厥的军需里匀出一部分牛羊,作为花神节的礼物送给西疆部队,这样才将一触即发的大战化解。” “我的乖乖,这么凶险啊。”年轻人吐吐舌头:“我们住在城里,完全不知道这事。” 老汉在旁边嘟囔道:“你懂什么?我儿子早上偷偷跟我说,昨天半夜,格玛可汗回到王帐之后,大发雷霆,嚷嚷着咽不下这口恶气,说等过了这风头,一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收拾胆大包天的西疆军!” “他妈的!突厥人真是混蛋!”客人们闻言不禁再次破口大骂,恨不得立刻逮个突厥人来猛锤一顿。 李江遥看着众人的反应,对周兴笑道:“我觉得那位格玛可汗,实在是个乖宝贝啊。” 周兴也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只可惜咱们逆鳞司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怎么通畅利落,不然的话,现在就应该去西疆军里结交些好朋友,给格玛可汗助助兴。” “这事不必担心。”李江遥胸有成竹的笑道:“镇疆军的情报司虽然比不了你们逆鳞司厉害,但离间计这些套路,还是略通一二的。谢坦之和玉陀罗那两个家伙,想必也不肯放过这个宝贵的机会呢。” 二人待饭菜摆上了桌,立刻抄起碗筷,风卷残云一般扫荡干净,吃的丁点不剩。饱餐之后,李江遥见饭馆里的客人们仍在热烈讨论昨晚的冲突,再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于是拍拍圆滚滚的肚皮,叫上周兴起身离开。 出了饭馆,他提议再去突厥王帐那边遛遛,好尽量熟悉一下周遭的地形,方便日后可能的行动。周兴欣然答应,与他并肩转过街角,往大道一路走去。 正在闲逛的时候,李江遥不经意往路边店铺瞥了一眼,忽然愣了一下。 周兴察觉他反应有异,赶忙询问缘故。 李江遥指着一间店铺的招牌:“这家店我认得。”周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观瞧,见到那面木制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麻记丝绣坊”。 只听李江遥对周兴解释道:“水杉城里有一位麻大师,是西疆刺绣名家,他开的店就叫麻记丝绣坊。这里怎么也会有一家呢?” “可能是巧合吧。”周兴道:“或许同名也不一定。” 李江遥心念一动,说声“去看看”,然后当先领路,往丝绣坊走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进到店铺,里面恰巧出来一个人,看打扮应该是个做买卖的圣唐小伙儿,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索。那小伙子跟李江遥走个对脸,正准备说句抱歉、闪身让道,没料到身子忽然微微一颤,直勾勾盯着李江遥,愣在当场。 少顷,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神色,低声道:“大人?” 听对方这么称呼,李江遥立刻明白,对方准是自己镇疆军的部下,而且多半是情报司的人。他略微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声张。 小伙子警惕的向两旁瞅瞅,然后对李江遥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江遥和周兴跟在小伙子身后,穿过麻记丝绣坊的正堂,从侧门来到后院,接着又走进一间隐蔽在茂密树丛后面的小屋。 此时,小屋里坐着一个掌柜模样的胡人,见他们进来,连忙讶然起身。 小伙子对李江遥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卑职陈震,参见大人。他是南赫津,神花家族的,和卑职一样,隶属情报司玉陀罗大人麾下。” 然后他转身对南赫津说:“这位便是咱们镇疆军的统帅!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拜见大人啊!” 南赫津闻言一惊,忙不迭的敬礼参拜。 李江遥冲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陈震:“你以前见过我?” “回禀大人,见过的。”陈震恭敬应道:“卑职以前是烈火第二军的步兵小校,长期追随杜建将军征战。前不久才被抽调到情报司效力。” 南赫津在旁边接口道:“卑职从未见过您。以前我一直都听家族长老提起大人的威名,今日能亲眼见到您,南赫津感觉无比荣光!大人,您可真年轻啊,没想到,没想到。”说着憨厚的笑了起来。 李江遥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道:“你们家小亲王,不是比我更年轻吗?” “那可不一样。”南赫津摇了摇头:“亲王殿下是花神血脉,不能论年轻年长的。而您是战神,居然这么年轻,实在是出人意料。” 陈震低声轻喝:“南赫津,不得放肆!你怎么能对大人如此无礼。” 南赫津被他唬得一愣,顿时想起镇疆军的军法森严,吓得连连赔罪,不敢再多言语半句。 李江遥找个凳子坐下,摆摆手道:“不妨事。在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好讲。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周大人,是北衙逆鳞司二科掌旗使,论起朝廷的品阶来,比我还要高好几级呢。” 陈震和南赫津闻言微微一愣,接着又赶忙给周兴施礼。 周兴见状,上前两步拱手还礼,同时哈哈笑道:“二位兄弟啊,千万别拿大人的玩笑话当真呐。什么品阶不品阶,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大人的部下。”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东征进展 李江遥爽朗一笑,招呼三个人都坐下来慢慢聊。 陈震落座后,对李江遥道:“大人,自从您返回中原,全军将士无时无刻不惦念您。有时候想起来,就感觉自己丢了魂儿似的。” “哈哈哈,你说得太夸张啦。我又不是你们的梦中情人,哪儿能到丢了魂儿的地步?”李江遥笑道:“哎,我问你,这里是情报司在乌兰城的据点吗?” 陈震应道:“回禀大人,这家麻记丝绣坊,连老板、老板娘,带绣工伙计,里里外外七个人,全都是情报司的。我们负责中转乌兰与水杉之间的情报往来。” 周兴在好奇道:“中转情报?这么说,乌兰城里还有你们其他的暗探?” “没错,周大人,还有很多人马。”陈震道:“他们秘密潜伏在城内外,搜集敌军各类消息,而我们则是把这些消息汇总起来,送回本部。” 李江遥心中惦记着镇疆军,问道:“徐友长他们怎么样啦?听说之前刚打了一场大胜仗?” 南赫津听他问及此事,兴奋的正欲回答,忽然又记起自己刚被陈震训斥过,于是小心翼翼的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看着陈震回答。 只听陈震道:“大人,确实是一场大胜!此役我军共歼灭突厥雅库特军团四千余人,来犯之敌悉数击退。为此,格玛大发雷霆,将负责指挥的突厥将军都斩首示众了。” 接着,他将战斗的来龙去脉,给李江遥和周兴详细讲述了一遍。 李周二人听得大呼过瘾,都为镇疆军取得胜利感到高兴。李江遥感慨道:“老徐这家伙,仗打得越来越精啦!军团的弟兄们争气,你们情报司争气。好,很好!” 陈震和南赫津听到统帅夸赞情报司有功,不禁开心的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自豪神色。 李江遥又夸了他们几句,接着话锋一转,问道:“昨晚城外军营里发生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陈震有些诧异:“大人,您的消息真灵通啊!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得知此事,还没来得向本部报告呢。南赫津,还是你来向大人介绍一下详细情况吧。” 南赫津怯生生的看了李江遥一眼,等候他的同意。 李江遥笑道:“陈震,看你刚才把人家吓得。南赫津,你别紧张,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我是你们的长官没错,但不是吃人的老虎啊。” 南赫津闻言,咧着大嘴呵呵一笑,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才将打探回来的消息,仔仔细细的讲了出来。 他所说的情况,与饭馆里的龟兹官员讲述的基本一致,只是更加详细精准,包括几个涉事西疆军营的来历背景和军官状况。 李江遥和周兴连连点头,一边听,一边琢磨,最后周兴问南赫津:“咱们在西疆军中有自己人吗?” “有,很多眼线,都是我们的族人。”南赫津点点头。 陈震补充道:“神花家族遍布西疆各地。这次西疆军扩充整编,新征召了不少神花族人入伍。昨晚最先乱起来的几支部队里,有一个营从营官到士兵,整整八百人,全都是神花家族的子弟。” “我的乖乖,这么厉害?”周兴有些难以置信:“他们能听咱们的话吗?” 南赫津满脸不容置疑的表情:“只要亮出亲王的令牌,哪个神花族人敢不服从?” 李江遥比周兴更了解神花家族的情况,所以并不意外,他关心的是其他方面:“除了神花子弟,其他国家的部队,咱们能影响多少?” 陈震认真分析道:“西疆军与突厥军之间的矛盾,可谓由来已久,昨天晚上那场冲突,只不过是一次集中爆发而已。先前进攻水杉的时候,格玛之所以没有派遣西疆军一兵一卒出战,也正是因为顾虑到他们的忠诚问题。这种情况下,只要略施手段,我们肯定能策反不少人。” 周兴大喜:“那岂不是可以从内部瓦解西疆军?” 陈震点点头:“是的。我们谢主簿原本也是这么谋划的。不过,现在情况有了些新变化,或许会干扰我们之前关于策反西疆军的一些部署。” “什么新变化?”李江遥问道。 陈震不答反问:“大人,您是否知道,昨天面对西疆军的抗议和对峙,一向骄横跋扈的突厥人,为何会隐忍下来?” 李江遥和周兴对此都有些不解,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现在兵力空虚!”陈震解释道:“之前,随总督格玛可汗留在西疆的雅库特独立军团,总共有八万多兵马,被咱们打掉了几千人,但是主力仍在。按常理,七万突厥精锐部队,无论是守住各个藩国,还是镇着十五万新编西疆军,都绰绰有余。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不久前,格玛麾下的四万大军突然被调走了。” “被调走了四万人?”李江遥剑眉紧锁:“调去哪里?东边还是西边?” 陈震接着说:“嗯,全都是往东边开拔的。看样子,应该是帝都战事吃紧,突厥人有些扛不住了吧。” 李江遥兀自纳闷:“不应该啊。先不说帝都那边打得如何激烈,仅仅是西疆作为大后方,就不应该如此轻慢。况且,他们还刚刚吃过一场败仗,损兵折将,哪里来的自信,敢用更少的兵力来对付咱们?” “具体的原因,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陈震道:“不过,这样一来,格玛手里的突厥主力就只剩下三万多了。要镇守万里西疆鬼漠,用捉襟见肘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周兴忍不住笑道:“难怪突厥人昨晚会忍了这口鸟气,敢情是因为他们有难言之隐啊。一旦动起手来,导致整个西疆军都炸了营,区区三万多突厥兵,还真不一定能压得住十几万西疆人。” 李江遥思索片刻,又问陈震:“你说的新变化,应该不只是四万雅库特军队调往东线吧?” 陈震点点头:“就在今天早上,格玛可汗召集所有的西疆军将领,宣布要加快军队整编的速度。他安排了一万两千雅库特士兵,直接加入西疆军各营,混变成四个新师团。每个师团,保持三万三千左右的兵力规模,主将由突厥担任,西疆将领则作为副将,协助指挥。” 南赫津补充说:“这样一来,西疆军原先的编制几乎被完全打乱了,想要继续进行策反,就必须重新调整计划。我们正打算把这个消息送去水杉,报告给徐将军和谢主簿,请他们定夺。” 李江遥想了想,表示同意道:“好,既然老徐老谢一直在操持,那么仍以他们的策略为主。我先安顿下来,看看后面的局势再说。你们二位辛苦一下,随周大人去把他另外三个兄弟叫到这里,晚上咱们再慢慢聊。” - 雅库特军团再次向东部前线调动,确有其事。 突厥大军在攻克了萧关之后,便将数十万东征兵马划分为三路,由三位大将分别带领,各自行动。 老元帅赫连雄统领麾下的军团,绕过帝都,继续向东攻击前进,目标直指潼关。按照阿史那支斤的意思,他要力争在谢光之前,拿下这处连接中原的战略要地。 圣殿亲王罗尼亚指挥黄金族第三军团,在达勒姆侯爵和多伦将军的协助下,进攻汉中地区,追击南撤的圣唐朝廷,希望能彻底摧毁皇朝的统治体系。 最重要的任务——攻打帝都,则被可汗的长子赤利殿下抢到了手中。 赤利的想法非常简单:他要第一个杀进帝都,成为亲手埋葬圣唐皇朝的英雄,既可以给自己的汗位奠定基础,也能够在突厥的历史上留下最荣耀最光辉的记载。 在坦利王子眼里看来是巨坑的帝都之战,却成了赤利王子心中千载难逢的良机。 大汗阿史那支斤将自己的黄金王帐设立在帝都以西八十里外的北照寺,作为整个东征大战的总统帅部,协调各路军团行动。 而赤利王子则率领十八万本部人马,外加配合他攻城的十一万突厥部族军和十万西疆从属军,总共近四十万兵力,挺进圣唐帝都,对整个城池实施了包围封锁。 在围城后的第十天,准备许久的大规模攻城战,终于全面展开。 赤利端坐在战马上,望着远处巍峨的帝都城,不由得感觉踌躇满志。他把大手一挥,命令麾下所有的部队,朝着帝都四面城墙十二座大门同时发动猛攻。 照他预先的设想,这一仗并不太难打。 尽管帝都城高壑深,防御系统异常坚固,但此时城里的守军只有十万上下,而且之前连吃败仗,现在又被困在孤城之中,必然士气低落、无心恋战。 相反的,自己这边占据了绝对优势。 攻城军的兵力是守军的四倍,战斗素养又远超圣唐好几个档次,他们一路向东,势如破竹,士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只要能保持一贯猛烈的作战风格,制造高压态势,如同浪潮一般从四面八方连番冲击帝都,肯定能在短时间内,摧垮守军的意志,一举突破城防。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给了赤利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二百三十九章 血战帝都 战斗刚一开始,攻城大军从上到下,很快就感觉到了情况有点不妙。 相比突厥人那些临时修造的简易攻城器械,圣唐的防御装备明显更加先进,不仅结实耐用,而且杀伤力极大。 突厥的投石机最远射程大概三四百步,投出的弹矢也只是十几斤重的普通石头。而圣唐的投石机,随随便便就是八百步以上,不但准头奇佳,并且全都是硕大的火油弹,其中一些甚至还填充着砒霜毒烟,既凶狠又阴损。 更令突厥大军感到绝望的,是被称作“八臂神机弩”的巨型弩炮。 你没看错,那不是弩箭、不是弩枪,而是弩炮。每一门神机弩,是由六名弩手协同操作,其中四人利用铁棍和绞盘将弩弦拉开,然后在机槽中装上四枚丈许长的弩箭,另外一个人专门负责瞄准,最后一个人负责扳机发射。 机簧一动,四箭齐发。三百步内,坚木撸盾如同脆纸;四百步内,步兵骑兵中者皆碎;五百步内,链甲失效、横扫之势可掀倒十余人。 八臂神机弩的底座设有滑轨,能够原地调整射击角度,还能进行远距离平移。帝都每一个方向的城墙之上,各配备了一百五十台这样的重型杀器,交替发射时,仿佛暴雨连珠,漫空黑云。 赤利王子派出的首轮进攻部队,迎头便撞上了这场金属的暴风骤雨,直接被轰得七零八落,苦不堪言。 只短短一个上午的功夫,五千七百余人的伤亡报告送到了赤利面前。这个时候,他的攻城军居然还没有成功越过帝都护城河,更别说亲手摸到城墙。 圣唐守军恐怖的打击力,彻底打蒙了进攻部队的军兵,然而却没能打掉赤利王子的决心。 他不停的下令,让一支又一支生力军补充上去,替换那些损失惨重、心惊胆寒的部队。接连五天,四十万攻城将士,好像走马灯似的轮番上阵,与漫天飞驰的弩箭火油弹,比拼谁的运气更好。 还别说,赤利这种不计代价的打法,到后面真的越来越奏效了。 一方面,帝都守军抵抗突厥人的反复冲锋,时间一久,人总会有精疲力竭的时候;另一方面,城上的防御物资也消耗得极快,敌人如山似海、拼命突进,导致箭矢和装备都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 八臂神机弩所用的巨型弩箭,全都是特制的,开战之前,数千名铁匠日夜不歇的拼命赶工,才勉强打造囤积了不到十五万枝的库存。 可是五天激战,运到城头的八万枝弩箭已经全部打光,再耗下去,八臂神机弩很快就会哑火。同样,投石机的弹药也不容乐观,原本堆积如山的火油弹和石弹,此时早已经踪影全无。 帝都的守军并非不懂得珍惜弹药,实在是因为突厥人攻得太疯狂,他们完全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耗尽了守军的防御资源。 而这还仅仅是开战的第五天。 五天时间,让赤利王子瞧出了圣唐军弹药匮乏的弱点,进而更加确信自己的战法没错,继续下令发动猛烈进攻。这一回他的目标,是彻底征服帝都宽阔的护城河。 前几天的时间,攻城大军就一直冒着火弹飞矢,拼命跟护城河较劲。 他们先是挖出数条沟渠,将护城河水排走了一多半,然后再运来大批石料沙包,往半空的河沟里填埋。 突厥大军的伤亡,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夺取护城河造成的。 趁着守军弩箭飞矢的烈度逐渐降低,赤利让新上场的生力军加大力度,又玩命儿折腾了三四天的功夫,原本碧波荡漾的河渠,慢慢变成了一条土沟,没过多久,土沟又进一步变得与平地无异。 至此,针对城门和墙头的攻坚战,才算真正打响。 突厥进攻帝都的第十天,战况再次陡然升级。无数突厥战士和西疆兵卒,举着半人高的大盾、扛着七八丈的云梯、推着冲城车,像海浪一般,涌向帝都。 远远望去,攀城进攻的兵群,就好像数不尽的蚂蚁,爬在一头巨象身上,不停的挤动、不住的啃食,不断的被巨象抖落到地面,活活摔死、踩死。 攻守双方此刻已经完全进入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两边的将士们面目狰狞、杀声震天,手持各种各样的兵器,朝着对面的敌人疯狂的劈砍捅刺,寸步不让。 帝都的城上城下,化作了修罗地狱,无情吞噬着靠近自己的一切生灵。 惨烈的攻坚战又整整打了十五天,进攻方因为伤亡惨重,终于无奈的停下了进攻的步伐。 或许,他们再多撑上一小会儿,对面城头上的圣唐军就会先一步垮掉。 不过即便明知如此,赤利也没办法再逼着麾下的将军们继续苦战。连续半个月的厮杀,中间没有半点停歇,别说已经丢掉了六万多条性命,近十万人负伤,就连赤利王子自己也因为不分昼夜的督战指挥,身体和精神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再往下打,他自己也险些要劳累猝死。 这十五天恍如噩梦般的时光,拼掉了大量突厥精锐,所换来的成果仅仅是城墙上七八处垮塌的豁口,以及两座被撞碎了的城门。 然而,决心死战的圣唐军,竟然用无数血肉之躯,硬生生的堵住了那些漏洞,没让攻城军取得进一步的进展。 也就是一夜的功夫,损坏的城墙和破碎的城门又被帝都军民修复完毕。赤利和每一个攻城将士看在眼里,心中都不禁产生出一种沮丧的无力感: 不能再往里填人了,这个鬼地方,就是一个吸血的深坑! 暂时休战之后,赤利亲自赶到了位于北照寺的统帅部,向父汗阿史那支斤请罪。 听完他的战报,阿史那支斤面沉似水,只是冷冰冰的哼了一声,并没有言语。 跪在地上的赤利王子汗流浃背,低下脑袋瑟瑟发抖。 父汗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但是谁都清楚,他恐怕是突厥帝国历史上最冷酷无情的君主。因为作战失利而丧命阿史那支斤手中的突厥王公大将,数量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位大可汗的纪录。 而那些被处死的人,很多都是阿史那支斤的叔伯长辈或同胞兄弟。 帝都惨烈的战局,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厄运,赤利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赤利王子感觉自己两条腿已经跪得彻底麻木,忽听阿史那支斤沉声问道:“进攻受阻,是因为将士们不肯拼命吗?” “嗯……不是。” “因为各部的将军和贵族贪生怕死?” “不,大家都很勇敢。” “那是因为装备不足?粮草不济?还是情报有误?” “回禀父汗,都不是。” “难道……敌人比我们更强大?” 赤利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说圣唐比突厥更强大,连连摇头道:“不,相比而言,我们突厥才是强大的一方,天下无人能敌!” 啪的一声,阿史那支斤重重拍了一下王座的扶手,冷冷的说道:“那就是因为你愚蠢无能了!” “请父汗恕罪,儿臣知错,儿臣知错!”赤利忙不迭的磕头求饶,这个时候,是脑袋能否保住的关键时刻,万分马虎不得。 阿史那支斤轻叹一声,正欲让血卫把赤利拖下去,站在旁边的云千雪突然开口道:“大汗,帝都是圣唐的心脏,号称是世上最繁华最伟大的都城。像这样的地方,若要攻克它,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更何况,圣唐皇帝决意坚守,他下面的战士必然会拼死抵抗。王子殿下一时没有能取得胜果,情有可原,还望大汗恕罪。”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大臣们纷纷表态,替赤利求情。 阿史那支斤静静的看着众人,沉默不语,直到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后,才沉声道:“赤利,要不是大家为你求情,朕今天定然用你的头颅为全军祭旗!帝都虽大,不过沧海一粟;皇朝恒强,聊聊史家数笔。没有哪个国家或首都,是不可被战胜、不可被攻陷的。你空有足以征服天下的力量,却拿一座小小的城池毫无办法,只能证明你的愚蠢!” 赤利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阿史那支斤:“父汗,请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一定踏平帝都!” 支斤可汗冷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的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攻打帝都?” 赤利强忍着双腿的酸胀刺痛,思索片刻后应道:“之前那段时间,虽然我军攻城损失很大,但是敌人同样也非常难过。他们坐困孤城,兵力有限,再这么耗下去,先垮掉的一定是他们!所以,儿臣认为,应当让先前参战的部队撤下来,抓紧休整,恢复气血。同时,征调生力军加入战场,充分发挥我军在兵力上的优势,彻底耗尽圣唐的防御力量。” “生力军?”阿史那支斤盯着赤利:“你从哪里调新的生力军?赫连元帅和圣殿亲王带走了二十多万人,你那里握着四十万人,朕这里只剩下血卫军团和血卫铁骑军团,还有你弟弟的三万近卫军团,给你调走?” 赤利连忙摇头:“不不不,儿臣不敢。血卫大军是父汗的亲兵,绝不能轻易调动。坦利的兵马……您也知道,尽是些稀松散漫的部队,打仗根本指望不上。” “那你的意思是?” “嗯,儿臣的想法,是打算调雅库特军团来增援。”赤利说道:“前几天,格玛可汗送来战报,说盘踞在亚鲁木齐山的圣唐残匪被他成功击溃,斩首万余级。而且西疆军的整编也非常顺利,目前已经集结了十五万兵马。儿臣觉得,以眼下西疆的局势来看,完全可以抽调雅库特主力东进,补充前线的力量。” 第二百四十章 统帅归来 赤利的提议,得到了他父汗的认可。前几天,阿史那支斤接到西疆总督的报告后,也动了调雅库特军团入关的念头。 只不过,无论是突厥大可汗,还是突厥大王子,他们爷俩谁都没能料到,格玛送来的报告,内容基本上是反着的。 被击溃的并不是镇疆军团,而是他的雅库特军团;新征召的西疆军不但没有整编好,并且还随时都有哗变的危险。 当大汗的调兵命令和王子的私人书信同时送到乌兰城时,格玛才终于尝到了谎报军情的苦果。 如果遵旨照办,派主力出关东征,说句老实话,他的心里还真是有点慌。盘踞在水杉城和亚鲁木齐山的圣唐军队,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突然杀过来,自己手边没有足够可靠的战力,和待宰的羔羊有啥区别? 可是如果不奉诏,不派兵东进,那就等于违抗大汗命令,视同反叛之罪。就算最后能被他糊弄得不被杀头,也不免会让盟友加女婿——赤利王子陷入到非常麻烦的境地。 思来想去,格玛可汗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先执行大汗的命令吧。 镇疆军什么时候杀过来,他不能确定,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可是血卫军什么时候杀过来,他倒是心里有数,只要敢抗命,云千雪估计转眼就到。 进攻水杉城,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格玛可汗不仅没能及时补充战力,反而还要忍痛割爱,将四万主力送上前线。 此时此刻,他多少有点感觉坐立不安了。 也正因为这样,格玛更加重视西疆军的整编,尽管几个主要国家都派来使者,半劝说半抗议的提醒他:西疆军混合整编的步子迈得有些大,如此着急可能会出大乱子。 但是格玛一点也听不进去。 他再不抓紧时间把这十几万大军整顿好,接下来的乱子没准儿会更大。 据探子报告,近来镇疆军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动静也整得越来越大。包括达坂城、帕伊城和霍姆尼兹城在内的广阔区域里,多次出现镇疆军大规模斥候骑兵的身影。最远的,甚至都到了鄯善国和龟兹国境内。 那可不是几个人十几个人的问题,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两千人的马队,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展开武装巡弋。偶尔嚣张起来,甚至还直接闯入附近的城镇里,落脚休息。 周围各个藩国都跑来诉苦,因为自己的兵马尽数送往了乌兰城,除了保卫王廷那点可怜的力量之外,其他地盘根本无人看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镇疆军像是在逛自家后院一样,自由往来。 这样一整,格玛可汗更不敢掉以轻心。 除了继续加快整编西疆军,他还做了另一件事——派遣信使返回西大陆雅库特大草原,调集夜轮族和一些从属部落的部队,尽快赶来西疆鬼漠增援。 就在格玛手忙脚乱做着各种准备的时候,他的老对头、镇疆军的徐友长和谢坦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西疆总督的大本营——乌兰城。 跟随徐友长一起来的,还有杜建、霍丽娅、库里班、艾芬提亚、黑山、玉陀罗、司徒无寿和马木,镇疆军的核心成员悉数到齐。 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统帅就在乌兰城。 当李江遥见到大家的时候,顿时忍不住惊呼道:“你们不会疯了吧?这要是被格玛收到了消息,只需派一个铁骑千人队过来围剿,就等于把镇疆军给团灭啦!” 徐友长完全不理会李江遥的嘲讽,冲上去一把搂住他:“兄弟,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们啦!” 谢坦之站在旁边,微笑的看着他俩,眼睛里尽是炽烈坚定的神情。 “你快给我松开!”李江遥奋力挣脱徐友长的拥抱“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不嫌膈应吗?” 徐友长咧着大嘴哈哈一笑,紧接着后退了几步,认认真真的立正行礼,朗声道:“卑职圣唐镇疆军代总指挥、疾风第一军主将——徐友长,参见大人!” 其余的将领们紧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的排队肃立,恭敬禀报。 “卑职,圣唐镇疆军主簿,谢坦之,参见大人!” “镇疆军烈火第二军主将杜建,参见大人!” “圣唐镇疆军惊雷第三军主将霍丽娅,奉命报到!参见大人!” “圣唐镇疆军神花第四军主将,黑山·尧米尔克孜,向主帅致敬!” “镇疆军情报司长史玉陀罗,参见大人!” “镇疆军掌令都尉,司徒无寿,参见大人!” “圣唐西疆水杉县县令,镇疆军总军需官马木,奉命报到!” “镇疆军参军司马,神花家族族长库里班,向大人报到!” “镇疆军协理军需官,波斯商使团艾芬提亚,参见大人!” 最后徐友长朗声道:“我等代表全军十万将士,恭迎主帅归来!” 说罢,他和一众同袍,齐刷刷的单膝跪地,向李江遥拱手施礼。 站在一旁的周兴,被军队这种特有的炽烈氛围整得激动不已,他原以为,李江遥会赶紧上前扶起众人,然后再说些鼓舞士气、慰问感激的话,然而没想到,李江遥却倒背着双手,沉静的站在原地,默默扫视跪在面前的镇疆军将领。 良久,他才淡淡说道:“你们之前干得不错,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我……很满意。” - 在麻记丝绣坊的后堂,李江遥居中而坐,众位将领在两旁依次坐好。 李江遥打量了大家一眼,忍不住笑道:“这个地方,距离格玛可汗的王帐,顶多不过千步之遥。镇疆军的大将们居然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开会,想想也觉得有趣。” 谢坦之也笑了笑:“古语有云,善战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咱们却是运筹于敌营虎穴,决胜在万里西疆!非胆大心细者,不敢为之。” 徐友长向李江遥介绍道:“大家本来分散四方,一听说你回来了,并且还在乌兰城,便立即决定赶来汇合。情报司的兄弟们先行,暗中将城里各处的情况把控牢靠,确保安全上万无一失。同时,随我们一起的,还有五千鬼面白袍军和五千铁甲骑兵军,他们就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密林里。只要一发出信号,半个时辰内,便可杀到这里。” “另外,谢主簿还专门安排了三百白袍军精锐,乔装成各种身份,混进了乌兰城。”玉陀罗补充道:“他们此刻就在麻记丝绣坊附近潜伏,随时听命调遣。” 李江遥闻言点了点头:“嗯,你们办事,我放心的。我一走将近半年时间,部队具体什么情况?” 见主帅询问,众将领赶紧根据各自负责的任务,逐一向他汇报。从征兵、训练、工事、装备,到粮草、银饷、情报、政务,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李江遥听得也非常认真,时不时还仔细提问,在场所有人全部把情况过完一遍,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等到最后一个人讲完,李江遥满意的点点头,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笑道:“聊了这么久,肚子都饿啦。我看咱们先弄点酒菜,边吃边谈吧,我也给你们讲讲我在中原的经历。” 南赫津早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酒宴,得到李江遥吩咐,立即命手下摆开宴席,将各式佳肴美酒逐一端上了桌。 李江遥摸着酒杯底,笑呵呵的跟大家讲起了自己的在中原的奇遇。 他先说了说祁连山里无人野径的险象环生,接着又讲了偶遇刺杀程国公的美丽刺客莲姬,然后决定去往洛邑行刺谢光,没想到半路碰巧遇见逆鳞司长史沈烈,并受他委托,指挥营救太子和慕容雪,在那之后,他打算跑去干掉坦利王子,破坏突厥与叛军的结盟,没想到又从坦利那里意外得知水杉城被雅库特军团盯上的消息。 由于担心弟兄们的安危,于是他和逆鳞司的周兴结伴,火速返回了西疆。 听他如同说书讲故事般的叙述过往经历,众位将领无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若不是有旁边这位北衙逆鳞司的掌旗使大人作证,他们真免不了会怀疑李江遥在吹牛。 离奇曲折,大义当先,机智勇敢,英雄了得!他们的统帅,值得所有人敬佩! 同时,大伙儿也万分感慨,都为圣唐皇朝的命运多舛而感到担忧。 李江遥淡淡一笑,对众人说道:“你们也不用瞎操心。我还是那句话,远隔千山万水,帝都安危和中原局势,咱们鞭长莫及。有帝君、有太子、有慕容雪和沈大哥、有逆鳞司的兄弟和各路圣唐将士,他们会竭尽全力去保卫国家与百姓。咱们呢,完成好自己的使命,才是为圣唐做出最大贡献!” 谢坦之表示同意:“大人说得对。当初您给我们大家分析的战略走势,到今天很多都一一应验,其背后的意义也变得更加非同小可。半年时光,西疆果然您所料,已经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由于长期战争的巨大压力,以及突厥人贪得无厌的敲诈,百姓们日子越过越苦,不仅底层民怨沸腾,甚至就连各国的王室和贵族也忍无可忍。西疆现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终于塞得满满当当,快要爆炸啦。” 徐友长接着道:“现在只差一根导火索!新任总督、夜轮部族的格玛可汗,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神助攻。从眼下的局面看来,他就是那根可爱的导火索。这个家伙,连续匪夷所思的大动作,正在把整个西域逼上绝境!” 第二百四十一章 军医哥舒 “正是有了格玛的帮助,咱们才越来越发达了!”马木爽朗笑道:“特别是最近这两个月,不知道有多少西疆各地的难民蜂拥投奔水杉城。随着人口增加,咱的实力和声望也不断提升,大有波及整个西疆的势头。” 谢坦之微微颔首,对李江遥讲道:“马木讲得没错。不仅是普通百姓,近来,各国王室也纷纷与咱们接触,希望能够得到某种程度的暗中帮助和保护。交换的条件,就是他们拥护镇疆军,支持我们夺回西疆的统治权。” “哦?怎么拥护?”李江遥对此大感兴趣问:“仅仅是口头上支持一下吗?” 徐友长解释道:“不是嘴巴上,而是实际行动。只要咱们开口,他们国家在新编西疆军里面的部队,马上可以拉过来,听从镇疆军调遣。” 李江遥大喜:“那好啊,直接给格玛来一个釜底抽薪!” 负责情报的玉陀罗叹了口气:“唉,只可惜,格玛那家伙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偏偏在这个时候福至心灵,下令加速整编西疆军。原先那些国家的部队,不论大小多少,都是独立编制,暗地操作起来非常便捷。但是现在,突厥人忽然打乱了原有的编制体系,将所有兵马分散编入四个新师团,一下子提高了我们策反的难度。” 李江遥微微一笑,自信的说道:“我看不妨事的。整体有整体的玩法,分散有分散的玩法。人心一旦丢了,他再怎么玩着花儿的整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 北照寺历史久远,早在圣唐立国之前,它便是弥勒教三大主坛之一,作为教派在北方地区的重要山门,声名远播,香火极旺。 从各地来到这里朝圣修行的门徒越聚越多,寺中无法全部安置,于是就在北照寺周边搭房建屋,当作落脚之处。后来几经战乱、朝代更迭,弥勒教渐渐泯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北照寺自然也免不了凋敝破败的命运。但是,信众们在此长期居住生活,反而逐步变成了当地乡民,一代代传承下来,最后居然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城镇。 因为这里原先没有地名,所以本乡本土的人都习惯沿用老一辈的叫法,将这小镇同样称为“北照寺”。 突厥东征大军的统帅部,就设立在了小小的北照寺。 围绕帝都的攻防战,眼下已经持续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的交战双方,早已没了最开始那会儿的激烈悍勇,一起陷入到了死缠烂打的闷战之中。 尤其是作为进攻方的突厥人,在赤利王子的新战术下,大战不发,小战不断,一尺一寸、零打碎敲的消耗圣唐军,令其始终处于高度紧张、随时戒备的状态。 血卫将军云千雪留守后方,负责保卫北照寺,他知道,赤利这是打算用“野狼对付羊群”的方法,先在外围骚扰疲惫对方,待到圣唐军几近崩溃之时,再突然猛扑上去,一举将它咬死。 这种打法,虽然阴损,但是非常有效,只是一点不好,消耗对方的同时,自己的伤亡也不在少数。 最近这些天,从帝都前线上送回来的重伤员,比之前明显增加了不少。云千雪判断,赤利王子肯定正在加强袭扰的频次和进攻力度。这也说明,距离总攻的日子,不远了。 今天天气不错,他趁着可汗午休的功夫,信步来到了位于镇子南边的伤兵营区,探访自己的一位故友。 甫一走进大营,云千雪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方圆百丈的范围内,横七竖八的躺满了突厥战士,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生命垂危。 在一片痛苦哀嚎声中,几十位大夫模样的人奔来跑去,双手和前胸都沾满血污,脸上的表情也不比伤员好多少。 云千雪不禁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向人打听,他要找的那个人现在哪里。 几经辗转,在大夫们的指引下,云千雪来到一座营帐外,还没等走进去,里面一股浓重的血腥臭气便扑鼻而来。 只听帐篷里有人叹道:“唉,恐怕不行啦,伤口化脓非常严重,寻常伤药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另一个声音说道:“除非,能尽快把伤口深处的脓血清理干净,那样的话,再敷上药膏,把这条腿保住的可能性会高很多。” 话音刚落,好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惊呼:“老师,您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云千雪察觉有异,连忙快步走入帐中。 在宽敞霍亮的帐篷中,一名伤势严重的突厥战士正昏迷不醒的躺在担架里。四五个大夫围在他周围,目光都却落在了旁边一人的身上。 那人此时正跪在担架旁边,伏下身子,用嘴巴吸取战士大腿伤口里的脓血。他每吸一下,便朝地上吐出一滩肮脏粘稠的血污,多次反复,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歇。 旁边两个年轻大夫看得恶心不已,忍不住紧紧捂着嘴巴,防止自己呕吐起来。 片刻功夫,那人口中吐出来的,渐渐没有了之前那种粘稠的异物,而是变成了颜色鲜红的血液。他终于停下来,含混不清的嘟囔一句:“赶紧上药,快!”然后,才忙不迭的接过旁边人递来的一碗凉水,漱口清污。 云千雪看在眼里,不禁感慨道:“哥舒玄,你还是那副老样子啊,救起人来不顾一切。” 听到他的声音,正在漱口的哥舒玄转过身来,喜道:“哎哟,原来师兄大驾光临!快请坐……哦,这地方也没处坐,不好意思。” “你几天没睡了?”云千雪淡淡道:“眼圈这么黑。” 不等哥舒玄回话,旁边一位年长的大夫开口道:“云将军,老师连着三天没合眼啦,我们都催他休息休息,可他偏偏听不进去。” 哥舒玄笑着耸了耸肩:“嗨,少睡两晚不碍事的。这几天前线战事吃紧,伤员数量激增,我们多坚持一时半刻,便能多挽救一个族人的生命。” 云千雪知道说服不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医者仁心,你自己悠着点就行。走,出去聊聊。” 哥舒玄做个稍等的表情,转身仔细检查那位战士已经被处理好的伤口,又对属下不厌其烦的交代一番,这才用清水洗了洗手,跟着云千雪来到外面。 二人穿过一排排躺卧在地的伤员,往营门走去。一路上,哥舒玄不时停住脚步,询问或处理一些情况严重的伤势,未见半点马虎懈怠,云千雪也很有耐性,就站在旁边静静等候。 他们从帐篷走到营门外,才发现竟然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云千雪停住脚步,歉然道:“师弟,真是不好意思。你这么忙,我还来打扰。” “师兄太见外啦。”哥舒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咱们同门兄弟,又都是铁血十三鹰,情同手足,你来找我,说明心里有我。说吧,有什么可以让小弟效劳的?” 云千雪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表情严肃的说道:“没什么要麻烦你的。我来……只是想问一件事情。你现在是不是还在炼制毒人?” 哥舒玄笑着点头:“嗯,是啊。师兄你知道的,我们鬼斗族数百年研习拜火教的圣典,其中有大量的炼毒秘术,对帝国征战非常有用……” 云千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毒人究竟怎么个炼法?我听很多人说,你是在拿活人炼制,真的吗?” 看着云千雪一脸郑重认真的表情,哥舒玄也慢慢的收起了笑容,他凝视对方片刻,平静说道:“师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哥舒玄领着云千雪离开伤兵营,走出不到两里的距离,来到了一座院落外。 这个小院子,与北照寺镇的其他房舍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区别,就是不论院里院外,到处都布满了突厥军岗哨。 有哥舒玄的引领,两个人畅通无阻的穿门而入,径直去往后宅,在连续经过四道守卫关卡之后,他们走进了最里面的一间房舍。 一进屋,云千雪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幽暗的房间里,左边摆着十几个巨大的木笼,木笼上面罩着黑布,笼子里面则不住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古怪声音。 而大木笼的对面,是五个结实的木架子,每个木架子上都挂着一个类似是人的东西。 说“类似是人”,是因为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除了脑袋、躯干和四肢与常人相近之外,其他没有一处正常。 其中一个,浑身溃烂,肢体露出森森白骨;一个皮肤泛紫,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一个通体呈惨白色,血管都能看得清楚分明,可是一对眼睛却是恐怖的血红色。 剩下的两个,彼此正好截然相反。一个极度浮肿,如同肉球似的,连眼珠子都涨得突露出来;而另一个,则是骨瘦如柴,好像骷髅一般。 最可怕的,是这五个怪物竟然都还活着,见到哥舒玄进来,嘴里呜呜呜的乱叫个不停。 云千雪头皮发麻,惊呼道:“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第二百四十二章 血魔噬魂 哥舒玄指着木架上的怪物,对云千雪介绍道:“师兄,这些都是我抓回来的圣唐人,按照毒典的记载,将他们淬炼成毒兵。这些样本一旦能被我们成功控制,那么炼化他们的毒药便可以量产,进而打造出更大规模的毒兵军团。” 云千雪吃惊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哥舒玄,而哥舒玄仍旧笑意盈盈,仿佛是在对云千雪描述自己中午吃了什么饭一样,既轻松又平静。 过了半晌,云千雪才沉声道:“哥舒玄,你怎么能干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 “惨绝人寰吗?”哥舒玄笑了笑:“我不这样认为。师兄,自古以来,无论制药还是炼毒,都需要不断试验、观察效果,并及时进行调整,不然的话,根本无从确认成功与否。这药嘛,有时候小弟自己也会亲自试试,但是毒,我可不敢轻易尝试。” “那你就让他们来尝吗?”云千雪厉声质问。 哥舒玄低头看看脚尖,轻声反问:“不用圣唐人,难道用我们的族人?” 云千雪被他问得一愣,旋即剑眉倒竖,扯着哥舒玄走到屋子外面,怒道:“我之前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许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吗?你完全可以不炼毒呀!需要墨玉晶练功,你尽管开口。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加倍也没问题,何必如此下作?咱们突厥的勇士,在沙场上跟敌人明刀明枪的战斗,是何等荣耀!用毒兵?你不觉得可耻吗?” 哥舒玄丝毫没有因为云千雪的话而动气,仍旧温和的说:“师兄的云河部族盛产墨玉晶,所以高手如云似雨,我们鬼斗族永远也比不了。你说愿意送我晶石,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师兄,用刀杀人和用毒杀人,用投石机杀人和用毒兵杀人,它们之间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克敌制胜,讲求得并不是方法,而是结果,难道不是吗?” “可作为军人,应该保持起码的荣誉和尊严!”云千雪仍旧愤愤不平:“歪门邪道,终究不是致胜之法!况且,你这样残害手无寸铁的人,就真的能问心无愧?” 哥舒玄幽幽应道:“我的确问心无愧,因为我不是军人。师兄你忘了吗?我是一个医生。” 不待云千雪开口,哥舒玄继续道:“在我心中,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值得我去珍惜和保护,值得我去拼死救助,那就是我们的族人!伟大的突厥人!即便师兄你不赞成我用毒药或毒兵去杀死敌人,可是,你就能保证敌人同样不会对突厥将士们下毒手吗?为了取胜,圣唐人不可能更下作吗?” 云千雪被哥舒玄驳得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质问。 哥舒玄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师兄,我只有用这些圣唐人的贱命,来试遍天下所有的剧毒,才能真正掌握各种毒理和解药,也只有让我成为世间最强毒师,才没有人敢轻易对我们突厥族人用毒。同样的,毒兵上阵,无论成败,死得都是圣唐人。能让我们的勇士少丢些命,令更多兄弟可以回到家乡与父母妻儿团聚,这样不好吗?” 云千雪沉默了。 两个人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良久,云千雪忽然叹了口气:“唉,师尊……知道吗?” “当然。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我什么都做不了。” 云千雪皱起眉头:“你是说,师尊支持你这么干?” 哥舒玄转头看着云千雪:“不仅师尊,连大汗也认为我的想法很可行,意外吗?” 云千雪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不,不意外。” “还是啦。”哥舒玄笑得很开心:“师兄,你想象一下,成千上万的毒兵,代替你麾下的血卫战士向圣唐发动冲锋。他们不惧怕伤痛,不惧怕死亡,力大无穷,并且沾上就死,是不是一支无敌军团?哈哈哈,那样的话,我们突厥将士就再也不用受伤牺牲了!” 云千雪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转头看向了那间屋子。 “我是一名突厥军人,为国征战是我的无上荣光。然而这一刻,我打心底里深深厌恶这世间的一切战争与杀戮……师弟,请你好自为之吧。” - 后世的史学著作,无论《西疆志略》,还是《圣唐史》,抑或是《突厥帝国编年史》,都曾对一桩奇特而又恐怖的事件做出过专门记载与论述,那就是突厥著名医学狂人哥舒玄和他的“毒兵”。 但是由于各家史官的角度不同、立场有异,因此他们所撰述的内容往往也大相径庭,甚至相互矛盾。 不过,有一点大家倒是非常统一的:毒兵诡异可怕的程度,堪称千载罕见。 在突厥大军攻打帝都的那段时期,哥舒玄利用圣唐军战俘或抓来的乡民百姓,反复试炼各种毒药,将他们摧残成一个个怪物,并且还像饲养猛兽一样,每天晚上放他们到外面去觅食,四处寻找猎杀目标,等到天明时分再收回笼中。 哥舒玄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创造出一支可以完全控制掌握的毒兵军团,代替突厥军队上阵打仗。 毒兵在各种药物的作用下,会变得神智浑噩、暴虐嗜杀,极具攻击性。并且,他们身上蕴含着多样奇异毒素,能够轻而易举的给任何接触他们的活物造成伤害,甚至直接毒毙。 倘若真如哥舒玄所说,他的毒兵达到了成千上万的规模,那确实是一支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只可惜,毒兵的载体毕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身体再怎么强健,也经不起毒药的反复侵袭,所以直到今天,哥舒玄的试验仍旧败多胜少,成功制造出来的毒兵仅仅几十个,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还会自行腐烂消亡。 刚才云千雪在屋里见到的那些,是哥舒玄目前手里最成功的几个毒兵。 只不过,其中还少了两个最厉害的家伙——血魔和噬魂。 血魔是哥舒玄进入中原后,炼制成功的第一个毒兵。在那之前,已经有数百名圣唐人惨遭毒手,他们全都是因为药性过于猛烈,身体无法承受,因此在历尽折磨之后终以失败惨死而告终。 直到哥舒玄俘获了一位圣唐将军,试验才迎来转机。 那位将军骨骼强健、武艺高强,全身经脉因为长时间的刻苦训练,变得非常坚韧。在哥舒玄小心翼翼的调整下,将军挺过了一轮又一轮炼狱般的试毒过程,终究没有像前面的那些人一样当场惨死,而是化作了一个失去意识的剧毒躯壳——血魔。 血魔炼成后,全身的皮肤不停向外渗出黑紫色的血珠,这些血珠都含有剧毒,沾上丁点就可以夺人性命,再加上他本来就武功高强,足以给敌人造成极大威胁,故而被哥舒玄视作一等一的宝贝。 另一个被称作噬魂的毒兵,则是凉州一位普通百姓。他生得人高马大,曾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魁梧后生。自从被哥舒玄的部下抓来后,尝尽了各种惨绝人寰的痛楚手段,最终变成了一个力大无穷、样貌丑恶的食人狂魔。 随着突厥大军一路东进,沿途不知有多少军民百姓,都成了这个噬魂的腹中食物。 云千雪之所以没能有幸目睹哥舒玄手下两大法宝,是因为血魔和噬魂此时已经被秘密的运走了。 而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都洛邑。 半个月前,哥舒玄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中言明,请他派毒兵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 写信的人,正是搅动天下乱局的劳剑华! 劳剑华与哥舒玄之间的关系,即便是突厥高层内部,都鲜为人知。 哥舒玄的父亲哥舒平阔,乃是突厥八柱之一的鬼斗部族的族长,血统高贵、身份显赫。不过,哥舒平阔并不像他的先祖那样,擅长阴狠毒辣的武功或者有损天德的诡计,他在突厥国内最负盛名的,是无双的医术。 哥舒平阔在年轻时,曾专门来到圣唐帝都,拜师学艺,修习中原顶级的高明医术。在求学期间,他结识了当时尚在逆鳞司效力的劳剑华。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那种才华横溢、天资聪敏的人,没过多久便成为了好朋友。 再后来,哥舒平阔因为一时不慎,无意间得罪了帝都一位大人物,险些为此命丧异国他乡。在关键时刻,多亏劳剑华及时出手相救,将他带出了险境,最终平安返回突厥。 也正因如此,哥舒平阔打心底里感激劳剑华,并将其视作自己的恩人和兄弟。之后劳剑华在帝都犯下了滔天大案,潜逃避难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投奔远在突厥的哥舒平阔。 有哥舒平阔的庇护,劳剑华得以在突厥安顿下来,并通过鬼斗部族的关系,引荐到了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的御前,最终谋划出扰乱整个天下的大阴谋。 而哥舒玄因为父亲的关系,拜劳剑华为义父,情同家人。 年轻的哥舒玄,自幼便有着极为强烈的民族观念。 他热爱突厥,热爱自己的族人,不论男女老幼、高低贵贱,他都一视同仁。 为了突厥族,哪怕拼上性命,他都在所不惜。 同时,哥舒玄也极端鄙视外族。波斯也好,阿拉伯也罢,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低等民族,根本不配与突厥平起平坐。尤其是远在东大陆的圣唐人,更是哥舒玄眼里的渣滓,占据富饶美丽的广阔大地,简直就是原罪。 当然,这其中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义父劳剑华。 哥舒玄和他父亲一样,都对医学有着近乎痴迷的热情。但是除了医术,他还酷爱另一门学问——毒术。 在哥舒玄看来,医术和毒术是为一体,不分彼此。举凡医学方面的大师,倘若不能掌握精深的用毒法门,颇有些名不副实的嫌疑。 碰巧的是,劳剑华出身北衙逆鳞司,自己虽然不算是用毒方面的高手,但是逆鳞司内部历代传承的毒学秘籍,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劳剑华把这些经典一拿出来,立刻征服了哥舒玄,再加上他本身足智多谋、武艺高强,又善于操弄人心。很快,十几岁的哥舒玄便对义父产生出了一种无法动摇的崇拜感。 前些日子,正在行军途中的哥舒玄忽然接到义父的密信,希望他能帮个忙,将毒兵送往东都,助劳剑华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第二百四十三章 鞭长莫及 此时圣唐的局面,已经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谢光率领着玄甲军和十二州府兵所组成的叛军,数次猛烈进击潼关,死伤惨重却始终未能攻克。为了保存实力,谢光无可奈何下也只好悻悻然罢战撤兵,暂时返回东都洛邑,抓紧经略中原。 与此同时,躲到了自己封地的淮阳王李炝,经过半年多的筹谋准备,忽然对外矫诏,公开谎称他被帝君李成武立为圣唐的新皇储,并打着保卫帝都、勤王救驾的名义,在中原和两淮地区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军力。 从帝都紧急撤离的朝廷官署,在陆续迁至益州后,立即派兵封锁了入川的栈道,一边全力抵御撵在身后的突厥追兵,一边继续对全国的各道、府、州、郡进行治理,不断集结反攻的力量。 战云密布的关中地区,突厥大军与圣唐兵马围绕帝都展开了旷世大战;而关东地区,则被各方势力分割占据。洛邑、淮阳、益州,三路人马保持不同立场,实力也不相上下,大家纷纷利用这短暂的平静期,拼命积蓄自己的力量,准备迎接之后接踵而来、变幻莫测的斗争与杀戮。 这其中,最令劳剑华感到担心和后悔的,是放跑了圣唐皇太子李炳。 原本劳剑华认为,突厥大军席卷京畿,李成武转瞬即亡,天下在陷入一片大乱之后,有名无实的小太子,再无可能翻起任何浪花。然而谁能预料,一直躲藏在嵩山禅院的李炳,忽然被沈烈带兵护送到了幽州。在那里,沈烈拿出帝君李成武颁赐的诏书和兵符,转眼便调动河北道十七万府兵,成为太子护国亲军。 与此同时,驻扎在辽东的都护府和防卫阴山北麓的都督府,也集结各自兵马,包括名震天下的“磐石营”和“阴山飞骑”在内,近十万大军奉命南下幽州,听从太子调遣。 到上月中旬的时候,聚拢在李炳麾下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之众,并且一多半都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面对随时可能杀向中原、扫荡叛军的太子兵团,劳剑华颇有些意外和后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杀掉李炳! 这其中最大的失算,就是他完全没能料到,帝君李成武在李炳惹出了那么多的麻烦之后,居然仍旧选择信任和支持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还在帝都陷落前,特意安排逆鳞司护送太子落脚更具地利优势的北方,并赐予最大的兵权。 这一下,立刻打乱了劳剑华的种种构想。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别说谢光与李炝尿不到一个壶里,就算那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能够联手作战,也未必挡得住太子李炳的大军。 况且,敢与帝君太子为敌,内战一旦爆发,位于金河以南的各个州郡,多半会在益州临时朝廷的组织下发兵北上,跟太子联手,南北夹击谢光和李炝。 到那个时候,这两个人肯定撑不了多久。 思来想去,劳剑华感觉,为今之计只有利用刺杀的手段除掉李炳,才能继续保持群龙无首、各方混战、中土天下陷入大乱的局面。 那样,他才有机会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实现自己的图谋。 可现在的问题是,想要杀死李炳又谈何容易? 除了数百将校和几十万大军日夜守护,李炳身边还有一群特殊的“保镖”:北衙逆鳞司长史沈烈和他手下最顶尖的刺客死士、慧颠大师为首的嵩山禅院武僧团,仙霞山庄庄主夏侯凝寒。 这些神一般的存在,形成了一道根本无法攻破的防护网,无论劳剑华派出多少杀手,全都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他险些就要绝望了。 在这个时候,劳剑华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干儿子哥舒玄:或许只有利用那些浑身是毒的“活死人”,才能寻到一线机会,撞开那道坚固的铁闸! - “沈爱卿,到现在都还没有慕容雪的消息吗?”李炳端坐在书案后面,眉头紧锁、满脸愁容。 面对太子的询问,沈烈拱手答道:“启禀殿下,微臣之前派出的几路人马,至今还未收到任何回信。乔盛春副掌令使率队营救慕容雪的那天晚上,有人最后看到慕容将军从太傅府突围之后,跳入了洛水河,自此之后再无踪影。” 站在对面的慧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慕容施主会不会再次落入了敌手呢?” “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沈烈分析道:“尽管劳剑华将我们北衙逆鳞司在洛邑的眼线全部扫除,但是没用多久,我们便又安插了一些人马潜入东都。如果慕容雪被敌人抓住,不可能探查不到的。” 李炳担忧的说道:“莫不是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啦?本宫来到幽州这么长的时间了,各路大军纷纷云集此地,声势震动天下。无论如何,慕容雪总应该能够听到一些消息,尽快赶来相见啊。” 沈烈安慰他道:“殿下不必过虑。慕容将军担任的东宫詹事虽是文官,但他出身帝都演武堂,之后又久经军旅,不论是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在江湖中的人脉关系,都足以应付各种危机。” 站在慧颠身旁的夏侯凝寒此时也开口劝道:“长史大人所言甚是。慕容雪为人机灵敏锐,当初他敢单人独骑前往洛邑赴任,足见其自信和能力。现在天下纷乱、贼兵四起,想必是道路不畅,他才迟迟没有来幽州。说不定……咱们聊天的功夫,他已经离此不远了。” 夏侯凝寒显然对李炳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她这一番话,立时令太子殿下的心境平和了许多。 李炳微微颔首:“宗主说得对,本宫刚才的确是有点胡思乱想了。慕容雪文武双全,整个朝野的年轻一代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他既然可以逃出谢光的魔掌,想必也一定可以安然到达幽州。” 他稍微顿了顿,继续问沈烈道:“帝都的情况怎么样了?突厥人还在猛攻吗?” “帝都那边,唉……情况不容乐观。”沈烈神色沉郁:“根据近日送回的情报,微臣和几位大将分析,帝都极有可能会在这几天之内被敌人攻破。或许……现在已经陷落了。” “什么?情况居然这么恶劣吗?”李炳沉声道:“具体怎么回事?你快给本宫讲讲。” 沈烈先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慧颠大师和夏侯凝寒,然后缓缓应道:“帝都苦撑到现在,算下来已经是第四十六天了。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突厥人几乎天天都在进攻,光是十万人以上的大规模会战,就组织了五次之多。据微臣估算,原先城中储备的那些防御物资,包括箭矢、火油、滚木和擂石等等,应该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消耗殆尽了,我不知道,帝都究竟是靠什么扛住了敌人如此猛烈的进攻。” 他略微顿顿,又叹了一声:“尽管朝廷官署和城中百姓都已先行撤离,但是仍有近二十万人留在帝都抗敌,城里面的粮食和药品也必然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唉!” “阿弥陀佛!”老和尚慧颠长喧佛号,不忍去想象帝都城的惨状。 夏侯凝寒美目含霜:“那二十万守卫帝都的人,都是抱定了必死决心的。” 沈烈微微颔首,接着讲道:“昨天前线送回消息,说这个月的初七那天,突厥黄金第九军团和鬼斗军团联手进攻,明德门、安华门、景曜门相继失守,虎豹骑正准备组织敢死队,重新夺回三座城门。这个消息传回到幽州,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天,现在帝都的外城郭估计已经全面失守。接下来,就只能看皇城可以坚持多久了。” “啪!”李炳一掌拍在书案上,急道:“我们立刻动员所有兵马,火速驰援帝都,解救皇叔!” 沈烈摇了摇头,叹道:“殿下,就算咱们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立即动身出发,恐怕也无济于事了。叛贼谢光之前很久都没能攻克的潼关要塞,三天前被突厥元帅赫连雄轻松夺取。从那个时候起,通往帝都的大门,最终被敌人彻底关闭。我们的援军,无法再驰援陛下了……” 沈烈的话,回响在宽敞的房间里,也重重的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 “无法再驰援陛下了……” 李炳呆呆的望着沈烈,眼神却好像穿透了面前的一切,投往了那座千里之外的巨城。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明知道一个悲惨结局必定会发生在眼前,却又偏偏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时间恣意流淌,无可奈何的等待着,等待那宿命般的结局最终降临。 在数十万虎狼强敌的环伺下,即便天下第一壮阔之城,也显得那么脆弱与无助。 皇城、帝君、烈火、死亡,每一个景象,每一个符号,都仿佛化作一根根尖刺,深深的扎进了李炳的心里,令他隐隐作痛。 第二百四十四章 孰轻孰重 “报——,辽东大都护杨兴泰、阴山都督薛威、河北道行军总管柴靖斌求见。” 听到军方重将正在外面等候觐见,夏侯凝寒跟慧颠大师对了个眼色,轻声说道:“殿下有军务要处理,凝寒和大师就先行告退了。” 李炳连忙摆摆手,道:“不妨事的。慧颠大师和宗主都不是外人,你们留下来一起听听,也好给本宫出出主意。” 正说话间,三位圣唐军方的大将走进了房间,同时向太子施礼。 辽东都护府,与镇疆都护府、岭南都护府,并称圣唐三大都护府,主要负责拱卫皇朝的北部边疆,抗击弹压草原上的诸民族部落。他们的规模没有原先的镇疆都护府那么大,主力兵马只有五万多人,但全都是清一色的骑兵,又长期跟胡族较量,战力强劲。 阴山都督府相较而言兵力更少,不过他们与辽东都护府差不多,也是为了防范北部的草原民族作乱,因此战斗经验非常丰富。 和他们两家比起来,河北道的府兵则显得有些普通了。府兵的优势在于人多,也是构成太子兵团的核心力量,故而颇受李炳重视。 三员大将行完了礼,为首的辽东大都护杨兴泰开口道:“启禀殿下,今日臣等三人请求觐见,是特来向殿下奏报大军备战的各项情况,并请示下一步的谕旨。” 李炳微微点头,郑重应道:“诸位将军辛苦了。有什么新的进展,就请说一说吧。” 杨兴泰道声遵旨,向李炳介绍起关于军队集结、安置以及训练方面的诸般事务,薛威则在一旁偶尔补充几句。 河北道的军事长官柴靖斌作为东道主,汇报的内容主要是围绕着军需物资和粮草兵器的准备,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李炳听得非常认真,时不时还提些问题,对三人报告中的微小细节也不放过,刨根问底的反复核实。 过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杨兴泰他们才终于把话讲完,李炳想了想,最后问道:“接下来的行动,诸位有什么建议?” 杨兴泰大声应道:“殿下,臣和薛都督、柴将军之前已经商量过了。臣等以为,我军兵锋盛大、士气高昂,全军应趁此有利局势,先挥师相州,夺占大河南岸几处战略据点,作为挺进中原腹地的跳板。在那之后,我们再兵分两路,一路沿管州、荥阳、陈留和汴州一线布防,进可直逼虎牢关,退可扼守中原粮食主产区,同时还能切断叛贼谢光的退路,防止他眼见情况不妙时,逃返兖州大本营。” 薛威接着道:“另外一路,沿着通济渠南下,攻打盘踞在淮阳的反王李炝。据探子来报,李炝集结的叛军,已经接近十万上下,应尽早处置才行。待我们彻底平定淮阳叛军后,便能打通前往江南的道路,令我军可以得到富庶地区的物资支持,实力更加壮大。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回师西进,一举消灭谢光和他的玄甲军!” 李炳认真思考了一下,询问道:“倘若淮阳皇兄不打算与我们正面交锋,而是选择率兵转进江南,那么我们是否要追击他呢?” 杨兴泰答道:“殿下所说的这种情况,臣等也考虑过。假如李炝避我锋芒,直接放弃自己老巢,往东南方向撤退,进而占据江南各州府,那么我们也只能继续追击,以免给其做大的机会。”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两路大军之间的距离,就势必会被拉远,”李炳皱眉沉吟道:“如此做,会不会反而便宜了谢光,趁我们两路兵力分散,正好主动出击?” 柴靖斌点头道:“殿下英明。两路分兵的打法,确实存在这个风险。我军自河北出发,一路向西南,一路向东南,逐渐推进,逐渐远离。两路大军若是相距不远,便可互为掎角之势;但若是其中一路远赴江南,那么留在中原的部队,就得独自面对玄甲军主力了。” 杨兴泰拱手朗声道:“殿下,臣有信心,率领辽东将士全力阻击谢光东进!直到薛都督灭了淮阳王,返回中原与我们会师!” 李炳先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转而问沈烈道:“突厥人现在跟谢光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沈烈答道:“据可靠情报显示,突厥与谢光之间,已经从原先那种虚情假意、貌合神离的状态,逐渐变为随时都能撕破脸的境地。若不是劳剑华在中间拼命斡旋,恐怕赫连雄早已在进军洛邑的路上了。” “突厥人是在等什么吗?”李炳忽然好奇的问道。 “大概是在等两件事吧,”沈烈微微颔首:“一是等帝都之战完全结束,二是等谢光彻底屈服。倘若突厥大军从帝都战场中恢复过来,而谢光仍未答应做他们的傀儡,那么突厥人第一个拿来开刀的,肯定是占据洛邑的玄甲军。” 李炳不禁追问道:“那么你估计,谢光会乖乖就范吗?” 沈烈皱起眉头:“臣感觉,这一点很难讲。谢光此人,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国家、道义和荣辱可言。只要还有一丝丝的机会,他就绝不会甘心屈居突厥人之下。不过,当事态发展到难以撑持的地步时,他同样也会毫不犹豫的卖国求荣。” “所以说,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很有可能不仅仅是谢光的叛军啊,”李炳转头看着杨兴泰:“如果谢光感觉走投无路,真的拜了突厥人当新主子,你有把握在薛威赶回来之前,挡住敌人东进吗?” 杨兴泰微微一愣,迟疑片刻后,摇了摇头。 河北道行军总管柴靖斌好奇的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咱们不宜分兵?” 李炳起身走到木架旁,指着挂在上面的地图:“分兵还是要分的。不过,攻守的侧重点需要改变一下。你们的计划是西防南进,而本宫想的,却是南防西进。具体而言,就是先暂时放过淮阳王李炝,或者把他逼到江南去,或者针对淮阳方向展开防御,仅以少量兵力应付。我们全军主力,则摆到西边来,全力准备与谢光、甚至突厥人进行战略决战!” 闻听此言,众将不禁面面相觑,有些不知该如何讲。沈烈轻声咳嗽了两下,说道:“殿下明鉴。将军们主张先进攻反王李炝,其实还有一个考量,那就是他拥有皇族血统。” 李炳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转头问夏侯凝寒和慧颠:“沈长史说的,你们明白吗?” 老和尚慧颠茫然摇头,夏侯凝寒则笑道:“此中关键,其实并不难理解。无论谢光怎么折腾,他都只不过是一个欺君犯上的叛贼,其行径令天下人所不齿。除了嫡系的玄甲军,没有谁真的愿意支持他追随他。但相比之下,淮阳王李炝则大为不同。他是帝君的嫡长子,之前又伪造圣旨,混淆视听,说自己被立为新储君。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先跟谢光和突厥拼个两败俱伤,那么李炝便可以坐山观虎斗,最后捡一个大便宜。毕竟,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在道统身份上,与太子殿下相抗衡的人。” 沈烈点点头:“夏侯姑娘分析得没错。正因如此,我们才会一致认为,应该先进攻淮阳王,彻底除掉这个威胁殿下皇位的家伙。” 李炳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们的心意,本宫都明白。但是本宫所念,却与你们有所不同。帝都战事一旦结束,不论谢光是否屈膝投降,突厥人都要进兵中原。那就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圣唐百姓要被异族杀戮欺凌。反过来说,淮阳皇兄闹得再凶,储君之位争得再激烈,也只是圣唐内部的事,他总不至于像突厥人一样,残害自己的民众。本宫作为圣唐太子,不应该将皇权争夺摆在首位,而置百姓黎民于不顾!”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调遣精锐大军,进攻虎牢关和东都,既是为了消灭谢光叛军,更是为了抵御突厥东进。只要本宫一息尚存,就绝不允许阿史那支斤再往前多走一步!” 杨兴泰等人没想到太子如此心怀大义、抛却私利,不禁心中钦佩,同时忙不迭的齐声应道:“臣谨遵殿下谕旨!” 李炳见自己想法得到了军方大将的支持,心中颇感欣慰,接着他又针对调兵遣将的事情,与众人仔细商议。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改由河北道的行军总管柴靖斌率领五万府兵,向南推进,牵制淮阳王李炝的兵马。杨兴泰和薛威担任左右元帅,统带三十万大军,向西进发,争取赶在突厥人出关前,彻底击溃谢光。 而李炳则亲自领兵五万,留守真定府,居中策应。 同时,沈烈派出信使,联络益州朝廷,让他们组织征调大江以南的各州府兵,力争在三个月内集结于荆襄地区,随时做好北上增援太子兵团的准备。 初步估计,南方各路汇聚的增援部队,总规模至少能突破三十万,甚至达到五十万! 到了那个时候,圣唐与突厥的兵力对比,基本上可以保持平衡局面,甚至还略占上风,即便谢光忽然倒向了突厥,也不用太过担忧。 换句话说,李炳他们只要能够先一步抢占东都,并以洛邑为中心,自北向南构筑防线,支撑三个月以上,整个战局就会朝着有利于圣唐的方向发展。 时间越久,圣唐军调集的战力就越多,突厥人面对的压力就越大! 杨兴泰难掩振奋的情绪,朗声道:“殿下,我圣唐国富民强、兵源众多,集合百万铁甲,绝无问题!突厥鬼胆敢前来冒犯天威,迟早要让他们后悔做人!” 李炳郑重道:“杨大都护说得没错。不过,我们虽然会在兵力上占优,但是战力却还不一定强过突厥人。后面一步步重夺潼关、收复帝都,恐怕还有数不清的苦战。若想彻底击退来犯之敌,还须有另外的战略布局才成。” 杨兴泰大感好奇,正欲问“究竟是什么另外的战略布局”,忽听门外卫兵高声通报:“启奏殿下,帝都密使押送镇国之宝,请求觐见。” 第二百四十五章 星图宝藏 听到“镇国之宝”四个字,李炳不禁微微一愣。他转头望向旁边的沈烈,而沈烈也疑惑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并不知情。 李炳心道:有夏侯凝寒、慧颠大师和沈长史在,恐怕没哪个刺客敢跑来撒野,本宫的安全绝无大碍,于是吩咐道:“宣密使觐见。” 门外的卫兵高声应是,然后领着一个身穿玄色朝服的官员走进了房间。 李炳和沈烈一见到此人,同时都感到有些讶然,这位朝廷派来的密使,他们确实认识。 此人名叫商逸云,官拜钦天监监正,主司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等事。商逸云曾在终南山修道多年,所以在朝中又被戏称为“商道长”。他今年将近七十岁的高龄,乃圣唐三朝元老,虽然职位不高,但是颇受朝臣们敬重。 李炳眼见是他,忍不住道:“原来是商司天,你怎么会来到幽州了呢?” 商逸云先是颤颤巍巍的给李炳施过叩拜之礼,然后慢悠悠的起身答道:“启禀殿下,老臣奉帝君之命,将国宝护送到幽州,呈交殿下收管。” “国宝?这可奇怪了。”李炳有些意外:“本宫奉旨,率领大军抗敌平叛,所处之地皆是战场前线,究竟是什么样的镇国之宝,不随朝廷迁移西蜀避乱,反而急着送到本宫这里?” 不仅是他,房间里所有人心中都有此疑问。 只听商逸云耐心解释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此宝是我圣唐开国高祖帝君传承下来的,名叫浑天观象授时仪。它不仅可以校准星位、观测天象节气的变化,而且还能通过内部的机关运转推演历法,可谓社稷重器。更重要的是……” 商逸云稍微停顿了一下,强调道:“之前老臣也不知道,还是帝君前些日子亲口告诉老臣,此宝在推演到圣唐立国第一千年时,会显示出一幅星图,它所对应的山川地形,埋藏着高祖帝君留下的巨大宝藏。据说,那里面存放的,都是前朝昏君搜刮天下积攒的财宝,金山银山多得数都数不清。” 李炳吃惊的瞪大眼睛:“你不是在说笑吧?居然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老臣惶恐!”商逸云吓得连忙跪倒:“老臣胆子再大,也不敢拿国运说笑、欺君罔上啊。这个秘密,是帝君前些日子告诉老臣的,绝无半点虚假篡改。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帝君才没让老臣随着三省六部一起迁往益州,而是经过乔装改扮,护送浑天观象授时仪来到了殿下这里。” 老头儿哆哆嗦嗦的又补了一句:“帝君是希望那笔惊天的财富能留到殿下手中,用来重整我圣唐江山。” 李炳见他这样,赶忙说道:“商司天不必紧张,本宫刚才也是无心之语,并无怀疑你的意思。对了,浑天观象授时仪现在何处?” “就在外面车里。” 李炳吩咐道:“那好,抬进来让本宫看看。” 商逸云闻言点了点头,正要给外面的手下传令,沈烈在一旁突然道:“且慢!殿下,宝物搬进来之前,请让微臣先去验看一下。” 李炳知道沈烈谨慎,因为担心其中有诈,所以必须亲自去检查商逸云带来的宝物,以确定安全无虞。 于是,他抬手示意,让沈烈自便。 约莫过去了一顿饭的功夫,沈烈自外面回来,显然是已经看过了那个所谓的浑天观象授时仪,宝物本身没什么问题。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八名强壮的士兵,抬着一个五尺见方的铜质器具。 那座铜器外观呈球形,球面之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星座和符号,看上去非常神秘玄妙;球体外围,安装着数条带有刻度的轨道框架,交错环绕在铜器四周。 球形铜器的下面是一个方形底座,隐约间,能看出里面有着复杂的机关锁窍,估计是用来推演星相运行的。 或许是因为历时久远的关系,整个器具,从上方的球体到下方的底座,处处都是斑驳锈迹。 商逸云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请殿下恕罪。臣等原先不知道此宝竟然蕴含着惊天的大秘密,还当它是跟别的寻常浑天仪一样,只是观测星象的工具,所以疏于保养,导致这浑天观象授时仪变成了这副模样。倘若因为锈蚀损坏,耽误了朝廷的大事,那老臣可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李炳心道,想必历代先帝早已经将铜器中的宝藏星图给推演拓印下来了,这才会将浑天观象授时仪交由钦天监保管,否则怎么能任由这关系惊天财富的宝贝在外面日晒雨淋?估计皇叔是怕将地图直接送来,难免在半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所以干脆命商逸云把原始器具直接运到幽州,好让自己利用巨大的宝藏兴兵救国。 如此说来,这商逸云也不愧是修为有道的三朝元老。放着如此诱人的富贵,他并没有在途中携宝潜逃,而是不辞辛劳、长途跋涉,忠诚的履行完了自己的使命。 想到这里,李炳欣然道:“商爱卿,你护宝有功!来日本宫驱除外敌、平定叛贼,多半还要靠这份先祖传下来的宝藏呢!” 商逸云也老怀甚慰:“殿下折杀老臣了。能够为国尽忠,那是老臣的荣耀,如何敢称半点功劳。若是能为帝君和殿下稍作分忧,老臣就死也瞑目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李炳好奇道。 “不瞒殿下,这浑天观象授时仪是否真能推演千载而出宝藏星图,老臣心里也并没有把握。”商逸云略显担忧的说:“接到帝君的旨意,老臣便匆匆上路,直到今天也未曾专门验证过。” 李炳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这个本宫明白。毕竟事情发生的非常紧急,突厥人围城在即,你们也不敢有半点耽搁。而且这一路上还要避开各路叛军的耳目,能把宝物完好无损的送到幽州,交给本宫,就已经非常不易了,又怎么能有机会推演呢?” 说到这里,他稍微想了想,接着又道:“不如这样吧,你就在这里试着操作宝器,给本宫当面演示一下。” “这……”商逸云大感犹豫:“殿下,如此机密之事……” 他的意思很明白,浑天观象授时仪推演千年之数,所得山川星图意味着巨大的宝藏,乃是李氏皇族最重要的秘密,这里站着很多外人,万一泄露出去,岂不是要惹大祸? 李炳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没关系!这里全都是本宫最信任的忠贞之士,绝不会觊觎财宝,亲眼看到也无妨。再说,日后推演出星图,还要靠他们去给本宫把那些金山银山搬回来呢。” 商逸云闻言略一琢磨,也确实如此,于是点点头道:“殿下说的是。既然如此,那么老臣便在这里当场推演,也算真正的完成帝君交托的圣命。” 说着,他转身对沈烈道:“少卿大人,推演历法,还得让我那些徒儿进来协助。” 沈烈刚才出去检查的时候,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浑天观象授时仪上,对商逸云的那些随员却并未太过留心。现在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专门出去把人过滤一遍,只好说:“既然殿下有旨,那么就请商大人自行安排吧。” 商逸云微微颔首,向旁边的卫兵交代了几句。卫兵依言转身离去,片刻功夫便将商逸云手下十二名徒弟领了进来。 沈烈抬眼一扫,那些既是商逸云徒弟又是钦天监司员的家伙,一个个身披黑纱袍服,头戴风帽,看上去神秘兮兮,还有些诡异莫测的味道。他不由得提高了警觉,将身体缓缓移动至靠近李炳身前的位置。 几乎是与沈烈同时动作,夏侯凝寒也看似毫不经意的缓步踱到了李炳近前。 商逸云并没有留意二人的举动,颤颤巍巍的吩咐徒弟,按照先天八卦方位,分列浑天观象授时仪四周,准备开始推演历法。 众人动作麻利,有的手扶器具机关,有的平端校验星盘,有的拿着用来记录的纸笔,还有的肃立阵位负责护法,所有人都默然不语,静静等待着商逸云的指令。 商逸云向李炳拱了拱手:“殿下,老臣准备好了,请您下旨推演。” 李炳点点头:“好,那就开始吧。” 随着他这句话,商逸云的徒弟们立刻推动浑天观象授时仪的机关,铜质球体缓缓转动起来,周遭刻度轨道也随之一起流转。 球体转动的速度比较快,而轨道刻度则是有条不紊、一格一格的逐渐变化。 整个器具不断发出喀拉喀拉的巨大声响,几个负责观测的弟子紧盯着手中星盘,仔细校验球体和刻度的演进情况,并有节奏的报出星位数据,以供同门记录。 “七十一年夏至,虚宿日鼠,四五;翼宿火蛇,一九。准!” “一六十五年岁末,角宿木蛟,六七;心宿月狐,二八。准!” “三百七十三年立秋,奎宿木狼,一四;昴宿日鸡,五九;鬼宿金羊,三六。准!” “七零八年春分,室宿火猪,三三;柳宿土獐,二七。准!” 随着徒弟们高声报出一个个年份时间和推演星位,商逸云紧闭双眼,两手掐捏指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默默的计算着什么。距离圣唐立国一千年的那幅星图越来越近,在场的人都不知不觉的紧张起来,包括李炳在内的大臣将军们,全把目光投在了不停转动的授时仪上,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细节,就连沈烈也不免有些分心,时不时想着看一眼器具刻度的变化。 这个时候,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没被星图推演所吸引。 第二百四十六章 修罗梦魇 那个没有被神秘星图所吸引的人,就是挡在太子身前的夏侯凝寒。 从刚才一开始,她的目光便始终停留在两名负责护法的徒弟身上,片刻未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飞仙宗主眼里的寒光越来越重。 当报时的弟子喊出“九百九十九年正旦”的时候,商逸云忽然睁开眼睛,几乎与夏侯凝寒同时呵斥了一声。 商逸云喊的是“动手!” 而夏侯凝寒喊的则是“小心!” 异变突起,房间里全神贯注的人们都被吓了一跳。 那些弟子本应该一接到商逸云的指令便立即行动,出手偷袭在场的太子和官员。没成想,他们同时被夏侯凝寒突如其来且带有先天罡气的呵斥震慑了心神,动作比预想的全都慢了半拍。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准备开始动手的时候,沈烈、慧颠、杨兴泰、薛威等人也已经纷纷反应过来,及时出手应对。 一时之间,屋里陷入一片混战。 商逸云一改颤颤巍巍的老朽模样,双手弯曲成爪,状若疯虎一般,朝着目瞪口呆的李炳飞身扑杀而至。没料到,还未等他双脚落地,便堪堪被夏侯凝寒挡住了去路。 夏侯凝寒的武功远在商逸云之上,随意挥洒十几招,完全没给对方再向前走半步的机会。不过,她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商逸云身上,而是二十步开外的那两个司员。 这个时候,宽敞的房间已经化作厮杀战场。无论是慧颠、沈烈,还是杨兴泰、薛威和柴靖斌,他们的战力都远胜钦天监的刺客,通常都是几个照面,就能将对方击毙或重伤。 尽管门外的卫队因为场地局限,短时间内还难以全都冲进屋里增援,但场面似乎已经被自己这一方牢牢控制。 唯独那两个家伙。 从双方动手到现在,他们始终垂首肃立,仿佛死人一般,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夏侯凝寒判断,那两个家伙才是对方真正的杀手锏。 阴山都督薛威的铁掌拍在一名刺客胸口上,随着骨头碎裂的声响,刺客横飞出两丈远,还未落地便已经气绝身亡。 薛威毫不停留,箭步冲到那两个仍旧呆立旁边的人面前,一记刚猛重拳,直奔其中一人的太阳穴。 只听砰的一声,拳头重重砸在那人的脑袋上。 按常理来说,薛都督的拳脚功夫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天下间恐怕没几个人能如此硬挨他的重击,哪怕是块大石头,这一下也会被撞得粉碎。 然而恐怖的是,那名司员居然毫无反应,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一直遮掩在风帽下的面庞。 站在他跟前的薛威先是愣怔了一下,紧接着惊恐的喊叫道:“鬼!鬼!” 随着薛威一声惊呼,那个神秘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正在打斗中的沈烈等人,顺着薛威呼喊分神望去,同时都产生出了一种惊骇莫名的感觉,因为那个摘下风帽的家伙,其样貌之诡异,很难去准确的定义他还能否算是一个“人”。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庞上,淌着紫黑色的血痕,两只向外突出的眼球里,尽是邪异鬼魅的光芒。 这家伙,就是哥舒玄亲手炼制的绝顶毒兵——血魔! 血魔毫不在意薛威方才那一记重拳,在他瘆人的面容上,慢慢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忽然间,血魔怪叫一声,挥出双掌,猛扑愣在原地的薛威。 阴山都督薛威毕竟久经沙场,尽管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他有些愣怔,但面对敌人袭击,他仍旧及时做出了反应。血魔双掌逼近,薛威立刻抡开铁拳,上下翻飞,一边格挡一边向后撤退。 他原本打算,尽快与眼前这个怪物拉开距离,待观察清楚局势之后,再想办法应对。可是出乎薛威的意料,血魔武功非常高明,采取的又是极为凶险的近身肉搏,所以无论他怎么闪避后退,对方始终都贴着薛威厮打。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血魔身旁一动不动的另一个毒兵噬魂,这个时候也开始发动了。 不过,他并没有配合血魔攻击薛威,而是朝着不远处的柴靖斌冲了过去。 此时的柴靖斌正与一名刺客杀得难解难分,忽然间感到身后一阵狂风,不由得撤步转身,准备格挡。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朝自己扑过来的竟然是一个样子恐怖的怪物! 那怪物非常高大,一张巨脸扭曲丑陋,而且上面还布满了形状不一的脓疱,看上去异常恶心。 柴靖斌的武功不如薛威,反应也慢了少许。还没等他张口惊呼,双臂便被噬魂的巨手一把抓住,一张散发着腥臭气息的大嘴,狠狠咬在了他的脸上。 只听撕拉一声怪响,柴靖斌的半张脸居然被噬魂用牙齿硬生生的扯掉,柴将军又惊又痛,忍不住厉啸一声,当场昏死了过去。噬魂露出邪魅的笑容,紧紧抓着昏厥的柴靖斌,咔哧咔哧的咀嚼着嘴里的血肉,仿佛在品尝美味一般。 这个场景落入众人眼中,如坠修罗梦魇,不寒而栗,李炳更是忍不住当场直接呕吐。 伏魔狂僧慧颠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妖孽该死!”接着飞脚踢翻一名刺客,转身朝噬魂杀来。 噬魂根本不在意怒气冲冲的慧颠,又在柴靖斌的脖子上狠狠啃了一口,然后转头扑进了太子卫兵群中。一入人群,他挥起粗壮的胳膊,连番扫倒那些已经吓得腿软的士兵,偶尔还拽过一两个人来,撕咬头面脖颈,吃得满嘴鲜血。 就在噬魂残害生灵之时,对抗血魔的薛威,这会儿也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这个房间里能给他提供援手的人,原本就屈指可数。慧颠大师扑向了噬魂,沈烈和杨兴泰正被刺客缠住,而夏侯凝寒还在对付意图刺杀太子的商逸云。 一时之间,没有谁可以分身助他应对危机。 血魔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招招压制薛威,令其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怕的是,血魔身上的紫黑血污带有剧毒,几下拳脚往来,阴山都督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毒气,成为强弩之末。 眨眼功夫,血魔挡开薛威的手掌,毒血手指猛然刺进了对方的咽喉,紧接着五指聚拢,使劲向后一扯,薛威的喉结软骨便被整个拉了出来。血魔不像噬魂那样喜欢啖食人肉,他看都不看气绝的薛威一眼,直勾勾的盯着李炳走了过去。 离着最近的辽东大都护杨兴泰眼见不妙,怒吼一声,劈手扣住面前的刺客,猛然往血魔掷去。 血魔抬手接住跌过来的刺客,想都没想便一掌插入那人的咽喉,像之前虐杀薛威一样,扯出对方的喉骨,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走向李炳。 杨兴泰看得头皮发麻,一边招呼破窗而入的卫兵们上去围攻血魔,一边从地上捡起一柄环首刀,猛扑这恐怖的恶魔。 夏侯凝寒挡着形如老鬼的商逸云,不让他靠近伤害太子,同时也一直留意屋内战局的变化。她心里清楚,即便有大批卫兵的配合,杨兴泰也绝非血魔对手。形势危急,夏侯凝寒暗自催发内力,轻巧避开商逸云的铁爪,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撩起一脚,正中对方的气海丹田。 商逸云猛然吃痛,忍不住哇的一下喷出大口鲜血,身体失去控制,踉踉跄跄向后跌退。 恰在这个时候,沈烈也干掉了最后一名纠缠自己的刺客,顺势转身一记风雷掌,重重打在商逸云的背心。 随着一声惨呼,商逸云改后退为前扑,直挺挺摔在地上,当场气绝毙命。 夏侯凝寒伸手拦住打算冲向血魔的沈烈,急道:“你去护住殿下,那个怪物交给我!” 说罢,她提气轻身,直接越过卫兵们的头顶,跳进了战团中心。 这个时候,血魔在杨兴泰的凌冽刀锋下,原本身上穿着的黑袍已经被斩烂甩脱,他的身体裸露在外面,就和面庞一样,遍布紫黑毒血。杨兴泰长刀劈砍在血魔身上,除了让那怪物皮肉翻开、黑血狂喷之外,并没有造成什么别的严重伤害。 血魔的动作仍旧凶狠迅捷。 同时,那些四散飞溅的毒血,一旦甩到周围士兵的皮肤上,就会立刻引起一阵惊呼惨叫,紧跟着大片大片的人群颓然跌倒,中毒负伤。 这种可怖的场面,不由得令人更加分外惊恐、茫然失措。 突然间,杨兴泰闷哼了一声,不由自主连退数步,直到撞在身后战士的身上方才稳住脚跟。旁边的战士下意识瞧了瞧杨大将军,赫然发现他的右臂上沾到了紫黑毒血! 那片血污先是瞬间鼓起十几个小水泡,紧接着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溃烂凹陷,周边区域也快速泛黑。 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 杨兴泰用左手死死掐住右肘,头上汗珠滚滚。刚开始,他还能咬紧牙关、抿着嘴唇不吭一声。可是转眼功夫,这个铁汉就止不住的低声嘶吼起来。 那痛苦的声音传到沈烈耳中,令逆鳞长史不禁心中恻然。 要知道,杨兴泰是与何景明、谢光等人平级的大将军。无论是武功修为,还是心性意志,在圣唐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更何况,他镇守边关多年,历经大小上百战,向来以硬汉著称。莫说是皮肉创伤,就算刮骨疗毒、斩指断臂,恐怕都不会令这位杨大都护哼上一声。 而此时此刻,杨兴泰竟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喊,足见毒血的伤害有多么恐怖。 第二百四十七章 血战双魔 就在杨兴泰小臂染毒,痛苦万分的时候,夏侯凝寒纵身跃到了近前,她看了一眼杨兴泰的伤势,沉声说了一句:“断臂止毒!”言罢,毫不犹豫地迎向血魔。 杨兴泰听到夏侯凝寒的话,先是微微一惊,但眨眼之间便下定决心,咬牙举起了右臂,对旁边战士命令道:“手肘上方半寸位置,利落点!” 众士兵见状无不大惊失色,半天都没人敢出手执行。 杨兴泰不停的吸着凉气,发狠怒吼一声:“都他妈的混账东西,想眼睁睁看着老子死掉吗?!” 见大都护动了怒,一名军官苦涩地吞吞口水,双手将长刀举过头顶,瞄着杨兴泰所说的位置,喝道:“大帅,卑职……对不住啦!” 紧接着手起刀落,把杨大都护半条右臂砍了下来。 这边上演勇士断腕的悲壮戏码,那边的食人狂魔却也没有半分消停。 此时,伏魔狂僧慧颠已经跟噬魂交上手,而且堵在门口的卫队战士也被陆续撤下,换上了闻讯赶来的武僧团僧兵。 然而即便如此,战局仍旧不容乐观。 平时足以开山裂石的嵩山拳掌,打在噬魂的身上却丝毫不见效果。相反,很多人还因为触碰到他皮肤的脓疱粘液,当场中毒受伤。 噬魂逐渐杀得兴起,很快便爆发出了更加令人难以想象的狂力。他凭借双手,硬生生撕裂了一名卫兵的肢体,边打边咬,边咬边吃,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魔无异,就连功夫高强的武僧们都被他这副模样震得心胆俱寒。 老和尚慧颠目眦尽裂,他一边拼命阻拦噬魂继续伤人,一边哇哇大叫:“徒儿们!快去取老衲的月牙铲来!” 慧颠心里清楚,寻常的兵器根本伤不了眼前这头怪物。 无论是短刀劈砍还是长枪突刺,对上噬魂,最多入肉几分便难以深入,内力差些的卫兵,甚至就只是在噬魂的厚皮上留个白印而已。 这不是金钟罩,却胜似铁布衫! 面对这种妖魔鬼怪,往上填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白白给噬魂送饭而已!想要制服它,只有靠玄铁打造的嵩山禅院神兵——月牙方便铲,断其四肢、砍其头颅,彻底消灭! 由于噬魂发狂吃人,牢牢堵在房间门口处,吸引了大部分的兵力,以至于房间之中连门带窗的很大一片区域,都变得混乱不堪。在这种情况下,沈烈即便有心,却也不敢轻易将太子李炳转移出房间,只能暂时率人留在书案后方,尽全力守护。 而此时此刻的太子李炳,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从商逸云和夏侯凝寒同声喝斥、异变突起的那一刻开始,到眼前这会儿功夫,只不过是短短一盏热茶的时间,原本平静安宁的议事房,转眼就变成了恐怖的修罗地狱! 鲜血四溅、遍地残尸,那边还有一个咔嚓咔嚓直接吃人的妖怪! 幸亏老天眷顾,让他鬼使神差的留下了夏侯凝寒和慧颠一起参议军事,然后又嘱咐商逸云不必防备旁人,请大家共同观看推演星图。这样一来,自己麾下的顶级高手几乎全都在这里,不然的话,小命休矣! 作为铁血皇族的子弟,李炳也是自幼习武的。但他毕竟身体娇贵,且从未上过战场,既没见过血、也没砍过人,因此根本无法承受眼前这种血腥杀戮的残酷场景。 更何况,眼前这幕惨状,就连久经沙场的沈烈他们一时也难以适应。 沈烈扶着躲在书案后面不停呕吐的李炳,沉声道:“殿下,您安心!有微臣在,拼死也会护住殿下的周全!” 李炳挥了挥手,痛苦的捂着胸口,哆嗦道:“调兵……快调兵……还有……夏侯……夏侯姑娘,你也要护住她!” 沈烈心道:我护住夏侯凝寒?现在这局面,谁保护谁还真说不定呢! 他顺着李炳的话,又安慰了太子几句,然后吩咐卫兵们团团围住李炳,确保人墙将那两个怪物隔离在外。一切都布置完毕,沈烈转身观察近在咫尺的激战,不由得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屋里的景象,更加恶劣!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除了商逸云和那些假冒他弟子的十名刺客,阴山都督薛威、河北道行军总管柴靖斌,以及四五十个护卫将士也都惨死在当场。 原本非常宽敞的议事大厅,这会儿显得异常狭小。 大批尸体几乎是围绕着血魔和噬魂那两个怪物,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前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鲜血混着内脏肠肚,四处任意流淌着,将整个房间地板都染成了明艳刺目的红色;充塞在鼻腔里的血腥味,浓重到人止不住的恶心。 难怪太子连胃液都差点吐出来,就是沈烈他自己,这会儿也感觉有些难以忍受。 夏侯凝寒在与血魔交上手后,便立即叱令在场所有人都向后退守,尽量不要靠近,以免再次被毒血伤害。她自己也因为要闪避四处飞溅的致命毒血,只能利用一道白绫作为兵器,始终隔着数步之远遥战那头怪物。 相反,没有丝毫顾虑的血魔则不断冲击夏侯凝寒,妄图跟美女宗主贴身搏杀。凭借无所畏惧的优势,血魔自然在打斗过程中左冲右突、横扑竖撞,占尽了上风,而夏侯凝寒则东躲西闪,险象环生。 在房间的另一边,大门已经彻底被噬魂把持,无论是圣唐战士,还是嵩山武僧,这会儿都已经被它逼退到门外。除了两旁窗户尚能进出,从正门走人是不可能了。 伏魔狂僧慧颠大师眼下使出了自己的毕生绝学,独自一人力战噬魂。他本打算通过刚猛内力,直接将噬魂轰出房间,以便减轻屋里面的危机压力。然而,噬魂根本就不惧怕慧颠的重击,远距离挨了拳风掌刀,非但没有退出大门口,反而还朝里面步步紧逼,逐渐向着血魔那边靠拢。 同时,他瞅慧颠的眼神,就好似瞧着美味佳肴一样。 眼看两个妖魔鬼怪越战越勇,且有要汇合在一起的打算,沈烈急中生智,对着外面喝道:“逆鳞司听令,上房破瓦,垂索救援!” 片刻功夫,书案上方的屋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瓦被陆续揭开,转眼便透出了一个刚好能容人通过的敞口。 两道飞爪钢索自敞口垂下,只听上面有人喊道:“大人,都固定好了,可以将殿下转移。” 沈烈长吁一口气,快步来到李炳跟前,在卫兵的配合下,将两道绳索分别捆扎在李炳的腰间。 看着惊魂未定的太子,沈烈道:“殿下放心,这种方法没有什么危险,卑职在旁边保护您。” 李炳茫然的点点头,又看了看正在激战的夏侯凝寒:“不妨事,沈卿,千万……千万要保护好夏侯姑娘。” “微臣遵旨。”沈烈答应一声,接着朝上面一挥手:“稳着点,起!”随着他一声令下,房顶上的逆鳞司探员同时发力,瞬间将李炳拉得腾空而起。 正在激战的血魔忽然看见此番情景,登时歇斯底里的怪吼一声,放弃攻击夏侯凝寒,发疯般的朝书案那边冲去。 “挡住他!”沈烈暴喝一声。 周遭的卫兵们忘记恐惧,不顾一切的杀向血魔,希望能用自己血肉之躯,为太子抢出足够时间,平安脱险。 甫一接触,最前面的三个战士便被血魔扑倒。紧跟着,后面五个人或被他抓伤击毙,或被紫黑毒血夺取性命。再然后,接连又是九名卫兵魂断妖邪之手。 李炳上升得快,战士们死得更快。 当他越过四丈高的距离,终于登上房顶之时,原先护卫他的十七名战士,已经全部横尸在地,气绝身亡。 最后挡在血魔面前的,是北衙逆鳞司长史沈烈。 血魔抬头望着房顶的窟窿,眼神中尽是痛苦绝望之情。他呲着牙齿,喘着粗气,仿佛胸膛中正燃烧着一把冲天大火,致使整张血肉模糊的脸庞,也被无尽恨意搅得异常狰狞。 呀—— 血魔狂吼一声,将满腔怨恨都撒在了沈烈身上。他原地腾起一丈多高,如同恶虎扑食一般,凌空猛击而来。 眼看血魔即至,沈烈也抱定进了决死之心,双手握住长刀刀柄,高高举起,完全不去理会对方究竟会用什么可怖的手段对付自己,拼着性命也要与这怪物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白绫恍如蛟龙出海,突然间自血魔身后闪现,趁他身体尚在半空之际,极为精准的缠住了血魔的左脚。 白绫猛然发力,血魔不由得在空中一滞,距沈烈尚有数尺的远近忽地被硬生生扯落,重重摔在地上。 出手之人,正是夏侯凝寒。 第二百四十八章 毒素爆发 夏侯凝寒见太子李炳被顺利地带离了议事厅,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定,当即全力施展武功,于关键时刻出手拖住发疯的血魔,救了沈烈一命。 血魔在被夏侯凝寒的白绫扯落到地面之后,立刻翻身重新站起,挥掌逼退了沈烈攻来的长刀,正要作势反扑,忽觉脚底下一紧,紧接着再次被白绫拽倒。 连番中招,顿时令血魔恼羞成怒。 这一回,他不再急着起身,而是顺手抄住脚踝处的白绫,猛力往自己的怀中拉扯。 夏侯凝寒早猜到这怪物有何打算,趁他使力之时,突然改后拉为前送,顺着白绫将一股强劲的内劲向前发出。 血魔本来就因为发狂发怒,用足了十成功力,想着把夏侯凝寒扯到自己怀里,一举击杀。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刚猛的劲气完全没有遇到对方丝毫抵抗。刹那间,一种使错了力道的难受感觉,登时搅得他有些气血翻腾。而更令血魔感到意外的是,不仅自己那十成功力等于完全用到自己身上,夏侯凝寒还同时附赠了一道先天罡气,顺着白绫传导过来,震得他浑身苦楚不堪。 对于血魔来说,这完全是一种罕见的状况。 因为长时间炼制剧毒躯壳的缘故,血魔的体内蕴含着大量毒素,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血肉。 尽管这种炼毒法,可以大幅提升武功内力,并且还能利用毒血杀人,但是那些毒素淤积的痛苦,对血魔而言同样也是炼狱般的噩梦,每天都在折磨着他。 因此,用来压制毒素的解药,就成了哥舒玄控制血魔的重要筹码。 通过解药的效力,血魔可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把毒素的根源牢牢锁定在几处穴位之中,不用再体会那种蚀魂销骨的可怕味道。 除非药效因为期限的缘故自然消失,否则绝不会无端出现毒性反噬的状况。 然而就在刚才,夏侯凝寒的内力经由白绫撞入自己体内的一瞬间,血魔清楚的察觉到,原本封闭在穴位中的毒素,突然爆发了。 虽然那种所谓的爆发只是在短短刹那间,转眼功夫便又消失不见,但是极端痛苦的感觉,却足以令他当场崩溃。 血魔心胆俱寒,不敢再用力扯动白绫,当然也不敢再让白绫缠住自己任何部位。他先是朝沈烈喷出一大口黑血,阻住对方上前攻击,然后撮掌成刀,狠狠斩在白绫上,将其一举切断。 夏侯凝寒武功高强、蕙质兰心。心如细发的她同样察觉,刚才自己的内力沿白绫冲入血魔体内时,对方几处要穴出现诡异的震动,同时给血魔造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打击。 虽然她此时还不知道其中原委,但是克敌制胜的希望终究是出现了。 她抖手收回白绫,对站在不远处的沈烈说道:“沈大人,我好像已经摸到这家伙的命门。请你帮我压阵,在外围不断袭扰他,我来试一试新的办法,看看能否奏效。” 沈烈素来清楚夏侯凝寒手段高明,同时也确实非常忌惮血魔的毒招,遂点头道:“好,夏侯姑娘,你千万要小心。” 夏侯凝寒轻轻答应一声,然后全力施展父亲夏侯梅专门为她独创的“惊鸿身法”,围着血魔绕起圈子来。 这套惊鸿身法,本属于移形换位那一类的轻功,结合精纯的先天罡气,顿时令夏侯凝寒的身形变得飘忽不定,迅若鬼魅一般。 血魔虽然靠着毒性催发,内力强大,但是他的武功底子毕竟与飞仙宗主还是差出了一大截,再加上其心智被哥舒玄毒物摧残,受到严重损伤,因此当面对夏侯梅亲研的上乘轻功“惊鸿身法”,立时就难以辨清夏侯凝寒的虚实方位。 血魔只感觉满眼到处都是白色长裙来回闪动的残影,根本无法判断夏侯凝寒究竟身在何处。他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像狗熊抓蜜蜂一般,漫无目的胡乱扑杀,却始终徒劳无功。 忽然间,血魔一个愣怔,脖颈被不知从哪里窜出的白绫缠了个结结实实。 他顿时惊惧的闷哼一声,正打算故伎重演,用手刀将白绫斩断。可是没料到,这次夏侯凝寒并没有再给他机会。一股比之前更加猛烈的罡气,自白绫涌动而来,直冲血魔全身数处要穴。 轰的一下,血魔感觉自己全身如遭雷击,转眼浑身无力、颓然倾倒,卧在地上蜷缩不起。 他体内被解药压制的毒素,此刻终于全面失守,就好像有千万条虫子在拼命的往骨头缝里钻一样,疼得他止不住剧烈颤抖。 沈烈眼看机会难得,毫不犹豫的纵身上前,将全部内力灌注长刀,手起刀落。只听嚓的一声,血魔当场身首异处,大蓬污血自腔子里喷射而出,腥臭难当。 幸好沈烈早有准备,及时后撤跃开,没被毒血沾染。 夏侯凝寒也抖手甩脱已经被弄得污秽不堪的白绫,转头对沈烈道:“沈大人,刚才这怪物倒地挣扎的时候,口中喃喃呻吟,说的是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沈烈微微一愣:“他说什么了吗?夏侯姑娘,万分抱歉,沈某刚才一心杀死这个妖物,并未留意到他有何言语。” 夏侯凝寒秀眉轻蹙:“声音很微弱,但我依稀听到几个字,好像是‘救我’。” 她转头看了看正在不远处和慧颠厮杀的噬魂,接着道:“我刚才用内力探查过这个家伙的气脉,发现他曾被极厉害的药物控制心神。所以,我猜他们并非天生鬼怪,而是被人动过了手脚,才会变成如今这副可怕的模样。不论如何,我们必须生擒剩下的那个家伙,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如何生擒?”沈烈感觉有些为难:“夏侯姑娘,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沈某自当全力配合!” 夏侯凝寒点了点头:“太子已经安然离开,其他军兵也都退到了安全地带。你、我,加上慧颠大师,咱们三个人相互配合,应该有很大把握将他活着制服。” 沈烈干脆的答应一声:“好!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说罢,他丢掉沾满了毒血的环首刀,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杆尚算干净的刺枪:“怎么行动,请姑娘吩咐。” 夏侯凝寒扯下书案旁边的一道幔帐,用力撕开一条布带,虽然比不得白绫轻巧坚韧,但是作为兵器也已足够。 她和沈烈联袂来到门口附近,看老和尚慧颠正在这里与噬魂激战不休。此时,早已经有武僧给慧颠取来了他心爱的月牙方便铲,神兵在手,局面立时大为改观。 皮糙肉厚的噬魂不再像之前那样刀枪不入,所向披靡。与之相反,眼下他浑身到处都是被月牙铲划出的伤痕。 若不是因为有凶猛毒素的催发,令噬魂完全不须顾及疼痛和生死,这会儿他恐怕已被慧颠给放倒了无数次。 夏侯凝寒瞅准机会,抬手抖出布带。柔软的布带转眼变得如同坚硬木棍,忽的一下,正中噬魂的面门。噬魂吃不消对方强大内力,不由自主的向左踉跄了几步,沈烈见状顺势挥枪横扫,精准的撩在了他的脚踝处。 逆鳞长史的力道也丝毫不弱,只听轰隆一声,噬魂单脚离地,应声跌倒。 这个家伙反应也算敏捷,甫一摔倒,他就地咕噜噜的滚了一圈,紧接着不顾一切的扑向了慧颠大师,妄图伸手抓住老和尚的双腿。 慧颠心道你这妖孽来得正好,同时暗捏不动根本咒,高举月牙大铲,准备自上而下,直接卡断噬魂的脖子。 夏侯凝寒吃了一惊,急忙喊道:“大师,暂留他一命!” 闻听此言,慧颠没有丝毫迟疑,将方便铲改个方向,往地上一杵,然后借着反震之力腾空而起,堪堪避过噬魂的那对巨手,一个后空翻,跃往远处。 噬魂扑空之后,没有再去追击慧颠,而是转身朝夏侯凝寒扑去,眼里尽是恶毒神色。 夏侯凝寒哪会将他放在眼里,不慌不忙的移形换位,接连三次轻巧躲开噬魂的扑击,气得这怪物哇哇乱叫。 夏侯凝寒就是故意要激他乱了方寸,此时瞅准机会,将手中布带全力甩开,好似海浪波纹一般,层层旋转,令人眼花缭乱。那布带如同长了眼睛、有了生命似的,围着噬魂越转越快,范围也越缩越小,堪堪就要将他完全套死。 噬魂感觉情况不妙,连忙吼叫着向后退步,妄图躲避夏侯凝寒的杀招。可是没料到,慧颠和沈烈二人这时候忽然自他身后杀到,一人一脚,同时踹在了噬魂的腰上。 两大高手合力一击,噬魂没有当场断气毙命,已经算是非常抗揍了。 不过,这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他撞得向前扑跌,恰巧被夏侯凝寒状若灵蛇的布带套住头颈。头颈一圈,接着左右双手各一圈,只眨眼功夫,就让布带缠了个结结实实。 噬魂怒叫一声,正欲发狂挣扎。突然间,一股强大无匹的先天罡气从脖子和手腕处涌入体内,转瞬流遍全身窍穴。 噬魂顿时产生出和血魔一样的症状,感到潜伏在身体里的毒素全面爆发,疼得当场跪倒连连惊呼。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罡气沿着经脉一路冲到丹田,然后又立刻掉头回来,并开始逐渐收敛压制那些可怕的毒素。只片刻功夫,难以忍受的苦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玄妙的是,在慧颠和沈烈看来,噬魂不但不再因为痛苦而惨嚎,而且他的眼睛也正在变得明澈起来,不似之前那样混沌邪恶。 “我用内力镇住他身体毒素作怪,看来还是有效果的。”夏侯凝寒轻轻解释道:“方才对付那个浑身毒血的家伙,尚未想到此法,不过也多亏了他,令我想到这种可能。” 沈烈正欲搭话,忽听面前的噬魂含混不清的喊道:“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 谁的刺客 噬魂突然喊话,要他们杀了自己,不禁令夏侯凝寒三人微微一愣。 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噬魂仰头看着他们,眼角处已经淌着滚滚的泪水,一种集懊悔、内疚、悲痛等情愫糅合交织在一起的神色,令那张原本丑陋不堪的怪脸,显得温和了不少。 沈烈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你要我们杀了你?为什么?” 只听噬魂哽咽道:“我好恨,好恨……也好痛苦……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吧……我没法再活着了……求求你们,行行好吧……” 沈烈猜测这家伙很可能是因为夏侯凝寒的内力作用,神智已经恢复清醒,于是连忙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来这里的?” 噬魂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依旧边哭边重复着刚才的话:“让我死吧,行行好,杀了我吧。” 沈烈见他这副样子,不禁感到焦急万分。然而此时此地,他又没什么别的好办法,能够从这个怪物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夏侯凝寒看出了沈烈的心思,语气柔和的问噬魂道:“你肯定很伤心,很难过吧?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请告诉我,之前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这样我才能帮助你啊。” 噬魂呆呆的望着夏侯凝寒,愣怔了片刻之后,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断断续续的答道:“我……我叫铁平……我是凉州府张掖郡的乡民……我,我,我……我把我爹我娘和我妹妹都吃了……我不是人……不是人……”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夏侯凝寒听得心中一沉,但表面仍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轻声问道:“莫急啊。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令你变成如此模样?” 噬魂用拳头猛锤自己的脑袋,痛苦万分的回答:“我也……我也不知道……突厥鬼……对,对!是突厥鬼!是突厥鬼抓了我,是他们把我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没想吃我爹娘的,是那个突厥鬼,是他害我……” 沈烈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轻声发问:“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就是躺在那边浑身是血的人。你认识他吗?” 噬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身首异处的血魔,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他……我刚被抓住的时候,听突厥鬼说过……他……他好像是一位将军……咱们圣唐的将军。” 沈烈心中凛然,同时又好奇道:“你能听懂突厥话吗?” “能……能听懂……一些。”噬魂断断续续的说:“我……我们凉州人……多少会一点……会一点突厥鬼话。” 沈烈急忙又追问:“那你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吗?仔细想想,那个害你的突厥鬼是谁?我们好给你报仇。” “报仇?”噬魂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喃喃道:“报仇……报仇……对!要报仇!那个……那个突厥鬼好像,好像他们都叫他……哥舒玄。” “哥舒玄。”沈烈和夏侯凝寒同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沈烈正打算再继续问些重要的情报,可是突然察觉到,噬魂那本已清澈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他吃惊的望向夏侯凝寒,发现夏侯凝寒的脸色泛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慧颠这时候也感觉出情况有些不对,关切道:“小侄女,你没事吧?” 夏侯凝寒轻轻的摇了摇头,略微调整一下气息,柔声道:“他体内的那些毒素开始反噬了,我的内力消耗很大,支撑得有些辛苦。” 沈烈心中一惊,忙道:“当心毒气反过来侵蚀你的经脉!快散功!不要再替他撑着了!” 跪在地上的噬魂忽然大喊道:“疼……我好疼啊!难受……你们不要再犹豫了,快!快动手,杀了我,杀了我!” 慧颠眉头紧锁,抬手搭在夏侯凝寒的肩头,一边用内力护住夏侯的心脉,一边劝道:“侄女,你已经尽力了,再这么下去,会像沈施主说的那样,反被毒气所伤啊!” 夏侯凝寒眼中隐含泪光,紧闭的双唇也不禁开始有些微微颤抖。她沉默了片刻,仿佛是下定极大决心似的,用力的点了点头。 沈烈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暗叹。 慧颠见状,长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铁平施主,人生凄苦,唯道因果。请恕老衲出手了,望你早入轮回,来生再赎今世的罪孽吧。” 说罢,他抄起月牙方便铲,运劲向下一挥,将噬魂硕大的头颅斩落。 - 太子卧房内,李炳仰卧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额头还搭着一块温热的湿巾。 今日议事厅里发生的刺杀,着实将他吓得不轻。自从被逆鳞司和卫兵护送回来之后,李炳便开始发烧,直到刚才喝过了太医开出的两剂汤药,稍微出了点汗,症状才有所缓解。 不过,整个人还是有气无力的。 他听完沈烈的讲述,下意识的瞥了夏侯凝寒一眼,心有余悸的叹道:“唉,本宫是不是太窝囊啦?身为李氏皇族,竟然如此没胆……” 沈烈微微一愣,连忙开解道:“殿下切莫如此想。敌人丧心病狂,未达目的,竟然使出了这等泯灭人性的下作手段,换作谁成为那些怪物攻击的目标,都难免会惊心动魄的。” 李炳忍不住苦涩的笑了笑,再次偷偷看了夏侯凝寒一眼,强打精神问道:“根据那个……人所说,他们是受突厥的派遣,来行刺本宫?能确定吗?突厥人?” 沈烈欲言又止。 慧颠接道:“据铁平讲,他是被突厥人害成那样,也只有突厥人能控制他的异状。” 沈烈沉吟了一下,犹豫说道:“目前只能讲,突厥人的可能性最大。但是,还有几件事微臣没有想明白,所以尚不敢做出定论。” “哦?有哪些疑点?”李炳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宫现在头沉的很,反应有些迟钝,你慢慢讲。” 听太子这么说,沈烈欠身施礼:“殿下龙体染恙,应当多休息才行,微臣还是明日再来禀奏吧。” “不……不妨事的。你们几个留在这里,本宫的心才会更安定些。”李炳虚弱的摆了摆手:“现在就说吧,权当是给本宫解解闷了。” 沈烈看了看守在一旁的夏侯凝寒和慧颠,见她二人都轻轻的点了点头,于是接着讲道:“微臣遵旨。殿下,方才我提到的几个所谓疑点,都是与夏侯姑娘和慧颠大师探讨得出。第一个疑问,是来自于商逸云这个人。他是三朝元老,虽说职位不高,但身份也还算清白。之前,我逆鳞司从未掌握他身怀高明武功的情报,足见此人隐藏极深。像这样的,微臣认为,突厥不可能轻易联络和策反,更无法在暗中往来的时候,逃出逆鳞司的监察。” 李炳皱着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商逸云本身不可能为突厥人效命?” “是的,殿下。臣和夏侯姑娘都不认同商逸云是突厥奸细的身份。”沈烈语气肯定的应道:“他只能来自于别的势力!” “那第二个疑点呢?”李炳盯着沈烈。 “第二个疑问,是关于动机。”沈烈道:“如果突厥人把殿下作为刺杀的目标,在当前这个局面里,似乎有些讲不通。原因很简单。殿下作为圣唐正统,极有可能在对上突厥大军之前,先与内部各路反叛势力交锋。那样的话,应该对阿史那支斤入侵中原更为有利才对。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在圣唐内战即将爆发之际,远隔千山万水跑来招惹殿下。” 李炳闻言微微颔首:“嗯,你的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刺客动手之前,将军们还在劝本宫,先对付淮阳王和谢光,最后再集中力量抗击突厥。正常来说,他们确实没有必要急着派刺客来杀本宫。” 沈烈接着道:“第三个疑问,是行事风格。据微臣对突厥的了解,像这样倾尽全力、无所不用其极的刺杀行动,并非他们惯用的方式。甚至,对于绝大部分的突厥贵族和统兵将领而言,暗杀是非常不齿的做法,通常会遭到鄙夷。相反,这种激烈手段,倒更像是情报机构或江湖帮会的风格。之前被逆鳞司破获的几路刺客,都是劳剑华的谋划,因此微臣在想,这次会不会也是他的阴谋呢?” 李炳思索片刻,眼睛里恢复了一些神采:“嗯,不无道理。但是这样一来,本宫心里又有了新的疑问。那个被异化的凉州百姓,如果真是遭了突厥人的毒手,一直被突厥人控制,那么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是否可以说,突厥跟劳剑华是站在一起的?不过,仅照目前玄甲军与突厥军的态势而言,情况又好像并非如此呀。” 他转过头,望向沈烈:“他们不是互相敌视戒备吗?” 沈烈点了点头:“殿下,这个问题很好解释,因为谢光是谢光,劳剑华是劳剑华。” 第二百五十章 群龙无首 沈烈对李炳说出“谢光是谢光,劳剑华是劳剑华”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中所想起的,是前段时间手下报告给自己的一个重要情报。 那个情报,曾给沈烈带来了极强的震撼。 当初受他指派,协助李江遥营救太子的逆鳞司部下们,除了远赴西疆鬼漠的周兴,以及命丧劳剑华之手的乔盛春、王海等人,其余都已经奉命赶来幽州集结。 大家见到沈烈之后,针对东都洛邑行动的整个始末,向长史做了非常详尽的汇报。其中,当然也包括突厥王子坦利为了保自己性命而提出交换的三个秘密。 关于何景明遇刺一案,幕后真凶究竟是谁,杀人动机又是什么,这些对沈烈而言自不必多说。无论有没有坦利王子提供的这些消息,他和逆鳞司总归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何大统领一个公道的。 相较来看,太子身份之谜和劳剑华效忠之人,才是最令沈烈关心在意的事。 当然,也是给他造成了诸多困扰的头疼事。 原先的时候,沈烈作为北衙逆鳞司的最高长官,只有他才有资格看到长刀军团秘档,进而了解到先帝李成文、慧琳皇后和晋王之间的各种关系纠葛。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确实令他对太子李炳的真正身世产生过怀疑。 然而,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敢挑战皇族权威,跑出来对堂堂皇储的血统说三道四。为了帝君的家族颜面,为了圣唐皇朝的政局安稳,沈烈决定像他师父那样,让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头官司全都烂在自己肚子里。 百年之后,烟消云散。 可是现如今,他的这个想法不灵光了。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秘密,搞到今天,知道的人却越来越多,而且还都是他逆鳞司的人,或者跟逆鳞司有关系的人。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令这位逆鳞司长史感到忧心呢? 太子李炳,或许、可能、大概、多半、没准儿……是叛贼晋王的孽种?! 你不信?逆鳞司密档里写得清清楚楚呐!去看啊,他们的人都知道。 不光逆鳞司的人都知道,连突厥王子都知道啦! 沈烈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不敢去想,有一天这话若是传到了李炳的耳朵里,该会有怎样一副局面。 太子的情报固然令人感到头痛,而关于劳剑华的情报,则更加让沈烈觉得,这个不共戴天的大仇敌,处处都显得那么高深莫测。 劳剑华效忠的对象,居然是皇族?! 沈烈从部下的口中一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浑身一颤。 他反复跟手底下的人核实:你们有没有听错?当时坦利真的这么说?他的话里会不会有诈?是不是故意散播谎言?为的就是挑拨离间圣唐皇族? 手下们面面相觑,只能就着当时的情况再次仔细描述,连半点细节都不敢遗漏。 经过多次推敲,沈烈终于确信,坦利说的很可能是实情。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来回搜索:李氏皇族,嫡血直系十一支、旁系六十七支、远宗一百零五支,所有的皇子、亲王、郡王、世子、公爵,以及公主、郡主、县主,包括她们的驸马,一个挨一个,统统都过了一遍。 想不出,实在是想不出,究竟谁有资格当劳剑华的主子? 藏得这么深的皇族,彻底把逆鳞司长史都搞糊涂了。 一天没查清楚劳剑华甘心追随的所谓皇族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事一天就无法定论。沈烈决意先将这个消息捂住,以免节外生枝,反被敌对势力用来制造混乱。 因此他也从未对太子透露过半点风声。 今天,沈烈当着李炳的面,说“谢光是谢光,劳剑华是劳剑华”,其实也正是基于对这个情报的判断。沈烈越来越确信,劳剑华其实早就背着谢光另有图谋,并且随着天下形势急转变化,他与谢光之间摊牌反目,是迟早之事了。 李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沈烈,仿佛在消化他所讲的内容。少顷,李炳忽然道:“你的意思是,劳剑华这个人,并非像表面那样对谢光忠心耿耿,相反,他其实有自己的谋算,或者另有主公。难道就是突厥人?” “很有可能啊,殿下。”沈烈当然希望太子如此想,于是顺着这话点了点头:“劳剑华畏罪潜逃的七八年时间,一直藏身于突厥和西疆鬼漠,正是受到了突厥人的庇护。他选择卖国求荣,是非常符合逻辑的。” 李炳略显吃力的撑起身子,沉声道:“如此说来,情况恐怕更不妙了。我们都知道,劳剑华是谢光帐前的首席谋士,当初在洛邑的时候,谢光每遇大事,必定请教劳剑华,让其帮忙拿主意。假如劳剑华暗地里彻底投靠了突厥人,那么在他的影响之下,谢光和玄甲军倒向突厥,或者被突厥大军击溃消灭,都存在着极高的可能性。……不行,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抢在突厥人的前面,挺进中原!” 沈烈神色一黯,沉痛的说道:“殿下……今日一战,薛威都督和柴将军都惨遭毒手,杨大都护也身负重伤。眼下,咱们没有能够带兵出征的统帅了……” 闻听此言,李炳顿时有些茫然失措。 直至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发生在两个时辰前的那场恐怖突袭,相当于直接重创了他的统帅部,大半个指挥中枢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敌人摧毁了。 杨兴泰、薛威,还有柴靖斌,是太子手下最重要的三位军事首脑,分别掌管着辽东都护府、阴山都督府和河北道各州府兵,总共有几十万的兵马。 而现在呢?这几十万兵马的头子,一个断臂重伤,两个直接惨死,说是一瞬之间群龙无首,丝毫都不夸张的。 良久功夫,李炳终于回过神来,略显迟疑的问道:“还有几位副都护和封号将军,难道不能取而代之吗?” “剩下的将军们虽然也很优秀……”沈烈想了想究竟该如何措辞,接着道:“可是比起那三位大将,还差得远。殿下,尽管微臣不善治军之道,但是自诩略通辨人之术。武功和韬略是两码事,上阵杀敌和指挥作战也是两码事,目前在咱们军中,能够统率千军万马、克敌制胜的将领,恐怕不多。” 李炳心里清楚,沈烈这话所言不虚。他自己出身皇族,又奉旨监国了不短的时间,对政务军务颇有见解,何尝不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 想到这里,李炳顿感懊恼,忍不住长叹一声:“唉,天欲亡我圣唐啊!” “殿下,凝寒以为,您也不必为此沮丧。”一直都没有吭声的夏侯凝寒,此时开口说道:“家父以前常说,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此话虽是佛门禅语,但是天下一理,运筹帷幄亦当如此。有名帅大将,是一种打法,没有名帅大将,则是另一种打法,怎么能够未及交战,便先失了志气呢?” 她顿了顿,接着又道:“虽然统率千军万马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但圣唐人才济济,很多年轻的军官都极具天赋,只是少了展示才华的舞台而已。北地各军团又常年抗击胡族,体系完备、训练有素,无论是行军还是打仗,都能做到纪律严明、规矩合度,只要沉下心来仔细发掘,未必就不能选拔出优秀的军事人才,带兵抗敌啊。” 这番话,立时令李炳和沈烈颇感惊讶,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顿悟的神情。 李炳欣然应道:“夏侯姑娘的话,如醍醐灌顶,令本宫受教了!你讲得没错,不管有没有名将,统兵抗敌、保家卫国,都是我圣唐男儿的本分,无须懊恼!再说了,历代名将也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本宫的麾下,为何就不能培养出善战的猛将呢?” 沈烈也同意道:“沈某仅从观人辨相的角度去审视战局成败得失,有失偏颇了。殿下,其实即便没有今日行刺,我们也难保将来在战场厮杀的时候,就不会痛失大将。可无论怎么样也好,仗总归是要打下去的,办法也总会有的。只要有殿下您的旗帜在,我圣唐将士前仆后继、人才辈出,绝对少不了旷世军神!” “这才是应有之义。”李炳挣扎着坐起身来:“本宫也要振奋精神,不能堕了李氏皇族的志气!沈烈,你去传旨,明日一早,本宫亲自升帐点兵,与诸位将军会商中原战事!” “臣遵旨。”沈烈朗声答道。 见这君臣二人恢复了斗志,夏侯凝寒微微一笑,然后起身说道:“殿下,沈大人,凝寒打算向你们道别了。” “道别?你要去哪里?”李炳大感不解,连忙问道。 夏侯凝寒柔声道:“我打算去关中一趟。” 沈烈反应极快,讶然道:“关中?夏侯姑娘,你该不会是打算去找那个突厥人哥舒玄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帝都沦陷 “我正有此意。” 面对沈烈的疑问,夏侯凝寒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既然已经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凝寒便不能坐视不理,任由那妖孽祸害圣唐百姓!” 李炳闻言急道:“万万不可!关中已经被突厥人占领,你去那里等于是闯进龙潭虎穴!” 沈烈也道:“姑娘,这件事情,论起来应该是我北衙逆鳞司的职分所在。刚才来这里觐见殿下之前,沈某已经专门做过了安排,命令几名精干暗探前往关中秘密调查,相信很快就能有眉目了,实在无须劳烦姑娘犯险!” 慧颠大师也同意道:“小侄女,太子和沈大人说得没错,现在潼关以西尽落突厥之手,处处凶险,就算要追查那个哥舒玄,你也不能如此冒贸然的乱闯乱撞啊。” 李炳使劲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关切神色。 夏侯凝寒轻轻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诸位的心意,凝寒非常清楚。不过,我想请教沈大人,经历了今天议事厅的凶险,您还对逆鳞司高手的本领有把握吗?” 闻听此言,沈烈不禁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夏侯凝寒的这个问题。事实已经在那里明摆着,除了夏侯凝寒的先天罡气可以克制那些怪物的毒性之外,任何人都难以抵御此等诡异恐怖的力量,包括他自己,同样也不行。 夏侯凝寒不待沈烈说话,转而问慧颠:“大师,难道您就忍心看着恶魔在人间肆意横行,涂炭生灵吗?” 这句话,同样也把伏魔狂僧问得哑口无言。夏侯凝寒所言在理,明知道圣唐军民百姓面临妖邪魑魅的威胁,作为玄门正宗的慧颠,又岂能坐视不理呢? 李炳突然在一旁急道:“不行!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本宫……本宫不准你去!” 夏侯凝寒忍不住咯咯笑道:“殿下,凝寒并非你的臣属,何来不准之言呢?除非,你打算给我编排一个什么欺君抗旨的罪名,抓起来下狱。” 听她这么说,李炳微微愣怔一下,然后嘟囔道:“这怎么可能呢?本宫岂会对你如此无礼?” 夏侯凝寒美目流转,笑盈盈的看着面前三个人:“其实你们也不必为我担心。此行看上去仿佛凶险万分,可实际上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首先,那个名叫哥舒玄的突厥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也就无从谈起什么防范之心。其次,我看上去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即便到了关中,也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而我又完全具备自保的能力,这种状态,相对而言是最稳妥的。第三,凝寒自幼修习先天罡气,对毒素有着一种自然的压制力,即便再遇上今天那两个怪物,打不赢总可以逃之夭夭。反过来,只要给我抓到一线机会,就能轻而易举的了结哥舒玄!” 说到这里,夏侯凝寒故意顿了顿,然后笑道:“况且,我还有一个绝妙后手,是世间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呢。” “什么绝妙后手?”李炳好奇的问道:“夏侯,你可不能诓本宫啊。” 夏侯凝寒淡淡应道:“那个绝妙后手,就是家父。当初我爹爹离开仙霞山庄,既是赴帝都吊唁去世的年伯伯,同样也是顺路去造访终南山,与青竹道长一起修炼飞升仙法。以那两个老头儿的心性,这个时候恐怕正在山中闭关悟道、炼制金丹呢。我若是真遇到了什么艰难险阻,只要就近投奔同样位于关中地区的终南山,便能请家父和青竹道长出手援助。你们说,这算不算绝妙后手呢?” 听她这么说,李炳三人终于明白过来,同时也颇感安心。 要知道,岁寒三友松竹梅,随便拎出来一个,那都是威震江湖的超卓人物。无论智谋见识,还是武功修为,天下皆无出其右者。 如果她把夏侯梅和“道尊”青竹长老一齐搬下终南山,莫说哥舒玄,就算突厥第一高手毕罗亲临中土,恐怕也得落个铩羽而归的结果。 慧颠大师双手合十,颔首道:“善哉善哉,若是真能如此的话,哪敢情再好不过了。不如这样吧,小侄女,就让老衲陪你走一趟。咱们既可以在路上相互照应,同时老衲还能顺便拜会令尊和青竹道长。” 夏侯凝寒摇了摇头:“那可不行。大师,太子殿下这边不能没有人看顾。无论是突厥,还是叛军,他们都存着伤害殿下之心。今日对方刺杀未能得手,往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更不能有丝毫大意。慧能方丈既然请您在此戒护,那么嵩山禅院的武僧团就必须寸步不离殿下。凝寒独自一人前往关中,目标没那么明显,反而安全些。” 沈烈想了想,同意道:“夏侯姑娘说得对。敌人这一次处心积虑,奇招迭出,搞出这么大的破坏都依旧没能得逞。因此我估计,他们之后定然还会卷土重来。大师啊,您老若是能留在这里保护殿下,那才是最稳妥的安排。” 老和尚看看沈烈,又看了看躺在卧榻上的李炳,对夏侯凝寒无奈叹道:“唉,那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么老衲自当遵命便是,阿弥陀佛。” 李炳知道夏侯凝寒此时已经拿定主意,照她的脾气性格,恐怕谁也无法劝阻,于是也只能在心中暗叹,叮嘱道:“夏侯姑娘,此一去山高路远,你自己千万小心珍重,切不可轻易犯险啊。本宫看,最好还是先去终南山,寻到令尊前辈,请他老人家出马,然后再去查哥舒玄和那些怪物。” “凝寒晓得了。”夏侯凝寒笑着应道:“殿下,我计划取道太原,过晋州随州,自龙门镇渡过金河,直赴帝都。待初步查探到一些眉目之后,便立刻向南,去终南山找我爹爹。” 翌日清晨,当李炳振奋精神、击鼓聚将,召开太子系高级军事会议的时候,夏侯凝寒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一人拎着小包袱,在薄雾晨曦中起程出发。 昨天那场激战,怪物噬魂在短暂恢复了神智之后,对众人讲述自己曾经的悲惨遭遇,给夏侯凝寒的内心世界造成了巨大冲击。 以前,她虽然也对进犯中土的异族抱有愤恨之情,但那始终还只是停留在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层面,作为圣唐子民,天然仇视外敌而已。但是,在亲眼目睹了哥舒玄惨绝人寰的手段后,夏侯凝寒对人性丑恶的认知,被彻底刷新了。 她绝不能容忍这个恶魔横行世间。 离开幽州的太子行辕,夏侯凝寒先是借助骏马脚力,星夜驰骋,一路穿州越府,赶往秦州晋州交界的河津县。 因为自太原府至帝都的广阔区域里,横亘着莽莽群山和九曲金河,地形复杂,非常不利于大兵团行动,尤其是骑兵部队很难充分展开,因此自古以来,从关中出发攻打中原,往往会选择取道潼关,直下洛邑,然后再从西向东逐步推进。 也多亏如此,才使得三晋百姓能暂时避过突厥的兵锋,免遭战火侵袭。 七八天的功夫,夏侯凝寒顺利抵达河津。她在这个地方略作休整,接着弃马乘船,渡过了滔滔的金河,终于进入到关中地界。 令夏侯凝寒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关中,到处都是一副凄凉悲切的末世景象。 就在十天前,圣唐帝都,彻底沦陷。 在突厥帝国大王子赤利的指挥下,四十万攻城大军不仅完全占据了帝都外城郭和城内一百零八坊,而且最终突破了苦撑多日的皇城,杀入圣唐皇族的中枢核心。 禁军虎豹骑大统领王桓,手持长戈巨盾,率领部下于太极殿前死战不退。王桓将军浑身浴血,连续击杀了上百名突厥金甲兵,却终因寡不敌众,被对手乱刃分尸。 他麾下两万余名虎豹骑和金吾卫,无一人贪生乞降,全部壮烈殉国。 禁军覆没,皇城失守。 帝君李成武在宫门被撞开前,断然拒绝了通过密道逃生,而是前往太极殿,面对无数的敌兵,服毒自尽。从始至终,这位老人衣冠整肃,举止从容,没有丝毫胆怯畏惧的神情。 当时陪伴在他身旁的,还有麒麟军团大统领——三朝元老徐烈徐老爷子。 在整个帝都城防战中,两千徐家子弟兵镇守延兴门,是最后一座被突厥攻克的帝都城门。一场惨烈大战,徐氏满门无论男女悉数阵亡,终不负英烈之名。 徐老爷子将悲痛埋在心中,仗剑而立,一直守护在李成武的遗体旁,直等到气势汹汹的突厥兵杀到了太极殿,才扬天长笑道:“陛下,请您见谅啊。老臣身为圣唐武将,实在没有自行了断的道理。就算死,也得死在杀敌的路上!” 说罢,他奋力擎起手中宝剑,仿佛又变回了数十年前那个英姿勃勃的少年将军,步履坚定冲向敌人,直至被迎面汹涌而来的贼兵完全吞没。 第二百五十二章 风云激变 持续了整整四十五天的帝都大战,随着太极宫内腾起的冲天烟柱,终于落下了帷幕。 后世众多史学家,在回顾这场事关圣唐突厥两大帝国国运的攻城战时,往往会因为战况结束的如此迅速而感到非常意外和不解。 帝都,这座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庞大城池,无论是完备的防御系统,还是惊人的体量规模,都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宣告瓦解。 况且,彼时驻守城池的,还是圣唐帝君本人以及他麾下的十余万精锐之师。 这样一个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皇朝首都,再不济,怎么也应该坚持一年半载,可最后呢,居然连两个月的时间都没能撑过去,实在是令人有些无法理解。 窝囊的防守战绩,恐怕连兵力空虚的萧关和凉州府都不如。 于是,很多研究帝都战役的人得出了一个近似的结论:李成武是圣唐八百年历史中比较无能的帝君,而皇朝帝都也并没有传闻中所描述的那么强大。 然而,这些所谓的学者犯了根本性的错误,那就是他们只对史料中记载的种种数据进行了简单理解,并按照自己的认知加以揣摩分析,却忘记了一条重要的原则——战争,并非平面的,而是立体的。 极盛时期的帝都,城内上百里坊,居民户籍撰录在册一百二十余万人口。如此巨城,占地之辽阔,远非寻常城池所能比拟。 仅仅是帝都的外郭,周长便广达七十多里。 突厥军围城,守卫帝都的圣唐部队,包括禁军虎豹骑、金吾卫、麒麟军和京兆尹府兵,总计十三万六千兵马。把他们平均分布在漫长的城防线上,每百米范围内不超过四百人。 同时,帝都还有十二座至关重要的外城城门需要进行重点防御,而圣唐军当时投放在每座城门的力量,最少要保证有两千左右的兵力才行。 这样一来,城墙上的防御力量被摊得更少了。 被摊薄了的守军,需要不眠不休的抵御对方轮番冲击,不仅得不到任何替换和修整,而且还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毫无退路的垂死抵抗。 那种充满窒息的压迫感,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他们的敌人呢,却是另外一种可怕的状态。 为了尽快攻克圣唐首都,突厥大军前前后后投入了近五十万精锐,几乎不分昼夜的连续猛攻。 从攻城战开始的第一天起,十二座城门就面对成千上万的突厥军和西疆军冲击,光是巨型冲城车,都干废了三十七台。帝都城头被进攻方登上了六十余次,坚厚的城墙被投石机捣毁了五处大豁口,黄金第四军团曾连续三次突入城中,又被守军死命顶了出来。 即便后来外城郭全面失守,圣唐部队仍旧凭借着内城的里坊街道进行梯次防御,硬是又鏖战了整整十天,才彻底退守皇城。 在折损了二十余名将军、伤亡近十万兵马之后,突厥人终于得到了一座残破不堪的帝都,无可辩驳的惨胜。四十五天的旷世激战,对圣唐军而言是噩梦,对突厥军更是噩梦。 这样的结果,谁敢说李成武无能?谁敢说帝都不过如此? 战役结束,攻城前线总指挥赤利王子被他的父汗阿史那支斤骂得狗血淋头,丝毫没有胜利者的欣喜感觉。 他不仅没能得到父亲的认可和奖赏,而且自己麾下的主力部队也在此战中损失巨大,本来预想中的荣耀之战,反而变成了一桩亏本的买卖。 懊恼的赤利不由分说,把满肚子的怒火全都宣泄到了圣唐军民身上。他先是命令部下在进城之后,开始无差别屠杀帝都城中所有幸存的百姓和伤兵,没过多久,他感觉不解气,又亲自指挥大军,多路出击,疯狂扫荡帝都周边的乡镇。 突厥铁蹄所到之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若不是后来血卫将军云千雪拿着大汗手令,及时赶来制止了赤利,恐怕关内千里之地,都要人烟绝迹了。 夏侯凝寒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关中的。她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四处打探消息。听很多逃难的百姓说,帝都损毁得过于严重,城里面处处残垣断壁、烽烟狼藉,并且城中的人口也十不存一,因此,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并没有急着将王帐迁入帝都,而是仍旧暂时留驻北照寺。 随扈在他身边的,不仅有血卫军团和血卫铁骑军团,而且还有大批突厥文职官员,包括医官。 夏侯凝寒心中暗自盘算,如果噬魂当初所言属实的话,那么在突厥军中最有可能行此歹毒恶事的,便是从医之人。 因为只有他们这些善于用药医病的,才具备相应的知识和能力,去残忍的改造毒兵。即便医官们不是主谋,多半也是哥舒玄的帮凶。所以,若要找到那个恶魔,目前最有希望的途径就是从那些医官下手。 有鉴于此,夏侯凝寒拿定主意,绕过被突厥占领的帝都,继续向西,直接前往阿史那支斤王帐所在的北照寺,探查毒兵元凶。 夏侯凝寒武艺高强、心思细腻,胆量也大。然而可惜的是,她并不清楚,接下来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一场多么可怕的经历。 - 就在夏侯凝寒只身前往京畿北照寺,追查毒兵元凶哥舒玄的时候,帝都被突厥大军攻陷的战报也传到了远在西疆鬼漠的乌兰城。 突厥西疆总督、夜轮族族长格玛可汗看着前线送回来的羊皮卷,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最早一批四万人,后来又增调了第二批四万人,前后八万雅库特独立军团的儿郎,被自己的女婿赤利王子带去攻打帝都城。 没想到,这一场恶战下来,事情不但没有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夜轮族兵马抱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满载而归,反倒是还血亏一把,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二十三个夜轮族千人队被直接打残,一半以上的部队到了需要整编合并才能保持战力的地步。 格玛可汗的小心脏都要碎了。 这些兵马是他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精锐之师,原指望着靠他们称雄西大陆,为夜轮部族不断地开疆拓土呢。 现在倒好,竟然被赤利那个败家子一朝耗尽! 格玛可汗现在已经开始感到后悔了。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贪心东方的财富,上蹿下跳的跑来陪阿史那支斤趟这摊浑水。 而更要命的是,雅库特独立军团在东征前线的巨大损失,还直接影响到了他在西疆的战略安全,搞不好,恐怕连自己也得在阴沟里翻船。 格玛的担忧,并不是没有理由——近半个月以来,西疆的局势比之前更加糟糕了。 新的西疆军整编眼下已经进入尾声,总的来说,效果还是非常显著的,其中两个战斗力比较强的师团开始担负任务,被派遣出去分散驻扎鬼漠十二军镇。另外,几个地位重要的藩国王廷,也增派了纯突厥系的雅库特骑兵部队,以便加强那些地方的防御控制。 然而,这些进展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西疆的问题。 在西疆军的各个师团中,突厥军人与当地士兵的矛盾仍然非常尖锐,而且有继续快速恶化的迹象。双方看彼此越来越不顺眼,口角冲突几乎每日不断。 尤其是前段时间的几次清剿行动,给本来就不太稳定的局面带来了更多变数。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由于突厥的苛捐重税不断加码,因此民间的不满情绪在很多城镇乡村愈演愈烈,以至于大批粮草军饷都没能按时收缴上来。 对于这个问题,当地突厥驻军的指挥官们想法比较简单: 干!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不给脸了,直接派兵上门! 有些地方,比如相对富裕的哈密、龟兹等国,眼看突厥大军一到,多少还是能乖乖配合的,那些拖欠很久的财货,大差不差的逐一奉上。 但是在一些土地贫瘠、民风彪悍的城镇,乡民们奉上的可就不是钱财粮食,而是菜刀棍棒了。 面对明抢,西疆人的想法也比较简单: 干! 强烈的抵抗,令突厥人放下了仅存的一丁点犹豫,立刻抽出马刀,一通砍杀。情况最严重的两个小镇,居民差点被雅库特骑兵给宰光了。 百姓的尸体一个个被挂在木桩子上,十步一桩,从镇口沿着大道一路排开,竟然能延绵出七八里之远。 简单粗暴且毫无人性的做法,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西疆军炸锅了! 眼看着突厥人残害自己的父老乡亲,西疆当地战士没有一个不血冲脑门的。他们不仅直接拒绝执行突厥指挥官下达的清剿命令,而且还有组织的拦挡在即将发生惨剧的城镇,名义上是协助行动,实际上就是隔在突厥和百姓中间,制止那帮畜生动手。 除了明着抵抗,西疆军人暗地里的动作更是数不胜数。很多白天屠杀乡民最起劲的突厥战士,到了晚上就会莫名其妙的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类诡异的案件越来越多,以至于到最后,突厥指挥官不得不专门下达命令,突厥士兵远离西疆军人另外扎营,晚上出去撒尿时,至少五人一组。 这种情况对格玛而言,别说组织力量剿灭镇疆军,自己能不能稳住部队,别被手下给弄了,都是一个难讲的问题。 然而,格玛可汗无力去招惹水杉城,并不意味着水杉也能跟他相安无事、一切太平。自从李江遥忽然回来,镇疆军嚣张的样子,立即就刷新了格玛对西疆鬼漠的认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忍气吞声 根据探子回报,之前莫名其妙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水杉男爵、镇疆军总指挥李江遥,近日忽然又现身军中。紧接着没过多久,镇疆军的动作就变得异常频繁起来。 首先一个变化,就是他们从麾下各军团中抽调精锐,大约一万多人,组成了数量众多的轻骑兵团队。这些轻骑兵采用类似马贼的做法,四散分布在西疆鬼漠各地,专门抢劫袭扰当地的驻军巡逻队和运粮队。 号称“无孔不入”的镇疆军情报司,给那些“马贼”轻骑兵提供了精准的消息情报,包括驻军的构成、战力的强弱、行进的路线和中继休息点安排在哪里等等,事无巨细。这些信息仿佛开了天眼,往往都可以让镇疆军的轻骑兵以数倍的优势兵力,轻松伏击或突袭驻军兵马。 旬月功夫,几十起类似的偷袭伏击战连续爆发,突厥和西疆联合军近乎完败,不是大批的粮草辎重被烧被抢,就是数十上百兵力全军覆没。一时间,西疆各地驻军都人心惶惶。 这种连番的打击,令很多指挥官都不敢再轻易派人出营,去执行日常的巡逻任务,而如此一来,无异于是被镇疆军给分割封锁,逐渐变成了瞎子聋子,进而完全丧失掉战场上的主动权。 当然,格玛对此也并非没有反应。 为了对抗镇疆军的袭扰,一万五千雅库特精兵组建游击军,同样多路出击,以分散对分散,用游击对游击,专门瞄准镇疆轻骑兵,实施机动防御。 不过,他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非常残酷。 尽管雅库特骑兵在西大陆确实能算是很优秀的战力,除了突厥黄金族的军队,没有太多力量能对夜轮族武装构成太大的威胁,尤其是在辽阔的雅库特的草原,格玛他们来去如风、所向披靡,尽展骑兵部队的优越性。 但问题是,这里并非西大陆,更不是雅库特草原,这里是西疆人的地盘。 无论是镇疆军这边的西疆人,还是突厥人那边的西疆人,没有谁愿意帮助格玛可汗。 少了地头蛇的协同,雅库特骑兵再如何凶猛,也只能是对着空气挥拳头——费力还不讨好。通常的情况是,一支运粮队遭遇镇疆轻骑兵围攻,雅库特游击军闻风而动,等他们风风火火的到了地方才发现,敌人早跑去袭击下一个目标了。 永远慢半拍,成了突厥部队的常态。 面对这种令人无可奈何的劣势,西疆各国国王们忍不住开始了群嘲模式。 “这简直就是西疆整编军的莫大耻辱!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解散队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算了!”西疆盟主阿立克江不满的哼哼道。 车迟国王格尔翰也跟着讥笑:“小弟我以前也做过好多年马贼,到处打家劫舍的,算是有那么一点经验。镇疆军这样的打法,简直就是马贼里的马贼,马贼头子!” “可能是我老糊涂了吧,”疏勒国王塔吉克自言自语:“有时候我真搞不清楚,究竟谁更像是来去如风的无敌铁骑?难道堂堂突厥精锐就这么个水准?连马贼都对付不了?” 听到这话,格玛不禁气得牙根发痒:打仗可以输,但是被西疆这帮孙子羞辱,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立刻召集手下,制定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引蛇出洞。 突厥人故意放出风声,说因为东征战事紧张,必须将新的物资调往前线,于是准备了七八个靠西边的军镇屯粮,全都集中起来,送往鄯善,转运两关。 这个运粮计划可谓规模庞大,光是牛车马车就一次性的调集了六千多辆,另外还有四千多峰骆驼,近三万民夫。 同时,两万七千雅库特骑兵分为明暗两组,明面上有三千人负责沿途护卫,暗地里两万四千兵马分布在距运输队十里范围内,机动防御。 只要镇疆军一现身,不管来多少,都给他杀个干净! 然而没想到,格玛这个煞费苦心的计策,最后只忙乎了一个寂寞。从军镇到鄯善乌兰,几百里路走得风平浪静。整路人马,无论是运粮队,还是明暗两支骑兵,吭哧吭哧的跑到了目的地,不仅什么事都没发生,反而等来了好几个藩国的求救急报! 趁着雅库特骑兵主力集中行动的机会,镇疆军的轻骑兵忽然多路出击,一夜之间偷袭了十二个亲突厥的西疆藩国,鬼漠东南部四十一座城镇杀声震天、处处烽火! 你玩引蛇出洞是吧,他玩釜底抽薪,气不气? 格玛可汗差点被气死。 不过,他也实在是无可奈何。仅以实力而言,格玛现在根本没有勇气去直接挑战水杉城。 “再忍耐一下吧。”格玛可汗既是安抚受伤的盟友,也是在安慰自己:“等我的部族援军从西大陆赶过来,一定要李江遥的好看!” 可惜的是,还没等他的援军抵达西疆,镇疆军的第二招率先出手了。 当各地驻军的活动范围不断被轻骑兵限制和压缩后,镇疆的征兵官们便赶着驮满了粮食和银币的马车,来到各藩国的城镇乡村,像做买卖一样,开始招兵买马。 “一人报名参军,全家发银币三百枚、领粮五百斤!条件优渥,名额有限!” 这样的呼喊声,很快便响彻了西疆的每个角落。 被突厥压榨到没有活路的人们,立时看到了生的希望。为让家人吃饱肚子,也为了给死难的同胞复仇,越来越多的人跑来报名参军,镇疆的征兵摊位每天都水泄不通。 没过多长时间,一支支换上了深蓝色圣唐军装的新兵队伍陆续从西疆各地出发,在轻骑兵分队的掩护下,向着亚鲁木齐山集结。 “妈妈的!居然有十万新兵?!还是不完全统计?”格玛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桌子,怒骂道:“那帮混蛋国王不是说,他们再也没有成年男子可以征召入伍了吗?怎么现在又会冒出十万大军来,还跑到了李江遥那里?!”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格玛真冤枉国王们了。 阿立克江他们并没有欺骗突厥,西疆各国确实没法再征召更多新兵,这倒不完全是因为没人,主要是因为没钱。 自古以来,当兵吃粮、打仗领饷,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充足的粮饷,豢养军队就无从谈起。西疆各国自从反叛圣唐之后,将近五年的时间,几乎没有一刻消停。 在历经数次大战之后,家家都是国库空虚,钱包干瘪。 尤其再遇上两个妖魔级别的吸钱灾星——李江遥和格玛。 李江遥的惯用伎俩,就是“打仗归打仗,尽量不杀人”。他专门搞大规模绑票勒索那一套,反反复复几趟下来,光是搜刮西疆国王们的赎金,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格玛可汗凶狠的地方,是创造性的发明了“重叠税制”,铁算盘一扒拉,上到国王下到奴隶,没有一个人能偷偷存下私房钱。 在这两个惨无人道的家伙面前,西疆国王们过得还不如一个叫花子。 格尔翰甚至多次动过念头,想要辞去国王的职务,回去重操旧业当马贼。 条件如此困苦,你说谁还能放开手脚去征兵呢? 更何况,加入西疆整编军就等于是为突厥人卖命,之后很有可能还会被派到东边去和圣唐的军队作战。这种给别人做嫁衣裳、自己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然也很难得到西疆百姓们的响应和支持。 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说镇疆军征了那么多兵,格玛可汗就算再如何生气,他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在最需要西疆各藩国支持的时候,还把国王们拉出来胖揍一顿吧? 忍!心急如焚更要忍! 眼瞅着李江遥的镇疆军实力日益壮大,而自己这边则是越来越不稳定,格玛暗暗提醒自己,现在兵力不足,情报系统又不给力,再搞什么计策都是徒劳的。只有忍,才能等到反手一击的机会。 他原本打算给赤利去信,希望在帝都战役结束之后,大王子将部分雅库特部队调回来,以便帮他加强在西疆鬼漠的军事存在。 可是,帝都那场不计代价的疯狂大战,彻底打碎了格玛可汗的盘算。 以现在的情况而言,别说赤利王子绝对不会同意派兵返回西疆,即便女婿点头答应放人,回到这里来的也都是伤残疲惫的兵马,短时间内根本指望不上。 眼下唯一可靠的,就只有从西大陆雅库特草原急调来此的援军了。 - “大人,我们刚刚得到最新消息,突厥夜轮部族的援军极有可能是沿着阿勒泰山脉南麓的比恩山口,绕喀纳斯湖进入西疆。” 水杉城守府内,镇疆军情报司首领玉陀罗认真讲道:“据波斯人说,此次前来增援格玛的突厥部队,约有六七万人,其中包括一些夜轮的从属小部族兵马。可以说,这是格玛的老本儿了。” 李江遥盯着地图,幽幽的叹道:“要是把人家的老本儿一下子给卷了,会不会太狠了点儿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攻敌必救 徐友长淡淡一笑,问玉陀罗:“敌人援兵到达比恩山口和喀纳斯湖的时间,预计是在什么时候?” 玉陀罗闻言剑眉紧皱,摇了摇头:“徐将军,您的这个问题卑职目前还没有完全探查清楚。说实话,突厥人这次来的都是高机动性的骑兵,行动速度非常快,节奏也经常变化,我们……不太好下判断。” 徐友长忍不住沉声道:“无论是比恩山口,还是喀纳斯湖一带,都没有适合设伏的地形,如果不能提前摸清他们的时间节点,就很难制定相应的拦截计划。动得太早,容易暴露目标,反被格玛察觉;动得晚了,那就白白错过了当头一棒的机会。” 众将听得纷纷点头,然而李江遥却提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这支援军顺利抵达西疆,接下来他们究竟会杀向哪里?” “多半是先到乌兰城与格玛汇合吧。”霍丽娅说道:“格玛打仗的套路,往往喜欢先集中重兵在手,然后搞个鬼花样儿虚晃一招,最后上绝杀力量。” “那可不一定哦。”李江遥用手在地图上比划着说:“集结重兵没错,但未必非要到乌兰汇合。如果我是格玛,就不会按你想的那样,白白浪费一次发动突袭的机会。” 徐友长仔细看了看地图,表示同意道:“说得对。格玛可汗并非第一次上战场的雏儿。如果有一支强大的生力军忽然闯入了战局,倘若不善加利用,那就显得太浪费了。去乌兰集合固然是中规中矩的做法,但并不能发挥更大的效用,而且反过来还容易被我们的探哨掌握行踪。与其直奔乌兰,白白暴露痕迹,失了先机,倒不如保持飘忽不定的状态,伺机偷袭我们的要害。即便一时间不能得手,那也可以搅得咱们坐立不安,疲于防范。” 霍丽娅想了想:“的确如此。对方是纯骑兵部队,在补给方面没有步兵那么多麻烦和顾虑,只要一直快速移动,我们很难在西疆这么广阔的范围内盯死一支陌生的军团。” “没错!”李江遥一拍地图,说:“最不济的情况,他们也可以跟咱们的轻骑兵展开多点对攻,在一定程度上化解我军的封锁限制。尤其是咱们现在也有运粮和运兵的需求,一旦被这支新的敌人碰巧撞上,就免不了要产生损失。” 霍丽娅接着道:“看来,必须把格玛想的更高明些,才不至于大意犯错。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怎么能准确把握这支援兵的动向?” 她转过头,看着玉陀罗:“你们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玉陀罗苦笑着摆摆手:“郡主殿下,您太看得起咱们情报司了。卑职还没厉害到那个程度,能做千里眼顺风耳,而且还会千里传音之术。”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解释道:“对于敌人已经议定好的作战方案,我们能通过暗桩的兄弟提早一步偷出来。同时,驻扎在西疆各地的敌军部队,也都时时刻刻在监视之下,对方稍有异动,我们都可以提前知晓。但是,如果敌人选择临机应变,利用陌生的骑兵部队,随时改变作战计划或者调整攻击目标,那咱们的斥候暗探反应再快,也根本来不及通报统帅部。” 一直都没开口说话的谢坦之此时忽然道:“是否可以来个攻敌必救,围点打援呢?” 徐友长认真思索了一下,犹豫道:“老谢这个想法,我之前也曾考虑过。倘若我军忽然大举进逼乌兰城,确实有可能令雅库特的援军不得不尽快赶来汇合,但是……” 霍丽娅好奇的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仍然很难确切掌握敌人来的方向和时间,”徐友长无奈道:“临机决断,也必须有精准的情报做前提。不清楚敌人在哪里,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出现,稍一疏忽,就会遭到对方两面夹击。” 李江遥接着道:“还有一个可能性,我们同样难以把握。那就是敌人会不会行险一搏,死撑着不来救援乌兰,而是趁机偷袭我们后方的水杉城和亚鲁木齐山要塞,抑或是攻击其他什么重要的目标。如此一来,我们就会很被动了。” 谢坦之思索片刻,点头道:“有道理。格玛之前虽然在我们手上吃过败仗,但他并不好对付,仅从此人能成为突厥第二大部族的可汗来看,就说明绝非易与之辈。倘若格玛看出我们的用意,很有可能会不顾乌兰的安危,让援军部队偷袭攻打我们的后方。” 闻听此言,众人也纷纷点头,可正当大家都以为谢坦之放弃了围点打援的想法时,没想到这位镇疆军的首席军师轻抚着胡须,微笑道:“咱们是不是可以站在对方的角度,好好的想一想,有什么地方是比乌兰城重要一万倍,格玛想不救也不行的?” 李江遥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我方才也一直在做这样的考虑,大家现在不妨都参详参详,给突厥人把把脉。” 徐友长挠挠头,目光望向李江遥,蓦然发现李江遥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地图上的某个位置,兀自出神思索。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也朝地图瞧去,不禁一愣:不会吧? 李江遥仿佛感觉到了徐友长的讶然,抬眼笑道:“怎么?你也想到了?” 徐友长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江遥,我只是大概其的猜到了一点,你该不会是想……两关?” 李江遥满脸笑意:“哈哈,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徐友长微微的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周围尚有些不明所以的将军们,低声道:“恐怕现在时机并不成熟啊。” “你说得我当然清楚,”李江遥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先吓唬吓唬格玛可汗,不行吗?” 徐友长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哦,对!是我糊涂了,我糊涂了,兵不厌诈呀,哈哈哈……我看可以,没问题!” 听着两人像打哑谜一样的对话,霍丽娅有些不解:“二位大人在聊什么呢?什么两关?兵不厌诈是指?” 李江遥冲她一乐,伸手敲了敲地图:“喏,这里。” 霍丽娅仔细看了一眼,忽然略感吃惊的叫道:“天呐,你打算进攻紫金关?!” 谢坦之显然早就想到这个方案,笑着微微颔首:“郡主,我猜大人不是要进攻紫金关,而是要佯攻紫金关。” “先生高明!我的确是打算佯攻紫金关。”李江遥笑道:“诸位想想看,如果我们现在尽起大军,直奔紫金关,格玛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玉陀罗不假思索的应道:“倘若那样的话,什么水杉城、乌兰城,什么亚鲁木齐山,他都通通不在乎了,肯定要立刻出兵驰援紫金关。” 这个判断,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 其中道理非常简单——紫金关、盛玉关是连接西疆和圣唐的咽喉要塞。这两个地方一旦落入李江遥之手,等若一下子卡断了东征大军的补给线,同时牢牢关上了阿史那支斤战略后撤的大门。 毫不夸张的说,对于突厥人而言,宁可暂时丢掉了整个西疆鬼漠,也绝不能容忍片刻失去对两关的控制权。 按照李江遥他们之前的谋划,镇疆军只有在基本掌控了西疆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对两关用兵。 因为一旦让阿史那支斤发现后方的两关失守,突厥必定会调集精锐大军反身杀回,重夺战略要地,以确保自己的退路不被切断。 到了那个时候,李江遥只有倾尽整个西疆的力量,并且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才有可能抗住突厥大军的疯狂反扑。 因此,徐友长会说出那句“时机并不成熟”。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只是声东击西的佯攻,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根据情报显示,目前守卫紫金关和盛玉关的,是四个突厥军千人队,隶属于黄金族第二军团。之所以只留守如此少的兵力,原因倒也很好理解:两关的东边,是阿史那支斤可汗亲自统率的八十万东征大军,两关的西边,是格玛可汗麾下雅库特军团和西疆整编军的近二十万兵马。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能忽然凭空冒出来,在两路大军的夹击下威胁紫金关和盛玉关的安全呢? 也正因为如此,假如李江遥发动镇疆军主力,千里奔袭紫金关,无异于是在突厥人的大动脉上猛插了一刀。 这要命的一刀,格玛绝对无法坐视不理。 一旦紫金关或盛玉关有失,作为西疆总督的格玛可汗肯定难辞其咎,倘若八十万东征大军的侧后遭到严重威胁,他多半会被直接五马分尸。 李江遥和谢坦之同样想到进攻紫金关,正是算准了格玛的命门所在:他是不能不救,也不敢不救。 如此一来,不论是驻守在乌兰城的西疆整编军,还是来自西大陆雅库特草原的救兵,便都得被李江遥牵着鼻子,乖乖送上门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顺手斩关 谢坦之知道主帅足智多谋,战场用兵往往奇招迭出,于是启发性的问道:“所谓攻敌之必救,正是指紫金关盛玉关这样的战略要地。不过,万一格玛看穿了咱们的计划,死活就是不上钩呢?抑或者,这个家伙根本就没能察觉出我军攻打紫金关的意图,进而无法及时出兵应对。倘若那样的话,咱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徐友长啧啧嘴,自言自语的分析道:“战场之上,从来没有不可能的事。老谢担心的这个问题,虽然比较极端吧,但也不能不考虑进去。如果敌人未能像我们预料的那样,发兵驰援紫金关,那咱们是否要趁势攻占呢?” 还没等李江遥说话,霍丽娅嘴快道:“现在攻占紫金,很容易遭到关内关外两路敌人的前后夹击。而且紫金关远离水杉城,缺乏补给便利,一下子就会变成孤军!” 玉陀罗接着道:“郡主讲得没错。紫金关现在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打下来并不难,难就难在守不守得住。依卑职的愚见,与其冒险夺关死守,成为孤军,不如暂时收兵后撤,返回水杉城。” 李江遥闻言摇了摇头,语气显得异常坚定:“我知道,现在夺取紫金关,确实并非最佳的时机。但是,如果格玛真能抗住压力,断然不理会紫金关失守的严重结果,死活不钻我们设下的局,那么我们就将佯攻改为真打,并且同时派兵进占盛玉关,彻底阻断西疆和突厥大军之间的联系。”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好奇的望着李江遥,等待他继续把话讲下去。 只听李江遥接着说道:“先平定西疆鬼漠,再重新控制两关,这固然是最为稳妥的方案。但是,其中同样存在着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比如说,如果突厥的东征大军忽然调遣部队返回西疆,协防格玛的雅库特军团,那么势必就会增大我军收复失地的难度。毕竟,只要紫金关和盛玉关仍在敌人手中,对方调兵遣将、来往自由的状况就不会改变。相反呢,如果格玛真的对我们进攻紫金关的行动置之不理,任由我军控制这处咽喉要道,哪怕突厥补给交通被掐断的时间很短,也定然会引起阿史那支斤的不安。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关内关外的敌军同时来攻,我们仍有充足时间从容撤退,返回水杉城严阵以待,而格玛的老命恐怕就难保了。” 徐友长略一琢磨,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夺关是夺关,但未必非要死守。这样虽然与咱们之前议定的谋划有所不同,可也等于在很大程度上牵扯了突厥人东进的兵力,于整个战局而言还是大有益处的。只是提前攻打紫金关,多少会有点打草惊蛇的意思,令突厥不敢再对两关掉以轻心,也使得咱们今后重新夺取两关变得更加困难。” “打草惊蛇倒也不怕。”谢坦之从容笑道:“我们在西疆的实力日益壮大,突厥人迟早会有所防备,不可能一直放着紫金关和盛玉关不管。这次忽然搞他们一下,没准儿还可以趁机暗中埋些手段在里面,为下一次夺关留足伏笔。” 李江遥和他想的一样,欣然道:“那咱们就把此战分为两个层次。首要一步,是通过佯攻紫金关,吸引格玛和雅库特援军过来,在半路伏击他们;如果此计不成,那就顺势挥军直接攻城,占领紫金关和盛玉关,留下少量机动兵力驻守,其余主力部队迅速回师,再另寻机会与格玛决战。” 众将闻言也纷纷表示赞同。 李江遥点点头,指着地图继续分析道:“从乌兰城出发,沿着丝路商道去往紫金关,要比从水杉走的距离近一些,格玛接到我们全军东进的消息后,多半会迅速发兵,以便赶在前头到达那里。同时,由于西疆整编军的战斗力和忠诚度实在令他发愁,用来对付镇疆军主力很不可靠,因此格玛必然会指令从西大陆赶来的援军火速前进,或去增强紫金关的防守力量,或从我军后方实施突袭。” 徐友长和谢坦之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李江遥目光灼灼,朗声道:“我命令,徐友长……” “卑职在!” “你指挥第一军、第二军和第四军,组成攻击军团,向紫金关方向推进。一路上,要声势喧天、大张旗鼓,并且不断攻城略地,给敌人造成重压态势!” 徐友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遵命!” 李江遥转头对霍丽娅命令道:“你负责率领第三军,以及新编第五军、第六军,协调守卫水杉城和亚鲁木齐山,密切防范敌人偷袭。” “卑职明白,请大人放心。”霍丽娅郑重应道。 “玉陀罗,自即日起,情报司着手两件事,”李江遥继续吩咐:“一方面,专门针对乌兰城以及主要藩国王廷,散布我军即将进攻紫金关的消息;另一方面,全力搜集敌军各部队的指令和动向,及时报告本帅,不得有误!” 玉陀罗拱手:“遵命!卑职今夜就出发,率情报司的精锐力量赶赴乌兰城,确保所有重要消息都能在第一时间送到大人面前。” 李江遥点点头,对谢坦之道:“老谢,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到战场上逛逛啊?咱俩领着白袍军去打伏击怎么样?” “哈哈哈,既然大人有如此雅兴,卑职自然奉陪。”谢坦之爽朗笑道。 - 鄯善国乌兰城,西疆总督府。 大片的营帐之间,到处都飘散着烧牛烤羊的诱人香气,身材火辣的胡姬,或伴着乐曲载歌载舞,或捧着美酒与营中将士追逐嬉戏。 今天这里如此热闹,是因为对西疆总督格玛可汗来说,是一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 一来,今天适逢他六十岁生日,部将们闹哄哄的,全都跑来给他庆生祝寿;二来,格玛期盼已久的援军,终于顺顺当当的进入到了西疆的地界。 无论是面对镇疆军的挑衅,还是弹压西疆整编军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格玛如今又变得底气十足了。 此次奉命驰援的夜轮部族军队,总共六万九千多人,是清一色的纯骑兵部队。这支大军由格玛的亲弟弟贝伦公爵指挥,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于三天前越过喀纳斯湖,进入西疆腹地秘密隐蔽。 格玛可汗发出指令,让贝伦他们稍事休整后,立即将部队分为六个纵队,以西北部军镇为支点,就近展开大规模的突袭清剿战斗。 以骑兵对骑兵,以机动对机动,目标就锁定在镇疆军轻骑兵身上,力争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将这支烦人的游击部队彻底消灭干净。 对于这次的清剿战,格玛是非常有信心的。 他总结教训,认为前段时间镇疆军之所以能频频得手、占尽上风,主要是因为西疆到处都有他们的情报眼线。那些可恶的探子,把驻扎在十二军镇的雅库特军团和西疆整编军盯得死死的,他这边稍有动作,对方就可以提前知晓,或打或逃,应对自如。 不是手下的儿郎们不给力啊,实在是李江遥太狡猾! 况且,由于西疆整编军内部的矛盾,也令格玛在用兵的时候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全部派遣那些西疆软蛋出马,还不够给轻骑兵塞牙缝的;全部派遣嫡系的雅库特战士上阵,又担心一个没留神,自己后院起火。 如果两方一起行动,不等遇上镇疆军,搞不好自己先得打起来了。 而现在嘛,情况终于得意改变。 近七万生力军来到西疆,只要不入城、不驻扎,刻意隐蔽行踪,可以保证三五个月内镇疆军的探子摸不到半点痕迹。而且这支援兵部队是久经战阵、训练有素的精锐人马,如果放开手脚与镇疆轻骑兵对攻,简直就像是在草原上狩猎一般轻松。 “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打奔袭战、运动战,我们突厥人才是真正的祖宗!” 格玛可汗充满自信的笑道:“我要让圣唐余孽们好好的瞧一瞧,马背上的民族究竟是怎么玩儿的!” 这份坚定的信心,顿时令格玛感觉轻松了不少,于是趁着自己过生日的机会,把亲信将领们都招来王帐,痛痛快快的热闹一番。 此时此刻,格玛可汗正半躺半靠在柔软的毡垫上,左右拥抱着两个美艳胡姬,一边张口等着美人将烤肉和鲜果喂进他嘴里,一边笑眯眯的欣赏着帐内的歌舞表演。 右边的那位胡族美人,将葡萄酒含在口中,凑到格玛的大嘴上缓缓将酒液注入,之后还趁势用舌头轻轻挑逗了一番,这个操作,立刻搞得酒意上涌的格玛有些把持不住。他哈哈一乐,爬起身来,将那美人横身抱在怀中,对着其他将军们大喊道:“你们先喝着啊,本王到后面办点事,去去就来!” 众将军知道他不干好事,纷纷吹哨起哄,叫嚷着可汗无须回避,就在这里即可。格玛闻言,忍不住咧着大嘴哈哈笑骂,胡姬则害羞的把头埋在他怀中。 正笑闹间,一名亲卫将领自外面匆匆走进帐中,一把推开几个挡着路的舞姬,然后厉声喝道:“可汗,不好啦!镇疆军异动!目标可能是紫金关!” 第二百五十六章 驰援紫金 帐篷里尽是喧哗嬉闹的声音,格玛可汗一时间根本没听清楚那位将领说的话,兀自还双手横抱着美人,站在原地呵呵傻乐。 报信的将军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冲着周围怒吼一声:“全他妈给我闭嘴!安静些!” 这一嗓子,顿时把帐内震得鸦雀无声。 包括格玛在内,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满脸茫然。 那将军没好气白了同僚们一眼,再次高声急道:“可汗,镇疆军意图进攻紫金关!” 格玛有点懵圈,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吉鲁斯,你刚才说哪里?” “紫金关!紫金关啊,我的可汗!” “咣当——”“哎呦妈呀!”胡姬美人痛叫一声,直接被格玛扔在了地上。 此时格玛的酒意早被吓醒一半,猛冲到吉鲁斯跟前:“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吉鲁斯被他这副样子唬得一哆嗦,向后退了两步:“可汗,我刚刚接到探报,水杉城集结了十万大军,昨天突然向东开拔。目前,他们的先锋部队正在逼近胭脂城,从整体动向上看,基本可以确信,李江遥是冲着紫金关去的。” 这番话一说完,格玛剩下那一半的酒也彻底醒了。 他兀自愣怔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妈巴子,妈巴子!这下可要坏事啦!” 吉鲁斯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建议道:“可汗,事不宜迟,得赶紧召集各部将领商量对策才行。紫金关那边目前只有黄金族第二军团的两千兵马,根本挡不住!” 格玛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连连点头:“你说得对,赶快,赶快叫所有人都到指挥所去!”说罢,他率先拔腿朝外面跑。 正巧这个时候,一名突厥军官自外面走进帐中,看着迎面而来的格玛,他一边系裤子一边淫笑道:“我说可汗啊,今天这些小妞儿真够劲儿呀,您老不去舒服一下吗?” 怒气冲冲的格玛二话不说,照着那人的裤裆就是一脚:“给老子死一边去!” - “你们说,李江遥到底想干什么?”格玛端坐正中帅位,面色阴沉的盯着手下的将军们。 众部将今日谁也没少喝,此时一个个全都头昏脑涨、神志不清,甚至还有两个家伙干脆就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差点没把格玛给气死。 吉鲁斯是在场的人里面最清醒的一个,他想了想,说道:“您看,镇疆军会不会是打算从西面进攻大汗的远征军呢?” 格玛紧皱眉头:“他们会这么愚蠢吗?凭借十来万人,就敢去招惹大汗的兵马?况且,这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随随便便把身后暴露给我们?” “那可不一定啊,可汗。”吉鲁斯煞有介事的分析道:“目前东征大军兵分三路,一路由赫连雄老元帅统领,即将深入中原腹地。另一路在圣殿亲王的指挥下,向南进攻巴蜀。而赤利殿下在攻打帝都的时候,部队又蒙受了巨大损失。眼下大汗身边的兵马,其实并不像出征的时候那么强大。李江遥很可能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决定发兵东进,包抄东征军身后的。您老可别忘了,那些家伙都是镇疆都护府的余孽,自然不会对进攻圣唐的东征大军置之不理。” 格玛此时也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眼珠子乱转了两下,沉吟道:“照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些道理。倘若那样的话……岂不是挺好的吗?就让那些不知死活的圣唐蛮子去挑战大汗,等他们跟血卫军团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我正好让贝伦趁机夺取水杉城和亚鲁木齐山要塞!如果他们仅仅是为了夺取紫金关,并没有打算更进一步的行动,那也没关系,等我端了他们的老窝之后,再回头过来收拾他们。” 吉鲁斯吃了一惊,赶忙摆手:“可汗,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 吉鲁斯道“您想啊,您是大汗任命的西疆总督,虽然紫金关和盛玉关不归您管,但是在西疆的地盘上,忽然冒出来一支规模庞大的敌军,不仅要截断东征大军的补给线,甚至还打算从身后偷袭大汗,无论怎么看,您老都难辞其咎啊。到最后,黄金族一定会为此拿咱们夜轮族开刀的。” 格玛并不是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他多多少少也闻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因此不愿按照敌人的节奏去行动。不过,吉鲁斯的话同样很有道理,甚至不容置疑。 之前,他为了自己的颜面,更为了免受处罚,向阿史那支斤和赤利谎报军情,完完全全掩盖了李江遥镇疆军迅速发展壮大的事实。突厥大可汗阿史那支斤虽然英明神武,但一来因为前线战事紧张,实在无暇他顾,二来因为也非常信任突厥第二大部族的能力,所以并没有深究格玛报告的真实性,等于被彻底蒙在了鼓里,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的身后居然冒起了一支实力不可小觑的军团。 这个秘密,无异于悬在格玛头上的一柄巨斧,什么时候轰然落下,什么时候脑袋粉碎。因此,他才会一边急急忙忙的整编西疆联军,一边催促老家的援兵迅速赶来帮忙。 只要赶在事情露馅儿之前,顺利灭掉李江遥,那么一切就万事大吉了。看在第二大部族和赤利王子的面上,大可汗多半不会因为之前的那些小谎话跟他翻脸。 如意算盘是这么打没错,可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李江遥竟然这么讨厌,贝伦刚刚率军来到西疆,水杉兵马便猛扑紫金关,这不是故意给格玛大爷我找麻烦吗? 现在问题就有点两难了。 格玛思索良久,闷声说道:“你的意思是,不管李江遥是去偷袭东征军,还是单纯为了占领紫金关,我们都绝不能任由他们随意东进,必须截住镇疆军?” “是的,必须截住!”吉鲁斯语气肯定的说:“而且必须是在紫金关前截住他们!只要李江遥没碰到紫金关,那么这事儿就是发生在我们西疆的管辖范围内,不归第二军团过问。” “唉——”格玛长长的叹了口气:“费脑子呀。我刚才还在考虑,李江遥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故意引诱我带兵去救援紫金关,然后好在半路伏击我。你要知道,唐蛮子是最狡猾的啦。” 吉鲁斯充满自信的说道:“可汗,卑职此前也想过这个问题。结论是,咱们不怕他耍花招!现在乌兰城尚有西疆军的两个师团,共计六万多人。再加上您麾下两万子弟兵,合起来达八万兵力。两边比较,与敌军数量不相上下。乌兰距离紫金关更近,一路上都是戈壁丝路,很难有什么可供藏兵埋伏的地方,只要我们先一步抵达紫金关,然后背靠要塞摆开阵势,与来犯之敌展开对峙。最后再请贝伦公爵率领大军驰援,完全可以给李江遥造成两面夹击之势。没准儿,这一下子就能彻底消灭圣唐余孽啦。” 格玛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略作盘算,微微点头道:“嗯,吉鲁斯,你小子行啊,竟然分析得头头是道。你说的有一点我很认可,那就是提前一步赶到紫金关,跟李江遥对峙。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撤入关塞,只要能拖住镇疆军主力,贝伦随时都可以从后面给他们致命一击。或者,也可以见机行事,让贝伦他们直接去突袭水杉城。对,就这么办!你即刻传令下去,全军集合,连夜出发!这一仗,就看谁快!” “遵命!”吉鲁斯大声应和,接着他又满脸为难的指了指旁边:“可汗,这些兄弟……” 格玛瞅瞅已经睡着了一大半的将军们,怒骂道:“还愣着干什么?统统给我用鞭子抽醒!” - 一缕耀目的晨曦,自东边浓重云层的缝隙中透射出来,瞬间洒满苍茫戈壁,将整个大地都映成了淡淡的黄铜色。 西疆总督格玛所率领的大军,此时正快速行进在这一片静谧的铜色之中。 自他们从乌兰城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八万人的队伍几乎一刻也没有歇息,始终都在马不停蹄的拼命赶路,向着紫金关猛冲。 由于这支部队是步骑混合,突厥人都是骑兵,西疆人都是步兵,所以行进起来差别极大。乘坐战马的雅库特骑兵跑得飞快,而仅靠两条腿倒腾的西疆战士却累得像狗一样,吐着舌头,眼冒金星。 眼看骑兵把步兵甩得越来越远,致使整路大军被拖得稀稀拉拉,几乎快要没了队形,突厥军官们发疯般的纵马来回驰骋,不停挥动手里的鞭子,抽打那些掉队的西疆战士:“懒鬼!蠢货!赶紧跑,别耍滑头!再磨磨蹭蹭,小心砍了你们!” 【各位读者大人,李江遥马上就要和格玛可汗展开较量了,请大家多投投票,顺便打两个赏啥的,支持一下咱们镇疆军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陈兵关外 西疆本地的战士,原本追突厥人的战马就追得异常辛苦,此时不仅不能休息片刻,反而还要被突厥军官抽打斥骂,西疆将领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纷纷跑去向格玛可汗求情,能否让弟兄们暂时停一停,等稍微歇歇气力之后再走。 一听这话,格玛顿时怒目圆睁:“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要歇歇?你们知道吗,镇疆军已经攻占了胭脂城、朗科伦多城和盈河军镇!他们的突出部,现在距离紫金关只有不到一百里的路程,快马加鞭,半日光景就能杀到城下!还歇?歇个屁!” 挨过一顿臭骂,西疆的将军们只能灰溜溜返回队伍,继续催促部下加紧行军。 看着那些人离开时眼睛里的不满神情,格玛可汗心中同样愤愤难平,他暗骂一句“妈个巴子”,转头对身旁的吉鲁斯抱怨道:“这群混蛋,简直是白白浪费粮食的饭桶!才赶了这么一丁点儿路,就哭爹喊娘的吵个不停!这也就是在西疆鬼漠了,换做咱们雅库特草原,我直接就屠了他们!” “可汗请息怒。”吉鲁斯笑着劝慰说:“西疆人嘛,原本就不中用,倘若不是咱们费心费力的调教了这么长时间,恐怕还要更糟糕呢。” 格玛满脸无奈的摇摇头,继续说:“唉,真没想到,李江遥的动作居然这么猛!这才仅仅过去三天而已,连克三城!他们攻击前进的速度,居然比我们单纯行军的速度还快。妈妈的,情况有些不妙啊!” 吉鲁斯也大感困惑:“是呀,之前我也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胭脂城和朗科伦多城就不说了,盈河竟然在一夜之间陷落敌手,这太令人意外了。作为十二军镇之一,那里的防御工事非常完备,并且还有一千多兵力驻守,怎么着也能扛上十天八天才对啊。” 格玛眉头大皱,冷哼道:“我心里还是很不踏实,总感觉李江遥有什么阴谋诡计。” “或许是因为大战在即的缘故吧。”吉鲁斯帮他分析道:“越是临近交手,就越容易患得患失啊。可汗,咱们现在距离玉门关只剩不到两天的路程,加把劲的话,明天傍晚之前便能抵达。而镇疆军呢,尽管他们的前锋部队已经越过盈河,但是主力尚在朗科伦多,想要全军抵达紫金关,至少还需三五天的功夫。只要咱们抢先赶到那里,以逸待劳,不怕他耍什么鬼花招儿。” “唉,但愿如此吧。”格玛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联系上贝伦了吗?” 吉鲁斯答道:“卑职早已经按可汗的吩咐,派出了信使,估计现在都已经将命令传达给贝伦公爵了。根据您的指示,公爵大人率领部队,沿柴昆盆地南面的丘陵地带,向东隐蔽行进。不考虑天气因素的话,他们应该可以赶在镇疆军到达紫金关的时候,从其背后发起突然袭击。” 格玛认真想了想,忽然说道:“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吉鲁斯微微一愣,好奇的问道。 格玛又兀自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依照之前镇疆军表现出来的情报能力,李江遥不可能不知道我从西大陆调来了援军。贝伦他们的存在,对敌人而言绝非秘密,只不过,他们暂时应该还无法探明贝伦的具体位置和行踪。倘若如此的话,那么进攻紫金关的镇疆军就一定会对自己的侧后方实施严密防护,避免被我的援军突袭。” 吉鲁斯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格玛的判断,但他接着又不解的问道:“就算他们实施防范,那又能如何?只要弄不清楚贝伦大人从哪个方向过来,李江遥唯一能做的就是整日疑神疑鬼、提心吊胆。咱们的奔袭战,可以从数十里外直接发动,真正留给对手的反应时间并不多。” “如果对方有了戒备之心,那么任何突袭的效果都会大打折扣的。”格玛眯起眼睛,沉声道:“他们甚至还会设法布下陷阱,引诱偷袭的一方上钩中招。” 尽管吉鲁斯不怎么认可格玛的话,但他还是琢磨了一下,试着问道:“可汗的意思是,不让贝伦公爵来这里了?” 格玛看着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的大军,喃喃自语:“如果你是李江遥,会怎么做呢?” 吉鲁斯摘掉尖顶盔,挠了挠头,略显为难的说道:“嗯,我要是他的话,会兵分两路。步兵主力进攻紫金关,骑兵划成几队,在后方游弋。不过,这圣唐蛮子心里的弯弯绕实在太多,我也猜得不是很透。” 格玛撇撇嘴:“我若是李江遥,绝不像你这么呆板。我会把骑兵主力先设法藏起来,然后广撒斥候探马,将警戒的范围不断扩大,直到发现了贝伦的踪影之后,再调集重兵迎头痛击。” 吉鲁斯忍不住有些好奇:“可汗,您是不是想多了呀?” 格玛沉声道:“我还怕自己想少了呢。这样吧,为了稳妥起见,你赶紧派人传我的命令,通知贝伦改变计划。他的部队横穿柴昆盆地,不必再往东走,而是继续向南,火速突入车迟国境内,直奔伊克鲁县,彻底切断镇疆军的退路!” 吉鲁斯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道:“卑职明白啦!我马上就去安排。” 重新调整了作战策略,格玛终于感觉心下稍安,于是继续督促部队加速前进。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突厥人终于赶在镇疆军前面,到达了紫金关西边十里外的开阔地带。 在这里,整路兵马铺陈阵势,开始布置拒马、安营扎寨,搭建起广阔连绵的营帐驻地。 因为此处已经属于突厥黄金部族第二军团的防区,所以面对格玛可汗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驻防紫金关的第二军团守将不得不一边命令部下提高警戒,一边亲自来到大营拜会。 当初突厥人为了封锁两关,阻断圣唐与西疆的联系,专门建立了南北大营,其主要兵力是圣殿亲王罗尼亚麾下的黄金第三军团、第五军团和第十军团。 之后,阿史那支斤率军西来,准备对圣唐发动全面进攻,第三军团奉命夺取了紫金关,第十军团则攻克了盛玉关。 再后来,罗尼亚卸任西疆总督,随阿史那支斤一起东征,他的三个军团也同样跟着奔赴中原前线作战,驻守两关的任务便交给了最后一批抵达西疆的黄金族第二军团。 说起这第二军团,在黄金族也算是历史悠久的部队,但因为战力一般,所以近些年来始终没打过什么硬仗。军团司令官克斯塔亲王,是阿史那支斤的亲叔叔,辈分高、血统正,脾气也大,所以他的兵全都牛气的很,除了血卫军,轻易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如今西疆总督的兵马忽然跑到自家门前敲锣打鼓,第二军团当然要来询问一番,然而格玛可汗并不好说话,这位仁兄摆足架子,没好气的哼道:“我想要干什么,好像用不着对你汇报吧?” 因为身后有克斯塔亲王撑腰,所以即便对面坐着的是突厥第二大部族的首领,紫金关守将仍旧不卑不亢:“可汗,请恕末将无礼。如果是在西疆总督的领地,您想怎么样都行,我们第二军团保证不多问半句。但是,此处是紫金关防区,任何部队进入,都必须奉有大汗的手谕,或者是我们亲王殿下的军令!” 格玛眨巴眨巴眼睛,心中暗道:狗屁军令!如果不是这个位置的地势最利于设置营区防线,老子才懒得来呢。 不过,想归这么想,他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况且,为避免节外生枝,眼下实在没必要跟第二军团的愣头青发生口角。 格玛可汗压了压火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呢,也不用过于紧张。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有两个目的。第一,西疆军刚刚整编完毕,准备进行一次远距离操练。预先熟悉熟悉紫金关这一带的情况,以后也方便跟第二军团协同配合。” 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轻松些:“另外一个目的呢,是我听说最近西疆一些圣唐军余孽,有成批逃返中原的打算。毕竟那些都是我领地内的匪患,所以我有责任把他们堵截在紫金关以西。这样一来,就免不了要借第二军团的宝地来安置兵马。小伙子,行个方便吧。” 那位紫金关守将见格玛可汗话说得还算客气,而且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仅凭自己手上那点可怜的兵力,想驱赶也是有心无力,于是放软语气道:“格玛可汗,不是末将有意为难贵军,确实是职责在身,不敢有丝毫差错。您老人家执意在此练兵,那末将也只能据实通禀老亲王,请殿下定夺了。” “行行行,你该怎么报告就怎么报告。”格玛满口答应,心里却想:克斯塔亲王眼下正在帝都陪阿史那支斤呢,等你的请示送过去,他再批回来,我这里的仗早就打完啦。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两军对垒 打发走紫金关的守将,格玛赶紧招来手下,仔细研究镇疆军目前的动向。 根据探子送回的最新消息,镇疆军在相继攻占胭脂城、朗科伦多城和盈河军镇后,整体推进的速度明显放缓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作战过程中出现了较大的伤亡,抑或是攻击前进的方式太过消耗战力,镇疆军目前的反应多半是有意调整节奏,实施短暂休整。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听说我军及时赶来拦截,因此才放慢脚步,有些举棋不定。”吉鲁斯自信满满的说道。 格玛点了点头,问斥候军官:“敌人的统帅是谁,搞清楚了吗?” “报告可汗,都搞清楚了!”军官大声回答:“敌军主将是李江遥!还有镇疆军的其他头目,几乎都在。” 格玛追问道:“你们是怎么确定的?” 那名军官煞有介事的应道:“对方的将旗有十几面,绣着各种姓氏。我专门找人核实过,涵盖了各军各营的指挥官。” “纯属扯淡!”格玛可汗不满的嘟囔了一句:“难道他们就不会故弄玄虚,搞些花里胡哨的旗子来哄骗你吗?” 军官闻言一愣,讶然道:“啊?不会吧?” 格玛皱着眉头训斥道:“怎么不会?!你没听说过吗,当初李江遥就是用一堆破旗烂布,把达勒姆骗得团团乱转,估计现在又想故伎重演啦。” “可汗讲的没错,你们去探查敌情,还是要更深入准确一些才行,光是数几面破旗子有什么用?”吉鲁斯也跟着埋怨了对方几句,然后对格玛道:“您的意思是,对方统帅或许并非李江遥?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格玛无奈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对所有部将解释道:“倘若李江遥在军中,大概就能说明,他们确实是有攻打紫金关的意图,进而继续向东推进,袭扰东征军的后方。可是,假如负责指挥的人不是李江遥,那么就不能排除对方或许只是佯攻紫金关的可能性。换句话说,他们多半另有阴谋。” 十万大军直逼战略要地紫金关,像这种级别的军事行动,往往很考较指挥官的分量。李江遥是否亲自操刀,确实能从侧面体现出镇疆军的作战意图。 对于这一点,突厥将领们都表示赞同,其中不少还认为,镇疆军十有八九不仅仅是为了紫金关而来,搞不好真的还有其他打算。 格玛沉声道:“探马继续全力侦查,务必设法弄清楚敌人的高低虚实,尤其是李江遥究竟在不在军中,一定要给我搞明白了。那位水杉男爵狡猾多端,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必须时刻防备对方耍诈的可能。” 他略微顿了顿,又问斥候军官道:“伊克鲁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兵力?守备?” “禀告可汗,镇疆军在伊克鲁县的守卫力量大约在三千到四千五百人之间。”军官回答:“同时,他们还将那里作为粮草补给站,大批来自水杉城的运输队,每日频繁往来于两地之间,转运各种军需物资。” 格玛闻言大喜,又问吉鲁斯:“我弟弟现在大概到什么地方了?” 吉鲁斯想了想:“按正常情况来说,贝伦公爵的队伍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穿越了柴昆盆地,正在向车迟国前进。我昨天专门派了信使和向导,指引公爵他们避开沿途的城镇,最多两天时间吧,他们就能抵达伊克鲁县城不远的一处山谷,并秘密潜伏在那里。等到镇疆军主力抵达这里,跟咱们在紫金关外展开对峙,他就从山谷出发,一举拿下伊克鲁县,阻断敌人退路。” 格玛不放心的问道:“路上不会被敌人的斥候发现吧?一进入车迟国,离镇疆军的地盘就非常非常近了,他们的眼线又到处都是。” “请可汗放心,”吉鲁斯不假思索的说道:“向导对那一带的地形很熟悉,所选的路线又都是人迹罕至的区域,只要贝伦公爵多选择在夜间行动,并且速度足够快,是不会轻易被对方发现的。” 格玛微微颔首:“嗯,这样最好。幸亏是让贝伦带队,他在咱们部族里是有名的奔袭高手,经验最丰富。” 一名将军忍不住问道:“可汗,贝伦大人麾下有六万多兵马,去偷袭三四千人驻防的小县城,会不会……太浪费了?” “没什么浪费不浪费的!”格玛紧盯着地图,琢磨道:“你们别看伊克鲁只是一个小县城,但它的位置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伊克鲁正好处在乌伦都河支流与高陵地带的夹角处,扼守从水杉到紫金关的必经之路。如果我们把这里拿下来,李江遥的十万兵马连吃饭都会立刻变成大问题,更别说安然撤退了。” 另一位将军沉声道:“说起这个事儿来,可汗,卑职还有个担心。如果李江遥发觉自己的后路被截断了,会不会反而下狠心猛攻紫金关呢?他指挥十万大军发疯冲击的话,我担心西疆军的两个师团顶不住啊。” 这话一出口,立即得到多数将领的响应。 虽然从双方的兵力上看,是八万对十万,相差并不悬殊,可问题是他们手上这八万多人,绝大部分是貌合神离、战力堪忧的西疆本土战士,一旦打起硬仗,能否靠谱很成问题。 格玛可汗兀自思索了片刻,摆摆手道:“没关系!如果李江遥真的来势凶猛,要跟咱们拼命,那我军就马上撤入紫金关,据城防守。在那种情况下,镇疆军进不能进,退又被断了后路,往其他方向逃跑则会被我骑兵追击,必死无疑!” 十天之后,一直驻扎在紫金关前的突厥人,终于等来了镇疆军的身影。 在西南方向的地平线上,远远地出现了一片旗林。 数百面迎风招展的旌旗猎猎作响,旗帜上面绣着的飞龙、猛虎、麒麟、骏马等神兽,仿佛全都活了似的,剧烈摇摆跃动着,闪耀夺目。 没过多久,随着那一大片不断向前推进的旗阵,一支森然大军逐渐映入人们的眼帘。 两万铁甲重骑兵当先而行。 尽管战马只是缓步前进,但数万只马蹄砸在地上的动静,仍旧如同闷雷一般,隆隆的传出数里之远。 马上的骑士全都身披三层重甲,右手持着足有丈许的镔铁刺枪,左手紧握圆形钢盾,腰间悬挂长刀,马鞍后侧的两旁分别装配骑兵角弓和黑羽箭壶。 战马则同样覆盖着连环铁甲,无惧任何飞矢的攻击。 忽然间,一记悠扬的号角声自旗阵中响起,两万铁甲骑兵好像变戏法似的,在行进间陡然变阵,迅捷且有序的往两边铺陈,让出了中间一大片开阔区域。 待骑兵在左右两侧扎住阵脚后,汹涌如怒潮的步兵群,猛地从远方闪现出来,一边呐喊向前狂奔,一边自动组合阵型。 眨眼的功夫,四个巨大方阵部署完毕。 橹盾手居前而列,摆出一道高大的盾墙,护住阵地防线,长矛手站立与盾墙之后,所有枪尖全部向上,远远望去宛如钢铁丛林一般。在他们的后面,是数以万计的破阵兵,一个个手持长柄斧或斩马刀,身材粗壮魁梧、满脸杀气腾腾。 更远处的,是四排弓箭手和弩箭手,几千柄强弓劲弩,斜指前方,随时为大军提供远程打击。 连同两侧的铁甲骑兵,六个方阵一字排开,横亘在格玛和他的手下面前。 格玛眉头紧锁的看了半天,心中不禁有些发沉:眼前这支将近四万人马的大军,自现身那一刻起,到眼下列阵完毕,仅仅用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期间未出现过半点迟疑疏漏。 而阵势排列的过程中,整个军团没有丝毫嘈杂响动,除了几声传令号角外,甚至连军官呼喝整队的口令都没听见。 唯一灌入耳朵的,就只是刷刷刷的脚步声。 上惯了战场的老手都清楚,这种沉静如水的军队,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 格玛咽了咽唾沫,下意识朝两旁望去。他的突厥将领们倒还正常,只是面色稍微有些凝重而已,可再瞧那帮西疆将领们,脸上却早已写满了恐惧二字。 格玛暗叹一声,正打算说几句鼓劲的话时,忽然又听到对面传来了一记长号。 所有人立刻再次紧张起来,包括格玛在内,大家不禁齐齐向更远处凝神观瞧。 一支更加庞大无边的队伍正从地平线那边走来。 没有嘈杂、没有散乱,仍旧只是刷刷刷的脚步声。绵延无尽的队列,不断向前推进,肃杀的气势足令天地为之变色。 这路大军在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分出部分兵力摆出四个方阵,遥遥呼应之前抵达的部队。同时,更多的人开始就地安营扎寨。 镇疆军的动作极快,很显然,他们之前曾经无数次的演练过类似科目,短短半个时辰,一座主营居中,六座小营环绕,总共由七处营寨所组成的梅花型壁垒便初具雏形。 主营的正中间,升起了一面巨大的帅旗,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的“李”字。 一位突厥将军忍不住问道:“可汗,咱们就这样任由敌人从容扎营吗?要不要派兵袭扰一下,挫挫他们的锐气?” 格玛像看傻瓜一样瞪了那家伙一眼:“死一边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改变策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镇疆军忽然现身战场,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安营设垒,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强军气势,立刻令突厥方面不敢小觑。 格玛可汗也是帝国中久经沙场的老将,对行军打仗这类事情不仅不陌生,而且还属于非常精通的专家老手。镇疆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准,双方根本不用较量,他心里就已经很有数了。 即便雅库特独立军团的十二万主力齐装满员摆在这儿,胜负也只在五五之间,更何况,现在自己手里只有八万貌合神离的杂牌部队。 打?打个大西瓜呀! 想明白这一点,格玛果断下达命令:全军坚守大营,胆敢擅自出战者,军法处置! 对于这样一个躲在营寨里避战的窝囊指令,突厥方面的将领们普遍比较意外,尽管没人抗议,但大伙儿心里多少有一点不痛快。然而没想到,这个命令却获得了西疆将领们的一致拥护,他们纷纷表示,老可汗善解人意、非常可爱。 格玛心中不禁苦笑,不过,他眼下顾不上去理会这些,从瞭望台回到帅帐后,格玛立即命人找吉鲁斯来,安排机密。 “既然镇疆军的主力已经来到紫金关这里,那么贝伦他们可以行动了!”格玛可汗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 吉鲁斯闻言连忙点点头:“卑职遵命,马上就去通知公爵大人动手。”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格玛一把扯住吉鲁斯,气道:“蠢货,老子的话还没有讲完呢,你去通知个鬼!” “啊?可汗还有什么吩咐?”吉鲁斯略感茫然:“不是命令贝伦大人率兵突袭伊克鲁吗?” 格玛用手指在嘴唇上做了一个禁声的标志,小声道:“嘘——计划有变!你仔细听好了,派人去告诉贝伦,让他兵分三路,一路五千兵马,按照原计划去偷袭伊克鲁县。不为占据城池,只以焚烧敌军的粮草为目标!一旦得手,立刻返回小谷待命。” 吉鲁斯愣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无声的点点头。 格玛接着道:“第二路,一万人,向东进发。胭脂城、朗科伦多城、盈河军镇这三处地方,让他随机选择进攻目标,可以三选一,也可以全都打,不必请示我,自行决定。攻克任何一座城池后,原地据城固守,等待新的指令。” 他略微顿了顿,瞧瞧四周继续说:“剩下五万主力,作为第三路,秘密抵近水杉城。一旦发现镇疆军派兵救援东边的伊克鲁县,就趁机偷袭防守空虚的水杉,直接端掉李江遥的老窝!明白吗?” 吉鲁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嘟囔道:“我的乖乖,您老可真厉害呀!直接突袭镇疆军大本营,绝对出乎敌人预料!可是之前为何……” 格玛再次示意他小声点,摇头叹道:“老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镇疆军的探子无处不在,提前做好任何谋划,都没法确保不被李江遥事先知晓。不得已,我只能临到跟前才讲了。新的行动方案,目前就只有我和你知道,切不可轻易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可汗您放心,卑职亲自跑一趟就好了。”吉鲁斯道:“我直接去对公爵本人传达命令,保证不让李江遥的探子得手。” 吉鲁斯做事谨慎,他去传令,格玛自然更加安心,待吉鲁斯匆匆离开之后,格玛可汗毫不耽搁,又火急火燎的传令召众将集合,开始着手部署接下来的战事。 按照他的想法,面对李江遥的镇疆军主力,硬碰硬打会战那是根本就不要指望了。从他一个专家的角度来看,双方的兵员素质、训练水平、军心士气、武器装备,没一样能胜得过对方,而且差距绝不是一点半点那么简单。 两边的军队如果摆在平野上对攻,格玛确信,用不了两个时辰,连自己在内的所有雅库特兵马和西疆战士,都得被镇疆军完全摁在地上暴打。 两天功夫,近二十万人的大会战便可以基本结束。 因此,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据寨固守。八万兵马全躲在营寨中,凭借简易木栅和弓箭,阻止镇疆军靠近,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直到战场形势出现转机。 格玛心中有了主意,在排兵布阵方面自然更能把握分寸,这老头儿此时祭出了十二分精神,仔细调派人马,以营寨四方为依托,安排下周密的防御体系。 然而令突厥人大感意外的是,对面远处的镇疆军居然也和他们一样选择了避战。 除了第一天初到这里的时候,镇疆军摆出了一副张牙舞爪的吓人模样外,后面接连七八天时间,这支兵马始终都待在梅花营寨中,寸步不出,人畜无害。每天,突厥人听到镇疆军营地传来一阵阵操练的口号声,瞧见营区大后方来来往往运送粮草的车队,其他就只有一派祥和气息,丝毫没有开战交锋的迹象。 格玛可汗天天戳站在瞭望台上,远远看着对面军营,陷入沉思之中。他越来越确信,自己判断是正确的:李江遥在耍花样!十万大军只是幌子,佯攻紫金关全是诡计! 幸好自己神机妙算,事先看出对手的图谋,否则又免不了要中唐蛮子的圈套。眼下,格玛笃信自己掌控了整个局势,忍不住洋洋得意起来,他踌躇满志的告诉手下们,两军真正的较量并不在这里,而是千里之外的战场。 众手下都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清楚可汗话里的意思,不过既然老头儿自信满满,想来也应该是不会错的。 部下相信可汗的判断,但别人却未必一样。等到第十三天的时候,第二军团紫金关的守将又找上门来了。 他一见到格玛,开口头一句就是:“可汗,您老之前说有一小股圣唐军余孽,难道就是指外面那些吗?您是不是对一小股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是啊……是……哈哈哈,这股残兵败将,还真叫人有点头疼呢。” “只是有点头疼啊?”守将又好气又好笑的挖苦道:“依末将看,大汗若是知道了这里的情况,您老的头或许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闻听此言,格玛不禁微微皱眉,语气瞬间有些冰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身黄金族的守将丝毫不惧眼前这位夜轮族首领,一字一顿的说道:“末将此次前来,就是想得到您的亲口确认,外面的那些敌人是不是您之前所说的小股余孽。如果是,我就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大汗和我们亲王殿下:在我第二军团驻守的紫金关前,突然出现了规模庞大的叛军,而您作为西疆总督,对此的解释仅仅是小股敌人。职责所在,末将必须向大汗示警求援,到那时候,您总得做出一个交代吧。” “放肆!”站在周围的夜轮族将领纷纷叱骂:“你这个大胆狂徒,竟然敢对我们可汗如此不敬?信不信我砍了你!” 黄金族是突厥的统治部族,地位高贵,守将连第二大部族的可汗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惧怕他的手下,他轻蔑的笑了笑:“诸位,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咋呼,我既然敢来当面询问格玛可汗,就没想过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说到底,我是对突厥帝国负责,对大汗负责。面对成千上万的叛军威胁紫金关安全,难道让我装聋作哑吗?” 格玛面色阴沉,他轻轻的摆了摆手,制止部下们继续发作,转而对紫金关守将说道:“我知道黄金族的勇士天不怕地不怕,不过,小伙子你仔细想一想,倘若不是我带着夜轮族的兄弟们挡在这里,就凭你区区两千来人,能守得住后面的紫金关吗?” 守将淡淡一笑:“守不守得住,那是我们第二军团的事。这个麻烦究竟是谁惹出来的,可汗心里肯定有数。雅库特军团不在西疆好好待着,大老远跑到我的防区,帮我挡住敌人,恐怕也不能算是好心好意、见义勇为吧?” 听了这话,格玛不禁气极反笑,他凝视那守将片刻,忽然语气一变,温和的说道:“好孩子,你讲得都对。以我的年龄和身份,叫你一声孩子,应该不算是不敬吧?” 守将三十多岁的年纪,对方硬摆身份资历,他也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格玛见状继续慈祥的笑道:“孩子,你身上流着高贵的黄金血统,无惧世间任何强敌,这一点我很清楚,也很佩服。但是,我的身体里,同样也是突厥的血呀。你和我不都是狼神的后裔吗?不都是火焰教的子民吗?咱们离开故土,万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彼此较劲、互相伤害吗?不,绝不是!你,我,我们都一样,是为了追随大汗的旗帜,是为了给突厥的后代打下一片广阔的天地!哪怕流血殉国也在所不惜,不是吗?” 守将没想到,一向骄横的格玛可汗不禁没有动怒,反而还和颜悦色、声情并茂的抬出了如此一番崇高论调,不禁感觉有些意外,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格玛见对方多少把话听进去了,赶忙接着道:“我知道,雅库特军团和西疆整编军贸然闯入你的辖区,事先又没有通过气,这是犯了忌讳的。这一点,请让我代表夜轮族,代表雅库特军团,代表西疆总督府,向你诚挚的道歉。” 说罢,他轻轻起身,右手扶着左胸,冲着守将微施一礼。 紫金关的守将不由得大吃一惊。 格玛不仅是突厥第二大部族的首领可汗,而且还是大王子赤利的岳父,地位之尊贵,在整个帝国之中,除了阿史那支斤恐怕无人能及。之前因为军务公事,守将仗着自己黄金族的身份以及第二军团的背景,敢直斥其非,也没什么畏惧,可现在格玛居然屈尊降贵,主动给他鞠躬道歉,这分量实在是令人承受不起。守将赶忙还礼,口中说道:“末将不敢,方才冒犯可汗,还请您恕罪。” 格玛几步上前,笑呵呵的拉住他的手:“孩子,希望你也能体谅我的难处啊。圣唐的余孽实在太狡猾了,他们一直潜伏在西疆各地,阴谋抵抗咱们突厥帝国,连我也被蒙蔽了。前段时间,这些人忽然纠集起来,妄图越过紫金关,去偷袭东征大军后背,威胁大汗的安全。你看啊,我们雅库特军团管制西疆鬼漠不利,虽然说有罪吧,可是咱们总应该先以大局为重才对。黄金族与夜轮族爆发矛盾,谁高兴?还不是敌人高兴嘛。所以我的意思是,等咱们平定了可恶的叛军,然后再妥善处理内部的问题,怎么样?” 这番重情重理的话,说得守将有些哑口无言,他认真考虑了一下,望向格玛说道:“可汗,您讲得对,突厥帝国的大局更加重要,刚才……是末将莽撞了。您说吧,需要我怎么配合?” 第二百六十章 狡猾如狐 “很简单,我的孩子,很简单。”格玛见对方终于松口,假装毫不在意的笑道:“只要你暂时不要向上面报告此事就行。如此一来,咱们就能够避免在这个关键时候引起突厥内部的矛盾。你呢,稳稳的守着紫金关,让我们雅库特军团全力对付叛军,打败他们之后,该怎么做,你还怎么做,如何向老亲王报告都随你,好不好?” 紫金关的守将对此有些迟疑。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替夜轮族向自己的上司隐瞒实情,更瞧不起格玛这种毫不光明磊落的做法,不过,对方有一点说得没错,大敌当前,突厥各族之间的团结弥足珍贵,还没与外人交手,自己内部先吵闹起来,对大汗的东征事业也殊为不利。于是,守将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好吧,格玛可汗。我相信您是从突厥帝国利益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的。我可以暂时先不向亲王报告这里的情况,也请您和雅库特将士们抓紧时间,尽快平定叛军,恢复西疆的安定。” 说完,守将对格玛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出了大帐。 瞧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格玛嘴角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朝旁边勾勾手,叫过来一名亲信将领,在那个人耳边轻声吩咐道:“你立刻率领五千兵马,全部都要清一色的夜轮族战士,以护送伤兵和粮草的名义进入紫金关。等到了那里之后,你留下四千兵马在城关要塞,盯紧第二军团的人;剩下的一千战士,继续往东进发,在所有的大路小路上设置秘密关卡,给我阻断一切送往东边的书信消息。” 那名将领当然清楚可汗这么做的用意,连忙点点头,然后问道:“如果第二军团有什么异常举动,我该如何处置呢?” “假如情况不对的话……”格玛目露寒光,恶狠狠的一挥大手,做了一个向下砍劈的动作:“全部拿下!” - 来自雅库特大草原的夜轮族援兵,在公爵贝伦的率领下,从西大陆突厥帝国出发,一路日夜兼程,直闯进广袤的西疆鬼漠。 然而,万里驰骋的征程并未就此结束。 援军在到达柴昆盆地后,原本以为或者很快投入战斗,或者转往乌兰城集结休整,可是没想到新的军令传来,却是让他们继续赶路,自北向南横穿柴昆盆地,突入位于西疆腹地的车迟国。 在来这里之前,贝伦公爵曾认真做过一番功课,因此他也很清楚,车迟国是西疆鬼漠的核心地带,也是各种变乱的起源点。无论是二十多年前的西疆藩国暴动,还是四年前反抗圣唐统治的武装叛乱,拥有楠锦花神神祗的车迟王廷,一次次挑动了这片大地的敏感神经,聚集了各种各样狂暴且不稳定的力量。 如今,它再一次成为西疆乱局的中心舞台,而主角则换成了圣唐余孽——镇疆军。 贝伦公爵知道哥哥现在处境不佳,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大汗阿史那支斤的严惩,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不仅仅是格玛可汗一个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夜轮族的勋贵,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黄金族的残暴,绝不是说笑的。 所以,贝伦不辞辛劳、不顾疲惫,鼓励全军将士振奋起百倍的精神,再次催动战马,火速向南进发,目标直指车迟国的伊克鲁县。 经过了连续几天的夜间急行军,援军部队终于在本地向导的指引下,避开所有城镇乡村和百姓民众,秘密抵达了伊克鲁附近的小山谷。 贝伦让部队抓紧时间休息了一整天,然后便准备按照原定计划对县城发动突袭,彻底斩断镇疆军补给线,可没想到,这个时候格玛可还的新命令又来了。 贝伦公爵不禁眉头大皱。 他并不是不能理解哥哥的难处,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避免情报泄露,被敌军探子提前获悉。可是,六七万兵马毕竟不是小规模部队,不论怎么谨慎周全,在别人的地盘上都不可能做到凭空消失、无影无踪的地步。反复变换进攻目标,就意味着指挥官需要频繁调整作战方案,而部队也需要多次进行不同的战前准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时间每拖得久一分,整路大军暴露的风险就增大十分,之前拼了老命赶路,换来的所谓战术突然性,必将消耗殆尽。 说简单点,就是路都白跑了。 - “老谢,我看这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大人说得没错,格玛那个老家伙,很可能是已经嗅出什么味道了。” “多半是这样。你看,这个无名小山谷的位置,选得很有门道。这里距离伊克鲁县非常近,摆明就是冲着县城来的。可是仔细想一想呢,从这个地方出发,无论是向西走,还是往东去,到水杉城或胭脂城,同样特别便捷,而且两者的路程也差不太多。这样一来,就会令我们很难判断,敌人究竟是要攻击哪里。” 两天前,飞马斥候营终于发现了贝伦兵马的踪迹,锁定敌军驻扎藏身的小谷。此时,李江遥和谢坦之正对着地图,研究斥候送回来的重要情报。 谢坦之眉头紧锁:“真没想到啊,格玛还挺高明。按照咱们原先的猜想,雅库特的援军一抵达西疆,多半会奉命驰援紫金关,配合格玛的西疆整编军主力,从后方突袭友长的部队。可是,贝伦穿过柴昆盆地,并没有往东走,而是在距离鄯善王廷一百多里的地方突然转向,径直朝伊克鲁而来,阴差阳错的避开了我们预先设好的伏击圈,让咱们和友长都白等了半天。” 李江遥点点头,说道:“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格玛心里的清楚,贝伦行动再神速,可只要是进了西疆鬼漠,就迟早都瞒不过我们的眼睛。在镇疆军有心防范的前提下,即便他们真从背后发动突袭,也很难达到类似新月湾战役那样的效果,并且还有可能反被我们狠狠一击。所以,格玛让贝伦改变目标,算是合理的选择。” “嗯,幸好咱们也预料到这种情况,做了多手准备,不至于进退失据。”谢坦之接着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是否在伊克鲁县设下天罗地网,等待贝伦乖乖上钩?” 李江遥一边盯着地图,一边沉声道:“我一直在想,敌人的动向很值得玩味。从表面上看,突厥人的确最有可能进攻伊克鲁,从而切断徐友长的退路。但是……” “但是,越着痕迹,就越不同寻常。”谢坦之同样凝视着地图:“您是担心,格玛再次跟咱们耍花样,对吗?” 李江遥微微一笑:“没错。尤其是刚才情报司送来消息,说从西疆整编军内部得知,格玛曾明确指令贝伦公爵全力攻打伊克鲁县,阻截徐友长的补给线。这愈发使我感觉,对方可能另有阴谋。” 谢坦之有些好奇:“大人这个判断是基于什么原因呢?抑或只是为大将者的直觉?” 李江遥哑然失笑:“没有那么玄乎。说到底,还是位置与时机的问题。贝伦都到达小山谷好几天了。按理说,如果格玛真的想要让他占领伊克鲁,完全没必要如此拖沓,更不用多此一举的选择小谷藏身。” “卑职明白了,”谢坦之反应过来:“贝伦的优势就在于他的隐蔽性,甫入西疆,我们还没能完全掌握他的动向,趁这个功夫,他千里奔袭伊克鲁,很容易得手。但是对方前半段隐踪匿迹、迅疾如风,后半段却拖拖拉拉,守着近在咫尺的目标就是不动手。显然,这是格玛在故布疑阵,同时也是在观察我军的虚实。” 李江遥饶有兴致的看着谢坦之:“你觉得对方究竟有何打算?” 谢坦之略作思索,笑道:“格玛可汗狡猾多智,如同老狐狸一般,直到现在,他还不能确定我军究竟是佯攻紫金关,还是真要占领紫金关。在没有做出准确判断前,他不敢让贝伦过早投入战场,也不敢让七万生力军离他太远,因此,这处藏身之地,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李江遥听得很认真,并不住点头,示意谢坦之继续讲。 谢坦之道:“当初您去中原的时候,格玛派兵偷袭我们,就曾吃过情报上的大亏,故而他在这个方面应该变得极为小心才对。现在命令贝伦率领七万大军,蹲到这样一个位置,伺机而动,恐怕是打算临到跟前才下达指令,让我们难以捉摸把握。当然,格玛也并不担心咱们打击贝伦,因为对方是战斗力和机动性都很强的骑兵,要打要跑非常方便。” “所以呢?”李江遥问道。 “所以,格玛用一个贝伦,把我们锁住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针锋相对 谢坦之继续说道:“格玛应该是这么想的。贝伦能继续隐蔽当然最好,他身处我军核心地带,一旦发起突袭,肯定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反过来说,即便贝伦行迹暴露了,部队位置被我军掌握,格玛也不担忧,并且有很大的信心迷惑咱们,使我军摸不清楚贝伦接下来的目标究竟是哪里?如果我们猜是伊克鲁县,进而布下相应的埋伏,那么他则可能偏偏跑去别处,让我们空等一场。同样,如果咱们在其他地方严阵以待,贝伦没准儿近水楼台先得月,轻而易举的攻陷伊克鲁。” 李江遥微微颔首,好整以暇的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咱们目前根本来不及调动足够的力量防范贝伦,更无法准确预知他的进攻方向。” 谢坦之看看他,有点好奇的问道:“大人虽然这么说,可卑职怎么觉得您好像已经成竹在胸了呢?” “也不能说是胸有成竹。”李江遥从容应道:“不过,我们该采取怎样的应对之策,我心中略有点数了。” “请大人指教。” 李江遥指着地图上的山谷:“正如你刚才的分析,我觉得贝伦之所以像呆头鸟一样在那儿蹲了几天,是因为还没有得到格玛的指令,或者,他得到了新的指令,需要做相应的调整准备。同时,格玛也在等着确认,徐友长的大军是否悉数到达了紫金关外。如果镇疆十万主力被牵制在紫金关,那么咱们手里十余万新入伍的士兵,很难对贝伦构成威胁。” 谢坦之点点头:“这样的话,贝伦这七万人马,就可以随意发挥了。” 李江遥道:“没错,随意发挥。但是格玛这只老狐狸仍然不放心,他上次被你和徐友长揍疼了,因此绝对不敢再轻敌大意。我估计,没准儿他还想玩一招声东击西,令我们疲于应付吧。” 说罢,李江遥俯身趴在地图上,凝神问道:“我们来做个假设。你觉得,从格玛的角度看,我们是知道这处山谷呢?还是不知道呢?” 谢坦之不假思索的答道:“照常理而言,格玛当然晓得,任凭贝伦再怎么隐藏,也绝难不露丝毫痕迹。那毕竟是几万大军啊,在我们的地盘上,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嗯,我同意。”李江遥笑道:“那我们再进一步。倘若你是格玛可汗,知道镇疆军已经盯上了贝伦,你会如何使用这支大军呢?” 这个问题很考较军事功底,谢坦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答道:“如果是我的话,会有两种选择。一,在伊克鲁附近故布疑阵,实则将主力部队秘密转移至水杉城方向,然后伺机偷袭。” 李江遥笑了笑:“还是说第二个吧。第一种方案不大可能。他们深入我军腹地,在斥候的严密监视下,再搞什么秘密转移这类把戏,那纯粹就是笑话了。” 谢坦之同样洒然一笑:“第二个选择,我会瞅准时机,同时发动多路攻势。在对方斥候来不及报告的情况下,利用骑兵迅猛如风的特点,四处开花。” “四处开花,这个想法有点意思。”李江遥眼睛一亮:“都在哪些地方开花呢?” 谢坦之从容应道:“水杉城、伊克鲁、胭脂、朗科多伦、盈河军镇,以及达坂、帕伊,除了距离较远的亚鲁木齐山要塞之外,所有地方都可以进攻。至于说重点嘛……我觉得应该还是水杉!” “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李江遥笑道:“虽然格玛没办法让贝伦提前埋伏在水杉附近,但是多路同时出击,一样能起到偷袭的作用。尤其是伊克鲁县遭到进攻,为保障大军补给线的安全,水杉城多半会派兵援救。那样一来,守卫城池的兵力就会减少,有利于贝伦得逞。”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接着道:“我军新打下的东部三城,胭脂、朗科多伦与盈河,都缺少足够的战略意义,格玛派兵进攻那里,顶多就是起到一些骚扰的作用,于整个大局无碍。所以我若是他的话,绝不会在这三座城池浪费太多精力。” 谢坦之表示同意:“不管从哪个角度说,水杉城和伊克鲁县才是首选目标。” 李江遥语气肯定的说道:“没错,这两处地方是敌人真正的目标,而且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贝伦率领援军万里迢迢的来到西疆,本应立刻与雅库特军团汇合,或者借助其隐蔽优势突袭我军的城镇。然而,格玛却让他多次绕道,偷偷摸摸靠近伊克鲁。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给我们造成贝伦准备偷袭此处的假象,而他真实的目标却是西边的水杉。伊克鲁是虚,水杉才是实。” 谢坦之心悦诚服的应道:“大人这番分析,切合格玛的心理状态,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老家伙没让贝伦从背后偷袭友长的主力,是猜出了我们会有所防范,等于巧妙跳出我们的设想。而他后来让贝伦率兵抵近伊克鲁,则是从紫金关的战局出发,顺势布局,让我们认为他是想截断徐友长的后路。当我们把注意力放在伊克鲁,他便将计就计,多路齐出,一边佯攻伊克鲁等城镇,一边派主力长途奔袭水杉。格玛的探子就算再不济,也应该探听到我们新编第五、第六军目前正在亚鲁木齐山要塞集训,水杉只有郡主的第三军,一旦抽调救援伊克鲁,守城兵力将会更少。” 李江遥朗声道:“既然他打算给咱们来个多路出击,那我就应该还他一个避虚就实、守株待兔。老谢,传我命令!” 谢坦之拱手:“请大人吩咐。” “第一、命令徐友长,立即对正面之敌发动猛攻,务必迫使格玛全军退守紫金关内,无法与贝伦呼应。第二、命令伊克鲁的守军紧急调整防御计划,尽快疏散城中居民,做好诱敌深入、焚城困敌的准备。第三、命令霍丽娅,派兵在水杉城东边的丘陵地带部署伏击阵地,一旦收到伊克鲁县发来的求救消息,火速派遣疑兵出发增援,而第三军主力则转进伏击区,等待敌人到来。” - “报——禀报可汗,我军左翼阵地被敌人突破,达尼昆将军拼死抵抗,已经奋力将对方逼退,但是他们损失惨重,请求可汗立即派兵增援!” 其实不用手下报告,身处瞭望台的格玛可汗,仅凭着自己的眼睛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时辰前,突厥大营的左翼寨墙,被镇疆军突击部队撞开了一道宽阔的豁口,无数穿着深蓝色军装的圣唐将士蜂拥而入。留守左翼后方的夜轮族大将达尼昆反应迅速,当即带领麾下雅库特精锐正面迎击,玩儿了命的封堵豁口。 血肉之躯,在此刻显得毫不值钱。双方人马同样都是不计代价,硬生生激战一个时辰,最终各自丢下两三千具尸体,脱离了战斗。 幸好达尼昆骁勇,不然整个营区怕是都保不住了。 从昨天开始,沉寂多日的镇疆军突然毫无征兆的对格玛发动了猛烈攻势。 如果说之前第一次大军列阵,镇疆方面多多少少还有点表演示威的性质,那么这一回的攻坚战,则真正展现了他们恐怖如斯的实力。 毫不夸张,负责防守的八万西疆整编军,几乎一上来就被打蒙了。 从镇疆军列队出营,到阵前铺陈兵线,再到各营各队各兵种梯次发起进攻,整个作战过程如行云流水、顺畅迅捷。反观西疆整编军这边,鸣锣示警了一刻钟,防御寨墙的各组人马都还慌慌张张,根本就没整理好。 这个时候,镇疆军的箭雨就已经倾斜而下了。 五轮飞箭打击完毕,突厥大营的寨墙好似刺猬一般,插满了箭矢,中箭受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紧接着,大批镇疆军破阵兵发起冲锋,高举盾牌直冲寨墙之下,如怒涛拍岸,硬撼大营。 眼看西疆本地士兵战力稀松,基本指望不上,格玛可汗也发了狠,他命令雅库特骑兵上马,自大营两侧的偏门冲出,利用战马突进的优势,横扫镇疆军攻城步兵。 然而令格玛没想到的是,镇疆军的步兵竟然凶悍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他们见左右两边有突厥骑兵出现,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立刻分兵进行抵挡,仅仅凭借血肉之躯,就硬生生的抗住了骑兵的第一波冲击! 这关键的抵抗为战友争取了宝贵时间,留在后方压阵的铁甲骑兵,呼喊着圣唐镇疆都护府战号,仿佛风卷残云,自远处掩杀过来。 雅库特军见状,也连忙分兵,前去拦截。两支骑兵像两股潮水,猛地撞击在一起,转眼功夫,突厥人就被镇疆军如砍瓜切菜一样,杀得节节败退。 若不是马快,并且守军及时关闭了大营侧门,如狼似虎的镇疆铁甲骑兵当场就要撵着突厥人冲进营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战力惊人 镇疆军实在是太猛了! 无论步兵还是骑兵,无论弓箭手还是破阵营,打起仗来就好像命不是自己的一样,随便冲、随便丢,无所谓! 这种气势,恐怕只能用疯狂二字来形容。 一天一夜的激战,格玛心里清楚,这已经是西疆整编军的极限了。 且不说现在大营的寨墙多处破损,麾下将士四面补漏、疲于奔命,最夸张的问题是,战场上甚至出现了一种罕见的倒挂现象——防守方的伤亡,居然比进攻方的还大!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镇疆军的整体战力,远超雅库特和西疆军的水平。 再这么耗下去,别说守住大营,到最后恐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趁着镇疆军暂时停止攻击、进行短暂休整的功夫,格玛可汗果断下达命令:弃营!放火!全军尽速撤入紫金关! 一声令下,困苦不堪的雅库特战士和西疆官兵如蒙大赦,纷纷从战位上退走,连起码的序列归属都顾不上,争先恐后冲出大营后门,往紫金关方向狂奔。 格玛可汗见状,不禁被气得火冒三丈,他本打算召集所有部将过来,砍死几个西疆将领,以便整肃军纪,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隐隐传来了闷雷般的蹄声——镇疆铁甲骑兵军拍马杀到! 算了,还整个屁的军纪呀,赶紧逃命吧! - 格玛可汗坐在椅子上,呼呼的喘着粗气,端着铜碗的手不住颤抖,羊奶都险些洒了一身。 负责清点人数的军官走进屋里,沉声报告道:“可汗,统计清楚了。活着进入紫金关的,总共有三万两千七百余人。其中,咱们雅库特兄弟是八千两百九十四名,其余都是西疆第三师团和第四师团的兵马。” 闻听此言,格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他现在感到非常后悔。 早知如此,之前就不应该玩那么多花活儿,干脆就让弟弟贝伦公爵火速赶来增援才对。 格玛原本以为,八万人对十万人,不论怎么窝囊,也总能撑到贝伦率兵偷袭成功之日。等到了那个时候,镇疆军的老巢失守,后路又被切断,军心大乱之下,肯定难以逃脱被他们兄弟俩前后夹击的厄运。 然而,谁又能想得到呢?镇疆军居然恐怖如斯。 仅仅两天,仅仅两天而已!凭寨据守的八万兵马,被规模接近的镇疆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说的更直白一点,直接就让人家给干残了! 直到现在,格玛都觉得有点后怕。 若不是他反应快,再加上跑的也快,连自己在内的这三万两千残兵能否安然回到紫金关,或许都不太好说。 “李江遥太厉害了!” 格玛心中默默的想着,同时,他也开始担心起贝伦的安危了,之前的那份笃定和自信,此刻荡然无存。 站在他旁边的紫金关守将,见格玛一直呆呆的出神,忍不住开口道:“格玛可汗,请您看开些吧。战场上,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必为一次小小的失利而难过。” 小小的失利? 格玛听着对方这安慰的话语,感觉异常刺耳。一战折损大半兵马,你居然说是小小的失利,妈个巴子,嘲讽老子吗? 格玛面色阴沉的冷哼了一下,然后沉声道:“先别说这些没用的啦!眼下叛军正在逼近紫金关,没办法,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暂时担负起镇守这里的责任啦。” 守将微微一愣,略有些不解:“您说什么?镇守这里?” “是啊,你难道聋了吗?”格玛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说的就是镇守紫金关啊。” 守将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压着怒气说道:“格玛可汗,您老这是在跟末将开玩笑吗?紫金关是我们黄金族第二军团的辖区,什么时候归西疆总督镇守了?” “什么时候?就在刚才!”格玛将手里的铜碗往旁边地上一撂,淡淡说道:“就在我率领大军入关的时候!” 紫金关守将面色铁青:“格玛可汗,你究竟要干什么?之前我给你面子,出于黄金和夜轮两大部族团结的考虑,答应你暂时不向大汗、亲王报告叛军的情况,等于容了你弥补错误的机会。今天,更是因为我们及时打开紫金关,放贵部的兵马进来,你和你的部下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结局。怎么?夜轮族想要恩将仇报吗?” 格玛冷冷的看着他:“大敌当前,哪里来得那么多废话?在这个地方,我职位比你高出好几级,兵力也比你多,我不接管紫金关,谁来接管?难道眼睁睁看着它落入李江遥的手中吗?” 守将剑眉一挑,气愤道:“你是夜轮族可汗,位高权重,但突厥是黄金族的突厥,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我现在立刻派人禀告大汗,请求圣裁,你等着吧!” “别瞎折腾了。”格玛阴恻恻的冷笑道:“我一入关,你手底下那一丁点儿人就被我的兵马控制了。从紫金关通往帝都的各条道路,也都有我的哨卡,什么消息也送不过去。” 守将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格玛,你想造反?!” 格玛摇了摇头:“我不想造反,一点都不想。造反有什么好处呢?又轮不到我当突厥的大可汗。我只是想保护自己和族人而已。在彻底摆平西疆这个烂摊子之前,谁也不能给我走露半点风声,包括你。” - “敌人退的太快了。”第二军主将杜建望着紫金关,忍不住喃喃道:“我原本以为至少要拉锯几天,他们才会后撤,没想到只攻了三轮,格玛就怂了,完全没有给我们做追击准备的时间。” 徐友长无奈的看他一眼,提醒道:“老杜,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敌人永远都不会按我们的节奏乖乖挨打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应该做好多手准备才行。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留足负责追击和掩护的预备队,随时往上顶。” 杜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表情严肃的应道:“是,卑职记住了!”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又问道:“徐头儿,咱们接下来如何行动,要不要做强攻紫金关的准备?” 徐友长摇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一来,大人给咱们的命令很明确,将格玛的部队驱赶进紫金关,切断他与贝伦的呼应联络就算达成目标;二来,对方至少还有三四万兵力,凭借关塞的防御工事,不会再像之前木寨那么容易收拾。我看咱们还是等等吧,大人应该很快就有新的指示了。” 杜建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徐友长想了想,又道:“这两天强攻格玛,第二军的兄弟们辛苦了,暂时撤回大营休整吧。监视紫金关的任务,我交给黑山他们第四军负责。” 杜建应了声是,调转战马向自己的部队驰去。 看着他略显寂寥的背影,徐友长心中不禁有些恻然。当初在霍姆尼兹城外遭遇突厥大军袭击,林枫为掩护他撤退,拼死断后,最终不幸阵亡。自那之后,杜建便一直难以释怀,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好兄弟。 正因如此,后来他每次上阵交锋,总是舍命厮杀,仿佛刻意求死一样,完全不在乎个人的性命安危。而他所率领的烈火第二军,也是整个镇疆军中训练最刻苦,战斗意志最强韧的部队。 徐友长心道:杜建是飞马斥候营的老兵,论年龄比自己和李江遥还要大几岁,是上惯了战场、见惯了生死的硬汉。但是你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其实心中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始终都留给了战死沙场的好兄弟。 最柔软,却也最沉重。 唉,不知道这场旷世大战,究竟还要夺走多少可亲可敬的人呢? 他正兀自感慨,一匹骏马自远处疾驰而来。跑到近处时,马上的传令兵一个轻巧利索的翻身,稳稳落在地上,随即行了军礼,朗声道:“启禀徐将军,统帅大人军令!” 说着,他抬手解开系在背后的信筒,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卷绢帛,双手呈递给徐友长。 徐友长伸手接过,展开仔细看了两遍,然后问传令兵:“除了这封军令之外,大人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嘱咐?” “有!”传令兵声音洪亮:“大人特别交代过,请徐将军接令之后,切莫迟疑,务必快!快!快!” 徐友长闻言点了点头,一边在传令兵双手呈过来的官牒上签署自己名字,以确认收到了上级命令,一边说道:“请你回去禀告统帅大人,我部即刻开拔,保证完成任务!” 传令兵应声上马,转眼便绝尘而去,徐友长赶忙命人把杜建和黑山喊来,给二人仔细交代布置了一番,接着下令吹响号角,集合麾下第一骑兵军的主力部队,火速出发。 他们的目的地,是后方不远的胭脂城。 第二百六十三章 希望破灭 李江遥发给徐友长的那份军令,言简意赅:第一军立刻封锁胭脂城通往紫金关道路,全力阻击贝伦所部! 字数虽少,但分量极重。 这说明,贝伦从西大陆带来的那七万雅库特援兵,已经到了即将被镇疆军全歼的关键时刻! 就在徐友长他们对格玛发动进攻的前一天,一直隐藏在无名山谷中的雅库特骑兵突然开始了行动。 一夜之间,贝伦公爵麾下大军兵分三路,分别朝东、西、南三个不同的方向出击。 李江遥对此早有准备,他下令部队暂时放开杀向伊克鲁县和胭脂城的敌军不管,只牢牢盯住规模最庞大的那路兵马。 足足五万人的雅库特主力,在贝伦公爵的指挥下,离开山谷后径直向西狂奔,一路快马加鞭,毫不停留,只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他们便突入了水杉城防区的警戒范围,而白袍军就跟在贝伦身后十里的地方,秘密随行。 贝伦兵马进展的非常顺利,眼瞅很快就能向水杉发动偷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途经的那片丘陵地带异变突起。 楠花郡主霍丽娅和她的惊雷第三军在此伏击了贝伦。 随着信炮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出了璀璨的花团,无数镇疆军将士从各处小山丘后面现身,用弓箭袭杀惊愕万分的雅库特骑兵。 在两轮箭雨过后,第三军的步骑混合部队吹响了军号,从四面八方冲上来,围住敌人展开激战。 尽管贝伦公爵因为突然遭遇伏击而不免有些错愕,但他毕竟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突厥名将,所以即便面对凶险,贝伦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抽出腰间的弯刀,呼喝手下稳住阵脚,立即与第三军针锋相对,就地发动反击。 转眼之间,交战双方便陷入到血腥的厮杀之中。 第三军虽然得了地利,同时又是以逸待劳的伏击战,可他们的兵力比贝伦少,除了一开始的弓箭偷袭给对方造成不小伤亡外,后面以步骑混同的配置去对抗雅库特的精锐骑兵,很难形成压倒性的局面。交战双方各有各的优势,在这一大片丘陵地带来来回回较量了两个多时辰,始终难分高下。 就在整个战局逐渐变得胶着之时,李江遥和谢坦之率领鬼面白袍军进入战场。 上万威震西疆的白袍勇士呐喊战号,从东南、东北两个方向对贝伦发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冲锋。 白色旋风卷入敌群,顿时把对方扫得人仰马翻。 在丘顶指挥作战的霍丽娅见状,连忙命令手下吹响总攻的号角,紧接着,她一马当先,带着亲兵队直扑贝伦公爵的帅旗所在。 镇疆军士气大振,雅库特兵再难有回天之力。 贝伦很清楚,继续强撑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他立刻调整策略,吩咐几个主力营团结阵转向,上去拼死顶住鬼面白袍军的冲锋,为全军争取出半个时辰的功夫,而他自己则亲自指挥其余的部队,瞄准第三军薄弱处,奋力向南突围。 夜轮族的雅库特军团,不愧是西大陆中仅次于黄金族的精锐力量。他们秉持突厥一贯骁勇善战、来去如风的优点,即使是在身陷重围的恶劣情况下,仍然能够凭借悍烈的杀气,硬生生强行冲开数道缺口,闯出了霍丽娅的伏击圈。 眼见吃进嘴里的肥肉,岂有让它逃脱的道理?李江遥命令霍丽娅带着步兵留下来打扫战场,然后回防水杉城,自己则和谢坦之一起,仍旧率领白袍军追击贝伦公爵。 突厥人向来自诩迅捷如风,没想到这一回,他们的对手鬼面白袍军速度比风还快!这也难怪,白袍将士乃是镇疆军精锐中的精锐,个个骑术高超、刻苦耐劳,单兵素质远在雅库特的骑兵之上。而他们的坐骑,全部是艾麦尼的波斯商社专门提供,清一色采购高昌的汗血马,每匹价值上百枚金币,说是神骏良驹也不为过。这样的人员和装备,是夜轮族根本无法相比的。 机动优势被完全碾压,一下子令贝伦公爵和他的手下感到措手不及,险些被李江遥追到怀疑人生。 接连七天七夜,他们历经了大小战斗二十余场,多次被迫改变逃跑方向,在水杉到伊克鲁两地之间的数百里范围内,来回拼命兜了好几个大圈子,可就是甩不掉催命符一般的鬼面白袍军。 这场骑术、战术和意志力的比拼,突厥雅库特骑兵彻底败下阵来。 贝伦无可奈何,最终决定放弃四处游走缠斗的打法,彻底抛下所有伤兵,径直往东逃窜,火速向紫金关靠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水杉城外的伏击战,加上持续数日的追逐战,已经令贝伦公爵折损了一万多兵马,现在李江遥仍旧紧紧咬在身后,根本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整支部队士气低落、困苦不堪,再这么耗下去,剩下的三万多人很快也会崩溃。 贝伦并非没有想过重整士气,掉头与李江遥决战,毕竟手上三万多主力,是鬼面白袍军兵力的三倍。但是,战争并不是简单的数学题,胜负更不仅仅是靠兵力多寡来决定的。连番交手,白袍军所展现出来的可怕力量,早已经令雅库特战士心胆俱寒。 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胜利,而是一个能给自己提供安全庇护的堡垒。 谁也不想再跟白袍军干架了! 然而,在仓促逃命的过程中,经验丰富的贝伦公爵还是犯了一个无法逆转的错误。 如果当初在水杉城那边突出重围之后,他就毫不犹豫的率部往紫金关撤退,沿着丝路大道亡命疾驰,还是极有可能与攻打伊克鲁和胭脂城的另外两路雅库特兵马汇合,然后安全逃到格玛那里。 然而可惜的是,贝伦一开始并没有如此选择。他对自己麾下部队的实力太过自信了,认为只要顺利杀出伏击圈,那么接下来要打要走都轻松自如,甚至没准儿还有机会掉过头来杀镇疆军一个意料之外,进而转败为胜。 因此,贝伦拖着伤兵败将,跟李江遥足足兜了七天七夜的圈子,浪费了大量的宝贵时间。等到他感觉反击彻底无望时,才在最后选择向东逃窜。 但一切都已经完了,当贝伦率部抵达胭脂城的时候,他赫然发现,守候在那里的并不是自己的部下,而是恭候多时的镇疆第一军。 徐友长在接到李江遥的命令后,当即便率领数万铁甲骑兵启程出发,星夜兼程向西反攻。第一军迅若疾风,接连扫荡了偷袭胭脂城和伊克鲁县的两路雅库特援兵部队,及时在通往紫金关的咽喉要道设立防线,卡住了突厥人的去路。 当贝伦公爵勒马停步在丝路商道上,目睹远方地平线那一大片涌动的黑色浪潮,心中只剩下两个字:绝望。 深深地绝望。 - 格玛这几天的心情,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不久前,先是探子送回战报:贝伦公爵率领的雅库特援军,在偷袭水杉城的时候突然遭遇镇疆第三军伏击,攻打敌人大本营的计划失败。 格玛可汗收到这个意外的消息之后,还故作镇静的对手下将领们说:“嗨,小场面。要不说那帮圣唐的余孽没有什么大出息呢,好不容易弄个伏击战,居然还能让我弟弟他们给突围了,足见李江遥水平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然而,他这话说完还没几天,新的坏消息就送到了。 贝伦公爵在撤往紫金关的途中,被镇疆第一军拦截,同时李江遥亲兵部队鬼面白袍军从贝伦身后实施夹攻,三万余人的夜轮族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危急关头,贝伦公爵拼死突围,最终侥幸逃过一劫,带着不足八千残兵败将,转而向北方撤退。看样子,他是想直接回雅库特大草原了。 格玛可汗得知此事,忍不住仰天长啸:“天杀的李江遥!老子跟你没完!”接着便当场昏死了过去。 发火归发火,格玛却并未真的失去理智,至少,他没有冲动到带兵去找李江遥拼命的地步。 苏醒过来的格玛再次摆出了大将风范,满不在乎的对手下们说道:“大家都不用担心!我弟弟一定是去乌兰城了。那里有大批的粮草和物资,还有各藩国的使节,只要一声令下,转眼又可以组建数万大军,李江遥之流不足为虑!” 和上次一样,狂话讲完没多久,新噩耗送至紫金关。突厥西疆总督府所在地乌兰城,被镇疆军徐友长部占领,格玛的大本营彻底被疾风第一军给抄了。 格玛偷偷的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过身来,继续笑着安抚众部下:“没关系的。其实呢,乌兰也只是一座小城而已。大家别忘了,咱们还有十二军镇,负责驻守的西疆整编军,足有两个师团的兵力,那也是很厉害的。” 时间不长,探子再一次送来了新消息:位置最靠西边的四个军镇,被李江遥的第三军以及成立不久的第五军、第六军相继摧毁。算上前不久刚刚陷落的盈河军镇,突厥在西疆的十二个战备要塞已失其五。剩下的那些,也都跟紫金关完全失去联系,成为待宰的羔羊。 格玛可汗气急败坏,差点想抽自己两耳光——这他妈是什么乌鸦嘴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爱人未死 孟津渡,是距离洛邑最近的一处金河大码头,各地商旅行人汇聚于此,或横渡河道、南下北上;或搭乘舟船,沿着金河去往东西两个不同的方向。 尽管眼下圣唐中原地区战云密布,各方势力即将爆发连番大战,可孟津渡这里仍旧是一副繁华喧闹的景象。无论盛世还是乱世,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特别是像孟津渡这样难得的交通要道,占着四通八达之利,免不了更聚人气财气。不过,眼下的孟津渡,除了那些为生计跑买跑卖的生意家,更多的还是准备逃去河北躲避战祸的难民百姓。 谁都知道,帝都沦陷之后,下一个就该是东都了。 甭管是杀人不眨眼的突厥鬼,还是占着洛邑城的谢太傅,抑或是陈兵河北、准备反攻的太子爷,他们最后肯定是要在洛邑狠狠打一架的,早点离开,省得变成倒霉的池鱼。 离着孟津渡码头不远,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小镇子,向来都是商旅们打尖休息的首选之地。趁着等船的功夫,人们就挤在镇子里,一边吃饭歇脚,一边打听各路消息。 这天傍晚之分,渡口小镇的主街上,忽然来了一位身穿青衣、背插宝剑的漂亮女子。只看她那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就知道这一准儿是个急着搭船赶路的人。不过可惜的是,眼下世道不太平,所以孟津渡码头已经改了规矩,只有白天才能行船摆渡,天一擦黑,船老大们便都收工回家去了。 果不其然,那女子飞一般的跑过长街,直奔渡口那边,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悻悻然的折返回来,显然是吃了闭门羹。路旁几个乞丐叫花子见状,一边偷偷暗笑,一边围了上去,口里叫着姑奶奶行行好,央求女子赏几个铜板买馍吃。 青衣女子倒也爽利,一边从腰囊里摸出几枚大子儿,一边笑着打听,这镇上可有干净点儿的客栈,路怎么走。年纪最长的那个老叫花子接过钱,千恩万谢了几句,然后给女子推荐云来饭庄,说凡是上档次的商客,通常都会在那里落脚,贵是贵了一些,但条件最好。 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准备抬脚离开,可是无意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墙根儿下躺着的一个乞丐。女子微微愣怔,显然那人好像是她认识的,但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认错了人,于是不由得凝神端瞧了片刻。 站在旁边的老叫花子人老成精,见女子留意自己的同伴,于是笑着说道:“姑奶奶,那个伙计可怜的很,也不知是遭了什么难,人啊,痴痴颠颠的,讨饭都难。平日里全赖我们几个接济着,才活下来。要不,您也可怜可怜他?” 青衣女子没搭理他,又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快步冲到那疯乞丐近旁,试探着轻声唤道:“慕容雪?” 乞丐此时并没有睡着,但是他听见女子的声音,却也毫无反应,兀自翻了个身,面冲墙根继续躺着。 女子此时完全可以断定,眼前这个满身污秽、又臭又脏的叫花子,的确就是堂堂的东宫詹事慕容雪。 她露出惊喜之色,又轻声喊道:“喂,慕容雪,你看看我是谁,不认识了吗?姐夫,你看看我!记得吗?我是莲姬。” 一声“姐夫”,乞丐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他稍停了几个弹指的功夫,缓缓转过头来,眯起眼睛打量女子,旋即迟疑着问道:“小莲?” “对呀,就是我啊。”莲姬显得很高兴:“我还以为你真不记得我了呢。” 眼前这个落魄不堪的“疯乞丐”,的确就是慕容雪,不过,此时的他,身上没有一点少年将军、东宫首座的风流潇洒,而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说不尽的落寞邋遢。 莲姬摆摆手,示意乞丐们不要围在旁边看热闹,然后转头问道:“姐夫,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出什么事啦?” 这一问,慕容雪不禁又是全身一震,紧接着他的双目变得空洞无神,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少顷,慕容雪猛然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起来:“我……我的蕊乖儿啊……” 凄厉哭声引得本已走远的乞丐们纷纷驻足回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莲姬同样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赶忙道:“喂,你这是干啥呀?好端端的嚎什么丧?” “对!是嚎丧!”慕容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苦喊道:“我为了保住这条烂命,贪生怕死,害了你姐姐,也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禽兽不如!” 莲姬听得略一愣怔,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俯身在慕容雪的耳旁低语:“别哭啦,我姐姐没死!” 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慕容雪一惊,难以置信的望向莲姬:“你说什么?你刚才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姐姐还活着。”莲姬左右看了看光线昏暗的街道,声音仍旧压得很低:“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你起来跟我走,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说。” 慕容雪心中大惑,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莲姬见状,转身走在前面。二人离开主道,拐入旁边不远的一条偏僻巷子,恰好看见一家生意略显冷清的小酒馆。莲姬再次警惕的瞧了瞧四周,然后二话不说,扯着慕容雪走了进去。 甫一入店,莲姬挑着最靠里面的一张台子坐下,吩咐店家先张罗一只肥鸡、几道荤素热菜,另外上一坛温酒。 店掌柜一看买卖终于开张了,也顾不上慕容雪那又臭又脏的叫花子身份,忙不迭跑进后厨安排打点,不一会儿功夫,一桌子酒菜便摆在了二人跟前。 慕容雪此时哪有心思吃饭,火急火燎的追问道:“小莲,你刚才究竟想说啥呀?能不能快点告诉我,你凭什么说你姐姐还活着?” 莲姬动手撕下一条鸡腿,放进慕容雪面前的碟中,然后悠悠道:“看你都瘦成什么鬼样子了。先把它吃了,不然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慕容雪闻言一愣,待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后,立刻毫不犹豫的抓起了鸡腿,连撕带咬,几口便吞得一干二净。他一边费力的咽着嘴里的食物,一边艰难问道:“行啦……你,你快讲!” 莲姬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不答反问道:“先说说看,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姐姐已经死了呢?” 慕容雪不满的瞪她一眼,愠怒道:“逆鳞司的人来救我,却把你姐独自丢在了太傅府。我死里逃生之后,感觉愧对妻儿、枉自为人,因此并没有急着离开洛邑,而是躲在暗处打探你姐姐的消息,希望能把她也救出来。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听说蕊乖儿那晚惨死在了混战之中……我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更不相信是真的,于是冒险找到当时搬运尸体的老军,这才确认了蕊乖儿遇难的实施。你知道吗?我后来还曾去洛邑北山的乱葬岗,找到了她的遗体……” 莲姬秀眉轻蹙:“你确定那尸体是我姐?” “尸体被损毁的很厉害,已然无法辨认。”慕容雪略微有些犹疑:“不过,她身上的衣裙服饰,我都认得。” 莲姬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叹道:“唉,你这个人也真是的,不枉痴情二字。实话跟你说吧,我姐姐的确没死,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 慕容雪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为了安慰我编的瞎话?” 莲姬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我跟你素无来往、毫无交情,为什么要编个瞎话安慰你呢?姐姐现在活得挺好,只不过她仍在劳剑华的手上,你见不到她。” “不行不行!”慕容雪激动得浑身颤抖,先是露出了一副神经质般喜色,然后又焦急道:“我要去把你姐姐救出来!” 莲姬一把将他扯得坐下,先看看了正在不远处打瞌睡的店掌柜,然后道:“你这人怎么糊里糊涂的?单枪匹马,你救个鬼啊!我问你,你为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居然变成了乞丐?不是早就成功逃脱了吗?” 慕容雪现在心里装的都是蕊姬,魂不守舍的答道:“唉,我以为那具尸首就是你姐,于是便带离了乱葬岗,换个地方好生埋葬。再后来,我记得自己在坟前守了很久,到底是多长时间,我也搞不太清,总之就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不晓得何时离开的,又到过别的什么地方。说句实话,失去了蕊乖儿,我感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就那么四处游荡,随便死在哪里都行,反正这世间的纷扰都和我无关了。” 说着,他转过头来,问道:“你姐姐有没有吃什么苦头?你不是前几天还跟她见过吗?为何不救她?” 莲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告诉你也无妨。我和劳剑华有过协议,只要帮他做几件事,就算还了当年的一份恩情,之后大家各走各路、两不相欠。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和姐姐在他们面前并非敌人,也不存在救不救的问题。况且……因为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不同,我们姐妹刚吵了一架,所以我才独自离开洛邑。” 慕容雪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之前也知道,蕊姬莲姬跟劳剑华的确早就相识,三人之间的关系也绝非一两句话能解释得清楚。不过,既然莲姬说姐姐暂时无恙,他的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 “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呢?还替劳剑华办事吗?”慕容雪忍不住问道。 莲姬笑着摇了摇头:“债已经还清了,我现在是自由身。接下来呢,我准备去西疆。” “西疆?!”慕容雪有些意外 “对呀,西疆鬼漠。”莲姬洒然一笑:“突厥人攻占潼关,彻底断了东西往来的道路。所以我只能从这里渡过金河,转道晋州河津,然后从那个地方再次渡过金河,进入关中,向西进发。” 慕容雪摆了摆手:“我不是问你怎么去西疆,而是好奇你为何要去。那里不是突厥人的地盘吗?” 莲姬娇嗔的白了他一眼:“姐夫明知故问!我千里迢迢的跑去西疆,当然是去找你的好兄弟李江遥呀。你忘啦,我之前可是说过,要跟他一辈子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平安归来 莲姬的话,把慕容雪听得目瞪口呆,他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清楚,这位小姨子究竟是在开玩笑呢,还是认真的。 慕容雪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问道:“江遥回西疆了吗?” 莲姬点了点头:“多半是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也没个准信儿。不过的确有消息说,他已经返回西疆鬼漠,继续当他的男爵大人了。” 慕容雪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这些日子脑子一阵糊涂一阵清醒,过得浑浑噩噩,外界很多事都不清楚了。小莲,我依稀听人说,太子殿下去了河北?” 莲姬见他终于不再只揪着蕊姬这一件事没完没了,于是给他又夹了一个鸡腿,点点头道:“是的。之前逆鳞司把李炳救出去之后,他就一直神隐,谁也不清楚去哪里了。后来忽然有一天,太子现身在河北道,并且传檄天下、招兵买马,到如今已经坐拥数十万大军。这几天你没听人说吗?太子系兵马正准备南下,眼看要跟谢光开战了。” 慕容雪听得精神一震:“这可太好啦,殿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先吃点东西再说,”莲姬淡淡一笑:“姐夫,你是太子的亲信近臣,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不在他身边出谋划策、冲锋陷阵,居然落魄于孟津渡小镇,人不人鬼不鬼的混日子,这像话吗?” 慕容雪老脸一红,连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唉,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你姐姐离世的消息对我打击非常大,我险些产生随她一起去了的念头,还说什么出谋划策、冲锋陷阵啊。” 莲姬略带嘲讽的噗嗤一乐:“你现在知道蕊姬还活着,应该又会重新燃起斗志了吧?” 慕容雪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起身对莲姬一揖:“感谢小莲妹妹。多亏遇上你,让我得知爱妻尚在人世,再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现在你又好意提醒我要以国事为重,慕容雪感激不尽。” 莲姬不屑的摆摆手:“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好心啊。况且什么国事不国事的,我也根本不在意。只不过是看你为了我姐姐变得那么颓废潦倒,我有些于心不忍而已。喂,你赶快坐下呀,没来由的给我行什么礼,看着怪怪的。” 慕容雪依言重新落座。他原本还很想问问莲姬,姐妹俩因为何事争吵,以至于让她把姐姐一个人丢在洛邑不管。不过慕容雪现在也多少有点了解这个小姨子的脾气性格了,对方既然没主动说出来,那么他就算问也肯定是白问。 好在一点,蕊姬暂时平安无事,于他而言便足矣。 二人在僻静的小酒馆吃饱了肚子,算账离开,又径直前往云来客栈投店住下。休息一夜之后,慕容雪洗漱更衣,再次恢复了他往日神采。莲姬此时已用过早餐,跑来问慕容雪接下来怎样打算的。慕容雪如实相告,自己决定立刻北上,去找太子李炳,等到大军讨伐谢光之时,再设法营救蕊姬。莲姬也急着要去西疆找李江遥,于是,二人动身离开客栈,到码头寻了条船,渡过金河联袂登岸,再结伴向前行了四五里的路程,才互道珍重,分道扬镳。 别过了莲姬,慕容雪辨明方向,朝东北方向大步进发。三天之后,他抵达怀州,进城找到自己家在这里开设的商号。掌柜一见是少主来了,连忙殷勤招待。慕容雪此时也的确感觉走得有些累,便在怀州休息了两日,然后吩咐店里给他准备上等骏马和盘缠干粮,继续北上。 一路无话,顺顺当当走了二十几天,慕容雪终于来到了河北道的重镇——邺城。 这个时候,李炳的麾下大军已经开始挺进中原,先锋部队刚在不久前占领相州,全军士气大振。随着讨伐行动的顺利进展,统帅部此时也向前跟进,从幽州迁至了邺城。 一听说太子御驾就在这里,慕容雪大喜过望,赶紧打听清楚路径,奔大军营地而来。 等他到了军营门口,站岗的卫兵还以为他和别的年轻后生一样,是来报名参军的,便让慕容雪去城守府集中。 慕容雪闻言笑笑,解释道:“这位兄弟,我不是投军,而是来觐见太子殿下。” “觐见殿下?”卫兵见他虽然身着便装、说话和气,但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种威严气魄,于是不敢怠慢,恭敬问道:“这位公子,请教您的名讳,我也好往里通传。” “哦,我叫慕容雪。” “慕容……大人?!”卫兵仿佛是被烫着了似的,惊讶的原地跳了一下。 他这副夸张的反应,把慕容雪也吓了一跳,面对周围纷纷聚拢过来的卫兵,慕容雪忍不住疑惑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喂,他刚才说他是谁?慕容大人?” “没错没错,这位公子说自己是慕容雪!”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报告将军啊!” 士兵们七嘴八舌的嚷嚷着,把慕容雪弄得更加莫名其妙。 一名军官挤进人群,冲他笑着问道:“您真是慕容雪?” “嗯,我就是,怎么了?” “禁军虎豹骑掌令官兼东宫詹事府詹事、羽林中郎将慕容雪大人?”那军官非常耐心的核实。 慕容雪笑着点点头:“没错,如假包换!” 军官终于放下心来,跟周围士兵们一起露出高兴的笑容。他给慕容雪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接着朗声道:“哎呀,我的老天爷,您可算是回来啦,太好啦!” 慕容雪正欲说话,只听营门里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大批文官武将呼呼啦啦的跑了出来,为首的一个人,正是北衙逆鳞司长史沈烈。 沈烈远远一瞧见慕容雪,长吁了一口气,接着骂道:“你个混蛋,这些日子躲哪里去了?害得我们天天被殿下埋怨!” - 宽大的帅帐里,圣唐太子李炳一身铠甲戎装,居中而坐。 面对终于归队的慕容雪,李炳感觉喜不自胜,打心底里舒畅开怀。他不住询问慕容雪在洛邑遇到的种种情况,每当听到紧要处的时候,李炳都不免啧啧惊呼,并对慕容雪的忠义勇敢赞赏有加。 趁着慕容雪讲完借助洛水逃出东都的经过,站在对面的沈烈开口问道:“慕容将军,你在成功脱险之后,为何不尽快来找殿下呢?” 慕容雪早有准备,答道:“沈大人有所不知。我在突围的时候,身上受了不少伤,加之心中惶急,离城没多久便昏倒在路旁。幸亏遇上好心的乡民,将我救回他家中休养。一直到前段时间伤势痊愈,我才动身赶来。” 李炳关切道:“慕容,看你瘦得都不成样子了,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完全康复了吗?” “托殿下洪福,”慕容雪赶忙应道:“微臣自幼习武,身体底子还算过的去,虽然没打过什么硬仗,但恢复起来很快。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基本上没问题了。” “那就好,还要多保重才是。”李炳欣慰的点了点头。 沈烈看着慕容雪,继续道:“原来如此。慕容老弟吉人自有天相,自能顺利脱困。不过,这救命大恩,可不仅是你一个人欠下的情义,那位见义勇为的百姓同样也是在为朝廷保护栋梁,因此理应受到奖赏。慕容大人,可否告诉本官,救你的乡民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本官立刻派人给他送去金银财物,以表嘉奖。” 慕容雪心中咯噔一下。 他原本不希望李炳知道自己流落洛邑的真相,以免这为情所累忘记大义的事情遭到朝野耻笑,所以凭空编个借口,说是一直在百姓家里养伤。 可是万万没想到,沈烈身为情报头子,早已对慕容雪失踪这么久动了疑心,于是揪着他讲述的那些细节,打破砂锅问到底。 对方乃是大名鼎鼎的逆鳞司长史,当着他的面说假话,岂有侥幸二字可言?慕容雪心里清楚,沈烈讲得冠冕堂皇,什么感激啦、什么奖赏啦,实际上就是要专门派人去调查核实事情原委。 他凭空胡诌的乡民,去哪里找呢? 无奈之下,慕容雪只好硬着头皮道:“搭救我的那个人是一位看淡名利的隐士。我也曾想请教他的名讳,来日好专程拜会答谢。可是,对方却婉言拒绝,说如果那样做,就等于看低了他的品性节操。所以……沈大人的好意,还是,还是算了吧。” 不待沈烈接话,李炳也开口道:“嗯,这个本宫明白。那位先生一定是世外高人,咱们越功利,人家就越厌恶。所谓大恩不言谢啊,慕容,留待有用之身,保国护民,也就等于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了。” 慕容雪心中暗叫妥当,连忙拱手道:“殿下所言极是。那位恩公也讲过,微臣辅佐太子,驱除胡虏,拯救我圣唐的黎民百姓,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李炳不理会沈烈无奈的神情,朗声笑道:“哈哈哈,有这样深明大义的臣民,何愁不能扫清敌寇,为皇叔和万千军民报仇雪恨!来,诸位爱卿,咱们以茶代酒,为慕容雪平安回归干一杯,也为圣唐的百姓干一杯!” 第二百六十六章 帝君气概 李炳心情大好,给慕容雪讲起了自己主持幽州军政以来的种种情况,包括接下来大军作战的部署方略,慕容雪明白,殿下这是希望他能尽早进入状态,为平定天下出谋划策,因此也听得非常认真,丁点儿细节都不敢错过。 讲到最后,李炳语气豪迈的说道:“尽管因为那两头怪物的行刺,导致我方还未出征便折损大将,但是,全军将士们同仇敌忾,志气不减反增。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出兵南征,目前已经顺利夺取战略要地相州,开了一个好头!” 慕容雪也欣然道:“的确如此。相州地处金河漳河两条重要水路的交汇处,西临太行之险,东据平原之胜。掌握了相州,即可俯视中原两淮地区,又能扼守河北门户,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宝地。” 李炳微微颔首:“所以啊,本宫决定,就以相州为支点,兵分两路行动。三十万主力大军为一路,分别进攻汴州、豫州、陈留、荥阳等地,全面封锁谢光东进之路,防止他逃回兖州的老巢。待这些地方尽入本宫之手,就集中兵力,攻打虎牢关,然后兵逼洛邑。另外一路,大约五万人马,向南占领颍川郡,设立针对淮阳方向的战线。” 沈烈在一旁补充道:“江南道、剑南道、黔中道和岭南道的各路府兵已经开始陆续奉命出发,前往荆襄一带集结。朝廷从益州送来的消息称,此次荆襄地区汇聚的军队,将会超过五十万人的规模。目前,暂定由上柱国、安平郡王李成林担任统兵元帅,行军大总管一职则让剑南将军马洪杰兼任。另外,水军大都督包遇春已经接到命令,正在从东疆阔海返回圣唐的路上,六千艘精良战舰和八万水兵,将会分成多路,封锁金河与大江等重要水系,协助平定叛军!” 慕容雪忍不住兴奋道:“居然有这么多的兵力?那可真是太好了!安平郡王乃是皇室贵胄,对朝廷的忠心毋庸置疑。包大都督和马将军也都是我朝名将,有他们坐镇,打仗的事绝无差错了。” “本宫对这个局面也颇感安心。”李炳微笑着说道:“只是目前还有两个问题,正好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请殿下明示。”慕容雪拱手一揖,朗声应道。 李炳先是看了沈烈一眼,然后说:“第一件事情,是关于本宫登基之议。帝都不幸陷落,皇叔英勇殉国,此乃我圣唐八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惨剧。诸位大臣,包括沈卿在内,他们都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希望本宫遵循先皇的遗诏,立刻继位称帝。” 沈烈拱手:“殿下,微臣当初奉旨离开帝都前,先帝曾明确交代过,一旦帝都有失,他老人家为国赴难,我们就必须立刻将传位诏书明示天下,拥戴太子登基,以稳定圣唐皇朝的根本。天下纷乱,只有早定尊位,才能凝聚人心。” 李炳默默无声的点了点头,旋即看向慕容雪,示意他讲讲自己的看法。 慕容雪思索片刻,开口道:“臣认为沈大人和众位大臣讲得有道理。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唯有确立新君,方能统摄倾国之力,扫荡寰宇。只不过……臣觉得,现在继位的条件并不完美。” “哦,那你说说看,条件何以不完美呢?”李炳饶有兴致的问道。 慕容雪侃侃而谈:“殿下,咱们有先帝遗诏的圣命,有益州朝廷的支持,有全国将士和黎民百姓的拥戴,您作为储君,履行圣教盟约,继承帝君皇位,实乃众望所归。然而,眼下圣唐并非太平盛世,而是烽火乱世,不仅外有敌寇,而且内有叛贼,这个时候登基,臣认为还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为帝君者的勇气和担当!” 李炳目光中光芒闪动,紧紧的凝视着慕容雪,示意他勇敢的说下去。 “对帝君而言,何为勇气和担当?”慕容雪继续道:“天下太平时,能克制一己私欲而不损民力,能背负平庸之名而不伤国本,哪怕是被后世史书嘲笑,也不妄自胡为,这就是帝君的勇气和担当;而到了天下动荡之时,无惧艰辛、不畏苦难、率领军民死战到底,就是帝君的担当和勇气!” “说得好!”李炳一拍桌案,喝道:“依此标准,皇叔是真真正正的好帝君!” 沈烈向来都以心性刚硬、冷酷无情著称,可是此时却早已热泪盈眶,他努力控制着喉结的肌肉,尽量避免哽咽:“慕容将军,你讲得很对,先帝正是这样的人。不过,沈某还是想请教你,所谓的条件既然是指为君者的勇气和担当,那我们又该如何展示给天下看呢?” 慕容雪目光坚定:“很简单,帝都东都,必取其一!” “本宫明白慕容雪的意思了。”李炳站起身来,对在场众人朗声说道:“作为圣唐的新帝君,如果连夺回自己皇都的志气都没有,而是选择在别的地方草草登基,那还有什么资格说身上流淌着李氏皇族的血液?还有什么脸面去号令全国军民?还怎么敢取信于天下?” 慕容雪点点头,郑重的说道:“殿下,臣正是此意。您确实可以凭借先帝的遗照,在邺城登基、在幽州登基,或者在相州登基。但是同样的,反王李炝也可以在淮阳自封伪帝,甚至叛贼谢光也可以不顾天下人的唾骂,黄袍加身、沐猴而冠。我们与他们,不应该只是道统上的差异,更应该是道义上的不同。只有夺回皇都,才能真正做到天下归心!” 李炳同样郑重:“好,你讲得通透,本宫听进去了。诸位爱卿,本宫在此立下誓言,并昭告天下,一日不重夺东都,就一日不登基称帝!” 众大臣见太子竟然如此坚毅决绝,尽管仍旧觉得应早日名正言顺才好,但心中却也不禁感佩。大家知道再多说无益,于是纷纷拱手应道:“臣等遵旨。” 李炳轻轻的摆了摆手,然后又对慕容雪说道:“登基的问题是第一件事,咱们到此说罢。至于第二件事嘛,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他略微顿了顿,转向沈烈说道:“这是你们逆鳞司刚刚送来的情报,还是你讲吧。” 沈烈道声遵旨,然后对众人不紧不慢的介绍道:“诸位,事情是这样的。据暗探回报,就在数日之前,一直驻扎于洛邑南边伊川郡的玄甲军一部,突然开拔出发,朝着东南方向的汝州运动。敌人这个举动很不寻常,我们想了各种办法,到现在仍然没能查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 旁边的一名将领略感疑惑:“确实很奇怪。玄甲军是叛军的主力,他们的动向往往能代表谢光的战略目的。忽然往汝州去,难道是要跟淮阳王开战吗?” 汝州位于洛邑南边,往东不远便是淮阳王李炝的地盘,而继续往南走,则是朝廷援兵即将集结的荆襄地区。 玄甲军不去防备荆襄一线,反而冲着李炝去,的确古怪。 另一位将军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依我看,谢光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建立南部防线,阻止勤王大军北上与我们会师,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老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很不寻常嘛。”先前的那位将军说道:“若要构筑抵挡朝廷大军北上的防线,他们应该直奔南阳郡才对,那里临近荆襄,地势险要,更利于防守。而汝州呢,根本不在大军北进的路线上,谢光身经百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呀。” 慕容雪也同意道:“没错。自古以来,防备荆襄,必取南阳,玄甲军奔汝州而去,应该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本宫也是这么想,不过……”李炳思索道:“这个时候谢光要对付淮阳王,道理上又有些讲不通。” 沈烈微微颔首:“谢光现在腹背受敌。他的西面,是态度难测的突厥军,东边和南边则正被我们逐渐合围。要么死守东都洛邑;要么尽快东进、逃回老巢兖州,要么就冒险强渡金河,暂时避开中原这个是非之地,躲入三晋地区或是更远的云中郡。但不论怎么选,他也不应该挑这个时候去招惹淮阳叛军。” “嗯……诸位大人,谢光会不会打算与李炝结盟呢?”一位上了年岁的文官试着说道:“毕竟都是叛贼,他们报团取暖也是一种选择。” 慕容雪闻言笑了笑:“楚大人,依我看,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的。倒不是说他们一定不会勾结,而是如果真的要结盟或者已经勾结在了一起,就绝不会把主力部队派到靠近盟友核心区域的地方,那是犯忌讳的举动,很容易引起对方不必要的误会。” 沈烈表示同意道:“玄甲军忽然抵近两淮地区,怎么看怎么不像善茬儿,我若是李炝,非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备战不可。” 李炳剑眉紧锁,喃喃道:“这么看来,谢光真是准备对淮阳王动手了?” “就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我军随时会突入中原,进占虎牢关以东的城市,”慕容雪为李炳分析道:“紧要关头,谢光没理由把精锐兵力抽调到远离核心战场的东南方向。汝州那边可进攻的目标只有淮阳王!” 他略微停了一下,接着一字一顿的说道:“殿下,如果臣没猜错的话,此时此刻,在玄甲军内部肯定发生了我们尚未得知的巨大变故!” 第二百六十七章 被我操控 谢光坐在昏暗的议事厅中,一动不动。 逐渐落山的夕阳,光辉已然没有那么闪耀刺目,几道柔和的光线自窗口缝隙透进来,映在谢光面颊上,令他的脸庞变得半明半暗。 比起五年前率兵驰援西疆,打退突厥血狼大军那会儿,现在的他,显得苍老憔悴了很多。 问鼎天下的路,走得并不顺利。 之所以会如此崎岖坎坷,谢光认为,是因为自己被骗了。而那个骗他的人,就是阿史那支斤。 从一开始,突厥人就没有讲实话。 他们让劳剑华做中间人,千里迢迢的跑来告诉他:突厥帝国的目标,是西疆,且仅仅是西疆。拿下万里西疆鬼漠,一是为了从侧翼威胁波斯王朝,对其形成战略优势;二是为了得到一个缓冲地带,防止圣唐继续向西侵袭。 这个说法,在劳剑华的口中显得那么逻辑缜密、合情合理,于是,他选择相信了,并且惊喜的认为,这也恰恰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个绝佳机会。 圣唐太强大了,强大到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去挑战皇权宝座,除非……能出现一个跟圣唐一样强大的敌人,全面牵制皇朝的力量。 突厥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们入侵西疆、搞得天下大乱,他谢光便有机会反过来制衡朝廷、养寇自重,同时还能趁乱干掉年劲松、何景明、徐烈等一帮老将,独揽大权。 等到他权倾朝野,便挥军西进,将来犯之敌统统赶走,把叛乱藩国逐一屠尽,成就千年万载之英名,并最终取李氏而代之,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但是谁能料到,突厥人居然来得这么快,而且他们根本就没在西疆浪费丁点儿精力,攻陷两关,直奔帝都! 谢光虽然也曾考虑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他仍旧保持了充满侥幸的乐观:只要玄甲军和东都洛邑在我手中,天下迟早还是我的! 直到李炳在河北奋然崛起,朝廷在荆襄云集大军,谢光的美梦才终于被戳破。 他茫然四顾,这才猛地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万劫不复的边缘! “应该还有机会!”谢光出神的望着地图,喃喃道:“我是圣唐第一名将,论打仗,谁人能强过我?” 愣怔了片刻,他忽然挺直身子,自言自语:“对,跟他们周旋!洛邑、虎牢、陈留,大军一字排开,只要能确保返回兖州的路途始终畅通,那么不管赫连雄出潼关,还是李炳小儿过漳河,我都可以进退自如!他们一天不动,我便牢牢守着洛邑,有个一年半载的功夫,玄甲军团便足以恢复元气,再跟他们逐鹿中原!” 谢光抬起头,喝道:“来人!传各部主将集合!” 一名亲兵推开大门,拱手道:“太傅,劳大人在外求见。” “他?”谢光微微一愣:“嗯,来得正好,我就先跟他谈谈新的策略吧,叫劳剑华进来。” 片刻功夫,一身铠甲的劳剑华大步走进议事厅。谢光之前很少见他穿着戎装,不禁有些意外:“咦,你怎么这身打扮?莫非要上战场?” 劳剑华笑笑,施了一礼:“太傅,大军即将行动,卑职自当准备啊。” 谢光闻言哈哈大笑:“先生神机妙算啊,居然猜到我有了新谋划。来来来,你看,我正打算调兵遣将呢。这样,我决定把左营主力派往陈留一带,构筑两条防线,依托原有的要塞关隘,阻止李炳的袭扰。如此一来,从洛邑到虎牢关,从虎牢关到陈留,再到兖州,一路畅通无虞,然后,我们就可以安心镇守洛邑了……” 话还没说完,劳剑华忽然淡淡的丢了一句:“左营去不了陈留了。” “嗯?为什么?”谢光大惑不解,抬眼望向劳剑华:“你这话啥意思?什么叫左营去不了陈留了?” 劳剑华与谢光对视,平静的应道:“太傅有所不知,就在五天前,玄甲军左营全员开拔,自伊川郡前往了汝州。” 谢光当场愣怔,他仔细瞧了瞧站在面前的劳剑华,确信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顿时惊道:“为什么?!没有我的命令,叶荣成的部队为何会突然开拔?又为何会去汝州?五天前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来报我?!” 劳剑华垂手肃立:“太傅大人,是卑职让左营去给大部队开道,打通进入两淮和江南地区的门户。” 砰的一声,谢光手掌重重的拍在桌上,眼中隐含杀气:“放肆!进入两淮和江南,这他妈是谁的鬼主意,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是卑职的主意,”劳剑华的语气依旧非常平静:“目前死守东都已经毫无意义。既然太傅不愿答应突厥人的条件,那也只好趁太子大军还没有包围洛邑,尽早抽身了。” 谢光额头上青筋暴起:“混蛋!这事轮不到你来拿主意!劳剑华啊劳剑华,你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假传我的军令,擅自调动玄甲军,敢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劳剑华沉默片刻,忽然幽幽的说道:“太傅,卑职并没有伪造您的军令,我是以自己的名义向叶荣成将军下令的。” 此言一出,谢光顿时感觉心中发沉,但他表面上却仍旧保持镇定,冷笑道:“你的名义?你的名义值几个钱,能调动我的心腹大将?可笑至极!” “不仅是叶将军,”劳剑华没有理会谢光的嘲讽:“还有您的义子谢豹将军,刚才他的部队也已经出发了,同样是奉了我的命令。” “放屁!”谢光怒不可遏:“来人!卫兵!” 然而,任凭他怎么呼喊,议事厅外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 谢光感觉如坠冰窟,目光也渐渐变得冰冷起来。他凝视劳剑华片刻,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的亲兵到哪里去了?” 劳剑华语气幽幽:“太傅,亲兵一向都是由参军司马、中郎将狄献统领的,您应该问他才对。” 谢光知道,对方既然在自己面前如此有恃无恐,那定然是已经胜券在握,今天的局面恐怕是难以善了。只不过,他实在想不明白,劳剑华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这么多违逆反叛之举,他之前居然被对方瞒了个严严实实、毫无察觉,若不是劳剑华此时站出来挑明,自己恐怕还糊里糊涂的做着大梦呢。 谢光毕竟久经沙场,见惯了大场面,对着眼前的劣势,他迫使自己很快恢复平静,一边思索对策,一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劳剑华,你乃真正的高人啊,谢某之前看走眼啦。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能把我那些嫡系将领玩儿得团团转?” 劳剑华全副铠甲,站的笔直,仿佛石雕一般纹丝不动。他看谢光的眼神,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对于谢光提出的这个问题,劳剑华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太傅,劳某操控他们的方法,就和当初操控你一样,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分别。” “操控我?”谢光忍不住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你之前一直都在操控我?” “是的,我一直都在操控你。”劳剑华那副认真的表情,仿佛教书先生指导学生一样:“太傅,请想想看,你原本是圣唐皇朝屈指可数的名将,不仅功勋赫赫,而且在军中威望极高,即便不走反叛这条路,就是熬,到最后也能熬成如今这样的官职和地位,并且极有可能是善终的结局。然而实际上呢?你放着坦途不走,却偏偏选择铤而走险,踏上了一条永远都无法回头的不归路。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在你心中有着巨大的贪欲和深深地恐惧!你贪慕权势,同时又时刻担心自己的兵权有一天会被朝廷收回或被旁人取代,因此才给了我操控你的机会。” 啪!谢光再次怒拍一掌,将金丝楠木制成的座椅扶手打得粉碎,眼睛里同时透射出骇人的光芒。 显然,他因为劳剑华的挑衅动了真怒,全身内力正在不住聚集提升。 身为圣唐大将,谢光武功高强,实力足可排进军方高手前三甲的行列,比起何景明的星落神刀也不遑多让。他要是暴走起来,劳剑华未必能架得住。 不过,面对随时要动手爆发的谢光,劳剑华却毫不紧张,只淡淡一笑:“太傅,这些话虽然不中听,但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当初若不是劳某找上你的门,你又怎么会想到借突厥人分散朝廷的注意力,进而再利用太子策动兵变呢?” 听他话里有话,谢光暂时收住功力,没有急于出手,而是阴恻恻的问道:“你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谋划出如此复杂庞大的一个局,到底是为了什么?该不会仅仅看中我手上那些兵马吧?谢某都无法靠玄甲军夺取天下,你又凭什么?” 劳剑华轻轻的摇了摇头:“劳某想要的是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更无法理解。因为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不过,我倒是不妨告诉你,劳某真正效忠的人是谁,也好让你在九泉之下,给历代先皇帝君有个交代。” 谢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变得更加阴郁,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劳剑华,等待对方揭晓答案。 第二百六十八章 嫡血皇族 劳剑华看着谢光,仔细打量对方每一处细微的神态变化,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世子,请出来吧。” 随着话音,议事厅侧旁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来到劳剑华身旁,冲着谢光略一点头:“太傅大人,您好。” 谢光看清楚来人,刹那间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疑惑道:“狄献,怎么是你?!” 身着皇族华服、一派王侯打扮的狄献微笑道:“太傅,还请恕罪,之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狄献只是化名,我的真名叫作李炤。” “李炤?”谢光微微一愣,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狄献挺起胸膛,昂然道:“我母亲的家族,乃是江左名门钱塘狄氏,我外祖父是三朝元老——大司徒狄钧儒。我还有一位舅爷,是当初名震天下的赤血军团大统领、镇平郡侯劳梓商!太傅,你觉得,我是谁?” 谢光听得目瞪口呆:“你……你难道是晋王……” “没错,”狄献平静的说道:“我的父亲,就是勇冠三军的飞将军王,李成星。我乃圣唐嫡血皇族,晋王世子李炤!”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谢光猛地站起来,怒道:“二十年多前,晋王叛乱,最后落得满门抄斩。无论是亲王府,还是晋阳封地,包括江南狄家、劳家,统统被杀个精光,怎么会有你这个漏网之鱼?什么晋王世子,一派胡言!” 劳剑华在一旁淡淡说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二十五年前,劳某尚在北衙逆鳞司效命,当时正巧参与晋王和赤血军一案。我历尽千难万险,用另一个孩童换出了尚在襁褓中的世子殿下,这才保住晋王血脉,也算是没有辜负劳大统领当年的嘱托。” 闻听此言,谢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劳梓商派进逆鳞司的卧底!怪不得……” 劳剑华点点头:“劳大统领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义父,同时还是我的授业恩师。若不是他,我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来,劳某卧薪尝胆、殚精竭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辅佐世子登上帝君之位,给当年惨死的各位长辈和亲人报仇雪恨。而你谢光谢大人,也是我们的目标之一呀。” 谢光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丝冷笑:“哎呦,你要不说我还真忘了。没错没错,论起这层关系,你们确实应该找谢某报仇。” 接着,他转向狄献:“劳剑华有没有跟你讲过?当年晋王造反的时候,我还是玄甲军中一名小小的四品都尉。劳梓商和李成星为了阻止玄甲军团勤王平叛,派人行刺,重创了当时的玄甲军大统领,不仅令我们变得群龙无首,而且还差点爆发内讧火拼。幸好何景明及时率兵赶到,将晋王一伙儿赶出了帝都,并汇集各路兵马,最终成功平定叛乱。待战事结束之后,谢某因功晋升玄甲军掌令官,奉命清剿叛党余孽。你不是说你外公是狄钧儒吗?哈,他们狄氏一族就是被我亲手灭门的!” 狄献淡淡一笑:“如此渊源,我又怎么敢忘呢?” 谢光早猜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傲然道:“你早就清楚,那很不错,居然能在我身边隐忍这么久,还表现得忠心耿耿、不出丝毫纰漏,算是很有城府啦。今天既然亮明了身份,那想必是要讨债喽?只是不知你这个来路不正的所谓世子,究竟有何手段呢?” 狄献闻言看向劳剑华,劳剑华则微笑着点了点头:“世子殿下,既然太傅肯屈尊垂询,那不妨就跟他讲讲吧。毕竟全盘的计划,大部分是出自你的构思,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说给太傅听,正好请他帮忙参详。” “好,师父,那徒儿就献丑了。”狄献神态从容,转向谢光侃侃而谈:“太傅大人,我在你身边多年,总体感觉,你身为朝廷大将,强于战术,而弱于战略,实可叹也。” 谢光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狄献笑笑,继续道:“以目前玄甲军而言,局面可谓恶劣至极也。手握强兵、虎踞中原,然而却落到腹背受敌、危如累卵的境地。不论哪方,我们都是别人首先要攻击的目标,难道不可笑吗?” “这一切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谢光终于忍耐不住:“你们两个狗东西,狼狈为奸,给我屡出昏招!”。 狄献满不在乎的笑道:“你讲得一点都没错,这确实是我们有意为之、专门营造的境况。我们第一步的想法非常简单,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要利用你和李炳,搅得整个圣唐不得安宁!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作为全军统帅,自己没脑子吗?为什么会对师父和我言听计从呢?所以说啊,你强于战术,弱于战略,难成大事!” 他不待谢光开口反驳,继续道:“纵观天下局势,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关键就在八个字‘金蝉脱壳,隔岸观火’。只要能做到这两点,问鼎天下的机会终将会落到手中!具体而言,就是果断放弃东都洛邑,挥师南下,进占江南地区。一来,可以尽早避开突厥和李炳的攻击,把中原这块烫手山芋丢给他们去抢;二来,江南自古是富庶的鱼米之乡,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只要妥善经营两三年,便能积蓄出可观的力量。等到那个时候,突厥和李炳也已经斗得两败俱伤,长江以北处处烽火、狼藉不堪,我趁势率军北伐,尽收渔翁之利!” “可笑!”谢光手抚胡须,仰天大笑:“竟然还敢嘲讽本帅战略失当?我看你才是异想天开!江南富庶不假,可是那里除了大江横贯、水网纵横,其余无险可守,你去了又有何用?想占也占不住!” 狄献不慌不忙的笑道:“好一个大江横贯、水网纵横!我手里只要有上千战舰、八万水军,自当守得固若金汤!” 谢光一愣:“你……你说什么?” “师父,我记得谢太傅曾说过,圣唐军方有三个人,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狄献转头对劳剑华讲道:“何景明、徐烈和包遇春。何景明死在了凉州,徐老爷子死在了帝都,眼下就只剩下水军大都督了。” 劳剑华大有深意的笑了笑:“很巧,那位包大都督,和老夫是多年的好朋友。” 狄献哈哈乐道:“还是师父您厉害。徒儿好像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这半个天下就已经落入袋中了。” 谢光反应过来,怒道:“原来你们勾结了包遇春!怪不得要去江南落脚!” 劳剑华显得很开心:“包遇春经营南方多年,根深蒂固,麾下水师有能力全面封锁圣唐各大水系,而江南望族又跟钱塘狄氏感情厚重、关系匪浅,世子在那里起事,能够得到最强有力的支持,何愁大业不成?” 谢光沉默片刻,不甘心的冷哼道:“想的倒美!你以为去江南的路好走吗?别忘了,正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样,现在四面都是敌人!从洛邑去江南,东边南边是李炳的人马,根本别想过去!而最直接的路径——东南方向,则是淮阳王李炝的地盘。你觉得,他会让你们轻轻松松的躲到江南吗?” 他狠狠瞪了劳剑华一眼,继续说:“若是要一路拼杀才能过去的话,即便到达江南,也只剩疲惫不堪的残兵而已,还能有什么出息?” 说罢,谢光又恶狠狠的望向狄献,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 狄献听完这话,顿时难掩惊惶神色,赶忙转头问旁边的劳剑华:“师父,他讲得有道理呀,有淮阳王的地盘挡着,这该如何是好呢?” 劳剑华微微一笑:“世子,你怎么忘啦?淮阳王的军队会给咱们让路的,这个计划不还是你亲自安排的吗?” 狄献一拍自己的脑门:“哦,对呀对呀,哈哈,您看我这记性,居然忘记了。今天派谢豹出兵,不正为了此事吗?” 谢光看出狄献是故意在演戏,好捉弄自己,不禁感觉怒火中烧,愤然道:“够了!你们一老一少两个混账东西,真以为本帅拿你们没办法吗?” 他双掌提聚功力,大声喝道:“信不信?二十招之内,就让你们身首异处!” 劳剑华仍旧纹丝未动:“谢光,知道你武功高强,曾经还雄踞校军大试的榜首。但可惜的是,你今天的对手并非世子和劳某,而是他们。” 说罢,他轻轻的拍了一下手掌。 议事厅的大门应声缓缓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三个动作怪异的黑衣人。 劳剑华忍不住面露诡异笑容:“太傅,想必你察觉到了,今天议事厅并没有任何亲兵将校的身影。尽管我们已经控制了整个玄甲军,但是让亲兵们拿起武器对付你,恐怕有人或因为心理的习惯,临场出现变故。所以呢,我特地找来三位伙计,让他们陪你走黄泉之路。” 那三个黑衣人随着的话语,慢慢摘下了遮面的头罩。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也没有掌灯,但谢光功力深厚,视线丝毫不受影响,他仔细端详那三个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妈的!这是什么怪物?!” “他们叫做毒兵。”劳剑华耐心介绍道:“也不晓得能不能入了太傅的眼。” 谢光怒骂一声:“混蛋!老子先结果了你!” 说着飞身跃起,凌空朝劳剑华扑去。 劳剑华面露冷笑,与狄献同时向后急退,口中喝道:“杀了他!” 相貌恐怖的毒兵收到指令,狂吼一声,一起迎了上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 纵论战局 狄献放下手中的茶盏,心有余悸的说道:“师父,那些毒兵实在是太可怕了。以谢光的武功,居然连三十个回合都没撑过去,就惨死在他们手里。我看时间也不算久,谢光的尸体居然完全发黑溃烂,也不晓得中了什么毒?” 劳剑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应该不止一种毒吧。这都是哥舒玄的杰作,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狄献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但对于用毒之事,并无兴趣。再说,咱们即将动身去江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哥舒玄呢。哦对了,师父,赵靖刚刚派人送来消息,说他那边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配合行动。我自作主张,回复赵靖,让他开始了” “好,你做的很好。”劳剑华微微颔首:“当初,赵靖奉命袭击太子,没想到居然落到慕容雪手里,最后又辗转被谢光关押,没少吃苦受刑。所幸你将他秘密救出,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淮阳王生性多疑,当然不可能再接受赵靖,不过他毕竟在淮阳王府经营了多年,埋下很多暗桩,这回若是能从内部瓦解李炝的军队,倒是可以省去很多功夫。” 狄献同意道:“李炝那个傻瓜也很配合啊。他急着抢在李炳之前登基称帝,把日子定在了本月初九,也就是十天之后。这样一来,淮阳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与登基大典有关的事情上,给我们暗中行事提供了极大方便。” 劳剑华一边品着茶,一边淡然道:“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李炳带着四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的杀向中原,一出手便夺取了相州,这等若是把玄甲军退往兖州的大门关住一半。从淮阳王的角度看,谢光与李炳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他当然乐得轻松看热闹,也有闲暇搞什么登基的闹剧。” 狄献哈哈一笑:“师父说得没有错。咱们正是要抓住李炝这种侥幸心理,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斜斜一刀插在他的心脏上。就在李炝举行登基典礼、以为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的时候,咱给他来个里应外合,喜事丧事一起办!” 劳剑华听他说的有趣,也忍不住笑道:“你这孩子,向来嘴巴不饶人。对了,叶荣成与谢豹,前后两路大军离开了东都洛邑,不用多久,沈烈的暗探就能知晓。所以,留给咱们的时间并不宽裕。关于撤离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请师父放心。”狄献认真答道:“洛邑皇城的国库和刺史府的官库,早已经被我的人搬空了,足足装了一千三百二十辆大车。其中包括大批黄金白银,还有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什么的,个个价值连城。头一批三百辆车,借用军需调拨的名义,于今天天明时分运走了,剩下的陆续往汝州转移。” 劳剑华点点头,接着问道:“城南粮仓呢?” 狄献皱了皱眉:“城南粮仓……啧,那边恐怕来不及运了。一是城内的运力毕竟有限,先用来转移价值更高的财宝,实在没有余力去管粮草。二呢,是城南粮仓向来被敌人探子盯得很紧,即便是在半夜秘密行动,也一样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注意。所以……” 劳剑华明白其中的利害,也清楚狄献在目前的条件下,确实别无他法,于是体谅道:“罢了,粮草不是大问题,够全军路上吃就可以了。凡是运不走的,统统烧掉。” “我也是这么想的,”狄献笑道:“咱们带不走,也不给别人留。” 劳剑华点点头,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聊晚饭吃什么:“不仅是城南粮仓。东都洛邑所有的城门,都要放火焚毁,吊桥的锁链全部斩断,城墙的箭垛能砸掉多少,就砸掉多少。还有各处箭楼,更是必须破坏的重点。如果可以征集足够数量的民夫,最好把护城河也填平了。” 闻听此言,狄献多少感觉有些意外,没料到劳剑华居然如此狠辣。 劳剑华毫不在意的笑笑:“突厥人下一步必然东出潼关,而李炳也肯定进军中原,他们两边针尖对麦芒,最大的争夺焦点,就是洛邑。咱们在离开之前,给双方即将到来的大战增添些颜色,应该很有趣吧。” “哈哈哈,当然有趣!”狄献拊掌笑道:“师父果然高明!不管谁先占领东都,得到的只是一座丧失防御能力的残城,之后面对另一方毫无顾忌的猛攻,肯定痛不欲生。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劳剑华抚着胡须,轻叹一声:“就当是给晋王殿下和我义父讨回些公道吧。世子,谢光命丧黄泉,咱们的大仇人又死了一个,加上之前的年劲松、何景明、逆鳞司前任长史秦铸,还有李成武和徐老鬼,当年害死晋王和劳大统领的仇,咱们已经报了十之八九。再往后,就是扫荡天下、夺取皇权,以你登基称帝的方式,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狄献站起身来,撩袍服跪倒在地,哽咽道:“师父,您不仅救了我的命,更为我的父王和族人报仇雪恨,这份似海的恩情,李炤当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劳剑华赶忙上前双手搀起狄献,嗔怪道:“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劳梓商大统领是你父王的亲娘舅,也是我劳剑华的义父,咱们同样是亲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要再说两家话了。快起来,起来。” 待狄献坐回椅子,劳剑华继续道:“眼下的局势,对世子的大业非常有利。突厥人眼中的主要对手,是太子李炳和益州的朝廷。而李炳眼中的死敌,是突厥和淮阳王李炝。在他们的头脑里,还没有世子的身影。因此,只要咱们及时离开东都这个是非之地,转战江南立足,势必可以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得伤痕累累、精疲力尽之时,世子问鼎天下的机会便真正到来了。” 狄献听得连连点头:“老师,依您看,突厥和李炳,究竟哪方更胜一筹呢?” 劳剑华用手指轻轻的敲着茶杯,沉吟片刻,笑道:“我当然希望他们两败俱伤,或者突厥人略胜一筹。但是,这世间之事,往往难遂人愿啊。” “哦?这么说来,师父觉得李炳胜算更大?”狄献不禁有些好奇:“就凭他临时凑出来的几路人马,连个像样的统兵大将都没有,能与阿史那支斤抗衡?” 劳剑华摇了摇头:“世子,李炳抗衡阿史那支斤,靠得并不是军队,更不是名将,你明白吗?” 狄献虚心道:“还请师父指教,不靠军队名将,李炳靠得是什么?” “靠人心。”劳剑华轻抚胡须:“李炳之所以有勇气跑来讨伐谢光,进而还要与突厥人展开决战,唯一凭借的,就是圣唐军民对李氏皇族的忠诚。有了民心,他就掌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足以挡住阿史那支斤前进的步伐。” 狄献语气郑重的应道:“师父的话,弟子受教了。今后如能登上帝位,民心二字,须臾不忘。不过,您方才说,他能挡住突厥前进的步伐,却没说他能击退突厥,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差别?” 劳剑华欣然颔首:“嗯,很敏锐,非常好。你猜的没错,老夫确实在这两种说法之中,更倾向前者,也就是挡住突厥的步伐。” 他缓缓起身,倒背着双手走到窗前:“单就实力而言,李炳与阿史那支斤相比还有着很大的差距,因此,即便他掌握民心、倾尽全力,恐怕也只能勉强挡住突厥人的铁蹄,不让他们再向前推进而已。战线控制在洛邑与帝都之间,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如果想更进一步,把对方彻底赶出国境,李炳目前还欠缺几个关键条件。” 狄献看着劳剑华的背影,仔细揣摩道:“弟子能想到的关键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攘外必先安内,不荡平玄甲军和淮阳王,李炳始终都会腹背受敌,因而也就无法放开手脚,全力对付突厥,您说对吗?” 劳剑华转过身:“嗯,这一条是对的,另外还有两个关键条件。首先,他空有数十万大军,甚至上百万大军,却没有可以完全信赖的嫡系部队。倾国大战,必然旷日持久,这其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把战争的深渊填满。所以,对于统帅来说,倘若手中没有亲信力量,就无法在最重要的时刻下定决心。而这种跛脚的状态,是没资格与突厥展开战略决战的。” 他略微顿顿,继续道:“剩下一个条件,是关于地理形势的因素。阿史那支斤乃是突厥帝国历史上罕有的雄主。此人胸怀大略,对整个战争有着非常透彻的把握。他从西疆入手,进而夺取两关,然后沿着西北走廊一路杀向帝都,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潼关。不到一年时间,突厥人大局已定。进,可逐鹿中原;退,可据守关中,从山川地理上看,他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狄献同意道:“的确如此。李炳即便在中原大战中取得了胜利,那也仅仅是保住了关东地区,若想赶走突厥,西征的路途几乎步步艰险,除非……” “除非什么?”劳剑华见狄献忽然欲言又止,饶有兴致的问道。 狄献思索片刻后摇头笑道:“不可能,呵呵,不可能的。” 劳剑华悠然踱步到狄献近前,笑道:“你是不是想说,除非西疆鬼漠发生变乱,忽然完全脱离了突厥掌控,甚至重回圣唐手中,那样的话,阿史那支斤就危险了,对吗?” 第二百七十章 如意算盘 狄献自幼熟读兵书,又长期在玄甲军团效力,不仅对军务毫不陌生,而且还算是谢光身边的参谋将军,因此他听劳剑华这么一说,忍不住笑道:“弟子刚才胡思乱想,让师父见笑了。” 劳剑华倒背双手:“哦?你为何说是胡思乱想呢?” “那是显而易见的呀,”狄献说道:“西疆鬼漠怎么可能忽然发生变乱,又怎么可能脱离突厥、重回圣唐呢?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也就意味着阿史那支斤毫无后顾之忧,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劳剑华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幽幽道:“那可未必啊。” 狄献大感意外:“怎么?难道师父认为……” “我怎么认为的并不重要,”劳剑华笑了笑:“重要的是,西疆并非稳若泰山。” 他顿了顿,接着道:“之前奉老夫之命,潜伏在西边的那些伙计们,时不时的送回消息,据他们说,西疆目前正处在天翻地覆的边缘。” 狄献不禁微微一愣:“这是为何?难道那些西疆藩国又不消停了吗?不过弟子听说,目前镇守西疆的是突厥夜轮族的雅库特军团,实力仅次于黄金部族,其首领格玛可汗也是一个狠辣的角色,就连阿史那支斤都要忌惮几分。有他在,西疆能天翻地覆?” 劳剑华苦笑着摇了摇头:“格玛可汗恐怕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厉害,而闹腾西疆的也并不是那些废物藩国。这里面的情况非常复杂,有镇疆都护府、有西疆本土部族势力、还有波斯人,甚至,可能还有北衙逆鳞司。这些人正拧在一起,准备大战。” 狄献难以置信的长大嘴巴:“不会吧?弟子都糊涂了,这镇疆都护府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全军覆没了吗?波斯人为什么也掺和了进来?突厥人知道吗?” “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突厥统帅部目前还不清楚西疆的情况究竟有多么恶劣,”劳剑华大有深意的笑笑:“我在西疆鬼漠经营多年,几个伙计也都经验丰富,能力不亚于逆鳞司的暗探,他们刻意留心之下,才逐渐摸出那边的脉络,而阿史那支斤到现在也没有新的举措,那就说明,他很可能是被格玛蒙蔽了,完全不知道西疆发生了什么。” 面对仍旧一脸茫然的狄献,劳剑华介绍道:“我记得以前跟你提起过,镇疆都护府有一小股余孽,就是盘踞在车迟国水杉城的那个李江遥,你还有印象吧?他,就是目前西疆鬼漠最大的祸患!这家伙非常了得啊,不仅打仗勇猛狠辣、善出花招,而且纵横手段也很高明。短短几年时间,他居然被突厥大汗封为男爵,同时还笼络西疆土著和波斯帝国,让他们全都成为了自己的帮手。最近,逆鳞司的周兴也在水杉城现身,很可能是奉沈烈之命,去勾结李江遥!” “李江遥的实力如何?”狄献忍不住问道。 “保守估计,”劳剑华语气显得很平淡:“他麾下至少有二十万大军,而且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狄献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沉声道:“我明白您刚才说得地利条件是什么意思了!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李江遥就是李炳手中最关键的一环,也是最有杀伤力的一环!只要他在西疆发起进攻、夺取两关,便能封住阿史那支斤身后的大门。到时候,李炳再集中兵力与突厥展开决战,胜负的天平将会陡然倾斜!” 劳剑华的表情仍旧古井无波:“老夫正是这个意思。” “那您还等什么?!”狄献急道:“赶快通知突厥人啊,不然他们就完了。” 劳剑华悠然踱步到桌旁,缓缓落座,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好整以暇的说道:“我为什么要如此好心,去通知阿史那支斤刻意防范呢?” 狄献有些不解:“您不是说,更希望突厥人赢吗?” 劳剑华笑道:“老夫说的是,希望突厥能更胜一筹,但并不意味着希望他们赢得胜利。要知道,在统一圣唐的路上,他们同样是我们的劲敌啊。” 狄献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师父的意思是……就是要让突厥变成困兽犹斗,正好消耗李炳的力量?” “这就对了!”劳剑华笑道:“突厥人太强大,又控制着帝都和潼关,近乎立于不败之地,我担心那个李炳不争气,达不到两败俱伤的效果。眼下有了西疆的变数,他们双方拼杀就更有意思了。而我们呢,则抓紧时间挺进江南,不断壮大实力,等待收拾残局的一天。” 狄献听得两眼放光:“师父您神机妙算,弟子服啦!中原这边,李炳麾下的兵力加上荆襄地区集结的部队,大概能有八十万人,正好对上突厥的八十万人;而西疆那边,李江遥的二十万大军则对上了格玛的十几万精锐,同样是旗鼓相当。只要这两处地方放手开打,那么西北和中原便会彻底乱成一锅粥,咱们正好在江南养精蓄锐!” - 就在玄甲军团内生变乱、劳剑华害死了谢光,并准备挥军转战江南的同时,万里之外的西疆战场也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负责监视紫金关的镇疆第二军和第四军,忽然接到李江遥撤退的命令,连夜返回了距离紫金关最近的朗科伦多城。 面对镇疆军这毫无征兆且意图不明的行动,格玛可汗保持高度警惕,他拒绝了手下们反击乌兰、重振旗鼓的建议,决定暂时仍旧躲在紫金关,静观其变。 他是真被李江遥给打怕了,担心只要在西疆一露头,又被对方敲一记闷棍。 然而这一次格玛却是多虑了,镇疆军做出收缩的动作,并非针对他。 在水杉城的城守府里,镇疆军高层首脑们齐聚一堂,讨论接下来的策略方向。其中,以徐友长和杜建为代表的圣唐系将领,主张集中优势兵力,尽快夺取紫金关和盛玉关,然后继续向东推进,牵制突厥入侵中原的力量。而霍丽娅、黑山等本地出身的将军,则认为应该趁着格玛目前龟缩在紫金关的机会,先逐步扫荡西疆全境,将楼兰等反叛藩国彻底消灭。 神花小亲王库里班、司徒无寿、玉陀罗和马木等大多数的镇疆军官员保持了中立的立场。 谢坦之见状暗暗有些担忧,因为眼下这两种意见的代表,恰好都是主力军团的大将,一旦争执不下,很容易造成内部的不和,进而影响镇疆军的团结。 他转头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江遥,轻轻咳嗽两声:“诸位,你们说了那么多,现在是不是该听一听主帅大人的想法了?” 库里班闻言连忙点头:“是啊,究竟该怎么做,不是应该由大人拿主意吗?” 司徒无寿同样也担心徐友长跟霍丽娅越争越激烈,于是笑着对李江遥道:“大人,刚才将军们畅所欲言,已经把各自的想法都表达清楚了,最后还是要由您定夺,我们听您的。” “江遥,时不我待!”徐友长仍不甘心:“眼下八十万敌军杀入中原,烽火遍地、生灵涂炭,有多少百姓遭殃啊!咱们若是不尽快行动,会贻误战机的!” 霍丽娅也不甘示弱:“徐将军,我刚才讲过,我理解你急着救援圣唐的心情。但是中原生灵涂炭,西疆就好过吗?我们的子民让战火摧残了整整五年,到今天还在被突厥和叛军蹂躏欺压,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盼着我们去拯救,不是吗?” “再说了,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啊,”黑山瓮声瓮气的补充道:“徐老弟,你以前不是经常教我们,打仗要稳,要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吗?不彻底掌控西疆,就贸贸然的去攻打两关、牵制东征军,恐怕后方会出大问题呀。” 杜建沉声道:“我们也没说全军尽出。徐将军的意思是,先夺两关,然后派遣一路兵马袭扰阿史那支斤背后,让他们无法全力进攻中原。而镇疆军呢,主力仍然留在西疆,根本不怕藩国叛军耍什么花样。” “我们现在的兵力虽然比以前强,”霍丽娅秀眉轻蹙:“但是相对地域辽阔的西疆而言,还是捉襟见肘的,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应该分兵行动。” 徐友长摇摇头:“郡主,确实不能再等了。一旦让阿史那支斤在中原站稳了脚跟,西北地区粮草供应不足的问题会很快得到缓解,突厥人就能缓过一口气来。到了那个时候,不仅圣唐,西疆也会重新面临巨大的危机!” 黑山见他情绪有些激动,为了避免争吵,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道:“徐将军,照你的办法,牵制阿史那支斤是没问题了,但同时也等于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一旦突厥人从东征军里调兵回来,而楼兰疏勒车迟等国也趁机作乱,那我们的局面不一样是危机吗?” 徐友长和杜建正欲再说话,谢坦之抬手拦道:“怎么又争论上了,不是听大人的意见吗?” 众人闻言,都不敢在多说什么,齐刷刷望向了居中而坐的李江遥。 李江遥原本正在愣神,此时发现大家都在看他,连忙不好意思的笑笑:“怎么?吵出结果了?” 谢坦之无奈的摇摇头:“还是请大人拿主意吧。” “拿什么主意?” “哦,就是到底应该先攻打两关,还是先扫荡西疆。这个问题需要您来定夺。” “要我说啊……都不着急。”李江遥搓了搓手,像个奸商似的说道:“我刚才在想,咱们外面放得那些债,是不是该收一收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历史转折 【今天特别加更一章,为了书友“且听风吟,静待花开”。李江遥说了:祝他和所有直面挑战的英雄们,都能旗开得胜、傲睨天下!】 六月,西疆大地骄阳似火,而比骄阳更火的,是西疆国王们燥热的心。 能让国王们一个个着急上火,有且只有一种人——他们的债主老爷。 换句话说,讨债的催命鬼上门了。 波斯帝国商使团的团长艾麦尼大人,日前派出了西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催债队,分赴二十七个主要国家,向他们收取长期拖欠的援助贷款。 这些贷款,少则数百万枚银币,多则几千万银币,甚至还有直接以金币进行结算的。贷款的名目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用于修缮被战火摧毁的城镇,有的用于发放王廷官员的俸禄,有的赈济背井离乡的难民,有的恢复农业畜牧的生产。 但其中最多的,还是用来赎回在战争中被镇疆军俘虏的本国军人。 当初,这些西疆国王们原本指望着通过冒险反叛,彻底摆脱圣唐皇朝统治,进而谋求本国独立发展,甚至幻想着当国力大增之后,去抢夺邻国土地人口,称雄一方、制霸鬼漠。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连年战乱不仅毁掉了财源广进的丝路商道,白白损失了大批的青壮劳力,最后居然还落下了一屁股的债。 现在想想,肠子都要悔青了。 然而,后悔归后悔,现实总还是要去面对的。看着找上门来的波斯代表,各国国王使劲浑身解数,顾左右而言他的有之,哭天抹泪装穷诉苦的有之,东躲西藏避而不见的亦有之。 甚至,还有厚着脸皮,直接抵死赖账的。 “来来来,你们看我这王宫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统统都搬走吧。人也行,都带走,要不连我也一起搬走。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钱我肯定是还不上了。现在西疆是突厥人占着,上面有西疆总督,外面有雅库特大军,你们总不至于敢调波斯军队来逼死我吧?” 面对这些不要脸的赖皮鬼,波斯代表也不动怒,只是平静的丢下一句话:“亲爱的殿下,来这里之前,我们艾麦尼大人说了,他花重金聘请了一个专业的讨债团队,如果我们要不回钱去,那就让专业的人来办专业的事,由他们跟国王殿下好好协商。” “专业讨债团队?”国王们大惑不解:“艾麦尼打算请谁来跟我协商呢?” “这个业务,被水杉男爵给接了。” - 对于波斯人的说法,西疆国王们不免有些将信将疑。他们很难理解,那个杀千刀的李江遥正跟格玛可汗打生打死,怎么会有闲心帮艾麦尼干收账的烂事? 不过,这种疑惑很快就消失了。 六月底,就在波斯代表下达了最后还款期限的同一天,镇疆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和第五军,共计二十二万兵马,分别从亚鲁木齐山、水杉城和朗科伦多城出发,分五路直接杀进了楼兰国。 在强大的镇疆军团面前,曾经不可一世的楼兰国脆弱得好像一个婴儿,不到二十天的时间,该国七座大城被李江遥他们快速攻陷。 还没等楼兰王阿立克江反应过来,楠花郡主霍丽娅亲自率领第三军,一路狂飙突进,将楼兰王廷团团包围。 没过不久,第一军和第五军也相继赶来,二话不说就对着王城发动猛烈攻击。 三天!悍勇的楼兰王廷卫队足足撑了三天!然后就乖乖的举起了白旗。 西疆联盟盟主、楼兰王阿立克江被自己部下捆得结结实实,送进了镇疆军的大营。 李江遥派人快马飞书送来命令,霍丽娅依照指示,当着全军将士和楼兰百姓的面,怒斥阿立克江犯下的十二大罪状,包括反叛圣唐皇朝、勾结外敌突厥、背弃西疆民众、虐杀鄯善国王等等,直骂得阿立克江跪在地上不停瑟瑟发抖。 宣读完罪状,霍丽娅命人取来缴获的九星刃,以行刑者的身份,亲手割断了这个杀父仇人的喉管,为死难亲人和鄯善百姓报了血海深仇。 同时,镇疆军对整个西疆正式宣布:从即日起,楼兰王国自西疆版图中被彻底抹去! 可耻叛贼,虽远必诛! 当然,李江遥在对外发布的公告里,还附加了一个理由:楼兰王阿立克江除了背叛圣唐、死有余辜,他同时也违背了基本的契约精神,拖欠债务抵死不还。镇疆军作为艾麦尼特聘的讨债代理人,无奈之下,只能通过强制收回楼兰国土地的方式,保障债权人的合法利益。 至于楼兰王阿立克江为什么会被直接搞死,李江遥是这样解释的:我们参照了圣唐民间帮会的讨债模式,对于那些故意耍赖的人,通常都既要钱,又要命,属于正常的行业规则。 这个恐怖的行业规则一经公布,西疆各国的国王们彻底坐不住了。 包括疏勒和车迟在内的其余二十六个债务国,纷纷派出高级别外交使团,连滚带爬的跑到水杉城协商还款事宜。 使者们带着各式各样的名贵礼物,上下打点,几乎把镇疆军的文武官员全都贿赂了个遍,生怕侍奉不周、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大佬,把自己变成讨债团下一个业务目标。 等到二十六个债务国的代表齐聚水杉之后,在此等候多时的艾麦尼出面,邀请李江遥一起,共同会见了各国代表。 西疆债务协商大会,正式隆重召开。 会议上,艾麦尼一本正经的表示,他当初之所以同意给各国提供巨额贷款,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够帮助西疆救济民生、发展经济,以便各国尽早从战争的伤痛中恢复过来,重现丝路商道的辉煌,进而保障波斯帝国的商业利益。 因此,他不愿看到西疆再次卷入无休无止的战争中,辜负了自己的一片好心。 基于这个考虑,艾麦尼向各国代表提出建议,倘若债务国能够正式退出突厥与圣唐的纷争,将军队指挥权和藩国外交权交由镇疆军李江遥大人代管,那么波斯方面不仅可以再次延迟还款期限,甚至还能以波斯帝国的名义提供担保,继续给大家提供用于和平建设的资金支持。 对于这个提议,很多西疆藩国都颇为心动,尤其是那些本来就跟圣唐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国家,更是希望自己能早一点脱离苦海。 不过,也有部分国家表示担忧,害怕突厥的东征大军随时杀回西疆,到那时自己又免不了要成为他们报复的对象。 李江遥起身离席,大步走到会场中心,朗声道:“关于这个问题,你们尽可放心。只要大家能回归正途,继续接受和拥护圣唐的管制,我镇疆军不仅对你们既往不咎,而且还会出兵紫金关,挡住突厥人重回西疆的脚步。要知道,皇朝绝非柔弱可欺,百万圣唐雄师即将发动反击,阿史那支斤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一不定呢。” 艾麦尼与李江遥肩并肩的站在一起,郑重说道:“另外,我也可以给诸位一个保证。波斯大皇帝陛下已经亲口答应,只要李江遥将军点头,波斯帝国随时可以派大军来增援,与圣唐联手,共同抗击突厥。这样,你们总该安心了吧?” 闻听此言,各国代表不禁纷纷交头接耳。 说实话,大家早就受够了被突厥人奴役压榨的苦日子。眼下格玛可汗连吃败仗、躲进了紫金关,而波斯帝国又在这个时候表示支持圣唐,接下来究竟该如何选择,恐怕不需要犹豫太久? 车迟国的代表犹犹豫豫的问道:“将军阁下,我们车迟当初犯下大错、误入歧途,充当了突厥人的帮凶,还跟镇疆都护府在……在新月湾打过仗,真能得到原谅吗?” “还有我们,”疏勒代表也举起手,满脸关切:“阁下,您是知道的,疏勒国跟楼兰过一样,五年期是我们最先起兵,手上……都沾着圣唐将士的血,我们也能够被宽恕吗?” 李江遥静静的看着正全神贯注望向自己的各国代表,又与身旁的艾麦尼对视一眼,然后郑重的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国王在担心,你们所有的人都在担心,担心与圣唐的仇怨结得太深,化不开、抹不掉。然而,我想说的是,仇恨并不能带来希望,报复也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只有向前看,才是西疆唯一的出路,如果我们不能直面错误的过去,就无法期许光明的未来。回去吧,去告诉你们的国王,只要他们能痛改前非,重新回到圣唐的怀抱,之前所有的罪与罚,到阿立克江就为止了。我,镇疆军李江遥,说话算话!” “好,我艾麦尼,还有波斯帝国,愿意做担保人!”艾麦尼笑着对众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呀?赶快回去向你们国王报告啊,让他早点做出正确的选择!要知道,借款的利息每天都翻得很快呢!” - 一个月之后,西疆二十六个债务国的代表团,再次重新来到了水杉城。 这一回,各国仿佛提前商量好了似的,谈判代表全都换成了各国国王,包括格尔翰和塔吉克这种在西疆鬼漠极有影响力的大头目。 另外,还有不少并非艾麦尼债务国的小国君主,也都自发的跑来了。 大家抱着同样的心思:他们要在水杉这个地方,共同见证一个将流传千载的历史转折。 第二百七十二章 和平曙光 镇疆军各个军团的将领们,有的倒背着双臂、有的两手插腰、还有的抱着肩膀,都挤在屋檐下的阴凉里,看着远处小广场上热热闹闹的景象。 在那里,李江遥正被西疆国王们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边走边开心的畅谈。 “真是想不到呀。”玉陀罗不禁感慨:“前一天大家还是打生打死的仇敌,今日便如老友一样,面对面的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了。” 杜建皱皱眉头:“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搞明白。现在西疆各国都已经虚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用说整个镇疆军,就是单单派咱第二军出战,也足以横扫他们了,可大人为什么还要跟这帮孙子议和呢?” 霍丽娅笑着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政治,大人的高明之处,就体现在这里面。” “哦?那你给我讲讲呗。”杜建瞥了一眼小广场,转头看向霍丽娅:“郡主,前几天你亲手宰了阿立克江,给全家人报了大仇,高兴得连请我们喝了三天大酒,我当时还以为,头儿先拿楼兰开刀,是准备在西疆大动干戈了,没想到居然只是杀鸡儆猴,这有必要吗?” 霍丽娅正欲开口,旁边的神花小亲王库里班先说道:“杜将军,西疆鬼漠和圣唐中原相比,有很多地方差异极大,尤其是在宗教和政治方面,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藩国存续了几百年上千年的时光,一个国家往往就是一个民族,有着独特的民族符号和血脉关系,国王和贵族们,既是国家政权的代表,同样也是部族或宗教的领袖,在自己国家里,他们拥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及影响力。尽管长期战乱使西疆各国变得非常孱弱,但如果想要他们快速恢复元气,并令整个西疆重新焕发生机,最后还是要靠这些富有统治经验和威望声誉的国王们来实现。” “小亲王说得没错。”谢坦之笑着点点头:“咱们的目标,并不是要彻底消灭西疆各国,而是希望能够团结他们,让他们重新回到忠于圣唐的正路上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凝聚起整个西疆的力量,应对接下来与突厥人的大战。” 徐友长表示同意道:“老杜,从军事的角度来说,要打败他们确实并不难,最难的,是收服他们的心。咱们镇疆军再强大,也总不能把所有人都看作死敌,轮番消灭,那样的话,等于是在把西疆各国往突厥人的怀抱里推,反而让格玛和阿史那支斤高兴了。这就是郡主所说的政治。” 杜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我明白了,当初何大都护也经常提醒咱们镇疆都护府,说圣唐与西疆是一家人,圣唐是家长,西疆是孩子,孩子犯了错,该教训就教训,但是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给他迷途知返的机会。” “哎呀,你这脑袋终于开窍啦!”霍丽娅笑道:“杜大将军居然用了迷途知返这么文绉绉的词呢。”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顿时吸引了远处国王们的注意。李江遥见状,远远地朝着他们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都过来。 将军们连忙整理装束,快步走向小广场。 - “来,我给诸位殿下介绍介绍。这位,是我们镇疆军的副总指挥兼第一军主将,徐友长徐将军。”李江遥指着威风凛凛的徐友长,对国王们说道。 “哦——原来您就是威名赫赫的疾风大将啊,久仰久仰!” “哎呀呀,徐将军,失敬失敬呐。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当初,老朽被您的铁甲骑兵军揍惨啦!” “疾风军团名震西疆,连突厥血卫都敬佩不已,这都是徐将军的功劳呢。” “徐大将,您有家室了吗?我的女儿,年方二八……” 李江遥赶忙伸手拦住:“好了好了,这位求亲的国王,你先闭嘴吧。大家请往这边看,他名叫杜建,是镇疆第二军的主将。” “啊呦,是杜将军啊,果然高大威猛!” “您就是第二军的杜建将军?水杉城打仗不要命排第一的猛将兄?” “了不起,杜建老弟,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呢。我看你特别投缘啊,有空咱们拜个把子?” “拜什么把子呀?杜将军,本王的那位女儿,年方二八,要不你考虑一下……” 李江遥将那个求亲的国王一把拉开:“各位,这是我们镇疆军的巾帼英雄,第三军主将霍丽娅。” “天呐,这不是鄯善国的楠花郡主吗?越来越漂亮啦!” “霍丽娅,你还记得本王吗?论起亲戚关系,你还得喊本王一声表哥呢。哎呀,我妹妹现在都是大将军啦,不得了。” “郡主殿下,第三军主要都是咱们鄯善的子弟兵吧?帕勒塔洪将军还好吗?上次我们老哥俩还约着要一起喝酒呢。” “郡主,我女儿……就不考虑了,我还有一个儿子,今年七岁,你若是不嫌弃……” 李江遥气道:“你给我闭嘴!” 经过一番介绍寒暄,镇疆军的主要将领和官员,与西疆国王们一一认识,李江遥热情的招呼大家,一起到城守府的主堂去坐坐,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谈心。 众人熙熙攘攘的步入主堂大厅,在白袍卫兵的指引下,分宾主落座。李江遥看了看离他最近的疏勒国王塔吉克,语气轻松地问道:“老殿下,从当初西疆大乱到现在,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塔吉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缓缓答道:“统帅阁下,如果以楼兰疏勒起兵开始算起……唉,五年半,差不多快六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李江遥幽幽的感慨道:“这五六年的时间里,我们彼此都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不仅是老国王塔吉克,在场所有人,包括镇疆军将领们在内,全都陷入了沉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江遥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我个人觉得,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可怕又可悲的噩梦,得到了一个血的教训,并且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失去了很多我们所珍视的东西。” 他转头望向塔吉克和格尔翰:“新月湾一战,我的兄弟、战友、前辈,全都捐躯殉国了。按理说,咱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对吗?” 二人欲言又止,同时无声的点了点头。 李江遥却摇了摇头:“但反过来想一想,你们不也一样痛失了自己的兄弟和战友吗?就拿格尔翰殿下来说,你的亲弟弟就死在了李某的手上,我也算是你的大仇人呀。” “不提了,不提了,”格尔翰沉痛的挥了挥手:“统帅阁下,战场无眼,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呢?”李江遥淡淡的说道:“格尔翰殿下,发生过的事情,不论怎么埋葬和遗忘,它终究发生过,谁也无法追回、无法改变。在这如同噩梦般的五年里,你和我一样,都有着难以忘却的痛苦,同时也都给对方造成过深深的创伤。” 塔吉克忍不住接口道:“统帅阁下,我们知道,自己曾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哦不,应该说是罪行。我们必须向您和圣唐的将士们请罪!” 李江遥摆了摆手,解释说:“殿下,你可能误会了。我之所以提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为了跟你们算账,而是想借此告诉大家,我们同样都是受害者,我们同样都失去了太多太多。所以,今后谁也不要再怨恨谁,谁也不欠谁!” 此言一出,在座的国王们不禁大为动容。来此之前,每个人心里面都猜测,李江遥很可能会仗着强大的军事力量,跟他们翻一翻过去的旧账。即便是看在艾麦尼和波斯帝国的面子上,不至于当场要了自己老命,但最起码也得扒层皮。 然而他们万万没能想到,李江遥居然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而且,他的表达方式,并不是胜利者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怜悯,而是站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诉说着敌我双方彼此相似的痛苦感受。 这,是真正和解的信号! 李江遥将大家的反应瞧在眼里,继续道:“我刚才说了,我们共同经历了噩梦,都失去了挚爱,但同样的,我们也一起收获了血的教训,那就是:兄弟相残,没有赢家!诸位,请你们仔细的想想看,五年混战,除了给我们带来痛苦,给西疆百姓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还有什么呢?圣唐和西疆,我们做了上百年的好兄弟,我们的父辈、祖辈,曾经亲密无间、相互扶持,并肩走过了无数的风风雨雨。甚至,连我们的身体,都混杂着难以分清的血脉。人们都说,时间是考验真情的法宝,难道我们就是这样去对待昔日情分吗?用刀剑?用鲜血?用兄弟的性命?在这场战争中,你们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了吗?还是说圣唐得到了想要的?” 塔吉克感慨道:“统帅阁下,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兄弟这个称呼了。您说的对,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不论是谁,都没有赢。不瞒诸位说,最近这一年来,我始终都活在深深的懊悔之中。当初,我曾愚蠢的认为,只要靠战争,靠突厥人的支持,彻底摆脱了圣唐,就能给我的臣民们带来更美好的生活,给后世子孙创造更自由的未来。但我错了,直到疏勒国死了数不清的男人,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黑纱,我才猛然惊觉,原来百姓们想要的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自由,而是平安宁静的生活。这种生活,正是我们一直都拥有的,是我们亲手把它给毁了!” 龟兹国国王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道:“我的两个哥哥都死在了战场上,可他们并不是为保护家园而死,他们是对昔日的兄弟镇疆都护府举起刀枪,他们死得不值……” “我们究竟干了些什么啊?”于阗国王长叹一声:“五六年的时光,咱们到底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如果说真的是为了守护西疆的安宁,我于阗男儿死绝了也不后悔!可是,咱西疆人杀的,是把咱们当作兄弟的圣唐,帮的,却是那些把咱们当成猪狗畜生的突厥!”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无冕之王 坐在厅堂里的人们,不论是西疆国王,还是镇疆将领,大家此时都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息。饱受战火摧残的西疆,曾经多么美丽、多么富饶、多么充满生机,直到此刻,它的孩子们才真正有机会去审视这场战争的原点和意义。 李江遥朗声道:“诸位殿下,我是圣唐的军人,说句公道话,西疆战乱之前,圣唐在这里确实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尤其是一些害群之马,仗着朝廷给的权力,在西疆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如果不是因为西疆各国一直以来积压了很多不满和委屈,相信诸位也不会受到突厥蛊惑,选择发动战争。但我们现在至少明白了,其实有很多方法,可以让我们消除彼此的隔阂、团结一心。相反,战争和仇恨,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说得好!将军阁下。”格尔翰站起身来,说道:“您刚才既然提到了我弟弟,那我也说两句。其实我早就知道,来海并非被您所杀,而是死在了神花家族库里班亲王的刀下。” 说着,他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库里班:“本来,我心中还想着为弟弟复仇。但您刚才那番话,我全都听进去了。说实在的,来海死得并不冤,当初正是他血洗神花家族,杀害了亲王满门。当然,我并不是把所有罪过都推在弟弟身上,我同样也有罪,对不起神花家族的每一个人。即便他们最终不肯宽恕我,把我杀掉,格尔翰也毫不怨恨。因为,我以前确实走错了路!” 他顿了顿,朗声道:“今天,就在这里,我明白了什么是以德报怨,也弄清了谁才是真正的朋友,谁是敌人。统帅阁下、小亲王、诸位将军们,不管你们是否相信,我格尔翰往后余生都会在忏悔中度过……” 说着,他对着库里班,深深的鞠了一躬。 库里班轻轻站起身,神情郑重:“格尔翰殿下,我愿意相信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格尔翰微微一愣。他听得出来,对方的话语中透着真诚的味道,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格尔翰站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朝着库里班走去。 库里班也抬步离席,迎向格尔翰。 两人在厅堂正中相遇,同时伸出手去,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人们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这既是为了他们俩,同样也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喝彩。 坐在塔吉克身后的疏勒王子塔尼猛地起身,对着李江遥大声喊道:“统帅阁下,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塔尼。当初在维兰河谷那里,我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图跟您一较高低,最后被杜建将军打得差点把卵蛋都给挤出来!” 众人听他说得粗鄙滑稽,忍不住哄堂大笑。 塔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个时候,我和部下们被困在绝境之中,用不了几天,一定会饿死渴死。但是,你并没有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丧命,而是给我和疏勒将士留下了一线生机。当时我就在想,这究竟是为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干掉四万疏勒大军,彻底削弱我们,您为何不这样做?后来我明白了,你真的是以德报怨,真的把西疆当人看,当自己的兄弟看。从那之后,我再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与您为敌的战斗,而是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报答您的恩情。统帅,我和弟兄们的命是您给的,我,塔尼,愿意为您而战!” 格尔翰松开库里班的手,振臂高呼:“徐友长将军也曾放过我的生路,我也愿意为统帅而战!” “我也愿意!” “于阗国希望追随大人!” “我们龟兹也要像鄯善那样,为大人效命!” 诸位国王纷纷起身表态,一瞬间大厅里群情振奋。 疏勒国王塔吉克最后一个站起身,说道:“统帅大人,来这里之前,我还在反复琢磨,到了水杉城该怎么跟您讨价还价,针对交出军事权和外交权的谈判,如何能多占些便宜。现在,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愧。说起来,我还不如我的儿子塔尼心胸豁达。大人,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允许我们疏勒国回归圣唐吧,把我们重新带回当初那个光荣而美好的时光吧,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 紫金关、盛玉关以西,葱岭山脉、吉达沙漠以东,这片纵横万里、被人们称之为“西疆鬼漠”的壮阔天地,在经历将近六年的硝烟战火之后,终于走到了历史的拐点。 和平曙光,就在眼前。 后世的史学家在研究这段往事的时候,通常都会不约而同的提到一个关键人物。他,就是来自波斯帝国的政坛名宿、商业巨子艾麦尼。 人们普遍认为,正是因为艾麦尼和他的商使团在西疆战争期间一系列高明的金融运作,于西疆各国心目中建立了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这才使他后面的积极斡旋最终促成西疆和平局面的出现。 然而,艾麦尼在他晚年所撰写的回忆录中,却对这段历史有着不同的描述和见解。 文章明确指出,西疆全境和平的实现,尤其是圣唐与各藩国之间达成真正和解,其关键的逻辑因素有三个:一,镇疆军拥有着不容置疑的战略威慑力;二,西疆鬼漠自上而下对和平安宁的迫切渴望;三,李江遥高瞻远瞩的政治眼光和化解仇恨的胸怀。 特别是第三个因素,在艾麦尼看来最难能可贵。前两者属于历史的必然,而李江遥,则是历史的偶然。 当然,在整个和平谈判的进程中,艾麦尼大人也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特别是当李江遥答应了塔吉克的请求,同意接纳西疆各国重新回归圣唐的时候,全场代表都激动得欢呼呐喊,艾麦尼被这一幕感动的热泪盈眶,心里一冲动,当场宣布减免各国一半的债务。 下一秒,他的理智重新占领了大脑高地,顿时又后悔了:卧槽!这事没跟李江遥提前商量过,那减免的一半债务会不会最后落到我自己的头上啊? 可是面对全场欢呼雀跃的人群,尤其是艾芬提亚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冲上来紧紧搂着自己又跳又笑,艾麦尼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改口。 人群之中,只有李江遥依旧平静如水,像看傻子一样盯着艾麦尼,嘴巴无声的比着口型:“你特么不是疯了吧?” 气氛既然已经烘到这儿了,接下来任何形式的谈判都彻底失去了意义,唯有斩鸡头、杀白马、歃血盟誓,才能够表达与会代表们心中那份热切和豪情。 除了斩鸡头、杀白马这类常规操作,有人还提出,应该推举李江遥出任新的西疆总督或者西疆盟主,更有甚者,还直接建议尊奉他为西疆王。 对于当西疆王的这个提议,李江遥表示颇为心动,幸好徐友长等镇疆军将领还保持着起码的清醒,替主帅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最终,大家经过商量达成了共识,决定仍旧采取战乱发生前的模式,继续延用圣唐对西疆地区的管制体系。 一直以来,西疆鬼漠的军政大权,都掌握在镇疆都护府的手中,同时各藩国的国王也担任着都护府的将军虚职,以示团结,比如疏勒国王塔吉克,以前就是镇疆都护府的从三品果毅将军。现在既然大家要重归圣唐,那便恢复老规矩,对他们重新进行任命授权。 然而,尴尬的事情也来了,目前镇疆都护府没有大都护,又该怎么任命国王们呢? 塔尼跟杜建交头接耳了两句,瓮声瓮气的说道:“既然统帅大人不肯当西疆王,那么担任大都护总没问题吧?” 霍丽娅连忙起哄:“是啊,咱们一直打着镇疆军的旗号,可是连个正经统帅的名分都没有,走在外面就跟骗子似的。” 格尔翰也道:“大人,您允许我们重新回归圣唐,但是你却并非镇疆大都护,说得话能作数吗?不会诓骗我们吧?我心里怎么觉得那么不踏实呢?” 杜建躲在塔尼身后,捏着鼻子喊道:“请大人当大都护!同意的举手!”说完,他闪身出来,一本正经的举起了手。 有他带头,屋里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举手赞成,就连谢坦之和徐友长也不例外。 李江遥略感惊愕的看着他俩:“你们……不反对?” 谢坦之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仅不反对,而且很赞同。” 徐友长撇撇嘴:“总说我假正经,我看你才是。”说着他转过身来,大声喝令:“全体立正!参见大都护!” 镇疆军的将领们和各国国王都整整齐齐单膝跪倒:“卑职参见大都护!” 在圣唐皇朝,大都护与大统领同级,都是从二品的实权高级武将,属于军方屈指可数的佼佼者。因此,非帝君本尊,没任何人有资格任命大都护。 眼下李江遥虽然不是自封上位,但一没有帝君圣旨,二没有朝廷公文,圣唐立国八百年来破天荒头一个被手下强行推举担任,纯属野路子大都护。 第二百七十四章 重归故国 李江遥半推半就的成为了非官方大都护,镇疆军也随之迎来了第三次重大的调整。 因为整个西疆的主要藩国全都决定回归圣唐,而突厥西疆总督格玛可汗又被李江遥揍得不敢离开紫金关半步,所以,镇疆军此时控制的领土几乎覆盖了西疆鬼漠全境。 为进一步增强战力,整个军团除了之前的疾风、烈火、惊雷、神花四个主力军,以及新编的巨石第五军和怒浪第六军外,又增加了由各国王室提供兵员所组成的暴雨第七军。 没过多长时间,在国王们的配合下,镇疆军情报司开始全力出击,将分散在七个突厥军镇的西疆战士成功策反。官兵们陆续发动起义,有的把雅库特人直接驱离,有的干脆就将突厥人就地歼灭,然后整团整营的归顺李江遥。 前来投靠的兵力越聚越多,于是代号“寒潮”的镇疆第八军也顺利组建。 圣唐历826年春,李江遥和他的战友们在经过了将近六年的浴血奋战后,终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镇疆军团的规模达到新的顶峰,麾下八个军,共计三十五万精兵强将,从实质上重新夺回了对西疆鬼漠的控制权。 全境光复,只剩下两个地方——紫金关和盛玉关。 躲在紫金关里的格玛可汗此时倍加绝望,西疆各地的坏消息不断传来,尤其是七处军镇相继陷落,着实令他感觉头大如斗。 用“笼中困兽”这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格玛,一点也不为过。 尽管有些军镇的雅库特部队反应奇快,在被愤怒的西疆人搞死之前,他们纷纷逃脱来到紫金关,从而保存了实力,使格玛手中的兵力逐步增长到了四万人马。 但是,这一丁点实力变化,对恶劣的局面而言毫无帮助。甚至可以说,情况比之前还要更加糟糕。 镇疆军规模不断扩大,战力也与日俱增,而西疆各国又在这个时候纷纷倒戈,重新回归了圣唐阵营,这样一来,格玛可汗关于逃返西大陆雅库特草原的计划,也彻底破灭。 现在的他,留下等于坐着等死,可是想走却也走不成,整天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更让格玛感到郁闷的是,李江遥居然好像把他给忘了。 自从镇疆第二军和第四军撤走之后,这么长的时间,紫金关这边没有半点动静。 格玛的心理也挺矛盾的。 对方来吧,他打心里害怕;对方不来吧,他又觉得自己没存在感,被敌人彻底忽视了很不爽。 之所以如此纠结,倒也不是因为格玛小心眼儿,而是他暗中自有一番盘算。向来精于算计的格玛可汗,这次是想跟李江遥谈判了。 以眼下的局势来看,格玛确信,重新管制西疆那肯定是绝无可能,留在紫金关纯粹死路一条。不论是李江遥,还是阿史那支斤,谁跑来找他,他都受不了。 因此为今之计,最好是尽快回到雅库特大草原,趁着突厥主力都留在中土的机会,在西大陆重振旗鼓,说不定还能有点意外的收获呢。 更何况,一旦李江遥真堵住东征大军的退路,那么阿史那支斤的境况就会变得非常恶劣,与其陪着大汗一起完蛋,倒不如早点回国,提前布局。 然而,他想得挺好,但操作起来却难上加难。 二三十万镇疆军,虎视眈眈的蹲在路上,格玛真没胆量就这么直接往过闯。 既然无法凭借军力强行离开西疆,那么格玛剩下能想到的招儿,就是收买李江遥、交换路权了。 格玛可汗认为自己手上还是有谈判筹码的。比如,他从西疆搜刮来的惊人财富,再比如,紫金关的控制权……总之,只要双方能坐下来谈谈,一切都好办。 可李江遥仿佛看出了格玛的心思,就是一直不来理会他。 格玛可汗不禁有点心里苦。他也非常清楚,谈判跟做买卖一样,谁先开口报价,谁被动。如果镇疆军大兵压境,那还好办了,因为这说明李江遥有夺取紫金关的意图,这样一来,格玛便能用“兵不血刃交出玉门关”作为条件,换自己一条活路。 但是反过来,倘若李江遥根本就不稀罕紫金关,你却主动找上门去提及此事,那就只能沦为可怜的笑话,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还让对方摸透了自己的底细,完全陷入被动。 正因为如此,格玛才会显得特别焦急,甚至有点难以接受李江遥不来攻打自己的现实。不过世事难料,没过多久,一个突发的状况就彻底改变了格玛原先的想法:无论李江遥来不来,他都得主动上门了。 - 那个令格玛可汗改变主意的突发意外情况,出现得也比较滑稽。 自从突厥东征大军占领了帝都和关中地区,并进一步向中原挺进以后,圣唐盛产粮食的地方逐一落入突厥之手,粮草供应的问题渐渐得到了缓解,这样一来,从西疆往前线输送物资的压力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然而,减轻压力并不等于没有压力,西疆仍然要定期向前线供应粮草补给才行。 不过,要命的问题是,前段时间李江遥率军反攻,先把格玛赶进了紫金关,然后打跑了前来增援的贝伦公爵,最后又攻陷乌兰城,从那时候起,粮草就没法往东边送了。 时间一长,这种状况自然也引起了突厥统帅部的警觉:身后那个地方究竟出了什么幺蛾子? 为弄清楚情况,阿史那支斤派出特使——突厥帝国宰相牙力木,专程前往西疆面见格玛,了解原委。 尽管大家对于西疆的状态都有些疑惑,但谁也没有紧张到心中不安的地步。毕竟,对圣唐的战争进展非常顺利,军队虽然出现了不小的伤亡,可全军上下士气极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前线,希望接下来取得更加辉煌的胜利。同时,作为大后方的西疆鬼漠,雅库特军团加上西疆整编军,可以算是那块土地上最强大的力量了,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对格玛可汗造成威胁。 多半是因为西疆真的快被榨干了,所以才耽误了粮草军需的正常供应。 鉴于这样的考量,宰相牙力木心情也非常轻松。 一路上,他的脑子里琢磨的全都是:好不容易得个美差,从残酷的战场上脱身出来,等到了西疆,该怎么放松放松、好好享乐一番呢? 数十人的特使队伍,一边游览风光,一边向前赶路,走走停停二十多天,才进入了凉州地界。 抵达凉州府后,按道理,他们应该继续沿着丝路商道,由北线紫金关进入西疆,这样路途最近。但是,牙力木却临时决定改变路线,取道南边的盛玉关。 背后的原因很简单,他的侄子是黄金第二军团的军官,此时正在负责指挥驻防盛玉关,所以牙力木才想走走南线,顺道去探望慰问一下自己的侄儿。 特使团从凉州府出发,朝着西南方向进发,用了七八天的功夫抵达盛玉关。 牙力木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侄子,不免鼓励夸奖了一番,接着又拿出几件从帝都皇宫中抢来的宝物,当做礼物送给了侄子。接风宴上,他向侄子询问,知不知道西疆为何迟迟没有军需粮草送往前线。 对于这个问题,他侄子也并不非常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听来往盛玉关的旅人们议论,说什么镇疆军正在跟格玛可汗激烈交战。侄子好心提醒牙力木,西疆那边一定发生了大事,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轻易深入腹地。 牙力木对侄子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他是突厥大汗的特使,此行目的就是要搞清楚西疆鬼漠的实际状况,待在盛玉关停步不前,算怎么一回事呢?况且,镇疆军就算再厉害,那顶多也只不过是局部骚乱而已,或许会让格玛有些手忙脚乱,但万万不至于把西疆的天都给翻了。 于是,牙力木在盛玉关休息了三天,然后便带领手下继续向西进发。他侄子有些不放心,还特地派遣了一百名骑兵,专程护送他们前往西疆总督府所在地乌兰城。 进入西疆之后,牙力木越走越纳闷。 每当他的队伍经过沿途城镇乡村的时候,本地居民几乎都是用一种惊讶而又怜悯的目光打量他们。 那眼神好像在说:这帮突厥人怕不是活腻了吧?! 牙力木虽然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但是突厥大军之前连战连捷的胜利,也令这位丞相大人变得轻敌傲慢起来,眼前“情况有异”的判断,并没有促使牙力木掉头回去,反而下令抓紧时间赶路,尽早抵达西疆总督府,找格玛可汗问清原委。 就这样,特使团队一路策马狂奔,绕开城镇乡村,直奔乌兰。 十天之后,突厥大汗最信任的宰相、历来以沉稳著称的牙力木大人,没头没脑撞进了徐友长第一军的地盘。 瞅着乌兰城头竖起的镇疆军旗,再看看周围那些圣唐军人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牙力木彻底懵圈:“你们搞错了吧?这么弄不对呀?格玛可汗呢?我是来找他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呀?别把绳子绑这么紧行吗?疼!” 第二百七十五章 屈尊求和 徐友长很快就收到手下的报告,说负责驻守乌兰城的第一军第二十七营拦截抓捕了一队突厥人,那些家伙打着突厥大汗特使的旗号,硬闯乌兰,口口声声要见西疆总督格玛。 徐友长听得一脸懵。 尤其是当他得知,对方首领居然自称是突厥帝国的宰相牙力木,更加感到莫名其妙。 徐友长知道事不寻常,连忙命人火速通知情报司,让他们赶赴乌兰接管牙力木,同时敦促二十七营,继续追击搜捕几名侥幸逃脱的突厥随从。 牙力木的那几个随从也真是命好。 他们有的因为半路上战马脚力出了状况,有的因为身体染病不舒服,还有的纯粹就是因为旅途辛苦想偷偷懒,于是被急于赶路的特使团远远的甩在了后面。也多亏如此,这几个货才侥幸逃过一劫,没让二十七营给一锅端掉。 眼瞅情况不妙,几个随从像疯一般往东逃窜,充分发挥突厥人来去如风的优势,快到连铁甲骑兵都撵不上他们。 几天之后,死里逃生的突厥随从终于跑到了紫金关,紧急通报特使被擒的消息。 格玛可汗听完这事儿,脑袋顿时原地大了两圈。 不论是阿史那支斤派特使来西疆找他,还是宰相牙力木稀里糊涂成了镇疆军的阶下囚,哪一个消息都令他头痛不已。 “只有你们几个人逃出来吗?”格玛暗中动了杀机,沉声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一名随从摇了摇头:“另外还有两个兄弟,半路上跟我们跑散了。我估计,他们多半是去了盛玉关。特使团之前就是从那里出发的,宰相大人的亲侄子还是盛玉关的守将。” 格玛气得直翻白眼:“他娘的!这下可要坏事啦!” 随从不明白他的意思,兀自急道:“格玛可汗,请您赶紧发兵营救宰相大人吧,晚了就来不及啦!” “死一边去!”格玛怒道:“老子还需要人救呢!” 思来想去,格玛可汗愈发认定,现在绝对有必要赶紧找李江遥谈一谈了。 如果真像那个随从所说,有人逃去了盛玉关,那么用不了多长时间,阿史那支斤就会得知西疆鬼漠这边的真实情况。 他不立刻派大军来屠了自己,简直说不过去。 等到了那个时候,可不仅仅是格玛一个人,整个雅库特独立军团,乃至远在西大陆的夜轮族,统统都得死在黄金族的弯刀之下。 相较而言,李江遥倒是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非要弄死格玛和夜轮族不可。 因此,假如能够说服李江遥,请镇疆军给雅库特军团让开一条返回大草原的通道,那未来的命运就靠谱多了。 - “都护大人,这已经是格玛派来的第五批使者了,您还是不肯见他们吗?”谢坦之一边品着茶,一边问道。 李江遥斜靠在椅子上,用细草棍儿掏着耳朵,并没有急于发表意见,坐在另一边的玉陀罗说道:“看来,格玛这老家伙是真着急了。方才我让那些使者先回去等消息的时候,那几个货当场就哭了,眼泪汪汪的,好可怜的样子呢。” “条件呢?”李江遥懒洋洋的问道:“既然着急了,那他们都开出什么条件了?” 谢坦之放下茶盏,取过桌子上的羊皮卷,笑着说道:“最开始的时候,对方调门很高,说什么两军应该保持克制、互不侵犯,让雅库特军队平安过境。但没出两天功夫,格玛就改口了,表示愿意按停战议和的方式,把紫金关和西疆本土籍的军队统统移交给我们,他彻底退出战争。当时,大人您不是发了脾气、直接把对方的使者给轰走了吗?他们知道自己错了,于是很快来了第三次,开出新的条件。格玛说,他们可以拿出一大笔资金,犒劳镇疆军的将士,这就等于打算给咱们交买路钱了。” “我记得,对方开出的价格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玉陀罗点头道:“格玛虽然在西疆的时间不长,但他搜刮的金银财宝却不少。单单是孝敬给咱们黄金这一项,就有足足十口大箱子。” 谢坦之微微颔首,继续笑道:“上一回,也就是他们第四批使者,又带来了更进一步的诚意。格玛托他们转达,希望能与李江遥大都护缔结兄弟之盟,您当大哥,他当小弟。从今往后,镇疆军的事就是雅库特的事,他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江遥换了只耳朵掏痒痒,嘟囔道:“谁稀罕跟他一个糟老头儿拜把子?” “大人,如果说义结金兰还不够狠的话,那么这一回就更夸张了。”谢坦之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次使者送来的羊皮卷上写得很清楚,格玛可汗希望能认您做义父,只求您开恩,放他这个义子尽快回家!” 李江遥坐直身体,讶然望向谢坦之:“你说什么?格玛要认我当干爹?” “是这样的。”谢坦之神情严肃的点点头,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旁边的玉陀罗也使劲忍着笑,憋得非常辛苦。 李江遥却没有高兴,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道:“从牙力木的口供来看,之前西疆鬼漠发生的种种事情,格玛这家伙都瞒得严严实实,远在中土指挥作战的阿史那支斤几乎完全不知情。也正为因如此,咱们才会一直感觉很奇怪,为什么战况日趋恶劣,格玛宁愿从西大陆调兵,也不向突厥的东征大军求援。” 玉陀罗同意道:“是啊,之前我们收到过一些风声,也判断出格玛有可能是向阿史那支斤谎报军情了。但是仍然没能意料到,那家伙胆子这么大,居然瞒报的如此彻底。” 谢坦之接着道:“现在看来,事情已经无法再瞒下去了,所以格玛才会如此慌张,宁可屈尊拜大人做干爹,也要急吼吼的逃回西大陆。” 李江遥剑眉紧锁,认真分析道:“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五批使者,条件步步退让,这足以让我们确认,格玛为了保住自己的老命,为了保住突厥夜轮部族,下定决心要背叛阿史那支斤了!他能认我当爹,就说明一个巨大的危险正在快速逼近他。” “大人的意思是……阿史那支斤可能已经派兵回师,准备从格玛手上接管紫金关?”谢坦之也皱起了眉头:“玉兄,你们那边有什么风声吗?” 玉陀罗沉吟道:“主簿大人,紫金关以西的事情咱们情报司盯着,紫金关以东则是由周兴大人他们逆鳞司负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周大人的通报。不过,那边现在毕竟是敌人的地盘,有些消息传回来的慢一些,也属正常。” 李江遥站起身来,一挥手:“走,去会会格玛的使者。” 位于胭脂城的镇疆军指挥部外堂,格玛派来的几名使者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幸亏前些日子李江遥将统帅部暂时从水杉迁到了第二军所在的胭脂城,大大缩短了突厥使者往来紫金关的路程,否则光是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就足以让格玛感觉坐立难安。 听见外面的卫兵高声通传:“大都护到——”,使者们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肃立相迎。 李江遥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谢坦之、玉陀罗和第二军主将杜建。他先是对突厥使者们略微点点头,接着坐到中间主位上,开口问道:“你们哪一位是领头的?” 李江遥说得是地地道道的突厥语,使者们不禁都是一愣,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赶忙应道:“大都护,下官名叫察昆,是突厥夜轮族可汗格玛殿下的全权代表。” 李江遥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们可汗准备好投降了吗?” “投降?”察昆有些愕然:“投降是什么意思?” 李江遥没好气哼了一声:“投降都不懂吗?就是交出军旗和武器,献出紫金关,全军列队出城接受我方管制。” 察昆慌得连连摆手:“不不不,阁下,您误会了,下官当然知道投降的定义。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格玛可汗并没有打算投降啊?” “连干爹都认了,还不肯投降?”玉陀罗在旁边揶揄道。 察昆摇了摇头,换成纯正的汉语回答道:“非也非也。格玛可汗是因为仰慕李大都护的高风亮节,才希望通过拜干亲的方式,为双方结下深厚情谊。但是让我军缴械投降,那却万万不可能,这有违我们夜轮族和雅库特军团的荣誉。” 李江遥语气冰冷:“你们挑起战争、入侵圣唐,到最后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一刀一枪的杀回雅库特草原,要么放下武器、成为俘虏,待战争全部结束后被我军押送出境。这是战争的规矩,也是做人的常识,明白吗?” 察昆沉默无语,他静静的凝视了李江遥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大都护阁下,这是您的最终决定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李江遥并没有立刻回答察昆的问题,他先微微一笑,接着突然问道:“阿史那支斤的大军……已经离紫金关很近了吧?” 此言一出,察昆顿时脸色大变。 【很多书友提意见,觉得每天更新有点少。既然大家都喜欢镇疆军,这么支持李江遥和他的兄弟们,那我也加把劲,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争取每天更新三章。也请大家多多投票、不吝打赏,小的在此拜谢各位英雄啦!】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可汗亲至 察昆听李江遥突然提到阿史那支斤的军队,并且一语道破他们是不是正在逼近紫金关,不禁当场大吃一惊,同时下意识的问出一句话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容易猜吗?”李江遥语带嘲讽:“你们格玛可汗胆大包天,西疆鬼漠都乱成一锅粥了,他还把阿史那支斤蒙骗得团团转。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害得堂堂突厥帝国宰相牙力木都自投罗网,糊里糊涂落入我镇疆第一军手中,依阿史那支斤的脾气,不立刻派遣大军来兴师问罪,那才怪呢。” 谢坦之在一旁配合着说道:“你们现在的情况,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完全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向我军投降,尚能保住性命,总好过被黄金族的兵马杀个干净!” 杜建冷哼一声,更是恶狠狠的威胁道:“我劝你们最好放弃硬闯西疆、突围回国的念头。从紫金关到西大陆,万里归途之上,不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沙漠,就是布满荆棘的丛林群山,凡是能通行的丝路商道,有我八大主力军团、三十五万铁甲雄师掌控,恐怕你们没走一半,就被打得全军覆没了!” 李江遥对两位部下的默契配合十分满意,点了点头:“怎么样?格玛可汗还有其他选择吗?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放下武器、缴械投降,镇疆军绝不伤害你们一分一毫。如果老老实实乖乖听话,我甚至还可以考虑提前释放你们回家。同时我答应你,格玛可汗、夜轮贵族和雅库特高级军官,都可以得到与身份相应的礼遇。” 一番软硬结合的心理攻势,察昆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珠,呼吸也略微变得急促起来。很显然,他正在快速盘算,考虑要不要接受李江遥的条件,或者该如何应付对方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势。 李江遥好整以暇的玩着手里的草棍儿,同时向玉陀罗使了个眼色。 玉陀罗会意,对察昆朗声说:“你也不必急于答复,回去将我们大都护的话原样转告给格玛即可。究竟答应不答应,随便他,我们无所谓!” 察昆正欲答话,忽听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一声,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大都护,我愿意相信你……我们可以考虑投降。” 此言一出,包括李江遥在内,所有镇疆军的将领官员都大吃一惊。 察昆和几位使者赶忙往旁边闪开,同时,从他们后面走出来一位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的突厥老人。尽管这老人一身使者随从的打扮,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有着一种王者气质。 老人向李江遥行了一礼,从容道:“大都护,我就是突厥夜轮族族长,齐耶吉戈特·多比轮·格玛。” 李江遥眼里透射出凌冽寒光,紧紧盯着格玛没有说话,站在旁边的杜建冷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隐瞒身份混进我的大营?” 听这位镇疆第二军的主将语气不善,察昆等突厥人纷纷围拢到格玛身旁,全神戒备。 格玛反而看上去很淡定,他先示意部下不必紧张,然后对李江遥朗声道:“诸位,并不是我的胆子有多大,而是我愿意相信圣唐军人所看重的荣誉,不会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更何况,目前的局势也需要我们都冷静理智。” 谢坦之为了给李江遥争取思考的时间,故作疑惑道:“阁下自称是夜轮族的格玛可汗,怎么能证明呢?” 格玛闻言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通体墨玉晶、四周镶嵌着青铜云鸟纹饰的令牌,傲然道:“这是夜轮族的首领徽章,只有我这个可汗才有资格佩戴。” 李江遥点点头,淡淡笑道:“可汗连这么机密重要的部族信物都直接拿出来了,丝毫不担心被外人夺走,想必眼前的情况真的很危急了。” “你说得没错,大都护。”格玛语气有些低沉:“夜轮部族即将面临灭顶之灾,连我本人也会性命不保,什么徽章不徽章的,全都无所谓啦。” 李江遥与谢坦之对视一眼,接着道:“这么说,你我之间似乎已经达成共识了,贵军投降……” “且慢!”格玛伸出大手,打断李江遥的话:“我们可以接受投降的说法,但是武器和战马绝不能交出来,这是雅库特军团自保的底线。” 谢坦之冷冷道:“不交出武器,算哪门子投降?难道阁下现在仍然抱有幻想,打算继续跟我们兜圈子吗?” 格玛毕竟是突厥第二大部族的领袖,见惯了大风大浪,对于谢坦之的嘲讽,丝毫不为所动,只沉声道:“大都护,诸位大人,我知道站在你们的立场上,很难认可我的坚持。但是从我们的角度来讲,假如连起码的自卫能力都没有了,那和直接受死又有什么区别呢?面对绝境,我作为可汗,不能不为族人的安危考虑。这样好不好,你们可以在西疆任何地方划定一个范围,暂时将我们全都圈禁在那里。要知道,我手里虽然还有四万兵力,可大部分都是西疆的整编军,真正的雅库特战士只有区区一万多人而已,相对于贵军强大的战力而言,我们即便拿着武器,也绝不会构成威胁。” “你现在有什么筹码跟我讲条件呢?”李江遥没有理会格玛的提议,只平静的说道:“我很想知道可汗你的底牌,因为我很清楚,你并不是那种天真到认为乞求会有用的人。” 格玛先是无声的点了点头,待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大都护,我现在的筹码,就是阿史那支斤的大军。” 李江遥语气冰冷、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可能会把紫金关交给阿史那支斤的大军?” “不,你误会了。我说的并不是交不交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守得住的问题。”格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大都护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兵进攻紫金关,多半是担心将我逼得太紧,到最后反而先招来黄金族的主力,以至于令西疆局势发生新的变化,不是吗?” 李江遥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格玛继续说:“紫金关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不论阁下想据守西疆、割地为王,还是想率兵东进,解救圣唐,紫金关都必须掌握在手中,才能拥有战略主动权。而其中的关键之处,在于夺取关隘的时机问题。倘若我认为谈判无望,或者因为条件一直讲不拢,从而耽误了宝贵时间,让黄金族的军队先一步抵达并攻占紫金关,那么后面大都护就只能通过浴血苦战才有望重夺要塞了。” “黄金族还有多远?”李江遥语气凝重了很多。 “据我的探子报告,阿史那支斤派来的兵马四天前刚刚经过凉州府。他们并没有在那里停留,而是绕开城池,继续向西进发,”格玛无奈的摇摇头:“不瞒各位,先锋部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紫金关前,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闻听此言,李江遥腾得一下站起身来:“你的人有把握守几天?他们都愿意听从你的命令,乖乖的把紫金关交给我们吗?” 格玛拍着胸脯道:“这件事我早就安排妥当了。只要让察昆拿着我的徽章和手令去,夜轮族的将军们和一万五千名雅库特战士全都会乖乖听命的。另外那里还有两万多西疆本土士兵,我想,他们也早就想归顺大都护了。至于说……至于说他们能撑多久,守不守得住紫金关,我也……” 李江遥有些意外,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怎么?你不亲自去吗?” “不不不,我就不必去了。”格玛的大脑袋摇得好像拨浪鼓一样:“大都护您不知道,我这几天骑马扭到了腰,稍微一动就疼得要命,紫金关我肯定是去不了啦……” 李江遥懒得跟他废话,干脆利索的喝道:“格玛可汗,我答应你,和谈条件就按你说得办!自你而下,所有夜轮族的雅库特将士都可以保留自己的武器和战马,以及相应的军粮物资。只要你们肯老老实实的,镇疆军不再视你们为敌人,至于何时放你回老家,等我拿下紫金关,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议。你放心,我的目的不是把你们赶尽杀绝,所以双方肯定能达成一致的!” 格玛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先保住老命,同时保住军力,于是连连点头:“好!我相信大都护的信誉,一诺千金……” 李江遥再次打断了格玛的废话:“但是,你别盘算着置身事外!紫金关绝对不容有失,所以你必须亲自跟我跑一趟,没得商量!” 接着,他转过头来:“杜建,立刻击鼓鸣号,白袍军和你们第二军所有的骑兵,全体出动,都跟我走!” 【哇咔咔,我要拼啦,每天连更三章!请大家不吝投票打赏,多多支持呀!拜谢!】 第二百七十七章 飞马夺关 轰隆—— 一声焦雷在天空中猛然炸响,震得整个大地微微颤动,黑沉沉的乌云正无边无际的压下来,将闪电的光芒团团包裹,恍若末世。 胭脂城的主干道上,前一刻还安详平静,下一刻就突然变得喧嚣鼎沸起来。 无数身穿黑色铠甲白色披风的骑士,从大营里呼啸而出,朝着远处的城门狂奔而去。跑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镇疆军的主帅李江遥。 时间紧迫! 阿史那支斤派来的大军随时可能到达紫金关,而没有格玛可汗亲自在那里镇守,难保雅库特军团的将领们会不会崩溃投降。倘若真让黄金族抢先一手,占领了紫金关,那么后面的变数可就难以预料了。 因此,李江遥必须争分夺秒,率先夺下战略要地。现在他根本等不及部队全部集结,只好先带着正在值班的白袍军第三营火速出发,希望能通过格玛可汗的配合,争取赶在黄金族军队的前面。其他白袍军营队和第二军的骑兵力量,也火速整队集结,随后赶来。 杜建和谢坦之奉李江遥的命令,一面开始动员整个第二军团备战,一面向徐友长霍丽娅黑山等人通报,让整个镇疆军全部进入战斗状态,随时准备投入紫金关的攻防战。 “快快快!不要再整队啦。上马!上马!跟着大人的旗帜走!跟着帅旗走!快!” 此时,第二军的军官们发疯般的呼喊着,催促正在休息的骑兵们赶紧上马出发。 由于正在警戒值班的关系,除了白袍军第三营的队伍看上去完整肃穆,其余大多数的人马,无论是白袍将士,还是第二军骑兵,连起码的建制都没归属好,就拿着盔甲兵器,火急火燎的一路追赶。 李江遥一边向前策马狂奔,一边不住回头张望,同时心中暗暗担忧:这样散漫无序的行军队列,一旦在半路上突然遇到敌人袭击,那必定是一触即败,溃不成军。 咔嚓!轰隆隆——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自空中倾斜而下,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了茫茫水幕之中。 “大都护,要不咱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雨?”策马在旁边的格玛扯着嗓子喊道,周围密集的雨点声,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声音。 李江遥怒喝一声:“避个大头鬼啊!再耽误,你的兵马就要嗝儿屁啦!” 随着话音,他不仅没有将脚步放慢,反而还夹紧马腹、狠抽鞭子,继续拼命提速前冲。 身后数千名骑兵同样玩命狂奔,紧紧跟随主帅,冒着倾盆大雨往紫金关方向冲去。 从胭脂城到紫金关,大概一百多十里的路程,李江遥带着部队自上午出发,在暴雨泥泞中一路疾驰,终于赶在天黑前抵达了紫金关外。 这种仓促组织下的急行军,对于战士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考验,白袍军加上第二军的骑兵部队,最后大约有七千多人咬牙坚持下来,成为李江遥目前手中唯一的战力。 格玛上了年岁,身体又胖,尽管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可如此玩儿命赶路,这会儿也已经累得脸色煞白,直吐舌头。然而李江遥现在根本顾不上尊老爱幼,他连连催促格玛,赶紧去通知紫金关的手下开门投降。 格玛无可奈何,只好策马上前,任凭冰冷的雨水肆意打在脸上,朝着城头守军呼喝命令,让对方打开大门。 可是等了好半天的功夫,紫金关居然毫无动静。 李江遥心中不禁一沉,问格玛道:“我说老兄,你那边不会出什么状况了吧?” 格玛比李江遥更紧张,整张大肉脸上写满了焦虑,犹犹豫豫的说道:“不……不会的。大都护,我的人不会背叛我,除非……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妈的,是不是黄金族先到了?”李江遥忍不住懊恼的咒骂了一句。 格玛当然最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正打算劝慰李江遥,突然之间,沉寂了好半天的紫金关,大门微微开启了。 功夫不大,一队身穿雅图特军服的突厥骑兵径直从关里冲了出来,飞奔到二人跟前。 格玛仔细观瞧,旋即放下了心,对李江遥笑道:“大都护不必多虑,紫金关还是我的……哦不,还是大都护您的!” 李江遥知道,来的人一定是格玛可汗的亲信,所以对方才会如此笃定,于是也同样松了口气。他正欲开口说话,却忽听对面为首的突厥将领远远喊道:“可汗!不好啦!金甲军团来啦!” 格玛大吃一惊,赶忙催马迎上去:“你慢点说,黄金族的人到哪里了?” 那名突厥将领正是格玛的亲信吉鲁斯,听可汗询问,吉鲁斯冲到近前勒住战马,急道:“斥候刚刚报告,在紫金关东面十里外发现对方的先锋部队。可汗,接下来怎么办呀?您跟李江遥谈好了吗?” 格玛一指恰好策马来到身旁的李江遥:“这位就是圣唐镇疆军的李大都护,从现在开始,咱们都听李将军的指挥。” 吉鲁斯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忙施礼:“末将是雅库特独立军团副军团长吉鲁斯,参见大都护!末将尊奉可汗之命,愿意听从您的指挥。” “现在紫金关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李江遥沉声问道:“你们还能掌控局面吗?” 吉鲁斯知道他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局面尚算稳定。西疆本土官兵本来就有些情绪,和我们争吵过几次,但他们也知道,可汗正在跟镇疆军谈判,所以答应等一等结果再说。不过,黄金族军队突然出现,给大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幸好可汗和您及时赶到,不然末将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了。” 李江遥点点头,转向格玛道:“大战肯定不可避免了,万幸紫金关要塞还在我们手中,可见老天爷站在咱们这边。镇疆军主力抵达这里至少还需要几天的功夫,咱们必须想办法撑到他们来。现在,我随你入关,先安抚部队!” - 李江遥率领三百亲兵跟随格玛进了紫金关。 之前他还有些犹豫,担心格玛会不会在耍弄诈降的手段,蓄意诱骗自己入城受死。但是此刻的形势也迫使他不得不冒这个风险,倘若因为疑神疑鬼错失了战机,那可真要追悔莫及了。 为了以防万一,李江遥决定先将主力部队留在城外等候,这样一来,即便出现了最糟糕的状况,至少还能避免被对方围歼,保住七千多弟兄的性命。 他跟几个带队的军官约定了暗号,只有传令兵讲出正确的口令,大军才能奉命开进紫金关。否则,就说明他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七千骑兵必须立即撤回胭脂城,请徐友长和谢坦之共同主持大局。 交代好一切,李江遥坦然动身,然而甫进城门,他就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紫金关内的街道上,此时密密麻麻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其中既有雅库特军人,也有西疆战士。数万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在李江遥身上。光是这阵势,胆子稍微小点,当场就得吓尿裤子。 格玛好像早猜到会这样,率先对众人高呼道:“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将军在此,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啦!” 话音一落,整个紫金关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尤其是西疆各族战士,奋力挥舞着刀枪,把头盔和帽子扔向天空,一派欣喜若狂的模样。 格玛见大伙儿如此反应,也暗暗放心,低声道:“大都护,请你给将士们讲两句吧。” 李江遥没急着答应,他思索了一下,问道:“可汗,我先跟你确定一件事。我们双方已经达成了和平协议,那么接下来我们跟其他突厥军队交手,你们会采取什么样的立场?” 格玛做了个为难的表情:“大都护,实不相瞒,如果黄金族进攻夜轮族,那我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部族战争在我们那里也是很寻常的事。但是,若要我们跟外人联手,主动去跟突厥同胞开战,就算我能答应,恐怕我手下的弟兄们也很难接受。” 李江遥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接着道:“倘若你们雅库特军弃守紫金关,脱离了战场,那么留在这里的西疆军队会服从我的指挥吗?” “这个我不敢给您保证,”格玛语气诚恳:“但是,我绝不从中作梗。” 听他这么说,李江遥心中有了数,转而面向街道上数以万计的士兵,大声道:“西疆各族弟兄们!雅库特的将士们!我,圣唐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在对你们讲话!” 他的话语用强劲内力传出,堪堪盖过了喧嚣的欢呼声,转瞬之间便令嘈杂的街道变得鸦雀无声。 人们都静静听着李江遥的话:“就在今天,我已经与格玛可汗达成了协议,双方正式议和停战。自此刻开始,我们不再是你死我活的仇敌,而是希望给西疆鬼漠带来和平与安宁的朋友!” 哦——,欢呼声再次响起! “我想你们也已经知道了。”李江遥稍微顿了顿,等人群再次安静下来,接着道:“更早之前,镇疆军与西疆各国的国王们在水杉城举行和谈,大家握手言和,重新成为了一家人。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西疆全面内战,已经结束了!苦日子到头了!” 此言一出,无数西疆战士不禁热泪盈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又一次响彻整个紫金关。 李江遥向大家摆了摆手:“弟兄们,在镇疆军、各位国王和格玛可汗共同努力下,战争的步伐本已停止,你们本应该可以回家,回西大陆雅库特草原,回去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亲人了。但是,当初挑动整个西疆大乱的罪魁祸首——突厥阿史那支斤,他并不想看到这一切!他不在乎你们的生死,不在乎你们的母亲和爱人把泪水流干,他只在乎自己的丰功伟绩和权利地位!所以,当他听说咱们放下了仇恨,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他派来了黄金族大军,打算重夺紫金关,打算把思乡的夜轮族兄弟统统杀死,打算把各国百姓重新变成他的奴隶,打算把西疆鬼漠和雅库特草原再次拖进战争的深渊!你们现在告诉我,能不能答应?” “不能!——”几万人同声发出怒吼,震天动地。 “睁开眼睛看看吧!”李江遥刷的一下抽出星落刀,指着西边喝道:“我们的身后,就是西疆!就是雅库特草原!那里有我们至亲至爱的人!能不能放黄金族过去,任由他们去祸害我们的家乡、祸害我们的亲人,能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 无论是雅库特军人,还是西疆本土战士,全都被李江遥鼓动的群情激奋,举着兵器大吼大叫。 李江遥端坐在战马上,将刀尖指向地面,朗声道:“我李江遥在此发誓,拼死守卫紫金关,挡住黄金族的铁蹄,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你们,可以做出选择。谁贪生怕死,就从我的刀前走过,带着一条烂命离开这里,今后永远活在懦弱羞愧之中。谁无所畏惧,愿意追随我,为保护父母妻儿去跟敌人决一死战,那就跪在我的刀前,宣誓效忠!” 短短几秒静默之后,拥堵在街道上的军人们,无论来自哪里,全都齐刷刷的单膝跪地,狂吼道:“誓死追随大都护!” 李江遥点点头,瞥了一眼早已目瞪口呆的格玛可汗,从容的还刀入鞘。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兴师问罪 吉鲁斯指着远处的火把,沉声道:“可汗,大都护,那一大片火把就是黄金军团。据斥候说,他们来的人数不少,仅是先锋部队就过万了。” 李江遥站在紫金关的谯楼上,身边围拢着镇疆军、突厥雅库特军团和西疆本土的大批将领军官,一起观望远处那如同长龙一般的火光。 李江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查清对方的番号了吗?隶属于哪支部队?” 吉鲁斯连忙回答:“目前探明的有两批部队。一支是黄金族血卫军,但不清楚是整个军团,还是一部分兵马。另一支则是金狼军。” “金狼军?金狼军又是什么鬼?”李江遥有些不解:“不应该是血狼军吗?” 格玛在旁边解释道:“大都护,您有所不知。这金狼军不属于山都寒的血狼部族,而是黄金族。它正式的番号,是黄金族第十一军团,金狼这个名字,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胡起的。” 这话说得李江遥更好奇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这倒有趣,可汗说得那个傻瓜究竟是谁呢?” 格玛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就是阿史那支斤的二儿子,傻瓜坦利。” “哦?原来是坦利王子,”李江遥忍不住笑了:“真是没想到啊,坦利还挺有趣,金狼这个名字听着蛮有气势,很符合二王子的思路和气质呀。” 格玛不禁好奇:“大都护认识坦利?” 李江遥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可汗你不知道吗?我这个堂堂水杉男爵的头衔,当初还是坦利王子帮忙申请的呢。后来我在中原又曾见过他一次。哦对啦,说起这事,之前你们雅库特军团打算偷袭水杉城和亚鲁木齐山的计划,还是坦利王子提前告诉我的。” “妈个巴子!”格玛顿时怒道:“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那个小崽子出卖我!害得我们不仅没能拿下水杉,反而还被镇疆军唐蛮子伏击突袭、损失惨重,我去他姥……” 忽然之间,格玛猛地反应过来,站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镇疆军统帅、水杉城主人李江遥,吓得连忙改口:“哦,不不不,大都护,我刚才说错了。坦利王子做得好,坦利王子做的对,幸亏他及时提醒您,才没……呵呵……才没酿成大错。” 看着他那副尴尬的模样,李江遥暗自感到好笑。虽然坦利当初没安好心,为了打击自己的政敌、大王子赤利,故意泄露雅库特军团的情报给自己,但实际上,真正打败格玛的是徐友长和谢坦之。凭借他二人的运筹帷幄,以及情报司兄弟们的努力,格玛可汗在西疆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而这一切,真的跟坦利王子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像这种挑拨突厥内部矛盾的事情,李江遥当然乐得大做特做,因此他也没多解释什么,顺嘴应道:“哎,你说得没错。要不是坦利仗义执言,让我们得了先机,没准儿今天的局面,就该是我向可汗你投降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格玛的脑门青筋突起,险些当场气炸。他强忍着心中怒火,将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火把光亮,半天都没吭一声。 李江遥知道他这是对坦利动了真怒,也不再理会,转向吉鲁斯问道:“敌军具体兵力有多少?指挥官是坦利吗?” 吉鲁斯答道:“据探子报告,目前能确认的,血卫军大概在一万到一万五千人左右,主将是阿史那支斤的亲卫将军昆里明台;金狼军,也就是第十一军团,基本齐装满员,足足五万兵力。从旗号上看,坦利应该就在队伍之中。因为的身份地位远远高于昆里明台,所以多半是由坦利担任指挥。” 格玛气哼哼的骂道:“他娘的,看来阿史那支斤的确对我动了杀机。一个王子、一个亲卫将军,合起来正好压我!倘若随便派个黄金族将领,我连鸟都不鸟他!” 李江遥点点头:“这是毋庸置疑的。你贵为突厥第二大部族的首领,身份显赫,想要让你乖乖就范,除了阿史那支斤亲来,恐怕也只有靠眼前这种配置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格玛老兄,我听坦利说过,他的大哥赤利王子是你的女婿,你难道就没想过找他求求情,让阿史那支斤饶你一次吗?” “唉,大都护,您这可就是玩笑了。”格玛无奈叹道:“说到底,人家是统治部族,又是亲父子,胳膊肘再怎么样也不会朝外拐。别说我一个女儿,就是十个八个女儿全送给赤利当老婆,该杀我的时候,他们也丝毫不会手软。” 李江遥同意道:“是啊,政治从来不讲感情,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过,你现在的这个选择,会不会连累到你女儿呢?” 格玛毫不犹豫的应道:“会不会连累,就要看我能不能及时回到西大陆了。只要我能抢先一步,第一件事就是把女儿从黄金部族接走!” 李江遥心中暗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不是接女儿,而是趁黄金族兵力空虚,先把对方杀个干干净净吧。 格玛仿佛也察觉出李江遥的想法,尴尬的咳嗽一声,突然指着下面道:“咦?大都护您看,他们派使者来了。” 李江遥顺着格玛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小队骑兵正自远处跑来。片刻功夫,那队人马到了关下,朝城头叫喊:“我等是大汗特使,奉命面见格玛可汗,有要事禀告!” 格玛转头问李江遥:“大都护,要不要设法把坦利他们引入城中,给他来一个出其不意?” 李江遥摇了摇头,淡淡道:“想法挺好,但很难实现。对方既然来者不善,自然不肯轻易犯险。如果我是坦利,多半会命你出关到他的营中相见。你若肯去,就顺势拿下;你若是拒绝,那么他正好说你抗命有罪,命令军队攻城。不信你可以试试。” 格玛非常听话,探头对下面喊道:“我是格玛,有什么话快点说!” 城下的军官高举一个物件,在火把映照下闪闪发光,同时大声喊道:“格玛可汗,此乃大汗令箭。现在命你立刻前往特使的营地,面见坦利王子,不得有误!” 格玛尴尬的啧啧嘴,冲着李江遥无奈一笑。 李江遥胸有成竹的说道:“对方刚刚抵达这里,对你的戒备之心有余,但攻城的准备不足,所以咱们偷袭不了他们,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依我看,明天才是正戏,这会儿还是先洗洗睡吧。” 格玛也是这么想,于是朝下面大喊:“今天时间不早,有啥事情等明天再说吧,洗洗睡啦!” - 第二天天一亮,远处的突厥营帐便传来了阵阵号角声。紧接着没多久,大批军队摆开阵势,如乌云压顶一般,朝紫金关迫近。 李江遥和格玛都是打仗的行家老手,只略一观察,心中便大概有了数。 坦利王子麾下的金狼军,无论兵员素质、还是纪律法度,都绝对不输任何一支精锐的黄金族军团。 尽管对方是相对松散的混合兵阵,但在全军行进之间,层级森严、举止从容,各营各队始终都保持着稳定的距离,没有丝毫杂乱之象,只是脚步带起微微尘土,远远看上去沉稳而肃杀。 沉闷的马蹄声,回荡在紫金关城头。 李江遥眉头微皱,问旁边的格玛:“可汗,你以前与金狼军打过交道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格玛同样是一脸凝重:“既不曾合练操演,更不可能交手较量。坦利这个十一军团,组建得时间并不长,在我们看来,是毫无底蕴的新军。之前突厥帝国内部发生铁勒人叛乱,各部族都奉命发兵征讨,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场仗。可奇怪的是,也不知道坦利那小混蛋究竟使了什么招儿,居然一次都没有被阿史那支斤派上场。以至于我们都嘲笑金狼军是软蛋,不值一提。但是今天这场面,令我突然发现,坦利很不一般啊。” 李江遥表示同意的点点头,又问道:“你感觉,金狼军比你的雅库特军团,如何?” “不好说,说不好。”格玛犹豫道:“单从排兵布阵上看,金狼军可以算得上训练有素。但是打仗嘛,除了表面功夫,另外还得看主将的指挥水准和士兵们的战斗意志。您要说跟雅库特比,客观评价,双方实力相差不多,但作战经验应该略输我们一筹。” “嗯,你也是打仗的行家,这个评价大概八九不离十。”李江遥笑了笑,然后指着远处说道:“如果金狼军与雅库特军团实力相差不大的话,那么这些玩意儿,可就远远比您的军队高明多了。” 经李江遥这么一提醒,格玛蓦然发现,远处的敌阵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好几个巨大的物体,正在朝自己这个方向缓缓移动。 格玛愣怔了片刻,忍不住惊呼道:“那是什么东西?!” 第二百七十九章 坚守待援 李江遥目光投向远处,喃喃地答道:“那东西叫做巢车,是专门用来攻城的。同时还可以居高临下,观察敌情。攻城的时候,守军的防御部署在巢车面前一目了然,弓箭手在巢车顶上射杀守军,突击队则利用巢车内部的楼梯直达城头。” 看着一脸惊愕的格玛,李江遥继续道:“不瞒你说,即便是在圣唐军队,这样的大型攻城器械也并不多见,往往只有主力军团才会配置。坦利真是花样百出,令人惊喜不断呢。” 格玛又望了望那些四五丈高、结实坚固的巢车,不禁吞了吞口水:“我的乖,这要是多建造几十部出来,全都推到城墙下面,那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攻占城头?” 李江遥淡淡一笑:“我反而不担心这个问题。虽然巢车外部覆有生牛皮,还涂着泥巴,不怕一般的箭矢和火攻。但是因为重量的缘故,整个器械极为笨拙,同时,它是靠人力在下面推动轮轴前进,因此行动也非常缓慢,很容易成为投石机的目标。即便没有被石弹击中,它自身的损坏率往往也高得惊人。” 格玛闻言稍觉安心,长吁一口气后又问道:“听大都护话里的意思,您另有其他顾虑?” “没错,我想到了另外一个意思。”李江遥凝视着越逼越近的金狼军:“这几部巢车的出现,令我不得不重新评价坦利这个人。你们突厥最习惯的、也最喜欢的,是利用骑兵快速机动的优势,实施远程奔袭和平野对战。而攻城这方面,并不是你们所擅长之事。” 格玛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在我们突厥帝国,尤其是像雅库特大草原那样的地方,城池的规模以及防御力,没办法跟圣唐的城市相比,甚至连西疆很多地方都不如。我们不喜欢被动防御,更渴望主动进攻。也正因如此,当初阿史那支斤在进攻圣唐之前,曾特意给各部族的将领们传授了很多攻城战的打法,并在西疆搞过多次攻城战的演习。只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巢车这种大家伙。” 李江遥点点头,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坦利的举动,显示出他在针对城池的攻防战方面,有着高于其他突厥将领的认识和想法。而且,那些巢车一定是以零散部件的方式运到这里,然后昨天一夜之间组装完成的。这就说明,坦利麾下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工匠队伍,除了巢车,或许很快还有冲城车、巨弩和云梯陆续出现。”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另外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紫金关是圣唐西部的门户,但是它防外不防内,所以朝西边的城墙,防御工事非常强大且完善,而朝东边的城墙却几乎没有像样的体系。接下来的仗,恐怕不好打了。” 格玛被他说得有些紧张,忍不住问道:“大都护,您的军队什么时候能赶来增援紫金关啊?” 李江遥淡淡道:“很快的,放心吧,很快。” 然而,他其实是对格玛说了谎。 距离紫金关最近的部队,是杜建的第二军,但是现在杜建并没有率兵往他这个方向来。李江遥出发之前,给杜建留下的命令是:集合全军,火速攻占盛玉关及其附近区域,并布防固守。 除了第二军,徐友长的第一军很快也接到了动员命令。之前他曾率兵打下了西疆总督府所在的乌兰城,可是由于后来西疆各国重新回归圣唐,乌兰已经失去了战略意义,而第一军因为连续作战,上上下下都极为疲惫,所以李江遥指示徐友长,带领部队全体返回亚鲁木齐山要塞,妥善休整。 从亚鲁木齐山到紫金关,路途非常遥远,徐友长他们动作再快,起码也得要一个月左右才能赶到。 同时,第四军、第五军前往碎叶国、姑墨国和莎车国,重新构筑西疆鬼漠的边境防线;第六军、第七军和第八军,则分赴各地,一边训练,一边建立镇疆军的管治体系,恢复以前圣唐时期的统御形势。 所以,目前能够增援紫金关的,就只剩下驻守大本营水杉城的惊雷第三军。 第三军长期担负着整个军团的战备值班任务,全员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可即便如此,想要投入紫金关战场,没有十来天的功夫也很难办到。 这就等于说,李江遥他们必须凭自己现有的力量,坚守半个月以上。 原先李江遥考虑,紫金关尚有四万守军,就算他们顶不上什么用,自己带来的七千精兵也足以应付一阵子,拖到援兵抵达。可是在看到坦利摆出的架势之后,他这个想法不禁有些动摇了。 倘若对方真的不顾一切发狠攻城,虽然自己有信心守住紫金关不失,但势必也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李江遥不敢再托大,连忙喊来城内所有将校军官,针对紫金关薄弱的东城墙,开始逐一分派作战任务,部署各项防御计划。 正当大家紧张忙碌之时,对面的金狼军已经停住步伐,扎稳了阵脚。没多久,一员大将从阵中策马驰出,抵近紫金关弓箭射程的边缘地带,指名要格玛可汗现身说话。 李江遥一眼认出,那名大将正是自己的“老朋友”、突厥二王子坦利。他赶忙闪身躲在人群的后面,吩咐格玛出面应付对方,同时提醒,千万不要让坦利知道自己在这里。 格玛可汗明白李江遥的意思,清清喉咙,装作老眼昏花的模样,故意喊道:“谁啊?是哪一位要找我?” “哎呦,格玛老叔,咱爷俩可是好久不见啦,您都认不出侄子了,哈哈哈。”坦利端坐在战马上,抬头望着城关,冲格玛亲热的打着招呼:“我是坦利啊。您老一向可好啊?身体怎么样?” 格玛用双手撑着墙垛,探出身子朝下面看去,同样摆出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嗨呀,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我的好侄子坦利呀。东征前线太辛苦啦,你看上去可是瘦了不少呢。好孩子,你父汗好吗?多提醒他,千万别那么操劳,有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多承担承担,不要熬坏了身子。说句实话,我这心里头呀,最惦记的就是你父汗的身体。” “谁说不是呢?让老叔操心了。”坦利笑眯眯的,扯着嗓子喊道:“我也总跟父汗说,让他老人家多保重身体,可是他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有机会的时候,老叔可得帮我们这些晚辈好好劝一劝他才行呐。” 格玛连连点头:“嗯嗯,没问题,没问题,等回头见到大汗,我一定替你好好的说说他。” 坦利好整以暇的说道:“老叔,咱也别等回头啦,要不你现在就跟我去见见父汗吧,他也想你了。” “好侄儿,我也希望立刻去见大汗啊。”格玛故作为难:“可是你看看,西疆这边实在军务繁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我,一刻也脱不了身。不然的话,我早就去啦,顺便还能见识见识圣唐帝都是什么样子。” 坦利淡淡一笑,撂了句话:“格玛老叔,敢情您是因为西疆军务繁忙,所以昨天才会公然违抗大汗令箭,不来见我这个特使啊?” 格玛躲在城上自然有恃无恐,故意摇摇头道:“也是,也不是。昨天晚上月昏雾重,视线难明,老叔我实在无法确认那个传令使者的身份。奈何最近匪患又非常严重,因此不敢轻易开启城门,放人入关。后来我还纳闷呢,坦利侄儿一向谦逊知礼,对我这个糟老头子也总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一当上特使就开始摆臭架子了?还非得大半夜把我这个上了年岁的老骨头喊去营地相见呢?他就不能亲自来紫金关传达大汗的谕旨吗?” 听着对方的讥讽,坦利毫不动气,仍旧笑嘻嘻说道:“老叔教训得对!昨晚是侄儿莽撞了,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要打要罚悉听尊便。不过,侄儿的确有圣命在身,还得先办正事才行。老叔,现在既然咱们已经见着面了,那我还是直接传诏吧,请您劳动尊驾,出关接旨。” 格玛不禁有些为难,迟疑片刻后,继续胡扯:“好孩子,你不知道啊,老叔这几日犯病,怎么治也治不好。后来请了一位法师给看了看,他说我最近命星犯煞,不能离开紫金关半步,否则立时就有血光之灾。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坦利看上去从容不迫:“那好办,请您把城门打开,我进去传旨也行。” 格玛心中暗道:我把城门打开?那不等于放你的金狼军随意冲锋吗?你当我傻呀? 他硬着头皮,再次耍赖:“二王子,实不相瞒,那位法师还说了,要想保住老命,也不能放人进来。” 坦利闻言噗嗤一乐:“您这病很有意思,那位看病的法师也很有意思,这出来也不行,进去也不行,您说,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建议,你看看成不成?”格玛说道。 第二百八十章 阵前斗嘴 坦利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笑着说道:“格玛老叔是咱们突厥帝国有名的智者,您想出来的办法必然与众不同。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侄儿学习一下。” 格玛清清喉咙,不慌不忙的说道:“那位大法师说,因为我的本命星进入月宫,所以才会出现犯煞的情况。如果能等过三十天,待到飞星离月,那自然就会百无禁忌啦。” 坦利哑然失笑:“您的意思是,让我在这儿等一个月?” “啊,对呀。”格玛明知故问:“你看这样成吗?” “那肯定必须当然不成啊!”坦利摇了摇头:“等一个月,您的身体好没好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小命指定是没了。父汗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哎呦,这可怎么办呀?要不二十五天,你看行不?” “我看不得行。” “那就二十天,二十天总可以吧?” “您这是在刁难我啊!” “怎么会呢?好侄儿,十五天,就十五天!老叔让步了,好不好?” 坦利忽然阴恻恻的笑了笑:“十五天吗?依我看,一天都不行!格玛可汗,咱俩也别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之前种种行径,背叛突厥、背叛大汗!我奉命专程来找你算账的。你自己选吧,是现在乖乖出来领罪,还是等我大军破城之后抓你归案?” 格玛故作惊讶:“啊?坦利侄儿,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完全听不明白呀。” “这就没意思了。”坦利的语气越来越冰冷:“格玛,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西疆出现圣唐军是怎么回事?牙力木被俘是怎么回事?你率兵偷袭第二军团、抢夺紫金关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真的老糊涂抽疯了,为什么躲躲闪闪,不敢出关来见我?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格玛被对方这一通连珠炮似的质问呵斥弄得有些脸疼,不禁恼羞成怒:“小崽子,太放肆了!就算你父汗在此,他也不会跟我这么说话!别忘了,我可是夜轮族族长!” 坦利冷哼一声:“格玛,都死到临头了,你还跟我摆什么臭架子?突厥的律法、大汗的规矩,你当真不清楚吗?现在你唯一能做的,无非是自己一个人以死谢罪,还是把整个夜轮族都拖着陪葬。本王子大发善心,给你挑选,你还不懂得珍惜?” 格玛知道坦利并非在说笑。 在突厥帝国,任何部族胆敢挑战或背叛黄金族,都只能以彻底毁灭作为代价。除非是发动神圣的皇权战争,否则无端招惹统治部族,最后不论男女老幼,甚至连下崽的羊、看门的狗,都要被杀得干干净净。 坦利刚才说可以考虑只用格玛一个人的性命来抵罪,那确实是非常宽容了。 不过,对格玛可汗本人而言,自己的性命可比整个部族更重要。况且,一旦他死掉了,那个诡计多端、毫无底线的坦利王子会不会言而无信、当场耍赖,继续屠杀夜轮族,谁又能说得准呢? 于是,格玛坚定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坦利,其实我早就知道,为你们父子卖命,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别说今天我只是吃了一些小败仗,就被你们弃之如敝履,即便明天我兢兢业业辅佐阿史那支斤征服整个圣唐,那也同样不会得到善终。尤其是你小子,一直看我不顺眼,不是吗?就因为我帮了你大哥,所以我和夜轮族就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连根拔起!” 此时,坦利的脸上再没有之前那些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冷酷无情的冰霜,他凝视着格玛说道:“好,很好。看来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背叛到底了。格玛,你以为仅凭这座破要塞和一群残兵败将,就能挡住大汗的雷霆之怒吗?简直是笑话!实话告诉你,我十一军团只是大军的前锋,用不了多久,云千雪会率领的血卫主力部队抵达这里,到了那个时候,你和你的部下,以及留在雅库特草原的族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格玛知道对方并不是空口威胁、虚言恫吓,而是真要屠尽夜轮部族,不由得也怒发冲冠、目眦欲裂,他正准备骂上两句恶毒的话,先解解气再说,旁边的吉鲁斯小声提醒道:“可汗,李江遥请您设法拖住坦利,好给他多争取一些防御准备的时间,您可千万不能激怒坦利呀。一旦对方恼羞成怒,下令发动进攻,咱们雅库特军团不也要面临巨大伤亡吗?” 格玛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然后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改换语气道:“哎哎哎,我说坦利侄儿,你先不要激动嘛。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行吗?我刚才也是上火了,忍不住牢骚了几句,总不至于闹到毁国灭族的地步呀。你别忘了,我们夜轮族是突厥帝国第二大部族,跟你们黄金族向来关系最为密切。咱们两家一旦撕破脸,弄得突厥帝国内乱起来,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 坦利眼见格玛忽然又将态度缓和下来,再次开始插科打诨说软话,心中不禁大感疑惑。之前二人耍嘴皮绕弯子,无非就是相互戏耍而已,谁心里都很清楚,格玛惹出的祸绝不可能说几句话便糊弄过去。然而现在老滑头又来这一套,很明显是另有缘故然。 坦利语气更加冰冷:“格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领不领旨,认不认罪?!” “坦利,这就是问题所在!”格玛知道对方动手在即,眼珠子连连乱转,急忙喊道:“我承认我的确犯过错,可那也是有原因的。你们连申辩解释一下的机会都不给我,一上来就要赶尽杀绝,我又能怎么办?” 坦利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忍不住挖苦道:“你这老家伙,让我说点什么好?既然自知有错,那还不赶紧悬崖勒马,乖乖自己走出来?缩在乌龟壳子里,又怎么跟我去向大汗申辩解释呢?再说了,你究竟有没有罪,最后又该如何处置,那是凭我父汗来决定的,轮不到你讨价还价。” 格玛使劲的摇了摇头,不卑不亢的反驳道:“我要是无法确定得到公正待遇,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被你抓走,一定会变成待宰的羔羊!等走上断头台的个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全由你们说了算?而我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倒不如现在就来个鱼死网破。当然啦,我也不希望看到流血的场面。所以说,二王子,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个妥当的办法,既不用两败俱伤,又能够让我心悦诚服的认罚。” 坦利没有急着接话,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下,问道:“格玛,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还没有想的很透彻。”格玛语气显得非常坦诚:“要不这样吧,二王子,咱们彼此先冷静一下。你把大军撤回去,认真考虑考虑我的提议。我呢,先写一个认罪书,详细讲讲西疆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咱们再谈,你看怎么样?” 坦利仔细想了想,对格玛的话未置可否,而是突然厉声喝问道:“格玛,你给我说实话,镇疆军是不是快来了?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这个问题不禁令格玛微微一惊,但是他很快又镇静下来。格玛知道,坦利担心的是镇疆军会不会进攻紫金关,进而威胁到整个东征大军的安危,却并非怀疑格玛是不是跟李江遥达成了什么协议。原因很简单,任坦利怎么想,如论如何他也猜不到,堂堂夜轮族可汗居然会向那帮土包子投降。 格玛定了定神,摇着头笃定道:“这一点请二王子放心。乱军仅仅是在西疆腹地的几个藩国闹得凶,他们尚不敢轻易前来进攻紫金关。毕竟大汗的军队随时能回来,他们没胆量冒犯突厥黄金族的虎威。” 坦利将信将疑的盯着格玛,好半天才说道:“格玛可汗,你给我听清楚。个人的罪行,咱们好商量,总归是突厥帝国内部的问题。但是,如果因为你的自私和怯懦,最终给了敌人可乘之机,那就不是能够宽恕的了。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后天这个时候,如果你还拒不接受大汗的叱令,我的军队会准时开战,攻打紫金关,请你好自为之。” 从坦利的角度讲,尽管他奉命前来处置格玛,但阿史那支斤的主要目标还是先稳定西疆这个战略后方,干掉格玛倒在其次。而坦利自己也并不愿意因为跟雅库特军团火拼,造成十一军团的损失。所以只要能从气势上压制住格玛,逼他老实认罪,那能不交战当然最好。 即便到了最后不得不用刀剑说话,也应该让跟在后面的云千雪上阵,死也死血卫,不要消耗他的金狼军。 除非万不得已,坦利才不想当冤大头呢。 站在城头上的格玛长吁了一口气,看着逐渐收拢阵型、向后撤退的金狼军,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夫君出征 “佳妹,你总是站在这双萼生辉楼上,一直看皇城景致,难道看不腻吗?” 突厥公主赫思佳自栏杆处转过身来,看到丈夫云千雪站在楼梯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目光中尽是柔情。 她莞尔一笑,快步迎了上去,问道:“云君,今天怎么回来的如此早?父汗那边的差事都办完了吗?” 云千雪不答反问:“你还没有回答我,整天看这皇城,好像一点都看不腻似的,究竟是什么让佳妹这么着迷?” 赫思佳转过头,凝视着远处的太极殿,幽幽道:“我一直在想,我们来这里之前,它该是怎样一派华丽盛大的景象?” 她的话,令云千雪不禁微微一愣。 帝都皇城,乃是当今世上最宏伟的建筑群落,在遥远的西大陆,人们甚至传言,整个皇城都是用纯金打造出来的,黄金的瓦顶、黄金的巨柱,甚至是地板都是金砖铺就。 尽管传闻太过夸张,可凡是亲眼见到了帝都皇城的突厥将士,无不为它庞大的规模和壮丽的景致所深深折服。 然而,皇城和整个帝都一样,也经历了战火无情的摧残,尤其是圣唐禁军虎豹骑在最后时刻死战不降,令此地变成了最激烈的战场,烽烟过后,处处狼藉。 云千雪将目光从不远处的残垣断壁收回来,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佳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唉,战争总是有代价的。不管怎么说,这里已经属于我们了,迟早它会恢复往日的辉煌,甚至比之前更加光彩夺目。” “云君,我们或许可以占有它,但很难彻底征服它,更不可能令它胜过往昔。”赫思佳语气平静的说道:“文明之力,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你明白吗?” 云千雪爱怜的看着赫思佳:“我当然明白。不过,这些话以后还是别再说了,万一被父汗听到,他会生气的。” 赫思佳笑笑:“那倒不会。谈到文明,父汗的看法和我是一致的。” 听她这么说,云千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作为阿史那支斤的女婿和亲卫将军,他对这位突厥大可汗自然也非常了解。 总体而言,阿史那支斤是一个有些矛盾的人。 他武功高强、心性刚硬,而且行事作风非常狠辣,在突厥帝国的历代君王之中,绝对属于那种极为恐怖的类型。可是,阿史那支斤的形象气质却又非常儒雅,换上一袭雪白长衫,任谁看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来自圣唐的文弱书生。 他崇尚武力征服,在其手中毁灭的国家和部族数不胜数,遇到拂逆自己意志的人,直接杀死往往是最简单也最常见的手段。可是,阿史那支斤骨子里又非常敬慕圣唐文明,尤其大道教化之学,简直称得上是他的精神信仰。 他外表平静似水,但内心却燃着熊熊的烈火;他统率数十万虎狼横扫东方,将中原文明踩在脚下,但本身却又是中原文明最虔诚的拥趸。 一手仗剑,一手持卷。 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或许也正因为阿史那支斤这种矛盾的性格,才会既偏爱嗜血好战的赤利王子,同时又欣赏温文尔雅的云千雪吧。 云千雪抬手摘掉落在赫思佳肩头的花瓣,柔声道:“父汗确实如你说得那样,对于帝都,他也有着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感情。不过,我还是坚信,父汗一定能恢复帝都应有的辉煌与荣耀。话又说回来,不是还有你嘛。好好辅佐父汗,重建这片文明之地。” 赫思佳轻轻的摇了摇头,淡然道:“殿宇楼阁依旧,却已物是人非。曾经的帝都,再也回不来了。” 她略顿了顿,转身替云千雪解下披风,问道:“今天军务辛苦了吧?累不累?我这就让他们去准备晚餐。” “先不忙,”云千雪握住赫思佳的手,牵着她走进楼中,一起坐到桌旁:“我有件事要跟你讲。” 赫思佳见云千雪如此郑重,知道事情非同寻常,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一本正经的?啊……是不是父汗派你带兵出征?” 云千雪微微颔首,平静的应道:“刚刚接到命令,明天一早就开拔。” “居然这么急?”赫思佳感到有些不解:“你是父汗的亲卫将军,轻易不会上阵,可是这次……是中原战局发生变化了吗?” 云千雪摇了摇头:“目前中原的局势确实很紧张。上次收到劳剑华放弃东都洛邑、率玄甲军转战江南的消息后,赫连雄老元帅就立即率兵东出潼关,跟来势汹汹的圣唐太子李炳比速度。双方现在围绕洛邑摆开了阵势,大战一触即发。不过呢,我这次去得不是东边,而是西边。” “去西边?为什么会是西边?”尽管赫思佳冰雪聪明,可一时间还是无法明悟:“难道是西大陆出现叛乱了吗?” “不是西大陆,是西疆鬼漠。”云千雪语气有些严肃。 闻听此言,赫思佳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感觉到什么似的,试着问道:“云君,不会是格玛可汗出状况了吧?” 云千雪可以压低了声音:“你猜的没错。知道吗?牙力木大人被扣押了。” “胆敢扣押我黄金族的宰相?格玛他这是疯了吗?”赫思佳讶然道。 “如果是格玛干得倒还好办了。”云千雪眉头紧锁:“牙力木是被西疆叛军抓的,事发地点竟然是西疆总督府所在的乌兰城,而堂堂的总督大人,那个时候正躲在紫金关里,对宰相落入敌手不闻不问。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整个西疆或许已经全部沦陷!” 赫思佳嘴里喃喃念叨了两遍“西疆叛军”,旋即问道:“究竟是谁?” 云千雪若有所思的看了妻子一眼:“西疆和咱们的联系,之前完全被格玛给截断了,所以,短时间内还无法对敌情做出准确判断。不过,父汗说,叛军首领很可能是水杉男爵。” “李江遥?”尽管赫思佳早已猜到是他,可当云千雪亲口说出来后,公主还是不免心神震颤。紧接着,徐友长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渐渐占满了她的心。 云千雪又看了看她,然后转头望向窗外的太极殿:“水杉男爵李江遥。父汗认为,在整个西疆鬼漠,也只有他才能搞出翻天覆地的动静。无论是楼兰疏勒,还是车迟等国,没有人够资格挑战雅库特军团,更无法逼着经验丰富的格玛退守紫金关。” 赫思佳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开口问道:“这不可能啊。当初大军围剿水杉,你和二哥迫使李江遥签订城下之盟,他们的兵力已经被我们彻底削弱,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败夜轮族军队呢?” “我也有点想不通,不过……”云千雪沉声道:“我跟李江遥交过手,知道这个人的本事,唉,深不可测……” 赫思佳看着云千雪英俊面庞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强迫自己将思绪从徐友长身上拉回来,秀眉轻蹙道:“云君,西疆是我东征大军往返故土的必经之路,而紫金关又是西疆的咽喉要地,倘若被叛军占领,等若是让人断掉了咱们的后路,整个局势都将随之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 云千雪微微颔首:“所以啊,父汗决定让我率兵过去,尽快接管紫金关,然后镇压西疆,确保后方稳定。” 赫思佳担忧的问道:“只有你自己去吗?” “其实我是第二批。”云千雪知道爱妻担心自己,笑着安慰道:“二王子几天前就已经开拔出发,直奔紫金关了。” “你说谁?我二哥?为什么会是他?”赫思佳大惑不解。 看她这个反应,云千雪也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起你这位二哥啊,真是很无奈。自从开战以来,他的第十一军团就一直落在后面,打紫金关没有他,打凉州府也没有他,打萧关还没有他,最后打帝都,所有部队几乎都轮了一遍,可他的兵马仍旧缺席。前阵子,父汗本来想让他跟着赫连雄去参加中原会战的,没想到他找了一大堆理由,结果还是留在原地没动窝。” 云千雪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这次西疆有事,第十一军团的驻地离紫金关最近,战力又保存得非常完整,所以父汗说什么也不肯放过他们了。这不,让昆里明台押着你二哥,作为先锋提前出发,而我则担任主力部队,随后赶到。” 赫思佳沉吟道:“坦利不善征战,他军团的战力保存得再完整又能如何?云君,最后这副担子还不是要落在你和血卫军的肩膀上。” 云千雪淡然一笑:“都是父汗的儿女,都是突厥子民,还分那么多干嘛?再说了,坦利虽然没上惯战场,但是他足智多谋啊,也曾为帝国立下很多大功。你知道的,两位王子当中,我跟坦利的关系更亲近些,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 “我就是怕你这么想!”赫思佳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别说儿时玩伴,就算是亲兄弟,该卖你的时候,我二哥也会毫不犹豫卖了你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最佳选择 云千雪是突厥八柱云河部族的少主,自幼在帝国的贵族圈子里长大,当然晓得赫思佳对自己这位二哥又讨厌又害怕,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说,仍旧愿意相信从小交下得好朋友。 坦利虽然为人圆滑、精于算计,但那是对敌人而言,跟真正的好朋友好兄弟,二王子还是非常讲义气的。 坦利坑谁,都不可能坑他云千雪。 赫思佳仿佛看出了夫君的不以为然,难免暗暗忧心,她略一思索,忽然又问道:“云君,你说父汗派二哥去西疆,是因为他的部队不仅距离紫金关最近,而且又齐装满员、战力完整。但是,我却觉得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云千雪闻言不禁微微一愣。鹰扬公主智谋过人,聪明机敏不输二王子坦利,现在听她这么说,云千雪当然大感兴趣,连忙虚心的请教道:“哦?佳妹请说说看,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呢?” 赫思佳淡淡道:“因为他与大哥的关系。” 一语点醒梦中人,云千雪顿时恍然大悟。 大王子赤利与二王子坦利之间的明争暗斗,在突厥帝国内部几乎人尽皆知。而他们最根本的矛盾,就是帝国汗位继承权的争夺。 这种争夺,一旦开始,那只能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很长时间以来,大王子赤利都稳稳的压着二王子坦利,在皇位争夺的赛场上更胜一筹。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得到了夜轮族首领格玛可汗的鼎力支持。 换句话说,赤利和格玛摆明了是一个阵营的盟友,同样的道理,在大家的眼中,他这位云河部族的少主,和好兄弟坦利属于另一个阵营。 从这个角度看,这次阿史那支斤命他和坦利出兵西疆、去处置格玛可汗,不等于就是二王子阵营对大王子阵营的一次沉重打击吗? 之前,云千雪从来都没有去想过这层意思,现在被赫思佳提醒,不由得反应过来,暗暗皱眉。 他平生最烦的就是政坛争斗,没想到终究还是躲不过。 此时只听赫思佳继续道:“父汗的心意很明确。格玛这回犯了大错,而有资格有能力压制夜轮族首领、让雅库特独立军团乖乖就范的人,其实并不多。圣殿亲王与赫连雄老元帅眼下都在前线指挥作战,大哥赤利又跟格玛是一伙儿,根本不用考虑。算来算去,能对夜轮族下重手的,二哥当然是最佳人选。” 云千雪表示赞同的点点头:“坦利跟赤利格玛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断然不会手下留情。而我呢,因为与坦利的关系,也早已被外界视作一体。这样一来,父汗自然也不会担心格玛在我们手里有机会脱罪。”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你的身份。”赫思佳道:“格玛是夜轮部族的可汗,而你是云河部族的少主。黄金族要对付夜轮族虽然绰绰有余,但如果能顺势拉上云河族一起,把握自然会更大,不是吗?” 云千雪尴尬的笑笑:“佳妹,你这样揣测父汗的心思,恐怕不太好吧?” 赫思佳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揣测父汗的心思,更不是分析帝王权谋,而是担忧东征大军的安危。云君,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非常非常的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云千雪大惑不解:“格玛就算再怎么嚣张,雅库特军团也不过区区几万人而已,还不足以给血卫军造成太大的麻烦。而西疆叛军,不管是不是李江遥,顶了天二十万兵马,只要抽调主力,即便不全部收复西疆,保障会西大陆的通道总没问题。” 赫思佳语气略显凝重:“云君,你恐怕把事情想简单了。先不说别的,单单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对格玛这个人,咱们只能拉,不能打。哪怕他犯了天大的罪,都必须选择原谅和宽恕。” 云千雪为人正派,但并非傻子,他仔细想了想赫思佳话里的意思,点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如果现在把格玛可汗逼得太紧,就等于又多树立了一个敌人,于整个大局其实非常不利。但是,父汗因为牙力木,眼下正在盛怒之中,格玛犯得又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没有任何一位王公大臣敢出面替他求情。就连你大哥,也当着父汗的面把格玛骂得狗屎都不如。他还主动请缨,希望能亲自带兵抓格玛回来。只不过大汗担心赤利阵前徇私,放跑了格玛,因此才没答应。” 赫思佳轻叹一声:“唉,要是让大哥去,没准儿还真是一件好事呢。二哥出马,只能逼死格玛。云君,你想过没有,倘若格玛不肯认罪投降,那该如何是好?” 云千雪斩钉截铁的说道:“没什么好考虑的,强攻紫金关!” “如果这个时候西疆叛军来了呢?”赫思佳继续追问。 云千雪冷笑一声:“我想,格玛总不至于背叛突厥帝国,直接倒向外敌吧。” 赫思佳耸耸肩:“为什么不行呢?假如格玛确信他和夜轮族一定会被你们彻底屠杀,又何必再顾忌什么突厥帝国?退一万步讲,即便他能守住突厥族的底线,可是当雅库特军团面对两方同时夹击,格玛又该作何取舍?难道要一边分兵抵抗你们,一边分兵对付西疆叛军?” 云千雪被问得哑口无。赫思佳说的没错,如果换做是他在格玛的位置,反正难逃一死,何必守着突厥人的大义?不如放手一搏或者投靠西疆,没准儿还能侥幸保住部族的一点儿血脉。 他愣怔的功夫,赫思佳又讲道:“一旦让格玛感觉自己走投无路了,那他很有可能与西疆叛军和谈,要么联手对付你和二哥,要么直接把紫金关拱手让给西疆人,换取雅库特军团平安返回西大陆。到了那个时候,西疆叛军据守关隘,替他挡住了血卫军,而他则趁机逃窜突厥帝国,你告诉我,家乡那边现在还有能够抵御夜轮族入侵的力量吗?” 云千雪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当然没有!这次东征,不仅是黄金族和突厥八柱精锐尽出,而且很多附属小国也都抽调了大部分军力,虽然不至于到了完全无兵可用境地,但……” 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数万雅库特骑兵,完全能给各部族造成极大的威胁。 生死存亡的威胁! 赫思佳幽怨的看着他:“所以,我感觉非常害怕。事情一旦如我们想的那样发展,二哥他把格玛和夜轮族逼上了最坏的那条路,即使你有把握重夺紫金关,重夺整个西疆,咱们家乡也已经生灵涂炭了。” 云千雪面沉似水,冷峻的脸庞上几乎没了血色。他不敢去想象雅库特大军冲进云河部族的可怕场景,更无法断定有多少族人能在夜轮的屠刀下逃过一劫。思忖片刻之后,云千雪沉声道:“佳妹,我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了。不光是我,父汗和坦利都犯错了!我们算来算去,漏算了西疆叛军,更漏算了李江遥!如果真是他在主持大局,那么叛军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彻底毁掉突厥,为圣唐复仇!在这个前提下,格玛极有可能被叛军放回西大陆,好让他肆无忌惮的搞破坏,而李江遥则会拼命堵住紫金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赫思佳微微颔首:“所以我才会说,现在最应该做的并不是惩罚背叛者,而是忍下所有的愤怒,宽恕格玛和夜轮族,留出一线生机,不要让他彻底倒向西疆叛军。否则,我们的局面就危急了。” 云千雪用力的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就去找父汗,把这些话讲给他,趁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迟恐不及!” - 宏伟壮阔的太极殿,如今已经换了主人。此时,殿中只有阿史那支斤、赫思佳和云千雪,显得格外空旷肃静。 阿史那支斤端坐在龙椅上,认真听完赫思佳的分析,许久都没有说话。 云千雪有些沉不住气,正打算开口,忽然发现站在对面的赫思佳正悄悄用眼神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无可奈何,云千雪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继续等候大汗阿史那支斤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阿史那支斤终于淡淡的说道:“云千雪,赫思佳,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很欣慰。尤其是乖女儿,你长大了,也懂事了,真好。” 看着父亲面庞上尽是憔悴之色,赫思佳有些心疼:“父汗,万事皆有定数和转机,也不必太过竭虑。” 阿史那支斤温和的笑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的。你刚才那番话很有道理,之前,我的确是怒极失智,未免决断的鲁莽了。这个错误必须尽快纠正,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赫思佳和云千雪都听出了阿史那支斤的忧虑。 “父汗……”云千雪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阿史那支斤抬手打断:“千雪,你不要等明天一早出发,现在就行动!带着我的黄金徽章,星夜兼程赶赴紫金关,阻止坦利乱来。另外,替我给格玛传句话,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求一点,他必须配合你尽快收复西疆,彻底消灭叛军!如果能办得到,那么我不仅继续把西疆鬼漠交给他,而且凉州、陇州、雍州、延州也全都赏赐给夜轮部族。” 云千雪见阿史那支斤接受了他和赫思佳的提议,甚至更进一步,不禁大喜过望,连忙单膝跪地、大喊遵命。 阿史那支斤抬手取下胸前的黄金徽章,面无表情的递给了云千雪:“如果坦利不肯听从命令,非要至格玛于死地,你可以果断采取措施,直接压制!你身为突厥帝国的驸马,同样也是我的儿子,不用怕他。” 云千雪双手接过徽章,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父汗尽管放心。坦利和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我相信他肯定会顾全大局,服从圣命的。千雪也会全力以赴,为父汗和东征大军扫平后方!” 说罢,他向阿史那支斤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望向一旁的赫思佳,无声的点了点头。 赫思佳同样对他点头:“云君,我等你平安归来。” 云千雪说了声好,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云千雪逐渐消失的背影,阿史那支斤忽然幽幽的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伤感:“我……真的错了吗?” 第二百八十三章 绝杀之计 “殿下,两天时间眼看就过去了,格玛那老家伙连屁都没放一个!”昆里明台瓮声瓮气的哼道:“看来他是打算顽抗到底啦。您说,接下来该咋办?” 坐在对面的突厥二王子坦利悠哉游哉地端着夜光杯,对昆里明台笑道:“我说昆里啊,你们整天喝得那个能叫酒吗?那叫马尿!来,尝一尝我这个,保准你会后悔以前喝醉过的每一次!” 昆里明台无可奈何的接过杯子,咣当一下吞了个干净,然后砸吧着嘴继续问道:“殿下,您倒是给句准话呀,明天到底打不打?说实在的,我自从当了血卫之后,就从来没受过这种鸟气!” 坦利看着昆里明台如牛饮般的糟蹋美酒,没有一点欣赏的意味,不禁有些郁闷。他自顾自的吮了一小口,体会着酒液滑过口腔和咽喉的那种美妙感觉,待全身腾起一股柔和的暖意之后,才施施然的说道:“打当然要打啦,那还用说吗?你以为我的军团这两天都在干什么?哼,早料到格玛不肯乖乖听话了,所以我命令十一军团的工匠加紧组装攻城器械。短短两天,已经有一百二十架云梯和三十部投石机准备就绪,另外还有三辆冲城车,也弄得差不多了。” 他把酒杯放下,看着昆里明台揶揄道:“没有那些装备,你打算让血卫骑兵飞过紫金关吗?” 昆里明台闻言哈哈一笑:“我说呢,怎么这两天金狼军的弟兄们忙得热火朝天,敢情是在做攻城准备呀。嗯,还是殿下厉害!” 坦利得意洋洋的笑道:“这算什么?我还专门为格玛准备了一个绝杀呢。” 昆里明台不禁大感好奇,连忙问道:“殿下,你说的绝杀是指什么?” 坦利并没有着急解答昆里明台的疑惑,而是笑意盈盈的看着这个大汗身边的亲卫将军,忽然问道:“老伙计,你觉得我跟我大哥相比,哪一个人更有本事?” 身为血卫将领的昆里明台虽说是个粗人,但也不是傻子,他被坦利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脑子飞速急转。长期效命于黄金大帐,昆里明台当然清楚皇权斗争究竟有多么可怕,更明白他此时任何一个疏忽、或者讲错一句话,都足以要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坦利的这个问题,无疑是皇位争夺中最敏感的事情。 不论昆里明台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迟早都会传到大汗阿史那支斤和大王子赤利的耳中。 然而,他现在又不能不回答,否则万一坦利最终获胜,那么自己此刻的表现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昆里明台眼珠子一转,憨笑道:“殿下的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呢。我记得大汗曾经对云千雪大人和我说过,两位王子文武双全,各有所长,全都是咱们黄金族、乃至整个突厥当中的佼佼者。但究竟谁更高一筹呢,连大汗他老人家都承认,不太好下定论。您说,大汗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当仆人的又能懂啥?哈哈哈……” 坦利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昆里明台似的,满脸意外,一边认真打量对方,一边笑道:“我说昆里,你可以啊。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也是很不俗的呢。” 昆里明台知道自己混过了这关,暗暗长吁一口气,挠了挠头说道:“殿下你过奖了,我说得全都是心里话。血卫军团忠于突厥君主,谁是大汗,我就舍生忘死的辅佐保护谁,其余的不瞎胡考虑。” “说得好!”坦利欣然一笑,举起酒杯:“来,昆里明台,就冲你这份忠义,我敬你一杯!” 昆里明台连忙响应,二人的酒杯碰在一起,轰然对饮。 喝罢了酒,昆里明台抹抹胡子,再次问道:“殿下,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绝杀到底是什么呢?” “其实也很简单。”坦利放下酒杯,不慌不忙的笑道:“你不晓得,紫金谷其实有一条密道。” “密道?”昆里明台大感愕然。 坦利点点头:“当初攻占紫金关之后,罗尼亚殿下查阅圣唐唐军队的档案时,意外发现原来紫金关靠东面的城墙,设有一条秘密通道。密道的作用,是在要塞被围困时,向外联络报信或突围逃生的。因为此事极为重要,所以大汗在得知详情后,曾严令圣殿亲王不准声张,只限我们几个黄金族的王公大将了解。格玛那老东西冒冒失失的夺占紫金关,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密道存在,因此……” 昆里明台兴奋起来:“因此咱们可以借助密道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那是自然。”坦利靠在软垫上,得意的笑道:“格玛以为我金狼军不足为虑,多半要等云千雪来了之后才对他动手,所以多半会麻痹大意。明天,我们就从正面猛攻他,令雅库特军团疲于奔命,然后派血卫精兵自密道杀进城中,来个里外开花!” 昆里明台一挑大拇哥儿:“都说殿下你善于谋略,果然不同凡响!明天请让我担任突击先锋吧,我会率领最精锐的血卫战士偷袭密道,杀格玛一个措手不及!” 坦利要得就是他这句话,正欲对昆里明台主动请缨表示赞许,忽然间却听到帐外由远及近传来一片嘈杂喧闹之声。 昆里明台起身喝问:“卫兵!外面怎么回事?” 一名突厥军官慌慌张张的跑进帐篷:“殿下,将军,敌军偷袭!” 听军官说有敌军半夜跑来偷袭,坦利和昆里明台都不禁面面相觑:我去!格玛竟然这么有种? 他二人不敢怠慢,赶忙拿起兵器,冲出主帐去查看情况。这个时候,金狼军的前营已经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大团大团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 其余营地的金狼军正在快速整装集结,一队接一队的朝着前营方向开进。听那边的动静,显然来偷营的敌军已经跟金狼军展开了激战。 昆里明台是久经沙场的突厥猛将,遇到这种情况,他没有丝毫慌乱,接连给部下们传达了几条命令,让部队除了从正面迎击之外,同时分多路绕远包抄,务必合围格玛的手下。 坦利不愿黑灯瞎火的跑去冒险,于是决定在昆里明台和大批亲兵护卫下,留在原地等候前方战果。他们耐心等待了近半个时辰,前营的喧嚣才逐渐平复下来,但火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昆里明台心里不踏实,转向坦利请示,要不要一起到前面去看看情况。坦利沉默不语,等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跟着昆里明台去往前营。众人纵马驰骋,离着前营越近,烟雾就越浓烈,坦利被呛得不住咳嗽,脸色也越来越沉。 待他们一行人到达了十一军团的前营驻地,正在指挥部下打扫战场的前营主将心中忐忑,赶忙迎上来报告:“殿下,敌人都已经被我们击退!” 坦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大火,冷冰冰的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在前营的空场地上,此时正火光冲天,数不清的大型木制器械在熊熊烈火中噼啪作响,不断垮塌倾倒,声势骇人。而前营的士兵们围着那一大片着火的器械,只知道奔来跑去、叫嚷连天,却毫无灭火的办法。 前营主将心里当然清楚坦利指的是什么地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苦着脸回答道:“殿下,嗯……那是攻城器械的堆放区,敌人把它们……把它们都烧毁了。” “卧槽!”坦利难以置信的怒喝道:“全都毁了?!” 主将满脸惊惶,连连点头道:“殿下息怒。为了明天攻城的时候行动更加方便,您之前曾下令,让各营把攻城器械都集中到这里,统一安放准备。今晚雅库特叛军的主要目标,正是那些器械。” 他略微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慌兮兮的说道:“他们秘密潜到附近,趁将士们刚刚休息的功夫,突然发动袭击,猛攻前营的西北角。大伙儿的注意力被敌人转移,没想到对方另外一队人马从别的方向摸了进来,径直偷袭堆放区,往攻城器械上淋满了火油。今天晚上风也大,加上火油助燃,所以弟兄们一时很难将火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器械烧光。” “混蛋!”一旁的昆里明台怒骂道:“你们的警戒哨位是吃干饭的吗?敌人靠近了都不知道?!” 前营主将赶忙解释:“将军,卑职有罪!白天的时候,殿下吩咐过,说一定要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再好好睡一觉,以便养足精神、明日大战。弟兄们也没想到夜轮族的兔崽子居然会如此卑鄙,竟然半夜跑来偷袭,因此包括岗哨斥候在内,所有人都大意了。” 啪的一声,坦利的马鞭狠狠抽在了主将脸上:“妈的,照你这么说,今晚损失惨重还全都怪我喽?!来人,把这个蠢货给老子拖下去砍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逼死格玛 几名亲兵大声呼喝,上前把前营的主将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也不管他如何哀嚎求饶,直接拖到营门外一刀了结。 前营的其他将领军官见状,全都吓得不敢吭声,老老实实跪满一地,等候二王子的发落。 昆里明台心中不禁暗叹一声。 今晚这场损失,很大程度是因为坦利轻敌大意造成的。一方面,他作为十一军团的主帅,完全没考虑到格玛会主动跑来偷袭金狼军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即便明天将要大战,今日也不应该让手下饱餐沉睡,这样不仅不利于提高战力和士气,反而容易让人感觉身体疲乏、反应迟钝。 而更关键的问题是,大战在即,实在不该阵前斩将,无端动摇军心。 昆里明台轻轻的摇了摇头,沉声劝道:“殿下,请息怒。既然已经惩罚了那个玩忽职守的家伙,剩下的将士可否暂时饶恕,让他们戴罪立功。毕竟是打仗嘛,偶尔有些损失也属于正常情况,不宜在战前挫伤了全军的锐气。” 坦利听出昆里明台话中有话,似乎是认为他在大战之前擅杀将领非常不妥,顿时心中颇感恼怒。不过,昆里明台是父汗阿史那支斤身边的亲信护卫,常年追随大汗,屡立战功,在军中的地位不容小觑,他坦利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对这位血卫将军发脾气。 权衡利弊,坦利换上了一副笑脸,点点头道:“好吧,看在你的情面上,姑且先不追究这些蠢货了。格玛这个该死的老东西,居然有胆量跟我玩这么一手,还真是了不起呢。” 昆里明台陪着他无奈的笑笑:“不愧是夜轮族首领啊,那也是突厥帝国响当当的人物呢,看来这次是咱们太轻敌了。殿下,既然器械都被烧毁,那么咱们明天还行动吗?” 坦利心道:我倒是很不想把金狼军浪费在格玛身上,可是万一父汗忽然改变主意,决定放老家伙和夜轮族一条生路,那大哥赤利就又有办法翻身了。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断然不能错过。 想到这里,坦利摇了摇头,语气坚决的说道:“西疆形势瞬息万变,再拖延下去,用圣唐人的话说,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明天跟格玛约定的时间一到,只要他不肯乖乖投降,我们就立刻进攻紫金关!” 昆里明台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倒是不反对立刻攻打紫金关。即便没有什么大型的攻城器械,凭借简易云梯,突厥勇士照样可以攻城作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坦利转头看向他。 昆里明台淡淡的说道:“只不过,如果进攻行动不够猛烈的话,我担心难以吸引格玛的全部注意力,那样一来,血卫军精锐利用密道偷袭的效果,将会受到影响。” 坦利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原来你担心这个啊。尽管放心好了,明天我一定会让金狼军发动猛攻!而且,我手里还有一招儿,足以令格玛分心的。” - “大都护,谢天谢地啊,您可算是回来了。没受伤吧?”格玛担忧的说道:“刚才我们看着远方那片冲天大火,心都一直提在嗓子眼儿那里,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全。” 李江遥摘下头盔,一边让亲兵给自己卸下铠甲,一边对格玛笑道:“没关系的。我料定坦利对你生出了轻视之心,疏于防备,这才决定发动偷袭。果不其然,他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格玛听得心花怒放,笑着问道:“全都烧掉了?” “八九不离十。”李江遥接过手下端来的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一通,然后说道:“几十部最有威胁的大型器械,都确保摧毁了。跟之前探子说的一样,坦利居然真将所有器械全部署在了前营,而且还是靠近营门的地方。像这种打仗排兵的方式,我还是头一回遇见,不趁机一把火烧了他,实在是对不住他的好意。” 格玛此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哈哈,坦利这小崽子,嘴上的奶毛还没退干净呐,就装模作样的跑来指挥打仗,我呸!虽然我们突厥军队不善城池攻坚,但也明白重要兵器必须严加防护的道理。正常的做法,应该是将攻城器械放置于中军营,并且派人妥善看管,等到攻城战斗正式开始前,再陆续向阵地转运,投入战斗。也不晓得坦利是从哪来的勇气,竟然大大咧咧的把器械摆在了营地的最前部,等着别人去破坏。” 李江遥微微颔首:“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坦利这么做是在故布疑阵,有可能设下了什么陷阱圈套,为的是引诱我们往里钻。但是,天黑之后我亲自摸到近处观察了许久,这才赫然发现,原来金狼军真的毫无防备,整个大营上上下下睡得像死猪一样。直到刚才顺利得手,我都还难以置信。唉,坦利这回太轻敌了。” 说到这里,李江遥思索了片刻,接着道:“不过,虽然成功烧毁了那批器械,但敌人随时都可以再造出一批新的来,所以一次偷袭,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话不能这么说,大都护。”格玛安慰道:“两军相争,士气最重要。今晚的胜利,已经严重挫伤坦利的锐气,对之后的战斗很有意义呀。” 李江遥站起身,拍了拍格玛的肩膀:“你能这么想,我倒是很欣慰。尽管坦利今晚损失不小,但我判断,他明天仍然会发动进攻,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紫金关的整体布防,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照之前说的,你在明处,我在暗处,咱们联手抵御金狼军。” “绝无问题!”格玛朗声道:“敌人现在士气低落,而我军却士气大振。只要坦利敢来,我一定让他吃足苦头!” 李江遥闻言笑了笑:“行,有格玛可汗全力阻击,金狼军肯定讨不到便宜。明天你在紫金关谯楼的指挥所里坐镇,我去守南边的旧仓库。” 听他这么安排,格玛略感疑惑:“旧仓库?大都护为何要守那个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江遥促狭一笑:“现在嘛,让我先卖个关子。” - 紫金关下,烽烟漫卷。 五万金狼军整整齐齐的列阵在平野之上,随时准备对面前的城关要塞展开全面进攻。 而在城头上,由突厥夜轮族雅库特军团和西疆战士所组成的守军,同样正严阵以待,决心给敌人迎头痛击。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匹白色的骏马自金狼军主阵中驰出,迫近守军弓箭射程的边缘地带,稳稳的停住脚步。 端坐在骏马上的人,正是突厥帝国二王子、黄金族第十一军团司令官坦利。 他气定神闲的举起马鞭,指着城头喝道:“格玛,赶快出来答话!” 一直站在城关上、默默观察金狼军动静的格玛可汗,闻言回应道:“坦利,你爷爷我在这里呢,有屁快放!” 坦利眉目间隐含杀机,语气却依旧平静从容:“格玛,我之前怜悯你和夜轮族,给了你们足足两天的时间考虑,没想到你仍旧冥顽不灵,不仅不乖乖认罪受罚,居然还胆大包天、恩将仇报,派人偷袭黄金族的军队,挑衅大汗的权威!你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吗?” “非也非也。”格玛忽然学着圣唐老学究的模样,拽了一句文绉绉的词,虽然不伦不类,但还是侃侃而谈道:“昨晚之事,并非无端攻击你们黄金族,而是夜轮族的自保之举,其目的是为了争取一个平等谈判的条件而已。不把攻城器械毁掉,我们双方如何能心平气和的协商呢?” 听完格玛可汗这套狗屁不通的歪理,坦利气极反笑:“你这老家伙真是越来越不要脸面了,这种强词夺理的话也能说得出口?好,既然你想跟我协商,那就说说看,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格玛不慌不忙的说道:“其实我的想法也很简单。若要我们夜轮族罢战,把紫金关交给你,就必须无条件赦免我之前所有的事情,并且把东征大军扣押的雅库特军团战士全部还给我。” “你说什么?赦免你?还把军队交给你?”坦利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格玛,你是老糊涂了吗?我给你两天时间,是让你考虑怎么赎罪,考虑究竟是自己死,还是拖着夜轮族全族一起死!还想要赦免?单是昨晚那一仗,就足够把你五马分尸了!” 听他这话,格玛毫不动气,仍旧好整以暇的说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你非要逼着我去死,那我也只能奋起自卫了。” “好!好!很好!”面对决心耍无赖耍到底的格玛,坦利连说了三声好:“格玛,其实我也早已把你看透了,想让你乖乖出城认罪受死,那是绝无可能的。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恐怕你们夜轮族都快忘记了,我黄金族的血腥之力!格玛,你顽抗到底,就不要怪我无情了!把人给我带上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守株待兔 随着坦利一声令下,二十几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人,在金狼军的押解下,从后方大阵中鱼贯而出,在紫金关前跪成一排。 坦利指着那些人,对格玛冷笑道:“你睁大眼睛看看,他们是谁?那两个,对,就是最边上的那两个。托克伯爵和尼斯特男爵,他们是你的亲外甥吧。哎呦,说起来也都是出身突厥最古老的贵族世家呢。啧啧啧,真是可惜呀。哦,还有跪在这边的,他不是你的侄子格鲁曼吗?号称夜轮族的第一勇士?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贝伦公爵的儿子吧。对了,还有这位,哎呦呦,更是不得了。论辈分,你管他叫叔父是吗?是亲叔叔?……” 坦利骑着战马,在那排人的面前来回溜达,指着每一个人向城头喊话。守军将士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不是格玛可汗的至亲,就是夜轮族举足轻重的贵族或将军。 这些倒霉的家伙,全是随阿史那支斤参加东征大战的雅库特军团指挥官。格玛的事情败露后,大王子赤利为了跟他划清界限,亲自出手,将这些昔日的亲密战友悉数抓捕,并由昆里明台押送到紫金关。 看着亲友和部下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被绑缚着跪在黄金族的刀前,格玛不由得心急如焚。 之前他曾打算派人秘密联络这些远在东征前线的人,叫他们早做提防,甚至找机会抽身来紫金关会合。但是考虑到这件事太过凶险,一旦走漏消息,反而打草惊蛇,引起阿史那支斤和黄金族的警觉。 因此,他才迟迟没有给族人通风报信。 现在看来,东征大军中的雅库特将士肯定凶多吉少了。 格玛双手撑着墙垛,把肥胖的身躯探出墙外,朝着城下大吼道:“坦利,你搞清楚,他们不仅是我的亲人朋友,也是多年来追随你父汗的有功之臣。我在西疆鬼漠的事,和这些人毫无关系,你不能……” “他们都是夜轮族,所以都有罪!”坦利直接打断了格玛可汗的话:“在突厥,这是最起码的常识,难道你忘了?格玛,我并没有打算用他们的性命要挟你投降,因为,你和他们,以及所有夜轮族的人,都必须死!现在,只是让这些家伙给你开个头而已。” 他转过身,对士兵命令道:“夜轮部族背弃歃血之盟,背叛了大汗、背叛了黄金族、背叛了整个突厥帝国!他们死有余辜!杀!” 军令一出,手起刀落。 转眼间,二十几位夜轮贵族和雅图特军团的高级军官,统统人头落地,殷红鲜血流淌的到处都是。 坦利满意的笑笑,然后举起马刀,朝城上大喝:“格玛,你若是还有一点突厥人的血性,就不要像唐蛮子一样,只懂躲在壳子里当缩头乌龟!带着你的儿郎们出来,跟我金狼军决一死战吧!为你的亲族报仇雪恨,你敢吗?!” 此时,身在紫金关上的雅库特军人,全都被坦利的暴行和那番挑衅话语激起了凶性,纷纷冲格玛喊道:“可汗,打吧!跟黄金族拼啦!咱们夜轮人没有孬种!” 看着城外那一具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格玛的眼睛也渐渐变得血红,他脸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不住颤抖,紧咬的槽牙也咯吱作响。 “王八羔子!”格玛愤恨的一拍墙垛,怒吼道:“点兵!出城决战!” 一位西疆本地将军见状赶忙劝阻:“可汗,敌人这么做,明显就是为了激怒你们,所以千万不能冲动啊!没有大都护的命令,这么贸贸然的杀出去,会吃大亏的!” 格玛把大手一挥,断然道:“你不要废话!现在是我夜轮族自己的事情,与你们无关,与大都护无关!我只带雅库特军团出战,你们继续留下守城好啦!” - 李江遥轻轻的抚摸着星落刀刀柄上的花纹,无声注视着旧仓库前面的小广场,目光之中满是寒冷的杀意。 在广场四周埋伏着的鬼面白袍军,也和自己的主将一样,悄无声息看着小广场。 此时,旧仓库大门洞开,从里面陆续溜出来大批全副武装的突厥人,正在小广场上汇聚。 不久之前,西疆军跑来报告,说格玛可汗因为要给被杀的亲族报仇,率领一万雅库特骑兵出城大战坦利,李江遥心中就更加确信,敌人极有可能是想利用这条密道了。 紫金关原本就是镇疆都护府的地盘,而李江遥身为飞马斥候营的校尉,手里掌握着全西疆的地形情报,怎么可能不晓得密道的存在? 之前李江遥就曾判断,突厥人在攻占紫金关后,无论是查看核心城防图,还是在关内关外实施安全搜索,多半都能察觉出密道的存在。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作为突厥高层、同时又负责外交情报事务的二王子坦利,就肯定不会不知道,更不会轻易忽略掉这个有利条件。 尤其当他的攻城器械被偷袭摧毁的情况下,仍然要发动大军进攻紫金关,那就进一步提高了对方借由密道入城偷袭的可能性。 果不其然,就在格玛率兵出城、大战坦利的金狼军之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密道出入口所在的旧仓库便有了预想的动静。 最开始,先是一阵轻微难察的机关响动,说明密道正在被人偷偷开启,紧接着,淅淅索索的声音不断传来,这是很多人移动时带起的响声。 再后来,旧仓库的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门才开了一条缝,几个动作好似灵猫一般的突厥武士就从门缝中钻了出来,迅速四散在小广场各处,警戒布防。待确定周围没有异常之后,其中一人向旧仓库打出了信号。 过了片刻,旧仓库大门忽的一下被完全敞开,头一批近百名突厥血卫战士蜂拥而出,在广场上汇聚集结。他们一边警惕的观察四周,一边为后面陆续出来的同伴提供掩护。 李江遥心里清楚,那条密道修得比较宽阔,甚至可容战马通过,数百丈的距离内还设置了多处直达地面的通风口,以保障密道之中空气新鲜。 然而,这条通道毕竟是给斥候和传令兵用的,再怎么宽敞也不可能容纳成千上万的军队自由穿行。所以,即便突厥人要利用这个地方偷袭紫金关,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投放太多的兵力。 而且,如果同时进入密道的人数过多,那么不仅通道会变得拥堵难行,并且还可能因为空气快速消耗减少,出现人员窒息的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打算混进紫金关的突厥部队,就只能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的往城里捣鼓。千把人的规模,没有一个时辰绝难运送完毕。 现在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近半个时辰,小广场上的突厥兵越聚越多,眼瞅大概有三四百人,为首几个军官模样的家伙,此刻正聚在一处,低声商量着什么。 正在这时候,从旧仓库中又走出来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突厥人,那些军官一见到是他,全都立刻围拢上来,神情显得非常恭敬。 李江遥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看来是大鱼现身了。 他缓缓拔出星落刀,朝着周围的部下们使了个眼色。 待大家无声的点头回应后,李江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挥刀向前一指,怒喝道:“给我杀!” 吾皇万岁! 刹那间,紫金关的旧仓库外喊声震天。 漫空飞矢自四面八方激射而至,打得广场上的突厥人措手不及。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七八十人被当场射杀,其余侥幸逃过一劫的血卫军掉头就跑,纷纷向旧仓库里退却,拼命躲避密集的箭矢。 弓箭打击稍一停歇,无数白袍军战士从周围的房舍和街道里杀了出来,朝着没来得及躲回去的突厥人猛扑。 李江遥紧盯那名突厥将军,几乎脚不沾地的冲到他近前,挥刀怒斩。 刀锋起处,群星散落。 凌冽的刀法,瞬间将那人完全笼罩,竟然比之前那轮箭雨更加猛烈。 那名突厥将军正是血卫的首领昆里明台,他眼见星落刀来势汹汹,知道遇上了顶尖高手,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将十成内力全都贯注在弯刀之上,奋力抵挡。 伴随着一连串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昆里明台踉跄后退了七八步,握刀的手连同整条胳膊,都被震得酸痛难当,不住微微颤抖。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看清楚对手的模样,顿时又惊又怒的叫道:“你是……水杉男爵!” 听昆里明台喊出自己的名号,李江遥也依稀记了起来,当初送公主赫思佳回到突厥营地之时,欢迎的人群中好像就有眼前这个家伙。 李江遥的武功远在昆里明台之上,此时占据了绝对优势,于是一边出招,一边好整以暇的笑道:“你是哪一位?我的刀不杀无名之鬼!” 昆里明台被李江遥的话激起了悍勇凶性,怒骂道:“混蛋!谁死还不一定呢!” 说罢,他猛地抡起弯刀,不顾一切的扑向李江遥。 【这两天码字状态不错,加紧为大家更新,也请各位英雄继续支持镇疆军,多投票多催更,拜谢敬礼!】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内外激战 【昨天开了一天的会,没来得及更新,今天给你们补六章!】 血卫军是突厥大汗的亲兵卫队,麾下战士堪称突厥军人当中的顶尖精锐,而血卫将领更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身为血卫将领的昆里明台,在突厥武林绝对算得上高手,纵横疆场,万夫莫敌。 此时此刻,他抱定必死决心,拼杀起来自然是勇猛非凡。 一轮悍烈无比的近身攻势,逼得李江遥不住腾挪后撤,令围在四周的白袍将士也紧张不已。 然而,身处局中的昆里明台却另有一番感受。 他渐渐察觉出来,水杉男爵李江遥并非打不过自己,而是有意利用灵活的身法,通过不断纵跃闪躲,来快速消耗他的体力。 昆里明台忽然记起,当初正是这个李江遥在战场上重创了云千雪,一举打破草原雄鹰从无败绩的神话! 尽管性格粗鲁莽撞,但昆里明台并非没有头脑,否则,他也不可能坐到今天这血卫将军的位置。既然已经晓得自己不是李江遥的对手,而偷袭紫金关的计划也彻底泡汤,为今之计,如何能脱身逃命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想到这里,似憨实精的昆里明台动起心机,继续摆出一副鲁莽死战的样子,还故意逐渐显得自己气力不济,脚步动作越来越迟缓笨拙。 这个状态,果然令李江遥产生误判,以为突厥将军很快就要累得气衰力竭,束手就擒。可是忽然之间,昆里明台使出一个搏命般的虚招,作势要和李江遥同归于尽,待李江遥提气后撤时,他却猛地往旁边扑去,一下子闯入士兵群中。 昆里明台眼看暂时骗过李江遥,抢到了宝贵的突围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浪费。他当即使出毕生功力,为保住老命疯狂突击,边跟周围的白袍军激战边往前跑,径直朝着旧仓库大门冲去。 在旧仓库的大门外,血卫军和白袍军仍在激烈厮杀,昆里明台寻思,只要能冲到那附近,部下就可以将他接应进去,再借由密道撤到关外。 生路就在前方,昆里明台顿时燃起了希望。 他奋力甩开臂膀,凌冽刀锋上下翻飞,不断扫倒挡在自己面前的白袍军,但与此同时,他也接连受了七八处创伤,皮肉翻开、鲜血淋漓。若不是身体强壮,武功底子又厚,恐怕早就支撑不住,躺在地上等死了。 短短几个弹指的工夫,区区数十步的距离,对昆里明台来说却仿佛经年累月、万水千山。 而更要命的麻烦,是那个如同死神一般的李江遥,又已经追到自己身后了。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闪躲退让,再没有什么缠斗游走,一股难以名状的狂猛杀气,隔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 昆里明台在心中暗叫:卧槽!要完蛋! 高手的直觉告诉他,只要再迟上半步,那个活阎王的刀气便能完全锁定自己,到时神仙都救不了他! 命悬一线,昆里明台感觉头皮发麻,此时也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将手中弯刀向后猛然掷出,直接飞向李江遥,然后纯凭血肉之躯,硬生生撞倒了三个白袍军,加速冲出十几步,抵近旧仓库大门。 这个时候,正在门口拼杀的血卫兵眼见昆里明台杀过来,立刻奋起余勇,拼命向他靠拢,抢在白袍军把昆里明台乱刃砍死之前,将他接应过来。 “快撤!快!”昆里明台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在血卫战士的掩护下,踉踉跄跄的逃进了旧仓库。 - “给我烧!把烟都扇进去,呛死那帮傻蛋!”李江遥把星落刀杵在地上,气呼呼的吩咐道:“等浓烟熏得差不多了,再用火油弹把这里彻底炸塌,省得他们钻空子!” 白袍军将士们心里都很清楚,大都护因为刚才没能生擒活捉敌方的主将,此时正在气头上,所以谁也不敢怠慢,忙不迭的用鼓风机往旧仓库密道里拼命送烟。 其实,他们根本没必要这样。 前来偷袭紫金关的突厥血卫兵,经过一轮残酷打击,总共丢下三百多具尸体,其余连同主将昆里明台一起,全都仓皇撤退了。 整条密道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这时候连烧带炸,无非就是为李大都护出口闷气而已。 正在闹腾着,一名西疆传令兵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李江遥拱手道:“启禀大都护,格玛可汗在关外被敌军围困,请求大人增援。” 李江遥闻言先是微微一愣,权衡片刻之后,摇头苦笑:“行啦,知道了,我这就去就他们。” - 咚,咚,咚咚咚…… 紫金关城头上,八面巨型战鼓同时猛然擂响,鼓点声由慢而快,越敲越急,越打越密,到最后竟仿佛连成了一片,震得人们心神微颤。 随着密集的战鼓声,紫金关闸门缓缓打开,一队骑兵自城中猛地冲了出来,径直朝着正在激烈厮杀的战场奔去。 正端坐在马上、观察战场局势的二王子坦利,眼看对面紫金关城门大开,又一支援兵出城参战,打算增援格玛,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他抬起手,用刀指着前方喝道:“传我命令,右翼的莱斯师团立即投入战斗,协助冰城师团和野狼师团,继续围困格玛的骑兵部队,将其彻底撕碎,不准放跑一个夜轮族叛逆!菲涅塔师团自左翼拦截敌人的援兵,坚决不准他们靠近格玛半步。另外,总预备队泰坦师团开始行动,从左翼阵地奔袭紫金关。如果能顺利夺取城门,那就直接给我杀进去,如果没得手的话,火速掉头,从后面包抄对方出城的援兵,配合菲涅塔师团前后夹击!” 三名传令兵高声应是,然后各自飞身上马,向着几个师团的位置疾驰而去。与此同时,站在瞭望台上的旗语兵也朝着远处挥动旌幡,传达坦利新的指示。 过了没多久,位于金狼军大阵左翼的菲涅塔师团开始依令向前推进。他们不断催马提速,同时高举弯刀和弓箭,迎着从紫金关里冲出来的那支骑兵队伍狂奔。 菲涅塔师团总共有五千多兵马,和泰坦师团一样,也是第十一军团的战役预备队。他们求战欲望极强,兵力又与对面不相上下,因此并没有将那支援兵瞧在眼里。 师团长跑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对身后的士兵喊道:“兄弟们!咱一个高速冲锋直接把这帮小崽子冲垮了,好不好?” “好!呀吼——”菲涅塔师团的金狼军兴奋起来,扯着嗓子疯狂叫嚷,呼应师团长的豪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距他们越来越近的那支援兵队伍猛地传来了一阵呐喊声,瞬时压住菲涅塔师团嘈杂的叫喊。 “吾皇万岁!杀杀杀!” 紧接着,紫金关外的战场上,出现了极富戏剧性的一幕。 坦利王子位于金狼军大阵的中央地带,此处距离主战场稍微有点距离,地势也相对较高,视野开阔、角度绝佳。 从他的视角看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菲涅塔师团在接到拦截命令后,行动非常迅速。他们一边前出,一边展开完整且开阔的阻击阵型,转眼便迎向了那一小股从紫金关里出来的援兵。 整个师团的状态,客观上说还是很不错的。休息充分、斗志高昂,师团长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善于鼓舞士气的老手。菲涅塔师团在他的带动下,人人都跟小狼崽子似的,嗷嗷直叫。 照这个节奏推进,一场标准而完美的阻击战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所有的意外和变化,都出现在了对方喊出那一声战号之后。 那句用圣唐语喊出的战号,令现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震天动地的杀意。 这并非幻觉,而是事实。 五千紫金关援兵正面撞上了同样拥有五千兵力的菲涅塔师团。然后,菲涅塔师团就垮了。 垮,是指彻底的溃散。 倒霉的当场死亡,侥幸的抱头鼠窜。 还没等坦利看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支援兵突然转向。他们并没有如众人想的那样,去跟正在被围困格玛汇合,而是朝着泰坦师团杀了过去。 泰坦师团是总预备队,属于十一军团的主力部队,他们此时奉命去奔袭城门。 但可惜的是,谁也没有料到菲涅塔师团会垮得这么快,甚至正在行进中的泰坦军团可能都不知道旁边的菲涅塔师团已经垮掉了。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泰坦师团与那支飞骑援兵不期而遇。 然后,泰坦师团也垮了。 如果一定要说与菲涅塔师团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们垮得更快。 接下来,援兵继续调转马头、狂飙突进,这一回他们是朝着格玛的方向去的。 随着“吾皇万岁”的战号声,正在围殴格玛的野狼师团也不出意外的垮了,而刚刚加入战局、准备痛揍格玛的莱斯师团看到这个情况,连忙跟兄弟部队保持一致,跟着一起垮了。 冰城师团倒是没垮,他们的师团长非常明智,还没等跟那支援兵交手,就赶紧带着部下撤回了主阵。 五个师团,足足两万七千精锐兵马,被对面五千人打得晕头转向,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若不是昆里明台给坦利留下的血卫军及时出动,奋力挡住了那支队伍,恐怕第十一军团整个大阵都会被对方搅乱套。 等血卫军成功抵住那支援兵的猛烈进攻,逐渐扎稳阵脚,坦利这才缓过神来,急忙指挥手里尚存的几个师团,分多路包抄合围。 然而很可惜,对方显然早就猜出坦利的想法,此时已经护着疲惫不堪的雅库特部队撤返紫金关了。 坦利面色铁青,正欲拿几个作战不利的将军出气,忽然瞧见身负重伤的昆里明台被人用担架抬了过来。 “殿下,他娘的!是水杉男爵,是李江遥!”昆里明台怒吼完这句话,直接昏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血腥一幕 圣唐,北照寺。 自从帝都彻底沦陷、突厥东征统帅部跟随大汗阿史那支斤迁往皇城之后,这个小小的城镇便又恢复了往日宁静。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突厥兵马都离开了北照寺,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神秘的部队,悄无声息地留了下来。 他们不仅继续留驻在这里,而且很短的时间内,整个北照寺就被完全封锁,不仅城镇周边明岗暗哨林立,而且人也是只许进不许出,十分诡异。 围绕着北照寺,乡野民间开始盛传起各种恐怖故事,有的说夜里遇鬼,也有的说白天见到了怪物,还有的说活死人出来觅食,专挑小孩下手。 战争阴云还未散去,可怕的怪事又接踵而来,搞得京畿一带人心惶惶。 夏侯凝寒根据毒兵噬魂临死前的供述,一边打听着突厥医官的踪迹,一边就找到了种种邪门传说的发源地——北照寺。 在北照寺东南方向的一处山林地带,夏侯凝寒意外发现了一具狗熊的尸体。按理说这荒山野岭的,猛兽经常出没,不是被猎人射杀,就是被其他动物所伤,见到尸体也不奇怪。可问题是,那只狗熊死得非常蹊跷。 或者说,死得非常凄惨血腥。 身长丈许的大熊,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袭击,整个头颅撕扯得破烂不堪,脑袋和身体只剩下一小段毛皮相连。更恐怖的是,狗熊的肚子被一种并不算太锋利的锐器直接划开,内脏流了一地,而伤口附近,还能明显看出很多白色的脓包,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夏侯凝寒看得心中发凉,隐隐约约猜到这很可能与突厥人的毒兵有关,准确的说,那只可怜的狗熊是被跟血魔和噬魂一样的怪物杀死的。 徒手杀死! 算一算路程,此处距离北照寺大概还有十里远近,如果毒兵能够轻易来到这个位置肆意行凶作恶,那就说明哥舒玄的老巢多半真就在北照寺了。 夏侯凝寒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装束,决定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加快速度赶路,争取今晚就潜入北照寺,把情况彻底摸清楚。 仗着武功高强,夏侯宁寒在山林间纵跃驰骋、快若奔马,转眼工夫就跑出去七八里,眼看快要离开山地密林,进入到平原区域,她逐渐放慢脚步,打算稍微休整一下再走。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一阵奇怪的动静引起了她的注意。 夏侯凝寒连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潜了过去,准备一探究竟。然而没想到,这一看不要紧,那边的场景竟直接吓了她一跳! 树林的边缘地带站着一大群人,看装束,应该是突厥军人,约莫有四五十人。 在他们面前,是七八名圣唐士兵,一个个衣衫褴褛、浑身带伤。不过奇怪的是,那些明显是俘虏身份的圣唐战士,此刻手中却握有各种各样的兵器。有的拿着长枪,有的持着盾牌和短刀,还有的拎着大斧。 但尽管武器在手,可面对数倍于己的突厥人,圣唐俘虏们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反而目光低垂、瑟瑟发抖。 夏侯凝寒大感好奇,不由得又靠近了一些。恰好在这个时候,为首的一名突厥军官忽然用生涩的圣唐话说道:“刘屯,让你给我找人,你却只找来这么几个,够干什么用的?!” 闻听此言,一个身穿突厥服装,模样却显然是圣唐人的家伙谄媚道:“军爷,您老息怒,小人这也是没办法啊。方圆十几里范围,倒是有不少乡民村夫,可您老不是说要找那种会武功、能打架的嘛。我挑来拣去,也就只剩下这些俘虏兵还凑合啦。” 突厥军官不满的咒骂了几句,又道:“八个受了伤的窝囊废,还不够一个毒兵练手呢,你让我怎么跟哥舒大人交代?” 一听到对方提起“哥舒大人”,夏侯凝寒心头一紧,旋即猜出了这些人打算要干什么。 只听旁边另一个军官冷哼道:“行啦,八个就八个,早点弄完早点回去。大人问起来,如实讲就好了。” 之前的那个军官听了这话,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接着朝身后一摆手:“那就先放两个毒兵吧。卡缪,你们小队负责配合操练!” “遵命!” 随着话音,六个突厥战士大步走出队列,三人一组,分别站到左右两边,举起武器,对准了面前的圣唐俘虏。 几乎与此同时,从突厥军人最后面的位置,过来了两个高大的黑衣人,脖子上还套着锁链。 夏侯凝寒定睛一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果不其然,是样貌丑陋而可怕的毒兵! 这两个家伙与血魔噬魂不同,他们的皮肤粗糙黝黑,肌肉异常发达,手指甲则类似野兽一般。在沉沉暮色中,就好像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 一见到这两头怪物,圣唐俘虏忍不住同时惊呼,有几个胆子小的,直接吓得手脚发软、瘫倒在地。 突厥军官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骂了句“废物”之后,从腰间摸出一支哨笛,放在嘴边使劲一吹。 尖厉哨声顿时划破了林间的寂静,那两个毒兵好似中了魔咒似的,同时转头望向哨音传来的地方。军官显然早已见怪不怪,紧接着用突厥语说了几句口令。 毒兵看上去非常听话,不待军官重复,径直大步向前,走到了那两组突厥兵的中间,同样虎视眈眈的盯着圣唐俘虏。 接下来,突厥军官不再吭声,而是改由那个名叫卡缪的小队长负责指挥。两组步兵加上两个毒兵,同时行动,朝着八名圣唐军人逼近。 很明显,突厥人这是在进行某种试验,或者说是训练,目的就是要让毒兵适应作战的要求。 藏身在林中的夏侯凝寒顿时感觉万分纠结。 那两个毒兵样子凶恶,即便比不了血魔噬魂那么厉害,但只要有他们十分之一的杀伤力,眼前这八名圣唐军人就绝对难逃当场惨死的结局。可是如果她现在出手,顶多也只能救下其中几人而已,但这样一来,就势必会打草惊蛇,引起突厥人的警觉,进而影响了后面的行动。 不过,若是让夏侯凝寒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同胞受难,她又良心难安。 就在这个时候,俘虏当中的一个老兵突然大喝一声:“兄弟们,左右都是个死,咱们跟突厥鬼拼啦!” 说罢,他抡起手中的斧头,猛扑位于右侧的突厥兵。 只要有人带头,士气自然为之一振。其余七个俘虏见状,不管是仍然挺立的,还是吓倒在地的,都纷纷吼叫起来,然后各持兵器,杀向了两边的敌人。 他们倒是非常默契,全都避开了中间那两头怪物。 突厥小队长似乎早有准备,面对冲上来的俘虏,他命令同伴原地防守,只用盾牌和刀剑隔开对方,不必击杀,同时给毒兵下达了进攻的指示。 随着两声怪叫,毒兵同时扑向右边的几名俘虏。其中一个家伙动作极为迅猛,转眼便撞倒了两名俘虏,然后压在他们身上又撕又咬,连残破的铠甲都被他直接扯断掀掉。 几个弹指的工夫,俘虏便血肉横飞、当场断气。 而另外一个毒兵则盯上了一名手持长枪的俘虏,他快若鬼魅般的夺住枪杆,咔嚓一下掰断枪头,接着猛然刺入对方的身体。 俘虏惨叫一声,踉跄仰倒。 毒兵却没再理会他,转而冲到另一个俘虏身后,一爪便划开了对方的肩膀。这一下的力道极大,那名俘虏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痛吼着昏死过去。 两个怪物一招得手,见了血腥,登时变得更加癫狂兴奋,仿佛野兽闯入羊群一般,左冲右突,眨眼间又残杀了三名圣唐俘虏。 剩下的那最后一个战俘,此时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丢掉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可是毒兵岂会管他投降不投降,两只怪物一起出手,好像抢夺猎物一般,直接将那人撕扯成了两半。 当初大战血魔和毒兵的时候,因为情势紧张、全神贯注,所以夏侯凝寒那会儿倒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换作了纯粹的旁观者,饶是她定力过人,也不免被那血腥的一幕激得阵阵恶心。 这时,突厥军官忽然笑道:“刘屯,你觉得怎么样啊?” 刘屯擦了擦额角冷汗,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硬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哥舒大人的杰作,果然非同凡响!毒兵军团天下无敌,若是放到了战场上,管李炳他来多少人都是白送。” 军官砸吧砸吧嘴,叹道:“说是这么说,可刚才还是有点不尽如人意。卡缪明明是让他们同时出击,分别进攻左右两边的敌人,但这两个笨家伙居然扑向了同一个地方。这要是真在战场上打仗,那可是会惹大祸的!” 刘屯听得连连点头:“军爷说的没错。行军作战,讲究的是如臂使指,这毒兵厉害是厉害,却好像不怎么听指挥。不过您老也不用着急,我想哥舒大人一定会想出好办法的。” 军官对他这番奉承未置可否,转头说道:“这些尸体扔在这里也可惜。卡缪,你晚上把那批新炼好的毒兵带过来,让他们饱餐一顿吧,哈哈哈。” 第二百八十八章 寒剑生花 夏侯凝寒压着满腔怒火,趁天色昏暗、视线难明,紧紧跟在突厥人后面不远处,来到了北照寺。 尽管此地岗哨林立、戒备森严,但那只是对寻常人而言,像夏侯凝寒这种级数的高手,当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她凭借快若鬼魅的身法,只几个轻巧的提纵术,便穿过大树房屋的掩护,悄悄溜进镇中。 北照寺现在除了哥舒玄的兵马,已经再无其他突厥部队,因此镇子里最核心的位置,也顺理成章的被他占据。夏侯凝寒躲在屋顶上,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很容易就摸到北照寺的乡府公所。 事情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哥舒玄眼下正把乡府公所当做了自己的据点,办公休息都在这里。 听完手下的报告,哥舒玄对毒兵的作战效果非常满意,转头冲助手舒克曼笑道:“你看看,我就说嘛,毒兵用于战争是非常可行的。尽管在指挥协调方面还存在一些小问题,但战斗力绝对远高于普通的作战部队。” “最妙的地方是,还不费咱们突厥人的性命。”舒克曼也跟着笑了起来:“少主,现在淬炼摄魂砂的方法已经成熟,关于剂量分寸的掌握,以及相应不同的效果,我们也有了多种结论。依我看啊,是时候大规模组建毒兵军团了。” 哥舒玄点点头:“摄魂砂一直是记录在鬼斗族秘典中的古老传说,没想到,它居然在我的手上变成了现实。这是鬼斗族之福,更是突厥帝国之福!从今往后,不惧死亡的毒兵军团横扫天下,无论是西大陆还是东大陆,都终将会成为我们的沃土。” 舒克曼心悦诚服的鞠了一躬:“少主英明!这下咱们鬼斗部族可真的要扬眉吐气啦。什么黄金族、夜轮族,再强悍的勇士,他也得被毒兵踩在脚下!” 哥舒玄憧憬着荣耀的未来,冷峻面庞上露出了一丝柔和的光彩,他微微颔首,问道:“舒克曼,目前有多少毒兵通过测试了?摄魂砂的储量还剩多少?” “禀告少主,”舒克曼如数家珍般介绍道:“截止昨天,总共有七百二十三个毒兵扛过了摄魂砂猛烈的毒性,身体机能保存完好,随时可以上阵作战。至于说砂量嘛,现在还够淬炼千把人用的……” 哥舒玄的眉头轻轻皱起:“这么少?究竟是哪一部分原料不足了?” 舒克曼应道:“那些寻常的毒药都好办,不论鬼斗部族,还是圣唐,随时随地可以收集到。只是砣铅……这玩意儿太稀有了,不好搞。” “砣铅,砣铅……”哥舒玄念叨了两遍,忽然道:“我记得古涅亲王曾说过,好像西疆鬼漠有一个砣铅矿,对吗?” 舒克曼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此事。当时大汗要西疆的物产记载,古涅亲王派手下整理汇总的报告之中,有提及到砣铅矿的消息。” “还记得是在哪一国吗?” “哎呀,我真该死,印象有些模糊了。”舒克曼自责道:“之前还特意提醒过自己,要记得落实那个砣铅矿,可后来忙着炼制毒兵,就把这件事给忽略了,请少主恕罪。” 哥舒玄摆摆手:“没关系,反正那个矿又不会自己长出脚来跑掉,回头去问问古涅亲王不就得了。然后,再想办法请大汗下一道令,把砣铅矿从格玛的手里要过来,交给咱们。” 舒克曼面露难色,迟疑道:“少主,你没听说吗?西疆那边好像出事了。” 哥舒玄不禁微微一愣:“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黄金族的高层对此讳莫如深,把消息捂得很严。”舒克曼说道:“不过,十一军团和血卫铁骑军团已经先后开拔,全都往西边去了。”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而且……走得很急。” 哥舒玄大惑不解:“什么?连坦利和云千雪都出动了?这确实很古怪啊。金狼军自从出关之后,一直躲着战场走,能不打仗就坚决不打仗,这次好歹也该上战场了。可是我大师兄呢?他肩负着保卫大汗的职责,不到万不得已,轻易轮不到他出战。莫非……” 舒克曼微微颔首:“嗯,多半是格玛出了状况。” “反叛吗?”哥舒玄眼睛一亮:“难道夜轮族反了?” 舒克曼嘬着牙花子:“啧啧,很有这个可能。黄金族的两个王子为了皇位,斗得水火不容。格玛明着给赤利撑腰,云千雪则是坦利的死党,眼下大汗派坦利和云千雪搭档,率领十多万兵马气势汹汹杀向西疆,摆明是冲夜轮族去的啊。” 哥舒玄剑眉紧锁:“但是没道理啊。这次东征,赤利作战英勇,着实立下不少战功,正是在大汗跟前得宠的时候,而格玛则被任命为西疆总督,等于凭空得了一个天大的肥缺,二人如此顺风顺水,没道理自己作死呀。” “谁知道呢?”舒克曼琢磨道:“如果不是格玛造反,难道是西疆或者西大陆发生了什么巨变吗?” 哥舒玄摇摇头:“西大陆要是有问题,我父亲肯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所以应该不会。至于说西疆鬼漠嘛,我又实在搞不懂,那里还能有什么力量,连雅库特军团都压不住,非得惊动我大师兄出马。” 他略微顿顿,盯着舒克曼沉声道:“我看咱们也别在这里瞎猜了。无论是夜轮族谋反,还是西疆发生变乱,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愿意斗,那就尽管斗去吧,人脑袋打出狗脑袋都无所谓!我只在乎毒兵军团,只要砣铅矿!” “明白了,少主!”舒克曼应道:“我明天就去帝都,先去找古涅亲王,核实一下砣铅矿的事。” 哥舒玄知道这个助手一向办事稳当,于是放心的点点头,吩咐他先退下休息,自己则披上披风,打算再去后面的炼毒房看看。 毒兵现在已经顺利通过试炼阶段,逐步进入量产,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要潜心钻研,不断发掘掌握摄魂砂的效力。 哥舒玄也不带卫兵,独自一人走到了炼毒房,推门而入。因为这里存放着大量珍贵的毒物,以及很多绝版的毒理书籍卷册,所以哥舒玄将其划为禁地,士兵只在外围设置岗哨,房前小院则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在屋里点上几盏灯,撩袍坐到桌前,才翻看了几卷近些天来的淬毒记录,忽然察觉情况有异。 “什么人?出来!” 话音刚落,一袭夜行衣打扮的夏侯凝寒转眼现身门口。 哥舒玄抬眼望去,顿时被对方绝美的容颜所震撼,即便是上下一身黑色,却也遮掩不住夏侯凝寒那仙子般的气质。 “你是什么人?”哥舒玄用圣唐语问道:“为何来这里?” 夏侯凝寒冷冷注视着这位年轻的突厥男子,不答反问:“你是哥舒玄?” 哥舒玄洒然一笑:“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夏侯凝寒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血魔和噬魂,都是你弄出来的?” 一听这话,哥舒玄反应过来,起身道:“你见过他们?” “不仅见过,”夏侯凝寒傲然答道:“我还亲手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哥舒玄目光中隐隐泛着寒意:“这么说,你是李炳的人?” 见对方提起了太子,夏侯凝寒心中更加确信,果然是突厥人要谋害李炳,尽管现在还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做了又能有什么好处,但对方显然非常清楚毒兵行刺的事。 夏侯凝寒冷笑一声:“哥舒玄,你泯灭人性、丧尽天良!说吧,是自行了断?还是让我动手?” 哥舒玄毫无惧色,反而还忍不住笑道:“你这人好奇怪。也不自报家门,一上来就口出狂言。好啊,我倒想看看,你凭什么取我性命?靠美色吗?” “你找死!”夏侯凝寒本就恨他入骨,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如此轻浮,顿时眉目含煞,抖手一剑刺出,直取哥舒玄。 自从武功大成之后,夏侯凝寒与人交手就极少使用兵器,今天显然动了真怒,出招再无顾忌。 二人本来相距着两三丈的距离,可是没想到夏侯凝寒的身法极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剑锋便刺到了哥舒玄面前,同时一股强劲的内力将他完全笼罩,令其无法轻易闪避。 哥舒玄立时大吃一惊,暗骂自己太过托大,以为对方长得漂亮就容易对付,却不成想这美女居然恐怖如斯。 千钧一发之际,哥舒玄知道无法硬挡对方凌厉的攻势,只好运转内力,猛然挣脱夏侯凝寒的气场,飞身撞破木窗,逃到了屋外。 夏侯凝寒早料到他会用这一招,毫不迟疑的追了上去,同样自破窗来到外面。甫一落地,长剑立刻抖出无数朵剑花,继续笼罩哥舒玄。 寒剑生花,飞雪飘零。 一道道冰冷刺骨的剑气,直击哥舒玄全身九处要穴。 第二百八十九章 误中毒烟 哥舒玄身为鬼斗族少主,人人都晓得他是药毒双绝的突厥名医,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武圣毕罗的二弟子,身负高明武功。 刚才夏侯凝寒猝然发难,用得又是神兵利器“寒花剑”,所以赤手空拳的他只能狼狈躲闪,先力保不失再说。 此刻到了院外的空旷地带,哥舒玄再无顾虑,伸手摸出藏在腰间的两柄短刀,迎着漫天寒花直扑夏侯凝寒。 二人皆是天纵奇才,又都经过了东西两个大陆上顶级宗师的悉心指点,可谓是武功超卓、棋逢对手。夏侯凝寒的长剑时而轻盈灵动,时而大开大合,剑锋蕴含着强大内力,气势惊人;而哥舒玄的一对短刀则善于近身搏杀,犹如草原上的孤狼一般,凶狠无比。并且,他的刀刃上都淬着剧毒,见血封喉。 两人在院子当中展开激战,足足打了数十个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 打着打着,夏侯凝寒不禁暗暗担忧起来。 她事先绝没想到哥舒玄的武功居然这么强,不然她也不会刚一锁定目标就直接出手,决定当场结果了这个祸害。 然而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轻敌了,同时也心生感慨:突厥真的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圣唐若要赶走这个强敌,之后恐怕还有无数场恶战和难关要面对。 不过,夏侯凝寒此时顾不上去想以后的事了,哥舒玄跟她交战这么长时间,始终都没有开口呼唤卫兵过来帮忙,显然是胸有成竹。 这里毕竟是敌人的地盘,北照寺中不知还有多少突厥高手存在,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 想到这个问题,夏侯凝寒拿定主意:既然今晚出师不利,索性暂且先放过这个恶魔,等改日寻得好机会,再设法毁了哥舒玄和他的魔窟。 心念至此,寒花剑立时改变招数,数道剑气直逼哥舒玄,同时夏侯凝寒移动身形,向着墙边靠去。 哥舒玄经验丰富,自然也猜出夏侯凝寒的想法,他一边再次迫近强攻,一边笑道:“怎么?不打算取我性命了?” 夏侯凝寒被对方一语道破心思,心中暗叫不妙,连忙用左手甩出袖中的白绫,好似蛟龙一般卷向哥舒玄。 哥舒玄此时正全力应付寒花长剑,没料到夏侯凝寒竟然还有这个绝招,一时之间颇感意外,手上动作也不由得略微慢了半拍。 趁此良机,夏侯凝寒提气轻身,嗖的一下纵上了院墙,转身就走。 她这会儿也已经大致摸清了哥舒玄的底细,知道此人擅长近身格斗的狠辣功夫,但轻功身法却不如自己,她若决意要撤走,哥舒玄断然是追不上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哥舒玄也突然变招,右手的短刀插回腰间,紧接着又从腰囊里摸出一颗黑色弹丸,猛地射向夏侯凝寒。 夏侯凝寒虽然背对着哥舒玄,但高手直觉极为灵敏,即便不回头也能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可令她略感意外的是,那枚弹丸的路线好像并不是以自己为目标,而是奔向她身前丈许的位置。 正当夏侯凝寒还在奇怪的时候,弹丸后发先至,竟然直接越过了她,飞往前方。然而就在下一刻,弹丸忽然凌空爆裂,恰好在夏侯凝寒的面前炸出了一团烟雾! 毒烟! 夏侯凝寒心中一凛,立刻做出反应。 她一边快速屏住呼吸,一边奋力挥出左掌,希望用内力冲散烟雾,同时脚下丝毫不停,加速跃上了更远处的屋脊。 此时,哥舒玄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美人,你中了维达斯尼,只有我能解毒,明天乖乖来求饶吧。” - 密林深处,夏侯凝寒靠坐在一棵大树旁,饱满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上去晶莹透亮。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左手,轻叹了一声。 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尝试着运功祛毒了,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左手掌心里的黑纹,说明那个叫做“维达斯尼”的毒烟应该是通过皮肤接触起作用,而通常靠内力逼出毒素的方法,对这个鬼东西无效。 夏侯凝寒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她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因自己之前的鲁莽而感到气闷。 说实话,血魔和噬魂的悲惨遭遇,以及今天傍晚遇到的那场屠杀,的确令她道心失守、乱了方寸。 震惊、愤怒、厌恶,全都转化为对哥舒玄的恨意,深深埋在夏侯凝寒的心底,以至于让她都忘记了究竟该如何面对可怕的强敌。 见到哥舒玄,连最起码的探敌虚实都没顾上,一心就只想着杀了他,简直愚蠢至极。 夏侯凝寒暗暗嘲笑自己,再次看了看左手。 父亲在仙霞山庄的那些藏书,好像从未提到过名为维达斯尼的毒药,显然这是一种是来自于西大陆的东西,或者就是那个恶魔独创。现在,毒素正快速扩散、侵蚀全身经脉,如不及时解毒的话,自保能力很快就会丧失。 那样一来,只要遇上追兵,万事休矣。 夏侯凝寒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住内心波澜,脑海中的杂念也随之排除一空。 既然不能用内力把毒素逼出来,那就先设法封住它! 夏侯凝寒盘膝而坐,再次将先天罡气汇聚于丹田气海,然后自任脉的关元穴开始,逐步运行内力。这一次,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想着要强行驱逐毒素,而是调动一丝罡气,不断吸纳引导那些毒素,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任脉乃是奇经八脉之一,向来有“阴脉之海”的名号,尤其是对女性修行者而言,可谓根基所在、内力之源。夏侯凝寒自幼修习纯正的先天罡气,本来对各种毒物就有一定的克制作用,她现在利用任脉几处要穴,暂时将体内的毒素封存起来,就可以在较长的时间内压制毒性,避免发作身亡。 不过这样一来,她的内力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无法再发挥出以往那种强大的战力。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功力减弱相比,还是先保命要紧。 夏侯凝寒屏息凝神,将先天罡气在自己的体内运行了九个小周天,待所有毒素都被引导进穴位之后,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明媚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向地面,在这静谧的林间显得格外耀眼。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和犬吠声,显然是有大批军队正在往这个方向搜索。 夏侯凝寒秀眉轻蹙,她知道,北照寺确定就是哥舒玄炼制毒兵的魔窟巢穴,那自然也是突厥人严密防守之地。昨夜出了她这个不速之客,对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派兵抓人是必然的操作。 为了对付体内的毒素,已经损耗了不少元气,更因为要封闭毒性,致使功力大减,所以此刻不宜与敌人交手。 想到这里,夏侯凝寒站起身,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纵上树顶,飘然而去。 - “少主,北照寺方圆五里范围内的山野林地,我们全都搜了一遍,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 听了手下的报告,哥舒玄略微有些讶异:“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包括镇子里面,也认真查了。” “这倒有些古怪。”哥舒玄皱了皱眉:“维达斯尼是我的独门秘方,专门针对那些会武功的高手,内力越是强烈运转,毒性发作的就越快。照那个女人的身法,她没道理能撑这么久的时间,更不可能走出五里以上的距离啊。” 手下道:“我们带着十几条猎犬,来来回回的查看,如果她还在这里,那一定逃不出狗儿的鼻子。” 哥舒玄当然相信手下的话,而这就说明,那个神秘的美丽杀手高明至极,竟有办法对付自己的毒药。 难道,她也是用毒方面的行家? 哥舒玄忽然记起来,夏侯凝寒昨天的确曾说过,血魔和噬魂当初都是栽在了她的手里。由此看来,摄魂砂于她而言多半是有什么克制之法,即便不完全对症,但足以对毒兵造成威胁。 这样一个意外的情况,令哥舒玄不禁警觉起来,他对手下吩咐道:“你拿上我的手令,再去调一千鬼斗族兵马过来,加强北照寺这边的防御。另外通知大祭司他们,最近不要再放毒兵出去觅食,同时把那七百毒兵藏好。正在炼制的,也多加小心。” 手下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开。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工夫,一早前往帝都的舒克曼此时走进了屋中。 哥舒玄有些好奇:“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来了,少主。”舒克曼给他行了一礼:“因为大汗有了新的指令,所以我不敢耽搁。” 哥舒玄放下手里的卷册:“什么指令?” 舒克曼答道:“大汗想看一看毒兵军团的威力。他命令少主你带领毒兵前往洛邑前线,以黄金族极地军团第七独立营的名义行动,展示毒兵的真实战力。” 说罢,舒克曼从怀中取出一张写有军令的羊皮卷,双手呈给了哥舒玄。 哥舒玄把东西接到手里,一边看一边问:“大汗怎么忽然想起来校验毒兵战力了?” “大概两个原因吧,”舒克曼分析道:“其一呢,我今天去找古涅亲王,向他询问西疆砣铅矿的事,另外也顺便讨要点别的物资,碰巧让大汗知道了,就问起了毒兵的进展。第二个原因,我估计赫连雄在东边的压力太大了。听说圣唐的皇太子调集了七八十万大军,准备进行决战,所以大汗是不是想着把毒兵投入战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很有这个可能,”哥舒玄淡淡一笑:“不管怎么说,终于有一展身手的机会了,这是好事!” 第二百九十章 人去楼空 舒克曼有些犹豫:“可人数还是太少了点。七百多人,放到战场上,恐怕挨上敌方几轮弓箭齐射,就得损失大半。” 哥舒玄好整以暇的笑道:“你没看大汗给的番号吗?冒充极地军团的第七独立营,显然只是打算让毒兵担负一些小规模的偷袭或伏击任务,借此检验实际效果,而不是一上来就参加大型会战。” “我明白了,的确如此。”舒克曼恍然:“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没问题。七百个恐怖毒兵,顶得了成千上万的精锐,让他们去偷袭小县城或者敌军补给线,绝对轻而易举。” 哥舒玄起身朗声道:“军令如山,我马上出发。舒克曼,你留在这里,继续抓紧时间炼制毒兵,相信用不了多久,突厥帝国会需要更多!” 舒克曼应道:“遵命!请少主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少主的期望。” 哥舒玄一边收拾桌上的医学书卷,一边问道:“对了,砣铅矿的事情如何了?” “这件事有点麻烦,我正想跟你报告呢。”舒克曼帮忙一起整理卷册,同时说道:“古涅亲王仍旧是语焉不详,只说西疆亚鲁木齐山南麓确实有一个小矿场,产量虽然不高,但纯度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哥舒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只是西疆那边情况复杂。”舒克曼答道:“我问了咱们鬼斗族在帝都的将军和长老,他们告诉我,格玛确实反了,坦利王子和云千雪就是去制裁他的。目前紫金关大军云集,随时可能爆发大战。” 哥舒玄想了想:“紫金关不好走,那盛玉关呢?” 舒克曼又摇摇头:“盛玉关的情况更糟,听说已经被西疆叛军攻占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在想,如果实在不行,就派人化装成普通的西疆客商,经盛玉关去亚鲁木齐山,先在当地花钱收购一批砣铅,至少要保证炼制毒兵的需求。” 哥舒玄微微颔首:“行,拿不到矿,就先用金银换!咱们这次东征,一路上不是收缴了很多圣唐官库和富商吗?那些钱也足够了,你亲自去一趟西疆,有多少买多少回来!” - 夏侯凝寒在北照寺外面绕了一个大圈,自东边的山林转到西边坡地,好不容易躲过了所有追兵,再次暗中抵近北照寺。 而就在同一时间,哥舒玄趁着天色昏暗,由一千名鬼斗族战士随行护卫,带着七百毒兵从镇子东口离开北照寺,前往中原战场。 夏侯凝寒并不清楚哥舒玄此时的动向,之所以冒险返回,是因为判断哥舒玄或许以为她已经远遁逃走,或者毒发身亡,进而放松警惕。 只要能找到哥舒玄存放毒药的地方,就有机会找出维达斯尼的解药,并且还可以探查毒兵所在的位置,摸清敌人这丧尽天良的恶行究竟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夏侯凝寒功力受损,因此也不敢再掉以轻心,凭借着过人的轻功身法,她悄悄的摸到乡府公所,却没有直接去往昨晚那处核心区域,而是绕开卫兵岗哨,转到公所后院,逐步搜索侦查。 北照寺是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小镇,所以公所的占地也并不是很广阔,为了做事方便,哥舒玄曾让手下将后院的围墙全部推倒,与后面大片民宅连成了一片。 而炼制摄魂砂的工坊和安置毒兵的棚舍,就设在这里。 夏侯凝寒藏身在一处屋顶上,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不远处的一座院落灯火通明,时近三更,那里仍旧人来人往,显得非常热闹。 再看院落旁边的几排木质宽大建筑,则是黑漆漆的,听不到任何动静。 她心念一动,从屋顶轻轻跃起,翩然落往地面,然后悄无声息的接近了陷入黑暗的建筑群落。 寻到一个敞开的窗口,夏侯凝寒翻身而入,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待她看清楚屋子里面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凛。 那房间是用木头临时搭建而成,里面空间非常宽敞,沿着一侧的墙体,几十组木架整整齐齐的列成数排,木架上都装着粗大的铁制镣铐,仿佛是一种刑具,又像是专门用来禁锢人的枷锁。 此时屋子里空无一人,但气味却异常难闻,浓烈的血腥和腐臭混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 夏侯凝寒秀眉紧蹙,脚不沾地的穿过这个房间,来到了下一间屋舍。没想到,这里的情况与之前完全相同。 同样密集而整齐的木架铁镣,同样腥臭难闻。 夏侯凝寒没有多做耽搁,继续向前搜索,待连续穿行了十多间房子之后,她才终于停住了脚步。 一颗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这几排临时的木制建筑,总共有四十多个大房间,而每个房间里又至少安放着三十个木架,其中大半的木架都有绑过人的痕迹。 如果这是用来藏匿毒兵的地方,那就说明哥舒玄现在已经弄出了六七百个怪物! 更可怕的是,这些家伙此时都去哪里了呢? 夏侯凝寒感觉背后阵阵发凉。她无法想象,数百个跟血魔噬魂一样的毒兵,突然全被放了出去,那将会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 可以说,毒兵在战场上几乎是无敌的。他们本身感觉不到痛苦,更无惧死亡威胁,一个个力大无穷、嗜血成性,除非是重甲骑兵组织起来,对他们发动集团冲锋,否则寻常的战士根本抵挡不住他们攻击。 更何况,那些怪物还有可能会去袭击普通百姓。 只要一个毒兵,就足以虐杀整条村落,鸡犬不留!若是十几个毒兵闯进了城镇,到最后唯一的结局就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这个时候,夏侯凝寒又有些后悔了。昨天晚上真应该不计代价的杀死哥舒玄,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放任那个恶魔继续为祸人间。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什么用。为今之计,是赶紧查明那些毒兵的下落,并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被什么毒物所控制,从而才有机会寻找出破解之法。 想到这里,夏侯凝寒转身离开房舍,几个闪身便来了到那处灯火通明的小院附近。才一到跟前,浓烈的草药气息混杂着一丝奇怪臭味,扑面而来。 夏侯凝寒微微一愣,旋即察觉出那气味里有毒,连忙屏住呼吸,翻身上了旁边的屋顶。 俯身下望,院子里有七八个突厥人,身穿素色长袍,领口袖口和裤腿的位置全都紧紧扎着,头部还戴有纱布面罩,上上下下捂得严严实实。 此时,他们正围着几座大火炉来回奔忙,旁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坛子罐子,以及正在熬煮草药的大锅。 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仔细观察着几座火炉里的东西,不住提醒手下注意添加材料,或者控制火候。 夏侯凝寒从身形上判断,那个人并非哥舒玄本尊。不过,从他指点炼药的样子不难猜出,这家伙一定也是制造毒兵的重要角色。 等了一会儿,首领满意的点点头,又用突厥语吩咐了句,然后便转身出了小院,一边慢慢解开面罩,一边往远处的房舍走去。 夏侯凝寒瞅准机会,从旁边院墙的后面快速绕了过来,趁那人正要推门进屋的工夫,一记掌刀直袭他背后要穴。 那首领虽然会武,但比起哥舒玄还是差了很多,尽管已经察觉到有人偷袭,也做出了反应,可仍旧没能逃过夏侯凝寒的攻击,肩头挨了一掌,口吐鲜血跌进屋里。 夏侯凝寒紧随其后,不待对方起身反抗,抬脚连续踢中几处穴位,趁那人再无法动弹,伸手卡住喉咙,低声喝道:“敢出声就废了你!” 被她袭击的倒霉鬼正是舒克曼。 他之前听哥舒玄说过,昨晚这里来了一个美女刺客,提醒他接下来要加倍小心。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中了少主的维达斯尼,不仅屁事没有,反而还敢再杀个回马枪! 看着一脸惊恐的舒克曼,夏侯凝寒问道:“会讲圣唐话吗?如果不会,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会会会!讲得好着呢!”舒克曼命悬一线,连忙用最地道的帝都方言表示道:“我小时候来过圣唐,我亲舅妈就是圣唐人呐。” 夏侯凝寒冷冷一笑:“哥舒玄在哪儿?” 舒克曼眼珠子转了转,答道:“他就在前院,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吧?” “看来还是不怕死啊,”夏侯凝寒手上暗暗用劲:“我练得武功专破谎话,你信不信?” 尽管因为克制毒素功力大大折扣,但收拾舒克曼这样的,对夏侯凝寒来说还是绰绰有余,随着她的话语,一股冰寒彻骨的内力瞬间流遍了舒克曼全身,疼得他不住颤抖,同时感觉咽喉锁死,连气也吸不进来。 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击穿了舒克曼的心理防线,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愿意讲实话。 夏侯凝寒见状,慢慢撤回内力:“快说!” “女侠饶命!”舒克曼缓过起来,第一句就是求饶,然后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们少主……他去前线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贪生怕死 别看舒克曼在制毒害人的时候心狠手辣,但其本人却非常贪生怕死,面对夏侯凝寒那种冷若冰霜的压制,他没有半分犹豫,连忙说了哥舒玄奉大汗之命、前往东线作战的事。 包括他一并带去的那七百多个毒兵,也毫无保留的讲了。 夏侯凝寒听得心中发沉。 事情果然如同她猜想的那样,恐怖的怪物终于全面登场。尽管他们的数量只有七百出头,连一个整营的建制都不够,然而那些家伙却根本不是通常意义的战士啊。 连向来以好勇斗狠、嗜杀成性著称于世的突厥军人,在毒兵面前,都简直像是温柔的小白兔了。 夏侯凝寒沉思片刻,又问道:“你们究竟是用什么药物炼制毒兵的?” 舒克曼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女侠,我也不瞒你,名字我倒知道,是一种叫做摄魂砂的东西,但如何配制那就只有少主自己清楚了。摄魂砂是鬼斗族的至高秘术,除了部族首领,任何人都无法掌握。” “你不清楚配方,那怎么指挥外面的手下炼药呢?”夏侯凝寒感觉对方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但还是不免有些疑惑。 舒克曼连忙答道:“辅助用的材料我的确都知道,炼制方法也经过少主哥舒玄的指点,基本能够把控,但是最核心的药引,却是由哥舒玄亲自调配,谁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夏侯凝寒暗暗发愁。所有高明的毒药,核心药引是最关键的一环。毒性催发和增减,全是靠药引来控制,而不清楚药引的配方是什么,就无法研制出相应的解毒药。 看来,想彻底解决毒兵,最终还是得落在哥舒玄身上。 “我问你,维达斯尼又是什么?怎么解毒?”夏侯凝寒问起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舒克曼知道她昨晚中了哥舒玄的毒烟,也正在暗暗奇怪怎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夏侯凝寒还没有死,于是忍不住道:“女侠,你难道没感觉有什么不适吗?” 夏侯凝寒当然明白对方是在好奇自己为何安然无恙,手上再次发力:“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舒克曼疼得浑身哆嗦,连忙道:“问我,问我。维达斯尼是少主的独门绝技,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武功高强之人,它以毒烟的形式施放,无论口鼻吸入还是皮肤沾上,都会中毒。” “解药在哪儿?” “我不知道啊。”舒克曼生怕夏侯凝寒心里一着急,直接弄死了他,赶紧又补了一句:“但我大概知道怎么解。” 夏侯凝寒没有接话,只是将寒气逼入舒克曼的经脉,就这么一下子,舒克曼再次感觉痛不欲生,哭道:“少主以前跟我提过维达斯尼的威力,所以我依稀能猜出主要配方,女侠奶奶,你快停手,我把解药的单子写给你。” 夏侯凝寒松开手,沉声吩咐道:“不光要写维达斯尼的解药配方,连摄魂砂的材料也要,你知道多少就写多少,不准隐瞒!” 舒克曼连声答应,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找了纸笔开始撰写。 夏侯凝寒站在旁边认真观看,忽然间,她伸手指着舒克曼刚写完的一个名称,问道:“别的那些药物我都知道,这个砣铅是什么?” “砣铅吗?”舒克曼愣了一下,老实答道:“那是一种非常稀有的矿物,用途不怎么广泛。西大陆有些地方的铁匠,习惯在锻造兵器的时候添加砣铅,可以明显提高铁料韧性。不过因为这东西有毒,所以并不是人人都喜欢。” 闻听此言,夏侯凝寒微微颔首:“你说它非常稀有,那意思是,哥舒玄手里的砣铅也不是很多,对吗?” 舒克曼没想到这女人反应如此机敏,只靠一两句话,就立刻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他吃过苦头,不敢再说谎,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其他的毒药材料都好找,唯有砣铅,大大限制了毒兵的数量。” 夏侯凝寒眼睛一亮,抬手搭在了舒克曼肩头:“你们这里还有多少砣铅?以往都从哪里补货?” 舒克曼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道:“北照寺这里还剩十几箱,都堆在炼药坊那里。至于说从何处补货啊,现有这批砣铅全是我们在西大陆收集好,带过来的,另外……” 他犹豫了一下,苦着脸道:“另外,听说西疆那边也有一个砣铅矿,离这里算是最近的了。” “西疆吗?”夏侯凝寒秀眉轻蹙:“既然是矿,那数量怎么说都不会少的,这岂不是解决了你们材料的难题?” 舒克曼摇摇头:“也没想得那么轻巧。现在西疆鬼漠已经彻底乱套了,我们少主正为此发愁呢。” 夏侯凝寒大感好奇:“西疆乱套了?到底怎么回事?那里不是被你们突厥人占领了吗?” 舒克曼无可奈何的瞅瞅夏侯凝寒:“女侠,我也不是很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总之现在从西疆弄砣铅回来,非常困难。” 夏侯凝寒淡淡一笑:“我问你,想活命吗?” “想活,求女侠高抬贵手。” “那好,”夏侯凝寒道:“你把那十几箱砣铅毁了,我可以饶你不死。” 舒克曼顿时面露难色:“砣铅都快成少主的命根子了,把它们毁了,我同样难逃一死啊。” 夏侯凝寒的语气显得十分冰冷:“能多活几天,总好过现在立刻没命。你若是还有点良知的话,就别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舒克曼知道,面前这绝美的女子对炼制毒兵恨之入骨,所以要杀他也绝非说说而已,眼看小命难保,他连忙道:“女侠你看这样好不好?那些砣铅一遇到明火,自身药性就会发生转化,没有其他材料配合,只需烧上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等于是全废了。你先把我打晕,然后去炼药坊那边放上一把大火,这样一来,即便少主事后追问此事,也不至于全怪在我的头上。我对天发誓,今后保证不再伤及无辜,只专心行医、治病救人!” 夏侯凝寒见他不愿亲自去毁掉砣铅,倒也不再强逼,伸手将桌上的药方收好,转过来一掌切在舒克曼的脖颈处,将其当场打晕。 此时距离天明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再拖延下去,反而更容易误事。夏侯凝寒快步出了房间,径直来到不远处的炼药坊小院。之前她就已经探明,这里除了炼药的工匠,并没有其他守卫力量,于是直接破门而入,转眼间就制服了所有人。 然后,她里里外外的仔细检查了一番,找到舒克曼所说的那些砣铅,接着从大火炉旁取过助燃之物,覆盖在十几口箱子上,一股脑的全部点着。 夏侯凝寒还不放心,又将不少毒药毒草直接塞进了炉子里。 烈火焚毒,瞬间涌出大量可怕的毒烟,将整个小院和附近的房舍尽数笼罩。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外围岗哨发现炼药坊起火,也绝无可能及时扑救。等到毒烟完全散去,别说十几箱砣铅,整个炼药坊都得化为灰烬。 - 夏侯凝寒一把火烧了哥舒玄的老巢,连夜趁乱离开北照寺,沿着驰道往东北方向而去。 她必须跟时间赛跑,一定要抢在哥舒玄的前头,将毒兵即将进入战场的消息告知圣唐军队,好让他们有所防范。 尽管目前潼关已落入敌人之手,没有突厥签发的通行文书,根本无法过去,但是因为情况非常紧急,走原路绕远道肯定会耽误时间,所以夏侯凝寒选择了自西向东的大路,快马加鞭越过帝都,直奔潼关。 夏侯凝寒边赶路边盘算,她只比哥舒玄的部队晚出发了几个时辰而已,双方走得同样都是官道,但哥舒玄如果想躲开圣唐军探子的监视,避免毒兵的秘密被提前发现,那么他就只能采取白天隐蔽休息、夜晚加速行军的办法,相较而言,自己日夜兼程,反倒可以在半路上超过他们。 唯一麻烦的是,潼关没法正常通行,到时候只能利用轻功翻越悬崖峭壁,另寻小路过去。 连着策马疾驰了三天三夜,眼看快要抵达潼关的时候,夏侯凝寒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任脉那几处封闭毒素的穴位,都在隐隐作痛,显然是因为之前拼命赶路、劳累过甚,内力已经难以压制剧毒了。 夏侯凝寒在马上阵阵眩晕,连忙扯住缰绳,跳下马背,坐在道旁运气调息。她心里清楚,撑到这会儿已是极限,维达斯尼的毒性即将全面发作。 其实,她前天路过帝都的时候,曾犹豫着要不要顺道上一趟终南山,去太乙宫找父亲。夏侯梅和青竹道长这两个老头儿不仅内力雄厚,而且见多识广,又同样都是杏林高手,有他们在,解去自己身上的剧毒应该不成问题。 但毒兵的事情压在夏侯凝寒心间,实在不敢有片刻耽搁。早一天通知圣唐军戒备,中原的百姓就多一分安全。 然而万万没想到,老天爷仿佛存心刁难似的,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体内的毒素竟然要爆发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武圣相救 夏侯凝寒试着运转内力,谁知才一动意,就感觉全身经脉剧震难平,一小口鲜血忽地喷了出来,将胸前衣衫染得一片殷红。 眼前天旋地转,夏侯凝寒险些昏倒。 她心里清楚,再这么下去的话,不消片刻工夫,经脉便会被毒素彻底侵袭,到时候定然回天乏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官道上走来一个人,灰白长发披散肩头,一身粗布麻衣,脚上穿着草原民族常见的高筒皮靴。 看样貌,那老者也是突厥人的长相,深眼窝、鹰钩鼻、胡须浓密,高大魁梧。 突厥老人越走越近,看到夏侯凝寒正在路边盘膝打坐,身上还血迹斑斑,不由得微微一愣。 “需要帮忙吗?” 老人用生涩的圣唐语问道。 尽管圣唐和突厥现在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对方毕竟上了年岁,既然好心相询,夏侯凝寒还是礼貌的点头致意,然后说了声“不用”。 老人看她气色极差,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于是也不再废话,几步上前,伸手搭住了夏侯凝寒的手腕。 夏侯凝寒见状,下意识的想要格挡,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看上去非常缓慢轻柔,可她居然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开。 下一刻,一股极为浑厚的内力,自手腕寸关的位置猛然涌进经脉,令夏侯凝寒身躯一颤。 夏侯凝寒暗叫不好,对方居然是高手,而且是远超自己的顶级高手! 那老人同样也有些意外,咦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娃娃练得竟然是罡气?怎么?中毒了?” 夏侯凝寒发觉对方并无恶意,只是在用内力一边探查自己的伤势,一边帮忙缓解伤痛,于是应道:“是的,不小心中了毒。” 老人仿佛很感兴趣似的,干脆在夏侯凝寒对面盘膝坐了下来,双手握住她的手掌,一边输送内力,一边笑道:“你的运气真好,居然遇上了我。不然再过片刻工夫,就没用了。” 夏侯凝寒见对方真的要救自己,连忙再次尝试运转内力,准备配合驱毒。 没想到突厥老人忽然道:“你别乱来!维达斯尼专侵内功要窍,越是运转气劲,死得就越快。” 夏侯凝寒猛然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中的是维达斯尼?” 老人笑笑,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道:“我对先天罡气有一点粗浅认识,尽量按照你平时修行的法门来,而你只需收摄心神、护住心脉和灵觉就好。” 随着他的话语,炙热且强劲的内力自双手源源不断送入夏侯凝寒的经脉,夏侯凝寒感觉体内毒素正被那老人如烈火一般的气劲焚化消融,全身痛楚也逐渐减轻。 看到疗伤的效果还不错,突厥老人松了口气,笑道:“顶多再用片刻工夫,毒素差不多就能清除干净了。小娃娃,你武功底子相当不错啊,能撑这么久,是用了什么法子?” 夏侯凝寒没有隐瞒,将自己把毒素暂时封在几个穴位中的事讲了出来。老人赞许的点点头:“聪明!穴位封毒,虽然内力暂时会被大幅限制,但也避免了运功毒发的风险。看来哥舒玄这次是遇到对手了。” “您认识哥舒玄?”夏侯凝寒有些戒备。 “他是我的徒弟,”老人从容一笑:“老夫,突厥毕罗。” 毕罗?突厥武圣?! 夏侯凝寒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面前的老人:“你不是开玩笑吧?” 毕罗此时刚好清完了夏侯凝寒体内的毒素,松开双手,洒然笑道:“哈哈哈,你倒说说看,能有老夫这样内力的,全天下又有几个啊?” 他整整衣袖,接着问道:“小娃娃,你的师父是谁?现在还在世吗?” 夏侯凝寒聚气内观,确定已经完全解了毒,拱手施礼道:“感谢前辈出手相救。” “谢就不必啦,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夏侯凝寒犹豫了一下。她原本不想如实相告,可人家刚刚救了自己,直接拒绝又好像太没礼数,于是应道:“我的武功是家父所传,他老人家健在。” 毕罗顿时来了兴趣:“哦?敢问令尊是?” 夏侯凝寒知道接下来准没好事,不禁暗叹一声:“家父名讳夏侯梅。” 毕罗闻言微微一愣,旋即两眼放光:“是圣唐大名鼎鼎的岁寒三友吗?” 想到父亲威名远播,连西大陆的突厥武圣都有所耳闻,夏侯凝寒不禁也同样与有荣焉,微微颔首道:“是的,家父正是寒梅。” “哈哈,妙啊!”毕罗站起身,朗声笑道:“终于能会会真正的高手了,不虚此行呐。” 他转过身,对一脸讶然的夏侯凝寒说道:“六年前,老夫来东大陆游历修行,本想找何景明切磋较量,看看有没有机会再一窥武学的巅峰。谁料,他居然横死奸人手中,与我失之交臂。在那之后,无论是西疆鬼漠、还是圣唐中原,老夫从未遇到过一个像样的对手,终感索然无味,决定动身返回故乡。可是想不到啊,在回程的路上,竟然遇到了你这个小娃娃。” 夏侯凝寒看着毕罗:“前辈是想跟家父比武?” “那是当然。”毕罗点点头:“你的武功在哥舒玄之上,否则也不会动用维达斯尼对付你了。所谓名师高徒,想来令尊也并非浪得虚名。小娃娃,他现在在哪里呢?” 夏侯凝寒不答反问:“您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何会与哥舒玄动手吗?” 毕罗洒然一笑:“突厥和圣唐爆发大战,两边的高手各为其主,卷入到国家纷争之中,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可好奇的呢?” 夏侯凝寒想想,的确也是这么个道理,又问:“既然双方是敌非友,那么前辈又为什么要出手救我?不担心我对突厥造成危害?” 毕罗摇摇头:“老夫行事,向来只讲本心二字。感觉应该怎么做,那就怎么做,没太多其他的考虑。” 夏侯凝寒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毕罗是怎样一个人,于是指着西北方向说道:“往那边走上两百里,就是终南山。家父此时应该在山中的太乙宫,和他朋友青竹道长在一起。” 毕罗显得很高兴:“是岁寒三友的青竹?那可更妙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夏侯凝寒见状连忙喊住:“前辈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毕罗有些好奇。 夏侯凝寒款款起身,问道:“前辈,你知道毒兵吗?” 毕罗闻言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你说的是哥舒玄炼制的毒人吧?”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没错,就是哥舒玄一手造出的那些怪物。毕罗前辈,您的弟子用恶毒邪门的方法残害无辜,妄图靠不人不鬼的妖魔取得胜利,这难道不是有违天德、玷污武道吗?” 毕罗显然没想到夏侯凝寒会如此说,略一沉吟之后,平静的讲道:“突厥八柱之一的鬼斗族,生活环境贫瘠恶劣,千百年来,势单力孤的鬼斗族子弟,只有依靠毒物作为武器,抵御外敌入侵,才守护住了部族的安宁。这是他们的传统,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老夫虽然是哥舒玄的师父,却并没有资格去否定鬼斗族的行事方法。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话讲到了这份上,夏侯凝寒也无言以对。看来要击败那可怕的恶魔,最终还是要靠圣唐自己。 她默然无语,向着继续转身离去的毕罗施了一礼。 - 清晨,一匹快马闯进城门,径直奔向中牟县衙。 这座位于洛邑东南边的小县城,此时仍然处于圣唐皇朝的管辖之下。 至少,县令赵玉龙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玄甲军团忽然撤走,原本属于谢光一系的赵县令,敏锐的察觉出危机将至。和突厥人比起来,他当然更愿意投靠圣唐,于是连夜派人去往相州,表示自己和中牟县坚决效忠太子殿下。 就这样,赵玉龙很快有了一个新职务:中牟县令兼辽东都护府云骑校尉。 说是校尉,其实依旧只管着中牟四十二名衙役,连个府兵都没有。 此时赵玉龙刚刚起床,正接过下人递来的巾帕准备洗漱,就听见门外有人通禀:都护府紧急军情! 赵县令有点懵。 虽然兼着云骑校尉,可是谁都清楚,那只是太子对他的一种认可和嘉奖。辽东都护府奉旨南下抗击突厥,作战区域就在东都洛邑一带,他中牟县不可避免的会成为战场之一,所以让地方官兼任一个军队的虚职,也是为了以后方便配合都护府行动。 但要说正儿八经的打仗,那赵玉龙是万万派不上用场的。 既然如此,送来紧急军情又是何意? 赵县令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取来自己的官服,匆匆换好之后跑到了正堂。一名辽东都护府的传令兵正在此恭候,见他出来,传令兵动作麻利的拿出军令,双手呈上。 赵玉龙打开军令一看,顿时愣在当场: 立即疏散城中百姓,戒备怪物偷袭! 第二百九十三章 怪物袭城 赵玉龙大惑不解,转头问传令兵:“兄弟,你知不知道,这军令里面说的怪物,究竟是指什么东西?” 传令兵摇摇头:“回禀大人,卑职也不清楚。但是上司特别交代,请贵县接到命令后,火速行动,千万不敢耽搁!” 说罢,他给赵玉龙行了个军礼,转身快步离开。 赵县令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一刻钟,终究还是想不明白,这份军情命令到底是啥意思。 手下的县丞探头过来看了看军令,忍不住道:“大人,您还不赶紧执行吗?” “执行?怎么执行?”赵玉龙瞪了县丞一眼:“这没头没脑的命令,叫本官执行个鬼啊。” 他把军令随手丢到旁边的桌案上,接着道:“城里面上万的百姓,拖家带口、有老有小,说疏散就疏散?往什么地方疏散呢?而且,你看看那军令上写的什么,怪物偷袭!这未免也太扯淡了吧。” 县丞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会不会是代称,借指突厥人?” 赵玉龙差点被他气笑了:“有这个必要吗?直接说突厥大军要攻打中牟不就得啦。还怪物,莫名其妙。” “那咱们到底要不要执行都护府的命令呢?”县丞问道:“他们毕竟代表太子殿下。” 赵玉龙沉吟片刻,一摆手:“先不管他!你安排些人,去临近的那几个县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是否也收到了同样的军令,顺便问问他们打算如何应对。” 县丞点头答应,接着又担心的问道:“可万一……卑职说是万一啊,突厥人若是真的来了,咱们该怎么办呢?” 赵玉龙笑笑,反问道:“中牟县有府兵吗?” “没有。只是几十个衙役差人。” “还是啦,”赵玉龙道:“咱们没兵没将,都护府又不派部队协防,就算敌人来了也无可奈何。顶多就是咱们几个撤离此地罢了。” 县丞不忍道:“那百姓呢?” 赵玉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放心啦。只要不进行激烈抵抗,突厥人也不会轻易屠杀城中百姓的。等以后朝廷大军发动反击,再把失地夺回来就好了。说起这个,你赶紧去准备马匹车辆,先让本官的家眷离开中牟,往……往东北方向走,去相州!” 县丞道声遵命,转身去安排撤离之事。他的心里同样惦记着自己家人,于是抽空还派了个衙役跑去送信,嘱咐老婆孩子赶紧收拾行李,等会儿随着县令夫人一起去相州避难。 正忙乎着的工夫,衙门外的街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惨叫的声音,听上去动静极大。县丞颇感意外,正欲派人到外面看看出了什么事,一名浑身是血的衙役跌跌撞撞的冲进县衙大门,一进来就厉声吼道:“鬼!有鬼啊!” 这一记凄厉的声音,顿时把衙门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白天见鬼了?! 不过,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更多的人涌进了县衙,哭爹喊娘、乱作一团。看那些人的样子,好像是在拼命躲避后面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一个壮汉边跑边急吼着:“关门!快关门!妖怪来啦!” 然而,逃进县衙里的人们没有谁顾得上去关门,大家只知道连滚带爬的狂奔,尽量往最里面躲。 县丞回过神来,连忙吩咐左右上去阻拦,不让混乱的人群继续往后堂跑,同时,他另外又指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衙役,赶紧去把县衙的大门封住,以免再进来人。 这个时候,县令赵玉龙也被惊动了,他从后堂跑过来,一边用力推开险些撞到自己的百姓,一边冲着县丞喊道:“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人?!” 县丞此时已经感觉情况不对了,他没有回答赵玉龙,而是跑到那个受伤的衙役跟前,急道:“外面到底怎么了?” “大人,有鬼啊,有鬼!”衙役身上五六处伤口,这会儿正往外冒着黑血,疼得他差点昏死过去:“鬼在吃人!” 赵玉龙快步来到近前,恰好听见了这句话,再看看衙役身上恐怖的伤口,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卧槽,难道真的是怪物来了吗? 县丞跟他的想法一样,惊恐的问道:“大人,怎么办?” 赵玉龙转头看了看紧闭的县衙大门,门外惨叫声比刚才离得更近,也更加刺耳。他愣了愣,急道:“咱们的人呢?赶紧调来保护县衙!” “全都在这里了,”县丞抬手指着周围十几个脸色发白的衙役,哭丧着脸道:“其他的都在外面巡街、把守城门,现在能用的只有他们。” 赵玉龙顿时感觉脑袋大了两圈,但是眼下情况危急,也只能靠他稳住局面,于是连忙吩咐道:“都别愣着了,快去取兵器!咱们人多,哪怕有什么怪东西,也不惧它!” 衙役们答应一声,纷纷跑去寻找刀枪。赵玉龙转眼一看,那个受伤的官差此时已经不动弹了,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连忙又拉住旁边一个百姓,问道:“外面究竟怎么了,你给本官老实讲!” 那个百姓知道拉住自己的是本县县令,慌乱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刚才……刚才大街上忽然跑出来很多怪物,见人就杀,还……还吃人肉,还喝血,小人怕的紧,丢下摊子就跑了……” 赵玉龙急道:“什么怪物?长什么样子?” “长得很吓人!”百姓哭道:“就跟画里的恶鬼一样!” 听到这话,赵玉龙终于确信,今早那封都护府发来的军令并非胡扯。他暗骂一句“该死”,对再次聚拢过来的衙役们吩咐道:“给我守住县衙,谁也不许放进来!李虎,你去搬个梯子,上墙头看看,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衙役李虎答应一声,跑去搬来长梯架在墙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才一露头,李虎便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哆嗦。只见衙门外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几十个模样丑恶的怪物正在附近来回游荡,而更远的一些地方,还能隐约看见有怪物在残杀没来及逃走的百姓。 李虎险些呕吐,强忍着恶心,转头低声道:“大人,外面全都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县衙大门被猛地撞了一下,胳膊粗细的门栓差点被直接撞断。 紧跟着,一记如野兽般的吼叫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站在门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两步,满脸惊慌失措。 李虎此时也从梯子上跳了下来,把刚才看到的场景快速讲给了赵玉龙等人。 这下坏啦! 赵玉龙虽然还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中牟县已经彻底完了。 照李虎所见,闯进城里的怪物绝对不止几十个,在没有军队保护的情况下,全城数千民众只能沦为可怜的猎物,任由那些恶鬼肆意屠戮。 嘭!嘭!又是两记猛烈的撞击,所有人都随着大门的晃动心里一揪。 县丞此时声音也已经颤抖了:“大人,该怎么办啊?您拿个主意呀!” 赵玉龙同样慌了手脚,问李虎道:“你当过兵,你说,有没有可能突围出去?” 李虎把心一横:“把握虽然不大,但也只剩这一条路了。若是骑马的话,或许能杀出城去!” “马!快去牵马!”赵玉龙急吼吼的吩咐道:“有马的骑马,没马的就靠两条腿,护着本官从后门走,出了城再说!” 一声令下,众人连忙都动了起来,纷纷准备突围。县衙里面只有三匹驿马,再加上两匹用来拉车的老马,连个骑兵小队都算不上。 然而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赵玉龙、县丞、李虎各骑上一匹马,夫人家眷则乘坐马车,在十几名衙役的保护下,开了后门冲到街上。几十个躲进县衙的百姓见状,也各自找来扫把竹竿当做武器,跟着他们一起夺路逃生。 谁料,这一行人出了县衙没走多远,就立刻后悔了。 一个面部血肉模糊、浑身布满恶心脓包的怪物,恰好和他们正面相遇。 赵玉龙之前仅听李虎等人描述,还不晓得所谓怪物的究竟长什么模样,此时一见,不禁吓得心胆俱寒。 而其他那些人,比起赵玉龙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些胆子小的,当场就想转身逃跑。 众人之中,还是李虎反应最快。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尽管同样心中害怕,可仍旧把刀往前一挥,怒喝道:“一起上,弄死它!” 衙役们听他号令,同时大喊一声,举起兵器冲了上去。 怪物见人们迎面朝自己杀来,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兴奋的连连吼叫。它动作奇快,盯着最前面的衙役一个飞扑,直接将那人撞倒在地。 下一刻,怪物的血盆大口咬在了那衙役脸上,当场扯下来一大块皮肉,鲜血淋漓。 衙役一声惨叫,连吓带疼,直接昏死过去。他的同伴们怒不可遏,连忙抄着兵器往怪物身上招呼。 然而令大家没想到的是,那怪物连中了数刀,却好似浑然不觉,又继续撕扯了几口衙役的血肉,这才低吼一声,从那人身上爬起来,再次扑向旁边另一个衙役。 第二百九十四章 西疆捷报 怪物的反应,完全出乎了衙役们的预料。 这个家伙不仅嗜血好杀,而且还不惧刀砍枪刺,只是眨眼的工夫,又有一人被他咬碎了喉咙、一人被划破肚肠。 李虎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叫大家紧紧靠在一起,不要再给怪物伤人的机会。 县丞此时早已吓破了胆,趁着怪物正专心攻击衙役,他忽然狠抽皮鞭,策马猛地蹿了出去,朝着北城门方向狂奔。 赵玉龙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正欲开口喊住他,没想到从远处的一个巷口突然跑出来十几个怪物,直接把县丞扑了下来,连人带马撕咬得血肉模糊。 赵玉龙和李虎大惊失色,赶紧招呼众人往回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也出现了大批怪物,疯狂嘶吼着,向这边猛冲过来。 - 辽东都护府的副都护常涛,放下手中军报,歉然道:“夏侯宗主,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有愧于你。” “这不是有愧于我的问题!”夏侯凝寒秀眉紧锁:“那么多百姓无辜惨死,为什么不提前派兵过去保护?!” 常涛知道她是武林宗师夏侯梅的女儿、太子殿下和慕容将军的救命恩人,当然不敢得罪,所以只能耐心解释道:“一收到你送来的消息,我们立刻派兵进驻附近各州县,加强当地的防御。可是,并非所有地方我们都能达到。就比如说刚刚遭遇毒兵袭击的中牟县和清池县,他们临近洛邑,虽然名义上已经归顺了太子,但是前线犬牙交错,我们的部队要去这两个地方,需要穿越突厥骑兵经常活动的地带,容易成为孤军。” 夏侯凝寒听常涛这么说,也没法再责备他,转而问道:“现在造成多少损失了?” 常涛将军报递给她,同时介绍道:“斥候报告说,清池县反应比较快,毒兵袭击的时间也相对晚一些,因此他们差不多撤出来了一大半,约四千多百姓。那些坚持留下的,要么是走不动的老人,要么是不相信有怪物,总之,被毒兵杀害的人数,大概两千七到三千。” 他略微顿顿,语气忽然变得很压抑:“中牟县的情况就恶劣多了。他们是在上午遭遇的袭击,距离都护府紧急军令送到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所以百姓都没走成。” 夏侯凝寒心头一紧:“伤亡了多少?” “包括县令赵玉龙在内,至少死了六千多。”常涛重重一拳锤在桌上:“斥候说,他们赶到那里的时候,整个中牟县一片寂静,城里到处都是尸体……” 夏侯凝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泪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争分夺秒,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常涛劝道:“夏侯宗主,你别难过了,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夏侯凝寒无声的点点头,睁开双目:“将军,先别想着报仇的事,毒兵袭击县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会更加疯狂,你们必须高度戒备,防止惨剧再次发生。” 常涛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毒兵,但他的顶头上司、大都护杨兴泰因为那些怪物丢了一条胳膊,这件事对都护府上上下下都震动极大,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宗主,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家伙,究竟该如何对付?真如外面传的那样,他们刀枪不入,杀都杀不死吗?” 夏侯凝寒摇摇头:“毒兵是被哥舒玄用剧毒炼制的怪物,丧失了意识,没有痛感,更无惧死亡,但是说到底,他们仍旧是血肉之躯,只要方法得当,一样可以将其制服。” “比如说……把头砍掉?”常涛问道:“或者用火攻?” 夏侯凝寒表示赞同:“的确如此。另外,如果能找到解药就更好,可以将毒兵拯救过来。毕竟,他们大多是圣唐的军人或百姓,同样遭受了折磨。” 常涛点了点头:“明白啦,假如条件允许,我会让将士们尽量生擒毒兵,等待以后有机会给他们解毒。” 夏侯凝寒欣然颔首,接着起身道:“消息送到,常将军有所防范,凝寒也该走了。” 常何连忙起身:“宗主是回殿下那里吗?” “不,我要去西疆一趟。”夏侯凝寒沉声道:“炼制毒兵的摄魂砂,需要以西疆出产的砣铅为原料,我必须截断哥舒玄这条路,让他没办法再害人。” 常涛心中钦佩,拱手道:“宗主悲天悯人,为拯救我圣唐军民孤身赴险,辽东将士无不佩服。也请宗主一路小心,若是在那边遇到什么危难,可以去找镇疆军援手。” “镇疆军?”夏侯凝寒微微一愣:“我知道镇疆都护府,你说的镇疆军,和他们是一回事吗?” 常涛见她不明所以,连忙解释:“宗主有所不知。我表哥在逆鳞司效命,前些日子他告诉我,在西疆还有一支圣唐的军队,名叫镇疆军团。他们孤军奋战多年,不仅击败了所有叛乱的藩国,并且把突厥驻兵也全部驱逐。现在,西疆鬼漠又重新回到我们手中了。” 夏侯凝寒眼睛一亮,旋即想起了那个人,问道:“镇疆军的统帅,是不是姓李?” “没错,是姓李。”常涛笑道:“大名好像是叫李江遥。” 果然是他! 当初在洛邑营救太子的时候,夏侯凝寒就曾见识过李江遥的本领。那会儿她只晓得李江遥是何景明的徒弟,在西疆沦陷之后仍然坚持守土抗敌,后来还遭到突厥人陷害,封了他一个水杉男爵的头衔,受尽圣唐百姓唾骂。 没想到,一年未见的李江遥,居然干成了这么大的事,万里山河、重归圣唐! 夏侯凝寒心中高兴,连忙向常涛打听镇疆军的情况。常涛则表示,他只是从表哥那里听了一个大概,具体细节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他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李江遥和他的镇疆军已经引起突厥人的重视。就在不久前,探子送回情报说,突厥两支主力军团相继开赴西疆,显然是去应付那边巨大的威胁。 夏侯凝寒喜道:“这样一来,不等于是成功牵制了敌人的兵力吗?” 常涛颔首:“是啊,宗主。两个军团,差不多十万人,一下子都被抽调到西边。东线这里,咱们的优势就更大了。而且李江遥站稳脚跟,无异于彻底切断突厥的退路,阿史那支斤危矣!” “太好了,镇疆军了不起!”夏侯凝寒欣然道:“当初在洛邑的时候,我还险些要痛揍那位李将军呢,幸好没冒失。” 常涛不晓得其中缘故,忍不住询问是怎么回事,当他听夏侯凝寒说,太子殿下就是李江遥率领逆鳞司救出来的,顿时既惊讶又佩服,同样也对这位李将军心生敬慕之情。 夏侯凝寒得知西疆已被镇疆军掌控,对于截断哥舒玄砣铅原料的事更有信心,她跟常副都护道过了别,白衣骏马,再次踏上西去的征程。 这个时候,中原地区已经战云密布。突厥老元帅赫连雄指挥着五个军团,共计二十三万大军,正准备从潼关出发,向东都洛邑挺进。 与此同时,太子李炳麾下的辽东都护府与河北道府兵,集结了三十五万主力,自相州南下,分两路进入中原腹地,准备跟突厥人展开会战。 双方的前锋兵马率先接触,互派斥候袭扰渗透,小规模的遭遇战几乎每天都有发生,两边的阵地也是犬牙交错,战场局势非常复杂。 按照常涛的建议,夏侯凝寒取道金河北岸,一路向西,绕开了争夺激烈的中原主战场,然后乘船逆流而上,直抵金河与渭水的交汇处,再转成陆路,经华州西行。 夏侯凝寒星夜兼程,又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再次看到了巍峨的圣唐帝都。 由于需要更换新的马匹,她决定在帝都歇息一天,顺便还可以打探打探突厥人的消息。心念及此,夏侯凝寒扯动缰绳,改了驰骋的方向,径直朝帝都城门而去。 此时的帝都,正在从战争的创伤中渐渐恢复。一年多前那场激战留下的伤疤,已经被修补完毕,破损的城墙、烧毁的城门、还有垮塌的角楼,都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城门内外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热闹的景象,除了站岗的卫兵换成了头戴尖顶盔、身穿连环甲的突厥军人,其他居然和以往的帝都并没有什么两样。 可能是为筹措军资,突厥人在这里设置了城门税,进出帝都不需刻意盘查,只要乖乖交钱就好。 夏侯凝寒略感气闷的掏了银子,牵着马儿走进城中,放眼望去,整条朱雀大街虽然还是人来人往,但是很明显的,百姓们脸上少了从前那种自信的锐气,相反却多了些茫然阴郁的感觉。 以前来过帝都几次的夏侯凝寒,轻车熟路的找到曾经住过的合兴客栈,跟柜上要了间雅致的客房,又点了几道素菜,吩咐小二等会儿给她送去房间。 这年头兵荒马乱,买卖并不好做,难得来了客人,店家伙计都十分殷勤。趁着摆放杯盘碗盏的工夫,小二非常热情的讲起了一桩帝都即将发生的大事。 夏侯凝寒听完不禁一愣:“你说什么?突厥大汗要亲自给帝君送葬?”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国葬蹊跷 夏侯凝寒并没有听错,阿史那支斤的确是要亲自给圣唐帝君李成武送葬。 这个消息,已经在数日前传遍了整个帝都,而送葬的日期就定在后天。 帝都之战到现在结束了一年有余,李成武身死殉国,尸首其实也早已放进棺椁,安葬在城北行宫。 不过照规矩来说,他应该是入圣唐皇陵才对,因此阿史那支斤提出要另行送葬,倒也不算毫无依据。 只是,一个入土五百多天的圣唐先帝,为什么又被重新请了出来,转往皇陵,而身为仇敌的突厥大汗又为什么要亲自扶灵送葬,其中的含义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夏侯凝寒心中充满疑惑,于是决定多待两天,好看一看突厥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为帝君送葬的日子。 夏侯凝寒早早起床,沐浴梳洗,还特意换了身素服,发挽白花,独自走到朱雀大街,在路旁等候送葬的队伍。 此时,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两边早已挤满了帝都居民和从周边村镇赶来的百姓。人们面色阴郁、神情凝重,全都翘首望着皇城的方向。 辰时三刻,一支信炮自皇城内的横贯广场冲天而起,遥遥升上半空,猝然炸响。 炮声余音未歇,帝都城内的钟楼鼓楼便开始联袂呼应,一时之间,全城钟鼓齐鸣。 在悠扬激荡的钟鼓声中,皇城正南面的承天门缓缓打开。 幽暗深邃的门洞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转眼工夫,一千名全副武装的突厥战士,骑着高头骏马,手举白色经幡,表情肃穆的列队而出。 一千面高达两丈、宽约三尺的刀旗白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式经书符文,既有圣唐的,也有突厥的。旗幡如林,随着战马行进迎风招展,一眼看去极有气势。 由骑兵组成的旗林刚刚过去不久,后面三千名西疆步兵,清一色的左手持圆盾、右手持弯刀,排成五路纵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开出了承天门。 那些西疆战士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粗犷肃杀,连鬓络腮的大胡子,配上手中的圆铁盾和牛角刀,展现出了一种浓郁的异国风格。 而紧跟在西疆护卫步兵团后面的,是由数百名突厥萨满法师和圣唐僧侣道士共同组成的奇特队伍。三教各有各的经幡法器,各念各的超度经文,此刻硬是被混杂在一起,远远看去,既神秘肃穆,又热闹滑稽。 就在人们窃窃私语、议论这怪异场面的时候,一座硕大无比的棺椁,忽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那巨型棺椁约有两丈见方,上下左右全被金箔裹覆。棺椁的顶部搭建着檐顶,明黄色帐幔自顶上向四周垂下,微风徐来,幔帐轻轻摆荡,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棺椁主人的故事。 六十八名壮硕的突厥大力士,赤膊上身,用肩膀扛起由白布缠绕的轿杠,抬着巨型棺椁缓步向前。 近百位圣唐后宫嫔妃,全都披麻戴孝,一边掩面哭泣,一边跟着棺椁行进。 在棺椁队伍后面不远的地方,是以阿史那支斤为首的数十位突厥王公贵胄。这里面既有黄金部族,也有诸如云河、神鹰、鬼斗、血狼等突厥八柱的元老。 他们高居马上,同样是面沉似水,在三千血卫的守护下,走在了整个送葬队伍的最后。 殡仪过处,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纷纷跪倒叩拜,哭喊声响彻天际。 这是对那位老人迟来的祭奠。 他或许不是明君雄主,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与圣唐八百年的历代帝君相比,甚至可以用“窝囊”二字来评价他。但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皇朝危若累卵的边缘,他用自己的勇气、用皇族血脉的荣耀,亲手给自己的一生做了注脚。 李成武,无愧于江山社稷。 相较于那些哭天抹泪的民众,夏侯凝寒显得非常平静,她对着路过面前的棺椁,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一拜是她自己,一拜是替她父亲夏侯梅,还有一拜则是替太子李炳。 陛下,请你走好。破碎的河山,就留待我们收拾吧。 夏侯凝寒默默祝祷,然后站起身,将目光投向了正在走来的阿史那支斤。 她很好奇,这位横扫西大陆、号称突厥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端坐在马上的阿史那支斤,看上去比自己实际的岁数年轻许多。他穿着一身雪白的武士服,体态匀称、颇有风度,俊朗的眉目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和绝大多数的突厥贵族不同,这位大汗更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不过,夏侯凝寒目光敏锐,她当然也已经瞧出来,在温和柔弱的外表下,阿史那支斤其实身负超卓武功,其战力之强或许并不比父亲夏侯梅差。 这是一个可怕的人。 夏侯凝寒默默的想着:外表文弱、内在强悍,非有过人的智慧和毅力,绝难做到。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可以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野性难驯的突厥部族,并将他们团结在一起,东征圣唐吧。 送葬队伍虽长,却也有走完的时候。待最后一队血卫铁骑通过朱雀大街,百姓们便在突厥军人的指挥下,跟在送葬队伍后方,自发前往东郊皇陵。 送葬队伍一路来到了皇陵,负责护卫的兵马将祭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戒备森严。随行的百姓们隔着突厥骑兵和西疆战士,分成东南西三面,远远看着祭台。 夏侯凝寒也在其中。 在圣唐礼官的引领下,突厥大汗阿史那支斤离鞍下马,迈步走上了三丈多高的祭台。早已等候在旁边的乐师们,连忙演奏起用来追思哀悼帝君的传统乐曲。 阿史那支斤神情肃穆,在环顾四周之后,忽然开始用字正腔圆的圣唐语吟诵祭奠帝君李成武的祭文。 “我的天啊!是骈文!他用的竟然是骈文!” 人群中有不少饱读诗书的学究和士子,他们一听到突厥可汗所说的祭文,全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骈文,是一种字句两两成对而形成篇章的文体,乃圣唐古典文学中的瑰宝,非大才无以成文! 大家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异族的君主,不仅能讲一口流利的圣唐语,而且还精通圣教诗文,完全不似之前想象的那样蛮荒愚昧。 阿史那支斤没理会祭台下的反应,兀自抑扬顿挫的诵读着祭文,朗朗声中,饱含着一种真挚的感情: “天妒英杰,失吾挚友。会猎之谊,凡夫未解……突厥弘毅,弓马遥驰宇内;圣唐浩荡,文明远播万方……君既远殇,何期对手;君既远殇,吾心寂凉……” 说着说着,阿史那支斤的眼中已然噙满了热泪,声音也变得哽咽。 祭台周围的圣唐百姓,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他的感染,还是因为感佩先帝李成武以身殉国的勇气,所有人都禁不住泪洒衣襟,失声痛哭起来。 整个东郊皇陵,沉浸在一片悲戚沉痛的氛围之中,连老天也为之动容,淅淅沥沥的撒起了漫天的雨丝。 阿史那支斤诵完祭文,紧紧握着双拳,仰面朝天,任凭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高声喝道:“帝君贤兄,愿你的英灵在天国安息。请你放心,我阿史那支斤一定帮你完成遗愿,保护你的子嗣统御圣唐,千秋万代!” 近万名突厥战士和西疆步兵配合着他的话语,齐齐举起手里的兵器,大声呼喝。 站在人群中的夏侯凝寒微微一愣,忽然察觉出阿史那支斤话语中的蹊跷之处。 什么叫“帮你完成遗愿”?“保护你的子嗣统御圣唐”又是何意? 难道…… 果不其然,阿史那支斤抬手止住了将士们的呼喝,转而对台下的民众郑重说道:“圣唐百姓们,请你们听好了,我突厥帝国无意染指圣唐江山,八十万大军西来,为的是恰恰是守护圣唐!”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不少人喊着:“安静!都小声点!听听他怎么说。” 阿史那支斤冷峻的目光扫过人群,从容不迫的讲道:“我想你们都很清楚,当初帝都曾发生过一场叛乱。那是太子李炳勾结玄甲军大统领谢光,阴谋篡位,妄图推翻帝君,提前登位。在反叛未遂之后,他们又率兵离开,在洛邑另立了一个小朝廷,并且逼着帝君承认他监国的正当性。自那之后,圣唐内部便产生了巨大的分裂,政局动荡、变乱丛生。” “野心家李炳,才是这一切灾祸的源头!” 阿史那支斤的话,如同一道闪电,重重打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只听他继续道:“为了平息多年的祸乱、还圣唐百姓一个安宁世道,就在前几天,我已经与帝君的嫡长子、圣唐皇位真正的继承人、淮阳王李炝殿下达成了一致,双方将共举义旗、联手平定叛乱,彻底消灭阴谋篡位者李炳以及他背后的伪朝廷!同时,玄甲军团中的正义之士也挺身而出,击杀了叛贼谢光,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夏侯凝寒心中一凛,终于明白了突厥人为什么要演出今天这场戏。 第二百九十六章 险恶用心 先帝李成武的葬礼结束之后,突厥方面当即昭告天下,对外发布了讨逆檄文。 在这篇檄文之中,详细历数了太子李炳的十大罪状: 一、勾结权臣谢光,阴谋篡位; 二、联络楼兰、疏勒、车迟三国,策乱西疆; 三、伏杀朝廷大将何景明; 四、擅自调兵,袭扰帝都; 五、另立洛邑朝廷,干涉国政; 六、借治理金河之名揽权,掏空国库、劳民伤财; 七、袭击先帝长子、淮阳王李炝; 八、谋害功臣后代程开阳,分裂长刀军团; 九、伪造先帝遗诏,妄图篡权; 十、暗中指使益州乱党,假传政令、聚兵造反。 这十大罪状看上去似是而非,其中很多事情,之前在朝野民间早已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暗暗流传,一时间的确是难辨真伪。而最关键的问题,是它们每一桩都与太子李炳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不禁令一些好事之徒浮想联翩。 这份混淆视听的檄文,一旦传播开来,对李炳和圣唐军队将会造成多么巨大的负面影响,情况可想而知。 夏侯凝寒心中暗骂阿史那支斤手段卑鄙,同时也格外担忧起另一个问题来:淮阳王李炝。 这个阴险的家伙,现在盘踞在两淮地区,麾下人马大约十万左右。虽然兵力不多,难以对太子造成严重威胁。但他特殊的身份,对李炳而言却是致命的。 从老百姓的角度来看,圣教盟约究竟意味着什么,当初李成文李成武两兄弟又是怎么回事,大家并不十分清楚。 可是,有一个极为朴素的观点,却很容易被人们接受:李炳是先帝的侄子,而李炝是先帝的亲儿子,并且还是长子。 老人离世,留下偌大的一份家业,到底是传给侄子,还是传给儿子,这其中的道理还用掰扯吗? 嫡长子继承祖产,这既是圣唐文明教化下的常识,也是维系社会与家庭的法度基石。 换句话讲,李炳背后的先帝遗诏和圣教盟约,直接挑战了民间运行千百年的伦常规则,如果讲不清楚,他将会彻底失去道统民心。 到了那个时候,圣唐军民会选择支持谁,那就很难说了。 夏侯凝寒在离开帝都、继续西行的路上,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不得不说,与哥舒玄的毒兵比起来,阿史那支斤这一招才更加恶毒。哥舒玄侵害的是圣唐人的肉体,用血腥恐怖的手段实施征服,而阿史那支斤呢,他更了解圣唐的文化,直指人心,从思想层面打击了包括李炳在内的每一个人。 让圣唐彻底陷入到分裂和混乱之中! 厚葬先帝、联手淮阳。 不费吹灰之力,阿史那支斤就把外敌入侵的焦点,成功转移到了圣唐内部皇权正统的争夺上。一旦李炳李炝开战,他便可以隔岸观火,借机让突厥大军休整喘息,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这是阳谋,就算对手看得清楚分明,却也无能为力。 夏侯凝寒脑海中闪过李炳、慕容雪、沈烈等人的样子,现在也只有靠他们自己想办法了。能不能通过这道难关,将直接决定圣唐的气运。 而她呢,眼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去破坏哥舒玄的阴谋。 - 就在夏侯凝寒快马加鞭、一路西去的时候,整个天下正在进入新一轮的博弈角逐。 阿史那支斤之所以为李成武举行国葬,确如夏侯凝寒分析的那样,他是故意要挑起圣唐内部矛盾,借以转移突厥军队的压力。 最近这两个月,东征大军坏消息频传,阿史那支斤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 首先是赫连雄的东部集群。 他们的战略目标,是夺取以洛邑为支点的中原地区,并与李炳的军队展开战略决战。然而,劳剑华突然发动兵变,率领玄甲军南进,临走前居然把东都的防御体系全给废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做法,直接导致了赫连雄老元帅也不敢轻易占领洛邑。 道理很简单,连个城门都没有的洛邑,一旦进去,就只剩下被对手围殴的份了。 缺少东都作为前进基地,兵力不占优势的突厥人就无法贸然孤军深入,跑到中原腹地跟圣唐军决战。因为此时除了东边的太子系兵马之外,南边的荆襄地区也正有数量庞大的军队在集结,稍有不慎,便会陷入被两面夹击的险境。 于是,赫连雄将东部集群部署在了从潼关到洛邑一线的各处要地,跟李炳打起了胶着战,不断派斥候部队袭扰试探,寻找战机。 而这样一来,征服圣唐的计划也不可避免的拖慢下来。 与此同时,西南方向的战事也不怎么顺利。 圣殿亲王罗尼亚率领黄金第三军团攻打汉中,得手之后继续向南,准备进入益州,追击来此避祸的圣唐朝廷。 然而出乎这位突厥名将的预料,崎岖险峻的蜀道,成为了横亘在突厥军队面前的死结。 益州朝廷只是派出了少量兵马,便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守得稳稳当当,任凭罗尼亚麾下数万将士如何奋勇,就是寸步难行。 经过数月的消磨,第三军团彻底没了脾气。他们被罗尼亚撤换下来,改由从后方新增援的第四军团接替作战。 可是谁知,正当两个军团准备交接换防的时候,一直处于守势的圣唐武装突然支棱了起来。 由蜀中四大武林世家——唐家、解家、宋家和南宫家,以及峨眉、青城两大门派共同组织的护国义军,自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和阴平道,四路出击,疯狂偷袭疲惫不堪的第三军团和初到此处、人地两生的第四军团。 南宫世家少主南宫羽屏,亲手组建“神射营”,战士全部是由射术精湛的巴蜀猎户充当。在他的指挥下,神射营利用山高林密的有利地形,专挑突厥将校实施远程射杀,几乎从未失手。 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就有近百名团队长以上级别的中高级军官丧命,两个军团都提心吊胆、苦不堪言。 由于摸不清圣唐人的战略意图,而蜀道山区的战场地形又非常不利于突厥骑兵作战,无奈之下,圣殿亲王罗尼亚只好命令第三军团和第四军团加强戒备,同时后撤返回汉中,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东面不敢跟李炳直接死磕,往南又啃不动西蜀,突厥大军面临了“进”的难题,然而,阿史那支斤的烦恼却远远不止如此。他现在感觉,接下来局势即将变得“进退两难”。 因为,西边的麻烦更大。 前些天,云千雪送回最新的报告:两关彻底凉了。 为了挽回格玛和夜轮族,云千雪率领血卫铁骑军团从帝都出发,星夜兼程,只用了短短五天时间便抵达了紫金关,可谓神速。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等血卫军赶到的时候,二王子坦利已经率领黄金第十一军团跟紫金关的守军打了三场恶仗,也连着被揍了三次。 八千多金狼军埋骨城关之下,黄金族和夜轮族的仇恨已经解不开了。 云千雪看着眼前的状况,不禁是目瞪口呆。 一方面,他没想到坦利如此决绝,摆明了非要逼死大哥赤利的盟友格玛;另一方面,夜轮族战力竟然如此强悍,坦利的金狼军和昆里明台的血卫军联手,都讨不到一点便宜。 当昆里明台跟他解释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后,云千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汗没有猜错,果然是水杉男爵在捣鬼! 李江遥是一个什么水准,没人比他更清楚:勇猛如虎,狡诈如狐。 他在紫金关亲自主持大局,说明整个西疆,包括格玛,都已经跪了。 高贵的夜轮族、荣耀的雅库特军团,居然可耻的投降了,而且还是向一群西疆土包子投降,这对于突厥士气的打击,简直难以估量。 局面已然至此,云千雪也不再对格玛抱有幻想,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劝说夜轮族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而是抓紧时间夺回紫金关。 以及南边的盛玉关。 云千雪仔细询问坦利和昆里明台,对之前的三场战斗有了基本了解之后,立即制定出新的策略:继续加强攻势,冲击紫金关,同时派出一个血卫师团,奔袭盛玉关。 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是,紫金关和盛玉关,都攻不动。 盛玉关不用说,镇疆第二军向来以善打防御战著称,有“坚如磐石”的名号,大将杜建亲自坐镇,别说来了一个血卫师团,就算整个军团齐至,也未必攻得破。 而主战场紫金关这边,情况更令人恼火。 对面明明是建制不全的雅库特军和战力稀松的西疆人,白袍骑士的数量并不多,可是在李江遥的指挥下,那些家伙居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水平,连续激战四天四夜,跟负责主攻的血卫铁骑打了个平手! 当然,守军付出的代价也非常大,四万兵马折损过半,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眼看再奋力冲击几轮,对方就会完全垮掉,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江遥的援兵忽然到了。 惊雷旗帜出现在紫金关城头,镇疆第三军接防!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战略危机 云千雪向阿史那支斤报告,由于镇疆第三军及时赶到,攻取紫金关的计划受到了严重阻碍。除非是把整个城关要塞彻底推平,否则仅靠血卫铁骑军团和第十一军团,很难撼动李江遥的防线。 看完报告,阿史那支斤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没有想到,筹划多年的东征战略,最危急的状况居然出现在了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西疆鬼漠。 西疆,国家林立、民族众多,千百年来都是一盘散沙。按照他的设想,只要能把圣唐在此地的势力连根拔起,再随便派一个突厥军团看着,松散弱小的西疆从此不足为虑。 然而,事实却超乎了阿史那支斤的预料。 李江遥,镇疆都护府七品校尉,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居然能在短短数年内异军突起,横扫西疆鬼漠、击败格玛军团,进而彻底封堵了东征主力的后路,从战略层面上,直接威胁整个突厥帝国的安全。 阿史那支斤盯着御书房里摆放的围棋,陷入了沉思。 这是圣唐人最喜爱的游戏之一,黑白棋子纠缠扭结、寸土不让。而眼下的局势,就如同这围棋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方势力凭借着宝贵的气口续命求存,再相互围堵、博弈厮杀。 而突厥的情况是最危险的。 无论是太子李炳、淮阳王李炝,还是劳剑华、李江遥,他们身后都有着广阔的战略回旋余地,兵源粮草补充能做到源源不断。 反观自己,数十万大军被堵在东起潼关、西至紫金、北临金河、南到汉中的区域里,前后左右动弹不得。 虽然关中平原也有千里沃土,西北人口并不算少,可这里是异国他乡,是根本无法实现战力补充转化的客场! 每进行一场战役,突厥勇士死一个就少一个,仿佛那烈日下的冰山,即便体量再大,也终有融尽消完之时。 阿史那支斤沉沉的叹了一声,转头对外面吩咐道:“去!把哥舒玄从前线叫回来,朕有事找他!” - 夏侯凝寒到达紫金关的时候,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刚刚结束,疲惫不堪的突厥军队后撤了五六里,选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扎营休整。 趁着两军脱离接触,夏侯凝寒直抵关下,请守军放行。 大战期间,附近的百姓为了躲避战祸,早就已经逃得干干净净,商旅行人也完全绝迹,因此,看到一个美丽姑娘独自出现在关前,守军士兵无不讶然。 领头的军官趴在城墙上,好心劝夏侯凝寒赶紧离开,千万别被突厥人抓到了,夏侯凝寒则直言要见李江遥,说自己是他的朋友。 听对方这么说,将士们也不敢怠慢,连忙逐级上报,最后惊动了第三军的总指挥霍丽娅。 楠花郡主大感好奇,亲自登上城关查看,一见到夏侯凝寒本人,她就忍不住心中暗骂:统帅这是掉进女人窝了吗?前些天刚有一个莲姬找上门,口口声声说是他媳妇,今天又冒出来一个,居然还长得这么漂亮。 说实话,霍丽娅最早追随李江遥南征北战,也早已对其暗生情愫,只因一直战火颠沛,所以深藏心底没有表白。如今美女一个两个的上门寻夫,霍丽娅实在忍不住醋意横生。 她打量了夏侯凝寒一会儿,气鼓鼓的问道:“你也是李江遥的媳妇吗?” 夏侯凝寒在城下微微一愣:“对不起,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问——”楠花郡主没好气的喊道:“你也是李江遥那个花心大萝卜的媳妇吗?” 城头上的将士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憋着不敢笑出来。 夏侯凝寒原地懵圈。花心大萝卜?媳妇?还也是?这到底什么鬼? 她正欲开口解释,恰好这个时候李江遥巡城巡到了此处,远远一眼认出夏侯凝寒,不禁开心的挥手喊道:“喂,夏侯宗主!你怎么来啦?快!快!快开城门!” 部下们答应一声,连忙开门放夏侯凝寒入关。 人刚一进门,李江遥便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城头跑下来,冲着夏侯凝寒笑道:“哎呀,真是没想到啊,咱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你怎么跑到紫金关来啦?有事吗?” 夏侯凝寒看着李江遥甲胄上的累累划痕,再联想到他之前孤军奋战、为圣唐血战守土的艰辛,不禁又钦佩又心疼,柔声道:“李将军,你……辛苦了。” 李江遥一愣,旋即明白对方是指自己打仗的事,连忙朗声笑道:“嗨,没啥辛苦的,早都习惯。哦对了,咱俩别站在这里聊了,先去我的指挥所吧,歇歇脚。” 夏侯凝寒答应一声,转头看了看城头上气呼呼的霍丽娅,然后跟在李江遥旁边翩然而去。 在紫金关的指挥所里,李江遥命人烤上一只肥羊、再端出各色瓜果和葡萄美酒,热情款待夏侯凝寒。二人等着烤羊的工夫,夏侯凝寒对李江遥道明了自己此行的来意。 听说太子都险些死在血魔和噬魂手里,而中牟清池两县更是惨遭屠城,李江遥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可恨!那个叫哥舒玄的家伙想必是活腻了!”李江遥愤然道:“丧尽天良,岂能容他?” 夏侯凝寒点点头:“此人是突厥武圣的弟子,本身武功极高,又善用毒术,连我也差点栽在他手里,所以将军若是遇上哥舒玄,绝不能掉以轻心。不过,好在他的砣铅已经被我尽数毁掉,除了派去前线的七百多个毒兵,短时间内他很难再残害别的人。” 李江遥担心道:“照你的描述,那些毒兵战斗力很强,放在平原会战上或许还能应付,但是小规模的遭遇战,咱们的将士根本只剩挨打的份。或者偷袭城池的守军,他们也能发挥出极大效果,不能不多加防范。” “辽东都护府的常将军跟你看法一致,”闻听此言,夏侯凝寒微微颔首:“他也提过,遭遇战、伏击战、对城池和军营的偷袭战,或许是毒兵的主要打法。除非他们达到一定的规模数量,否则不会轻易被派上大战场。” “那就卡死哥舒玄,不让他把毒兵的数量搞上去!”李江遥沉声道:“你刚才说西疆有砣铅矿,知道具体位置吗?” 夏侯凝寒摇摇头:“哥舒玄的手下只说,那个矿在亚鲁木齐山南麓,具体位置他恐怕也不清楚。” 李江遥剑眉紧锁:“亚鲁木齐山?我倒是很熟悉那个地方,镇疆军的要塞就设在那儿,不过,之前从没人听说起什么砣铅矿。这鬼东西会不会还有别的名字?” “这我就不知道了,”夏侯凝寒也有点发愁:“要是能问问我父亲就好了,说不定他知道。” 提起夏侯梅,夏侯凝寒不禁又想起了毕罗,也不知道那位突厥第一高手有没有去终南山。尽管毕罗武功登峰造极、已入化境,但夏侯凝寒并不为父亲担心。一来,夏侯梅也不是好惹的,谁怕谁还不一定。二来,青竹道长也在那里,断不会让他的老兄弟吃亏。 李江遥不晓得夏侯凝寒此时在想什么,仍旧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也没关系,到时候慢慢跟当地人打听吧,只要砣铅矿确实在西疆,我保证哥舒玄得不到一星半点!宗主,我看你也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了,西疆鬼漠你不熟,让我的手下去更有把握。” 说着,他向外面喝道:“来人,喊情报司的过来!” 卫兵答应一声,快步跑开。片刻工夫,一个情报官走进了屋里:“大人,卑职来了。” 李江遥看了他一眼:“哦,今天是你值班啊。有个事儿,立刻去办一下。” “请大人吩咐。” “亚鲁木齐山南部区域,有一个砣铅矿,”李江遥道:“你们去查清楚,看看是属于哪个国家的,跟他们国王打个招呼,然后让第五军团给我派人封了它!” 情报官说了句“遵命”,接着又问道:“大人,砣铅是什么东西?” 李江遥笑笑:“真可惜,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也得靠你们自己去查清楚。” “卑职明白了,”情报官行了个军礼:“我马上安排人手去了解砣铅矿的事。” 李世卿点点头,见情报官站着没动,好奇道:“怎么?还有事吗?” 情报官假装不经意的看了夏侯凝寒一眼,道:“周掌柜的货到了。” 周掌柜,指的是逆鳞司的周兴,情报官故意这么说,其实是因为摸不清夏侯凝寒的身份,所以才暗示李江遥,沈烈有新的消息送来了。 李江遥笑道:“这位夏侯宗主是自己人,她之前就跟沈长史在一起的。密函呢?给我吧。” 情报官也会心一笑,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指粗细的竹筒,双手呈给主帅。 李江遥接过来,检查了一下印着沈烈标记的泥封,然后拧开竹筒,抽出一个小纸卷。 看着纸上的内容,李江遥神情越来越凝重。 夏侯凝寒感到有些好奇,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李江遥,李江遥将纸卷重新递给情报官收好,然后转头对她说道:“中原那边的情况有些不妙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彻底疯狂 李江遥对夏侯凝寒道:“沈大哥说,最近突厥人正在改变策略,进行有序收缩。相反,淮阳王却活跃起来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夏侯凝寒把之前在帝都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李江遥,最后说道:“太子殿下当初明确表示,要以驱逐外敌为优先,圣唐内部的纷争留待之后处理,但是现在看起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李江遥表示同意道:“阿史那支斤来这么一手,顿时把水再次搅浑。国都陷落、帝君殉难,朝廷正统的合法性本来就已经有所动摇,现在再出现皇位继承权之争,足以令地方州府难以判断,接下来究竟该听谁的。天下大乱的局面,将会更加恶劣。” 夏侯凝寒知道他说得不假,秀眉轻蹙:“太子虽然有先帝传位的遗诏,也暂时得到了益州朝廷的认可和支持,但是帝都那会儿兵荒马乱,诏书真伪很容易遭人质疑。眼下淮阳王李炝又在突厥人的唆使下跳出来争权,不知有多少州府会倒向他那边,唉。” 夏侯凝寒看着李江遥:“将军,你的态度如何?” 李江遥微微一愣:“你是问我听谁的吗?” “嗯,是的。”夏侯凝寒点点头:“镇疆军毕竟也是圣唐的军队,效忠谁?” 李江遥淡淡一笑:“实不相瞒,我们还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新月湾一战,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的十五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自那之后,圣唐在西疆鬼漠的统治就被彻底清除,我们也变成了一支无人问津的孤军。除了逆鳞司的沈大哥之外,五年多的时间里,没有谁在乎过我们、联络过我们。现在要问我们效忠谁,我只能说,镇疆军效忠的是圣唐。” 夏侯凝寒噗嗤一乐,连忙摆了摆手,笑道:“将军不用这么严肃,凝寒并非谁的说客,更没有质问你的意思。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提醒将军,可千万别被朝廷视作割据一方的军阀哦。” 李江遥听她说得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曾考虑过,或许到最后真免不了要被如此误解。夏侯宗主,镇疆军团八个军,三十五万将士,其中七成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而八个军的主将,有一半来自西疆,五十几位主要官员也是以西疆籍居多。他们虽然对圣唐有忠心、有感情,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家乡的热爱与守护。当初他们是为了西疆鬼漠的安宁,才拿起武器、不顾生死的追随我平叛抗敌。”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道:“我明白将军的话。舍生忘死、守土安民,这才是真正的热血男儿,凝寒敬佩镇疆军。不过,眼下圣唐面临分崩离析的危机,将军也应该早做表态,让百姓们看到希望。”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是与沈长史一直保持联络吗?他现在就是遵照先帝的遗命,效忠太子呀。” 李江遥很想跟夏侯凝寒说,太子李炳身世存疑,今后可能还会另有一番波折,沈烈也未必是百分百没有顾虑。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转而笑道:“我们目前的联系,仅限于镇疆军情报司和北衙逆鳞司之间的合作,目的是一致对付突厥人,东西两线紧密配合。” 夏侯凝寒顺嘴问道:“紫金关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江遥答道:“这不昨天刚刚又干了一架嘛。突厥人害怕后路被断,也是真着急了,阿史那支斤派了他的儿子和女婿一起上阵,兵力差不多十万左右。” “能守得住吗?”夏侯凝寒有些担心:“刚才一路过来,我看见城墙和城门破损得非常严重,到处血迹斑斑。” 李江遥点点头,接着安慰她道:“只要有我在,他们就别想过去。第一军、第四军和第六军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说话就到了。” 夏侯凝寒从李江遥的话语中感觉出了一种强大的自信,心里不禁暗赞,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大人在陪谁吃饭?” 随着话音,指挥所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天青绸襦袄、淡蓝色纹花百褶裙、粉底绣金鞋,一位典型的豪门贵女,高挽着云髻,款款走进屋中。 夏侯凝寒仔细端瞧,不禁赫然发现,进来的女子竟是之前在洛邑遇见过的那位刁蛮丫头——莲姬。 此时莲姬也同样认出了夏侯凝寒,忍不住奇道:“咦?怎么是你?” 夏侯凝寒之前听李江遥和沈烈介绍过,因此也知道这姑娘的背景来历与劳剑华有关,既然是敌非友,她为何会出现在镇疆军中,看上去还跟李江遥关系很不一般,顿时略感疑惑的看向李江遥。 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莲姬前段时间从中原跑来找我,然后就一直赖着不走,我也没招儿。” “什么叫赖着不走?”莲姬不满的撅起小嘴:“当初在哪买说得好好的,你要对我负责,如今想赖账吗?” 夏侯凝寒记了起来,第一次跟李江遥见面,他就是和莲姬一起住在慕容雪的那座小院了,而且莲姬还口口声声说,李江遥是她的郎君。 现在看来,二人果然有事。 李江遥仿佛看出了夏侯凝寒的心思,连忙辩解:“你别听她瞎说啊,我跟她真没什么,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夏侯凝寒见他如此着急,也不由得愣了愣,旋即罕见的俏脸一红,嘟囔道:“你跟我解释啥呀。” - 帝都,皇城御书房。 阿史那支斤合上手里的书卷,沉思了片刻之后,才转头望向站在他面前的哥舒玄:“照你刚才说,如果缺了砣铅这剂配料,毒兵就弄不成了,是吗?” 哥舒玄认真答道:“砣铅的作用,是调节毒兵体内毒素爆发的周期和烈度。因此,如果摄魂砂里没有了砣铅,毒素便等于完全失去控制,一旦让那些中毒者发起疯来,那他们就不再是能够服从指挥的毒兵,而是会变成彻底丧失了意识的可怕怪兽。” “这样啊……”闻听此言,阿史那支斤再一次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挥手示意哥舒玄坐下,温和的问道:“北照寺那边的原料全被敌人破坏了吗?一点都没剩下?” 哥舒玄懊恼的摇摇头:“请大汗降罪,都怪我疏忽大意,让圣唐人钻了空子。十四箱砣铅,全烧毁了。” 阿史那支斤表现得并不在意,继续道:“舒克曼上次跟朕禀告,说西疆有一个砣铅矿,那么圣唐这边呢?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现?” 哥舒玄应道:“或许也有,但目前尚未掌握这方面的任何消息。” 阿史那支斤点了点头,忽然又问起另一个问题:“这次毒兵东出前线,战果如何?” 哥舒玄微微一愣,毒兵表现得怎么样,赫连雄老元帅应该早已给大汗做了详尽的报告,此时大汗又专门问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再怎么疑惑,哥舒玄也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奉您的旨意,我率毒兵加入东部战场,二十天时间,总共作战十一次,其中袭击圣唐大小县城五座,伏击辽东都护府的斥候部队三次,双方遭遇战三次,全部获胜。” “战果如何?损失多少?” “回禀大汗,”哥舒玄傲然道:“毒兵共杀死圣唐军三千六百余人,圣唐平民一万三千九百余人,自身损失四十七。” 阿史那支斤面色平静,但眼睛里却跃动着火焰般的光芒,他淡淡说道:“四十七个毒兵,换了一万七千条性命,这个效果……很不错。” 哥舒玄有些洋洋得意:“而且,那四十七个毒兵,同样也是圣唐人。这等于让是他们自相残杀,却不费咱们突厥一兵一卒。” “自相残杀?”阿史那支斤淡然一笑:“嗯,你讲得好。东征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接下去的战略谋划,正是要想办法让圣唐人自相残杀,再次陷入到混乱和恐惧之中。你的毒兵上场,恰逢其时。” 哥舒玄忍不住眉头紧锁,黯然道:“只可惜砣铅耗尽,没办法再造出更多的毒兵,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史那支斤便直接打断道:“缺少了砣铅这种材料,究竟是没办法控制毒兵,还是没办法造出毒兵?” 哥舒玄一愣:“……造是可以造,只是无法完全掌控……” 话一出口,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吃惊的望向阿史那支斤。 突厥大汗那古井无波的英俊脸庞上,此时也多了几分苦涩难言的神情。不过,他的语气却仍旧坚定有力:“你去吧,血狼第四军那里关押着五千圣唐俘虏,全都交给你。待一切处置妥当后,就把人驱赶到李炳的地盘上,越远越好。” 用没有添加砣铅的摄魂砂去炼制毒兵,这意味着什么,恐怕无人能比哥舒玄更清楚。 五千圣唐俘虏,转眼就是五千头迷失了本性的吃人恶魔。尽管他们迟早会受到毒素的反噬侵蚀,受尽折磨而死,但在那之前,必将有上百万圣唐人遭殃! 而李炳麾下的兵马,仅仅是为清除这个可怕的威胁,至少就需要付出数万伤亡的代价。 他们的防线,更会因为毒兵侵袭变得支离破碎。 “我明白了,大汗!”内心同样疯狂的哥舒玄,目光中透射着一股歇息底里的兴奋,他颤抖着低喝道:“我一定会让圣唐人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作恐惧!” 第二百九十九章 留作人质 夏侯凝寒来到紫金关后,也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的确没了力气,突厥人的进攻也完全停歇下来。 云千雪干脆将部队又后撤了三十里,踏踏实实的安营扎寨,跟李江遥表示,自己住下不走了。 同时,派去偷袭盛玉关的血卫师团碰了一头大包,也悻悻然的跑了回来。 没过多久,镇疆第一军、第四军和第六军,在徐友长的率领下抵达紫金关。至此,整个防线转危为安、固若金汤。 镇疆军四支主力部队稳守两关,标志着西疆彻底光复。万里河山重归圣唐,鬼漠之中再无敌寇! 夏侯凝寒以前从未到过西疆,眼下战局稍定,李江遥又盛情邀请,于是决定暂时留下,趁此难得机会,好好领略一下异域风光。 同时,她也很好奇,想看一看李江遥接下来要如何治理这一片辽阔的疆域。 剪除苛政、休养生息,这些常规操作自不必说。谢坦之、司徒无寿、马木都是这方面的高手,加上神花家族和波斯方面的鼎力支持,镇疆军接连发布了一系列关于减赋免税、鼓励农牧、重新打通西大陆商道的政策,深受各国王公和百姓们的拥护。 而眼下摆在李江遥面前的,另外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怎么处理格玛可汗和他的雅库特军团。 经过西疆战争的连番打击,前不久为了防守紫金关又损兵折将,曾经齐装满员、高达十二万之众的夜轮族兵马,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人。 格玛为此伤心欲绝,整天躲在屋里偷偷抹眼泪。 对于他们的命运,镇疆军内部,以及各西疆藩国的国王,看法基本一致。 大家都认为:尽管格玛在最后阶段弃暗投明,选择向镇疆军投降,但是他对西疆犯下的累累罪行,可谓罄竹难书。不将其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当然,谢坦之、徐友长等人也略有保留:毕竟人家当初是跟大都护面对面谈好了的,总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并且很重要的一点,紫金关没有落在坦利的手中,等于避免了镇疆军为夺取两关付出惨重伤亡,绝对要算格玛大功一件。 正因如此,李江遥表示,还是遵照双方之前约定,善待雅库特军团。 不过,这个善待,双方理解的并不完全相同。 格玛可汗的想法是,尽快发放通行证和必要的马匹粮草,让他们返回西大陆突厥帝国。现在国内兵力空虚,正是他重振旗鼓、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然而李江遥却不这么认为。所谓善待,是保证雅库特军团的所有将士生命安全不受侵害,但却并没有答应要放格玛他们回家。 “不放我们走?那……那大都护还要养着我们不成?”格玛有些郁闷。 李江遥嘿嘿一笑:“想得美,我还没人养呢。给你们在西疆划块地方,再借给你们三百万斤粮食和两万只牛羊,你们自食其力吧。” 格玛目瞪口呆:“这不等于是坐牢吗?” “不然你想怎样?”李江遥白他一眼,“就你当总督时干的那些破事,坐牢都算轻的!” 格玛本打算当场抗议,可他看了看站在李江遥身后的徐友长、杜建和黑山等人,顿时又把“你他妈”三个字咽了回去,谄媚的笑道:“大都护,求您开恩啊。我虽然有罪,但也有一点点小功劳。儿郎们确实是想家了……” 李江遥摆摆手,打断了格玛的话:“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不妨把话挑明了。留你下来,并不是为了惩罚,而是现在不能放你回去!突厥大举东征,虽然调集了很多军团,但是据波斯方面送来的情报显示,你们国内各部族仍有余力。之前你弟弟贝伦公爵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这会儿让你回去了,我很担心会有第二批东征军!” “我对天发誓,保证不会……”格玛急着说道。 然而李江遥仍旧没有让他说下去:“你的保证没用,发誓更不靠谱。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下当人质。一方面,我不限制你跟夜轮部族通信,你想让他们在西大陆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另一方面,我在这里挡住黄金族,不让他们有机会回去找你们麻烦。等到时机成熟,你表现也乖,我不仅可以放你走,而且还答应给你提供支持,让夜轮族有机会成为突厥的统治部族。” 格玛心里清楚对方所说的“时机成熟”是指什么——阿史那支斤和东征大军被圣唐彻底消灭。 他思考片刻,感觉李江遥的这个提议,确实是目前局面下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于是无奈的点点头:“那行吧,既然大都护盛情挽留,我们也不能不识好歹。只要有吃有喝饿不着肚子,在西疆多待一段时间也无妨。” 李江遥把格玛安置在第四军防区的一个小盆地里,这个地方处于精绝国国境,四面环山、水草丰茂,只有东面一个小山口可供通行。神花军团在山口外面设立要塞,派遣两千兵马驻守,象征性的把雅库特军团看管了起来。 刚处理好格玛他们的事情,李江遥就收到了逆鳞司送来的新情报。看完密函,他不禁剑眉紧锁,连忙命人去请夏侯凝寒过来。 时间不久,夏侯凝寒翩翩而至,没想到,同来的居然还有一脸醋意的莲姬。这丫头现在看夏侯凝寒看得很紧,生怕她跟李江遥独处。 对此,李江遥和夏侯凝寒同样都是大感无奈,不过他们也懒得跟莲姬掰扯。一见面,李江遥就破例将情报密函递给了夏侯凝寒,一边请她过目,一边沉声道:“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想得还要严重!” 夏侯凝寒匆匆看了一遍密函中的内容,顿时凤眉倒竖,气得浑身发抖:“这帮天杀的畜生!” 莲姬大感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冲谁发脾气啊?这么大的火。江遥,出什么事了?” 李江遥叹了口气:“洛邑。” “洛邑?洛邑怎么了?”莲姬有些不解:“莫非是被突厥攻占了吗?” 李江遥轻轻拍了拍夏侯凝寒的肩,示意她别太伤心,同时叹道:“如果是被突厥人攻占,或许还好些。” - 东都,洛邑。 这座处于战争漩涡中心的城池,已经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宁静时光。 生活在洛邑的百姓们,之前很难想到,帝都沦陷后,他们这个被叛军占领、同时又被突厥圣唐两大势力紧紧盯着的中原要地,居然连一场战斗都没发生过。 幸运之神如此眷顾,简直堪称战争奇迹。 尤其是玄甲军团离开前,填平了护城河、拆掉了城门、砸毁了城墙墙垛、烧光了城南粮仓,一座完全不设防的城市,反而变得更加安全了。 无论是突厥人,还是太子兵马,谁都不愿轻易跑来这里。 整个洛邑城从原先那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状态中醒悟过来,赫然察觉出自己身上那与众不同的好运气,于是,顺理成章的回归了往昔安详繁华的日子。 “这里可是龙气聚集之地啊,漫天神佛都看顾着呢!” 坐在路旁晒太阳的老人们都如此说,也渐渐变成了全城百姓心中的信仰:我们洛邑,乃是天选之地,战火都绕着走的! 街上的行人照旧摩肩接踵,两旁的店铺继续生意兴隆,热热闹闹的盛世景象,让这里的人们几乎忘记了外面还在打仗这回事。 当然,南来北往的客商,时不时也会带来一些战争的消息,不过对于洛邑人而言,那些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听了图个乐儿而已,没所谓。 这其中,最引人关注的传闻,并不是太子如何如何、淮阳王如何如何、帝都举行的先帝国葬如何如何,而是距离洛邑不远的中牟县,发生了怪物伤人的事。 一时之间,中牟惨案众说纷纭。 有的讲,全县突然遭遇怪物袭击,六七千人仅仅一个上午就全部遇难,死状极惨;但是很快就有出来反驳的,说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最多只两三百人受伤而已;还有人分析,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突厥人假扮,用来扰乱圣唐民心。 因为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吃人的怪物,兵荒马乱的局面下,洛邑和中牟之间的联系又早已中断、无法印证。所以,大多数人是不太相信此事,顶多就是回家添油加醋的讲一讲,吓吓老婆、逗逗孩子。 平静的生活,洛邑人就这么平静的过着,直到那一晚。 那个残月如钩的夜晚。 打更的曹叔,祖上三辈都干这行,是目前洛邑府衙在册的老把式。全城会打更的后生,不是他徒弟、就是他徒孙。 今晚曹叔开心,一个改行去做买卖的徒弟来看他。爷俩儿喝了几杯,徒弟回家,老头儿上班。 曹叔敲着梆子,一边往前走,一边从怀里摸出几颗兰花豆塞进嘴里,偶尔还哼上两句小曲儿,甚是惬意。 正走着,前面忽然影影绰绰的来了一群人,曹叔以为是自己眼花,连忙用手背揉了揉醉眼。洛邑虽然不像帝都那样施行夜晚宵禁,可这三更时分,却也绝少看见这么多人。 “喂,你们是干啥的?”老头儿边往前去,边招呼道:“大晚上不睡觉,满街乱窜……”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最前头一个家伙就扑到近旁,一阵腥气恶臭同时迎面而来。 曹叔一惊,借着灯笼的光亮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恶鬼! 浑身溃烂、流着脓血的恶鬼! 第三百章 血色残月 都说打更人游走在阴阳界,天天趟夜道的老把式,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今年五十三的曹叔,从十六岁起就跟着爷爷打更巡夜,别说洛邑城里各种光怪陆离的鬼故事,他早已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仅仅是他自己亲自撞见过的那些邪门事,也能给徒子徒孙不重样的讲上三天三夜。 定胜桥旁的白衣女子、康王府门前拉车的小孩儿、法宏寺里凄厉的哭声,曹叔都亲身经历,论道起来,比说书先生讲的还要瘆人。城里百姓皆说,全洛邑谁胆子最大?打更的老曹头儿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就连巡夜的兵丁们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富户人家里闹邪祟,也会请曹叔过去帮忙看看,简直比那些捉妖驱魔的道士还神气。 此刻,面对浑身腥臭的怪家伙,曹叔先退了两步,稍微定定神,然后一边伸手摸着藏在腰间的护身符、心中默念“福生无量天尊”,一边提高嗓门儿,怒声喝骂道:“哪儿来的小鳖孙?!半夜装神弄鬼,吓你爷爷吗?” 他原以为,这又是谁家的倒霉后生,晚上出来装鬼吓人,既好图一闲乐儿,还能顺便劫些钱财。 哪想到,眼前这家伙呲牙咧嘴的怪叫了一声,继续朝着曹叔扑来。曹叔下意识抬胳膊一挡,暗骂这小崽子居然还敢跟自己动手,可没想到就只这一下子,他左臂的衣袖立马便被扯烂,还带下来一大块肉。 曹叔猛然吃痛,忍不住啊啊大叫,同时心中一惊:这特么不是人能有的力道!对面这个东西绝不是人! 这时他也终于看清,那东西不仅流着脓血,而且肩头一个碗大的血窟窿,还露着森森白骨,活人若是受了这种伤,怕是连站都站不住,更别说有如此力道了。 这可真是日了狗啦!! 曹叔又惊又疼,一身的冷汗,酒劲儿也瞬间无影无踪。他反应也快,立时把梆子直接杵到了那畜生的脸上,同时暗自疑惑:这东西不是冤魂野鬼,也不像是早年间跟爷爷去捉的旱魃。再说了,前几天洛邑刚刚下过大雨,也并非出旱魃作孽的恶年景。 那东西被梆子猛戳一下,也不禁愣了愣,仿佛是没料到曹叔竟敢反抗,它当即被激起了凶性,像野兽一样张开血盆大口,照着曹叔便咬去。而身后那些影子,此时也快速逼了过来。 曹叔一边用铜锣死命抵挡,一边瞧见后面那些东西和这家伙一样面目狰狞,顿时慌了手脚。情急之下,他把右手里敲梆子的小锤也掷了出去,转身就跑。 没了锤子,曹叔边跑边用手狂敲挂在腕上的铜锣,同时惊声呼叫。 夜间急锣,是只有发现火情和盗匪之时,才会敲响的紧急信号,通常在附近巡逻的官差衙役听见这种动静,都会立刻循声赶来查看增援。 然而,今晚任凭曹叔把锣拍碎,连周围的居民都被惊醒、纷纷掌灯起身,可衙役们连半个影子也没出现。 曹叔忍着剧痛,连呼带喘的转过一个街角,猛然瞧见路中间好像正蹲着几个人。他暗叫谢天谢地,不顾一切的冲到了那些人跟前。 可没想到,他正要开口求救,眼前一幕却令他把呼叫哽在了喉间。 离得近了,曹叔才赫然看清,那几个貌似人形的东西,正在撕咬地上的两具尸体,尸身竟然还在不住抽搐。面对着他的一个家伙,双手捧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啃得津津有味,而手臂上残破的护甲,分明就是衙役们的装备! 曹叔感觉自己身上的血的都凉了,心中暗道:我命休矣。这念头刚一出来,就感觉头顶发髻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整个身体被扯着朝后面倒去。 紧跟着,腥气扑面,一个黑影自上方压了下来,转眼间脖子一阵剧痛。惊慌中,曹叔想伸手去推,却感觉胳膊也被巨力死死扯住,使不出一点劲。肩头、大腿,身体多处接连感受到了一种钻心的疼痛,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向早已被冷汗浸湿的后背。 曹叔瞪着惊恐的眼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剩下腥臭的味道和心中最后一个念头: 阿爷,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啊! 曹叔直到死都没能想到,自己拼死的预警没能起到任何一点作用,这时的大街上,已经满是那种形如恶鬼的怪兽了! 被外面恐怖动静惊醒的百姓,有些胆大好奇的,披上衣服开门查看。可是还没等他们瞧清楚,便被猛扑过来的怪物一口死死咬住,紧接着,更多怪物直接冲进院里屋里,疯狂杀戮。 不设防的洛邑,终究没防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毒人怪兽。 绝望的惨叫声在东都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整座城市被彻底唤醒。人们自睡梦中惊觉,却又立刻落入到了另一个如地狱般的噩梦里。 今夜没有月光,城中没有灯火。黑暗里,到处都是吃人的恶魔。 怪物们仿佛是参加狂欢盛宴,狞笑着、嘶吼着,发疯的撞开每一道房门。屋里的百姓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等到他们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楚压在自己身上、咬烂自己皮肉的东西长什么样时,他们连抵抗一下的勇气都没了。 惊恐、绝望、难以置信、撕心裂肺。 也有人逃,但逃跑的人更惨。 整个洛邑不知道涌进来多少恶魔,街上、屋里、房顶,哪里都有。甚至你跳入洛水,它们都会紧紧跟到水里,不顾一切的追逐你。 那些试图逃命的人,最后只能是被几个怪物一起撕扯,咬得支离破碎。 昏暗夜色里,一团湿软的东西,顺着满地流淌的鲜血,缓缓滑入了街道旁的排水沟渠,也不知是人的肠子还是脑浆。 半空中,残月已经变得血红,映照着宛若鬼蜮的洛邑城。 - 残忍杀戮,一直从半夜持续到天明。 有些运气好的人,晚上没有被毒人怪物发现,侥幸躲过了第一波袭击。他们在周围一片惨嚎惊叫声中,将自己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危险已经过去,相反的,等到天亮之后,游荡在城里的吃人怪兽更加猖獗。躲在暗处的人从缝隙里向往偷瞧,所看到的景象犹如炼狱魔窟:那些浑身都是溃烂腐肉的人形怪物双手抓着尸体,咕咕的痛饮着鲜血,骨髓和喉结仿佛是它们最喜欢的美味佳肴,咔哧咔哧咀嚼个不停。 洛邑长荣货栈的老板介之川,此时就躲在后院料场的麻袋堆里,跟小妾秋燕一起,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可怕的一幕。 介之川年近四十,他除了是倒卖杂粮的生意人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隐秘的身份——北衙逆鳞司暗探。 奉顶头上司、二科掌旗使周兴之命,介之川一直潜伏在东都城里,负责为朝廷大军提供洛邑的情报。就在几天前,周兴曾专门派人来通知他,突厥刚刚利用毒兵袭击了东边五座县城,洛邑随时面临巨大危险,让他尽速撤离。 但可惜的是,介之川动作还是慢了。 秋燕是他刚刚纳进门的美丽小妾,二人眼下正在你侬我侬之时。作为洛邑本地人,秋燕的父母和弟弟都在东都,她自然不愿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舍亲人而去。介之川无奈,也只好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多待两天,等秋燕跟她家里正式道过别之后,再一起离开。 就是这么一耽误,噩梦降临。 介之川手里紧紧握着匕首,眼看不远处两头正在吃人的毒兵怪兽,肠子险些悔青。他出身逆鳞,武功自是不弱,也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秋燕却是普通人。没有她,介之川还能搏一搏,尝试着突围出去,可带着秋燕,跑不出两三步就得被那些怪物撵上。 这个时候,脸色惨白的小妾秋燕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介之川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按在她肩头,示意她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可是谁知,秋燕竟然会错了他的意,偏在这要命的时候哆哆嗦嗦道:“相公,我爹娘……” 介之川头皮发麻,一把捂住了秋燕的嘴。 正在啃食货栈伙计的两个毒兵,其中一人听到了动静,警觉的抬起头来,朝麻袋堆这边张望。介之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没忍住要当场逃跑。 不过幸好,那怪物迷失了心志,反应略有些迟钝,疑惑的打量了一下麻袋堆,就又低下头去跟同伴抢夺尸体血肉。 介之川暗叫一声老天保佑,然后冲吓慌了的秋燕摇摇头:姑奶奶,你给我消停一会儿啊! 然而秋燕就好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眼睛里充满惊恐的神色,拼命要挣脱他的手。 妈的!介之川怒了,就因为你,老子才落到这一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找事?!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负武功的介之川心头一凛,赫然察觉秋燕面对着的那个方向,也就是自己的背后,好像正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谢谢各位英雄的捧场支持!我卖力更新,也请大家多投票、多评论,不然我总觉得都是网站派的机器人在看镇疆军,心中怅然若失。】 第三百零一章 比鬼更恶 介之川后脊梁阵阵发冷。 他慢慢转过身,朝后面看去。此时,不远处的麻袋堆上趴着一头血肉模糊的人形怪物,正死死的凝视着他! 那东西长着一颗硕大的脑袋,两个突起的大眼珠子布满血丝,因为没有上下眼皮的束缚,好似随时都会掉落。半张脸颊已经完全溃烂,露出了一个深深的血洞和白森森的牙齿。 牙齿一张一合的动着,仿佛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碎肉和着鲜血顺齿缝从血洞中渗出,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说它是活人,却是一副骷髅的模样,说它是骷髅,脸上还有残存的烂肉! 介之川直接原地僵住:这哪里是什么毒兵啊!这分明就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 刹那间,他也猛然醒悟过来,洛邑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必须让逆鳞司知道,必须让朝廷知道!这些可怕的恶鬼,已然超出了之前所有的推测和想象,一旦让它们上了战场或冲进城市,必定会动摇军心、动摇国本! 身为逆鳞司暗探,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拼死也要把消息送回相州。 面对眼前虎视眈眈的恶鬼,听着远远近近传来的惨叫声,介之川很清楚,他根本无法带着柔弱的秋燕杀出重围,此时此刻,他必须做出决断! 介之川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身旁的秋燕低声道:“燕儿,我不能把你留给这些恶魔,如果你父母兄弟有幸活下来,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料。你……” 介之川没有继续说下去,匕首在掌中一转,反手直接刺入了秋燕肋下三寸处。 这个位置,可一击毙命,死的人毫无痛楚。 在如今的洛邑城里,能这样死去,已经算是莫大幸运。 看着瘫软在自己怀中的爱妾,介之川恨不得给自己也来上一刀,图个痛快。然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现在还不能死、也不敢死。 他的命,不属于他自己。 对面那个恶鬼见介之川动了,立刻有了反应,直起身来作势欲扑,介之川比它更快,一下子跃出麻袋堆,大喝一声,朝着另外一方向跑去。 他之所以大喊大叫,是为了把前后三个恶鬼都吸引开,好让它们不去作践秋燕的遗体。 这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果然,介之川的喊声立刻惊动前面两家伙,它们猛然转头看见介之川,连忙和后面扑上来恶鬼一起,紧紧追了上去。 介之川知道,眼下绝不能又半点迟疑犹豫,否则定然劫数难逃。之前看了店伙计们的惨状,他可不想成为恶鬼用来果腹的食物。 此时,洛邑城中仍然惨叫声不断,介之川一边加速狂奔,一边不断调整方向,只要前方有恶鬼杀人的动静,他就立刻拐向别处,尽量躲避那些可怕的食人魔。 然而这里的怪物还是太多了,几乎防不胜防。 跑出去两条街,介之川便被小巷里扑出来的一个恶鬼截住了去路。眼看身后还有三个鬼东西紧追不舍,他把心一横,挥舞匕首杀向挡路的家伙。 介之川能被选入逆鳞司效力,武功自然不差,而且经过多年专门训练,他的打法完全是刺客杀手惯用的搏命招数。转眼之间,匕首就连续刺中了恶鬼的咽喉、胸口、腋下三处地方,刀刀入肉三分。 这要是换做正常人,早就已经死得透透了。可是对恶鬼怪物而言,介之川那凶狠的三刀,似乎根本没有一点作用。这家伙只不过闷声低吼了几下,便又发狂的冲上来,一爪撕烂了介之川胸前的衣衫。 痛彻心扉的感觉瞬间从胸口传来,疼得他直冒冷汗。也幸亏刚才反应快,及时退了半步,否则肯定会被那恶鬼直接开膛破肚了。 介之川的狠劲儿顿时爆发,他面目狰狞,趁恶鬼挥动双臂时露出了一丝空档,闪电般窜到那家伙的左侧,先一脚踹断对方小腿腓骨,然后在恶鬼跌倒之际,匕首环绕着它的脖颈飞速转了一圈。 就这一下子,当场将那恶鬼的头颅旋了下来,咕噜噜的滚在地上。 虽然成功手刃拦路的怪物,可介之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后面那三个恶鬼现在已经追到跟前了! 最前头的一个,嗷的怪叫一声,直接扑到了他的背上,张嘴就咬脖子。巨大的冲力,险些把介之川撞倒,而一旦让对方把脖子给咬住了,那就万事休矣。 介之川经验丰富,借着前冲的力道,顺势一弯腰,将恶鬼过肩摔了出去,然后转身一腿,正好踢在第二个冲上来的恶鬼胸口,直接将其踹飞。 可惜他这个动作做完,第三个恶鬼也已经到了,猛地把他推倒在地,匕首也不幸脱手。 介之川被恶鬼死死压着,头上脸上被撕咬了好几口,殷红鲜血顿时流满了整张面庞。但他顾不上疼痛和害怕,蜷起膝盖,朝上方死命蹬出一脚,顶得那恶鬼凌空飞起,然后仰面摔了出去。 一脱离压制,介之川赶紧往旁边滚开,躲闪另一个恶鬼的扑杀。 常年的苦练此时发挥了作用,尽管身上多处受伤,可介之川还是立刻从地上爬起,奋力撞碎路旁一座店铺的门板,暂时避了进去。 三只恶鬼低声嘶吼,不分先后的追进店里。 这店铺主人一家老小,昨晚全都已惨死在恶鬼手中,此时店铺后院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迹斑斑。介之川踉踉跄跄的跑进来,一眼瞧见立在墙角处的一支长柄柴刀,赶忙上去抄到手里。 刚才杀死那个恶鬼,令他有了宝贵的经验:这些鬼东西不怕伤痛,随便挨上几刀几枪,根本就死不了。只有斩首或攻击眼部才能制服他们! 他双手紧握柴刀,刚摆好架势,三个恶鬼就闯进后院,介之川瞅准机会,猛地一刀刺出,正中一个恶鬼的面门,虽然没能插爆它的眼球,可粗钝的柴刀直接破脑而入,顿时绝了那恶鬼的活路。 介之川将柴刀奋力拔出,带着一蓬腥臭污血,转向另外两个恶鬼。那俩家伙好像也有点害怕他手里的长兵器,一边狰狞低吼,一边围着介之川张牙舞爪。介之川连续劈出七八刀,尽量将恶鬼跟他的距离隔远,避免再被它们抓伤。 或许是时间久了,恶鬼变得愈发狂躁,其中一个忽然按捺不住,直接朝介之川猛扑,介之川手疾眼快,立刻举起柴刀斜斜劈下,咔嚓一声就斩断了恶鬼挥动的手臂,那恶鬼居然势头丝毫不减,另一只爪子狠狠抡在介之川的肩头,顿时扯下一大块肉,险些连骨头都露出来。 介之川疼得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昏倒。幸好他心志如钢,咬紧牙关闷哼一声,反手又是一刀,直接砍在了那个家伙的脖子上,硬生生将其枭首击杀。 不过,那无头恶鬼还未倒下,最后一个也杀了过来。介之川来不及回刀,只好松开了刀柄,转身与恶鬼抱在一起,满地打滚。 他现在浑身是伤,在剧烈疼痛和求生欲的刺激下,竟然变得比恶鬼更像恶鬼,他翻身压住对方,双手死死扣着那家伙的眼睛,拼命将恶鬼脑袋往地面砸。 一下、两下、三下…… 介之川也不晓得自己究竟砸了多少下,反正恶鬼的后脑勺彻底碎了,他才终于停手。 趴在恶鬼腥臭的尸体上,介之川先是大口喘着粗气,紧接着忽然呕吐起来,疯狂的吐。吐到最后,竟然全是墨绿色的胆汁。 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知道自己到了极限,随时会崩溃。现在若是再跑来一个恶鬼,那就只剩下被吃掉的厄运了。 介之川喃喃的哼道:“燕儿……我……我还不能去陪你,现在还……不行!” 说着,他低吼一声,双手撑着地面艰难爬起。很幸运,这个地方距离城门不算太远,又相对僻静,因此附近并没有其他的恶鬼怪物。不然的话,光是刚才那场激烈的打斗,就早已经招来更多的死神了。 介之川摇摇晃晃的走进屋里,四下打量。靠墙的那个地方摆着一张床,床上横着一具只剩下一半的孩童尸体,猛地一看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他痛苦的摇摇头,将床边的被子拉过来,轻轻的盖在了那尸体上。然后,他寻了一件干净衣裳,扯成一条条的,忍着剧痛包扎好伤口。 歇了多半个时辰,介之川正欲昏昏睡去,忽然间又隐隐约约的听见不远处传来尖叫声。不用看也知道,这一定是附近有人不幸被恶鬼找到了。 他强打精神,奋力站起身。既然周边有了恶鬼的踪迹,难免不会窜到这儿来,再晚的话,恐怕就更难走了。 介之川咬着牙,略微动了动胳膊腿脚,感觉正常行动还能坚持,于是走出屋外,从地上捡起长柄柴刀,小心翼翼的穿过店铺,来到街上。 往北边五百步开外,就是洛邑城门,敞开的门洞直通城外驰道,再延伸至望不到边的远方。 此时,尖叫声和嘶吼声再次在身后响起,并且越来越近。 介之川目光中射出坚毅神色,猛一闪身,冲上了大街。 第三百零二章 流言蜚语 “洛邑血夜”发生后的第三天,辽东都护府斥候骑兵队在巡逻过程中,发现了一个昏倒在路旁的人。那人好像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猛兽的袭击,浑身上下全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也早已将衣服浸透。 斥候见他还有一口气在,于是连忙上前施救,好不容易才把那个人从鬼门关又抢了回来。谁料,那人一睁开眼,头一句就是:“快!给相州报信,洛邑……完了!” 被救的人,正是从洛邑死里逃生的逆鳞司暗探介之川。 斥候弄清了他的身份,不敢怠慢,立刻将人送进了辽东都护府大营。而副都护常涛听完原委,同样大惊失色,又连忙派出护卫部队,把只剩半条命的介之川抬着运回了相州。 由于有介之川拼死带回来的情报,太子李炳和一众大臣终于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洛邑所发生的一起,沈烈则通过逆鳞司的秘密渠道,将消息也通报给了李江遥和益州朝廷。 洛邑并非中牟、清池那样的小郡县,而是圣唐东都,是中原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拥有着几十万居民百姓的伟大都城。 洛邑爆发的惊天惨案,很快就扩散开来,天下震动! 一时间,民心动荡、谣言四起。 出乎李炳、慕容雪和沈烈的预料,最先跳出来的人居然是淮阳王李炝。 之前,李炝原本打算在封地举行登基大典,抢在李炳前面宣告自己成为圣唐新君。然而没想到,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劳剑华、狄献忽然在玄甲军团发动兵变、干掉了谢光,然后率部放弃洛邑,向着东南方向挺进。赵靖策动淮阳王府的旧人里应外合,直接打了李炝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好好的登基大典被彻底搅黄,并且还损兵折将、丢了不少地盘。 再后来,突厥人主动找上门,表示愿意帮他联手对付太子李炳。李炝权衡利弊,感觉自己北面是李炳,身后的江南地区又多了个劳剑华,形势简直恶劣到了极致,很有可能最先被人消灭,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并同意今后跟阿史那支斤平分天下。 这段时期,李炝利用自己是先帝李成武嫡长子的身份,派出大批说客四处活动,着实蛊惑了不少地方州府,得到他们的支持,自身实力也是与日俱增。 洛邑惨案的消息一传出,李炝便立刻抓住机会,让手下到处散布谣言,说洛邑之所以会出现恶鬼怪物,那完全是因为太子李炳的罪过:当初,他勾结谢光,派兵胁迫先帝,得到了监国抚政的权力,然后便在东都无恶不作,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这才导致冤魂聚集、化身厉鬼为祸人间。 这种怪力乱神的传言,自然要比突厥人炼制毒兵的说法更容易被人接受,很快,民间怨声载道,百姓们纷纷谴责咒骂李炳,都说他是圣唐最大的祸害。 原先“太子”的称谓,逐渐被“伪太子”三个字所取代。 甚至,就连远在益州的朝廷和辽东都护府、阴山飞骑、河北道府兵,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眼看局势日趋恶劣,李炳不禁心急如焚。 这天,慕容雪从荥阳的都护府大营返回相州,给太子和大臣们汇报中原前线的情况。 “殿下,诸位大人,目前的问题可能很麻烦,”慕容雪神情严肃:“我奉殿下之命,前去调查洛邑惨案、顺便巡视辽东军。一路上,听到了不少传闻,非常棘手。” 李炳眉头紧锁:“都说了些什么,你讲讲。” 慕容雪略一拱手:“请殿下恕罪。情况和之前沈大人禀奏的基本一样,中原地区的很多百姓都认为洛邑惨案是妖魔恶鬼作祟,一些无知愚民还将此事怪到殿下身上。臣已经责令各州府官员,严查造谣生事者,抓一批惩治,以儆效尤。”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另外,上次沈大人说,辽东军内因为洛邑的谣言而出现了不稳定因素,臣这次专门去查访了一下,确有其事。常涛副都护为此也写了请罪奏折,并表示之后会严肃军纪,绝不再出类似事情。” 说着,慕容雪将常涛的奏疏双手呈给李炳。李炳接过来略微看了看,然后丢在桌上,轻叹一声:“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弹压百姓和军队,只能治标,却没法治本。诸位爱卿有什么办法吗?” 见满屋子的大臣都不说话,慕容雪道:“殿下,臣建议,立刻出兵占领东都!” 旁边一个老臣犹豫道:“这……恐怕不妥吧?之前咱们本来是要夺取洛邑的,可玄甲叛军破坏了城防体系,辽东军方面建议先不要草率行事,否则拿下一个不设防的东都,反而更容易被突厥人压制攻击。现在那个地方又出现了大批可怕的毒兵,城中人口十不存一,此时占领,会不会更不利?” 慕容雪道:“应该说各有利弊吧。目前突厥整体收缩,显然是想让我们圣唐内斗。李炝在两淮、劳剑华在江南,实力都有壮大的迹象,再不出手,后面变数怕会更多。” 另一个大臣点点头:“是啊,久拖不决、反受其累。荆襄地区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奉命北上,加上咱们现有的人马,总兵力可达八十万之众!干脆,直接对突厥人发动总攻,把他们彻底消灭!” “太草率啦,”站在后面的一个大臣摇摇头:“负责指挥荆襄地区大军的安平郡王李成林,前阵子和岭南将军马洪杰联名来信,说军队虽然集结了,但训练还须时日。五十万大军来自十几个不同的地方,未曾磨合便匆匆派上战场,容易出问题的。” “他们那是在故意找借口!”之前的大臣愤愤道:“还不是因为突厥人猫哭耗子假慈悲,给先帝送丧的时候说了一番挑拨离间的话,而李炝又跳出来兴风作浪,所以李成林开始摇摆不定了!” 后面的大臣立刻反驳:“既然知道安平郡王摇摆不定,那还让他北上?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李炳抬手止住他们争吵,对慕容雪道:“你刚才还没有把话说完。继续讲讲吧,为何要在此时占领洛邑?” 慕容雪答道:“为了安定民心。殿下,毒兵虽然可怕,却远不及流言蜚语的伤害大。既然有人造谣,说妖孽鬼怪皆因我们而起,那很简单,我们去亲手灭了它!重夺东都洛邑,驱毒兵、救百姓、在中原扎稳阵脚,挡住突厥东进步伐,天下自会归心!” 李炳微微颔首:“本宫认同你这个想法,不过,有两个问题不得不慎重考虑。其一,洛邑的城防该怎么办;其二,对付毒兵,我们有把握吗?” 他曾被血魔噬魂刺杀,当时那幕恐怖血腥的场面,直到今天都还令他心有余悸。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烈开口道:“殿下,臣以为,这两个问题都能解决。首先一点,我们得到可靠情报,突厥赫连雄的主力部队目前已经撤至潼关一线,短时间内不会前出洛邑,只要人手充裕,足以抢修洛邑的城防。至于毒兵,洛邑出现的那些,显然远不如血魔和噬魂厉害,臣手下的那个介之川,武功并不算很高,连他都能击杀四个毒兵,可见那些怪物只是数量多,但战力不足为虑。” 慕容雪对此表示赞同:“沈大人说的没错。只要将士们能克服恐惧心理,有组织的武装力量完全可以战胜怪物。” 沈烈点了点头,接着道:“昨天西疆送来消息,李江遥正在和夏侯宗主商量对策,他们准备去寻找砣铅,从中研究出克制摄魂砂的方法,相信很快能有收获。同时,益州兵部也表示,他们同样在组织人手,商议破解毒兵的办法。” 一听他提起夏侯凝寒,李炳的心情又变得复杂了一些。他兀自愣怔片刻,认真嘱咐道:“你替本宫带个话,请夏侯宗主一定要保重好自己。西疆那边同样兵荒马乱的,千万别轻易涉险。” “臣遵旨。”沈烈躬身应道:“也请殿下放心,李江遥他们现在已经完全收复了西疆鬼漠,诸国再次臣服我圣唐,那边的危险并不大。” 说到这里,沈烈看了一眼身旁的慕容雪,又道:“殿下,西疆将士奋战平叛,眼下又截断了突厥人的退路,作为全军统帅的李江遥居功至伟,是否应该予以褒奖呢?” 慕容雪跟李江遥、徐友长是好兄弟,这种事情当然不会默不吭声,连忙拱手道:“臣也建议嘉奖李江遥和西疆将士,以彰其忠义之心。” 李炳未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问道:“李江遥现在是什么官阶职位,手下兵力如何?” 沈烈答道:“回禀殿下,兵部考功司记录在册,李江遥是镇疆都护府的游击校尉,官阶具体是从六品还是正七品,臣一时也记不太清。不过,那也都是西疆叛乱前的职位,这五六年光景,即便太平时期的正常晋升,现在至少也应该正六品才对。至于李江遥麾下的兵马,据他自己说,大概有三十万左右。” “三十万啊,”李炳忍不住笑了笑:“一个校尉,指挥三十万大军,确实古怪。” 旁边一位大臣道:“沈大人,我听说,那个李江遥并非校尉这么简单啊。他好像从未请示过朝廷,就自封了什么镇疆军大都护,有这事吗?” 第三百零三章 猜疑之心 沈烈眉毛一扬,朗声应道:“确有此事。不过,那也是事出有因。突厥人攻占两关后,朝廷与西疆彻底断了联系,而李江遥指挥部队孤军奋战,必须有一个名分,才能名正言顺的统率手下。他联络不上我们,不自封又能怎么办?” 那大臣笑了笑:“沈大人不用着急,我并没有责备李江遥的意思,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慕容雪抢在沈烈前面,语带不满的问道。 “只不过,他自称将军就好了,为何非要当大都护呢?”大臣摇摇头,略显阴阳怪气:“而且还在镇疆都护府之外,又弄出一个镇疆军来,不伦不类。” 沈烈面带寒霜,冷冷望着那挑刺儿的家伙,一言不发,慕容雪则转头对李炳道:“殿下,这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李江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 李炳抬手示意他先不要激动,柔声道:“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当初你我君臣二人被奸贼谢光软禁在洛邑,还是多亏李江遥组织营救,才得以脱困。这份功劳,本宫不会忘的。” 他瞥了沈烈一眼,又对慕容雪道:“不过,封赏之事确实还需从长计议。一来,本宫目前尚未登基继位,朝廷又远在西蜀,究竟该如何论功行赏,一时之间难以商议;二来,本宫在河北昭告天下,奉遗诏统率全国兵马,那个时候李江遥已经与逆鳞司建立了联络通道,可是时至今日,他都没有奏疏上表,宣誓对本宫效忠,这又让本宫怎么办呢?” 慕容雪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李炳的意思:那个李江遥分明有拥兵自重的嫌疑。自恃有功,就不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难道还要我去主动讨好他吗? 权臣谢光!这个熟悉的名字,忽然涌上了慕容雪心头。 太子之前饱受磨难,这辈子最忌惮、也是最痛恨的,就是那种手握兵权,凭借赫赫战功而飞扬跋扈的武将。谢光为自己的野心,差点毁了李炳、毁了圣唐八百年基业,这事对李炳来说刻骨铭心。而现在呢,西疆又冒出来一个执掌三十万雄兵、以校尉之身自封大都护的李江遥,说太子心里一点都不在意,那才是自欺欺人。 慕容雪替好兄弟担忧,连忙道:“殿下,我了解李江遥,他绝不是那种有二心的人。至今未上奏疏,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解释,本宫也没怪他。如今天下大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强求不来。我们还是做好该做的事,其他多想无益。” 慕容雪被太子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只好先闭上嘴,求助般的望向沈烈,而沈烈此时却显得神色平静,并没有打算说点什么的意思。 李炳感觉氛围有点沉闷,于是转了话题:“慕容雪,如果让你指挥,有把握解决洛邑的问题吗?” 慕容雪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微臣必当全力以赴!” 李炳摇了摇头:“本宫知道你会全力以赴。我问的是,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慕容雪坚定的说道:“臣这次去前线,专门跟常副都护商议过洛邑的种种情况,只要集中优势兵力,动作够快,一定可以彻底消灭毒兵,恢复城池防御。” 李炳精神大振,颔首道:“好!你有信心,那本宫也就能放心。慕容雪听旨!” “臣在!”慕容雪拱手应道。 “着令,即日起,慕容雪担任行军总管,领辽东都护府、河北道府兵李米志部、查朗部、王烨先部,进军洛邑。”李炳命令道:“各衙各司,专尽其职,全力配合大军行动,驱逐毒兵、解救百姓,光复我圣唐东都!” 众大臣连忙齐声应和:“臣遵旨。” - 出了议事厅,慕容雪和身边几位老臣打个招呼,接着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沈烈,低声道:“沈长史,请借一步说话。” 沈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略微犹豫,然后点点头,朝旁边的树下走去。慕容雪跟在他近旁,边走边道:“刚才在殿下跟前,你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沈烈假装听不明白。 “明知故问。”慕容雪不满道:“太子殿下明显是对江遥心存误解,以你跟江遥的关系,难道不该为他说句公道话?” 沈烈无奈的笑笑:“正因为我跟李江遥的关系,所以才没办法帮他说话。你也一样,越说越坏事。” 慕容雪心思机敏,当然明白沈烈何意,可还是气道:“你担心引起殿下的猜疑,对吧?可你想过没有,这种误会如果不尽早化解,将来会出问题的!” 沈烈语气平静的说道:“问题已经出了。自殿下被救出洛邑的那天起,对于统兵大将的猜疑,就已经深深的种在了他的心底。即便日后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恐怕也改变不了,反而会变本加厉。” 他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议事厅,接着对慕容雪道:“你难道没发现吗?毒兵行刺之后,殿下借着薛威和柴靖斌不幸身亡的机会,顺势提拔了一大批年轻将领,但是给他们的兵权却又都不完整。而大都护杨兴泰,明明伤已经好了,可还是被殿下安排回幽州休养。这说明什么呢?” 慕容雪今天第二次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愣了一下,连忙摆摆手道:“他们是他们,李江遥是李江遥,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沈烈冷笑道:“要说不一样,那就是江遥兄弟的势力更大,对殿下而言,也更难控制吧。” 慕容雪叹了口气:“唉,江遥也真是的,到现在这个时候还不肯表态。沈大人,你之前有劝过他吗?” 沈烈淡淡应道:“也不算劝,只是委婉的暗示过两次,但江遥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也一样,”慕容雪摇了摇头:“给他写信提起此事,这家伙回信却顾左右而言他,跟我聊了整整两页烤全羊,简直莫名其妙。” 沈烈好心劝道:“慕容将军,我看你也别瞎担心了。现在殿下怎么想,江遥怎么想,这些都不重要,也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对付各路敌人。我收到消息,包遇春那边或许也要出状况了。” “包遇春?水师总督?”慕容雪一惊:“他出什么状况?” 沈烈刻意压低声音:“情报还没有完全得到印证,不过我有理由怀疑,他跟劳剑华勾结了。水师主力即将从阔海返回泉州,到时候答案自会揭晓。” 慕容雪担忧道:“包遇春与徐老爷子、何大统领,还有奸贼谢光,并称本朝四大名将。尽管水师的人数不多,但两千多艘大型战舰,足以封锁长江水道。他若是站在咱们这边,劳剑华必死无疑,可如果他投到了对方那边,我们恐怕就拿劳剑华无可奈何了。” “所以我刚才说,重要的事情并不在江遥身上。”沈烈眉头紧锁:“劳贼的触角太长,布局又深远,不知还有多少朝中重臣跟他有关联。唉,难办。” 慕容雪问道:“包遇春那边你准备怎么处置?” 沈烈无奈的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什么好办法。老包不是普通人,能跟何大统领比肩,无论智谋,还是身手,都并非逆鳞司可以轻易对付。如果帝君还在、朝政还稳,我或许可以跟包遇春斗一斗,但眼下这种局面……恐怕只有在战场上一决高低了。” 慕容雪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都是乱臣贼子!杀都杀不完!” 沈烈若有所思的出了会儿神,问道:“明天你又要去前线那边了,对付毒兵,可有什么想法吗?” 慕容雪苦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想法,硬拼呗。就像你刚才在议事厅那会儿说的,介之川能杀毒兵,别人就也能杀。弓箭射、长枪扎、大刀斧子砍,无非如此。” “如果仅仅是这样,你必败无疑!”沈烈冷哼道。 闻听此言,慕容雪不禁愣了愣,随即虚心道:“还请沈大人指教。” 沈烈表情严肃:“你可知道介之川为何能从满是怪物的洛邑城里杀出来吗?据他的描述,应该有两点原因。其一,因为亲手杀了自己的爱妾,所以他也不想活了;其二,他是逆鳞司训练出来的暗探,宁死也要完成使命。” 慕容雪有些不解,喃喃道:“不想活?宁死也要完成使命?我不太明白。” “就是这种你不太明白的复杂心态,”沈烈沉声道:“介之川不仅是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简单,而是彻底疯了。只有疯子才能对付那些可怕的畜生!” 听他这么说,慕容雪顿时想起了当初在帝都事变中的逆鳞司初九班,那同样也是一群疯子,同样创造了奇迹。 “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慕容雪点点头:“军人英勇无畏,是针对跟自己一样的敌人而言。但毒兵是吃人的恶魔,只靠不怕死的状态,是对付不了它们的。” 第三百零四章 灭毒之法 沈烈微微颔首:“你不是需要悍不畏死的勇士,而是需要比毒兵还癫狂的恶徒。只有比魔鬼更凶残,才有可能彻底征服魔鬼!” 慕容雪略显惊讶的看着沈烈,犹豫道:“为了消灭毒兵,却培养出另一只恶魔,这……值得吗?” “谁叫我们碰上了这样一个世道呢?”沈烈淡淡说道:“为了不让圣唐堕入地狱,那只好我们自己堕入地狱了。” 他凝视着慕容雪的眼睛:“如果让我来指挥,我不会把战场留在洛邑,而是利用诱饵,将城里的毒兵全部引出来,去到一个绝境之中,用冲天的烈火聚而歼之!” 慕容雪一愣:“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不过,你说的诱饵是指什么?” 沈烈冷笑:“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活人!那些恶鬼不是最喜欢吃人吗?” 慕容雪听得后背阵阵发凉。他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比毒兵还要癫狂凶残百倍的恶魔。 沈烈早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继续道:“当然,活人不能是咱们圣唐的百姓。都护府不也俘虏了不少突厥人吗?用他们!” 慕容雪沉默了片刻,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沈烈点点头:“舍不得用诱饵的话,那就把整个洛邑城当作绝境,四面封死,一把火烧光它!” 慕容雪再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半天才说道:“幸好殿下是让我去,而不是让你去。沈长史,你的这些办法未免太决绝了。活人诱饵,烈焰焚城……想想都不寒而栗。” 沈烈冷然一笑:“慕容雪,妇人之仁是对付不了毒兵的!不信,你就尽管按自己的想法去试试。” 说罢,他拱手道了句告辞,转身翩然而去,只留下慕容雪一个人站在树下发呆。 第二天一大早,慕容雪收拾妥当,带着卫队离开了相州,直奔前线。 辽东都护府与河北府兵都接到了命令,得知他亲自前来坐镇指挥,几位主将纷纷赶到荥阳,等候他的指示。 慕容雪一到地方,也不多说废话,直接跟常涛、李米志等人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从各军选拔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一支规模达万人的敢死队,由他亲自带领,进洛邑清剿怪物。常涛他们则做好准备,尤其是工匠和材料,随时挺进东都、抢修工事。 常涛知道慕容雪是太子最信赖的亲信大臣,于是提出由自己指挥敢死队,而慕容雪留在后方压阵即可。但慕容雪当场拒绝了他的好意,仍旧坚持亲自上阵。 说实话,带领老兵敢死队的这个计划,与沈烈说得那两个方案相比,算是中规中矩且相对温和的办法,慕容雪心里并不是特别有底。 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让别人去冒这个险。 由于之前一直在跟突厥主力对峙,所以前线各部队都处于高度战备的状态,选拔人手自然非常便捷。只两天工夫,一万精锐老兵便在荥阳城外集结完毕。 慕容雪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背挂铁胎弓,端坐战马上,对着面前如山似海的勇士们,发表了一通鼓舞士气的演讲。 其实,大伙儿此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也就听说之前洛邑中牟等地发生的惨祸,所以根本不用慕容雪动员,无不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眼见敢死队的老兵们振臂高呼,喊声响彻天际,士气已然到达了顶峰,慕容雪也不由得深受感染、大为振奋。他将马鞭向前一挥,当即带领着整路大军朝西面进发。 从荥阳到洛邑,中间路程不过两百来里,以步兵为主的敢死队,正常行军大概两天左右就能到达。 然而,慕容雪他们走了三天时间,却连洛邑城的影子都还没有瞧见。 原因很简单,洛邑东边的广阔区域里,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毒兵恶鬼的身影。 尽管那些怪物的数量不多,有时候零零散散七八个,有时候甚至只有单独一头,但因为毒兵现身非常频繁,所以突然发生的遭遇战接连不断,部队不得不经常停下脚步,围杀那些正在啃食百姓尸体的恶魔。 连续几十场战斗下来,慕容雪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尽管正规军战力强悍,毒兵碰上他们,没有一个能逃过身首异处的下场,但是,这些魔鬼可怕的模样、疯狂恐怖的举动以及那些令人发指的食人恶行,还是给将士们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 还有一点,就是惊人的战损比。 每杀死一个毒兵恶鬼,敢死队通常都要付出五六个人伤亡的代价,即便是有铠甲和盾牌的保护,也难以避免被怪物抓伤咬伤。 这还仅仅是从洛邑溜出来的少量毒兵,就已经如此可怕,那么东都城中几千上万的妖魔鬼怪,又到底是怎样一个场景,想想都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整个队伍一路边走边打,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抵达了洛邑郊外。 再往前四五里,就是东城门。 为了保险起见,慕容雪决定让大军先这里安营扎寨,好好休整一夜,待明天天亮再进城作战。 离目的地近在咫尺,军中的紧张情绪也愈发浓烈。那些毒兵实在是太可怕了。不仅长相吓人,而且嗜血好杀、不惧刀剑伤痛,发起疯的时候,可以将人直接开膛破肚,把心肝脾肺塞进嘴里咀嚼吞咽,完完全全就是民间鬼故事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妖魔鬼怪。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是对上突厥大汗的血卫军,将士们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惶不安,出发时的豪情壮志,此时已经不剩多少了。 慕容雪心里清楚,大战在即,上上下下全是这种状态会非常危险,于是他亲自安排好夜间的巡逻岗哨之后,便开始逐队巡视,跟战士们聊天打气。 谁知,他才走了七八处帐篷,最靠西边的营地就忽然乱了起来。 慕容雪一惊,赶紧让手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片刻功夫,手下跑回来报告:大批怪物从洛邑方向过来,袭击了军营! 随着话音,西边的惊呼惨叫声越来越响,紧接着整个大营都炸了锅。很多已经入睡的战士从梦中惊醒,抄起武器钻出帐篷,在营地间乱哄哄的挤作一团。 黑暗之中,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毒兵闯了进来,更搞不明白它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尖叫,激烈的打斗声不绝于耳。 一名军官跳上拉粮草的大车,挥舞着战刀不停大喊:“都别乱!找自己的队长,结阵!结阵!”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角落里猛地窜出一道黑影,瞬间将其扑倒在地,咔嚓一口就啃掉了脸上一大块肉。军官头上脸上鲜血淋漓,又惊又疼,一边惨嚎一边拼命抵抗那怪物的袭击。紧接着,七八个恶鬼般的毒兵也从同一个方向冲了出来,对着周围将士狂抓乱咬,吓得众人纷纷四散逃跑。 这样的情况,此时已经在大营各处蔓延开来,就地展开抵抗的人不少,但夺路逃生的人更多。 在昏暗的夜色中,吓蒙了的军人比之前洛邑城里的百姓好不了多少。 慕容雪手持宝剑冲到外面,眼看手下们乱作一团,连忙跟旁边的副官说道:“去擂鼓!冲阵鼓!” 所谓冲阵鼓,是圣唐军队的一种作战信号。在战场上,每当巨大战鼓发出密集如雨的冲阵鼓声,圣唐军人就会闻令而动,向着敌人发起猛烈冲锋。 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也一往无前。 对于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来说,擂鼓进击、鸣金后撤,早已是深深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条件反射,比任何命令都好使。 果不其然,十几名鼓手摸黑爬上木台,玩儿命敲响冲阵鼓的鼓点,激昂鼓声瞬间远播数里,震人心魄,而本来一片混乱的军帐营地,很快就爆发出了冲天的喊杀声。 将士们虽然心中仍旧惊惧,可战魂刹那间被唤醒。 与此同时,很多士兵燃起熊熊火把,恶鬼不再是藏于暗处的偷袭者,而是成为暴露在光亮之下的攻击目标。敢死队三人一组五人一群,临时组织起一个个战团,对着面目狰狞的毒兵发起了进攻。 营地里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圣唐军队稳住阵脚、开始反击,毒兵很快就知难而退,丢下了大堆同伴的尸体,惊慌逃窜。 转至天明,慕容雪命部下一边加强防备,一边打扫战场、统计损失。这不清点不要紧,一清点顿时吓了他一跳!昨晚短短半个时辰的战斗,敢死队居然战死六百三十余人,两千多人受伤,其中重伤员至少占了三成! 而毒兵方面,整个营地中清理出来的尸体,仅仅只有两百一十七具。 慕容雪不禁心头发沉:这还没有进入洛邑城,而昨天晚上来的也仅仅是一小批毒兵,全军就丧失了四分之一的战力,后面的仗到底有多难打,他都不敢想象了。 第三百零五章 洛邑鏖战 斥候去侦查了整整一个上午,日头偏西才从洛邑回来。 一个小队,七名战士,个个都面色惨白,目光中全是惊恐的神色。 慕容雪见他们这副鬼样子,就知道城里面的情况肯定非常糟糕,不由得沉声道:“见着什么了,照实讲!” 斥候兵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吭声,最后还是队长苦着脸禀告道:“将军,洛邑太惨了!到处都是被怪物啃咬稀烂的尸体,全城臭气熏天。” “连排水沟里面也满是腐肉污血!”一名小战士强忍着恶心欲呕的感觉,补充道。 队长点点头,继续讲述:“我们没敢走城门,而是用绳索攀上城墙,再从楼梯下来进到城里。因为毒兵怪物太多了,所以只探查了东门内大街一带,请大人恕罪。” “大街旁边的四个里坊,差不多有五百多间房舍,眼下已经没有活着的百姓了。我们躲在暗处粗略数了一下,大概见着近百只毒兵。他们散得很开,彼此也互不搭理,并不像有人指挥。” 慕容雪剑眉紧锁,心里盘算了一下:洛邑规模只比帝都小了一点,城内约有八十多个里坊,按斥候所见,四个里坊聚集了近百毒兵,那么全城至少得有两三千凶残的怪物。另外还有占地极广的皇宫没算在内,估计也藏了不少。 娘的,兵力可能不够啊! 他抬起头,望向斥候小队:“还有什么发现,痛快讲,别问一点挤一点。” 队长想了想,接着道:“那些怪物的状态也不都一样。有的好像温和些,要么在吃人,要么在打盹儿,算比较安静。但有的看上去就非常狂躁,似乎很痛苦,嗷嗷直叫。” 另一名战士也道:“对,我看见有一个家伙,满地打滚,嚎得非常凄惨,仿佛是疼的。” 慕容雪点了点头。之前他曾听沈烈讲过,血魔和噬魂就类似是这种状况。噬魂在临死前说,体内毒素发作的时候,整个人感觉痛不欲生,凶性也随之暴涨。而突厥人正是靠缓解剧毒的药物来控制它们。 不过,洛邑城里的毒兵显然跟血魔它们不同。突厥好像并没打算管这些怪物,既不下达指令,也不提供解药,就任凭这些家伙像野兽一样蹲在城里,以百姓为食。 难道……突厥人就只是单纯放这些怪物出来作恶? 这个猜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继续听斥候队长讲道:“除了状态不同,毒兵的警觉性也都很高。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它们就会立刻一起涌过去。我们故意扔了几次石头试探,每回都是如此。我猜,昨晚咱们遭遇袭击,也是因为附近的怪物听见了动静,才跑过来的。” 慕容雪闻言眼睛一亮,心中暗道:这敢情好啊。如果能制造动静吸引毒兵,就不用像沈烈说得那样拿活人做诱饵,同样可以设置陷阱围杀那些怪物了。 - 李炳看着慕容雪送回的军报,起伏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十二天前,自己这位爱将率部出征,以一万精锐决死之士为先锋,直入东都,剿杀恶鬼毒兵。 慕容雪利用当地地形设置陷阱,在洛邑城东布下了十五处战场,与近两千怪物激战三日,击毙一千三百余只。 随后,他又亲自带领五百弓弩手深入城中,连续射杀两百毒兵,并将大部分凶残怪物驱赶至洛邑西南角,包围在十几座里坊之中。 然而没想到的是,正当慕容雪准备扩大战果、把剩下的毒兵一举歼灭之时,洛邑城西面忽然再次涌入无数毒兵恶鬼,遮天蔽日、来势汹汹。 幸好斥候提前示警,而慕容雪的反应也非常迅速,其主力部队立刻交替掩护后撤,赶在大批毒兵扑上来之前,从城池的东边北边两个方向退出了洛邑。 谁知那些毒兵癫狂弑杀,在圣唐军队身后穷追不舍,直逼着慕容雪跑出十几里方才罢休。 不过,因为此时洛邑城中几乎活人绝迹,那些吃人的怪物感觉没有太多新鲜食物,所以并未在东都多做停留。它们分散成大大小小十几拨,转往附近城镇,去继续祸害百姓。 慕容雪当即将部队化整为零,分别驰援各地,同时急调后续的部队赶来增援。 这篇军报写就之时,他已经重回洛邑,正在指挥辽东军和河北军清剿城中残留的落单毒兵,同时加紧抢修城门工事。 李炳放下军报,轻轻叹了一声,对沈烈道:“本宫之前设想过很多次收复洛邑的场景,可没料到,堂堂东都,最后竟然是从一群妖魔恶鬼手里夺回来的。全城数十万百姓,被那群畜生残杀殆尽,怕是十年八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了。” “殿下不必太过忧心,”沈烈劝道:“据介之川讲,除了毒兵袭城那晚洛邑百姓伤亡惨重之外,第二天第三天,乃至之后的日子里,陆续还有不少人逃了出去。臣估计,民众伤亡最多十万上下……” 李炳打断了他的话:“十万民众也不少啊!再说,城里那么多惨死之人,冤魂怨气聚集不散,以后谁还敢在洛邑居住生活?唉,毁了,彻底毁了。” 沈烈沉痛的点点头:“突厥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目前他们局面恶劣,就行此下作卑劣之举,以后若是困兽犹斗,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更加残忍的招数。眼下最麻烦的,是那个哥舒玄显然正在加速炼制毒兵,数量日趋增多,防不胜防。” 李炳想起一事,问道:“本宫记得你上次说过,据夏侯姑娘查明,哥舒玄炼制毒兵,急缺一种名叫砣铅的材料,以至于已成的毒兵数量不过六七百而已。怎么现在忽然多出来几千上万之众,莫非他从西疆搞到砣铅了?” “绝无可能。”沈烈道:“眼下突厥二王子坦利正率兵威胁两关,李江遥麾下的镇疆军集结十五兵力迎战。紫金关和盛玉关现在被全面封锁,哥舒玄根本没办法从西疆运出砣铅。” 李炳皱了皱眉:“那难道是在陇西地区或关中地区发现了砣铅矿?” 沈烈摇摇头:“这个可能性也不高。首先,咱们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陇西关中有什么砣铅矿,其次,逆鳞司在西北广布眼线,若是突厥人开采砣铅,不会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略微顿了顿,分析道:“唯一的解释,就是哥舒玄放弃使用这种材料了。据夏侯宗主讲,砣铅的主要用途,似乎是为了控制毒兵体内毒素的发作过程,反过来说,哥舒玄假如不用砣铅,那么便意味着他在造出毒兵之后,很难有效控制指挥这些怪物。结合洛邑中牟两地不同的情况,这个猜测是存在的。” 李炳认真思考了一下,同意道:“嗯,的确如此。中牟惨案发生之后,毒兵很快便全部撤出了城池、消失不见;而洛邑则完全不一样,两三千怪物居然在城中盘踞了半个多月。两下相较,前者更像兵,而后者更像兽。” 他望向沈烈:“对策考虑的如何了?除派兵剿灭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沈烈应道:“回禀殿下,目前还没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不过,益州兵部和镇疆军都在努力。” 李炳微微颔首:“嗯,看来也只能指望益州了。兵部的人经验丰富,朝廷也人才济济,总该想出办法的。况且,他们临近云南和苗疆,而那边的人又都善于用毒,去向行家请教请教,兴许会有破解之道。” - 太子这个向用毒行家求教的想法,确实与远在益州的兵部不谋而合。只不过,这里说的兵部,指的不是兵部衙门,而是一个人。 兵部员外郎董天星。 董天星今年六十六岁,是整个兵部,乃至整个朝廷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之中,最老的一个从五品官。 这位老先生原本是文科一甲进士及第,如此高的起点,也不知怎么搞的,当时既没有进翰林院,也没有入御史台,中榜之后,直接跟着二甲三甲的人,一起被派到六部做了散官。 从七品的宣义郎,他干了五年;正七品的宣德郎,他干了六年;从六品的下牧监,他干了七年;正六品的库令史,他干了八年;好不容易熬到从五品的员外郎,又让他足足干了九年。 董天星三十一岁考中进士、步入政坛,打熬三十五年,才混到员外郎,晋升速度堪比蜗牛。要知道,与他同龄的太傅年劲松,从县衙小吏做起,只二十年时间便登上朝堂,领尚书令衔了。 不过,官虽然升的慢,却并不影响董大人的好心情。不论做什么事,他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颇有读书人的风骨。 眼下董天星任职于兵部军械司,专门为大军制造调配兵器盔甲等装备,以及建造各类大型作战器械。为支援前线,老头儿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连口热乎饭都顾不上吃。然而,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累,照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直到他听说了毒兵的事。 第三百零六章 高手出山 董天星的老家就在中牟县。 尽管夫人孩子都随他一起迁到了益州避祸,可家乡仍有众多亲族。兵部接到逆鳞司八百里加急通报,说中牟县遭到毒兵的血洗,老头儿当场嚎啕大哭,一连两天水米未进。 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实在是饿不行了,呼噜呼噜连干了两大碗面条,然后把嘴一抹:“我要替族人报仇!” 说是报仇,其实他是打算应沈烈的请求,寻找破解毒兵的方法。 从用毒的角度去解毒。 董天星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他有底气。 八年前,苗疆造反。刚刚当上兵部员外郎的董天星,奉命前往澧阳郡平乱。到了地方,老董劝住正准备下狠手的山南道府兵,只身进山劝降苗人首领。 也不知这位老先生是怎么忽悠的,反正一通开阔天空,苗人首领伍融居然还真就答应不再闹事了。 帝都朝廷听说不费一兵一卒便平息了叛乱,一高兴,通知董天星你先别回来了,云南那边同样不稳,顺便一起平了。 就这样,五十八岁高龄的董天星,又从澧阳出发,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彩云之南。 同样的故事再次重演。老董一通忽悠,把正打算揭竿而起的云南土司阿蒙塔也给摁住了。阿蒙塔最后不仅不反,而且还置办了大量的土特产,进贡给帝都,宣誓效忠。 按理说,立下两件奇功的董天星,怎么着也得官升三级才行吧,可谁知朝廷刚准备要嘉奖他,讨债的就上门了。 原来,董天星自作主张,不仅承诺免除苗疆和云南三年的赋税,而且还答应给这两个地方专门拨款,修路建桥、改造水利。 好家伙,这还升个屁的官啊,不直接拉出去砍了就不错。 最后,还是太傅年劲松出面发话,答应伍融和阿蒙塔,朝廷一定兑现诺言,顺便也给了董天星一个不奖不惩的处理。 因为有这层渊源,董天星面对毒兵的难题,一上来就想到去找那两位老朋友帮忙。 苗疆善蛊、云南多毒。 两个用毒的大行家,妥妥没跑了。 然而,董天星的想法,却并没有得到兵部的支持。 兵部尚书汪镗,一听董天星提起苗疆和云南,顿时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老董,你给本官消停些,中原战事有太子殿下、有安平郡王李成林,你操哪门子闲心啊? 再说了,苗疆云南是你们家的呀,说帮忙就帮忙,他们够得着毒兵吗? 尚书大人之所以会是这个态度,主要因为两个原因。 其一呢,董天星和苗疆云南的故事,整个兵部人尽皆知,当年险些没捅出天大的娄子,现在又来,汪镗可受不了。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眼下太子有点不吃香了。 因为突厥人和淮阳王捣乱,朝野上下对于究竟谁该继位议论纷纷,益州也分成了意见不同的三派。 支持太子的,都是在撤离帝都前,李成武专门打过招呼的老臣,他们确信遗诏指明了由李炳继位,绝无问题。 而目前在西蜀地区势力强大的少壮派官员,则普遍质疑李炳之前与谢光的关系,以及他身为皇储的正当性。 还有一部分大臣,选择保持中立的态度,既不站队、也不争吵,只一心做好本分,等待天下大定。 出于这个原因,连安平郡王李成林都有些动摇了,迟迟不肯发兵中原,以避免站错队的风险。 在这样的背景下,汪尚书不愿管这档子破事,也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不过,尚书不同意,不代表董天星就会放手不管。老头儿要是在乎上司的想法,也不至于混了三十五年还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 董天星没有理会汪镗说什么,直接给云南写了封信,请阿蒙塔来益州一趟,并且言明所有食宿路费他负责。土司阿蒙塔看了董天星这不伦不类的信,也是颇感无奈,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见见老伙计。 阿蒙塔一行到了成都府,董天星给他讲了讲突厥毒兵的大概情况,然后便邀他一起去澧阳,找伍融共同商量对策。 阿蒙塔挖苦老董:我去没问题啊,就当游玩散心了。可是你们兵部的老爷讲明了不准你在掺和此事,你董大人敢擅离职守? “区区从五品,不当也罢!” 董天星说得颇为硬气。 不过,他还是规规矩矩的给兵部留了一封告假文书。至于上司批不批,那就不管了。 就这样,云南土司阿蒙塔跟着董天星,又从益州出发、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崇山峻岭间的澧阳郡。 苗人首领伍融跟阿蒙塔不同,他一见着董天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老头儿的鼻子好一通数落:你个大骗子,当初胡吹牛皮,把我耍得团团乱转,幸亏年太傅点头,不然还真让帝都把我们当成要饭的打发了。 如今你居然还敢再来?要不要脸啦? 董天星脸皮超厚,一声不吭的等着伍融发完脾气,然后笑嘻嘻问道:“路修了吗?” “……修了。” “那桥建了吗?” “建啦。” “水利灌溉怎么样?” “工部派人来给拾掇好了。” “税赋呢?” “头三年全免,现在减半。” “还是啊,”董天星得意洋洋的捋着山羊胡:“我老董哪件事骗你了?” 伍融哑口无言。 一旁的阿蒙塔哈哈笑道:“行啦,伍融老弟,你也六十好几的人了,还是那么大的火性。老董他也不容易,若不是为了咱们,人家现在至少能弄个尚书当当。” 伍融白了董天星一眼:“哼,要不是土司哥哥替你说话,今天绝没你的好。说吧,这回干什么来了?” “求助,借兵。”董天星仍旧笑嘻嘻的。 “借兵?打突厥吗?”伍融略显戒备:“圣唐兵多将广,还稀罕我这点家当?哎,老董,你不会又盘算着蒙我吧?” 董天星渐渐收起笑容:“若仅仅是打突厥,那当然用不着麻烦伍老弟。这一次,我们遇到大难题了。” 说着,便把毒兵的事情给伍融讲了一遍。 一听说董天星的老家遭了殃,被毒兵怪物屠杀血洗,伍融当即便转变了态度,愤然道:“他妈的!欺人太甚!突厥崽子以为圣唐没人了吗?!用毒用到我们头上!老董,你莫要伤心难过,我也不会宽慰人,但玩毒是吧?弄他!” 阿蒙塔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不管怎么说,咱都是圣唐子民,受着圣唐的恩惠,遇上这事不能不理。” 董天星分析道:“我虽然没去前线,但情况也大概了解。目前太子那边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硬刀硬枪的干。可是一味的杀光并非上策。况且,咱们杀的速度,肯定比不过突厥造的速度,到最后,一定会大伤元气,给敌人可乘之机。” “我明白你的意思,”伍融道:“你是想以毒攻毒,找出真正的破解之法?” 董天星应道:“正是如此。我想,你们会使毒,那自然也会解毒,应该有用武之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阿蒙塔道:“无论是我们的瘴毒、草毒,还是苗疆的蛊毒、蛇毒,要想解除,就必须对症才行。不亲眼见到毒兵的情况,恐怕没有办法。” 伍融表示同意:“是啊。若说操控一个正常人,让他丧失意识,变得像野兽一样,我们通过下蛊的方法也能办到。但毒兵究竟是不是如此,只有看了才能确定。” 董天星笑道:“我请你们出山,为的就是这个。怎么样?敢不敢随我去一趟中原战场,抓两个毒兵玩玩?” 伍融咧嘴一笑:“这有啥不敢?土司哥哥,你说呢?” 阿蒙塔应道:“我都大老远的从云南跑到这里了,还能掉头回去吗?” 三个老头儿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董天星摸摸山羊胡:“好!我没看错人,两位老伙计都是真英雄。国家有难、挺身而出,了不起!” “得了吧,又开始给我们戴高帽子,”伍融笑骂道:“八年前你就是这么忽悠我们的,现在还来这套?” 阿蒙塔笑着摆摆手:“先不说笑了。老董,你看接下来咱们怎么做,全听你的。” “实不相瞒,”董天星淡淡道:“我这趟出来,没有得到上司许可,不算公干。路费开销啥的,只能我自己掏腰包,所以咱们去的人不可以太多。” 伍融笑着瞪他一眼:“八年了,仍旧是这副赖皮相!我跟土司哥哥再穷,好歹也是一方头领,金山银山拿不出来,但比一般的财主有钱,还能惦记你兜里那三瓜俩枣?” 他转头对阿蒙塔道:“不过老董有一点说的对,咱们去的人不能多,否则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会坏事。” 阿蒙塔表示同意:“这次随我出云南有一百藤甲亲兵,但全都被我留在了益州,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眼下带在身边只有十二个人,都是用毒行家,足够了。” 伍融点点头:“行吧,那我也挑十二个。算上咱们仨,二十七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三人统一了想法,又议了议接下来的方略,然后一边喝着醇香的米酒,一边畅聊当年的友谊,直到深夜方才散去。 第三百零七章 路遇坎坷 第二天一大早,董天星一行二十七人,上马启程,向着北方进发。 由于远离战乱,圣唐的中南部地区还算安宁,众人一路上走得风平浪静,在连续跨过了长江和汉水之后,终于顺利抵达荆襄地区。 这个时候的荆襄,已然大军云集。南方各路勤王兵马汇聚于此,足足五十万之众。 当然,所谓勤王,究竟勤哪个“王”?是太子李炳,还是淮阳王李炝,抑或其他什么人,眼下有点模棱两可。 和益州的情况差不多,荆襄这边也分成了三派。 太子派、质疑派、中立派。 因为内部意见不合,招讨大元帅、上柱国、安平郡王李成林没敢轻易把部队拉上战场,免得还没跟突厥交手,自己先乱了起来。 至于说他本人的立场,老王爷鬼得很,三派他都认可,也都不完全认可。 一句话,个人没有意见,只等益州朝廷发话。 这皮球踢得行云流水,气得益州也没辙:等我们发话?我们还等你发话呢好吧! 为防备突厥人忽然兵锋南下,李成林也没闲着,他命令集结在荆襄的部队全体动员,构筑起一道绵延三百里、纵深共五层的坚固防线,同时下达“坚壁清野令”,允许北边的百姓南逃避祸,但不准任何人前往北方。 这样一搞,可就难住了董天星。 即便他亮出自己兵部员外郎的身份,可由于没有兵部勘合的正式公文,无法证明他肩负特殊任务,防线上的军兵还是不肯让这群身穿奇装异服、模样古里古怪的家伙过去。 连着尝试了几处关口之后,老董终于泄了气。 他摊开随身带着的地图,研究了半天,一拍桌子:“咱们从西北绕路过去!” 伍融好奇:“为什么不往东走,从下游绕呢?” “往东走,要么碰上淮阳王,要么碰上玄甲军,”董天星解释道:“与其那样绕,还不如直接进入突厥人的地盘,或许可以更早发现毒兵的破绽。” 听他说得如此笃定,阿蒙塔和伍融都表示赞同。可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老董的这个馊主意,害得他们最后绕了一个更大的圈子,还险些死在路上。 二十七人的队伍,甩开荆襄防线,掉头往西北走,过了丹江口,直入商州。 这个地方,已经是突厥人的控制区了。 按董天星的想法,他们过商州、入关中,再北上华州,然后往东去,很快便能到达洛邑。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队伍才走到华山脚下就出事了。 起先,是一支突厥巡逻队拦住了他们,准备盘查。那些突厥人也并非高贵的黄金族,而是以天目族为首,又夹杂了一些突厥小部族的战士和西疆士兵。 典型的杂牌军。 以董天星的水平,要搪塞这些人并不难。可谁也没想到,这支巡逻队里还有一个身份特殊的家伙。 那人名叫阮世玉,帝都人,以前是一名小小的吏员。帝都沦陷后,阮世玉就投降了突厥,一直在军中给突厥人卖命,而他曾经在朝中供职的衙门,正是兵部。 阮世玉抱着肩膀在一旁看着,越瞧董天星越觉得眼熟,直到巡逻队长准备放那些人走,他忽然认了出来:兵部董大人! 不仅是董天星,甚至连阿蒙塔和伍融,也被阮世玉道破了身份。 这下麻烦了。 伍融也不多说废话,怒吼一声,领着自己十二个男女手下直接开打。阿蒙塔见状,也只好命令部下一起动手。 董天星心中暗叫不妙。 对付巡逻队当然没问题,但这里是突厥的地盘,人家后面的援兵可多着呐! 果不其然,杂牌巡逻队被苗疆好汉和云南大侠揍得哭爹喊娘,但时间不久,远处便蹄声阵阵,大批突厥军转眼杀到。 董天星无可奈何,连忙招呼伍融和阿蒙塔撤退,而他们选择逃跑的方向,是西边。 没办法,突厥援军是从东边过来的,他们只能往西边跑。 依照常理说,董天星他们马再快,也快不过突厥骑兵。不过这支小队里能人众多,且个个都是用毒的高手,这一路边跑边投毒,把后面追兵搞得苦不堪言。 突厥人有了伤亡,不禁恼羞成怒,再加上听说前头是圣唐兵部的高官,更加不肯善罢甘休。 两拨人马连追带打,折腾了足足五天五夜,一直从华山脚下闹到了雍凉边界。 董天星感觉自己这把老骨头即将散架,趴在马背上连呼带喘的喊道:“老哥们儿,不中了!你们先走吧,我断后。” “你断个屁的后!”伍融边策马边骂道:“杀只鸡都费劲,还要断后?土司哥哥,要不咱跟他们拼了吧!” 阿蒙塔看看左右,又瞅了瞅身后:“他们至少上百人,你有把握吗?” 伍融把心一横:“有没有把握都得干!再这么跑下去,累也累死啦!” 阿蒙塔一想也是,连忙勒住缰绳,大吼道:“兄弟们,咱跟他们拼啦。” 说实话,这些人用毒虽然厉害,但眼下在平原旷野上,对方都是清一色的突厥正规军,双方交起手,只需要两三轮直来直去的冲锋,董天星他们就得全部报销。 眼见逃命的人忽然不逃了,突厥人也纷纷止步,同时开始列开阵势,准备进攻。 董天星被伍融挡在身后,喘着粗气说道:“不中,这样可不中啊……” 伍融从怀里掏出毒镖,冷冷说道:“中不中,现在也只能如此啦,要不……要不老董你先撤吧,回澧阳报信,叫我的儿郎们来报仇!” 阿蒙塔看着正分出两支小队、打算左右包抄的突厥人,沉声道:“老董恐怕也走不脱了,他们想合围咱。” 董天星瞅了瞅苗疆和云南来的战士,人人面容坚毅,但眼睛中却也满是担忧恐惧的神色,尤其几个女孩子,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他不禁暗叹一声,歉然道:“都是我害了你们呐。等会儿拜托大伙儿,给老夫来个痛快的。董某世受国恩,不想被他们生擒……” 谁知,董天星的“遗言”还没说完,远处疏林地带忽然传来了一记尖锐刺耳的哨声。 紧接着,蹄声大作! 数百名身穿蓝色战袍、黑色铁甲的骑士,自林中猛地扑了出来。 队伍最前方一面迎风飞舞的战旗,董天星看在眼里,心中一惊: 圣唐镇疆军! 难道……是我们圣唐的军队?! 不待他反应过来,骑兵已经从面前呼啸而过,分成三路冲向了突厥人。 “吾皇万岁!杀!杀!杀!” 这震耳欲聋的喊声,令董天星又惊又喜:这回准没错了,肯定是圣唐兵马。而且,他们用得还是镇疆都护府的战号。 “象神保佑!”阿蒙塔仰天大叫:“这是天降神兵啊,天降神兵!” 伍融则一脸懵圈:“喂,老董,关中和西北不是都被突厥占领了吗?怎么……” 董天星激动的老泪纵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他们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镇疆军骑兵,数量远在突厥人之上,并且又是发动突然袭击,转眼工夫就将追兵打得节节后退。突厥人见势不妙,连忙收拢队伍,沿着原路逃了回去。 镇疆军也不穷追,待敌人没了踪影之后,便迅速集合,列成整齐的队伍。为首的军官策马来到董天星他们近前,和气的问道:“诸位,你们是什么人?突厥为何追杀你们啊?” 董天星连忙应道:“这位兄弟辛苦。老夫是兵部军械司员外郎董天星,这位是澧阳苗人首领伍融,这位是南诏土司阿蒙塔,这些是他们二位的手下。突厥人得知了我们的身份,从华州那边一路追到了这里,多亏在此遇到贵部搭救,这才侥幸脱险。还未请教?” “卑职秦浩,参见董大人!”军官秦浩拱手道:“我们是镇疆军第二军团第十一轻骑营,奉主将杜建大人之命,游击巡弋雍凉一带。” 董天星愣了愣:“镇疆军?请问是镇疆都护府吗?” 秦浩闻言微微一笑:“也是,也不是。我军的前身是圣唐镇疆都护府,但现在正式的名称是镇疆军。” “啊,原来如此,久仰久仰,”董天星听得一头雾水,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贵军现在驻防何处?距此地远吗?” 秦浩答道:“我第二军团目前驻防盛玉关,离这里大概五百多里吧。” “盛玉关?”董天星好像听到神话一般,难以置信:“盛玉关已经重新回到我军手中啦?” “岂止盛玉关,紫金关同样被收复了。”秦浩充满自豪的说道:“两关以西,远至碎叶、莎车、疏勒诸国边界,万里西疆已经重归圣唐版图。大人,您居然还不知道?” “我滴个亲娘嘞!老天爷开眼啦!”董天星激动的差点要抱住秦浩亲上一口:“小兄弟,请你快点告诉我,你们的统帅是谁?他对圣唐有恩,有大恩呐!” 第三百零八章 拜访西疆 从秦浩口中得知西疆鬼漠已经重归圣唐,董天星心中产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去紫金关和盛玉关看看,去西疆看看,去亲眼见识一下镇疆军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 更想去拜会镇疆军的统帅、大都护李江遥。 圣唐新一代无双名将! 伍融和阿蒙塔跟他的想法一样。反正现在继续往东走,也纯粹是找死,还不如顺便到西疆转转,去见一见那位能把突厥人打得满地找牙的大英雄。 三人合计妥当,便跟秦浩说了自己的想法。秦浩当即表示欢迎,然后从麾下挑选出来一个百人队,专门护送兵部的董大人前往盛玉关。 从雍凉边界到盛玉关,大约有五六百里的路程。虽然这一带仍属突厥控制区,但由于东征主力去了中原战场,所以突厥在此处的力量并不是很强。再加上杜建占领盛玉关之后,不断向东面派出成百上千的游击骑兵,轮番实施袭扰破坏,打得突厥守军苦不堪言。所以,这一大片区域逐渐变成了第二军的天下,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突厥人说了不算。 有镇疆军骑兵护送,董天星一行人也神气起来,况且苗疆和云南的用毒高手们也从未到过西北,这一路过去,满眼奇异风景,大家有说有笑,甚是欣喜。 董天星在途中跟护卫将士打听西疆的情况,当他听说镇疆军目前有八个主力军、三十五万兵马,不由得暗暗咋舌:我的乖乖,这么多人?!能指挥这么庞大的军队,绝对算是上柱国级别的大将了,可朝廷那边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难道完全不知道? 揣着种种疑问,董天星抵达了盛玉关。 第二军主将杜建听手下说,朝廷兵部来人了,不由得有些意外:整整六年,他们除了跟北衙逆鳞司打过交道,朝廷对西疆几乎是不闻不问,怎么现在忽然派人来了呢? 在指挥所,杜建接见了董天星一行。然而,有一个问题比较尴尬,董天星身上只带着一块兵部的通行腰牌,其他什么勘合公文都没有,一时之间,杜建也很难确定他的真实身份。 尤其是当董天星讲述自己的经历时,提及了毒兵一事,更加引起了杜建的警觉:卧槽,这货该不会是那个叫什么哥舒玄的家伙派来偷砣铅的吧? 前两天大人还专门传令,让盛玉关守军提高戒备,严防突厥人盗运砣铅,莫非这就送上门了? 再看看跟这董老头儿一起来得那些人。一个个衣着古里古怪,长得也古里古怪,一瞧就不是什么好路数。特别是那几个自称南诏毒师的家伙,又黑又瘦,跟小猴子似的,这么冷的天就裹张兽皮裙,也不嫌冻得慌。 董天星此时也已经察觉出杜建目光中的疑惑,不由得心中暗叫:可能要坏事! 果然,杜建敷衍客套了几句,话锋一转:“董大人,我是一个大老粗,说话直,你可别见怪。” 这种开场白,通常后面都不会跟着什么好话,董天星尴尬的笑笑:“哦,杜将军但讲无妨。” “你看啊,情况是这样的,”杜建闷哼一声:“我们跟突厥人打了这么久的仗,经常碰到对方派来的奸细,那些人装成什么身份的都有。你说你是兵部员外郎,我呢,以前只是镇疆都护府的大头兵,也没机会接触那么大的官,所以……我该怎么确认呢?只靠这么一小块木头牌子吗?” 董天星咽咽口水,苦笑道:“这确实是有点草率哈。” 杜建看着他,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坐在旁边的伍融此时有点不高兴了:“怎么?你怀疑我们是突厥人的奸细?” 杜建瞥了他一眼:“不是我怀疑,而是需要你们自己证明不是奸细。” “我们被突厥骑兵追杀了几百里!”伍融的火爆脾气立刻又上来了:“这都不能证明吗?还要怎么证明!” 杜建的脾气比他好不了多少,直接吼了回去:“被突厥追了几百里怎么啦?你死了吗?谁又敢说这不是苦肉计!” 眼看伍融要跳起来吵架,阿蒙塔赶紧一把拽住他。董天星则连忙两头劝道:“都别生气,别生气啊,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他转头对杜建拱拱手:“将军,你的疑虑我非常理解。眼下战事激烈,防敌之心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这一点我们都非常赞同。对吧,伍融,你也是赞同的。” 伍融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董天星厚着脸皮嘿嘿一笑,继续道:“但是呢,杜将军只是心存疑虑,却并没有明确认定我们是奸细,不然的话,恐怕早就派人把我们都抓起来了。” 杜建无声的点点头。 “这背后的主要原因呢,其实也很简单,”董天星贼兮兮的笑道:“杜将军是担心,万一弄错了,真把朝廷官员五花大绑起来,到后面即便误会解开,大家也难免很尴尬。” 这句话一出口,顿时点在了杜建的心坎上:若不是有这个顾虑,他早就下令拿人了。 说来说去,还是怕抓错。 董天星捋着山羊胡子:“杜将军,这件事好办啊。您这里没办法验明我们的身份来意,但我想李大都护一定能做到。您把我们送去他那里,不就得了?” 杜建心里一琢磨:对呀!大人那边有玉陀罗他们在,还有北衙逆鳞司的人协助,想核实这老头儿的身份,可要比我容易多了。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有问题,贸贸然送到大人跟前,会不会造成危险呢? 董天星显然是猜出了他想法,又道:“我晓得,您还担心大都护的安全,不过没关系,您可以派人押送我们,捆起来也行啊。” “老董,你这就过分了啊!”伍融气道:“要捆你捆,我又不是犯人!” 董天星赶紧给他使眼色,暗示伍融别他妈瞎捣乱。 果然,董天星越是这么说,杜建反而不好意思真的拉下脸来动粗。他略微点点头,说道:“那倒不必了。董大人,请你多多谅解,我有责任在身,不敢大意。这样吧,你们一路旅途劳顿,先好好吃一顿,然后在盛玉关歇息两日,我再派人陪你们去见大都护。” 尽管身份存疑,但镇疆军的排场不能丢,杜建吩咐手下,给董天星他们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极具西疆特色,他自己则借口军务在身,无法多奉陪,只略略的敬了杯酒,便起身离去。 他提前走了正好,众人不再拘束,在董天星的招呼下,都暂时忘掉刚才种种不快,大快朵颐、开怀畅饮起来。 在盛玉关住了三天,杜建信守承诺,找人护送董天星他们去紫金关见李江遥。 由于他提前让手下去紫金关做了通报,所以才走到半路,董天星他们就遇到了李江遥派来的迎接队伍。 没想到,率队来迎接的,居然还是老董的熟人——北衙逆鳞司二科掌旗使周兴。 原来,周兴前段时间奉沈烈之命到西疆公干,在跟李江遥商议事情的时候,恰好听杜建的人来禀报说,有一位兵部员外郎董大人求见大都护。 周兴询问信使,确认了那位董大人自称名叫董天星,不禁既惊讶又开心。在帝都的时候,他们俩就是忘年交,经常一起喝酒聊天,非常投缘。 帝都沦陷,周兴还担忧老董没能逃出去,直到后来听说他随兵部去了益州,方才安心。 没想到,这老头儿还挺能折腾,居然又混到西疆来了。 董天星在西疆见到了好朋友周兴,同样是又惊又喜,高兴得险些手舞足蹈。只不过,他并不清楚周兴的真实身份,还以为周兴是跟御史台失散,独自逃命到这里的。 更重要的是,既然有熟人在镇疆军中,那么他们这帮人的身份之疑就可尽数解除,运气好到没话说! 跟杜建不同,李江遥不仅没怀疑董天星,而且还非常钦佩他和阿蒙塔伍融的爱国之情。为表示对他们的欢迎,李江遥叫来徐友长、霍丽娅、玉陀罗等镇疆军首领,还特意邀请夏侯凝寒和莲姬,一起给董天星设宴接风。而董天星等人亲眼目睹了镇疆军的鼎盛军容,同样佩服的五体投地。 热烈亲切的氛围,与盛玉关那边截然相反。 李江遥跟董天星略一接触,发觉这老头儿学识渊博、精明干练,说话还特别风趣。尤其难得的是,此人久居朝堂,却不贪图功名利禄,做任何事情都只求本心真意,颇对自己的脾气。 董天星也没想到,凭一己之力,创建了强大军团、横扫西疆鬼漠、彻底赶走突厥人的李大都护,居然还如此年轻,并且毫无架子、平易近人,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也不禁暗暗心折。 这一老一少,摸着酒杯底,越聊越对味儿。 董天星说了几句俏皮话,逗得大家开怀大笑之后,忽然话锋一转,问李江遥道:“老弟啊,现在两关已在你的手中,接下来有进军中原的打算吗?” 李江遥微微一笑:“老爷子,您说呢?” “大丈夫自当立不世之功业!”董天星朗声道:“镇疆雄师东出两关,突厥休矣!” 李江遥点点头:“说得没错。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三百零九章 砣铅蚕魄 听他这么说,董天星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是想让西疆休养生息,先恢复恢复元气?” “这只是一个原因。”李江遥道:“西疆最早出乱子,几年来战火连绵,百姓们早已经撑不住了。不管怎么着,也得让他们缓口气才行。” 董天星微微颔首:“的确如此。打仗嘛,自古以来都是朝廷出兵器、富人出钱粮、百姓出孩子。一场大战,不知道有多少青壮埋骨沙场,民众的苦难实在是太大了。不过,我听大都护的意思,这好像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对吗?” 李江遥笑着跟他碰了一下杯:“老爷子,您从益州来,有些事比我更清楚。您说,现在出关作战、两面夹击阿史那支斤的时机,真的成熟了吗?” 董天星心思机敏,立刻明白了李江遥指的是什么,苦笑着伸出三根手指:“不论益州,还是荆襄,现在都是三派。” 李江遥哈哈一笑:“太子派、质疑派、中立派?” “大都护厉害!”董天星赞道:“偏处西疆,中原之事却尽在掌握之中,不能不服啊。” “您可别恭维我,我容易飘。”李江遥笑笑:“如果连这点消息都不了解,那我也不配跟突厥人斗啦。目前,太子殿下遇到了法统上的难题,不能完全统御圣唐军队,而两淮、江南还盘踞着大量叛军,正蠢蠢欲动,全面反攻突厥的时机尚未到来。我们现在东进,等于是给阿史那支斤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旁的徐友长接着说道:“大都护判断,不仅反攻的时机还未成熟,甚至连中原会战,在短时间内也难有定数。前阵子突厥人主动收缩兵力,退守潼关一线,显然是打算引诱太子的军队西进。这个时候出关,他们可以集中优势兵力专心对付我们,战况会非常不利。” 夏侯凝寒也道:“太子一旦贸然西进,战线会被拉长,再加上毒兵作恶,兵力势必出现严重的分散消耗,同时侧后方也暴露给了淮阳王。到时候,只要突厥暗中联手李炝、一起出兵,那么被前后夹击的人,就不再是阿史那支斤,而是太子殿下了。” 董天星表示同意:“所以安平郡王才会带着五十万大军,一直蹲在荆襄,不肯轻易北上。这其中,除了有观望站队的因素外,如何破解突厥诱敌深入的阴谋,也是考虑之一。” 周兴此时跟李江遥讲道:“我们还听说,驻守汉中的突厥军队也已经调动了。圣殿亲王罗尼亚现在返回了帝都,估计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李江遥点点头:“赫连雄这个人我不太清楚,但罗尼亚却非常熟悉。无论当年的新月湾大战,还是后来突袭两关、攻陷凉州,罗尼亚都无愧突厥名将的称号。他现在被阿史那支斤调回帝都,显然是要用在东线战场。”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最大的可能性,是跟赫连雄双剑合璧,一个负责进攻太子的军队,另一个负责向南布防,阻击荆襄大军北上增援。” 在座众人听李江遥分析的有道理,纷纷点头称是。 董天星摇头叹道:“唉,益州朝廷的大人们若是能有大都护一半的见识,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我们明明拥有兵力优势,又是本土作战,却完全奈何不了突厥,直到今天还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夏侯凝寒既不是朝廷官员,也不是镇疆将领,她作为一个局外人,面对如今的天下局势,心情比董天星还沉重,秀眉轻蹙的叹道:“圣唐之所以遭受入侵,丧师辱国,甚至帝都也落入敌手,正是因为内部分裂、争斗不休。朝廷的大人们不是没见识、没本领,而是太有见识、太有本领了。只不过,他们全都把力气用错了地方。阿史那支斤仅仅是为先帝办了一场葬礼,再轻飘飘的说上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就立刻搅得朝廷离心离德、难成合力。” 伍融对朝堂上的事情不太了解,忍不住问道:“为何会这么麻烦啊?帝君没了,太子继位,这不是天经地义吗?还有什么好犹豫纷争的。” 阿蒙塔虽然偏处西南,消息却被他灵通的多,人也爱琢磨问题,于是简明扼要的给他讲了讲当今的局势,尤其是李炳和李炝的矛盾。 伍融听得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亲儿子跟亲侄子争家产,确实不好弄,不好弄。” 李江遥笑了笑:“伍老前辈,这可不仅仅是争家产那么简单啊。谁做帝君,涉及到整个国家的命运,也跟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息息相关。处理不好的话,圣唐内乱将无休无止。” 董天星问道:“大都护,你别怪老朽多嘴啊。我很好奇,镇疆军的立场是怎样的?你支持谁?”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若非董天星,还真没人敢这么直接问李江遥。 李江遥却好像早有准备,从容不迫的答道:“谁一心一意抗击外敌,我们镇疆军便全力支持谁。至于说帝君之位嘛,可就轮不到我表态了。” 董天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明白了,明白了。”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也都听懂了李江遥话里的意思:眼下率兵抵御突厥入侵的,是太子李炳,而淮阳王李炝不但不抗敌,反倒还有跟突厥勾结的意思。从这一点上讲,李江遥的心是向着李炳的。 但是同时,军方不轻易介入到皇权争夺之中,这是为大将者的底线,更是他不愿看到圣唐因内斗而生灵涂炭的本分。 董天星并非朝廷说客,更不满各派放任突厥不管、先急着窝里斗的无聊行径,当即赞成道:“大都护的想法,老朽非常认可。大敌当前,确实应该以抵御外侮为重,只要是一心打突厥的,咱就支持追随,其余暂且不论!” 李江遥笑着举起杯:“团结一致,共抗外敌!” “团结一致,共抗外敌!”董天星同样举杯相迎,郑重的应和道。 随着他俩的动作,所有人也纷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气氛炙热。 等大家都放下了酒杯,玉陀罗朗声道:“大人,关于砣铅矿的消息,也已经有眉目了。” 夏侯凝寒对这事最为关心,连忙问道:“玉陀罗将军,是找到砣铅矿了吗?” 玉陀罗点点头:“夏侯姑娘,找到了。位于亚鲁木齐山南麓的焉耆国,确实有一处规模不算太大的砣铅矿。不过,当地人并不把那东西叫作砣铅,而是称之为霍比迪莫斯。翻译成圣唐话就是:蚕魄。” “蚕魄?!”席间的两个人同时惊呼。 李江遥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正是阿蒙塔和伍融二人。 而这俩家伙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又惊又喜的神色。 董天星奇道:“怎么,你们知道这东西?” 阿蒙塔抢着道:“当然知道!在我们部落的历史上,只有极少数的几位大祭司曾掌握过蚕魄,那对于瘴毒而言可谓是无双至宝。我们族人收集深山老林中的瘴气,再融合蛇毒、蜂毒、蝎毒、蟾毒和蜈蚣毒,最终制作成瘴毒。但这也仅仅是一般的货色。倘若能在其中添加一点蚕魄,那才会成为第一圣毒!” 伍融接着道:“苗疆倒没试过用蚕魄炼毒的。不过,最厉害的金蚕蛊,需用大天蚕为蛊体,喂以各种药物,将养百日之后,终成能够摄人心志的金蚕蛊。而真正的大天蚕,还是我爷爷从异域带回来的,而现在我们所用,都是当初那只大天蚕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顶事。我爷爷说过,大天蚕最喜吞食蚕魄,所以有蚕魄的地方,就能找到上佳的大天蚕!” 董天星忍不住笑道:“这么说来,你们两位这一趟新疆之行算是捞上了,居然得遇至宝。我那些路费盘缠……” 阿蒙塔此时哪里顾得上他,对着玉陀罗兴奋道:“将军,让我们去焉耆国看看吧,兴许能从蚕魄上面发现突厥人炼毒兵的门道儿,进而找出破解之法。” 玉陀罗不敢轻易答应,转头看向了李江遥,李江遥则笑着说道:“如此也好。夏侯宗主正有意去探查砣铅的秘密,有你们这些用毒高手在旁边,如虎添翼。你说呢?” 他最后这句,是问夏侯凝寒的。能多几个行家帮手,夏侯凝寒自然也非常高兴,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董天星笑道:“既然这样,那没啥说的,老朽也同去吧。顺便领略一下西疆鬼漠的风土人情。” 李江遥轻拍桌案:“行!你们结伴同行。郡主,劳烦你从第三军调一队人马出来,负责保护董大人他们,同时以我的名义,知会焉耆国王,让他们全力配合!” 霍丽娅起身拱手道:“遵命!” 董天星心情大好,问玉陀罗道:“将军,那个砣铅矿,具体在什么位置?” 玉陀罗应道:“哦,那是焉耆国水月城以北五十里的一个小山村,深处亚鲁木齐山支脉的峻岭之中。” “那个村子有名号吗?”董天星追问。 “有,”玉陀罗点点头:“名叫孜厘温板提穆,换做圣唐语就是铁石山。” 铁石山?! 李江遥顿时虎躯巨震,愣在当场。 【最近感觉投票有点少,评论也不多。大家要是方便的话,还是请多多支持,我写书不为赚钱,就是想和大家一起分享心中的那些故事。你们的鼓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百一十章 铁石之山 李江遥之所以会浑身一激灵,是因为他忽然间听玉陀罗提到了“铁石山”三个字。 要知道,李江遥并非这个时空的人,而是来自于遥远的现代世界。尽管他此时已经彻底融入圣唐,并且还经历了风风雨雨,甚至成为天下时局的关键一环,但这也并不能完全改变李江遥的底色。 当初从演武堂结业的时候,成绩优异的特等武科李江遥并没有选择身份尊贵、待遇优渥的禁军虎豹骑,而是挑了驻守苦寒边塞的镇疆都护府,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在国子监的古籍中,无意中发现了铁石山这个特殊的地方。 据载,铁石山有贯通水月幻境、连接异域时空的入口,李江遥判断,这或许就是他返回现代世界的通道。 想不想回去是一码事,能不能回去是另一码事。 然而可惜的是,他特意加入飞马斥候营,翻遍军事地图和西疆志略,跑遍鬼漠的各个藩国,始终也没有查到铁石山的下落。 折腾到最后,李江遥自己也逐渐放弃了。再加上后来西疆大乱、突厥入侵,一桩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推着他不停的向前跑,再也无暇顾及返回现代的问题。 但如今,因为砣铅矿的缘故,赫然听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名,令李江遥不禁又暗暗激动起来。 “你确定那个地方叫铁石山吗?”他再次确认道:“究竟是哪几个字?” 玉陀罗微微一愣,旋即答道:“孜厘温板提穆,是焉耆国特殊的部落语,孜厘是铁器的意思,温板提意为坚硬如铁的石头,而穆在他们那里是指山,合起来应该就是像铁一样的石头山,即圣唐语的铁石山。” 李江遥心道:那就错不了啦。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了一年半苦哈哈的飞马斥候兵,险些把整个西疆巡了个遍,也没能找到铁石山,谁知道,它居然是焉耆国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 孜厘温板提穆,还是部落语,这他妈谁能想得到呢? 他想了想,转头问徐友长:“最近坦利那边消停吗?敌人有没有要大举进犯的迹象?” 徐友长跟他亲如兄弟,在帝都演武堂读书那会儿,二人就天天厮混在一起,熟得不能再熟。李江遥一开口,徐友长就大概猜出了七八成意思:这货该不会是想陪着仙子夏侯凝寒一起去吧? 想到这里,徐友长默契配合道:“突厥人收缩后撤的意图非常明显,短时间内……哦不,长时间内,都不可能再来找我们麻烦。而且,这里有四个军的主力部队,盛玉关那边又有杜建的第二军守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江遥表示赞许的冲他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待在紫金关也没啥事干了……” 董天星人老成精,立马听出了李江遥的意思:“要不,大都护跟我们一起去转转?” “好呀,你这个提议很不错呢,”李江遥笑道:“去研究研究砣铅毒素,也是抗击突厥的正经事啊。” 谁知他话音刚落,莲姬便嘟着嘴道:“那我也去!” 李江遥一愣:“你去干嘛?” 莲姬抬手一指夏侯凝寒:“你不就是想陪她吗?我不放心,必须看着!” 此言一出,大都护那莫名其妙的“三角恋情”顿时暴露在了大家的面前。夏侯凝寒先是一愣,旋即俏脸绯红,气道:“你胡说什么呀?” 没想到,李江遥还没来得及劝慰夏侯凝寒、顺便训斥训斥莲姬,坐在一旁的楠花郡主霍丽娅就朗声道:“焉耆国那边我最熟,我也去!” 董天星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李将军……这后院可真够乱的呀! 李江遥仿佛是猜出了董老头儿的心思,居然还有空先跟他说了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然后对三位姑娘道:“郡主,你就别捣乱啦,第三军这边离不开人。夏侯宗主,你别听莲姬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莲姬,你给我消停点,不然……” “不然怎么样?”莲姬气鼓鼓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愿意去哪就去哪。” 夏侯凝寒恢复一贯的冷艳:“你想去也可以,但是不准再胡说八道。” 讲实话,莲姬虽然出手狠辣,可对于这个比自己武功高出好几个级数的美丽宗主,心中也是颇为忌惮。被夏侯凝寒冷冷的扫了一眼之后,她不敢再轻易造次,只噘着嘴生闷气。 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转而对董天星等人道:“那就这么定吧。我、夏侯宗主、还有……莲姬,我们三个跟你们一起前往铁石山,看看砣铅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争取早日找出破解毒兵的办法。” - 第二天,李江遥等人离开紫金关,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他们这支队伍可谓兵强马壮:隶属情报司的三百名侦查斥候负责在前开路,两千白袍军主帅营的精兵居中保护,另有一千惊雷第三军的轻甲飞骑尾随殿后。 擎着镇疆军的帅旗大纛,这队人马穿州过府,一路畅通无阻,用了十来天的功夫便到达了位于西疆中南部的焉耆国。 才到过了国境线,远远便看到焉耆国王领着王子、宰相,以及一大帮焉耆国的贵族,在丝路上列队恭迎。 如今的李江遥,算得上是西疆的土皇帝,哪个国家敢不恭敬臣服?且不说三十五万镇疆铁甲将士不答应,光是债主子的身份,也足够令各国国王“心悦诚服”的了。 鼓乐喧天声中,焉耆国王认认真真的给李大都护见了礼,然后亲手持缰,为李江遥牵马,搞得李江遥都不好意思了。 在好言婉拒了国王的殷勤服务之后,他转头小声责怪随行的玉陀罗:只是让你提前通知他们一声而已,怎么却搞得如此隆重? 玉陀罗笑笑:不是我让他们这样,是大都护忽然亲自率领这么多人马到焉耆,对方心里不踏实啊。 李江遥无可奈何的苦笑一下,跟焉耆国王简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焉耆国王则听得一头雾水,心里也搞不明白,堂堂镇疆军的大都护,为何会对蚕魄矿那么感兴趣。 不过,身份在那摆着呢,哪怕他又一万个疑问,却也不敢多打听半句。焉耆国王嘿嘿赔笑,邀请李江遥先去王廷好好休息几天,欣赏一下焉耆最具特色的歌舞表演,然后再看矿也不迟。 李江遥连忙谢绝,言明自己时间紧张,一刻都耽误不得。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焉耆国王猜测应该是跟军务有关,也只好作罢,当即表示主随客便,陪着大军直抵水月城。 到了地方,李江遥担心人去的太多,一来会惊吓当地部落的村民,二来也耽误自己寻找铁石山的秘密,于是他下令,随行兵马一律驻扎在水月城等候,只董天星他们一行人、夏侯凝寒、莲姬和几名白袍军贴身护卫,随他一起进山。 另外,还有两个跟焉耆国王借来的向导。 寻矿小队三十来人,在当地向导的引领下,出了水月城,进入茫茫的亚鲁木齐山脉。 亚鲁木齐山东西横亘两千里,是西疆鬼漠三大山脉之一。神花家族的先祖之所以选在此处设置要塞秘库,也正是因为看重它雄奇险峻的特点。不过,神花家族的秘密基地是在山脉的东北边,而焉耆国的孜厘温板提穆村是在山脉南麓,两地相距四百多里,足见这亚鲁木齐山占地之广。 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山里地形就不适合战马前进了,于是众人纷纷改为下马步行。 趁着天气好,向导建议大家加快脚步,多赶一些路,争取早点到达孜厘温板提穆村。西疆的气候本就怪异,往往说变就变,而亚鲁木齐山更是怪异中的怪异,一日之内通常能感受到四季变化,前一刻还阳光明媚,下一刻便雨雪交加。 李江遥在西疆领兵作战多年,清楚向导所言不虚,于是命令众人不要耽搁,脚下加劲儿往大山深处挺进。 幸好来找砣铅矿的这些人,无论是夏侯凝寒、莲姬,还是阿蒙塔、伍融,个个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徒步在山间行走,丝毫不觉辛苦。 除了……董天星。 老头儿读了半辈子书,又做了半辈子官,哪受过这苦啊,好悬没累死在道上。李江遥无奈,只好让护卫们做个滑竿,和云南苗疆的英雄好汉们一起,轮流抬着老董上山。 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众人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山深处的原始部落——孜厘温板提穆。 这个时候,早已经有焉耆国的地方官员,奉他们国王之命提前在这里等候,随同的还有一名情报司的巡查校尉和之前封锁矿洞的第五军团一个步兵小队。 他们带着部落的首领,也就是这个村的村长拜见李江遥,并给大家介绍了村子和砣铅的情况。 孜厘温板提穆的得名,确实也与旁边的矿洞有关。因为能出产蚕魄,即砣铅,所以自古以来,他们这儿就被称为像铁石一样的山。当地百姓除了耕种几分薄田,打打山中猎物,还能靠矿产到外面换些应用之物。 不过,当老村长听说面前的这些大人要去看矿洞,竟吓得连连摆手,直说不行。 第三百一十一章 洞中奇光 一个小小的村长,居然敢违逆西疆王者一般的存在、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大人?焉耆国的地方官当场就吓出汗了,连忙照着老村长的屁股踢了一脚。 说错了,重说! 李江遥连忙喝住了他,然后笑呵呵的问村长道:“老人家,别害怕,你跟我讲讲,为什么不能去啊?” 村长作为部落首领,毕竟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去外面世界逛过、见惯了大世面的人,因此他也知道眼前,这些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连国王殿下都惹不起,更别说他这个小小的山村了,当场用近似求饶的语气答道:“大人老爷,那个地方……闹邪祟啊。” 李江遥听完向导的翻译,好奇道:“闹邪祟?具体是指什么呢?妖怪吗?” 村长惊恐的点点头:“我也说不太清楚。之前呐,我们村子里有几个小伙子,专门挖蚕魄,然后背出山去卖,有时候赶上西大陆来的商人,还真能给出不错的价钱。可是就在六年前,也就是西疆刚刚大乱那会儿,矿洞就频频出怪事。” 夏侯凝寒问道:“出什么怪事?” “起先是有人看见矿洞里有奇怪的光,”村长应道:“后来就接二连三的闹出了人命,都是进洞挖蚕魄的,有两个侥幸没死,也受了重伤,吓得疯疯癫癫,满嘴说胡话。所以之后就没人敢进去了。” “这么说……那矿洞封了六年啦?”董天星也问道。 老村长点点头:“五年多,快六年了。再加上山外面天天打仗,各地来的客商也都绝迹,大伙一寻思,干脆别挖矿卖蚕魄了,省得再出事。” 李江遥问出了关键的问题:“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身上有伤口吗?受重伤的那两个人又是什么伤?现在在哪?” 村长想都不想便答道:“没有明显的伤势,包括活下来的那两个,从洞里爬出来的时候,一直口吐鲜血,却看不到皮肉受损。” “内伤?”夏侯凝寒疑惑道。 李江遥未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奇怪的光呢,具体什么样的?” “不瞒大人老爷,”村长说道:“那个光……我并没有亲眼见到,不过,它也不是现在才出现的。” 董天星大感好奇:“老伙计,你的意思是说,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怪事?” 村长点点头:“差不多隔上几十年,那矿洞就出一次怪。我小的时候,就有过这么一回,那会儿还是我爷爷当这里的族长呢。闹腾了好一阵子,后来慢慢就消停了。我记得我爷爷说,他小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事。” 李江遥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的门道:矿洞闹古怪,存在着明显的周期性。 如果那里真的有一个连接异世界的入口,现在正是窗口的开放期! 想到这里,他正要说话,没料到莲姬先开口道:“会不会是因为蚕魄的毒素忽然爆发了?” “很有这个可能。”阿蒙塔点了点头:“毒物和世间的万物一样,也有自己兴盛衰落的节奏,就好像树木成长变化、周而复始。几十年的时间,矿洞之中毒素凝聚,忽然就爆发这么一次,等到它释放干净,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夏侯凝寒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自然更认可他的说法,微微颔首:“从出怪事到现在,将近六年的时间了,想必那里的危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重。大都护,要不要去探一探?” 李江遥当然要去察看个究竟,不过他也有些许担忧:“万一洞里还有残留的毒素怎么办?” 伍融道:“要不我们先去探探路?苗疆和南诏善于使毒,一来,自有防御的办法,二来,体质也比寻常人更耐毒。” 董天星点了点头,对李江遥道:“大都护,伍融这话有道理啊,不妨先请苗疆云南的高手帮咱们打个前站。” 李江遥思忖片刻,同意道:“那好吧,有劳伍融前辈和阿蒙塔前辈。你们挑选几位功夫好的手下,到矿洞里看看。如果没有大碍,咱们再一起进去;如果里面情况不好,千万不要迟疑,立即撤出来。” 伍融答应一声,跟阿蒙塔合计合计,然后各自带上两个得力的手下,举着火把,进了矿洞。 老村长见他们执意如此,想劝不敢劝,想帮又不敢帮,只能无可奈何的偷偷叹气。 眼见伍融他们进去时间不短,却一直没什么动静,李江遥等人吃不准洞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 正当李江遥犹豫着要不要再派些人进去,看看伍融他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之时,洞中忽然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负责探洞的几人风风火火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确实很古怪!”伍融人还没站稳,便急吼吼的喊道。 董天星上前一步:“怎么了?看到什么啦?” 跟在伍融后面的阿蒙塔气喘吁吁的说道:“光!看见光了。” 伍融对众人解释道:“洞里确定没有毒气或毒物,正常呼吸毫无问题。蚕魄的储量也蛮大的,越往里走就越多,成色还很好。” “谁问你这个了,”董天星急道:“那个光是怎么回事?” 伍融点点头:“我正要说这个呢。比较深的地方,有一个拐角岔路,光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随着闪烁,还有震动,我和土司哥哥不敢大意,所以没细看就出来了,先跟大都护禀报一下,看看接着该怎么办。” 听他说洞里没有毒气或毒物的威胁,李江遥一挥手:“进去瞧瞧!” 夏侯凝寒一把拉住了他:“将军,进去的人不能太多,否则不利行动。” 李江遥表示同意,吩咐道:“你跟我走,加上伍融和阿蒙塔他们,足够了。护卫们全部留下,真遇到什么危险,凭我和夏侯宗主的武功,不需要额外保护,人多反而累赘。” “也让我去吧。”莲姬和董天星异口同声的说道。 李江遥一愣,旋即看向夏侯凝寒,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见,夏侯凝寒瞅了莲姬一眼,点点头:“莲姬功夫还行,可以一同去,不过董大人……” 董天星连忙道:“老朽虽然不会武功,但是略读过那么几本书,还算有点见识,或许能帮上些小忙。” 李江遥心道:这还真是没错,董天星虽然官不大,但老头儿饱读诗书、学富五车,那古怪的矿洞里面不知是什么,到时没准儿真能用得上他。 于是答应道:“行,董老爷子一起,有事我护着你。” 安排完毕,伍融当先领路,几人再次进入了砣铅矿洞中。 为了保险起见,阿蒙塔还特意交给李江遥他们每人一颗淡黄色药丸,让其提前含在口中,能有效抵御毒物侵袭。 众人借着火把光亮,摸索着向前走。这砣铅矿洞仿佛是自然形成的,除了凿取砣铅时留下的斧锤痕迹之外,很少看到其他人为开凿矿道的迹象。 矿道最开始的一段比较平坦,没走出多远,便明显朝着下方延伸,坡度虽然不算太陡,但由于深邃漫长,因此距离地面越来越远。 在向下探索的过程中,不时还出现了几条岔路。因为那些岔路的口子都很狭小,所以李江遥等人并未太过留意,只沿着主矿道走。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众人走出去两三里的远近,最前面的伍融忽然停住脚步,抬手指着左边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岔路口,说道:“就是那里了!” 李江遥留神细看,一片蓝色光芒在岔路口的深处若隐若现,果然如村长所说的那样,非常古怪。 他将董天星拽到身后,大步向前走了几步,一边观察一边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你们谁曾见识过?” 后面众人纷纷摇头,都说不太清楚。 李江遥把心一横,正准备走进岔路口看个究竟,夏侯凝寒此时忽然道:“那蓝色光芒好像有很强的能量,令我的先天罡气有所感应,将军千万小心。” 能量?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抽出星落刀,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摸去。 夏侯凝寒、莲姬、伍融、董天星等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也依次走入了岔路口。 大约又往前走了两三百步,众人带着万分讶异的神情,停步在了岔路的尽头。 他们面前的山壁,并非黑黢黢的岩石,而是如同蓝色水面一般,波光粼粼、不住流动。 在流体型的山壁后面,仿佛还有着一个极为广阔的空间,只是因为波光阻挡,看得并不真切。 伍融看得痴了,忍不住试着伸手触碰了一下光波山壁,没想到忽听嘭的一声闷响,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山壁传导到伍融的手臂上,将他震得惊呼一下,踉跄跌倒。 阿蒙塔吓了一跳,上前扶住伍融,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伍融捂着胸口,哆嗦道:“我可能受了内伤。”话没说完,一小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夏侯凝寒见状,连忙抬手印在伍融的背心处,一边给他输入先天罡气治疗内伤,一边皱眉道:“流光山壁确实有很强的力量,应该不是什么机关,而是纯粹的气场屏障。” 李江遥点点头,然后举着火把照了照四周,忽然一惊:“那个村长刚才说谎了!赶紧去把他抓起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西疆圣王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董天星最先反应过来,指着两旁的山壁道:“你们看,上面有壁画!” 大家依言抬头,仔细查看,果然如他所说那样,山壁刻着很多壁画:有的是原始宗教的图腾符号,有的是人们狩猎、祭祀、战争和劳作的场面,各式各样,纷繁复杂。 这些生动的壁画,一层又一层,围绕着岩洞顶上一个巨大的图案,呈圆圈状分散排布在山壁四周。 而那个图案,乍一看也瞧不出究竟是什么。既像眼睛,又像 飞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图案跟孜厘温板提穆村悬挂的部落图腾一模一样! 很显然,老村长对于奇怪的光,甚至这面流光的山壁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刚才刻意隐瞒,还吓唬众人不要进洞,肯定有问题。 莲姬凤目含煞,轻叱一声:“我去抓他!”说罢,转身飞奔而去。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岔路口那边就传来阵阵脚步声,莲姬去而复返,同行的还有情报司校尉和焉耆官员,以及四名白袍护卫。 其中两人手里押着的,正是村长。 “大人,”巡查校尉拱手道:“您刚进来没多久,这老东西就寻思着要逃跑,卑职瞧出他不对劲,便出手将其控制,然后带来见大人。” 李江遥点点头,吩咐护卫先放开村长,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要怕,说实话,我们不会伤害你和你的族人。” 村长看了看坐在地上休息的伍融,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忙跪地求饶:“大人老爷,这里是我们孜厘温板提穆祖祖辈辈的圣地,所以……所以我刚才没完全讲实话。这个流光山壁存在了不知道几百年上千年,一直是我们部落的圣地,每隔几十年的时间,它就会变得闪闪发光,而我们则将其视作天神给部落降临的吉祥预兆,轻易不愿让外人触碰到。” “流光山壁后面是什么?”李江遥追问道。 “我也不清楚,”村长战战兢兢的说:“自从部落诞生,从没有人到过那一边,只是隐隐约约能看见后面有各种各样奇妙的景象。大人老爷,我不敢再隐瞒了,求您饶命。” 慕容凝寒移开印在伍融背后的玉手,走到李江遥身旁:“我感觉他这次说得是真话,这道山壁,没人能过得去。” 她略微顿了顿,又道:“将军,这道流光山壁很奇特,但是跟我们此行的目的并无太大关系,且是人家的圣地,依我看还是不要太过纠结。请苗疆云南的高手收集一些砣铅,便可以回去了。” 李江遥嘴里嗯嗯的答应着,心里却不这么想。一来那流光后面显然还有空间,里边究竟是什么,此刻已经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二来,他可不是为砣铅才到这里的,连接异时空的入口才是真正的目标。 所以,夏侯凝寒的话,李江遥根本就没听进去。 他兀自出了会儿神,问村长道:“关于这个怪东西,你们部落有哪些传说和记载?讲给我听听。” 老村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认真说道:“我们这里识字的人不多,也没啥记载,大多是祖辈口口相传的故事。听我爷爷和上一代的灵婆说,山壁那边是楠锦花神的极乐圣地,而这山壁就是通往乐土的大门。我们部族的祖先,在远古时期曾是花神的卫士,负责把守这座大门。” 董天星最喜欢凑热闹,自己也读过不少关于西疆的典故,微微颔首道:“花神乐土,这我倒是了解一些。相传,西疆鬼漠的百姓都崇奉楠锦花神,希望生前行善积德、虔诚修行,死后能受到花神的恩典,前往乐土。” “是这样的。”村长应道:“但很多人并不知道,我们这里就有这么一道可以通往乐土的大门。我们的村落,名叫孜厘温板提穆,意思就是像铁石般坚强的卫兵。” “吹牛皮,”莲姬听完焉耆官员的翻译,嘲笑道:“这要真能通往乐土,你们不早就去了吗?” 村长知道她在挖苦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道门有花神布下的法力,谁敢轻易触碰,便会遭到雷击,轻则受伤、重则丧命,不是可以说笑的。” 坐在一旁的伍融表示同意道:“他讲的一点都没错!我刚才稍一碰到那片光芒,就好像被高手用内力猛轰了一记,五脏六腑差点扭碎了。” 此时,连夏侯凝寒都被这玄之又玄的传闻勾起了兴趣:“老村长,这么多年,就没有人成功过吗?它不发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村长答道:“每隔几十年,这山壁就变得光芒四射,持续时间短的,最多三五天工夫,持续时间长的,能有一两年。这一回最邪门,都足足六年了,还是这样耀目。至于说不发光的时候,就和旁边的山壁一样,黑黢黢的,坚硬无比。” 他略微顿了顿,继续道:“以前也有胆大的年轻人,想趁着不发光时,凿开山壁看看有什么,但即便想尽了办法也没丝毫用处,自己反而连番遭遇厄运,下场凄惨。后来就没人再敢亵渎神明了。听上一代灵婆说,要想进入乐园,只能等花神开恩,投下流光大门,而且只有天选之子、西疆圣王才有资格把门打开,其他人都不行。” 西疆圣王? 一听这四个字,在场一半的人都望向了李江遥。他是收复西疆的大都护,功高盖世,况且还不是朝廷册封,而是西疆将士和诸国国王共同推举的领袖,简直就是西疆王的不二人选啊。 李江遥尴尬的笑笑,问村长道:“灵婆有没有说,开门有什么方法或仪式。” “有有有,”村长连连点头。然后指着旁边山壁:“那里有花神封印!” 众人随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山壁上,一个由符文构成的圆形繁花图案,赫然入目。 “灵婆曾说过,只有圣王才能解除那个封印,通往乐土的大门自会打开。”村长颤颤巍巍的补充道。 李江遥走到近前,观察了一下那副繁花图案,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正欲伸手去摸,忽然有人在后面喊道:“等一下,我先试试看!” 说话的人是莲姬,她快步走到近前,不等李江遥反应,直接伸手过去,摸上了山壁。 李江遥心里清楚,莲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担心山壁有什么古怪,怕他像伍融那样不小心受了伤害,所以才会抢在前头替他尝试。 莲姬动作极快,包括李江遥在内,在场的人谁也没来得及阻拦。不过,她的纤纤玉手放在山壁上,并没有产生任何奇异的变化,繁花图案仍旧黑黢黢、冷冰冰的刻印在那里。 莲姬咦了一声,将手离开岩壁,借着火把光亮仔细看了看,又认真瞅瞅繁花:“好像没什么啊。” “那当然没什么啊,”董天星嘿嘿笑道:“莲姑娘你又不是西疆圣王,它能有啥变化?” 夏侯凝寒笑笑:“我也不是圣王,但我也想试试。” 说着,她上前几步,站在莲姬旁边,抬手放在繁花之上,同时暗暗运转先天罡气。 这一次,山壁上的繁花忽然肉眼可见的闪烁了一下,虽然只短短的一瞬,但所有人都瞧得分明,那迅疾而微弱的光芒与流光山壁的光芒一模一样,都是耀眼的蓝色。 村长头一个大声啊了一下,激动的喊道:“我的天!封印有反应啦,花神显灵啦!” 其他人也都又惊又喜,同时望向夏侯凝寒。 夏侯凝寒同样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思索道:“刚才这封印确实对我的先天罡气有呼应,我能感受到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但是一眨眼就又没了。” “是因为内力没有持续的缘故吗?”莲姬大感好奇,此时也忘了吃夏侯凝寒的醋,说道:“我刚才也用了内力,不过就没有你的那种效果。要不要再加大力度试试?” 夏侯凝寒摇了摇头:“我感觉并不是内力大小或持续不持续的问题……嗯,这东西玄之又玄,我也说不明白是怎样一种感觉。” “还是请大都护试试吧。”董天星道:“咱们这里,大都护的武功与夏侯宗主不相上下,又是名副其实的西疆王。” 李江遥听他这么说,再次尴尬的笑笑:“您这么捧,万一我一会儿连闪个光都办不到,岂不是很丢脸?” “没事的,”莲姬一把挽住李江遥的胳膊,故意撒娇道:“反正也没什么危险,你就试试吧,说不定行呢。” 近在咫尺的夏侯凝寒看不惯她这副样子,轻轻皱了皱眉,然后也说道:“将军,试试。” 李江遥苦笑着脱开莲姬的手臂,上前一步,站在繁花图案前面,一边抬手,一边问道:“是要用上内力吗?” 夏侯凝寒微笑着点点头:“用也行,不用也行,且看……” 没想到,她的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一双美目惊讶的瞪着眼前的奇景。 就在李江遥的手按上山壁的一刹那,整个繁华图案像是活了一样,瞬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湛蓝色的溢彩流光将李江遥的手完全包裹起来。 【首先,我想感谢:江门运运、一语火黄泉、辉哥、我是五十三、梁神、随便看看、雪域迷城、李二狗、l.r、还不错-:、逻辑、杭州大王等等热心的书友兄弟。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有限,写得并不是很好,全靠大家的包容,才追到了今天。 这部小说是架空历史,情节虽然是虚构的,但爱国情怀和对英雄的歌颂是真实的。所以我总觉得,喜欢镇疆军的人,应该也都是心有家国的热血男儿吧。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在看书的过程中产生共鸣。 正因如此,我会更加努力,争取把这个故事讲好,让大家沉浸在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峥嵘岁月之中,与镇疆军一起并肩奋战。 最后,祝各位书友端午安康、万事顺遂!】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未来将来 这一次,村长连喊都喊不出来了,直接给李江遥跪倒,激动的满眼热泪。 莲姬也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难以置信的望着李江遥。 倒是李江遥自己,反而显得没有那么诧异,他疑惑的问夏侯凝寒:“我还没有用内力啊,怎么会这样?” “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有没有感受到强大的力量?”夏侯凝寒不答反问。 “没有,”李江遥再次望向面前的光芒,摇摇头:“什么感觉都没有,就直接亮了。” “圣王!”村长忽然大吼一声,连连以头触地:“昆图隐拜见圣王啊!” 昆图隐是他的名字。 负责翻译的焉耆官员也跟着跪了下来,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纷纷拜倒在地,包括董天星他们。虽然不知道自己一个外乡人为什么要给西疆圣王下跪,可是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不跪也感觉不太合适。 李江遥颇感郁闷,转头对村长道:“你先别急着磕头,我现在能不能把手移开,或者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倒是给个建议啊。” 不待村长答话,董天星忽然道:“快看!光壁发生变化了!” 众人应声望去,果然,原本那面像水流一样不住涌动的蓝色光壁,此时已经慢慢的静止下来,光幕后面的景象也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非常宽广的空间,奇花异草隐约可见。 “我的老天爷,真的是乐土啊!”一位苗疆姑娘忍不住大声喊道。 村长昆图隐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欢呼一声,猛地扑向了光幕。对于西疆人而言,尤其是他这个自幼听着花神传说长大的虔诚信徒而言,乐土的吸引力远超对自己生命的珍视,更遑论其他牵绊。 然而,静止的光幕并没有变得友好。 只听嘭的一声,老村长不仅没能进入乐土,反而被巨大的力量反震回来,重重跌在地上,口吐鲜血。 他这一下子,显然比刚才的伍融更惨。 夏侯凝寒见状,连忙飞身上前,用内力帮老头儿护住了心脉要穴,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李江遥同样也吓了一跳,手不由自主的离开了石壁。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尽管手挪开了,但繁花的光芒并未消散,静止的光幕也毫无变化。 也就是说,他真的彻底打开了流光山壁,或者说花神乐土的大门。 只不过,人好像还是不能进去。 董天星查看了一下老村长的伤势,见他除了吐了两口鲜血、精神萎靡之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于是又靠近光幕仔细研究了一番。 然后,他跟走到近前的李江遥说道:“大都护,会不会只有你才能进去呢?” “我?”李江遥心中略感紧张:天啊,这该不会真的是时空通道吧?我这一进去,就回到现代世界了?那我还能再回这边来吗?镇疆军怎么办? 这个时候,夏侯凝寒也来到旁边:“我赞同董大人的猜测,既然你能打开封印,就极有可能进入乐土。” 李江遥心里正在天人交战,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彻底放弃这边的一切,于是下意识道:“你不是也能激发封印吗?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正有此意,”夏侯凝寒淡淡一笑:“无论是光壁还是繁华封印,好像都对我的先天罡气有反应,所以……我决定去那边瞧一瞧。” 说罢,她不待李江遥反应,直接迈步向前,朝着巨大的光幕走去。 如同变戏法一般,夏侯凝寒当着李江遥和其他人的面,毫无阻滞的融入了璀璨光幕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啊—— 现场所有人顿时齐声惊呼,纷纷涌到光幕跟前。 李江遥诧异的看了看董天星:“她……就这么进去了?” 董天星一脸懵:“额,好像……就这么进去了!” 说罢,他也抬步向前,准备跨进光幕,然而下一刻便被无情的弹了回来。 “卧槽,这玩意儿真的不是谁都能进!”老董揉着疼痛的胸口,呲牙咧嘴的骂道。 接下来,莲姬、阿蒙塔、巡查校尉、焉耆官员,以及白袍军护卫和苗疆云南的高手也都陆续上前试验,可无一例外,他们全都被挡在了光幕前。 莲姬揉着胳膊,气得直骂娘。 董天星缓过一口气来,对李江遥道:“大都护,看来只有您和夏侯姑娘有这个本事了……” 他的意思,李江遥当然很明白,这是在催促自己赶紧进去看看。然而事到临头,李江遥真的犹豫了。 万一回不来了呢? 三十五万镇疆军将士怎么办?西疆和圣唐怎么办?好兄弟徐友长、慕容雪、沈烈怎么办?杜建、霍丽娅、司徒无寿、马木、小亲王库里班、艾芬提亚、夏莲姑娘、玉陀罗、周兴他们又怎么办? 说实话,这些人他都舍不得。 “你不准去!”莲姬噘着嘴道:“谁知道那边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董天星道:“莲姬姑娘,夏侯姑娘已经过去了,大都护去看看,两人也能有个照应不是?” 莲姬气呼呼的一跺脚:“就是因为她过去了,所以才不准他也过去!” 两人的对话瞬间提醒了李江遥:对啊,夏侯凝寒已经过去那边了,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他可不能不管。 想到这里,李江遥暂时抛开诸多顾虑,对莲姬说了句:“你老实在这儿等我回来!”然后抬腿迈步,走进了光幕。 只刹那间,李江遥忽然感觉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看不见、听不见,没了嗅觉也没了触觉。空空荡荡的,仿佛悬在了一个泯灭了时间概念和空间概念的虚无之地。 无天无地,无人无我,无生无死。 不过,这个真切而又怪异的感觉也就是短短的一瞬。下一秒他已经走出光幕,双脚踩到了实地上。 放眼望去,青山荡荡、奇花异草,一个多彩曼妙的天地展现在了李江遥的面前。 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圣唐那个世界,也不是现代世界。 这是一处全新的地方,他从未到过! 不远处,夏侯凝寒正静静矗立在一个悬崖边的巨石上,举目远眺。 李江遥轻轻来到她身旁,还未开口,夏侯凝寒便埋怨道:“你怎么这么磨蹭?害得我等了一整天。” “一整天?”李江遥不禁有些讶然:“我几乎是跟你前后脚进来的呀,顶多就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要试试,耽误了一盏热茶的工夫。” 夏侯凝寒闻言微微一愣,旋即转过头来,美目流光的望着李江遥:“这么说,此处的时间,竟然比外面慢了很多?” 李江遥也反应过来,点点头道:“看来的确如此。人们不是常说吗?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难道咱们真的是来到了仙境啦?” 夏侯凝寒难得露出了小女儿家的神态,笑着拍拍手:“傻瓜,哪有那么多的仙境啊。这里虽然分外奇幻,但仍旧是人间而已,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她忽然不说了,李江遥忍不住问道。 夏侯凝寒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景致,继续道:“只不过,这里或许是我们的将来。” 李江遥有点懵,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侯凝寒嫣然一笑,拉住李江遥的手,边走边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我昨天发现的。” 听她说昨天发现的,李江遥不禁感觉格外古怪,但是他也知道,时空转换不但产生了空间的变化,也直接影响了时间的进程,自己只能慢慢适应。 不过说实话,宛若仙子的夏侯凝寒,用纤纤玉手紧握着他的手,那种温润动人的感觉,也着实令李江遥心情激动。 二人沿着铺满鲜花的小路向前走了一段,路旁密林中一处奇特的建筑忽然映入眼帘。 李江遥心头一紧。 原因很简单,那栋建筑是由一种奇特的金属材料构成,款式就如同科幻影片里的一样,非常超前。 夏侯凝寒拉着他,催促道:“快来,看那边的碑!上面有文字,像是圣唐文,但又不完全是。” 李江遥抬眼一瞧,夏侯凝寒所说的碑,其实是一块巨大的门牌,是与建筑一样的金属材质。门牌上面印着几个大字: 史前人类文明博物馆。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下面还有一些小字介绍,李江遥忍不住读出声来: “新纪元2794年,我们的蓝星遭遇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叛军彻底撕毁无国界协议,擅自使用聚变武器,再一次挑起原始国家间的矛盾。蓝星所受的一切苦难,终于在战争爆发后的第六年,变成了永久的伤痛,人类光辉璀璨的文明即将毁于一旦。为了记住我们应该记住的,谨以最后的力量建立此博物馆,期待生命重塑、文明重生。” “蓝星联合委员会,新纪元2800年。” 李江遥瞬间明白了,这里是未来的世界,并且是一个非常久远的未来,远到整个地球在被彻底毁灭之后又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换句话说,这座博物馆,公元2800年设立的博物馆,此刻都已经算得上是史前遗迹了。 “你看懂了吗?”夏侯凝寒望着微微出神的李江遥,好奇的问道:“我感觉你好像比我明白得多。” 李江遥略微点了点头:“这里的确如你所说,是将来,或者说是未来。那个时候的人,打了一场毁灭世界的大战,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只剩下这座博物馆。” 夏侯凝寒秀眉轻蹙:“什么是博物馆?” “就是存放记忆的地方,”李江遥没有松开手,一边领着她往建筑物走去,一边解释道:“很多很多人的记忆,很多很多王朝的记忆,历史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被人们用记忆的方式存放在博物馆里,好让后来人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 夏侯凝寒也没有松开手,喃喃道:“你解释得真好。博文明之物,铸历史之印,真好。哦对了,那边的门打不开。” 第三百一十四章 畅游博物 李江遥此时已经走到了建筑物近前。仔细一看,整座史前人类博物馆好像一个金属堡垒,上下左右封得严严实实,应该是为了最大限度的起到保护作用。 一扇六米多高、两米多宽的金属门,紧紧的关闭着。 夏侯凝寒指指大门说道:“我昨天想了很多办法,可就是打不开它,不然早就进去瞧瞧了。” 李江遥认真打量了打量大门,然后走到旁边一个类似门禁的机器跟前,伸手触摸了一下门禁的金属面板。 忽然间,原本呈银白色的金属板,随着触摸转瞬变得好像透明玻璃一样,浮现出了淡淡的荧光。 同时,他的面容被隐藏的摄像头所捕捉,投射在面板上。 夏侯凝寒再次露出讶然神情,吃惊的看着李江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江遥则安静的盯着屏幕。屏幕上渐渐显出一行字:生物识别系统确认完毕,人类访问者,编号000001。 “尊敬的文明访问者,欢迎来到博物馆,请输入您的姓名或代号。” 屏幕上提供的输入系统,与现代世界电子产品的输入方式有所不同,但对于李江遥而言,二者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稍微一琢磨,他便干脆利落的键入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他又把夏侯凝寒拉过来,同样用摄像头捕捉了影像信息和姓名资料。 夏侯凝寒得到的访问编号是000002。 电子信息提示再次出现:现在是否进入博物馆浏览? 李江遥一边忍不住笑着说“咱俩居然是第一批访客,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欢迎礼物?”一边伸手点了确定键。 随着一声轻微的气闸声响,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移开,露出了里面的空间。 “走,进去看看。”李江遥这回非常熟练的拉起了夏侯凝寒的手,迈步走进了博物馆。 整座博物馆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能源,总之,二人一进门,面前的大厅就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看不见明显的光源,但光线柔和温暖,看上去非常舒服。 这个景象,与李江遥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科幻电影里往往都是些炫酷的冷色调,而此处居然有一种家的温馨。夏侯凝寒则是头一回感受这样的光亮,眼中满是好奇。 二人四下张望了一番,这个大概有两三百平米的前厅并未放置什么物品,只正面墙上有一行大字: 文明的岁月,璀璨而短暂;岁月的文明,沧桑且漫长。 在墙体的旁边,有一个椭圆形的金属壳子,李江遥一眼认出了壳子上的标志:两个小人和上下箭头。 这估计是电梯吧? 李江遥快步走过去,正准备找按钮,没料到金属壳子像是感应到了他,刷得一下打开了一个小门。他想都没想,直接就要往里面走,夏侯凝寒连忙拽住他:“小心有危险!” 李江遥从容笑道:“相信我,没事的。”说着,便拉她一起进了金属壳子。 很显然,这个椭圆形的金属壳子是一种通过磁力悬浮来运动的升降机,二人才一进去,小门立刻关闭,然后直接上升到更高的楼层。 夏侯凝寒略显戒备的看看四周,同时也不禁好奇,李江遥为何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她心中暗道:上惯了战场的人果然不一样啊。 升降机停稳,小门再次打开。 夏侯凝寒吓了一跳。转眼功夫,外面就换了一个空间,简直跟流光山壁一样神奇。李江遥倒是见惯不怪,拉着她直接迈步走了出去。 那种丝毫不将危险放在眼里的豪迈,令小心翼翼的夏侯凝寒暗暗佩服,同时感觉跟在李江遥身边,心里也踏实多了。 这一层空间的布置非常丰富,到处都是闪亮的玻璃罩子,罩子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 从石器时代到铁器时代,从机械工业到电子工业,人类文明长河中曾经出现过的、最具代表性的产品,或者以实物的方式,或者以模型的方式,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了二人面前。 其中,有不少极富未来科技感的物品,甚至连李江遥都从没见过。 他和夏侯凝寒手牵着手,好像一对逛新奇市场的小情侣,徜徉在展品之间。 对于古琴、古剑、古卷那一类展品,夏侯凝寒虽然感觉很珍贵,但却也并不怎么吃惊。令她目不暇接、大感意外的是现代科技文明的产物。她紧紧拽着李江遥的胳膊,一会儿指着照相机问东问西,一会儿又对着电动车大呼小叫。 一个普普通通的投影仪,都能让她痴痴的看上半天。 这些东西基本没有跳出李江遥的知识范畴,于是他用夏侯凝寒能够理解的方式,为她一一讲解说明。夏侯凝寒满脸崇拜的望着李江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新奇的宝贝?难道真是天纵奇才、无师自通?” 李江遥不好意思的笑笑:“旁边不都有文字介绍嘛,我就是简单的理解了一下而已。” 夏侯凝寒笑着白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可眼神中却已满是赞许之色。 当然,这里也有令李江遥出乎意料的未来科技,比如那把手套型电击枪。作为未来的非致命型警用装备,只要将手套戴上,手指就能像枪一样射出电流,制服罪犯。 李江遥看得大呼过瘾,恨不得当场撬开玻璃罩,将那个宝贝顺走。 也不知道逛了多久,二人来到了一处圆形的场地上。 李江遥眼尖,一下发现旁边玻璃柜里放着几个造型奇特的设备。从样式和使用逻辑上判断,这些又轻又薄,比普通眼镜还小的东西,大概是类似vr眼镜的东西。 他二话不说,走过去将设备取出来,递给夏侯凝寒一个,自己则戴起了另一个。 夏侯凝寒反反复复的瞧了瞧手里的怪东西,奇道:“你怎么知道要将这个东西挡住眼睛?究竟是干嘛用的?” 李江遥硬着头皮忽悠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这东西的形状大小,戴在眼睛上最合适啊,咱们姑且试试看呗。” 夏侯凝寒早已经被他的博学聪慧所折服,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戴上了设备。 果然如李江遥所料,这正是未来世界的vr,只不过功能比现代世界的产品强了不知多少倍。刚一戴好眼镜,二人面前的景象便豁然一变:原始丛林郁郁葱葱,一望无垠的广袤草原之上,到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飞禽走兽。 夏侯凝寒呀了一声,吓得赶紧摘下眼镜,李江遥见她退出系统,也连忙取掉设备,安慰道:“别害怕,只不过是一些幻象而已,没关系的。” 夏侯凝寒吃惊的看着他:“是幻象?可刚才好逼真啊,我还以为又……” “别担心,有我呢。”李江遥笑笑,站的离夏侯凝寒更近了一些:“我就在你旁边,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夏侯凝寒嫣然一笑,没再说什么,默默将设备戴好。 这一回,她明显比之前镇定了许多,不过身体也跟李江遥靠得更近。 二人再次回到虚拟场景里,系统按照预定的节奏,开始给他们展示人类文明的进程。 圆形场地带有自重力调解系统,即便不用穿戴设备,李江遥和夏侯凝寒也能体验到失重的真实感觉。系统带着他们,穿越浩瀚的星空和海洋,在广袤的山川大陆上,从上帝视角观察着人类的先祖,看着他们艰难前行,将智慧文明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最终跨入文明社会。 夏侯凝寒从未想过能有这样的经历,激动的连连惊呼,握着李江遥的手也更紧了。李江遥自是淡定的多,时不时还跟夏侯凝寒开几句玩笑,逗得她咯咯直笑。 文明社会的记录,并不是平静的。 一个个王朝和国家,在战火淬炼中崛起,构建出璀璨的文明果实,然后再一次跌入战争深渊,任由野蛮暴力将盛世毁于一旦。 跌宕起伏、周而复始。 夏侯凝寒沉浸在历史长河的悲喜之中,竟看的痴了。直到长达两个小时的讲解结束,她才赫然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着李江遥的手,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她摘下眼镜,感觉有太多问题想问,可又不知该问谁,不知该从何问起。 亲眼目睹了地球文明最终毁于战火,李江遥忍不住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夏侯凝寒想了起来,问他:“那个聚变武器,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江遥愣了愣。聚变武器,是人类进入高度科技文明之后的产物,其原理虽然与核聚变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尝试着解释道:“那应该是宇宙中一种最原始也最核心的力量。当一个微观世界的机构被彻底改变,它就会释放出毁天灭地的力量,聚变武器大概是这样吧。” “那什么是微观世界呢?”夏侯凝寒好奇的追问道:“和我们所处的世界一样吗?” 李江遥心道:这鬼玩意儿,恐怕只有哲学家或物理学家才能讲明白吧。不过幸好你是古代人,我还能尽量忽悠忽悠。 他清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理解啊,我们能用肉眼看见的世界,应该称为宏观世界,而那些小到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则是微观世界。听不明白是吗?嗯……这么说吧,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小如沙粒,都是一个世界,有着跟我们一样的世间万物、自成体系。而我们呢,对于浩瀚的宇宙而言,也是一颗小小的沙粒。” 夏侯凝寒眼睛一亮:“你说的是佛教《大智度论》吧?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名为三千大千世界。”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李江遥点点头:“小千世界组成中千世界,中千世界组成大千世界。世界大小都是相对而言,此乃无上智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尽管他说得不伦不类,连自己都觉得极不靠谱,可夏侯凝寒的美目中却闪动着流光溢彩,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江遥,没想到你竟如此博学,对佛家至理也有深刻领悟。方才幻境中讲的那些道理,我始终懵懵懂懂,可听你一分解,立刻明澈了许多。你……真不简单。” 李江遥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连忙笑道:“我也是顺嘴胡诌而已,当不得真的。” “别这么说,”夏侯凝寒忽然脸颊一红:“之前,我只知道你率兵抗敌、横扫八荒,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将军。但从心底而言,还是把你跟那些只懂厮杀的粗鲁军汉混为一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错的多么厉害。除了家父,凝寒还从未见过有谁像你一样才华横溢、令人敬服。”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夏侯王妃 尽管李江遥一向自诩脸皮超厚,可被美丽仙子如此称赞,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说道:“你再这么夸我,我就要原地飘起来了。” 夏侯凝寒瞧他局促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尽显明艳动人的神态。 “接下来咱们看什么?”夏侯凝寒笑着问道。 “去那里吧,”李江遥指着不远处的一台机器:“那上面写着历史文库,可以查阅各个时期的历史记载。” 夏侯凝寒略微一愣:“有圣唐的,对吗?” 李江遥笑着的点了点头:“一点都没错,咱们可以来个未卜先知,看看后人是如何记载的,怎么样?” 夏侯凝寒看上去有点担心:“这会不会等于泄露天机呢?是否不太好?” 李江遥知道,对于一切未知的敬畏,无论古人还是今人,其实都一样:大家既渴望能够洞悉一切,又担心看到了自己不愿看到的结果。 矛盾至极。 李江遥想了想,柔声道:“凝寒,我猜你是害怕得知圣唐有什么不好的结局,对吗?” “嗯,有一点。”夏侯凝寒微微颔首:“就比如眼下突厥入侵的事吧,我真的担心,万一圣唐……” “其实之前我和你一样,同样是一边奋力挣扎抗敌,一边担忧圣唐或许撑不到胜利的那天。不过,”李江遥望向周围的展品,语气郑重的说道:“当我看到了眼前这一切,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于是便不再忧心了。” 夏侯凝寒好奇的看着他:“什么道理?” 李江遥认真答道:“王朝虽有兴替,但文明却会永存。放在历史的维度看,不管是圣唐,还是其他什么皇朝,都不过是沧海一粟。人们究竟能留下些什么,完全取决于对文明的敬畏,而不是哪一个王朝的存续。”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玻璃柜:“你刚才不是一直很喜欢那个大渝王朝的黄金凤冠吗?它是在圣唐之后才出现的,不也一样光芒四射?而它的风格,明显继承了圣唐的特点,再融合自身创新,这才流传千古。根据记载,新纪元2500年,华夏文明到达全新的高度,整个蓝星都崇奉信仰,这其中同样也包含了咱们圣唐的荣耀。” 这番话,不禁令夏侯凝寒沉思起来。良久,她再次望向李江遥,欣然道:“嗯,你说的很对。我是圣唐人,忠于圣唐是本分,但我也是华夏民族的一份子,华夏光辉,我一样与有荣焉。圣唐存,我们就好好珍惜,圣唐亡,我们也泰然处之。只要华夏文明的火种不灭,我们的后代就不会在历史长河中迷失了方向。江遥,这真好,你让我对你这个人也有了新的认识,真好。” 李江遥不知道夏侯凝寒连说两个“真好”是什么意思,也没去细想,一挥手道:“走,看看去。” 二人并肩来到那台名为“历史文库”的机器旁,夏侯凝寒嫣然笑道:“我猜,这个东西也难不倒你,同样可以摆弄得明明白白,对吗,大才子?” 李江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试一试再说,我可不敢打包票哦。” 历史文库有点类似于大屏操作系统,全触屏模式。尽管很多用法和按键功能,比现代世界的更先进、更复杂,不过其原理基本一致。 因此李江遥尝试着鼓捣一会儿,便慢慢摸出了门道。 不过,他一开始并没有选择去看圣唐的历史,而是将时间线调到了他来自的那个时代:2023年。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尽管新纪元2023年的情况跟李江遥的那个现代世界非常类似,但二者明显不是同一个时空。换句话说,新纪元2023年与圣唐处于同一条时间轴,而李江遥则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重新点开历史时段的选择页面,输入“圣唐”二字,开始检索。 眨眼工夫,一个庞杂的历史画卷出现在大屏幕上,包括:政治、军事、文化、艺术、民族、商业、科技等十几个门类赫然在目。 夏侯凝寒极有悟性,刚才看着李江遥查找现代世界,多多少少也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操作方法,抢着点开了皇朝概述。 李江遥心中暗赞:这姑娘不仅美若天仙,而且蕙质兰心,胆量也大。我比她多了上千年的知识储备,尚且被这个未来的博物馆深深震撼,而她作为一个更加久远的古代人,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乐在其中、很快融入。 这要是换成其他圣唐人,恐怕都要精神错乱了。 随着夏侯凝寒的动作,圣唐历史概述徐徐展开,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圣唐国祚居然有九百一十八年。也就是说,圣唐八百二十一年西疆大乱、突厥入侵之后,皇朝还延续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 夏侯凝寒忍不住又惊又喜:“这么说来,咱们最终还是赢得胜利,赶走了突厥人!” 李江遥同样高兴:“唉,说是不在乎,其实咱们俩的心里面还都是非常在乎这件事的。能看到这样的结果,哪怕战死沙场也可瞑目了。” “别瞎说!”夏侯凝寒急道:“不准你再讲这样的话,好好的活着,明白吗?” 李江遥听出她话语中的关切之情,忍不住心中一漾,旋即又起了一个促狭的想法:“咦?对了,看看这里有没有关于我的记录,就当是找算卦先生算算命了。” 夏侯凝寒大感有趣,连忙催他快试试。 李江遥输入自己的名字,按下了确定键。眨眼工夫,关于李江遥的记载全部罗列了出来: 李江遥,圣唐皇朝一代名将,安西郡王、上柱国、镇疆军大都护。 主要事迹:…… 夏侯凝寒看得连连拍手,笑着说道:“呀,你最后都被封王啦,恭喜啊!郡王殿下。” 李江遥同样十分惊讶:“嗨,你就别开我玩笑了,我这个大都护是自封的,搞不好,那个也是自封的草头王呢。” 夏侯凝寒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继续往下看,一边笑道:“我看你才是瞎谦虚,凭你的功劳,封王很……” “正常”两个字还未讲出口,夏侯凝寒忽然愣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一时之间没了言语。 李江遥见状不禁有些疑惑,连忙也探头去瞧,只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妻,夏侯王妃。 夏侯?王妃?! 虽然资料里没有写明安西郡王王妃的具体名字,但夏侯这个特殊的姓氏,还是深深的打在了两人的心坎上。 刹那间,夏侯凝寒俏脸绯红,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而李江遥同样也有点手足无措,内心深处却险些乐开了花。 我的乖乖,这系统……这么给面儿的吗? 为掩饰尴尬,夏侯凝寒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用手划动屏幕翻页,同时口中喃喃道:“我觉得……应该找找关于毒兵的记载……” “哦,对对,找找看,”李江遥也连忙伸手划屏:“或许能得到些启示。” 没想到,他忙中出错,指尖恰好与夏侯凝寒的手指相触,两人不由得心中一动,同时慌着将手移开。 刚才逛展厅的时候,他俩紧紧握了一路的手,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现在指尖轻触却脸红心慌,显然是因为那“夏侯王妃”的缘故。 李江遥连忙控制住心跳呼吸,问道:“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夏侯凝寒声音低的好似蚊子在叫。 “毒兵啊。”李江遥忽然好奇心大起,故意弯着腰去看夏侯凝寒的神情。 夏侯凝寒被他看得脸更加红了,嗔怪道:“哎呀,你这个家伙好讨厌,盯着人家看什么呢?” 李江遥嘿嘿一笑:“你说这算卦先生也挺有趣,刚才那个夏侯王妃会是谁呢?” “我怎么知道?”夏侯凝寒白他一眼:“天下间姓夏侯的人多了去啦,我的几个堂姐妹就都姓夏侯,要不要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不必,不必”李江遥笑着连连摆手:“我认识你一个就足够了。” 此言一出,二人同时都感觉这话更显暧昧,不由得再次一起红了脸。 李江遥怕尴尬的气氛会令夏侯凝寒感到不自在,连忙认真起来:“还是让我找找看吧……哎,真有关于突厥毒兵的记录啊,快来看!” 夏侯凝寒心里惦记着此事,连忙凑在李江遥身旁观看。离得近了,她隐隐约约嗅到李江遥身上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味道,非常好闻,心中不由得小鹿乱撞。 尽管屏幕上的文字与圣唐文有很多不同,但形象相近、意义相通,聪明的夏侯凝寒还是可以读懂大致的内容。 据史料记载,突厥人在攻占圣唐首都之后,为消耗圣唐军队的力量,同时给民众制造恐慌、消磨人们的斗志,于是使用了被毒药控制的变异人。 这种变异人不怕伤痛、无惧生死,力气和速度都比普通战士强出许多,因此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给圣唐军队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不过,在遭遇了前几轮的惨重打击之后,圣唐方面也很快反应过来,兵部尚书董天星亲自出马,终于找出破解变异人的办法,不久便扭转了战场上不利的局势。 夏侯凝寒疑惑的看着李江遥:“这里的记录并不详细,也没说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而且有一点很奇怪,那位董大人不是兵部员外郎吗,为何这里说他是兵部尚书呢?” 读过现代历史课的李江遥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笑道:“我估计啊,老董后来真的坐上了兵部尚书的职位,所以史官在记录这段过往的时候,将他后面的职位按到了前面。这可以算是一个笔误,也可以称之为春秋笔法。” 夏侯凝寒试着站在后世人的角度想了想,然后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嗯,你这个想法确实讲得通。这么说来,解决毒兵的问题,最后要落在董大人的身上才行。” “冥冥中自有天意啊,”李江遥感慨道:“老董阴差阳错的跑到西疆,注定了他要干一番大事的,哈哈。”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定情信物 李江遥和夏侯凝寒从史前人类文明博物馆出来,才发现他俩居然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天。这个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了。 看着被余晖浸染成金黄色的苍茫大地,李江遥忽然产生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 他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夏侯凝寒,见她也对着远处的景致微微出神,于是笑道:“是不是有点……恍如隔世的意思?” 夏侯凝寒与李江遥对视,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正在想这个词?”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呀。”李江遥笑道:“咱俩这算是心有灵犀啊。” 不知怎么回事,一贯冷美人风范的夏侯凝寒,今天特别容易脸红。听李江遥说出“心有灵犀”四个字,她立刻羞涩的垂下了头,不敢再看李江遥一眼。 恰在这个时候,李江遥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他大大咧咧的一拍肚皮:“哎呀,我都饿了,咱们……” “咱们能在这里多待一晚吗?”夏侯凝寒恳求道:“我想再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夜。” 李江遥当然不忍拂她的意,于是点点头道:“行啊,反正这里的时间过得很慢,哪怕多待几日,也不耽误外面的事。” 见他痛快答应下来,夏侯凝寒立刻像个小孩子似的,高兴的笑了起来,她自自然然挽住李江遥的胳膊,说道:“走,带你去尝尝这里的野果,昨天我已试过,可好吃了。” 二人离开博物馆,重新回到了那条鲜花小路上。往前去不多远,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果林。夏侯凝寒腾身而起,在树影间轻盈纵跃,裙带飘荡、宛若天仙。 不一会儿的工夫,她便捧着十几个野果回到李江遥近前:“大将军,尝尝鲜吧。” 李江遥哈哈一笑,取过一个在身上蹭蹭,然后咔嚓一口咬了下去。正如夏侯凝寒所言,那果子脆爽多汁、味道鲜美,非常的好吃。二人转身回到悬崖边的巨石上,并肩坐下,一边品尝鲜果,一边眺望远处的风景。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李江遥指着远处对夏侯凝寒道:“你瞧见远处那一大片废墟了吗?” 夏侯凝寒点点头:“昨天我就注意到了。只不过目力所及之处,感觉距此地路途有些遥远,所以便放弃了过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李江遥感慨:“我猜,那应该是上一个文明留下的遗迹。从占地规模来看,应该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只可惜,全都毁于战火了。” 夏侯凝寒轻轻一叹:“人们为何那么喜欢打仗呢?西疆叛乱、突厥入侵,算下来六年时光,半壁江山残破不堪。而上一个文明,六年的战争,竟把整个世界都毁掉了。江遥,我们建立了璀璨辉煌的文明历史,却总改不掉好战的毛病,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眺望着远处那黑漆漆的城市遗骸,李江遥说道:“斗争原本是人类的天性。你也见识过文明演进的开端了,在那个洪荒蒙昧的时期,为了生存,人类的祖先要与猛兽斗争、与自然灾害斗争,与疾病斗争,少一分胆气和勇力,都挺不过最初的岁月。也正因为如此,斗争,成了深深烙印在了人类心底的天性。” 他略微顿了顿:“斗争的精神,本身并没有错。但是,有些自私的人,将他的私欲凌驾于所有人和世间万物之上,利用人们斗争的天性,去制造矛盾、挑唆纷争,就好像给柴堆淋满油脂,再扔上一个火把。你说,木柴有什么错呢?使用得当,它可以做饭、取暖,可以给人们带来光明。可一旦用不对地方,就是冲天的火灾。所以,真正的祸源,是那些阴险自私的当权者,是他们的私欲,一次又一次将世界推进了战争的深渊。” 夏侯凝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得对。谢光、劳剑华、阿史那支斤、淮阳王李炝,包括最初那些起兵反叛圣唐的西疆诸侯,他们都是这样的人。私欲吞噬了人性,也挑起了无休无止的战争。唉,有时候想想,真的感觉很可悲。” “凝寒,其实也不用太过悲观,”李江遥劝慰道:“人性除了斗争,还有更加光明的一面,那就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种子。每一场战争,总会涌现出无数英勇无畏的人,去挑战战争的始作俑者和罪魁祸首,而当战争结束之后,也会有更多善良的人站出来,重建家园、重塑文明,让人类的火种得以延续,并且焕发出新的光彩。” 已经亲眼见识过人类文明历史的夏侯凝寒,对李江遥的这番话深有感触,赞同道:“你总是能把问题想的很透彻。江遥,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何能在强敌环伺的逆境之中,孤军奋战,创造出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奇迹。因为,你就是那个在绝望中找到希望种子的人。” 李江遥淡淡一笑:“或许是吧,但不仅仅是我一个,我的那些战友兄弟,他们同样也是这样的。包括你,你不也一直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吗?” 夏侯凝寒嫣然笑道:“你这么夸我,我很开心。不过,我更希望自己能在战争结束后,为重建家园多出些力。老百姓真的太苦了。” “那我们就说定了,”李江遥看着夏侯凝寒:“等到彻底赶走了突厥人,请你跟我一起,我们重建丝路商道,一直把它延续到西大陆去,让沿途的百姓们,不管是中原江南,还是西疆鬼漠,都过上衣食富足的好日子。” 闻听此言,夏侯凝寒露出开心的笑容,把头轻轻靠在了李江遥的肩上,望着远处天际中的点点繁星,喃喃道:“好,我答应你,跟你一起……” 李江遥感觉心旌摇荡,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鼓起勇气,轻轻的说道:“凝寒,我喜欢你。” 夏侯凝寒静静的靠着他,轻声道:“江遥,我也喜欢你。” 李江遥内心深处掀起了阵阵波澜,但是他没有动,生怕破坏了此时此刻那令人沉醉的美好氛围。遥望着远星,李江遥说了一句:“谢谢你。” 没想到居然那么凑巧,夏侯凝寒同时也说了一句:“谢谢你。” 二人不禁微微一愣,旋即一起咯咯的笑出声来。 夏侯凝寒伸手挽住李江遥的臂膀,问道:“你谢我什么?” “你呢?”李江遥促狭的笑道:“你先说。” 夏侯凝寒抬起头,看着近在迟尺的李江遥:“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凝寒一生永难忘怀。” 李江遥深情的看着夏侯凝寒:“其实是你带我来的。如果不是你先走进了光幕,我真心有些犹豫。” 夏侯凝寒这时才知道,李江遥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会冒险跟来这里,心中不由得更多了几分爱意。她顽皮的笑笑,接着问道:“你还没说为何谢我呢?” 李江遥柔声道:“谢谢你让我的生命从此变得与众不同。就如天上这些星辰,往后余生,为你闪烁。” 夏侯凝寒哪里听过这样的情话,顿时眼中湿润起来。李江遥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举到她面前:“送给你。” 夏侯凝寒仔细端瞧,那是个好似宝石一样的东西,还带着长长的金属链子。 她有些好奇:“这是何物?” “我今天从博物馆拿的,”李江遥解释道:“你在欣赏大渝凤冠的时候,我不是去了一趟旁边的控制室嘛,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秘密。砣铅矿洞中的光壁,并非花神法阵,而是建立这座博物馆的人,特意留下的时空门。而这个东西,就是唤醒时空门的钥匙之一。” 夏侯凝寒万分诧异,只听李江遥继续道:“那个时空门是靠一种奇特的生物电容启动。电容储能有周期性,每隔一段时间才能蓄满能量,启动一次时空门。而两个世界的时间并不同步,这边过的快,那边过的慢,但是,由于时空在光壁那个奇点位置发生了转换,所以时光流动的速度恰好在那一点上反了过来,这边储能七八天,时空门的光壁却要经历几十年。这个钥匙,是一个独立电容,它可以给光壁提供短暂的能量,不必等待,直接唤醒。” 夏侯凝寒虽然听不懂什么是“电容”,什么是“奇点”,什么是“时空转换”,但她知道钥匙的意思,不禁兴奋道:“就是说,咱们随时可以再回来?” “没错,”李江遥点点头:“凝寒,我想把这个作为你我定情的信物,有朝一日,我们还可以再次回到这里,设法将文明延续下去。” 夏侯凝寒嫣然一笑:“我一定会珍惜江遥送我的这条宝石项链,你亲手给我戴上好吗?” 李江遥答应一声,给夏侯凝寒戴在颈上:“你别说,还挺好看的。” 夏侯凝寒低着头仔细欣赏了一番,忽然醒悟道:“不对,既然有时空门,那些人不是也去到了圣唐的世界吗?” 李江遥微微颔首:“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们应该早已经不在了。孜厘温板提穆的村民们,守护了流光山壁几百上千年的时光,说明那些人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去的。” 夏侯凝寒嗯了一声,然后轻轻的依偎在李江遥怀中,柔声说道:“真希望能有机会见见他们。江遥,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似乎对未来的人特别有好感。” 李江遥温柔的搂住夏侯凝寒,心中暗道:凝寒,你的感觉很对,因为我就是一个从未来而来的人呀。 夏侯凝寒枕在李江遥的臂弯里,深情的看着他,问道:“江遥,你在想什么呢?” 李江遥回过神,微笑答道:“我想吻你。” 原以为夏侯凝寒听了这话会害羞得躲闪,谁料美丽仙子竟然笑意盈盈的凝视着李江遥的眼睛,柔声问道:“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快吗?”李江遥微笑道:“我们一天穿越千年,已经不算快了。” 说罢,他凝视着夏侯凝寒,轻轻的吻了下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坦荡直言 “准备好了吗?”李江遥牵着夏侯凝寒的手,轻声道:“咱们要回去了。” 二人肩并肩的站在光壁前,只要向前几步,便能融入光影之中。 夏侯凝寒放开李江遥的手,小心翼翼的将宝石项链塞进了衣衫里,然后点点头:“回去吧,别让他们等得着急了。” 李江遥笑着答应一声,然后潇洒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凝寒先请。” 夏侯凝寒冲他抿嘴一笑,说了声:“顽皮。”接着率先而行,直入光壁之中,李江遥紧随其后,也一同走进光壁。 刹那间,那种奇特的感官失灵再次重现,随后便是矿洞的景象回到眼前。 只听一阵惊呼,董天星等人纷纷围拢上来,奇道:“这么快就出来啦!那边啥情况,真的是乐土吗?” 面对所有人讶异的目光,李江遥不答反问:“我们走了大概多长时间?” 董天星微微一愣,仿佛察觉出了什么,但还是应道:“约么两刻钟的工夫。大人,您无碍吧?” “没什么事,”李江遥拿出跟夏侯凝寒商量好的说辞:“穿越这光壁非常损耗内力,搞得我们昏昏沉沉的,连时间都无法准确判断。那边的确有不少奇花异草,但究竟是不是花神的乐园,我也说不准,因为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但也不是全部的真话。 阿蒙塔道:“大都护和夏侯姑娘能平安回来便好,是不是乐园并不打紧。” 董天星也道:“就是就是,平安回来最重要。反正咱们的任务不在这上面。” 莲姬抱着肩膀打量了一下李江遥,又认真看看夏侯凝寒,撅着小嘴哼道:“不对劲。” 李江遥做贼心虚,忍不住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劲?” “你们两个不对劲。”莲姬道:“肯定有事!” 李江遥故作无可奈何状:“真是莫名其妙,短短两刻钟的时间,我们能有啥事?” 夏侯凝寒的脸微微一红,幸好矿洞中光线昏暗,不虞被旁人看出来。她瞥了瞥莲姬,冷冷说道:“你忘了我之前讲过的话吗?此番来这里,不准胡说八道。” 莲姬显然还是忌惮她,闻言不再吭声,只是白了旁边的李江遥一眼,眼神中好像在说:哼,你们两个鬼家伙,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我。你小子肯定跟她好上了。 李江遥也懒得理会莲姬吃闲醋,对董天星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看还是尽快采些砣铅,提早离开吧。” 董天星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等你的工夫,阿蒙塔他们已经采了不少啦,咱们随时可以走。” 李江遥闻言大喜,又忍不住看了夏侯凝寒一眼,然后把手一挥,领着众人往洞外走去。 由于伍融和老村长都受了不轻的伤势,所以李江遥决定暂时在孜厘温板提穆村歇上一段时间,既可以给他们疗伤,也能够通过走访村民,深入了解砣铅的特性。而苗疆高手们正好趁此机会,跑到附近山野间寻找宝贵的大天蚕。 这一天,晚上吃过了饭,夏侯凝寒略微梳洗了一下,打算去找李江遥聊天,可刚一出门,她就看见莲姬正独自坐在院里发呆。 夏侯凝寒犹豫一下,然后走到莲姬旁边坐了下来。 莲姬一看是她,立刻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夏侯凝寒不以违忤,笑笑说道:“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在跟苗疆的姑娘学本事,怎么样了?” 莲姬撇撇嘴:“差不多了吧。我是个刺客,多学几招害人的手段,没坏处。” 夏侯凝寒之前听李江遥介绍过莲姬的情况,知道这姑娘身世可怜,自幼恶劣的成长环境,以及劳剑华等人的影响,造就了她毫无是非观念、只求自己痛快的狠辣性格。 因此,夏侯凝寒也不愿跟莲姬真的计较。 她点点头,劝道:“同样是用毒,用得不当是害人,用对地方则能救人,对吗?” 莲姬不屑道:“救人就算了,那是您这种名门正派的女侠所为。反正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坏女人,无所谓。” 夏侯凝寒知道,对于自己的身份,莲姬应该最为敏感。她是天下岁寒三友夏侯梅的独生女,从小修习玄门正宗武功,先天罡气冠绝武林,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到朝廷勋贵还是遇到江湖侠客,人人都要恭敬相待。而莲姬呢?自幼被送进了青楼妓院,十二三岁便被老鸨逼着接客,靠出卖身体,终于学得一套杀人的本领,可到头来,还是别人手中的工具。 如此悬殊的身份背景,又都牵扯着李江遥,怎么能不令莲姬因为心生自卑而处处挑刺? 夏侯凝寒平静的看着她,暂时忘掉心中不快,忽然提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喜欢李江遥?” 莲姬愣了愣,旋即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以前确实不关我的事,”夏侯凝寒淡淡道:“不过,以后说不准就关了呢。” “我早就说你俩肯定有事!”莲姬气道:“那天从破光壁后面回来,我当时就瞧出毛病了,你们两个人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对啦!” 夏侯凝寒无奈苦笑:“好了好了,你别跟我扯这个,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莲姬眉毛一挑:“不答又怎样?” 夏侯凝寒故意吓她:“不答?那我就让你没法待在大都护的身边,信不信?” 莲姬心里清楚,凭夏侯凝寒的本事,别说是赶她走,就是直接取她性命也易如反掌,到时候,李江遥那个混蛋还未必站在谁那边呢。 于是,莲姬也只能好汉不迟眼前亏,搪塞道:“我看中他是堂堂的大都护,武艺高强、大权在握,能给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不信。”夏侯凝寒打断了她的话。 “不信就算了,”莲姬没好气的应道:“反正你问我答,该说的都说给你听了。” 夏侯凝寒看看四下无人,冷笑道:“你连说句心里话的勇气都没有,还想跟我争男人吗?我看你趁早算了吧。” 莲姬不知夏侯凝寒是在故意激她,忍不住脾气上来:“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李江遥是唯一一个把我当人看的男人,他从没嫌弃过我,从没敌视过我,也没有利用过我,更不贪图我的身子,只是纯粹的对我不错,所以我就喜欢他,喜欢的不行!怎么样?满意了吧?” 夏侯凝寒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他是怎样一个人?” “你自己没长眼睛吗?”莲姬气呼呼的说道:“他怎么样你自己不会看吗?” “我是在问你,你的感受。”夏侯凝寒显得非常平静。 莲姬调整了一下情绪,答道:“李江遥是个英雄。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刚刚刺杀了镇国公程开阳,是他替我挡住长刀军的追兵,救了我的命。当时我以为,他可能是看上了我的美色,想占些便宜才出手帮忙,可是没想到,从西北到洛邑,我勾引了他一路,他却真能坐怀不乱。而且也不像那些虚伪的道学先生,会为这种事大发雷霆。相反,李江遥始终都对我很好,那种平等待人的好。” 莲姬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李江遥为了救太子,一直对我隐瞒逆鳞司的事情,可是在最后关头,他也并没有因为我跟劳剑华的关系,就对我痛下杀手。我知道,他是真相信了我说的话,相信我只是欠劳剑华的债,而非劳剑华的人。就冲这份坦荡胸怀,他也值得我去爱!” 夏侯凝寒听莲姬把话说完,沉默片刻,喃喃道:“莲姬,你看人比我准。我是直到前不久才发现了江遥的好,而你却一早便认定了。真情真性,令人佩服。” 莲姬不禁一愣:“你说……你佩服我?” “是的,佩服你。”夏侯凝寒诚恳的说道:“我承认,在洛邑的时候,我对你的印象并不好,甚至认为你手段毒辣、蛇蝎心肠,是一个坏女人。我也不明白,江遥怎么会容你在他身边,又为何会处处都让着你。而刚才你说的那番话,让我有了新的认识。很多时候,或许你不屑去分辨是非对错,但你的为人足够坦荡。而江遥呢,你讲的一点也没错,他是一个真英雄。” “值得我们倾心的真英雄。” 夏侯凝寒推心置腹的话语,令莲姬大感意外。从记事起,这恐怕是第二个如此对她的人。 第一个人是李江遥。 莲姬愣了愣,试探着问道:“你……不吃我的醋?” 夏侯凝寒笑笑:“如果有一天,江遥亲口对我说他喜欢你,我肯定会酸得要死,甚至还要哭鼻子,但我同样也会为你感到高兴。因为我很清楚,其实你什么都不图,就只是单纯的爱他。有这一点就足够了,不是吗?” 莲姬默默凝视着夏侯凝寒,然后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牛掰!就冲你这句话,配做李江遥的女人!” 夏侯凝寒爽朗一笑,缓缓的站起身来,轻声道:“从今天开始,你我就以姐妹相称,我虚长你几岁,做姐姐。往后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夏侯凝寒绝不轻饶!” 第三百一十八章 圣王之路 李江遥他们还未离开孜厘温板提穆,关于西疆圣王的传说,就已经在焉耆国迅速传开了。 焉耆国王反应也极快,他命人连夜赶制圣王的旗号,准备迎接大都护凯旋。同时焉耆王廷还对外宣布,将孜厘温板提穆村正式划为花神教圣地,派兵严加守护。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又传到了其他西疆国家。在神花家族和波斯商人的共同努力下,孜厘温板提穆村被描绘成了花神乐土的千年祭坛,而唯一有资格开启祭坛的人,正是解救了整个西疆鬼漠的圣王李江遥。 当然,这一切的背后,少不了镇疆军情报司的秘密策划。 在时局动荡的年代里,人们受尽磨难,迫切需要这样一个充满了光明和希望、又与自己信仰息息相关的故事,借以抚平内心深处的创伤与悲痛。 越来越多人愿意相信,彻底结束了西疆内乱的李江遥大都护,一定就是楠锦花神派来人间拯救他们的圣王。 而且,圣王是神选之子,这既不是军阀诸侯的名号,也不是唐国官员的职位,因此圣王绝不会被击败、更不会被外人所左右,只要有他在,西疆鬼漠便能平平安安、再次兴盛。 更何况,圣王还可以开启花神乐土的祭坛,无异于是给教众们带来了无限的憧憬希望。 从山中出来那天,李江遥等人都不禁被山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成千上万的焉耆国民众,以及从周边国家专门跑来这里的西疆百姓,夹道欢迎他们的圣王。 男女老幼人头攒动,手里捧着鲜花、端着美酒、举着自家烹制的糕饼点心,摩肩接踵、翘首以盼。当李江遥的帅旗远远出现在视野之中时,人群立刻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圣王万岁!” 人们激动的热泪盈眶,跳着挤着往前涌,都想亲眼看一看圣王的风采。白袍军护卫队、第三军飞骑营、以及特地赶来增援的第五军,连同焉耆国的军队,手拉手组成两道人墙,拼命维持着现场秩序,险些被人潮吞噬。 李江遥的战马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自发在路旁跪倒,向他顶礼膜拜。 虔诚的样子,就好像见到了真神一样。 董天星跟在队伍里,看得目瞪口呆。他心中暗想,当年先帝李成武出巡,怕也没有如此夸张的情形。 而老董还算是见过世面的,连他都尚且如此,那就更别提莲姬、伍融、阿蒙塔和他们的那些手下了。众人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震得心旌摇荡,不停地向百姓们挥手致意,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 队伍之中,夏侯凝寒是唯一一个跟李江遥并驾齐驱的人。路旁民众见到她的绝美容颜,不仅又惊又喜,而且还纷纷欢呼起来: “快看!她就是跟圣王一起进入乐土的仙子!” “好美啊,是天仙下凡吧?” “那当然啦,她是侍奉楠锦花神的玉女,所以才有资格。” “请她做咱们圣王的王妃吧,他们简直是天生一对呀!” 夏侯凝寒笑着低声问李江遥:“我是不是应该稍微靠后面一些?跟西疆圣王并肩而行,会不会挨骂呢?” 李江遥被她逗乐了:“不用!你看大家多欢迎你。千万别忘了,你可是命中注定的夏侯王妃,正应该与我在一起。” 夏侯凝寒抿嘴一笑,一边跟路旁的百姓们挥手致意,一边好整以暇的问道:“这热闹场面,多半是你的主意吧?” 李江遥点点头,小声道:“从矿洞出来,我就在琢磨,是否应该好好利用一下圣王传说。正巧情报司的人在身旁,我便让他把想法送了出去,请谢坦之、玉陀罗、司徒无寿和库里班小亲王酌情商量着办。这不,就整出这个名场面了。”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我明白你的用意。西疆刚从战乱中解脱出来,局势尚未完全稳定,想安安心心的休养生息,就必须先给百姓们一个希望。另外,今后镇疆军肯定是要东出两关,与突厥人决战的,等到那个时候,不仅三十五万大军悉数离开,或许还要再征召更多的兵员,光是靠一个大都护的身份,恐怕很难镇住西疆各国。” “知我者,凝寒也。”李江遥笑道:“别说是大都护,就算帝君亲临,西疆的国王们也未必肯买账。只有从本土宗教入手,才有机会掌握住民心,反过来压制各路诸侯。再说了,西疆圣王也不是我自封的,而是孜厘温板提穆村的老村长亲口认证的,哈哈。” 夏侯凝寒心中暗赞李江遥足智多谋。确实如他所说,西疆各国既然有胆量一次又一次的反叛圣唐,那也就不在乎多反他这个镇疆军大都护一次。但是,李江遥一旦成为百姓心目中的圣王,作为花神的天选之子,肩负守护西疆的使命,那么谁敢站出来反对他,就等于是跟所有西疆人作对。 这种众叛亲离、全面树敌的代价,是任何一个西疆国王都无法承受的。 “你可真厉害!”夏侯凝寒目光中充满柔情蜜意,笑道:“不声不响的,就办好了这件大事,凝寒佩服。” 李江遥被心上人称赞,格外欣喜。他勒住缰绳,令战马停住了脚步,整支队伍见状,随即也都停了下来。 百姓们看到圣王忽然止步不前,知道他是有话要说,纷纷安静下来,好奇的望着李江遥。 李江遥从容不迫的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用内力将声音传出很远:“西疆的百姓们,我,李江遥,在对你们讲话!” “万岁!”“圣王万岁!” 李江遥抬手止住人们的呼声,继续道:“花神庇佑!我们西疆在经历了六年的战火摧残之后,又一次团结起来了。整整六年时间,乐土之门从未封闭,足以证明花神仍旧眷顾着他的子民,期待西疆重获新生!” 百姓们泪流满面,高呼“花神保佑!” 李江遥接着道:“我在此宣布,焉耆国尊奉圣王有功,着令免除百姓五年赋税,国家一切外债和王廷开支,皆由镇疆军全权负责!” 此言一出,欢呼声顿时震耳欲聋,人们纷纷将自己的帽子和纱巾抛向空中,还有很多人直接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向天祷告,感谢花神和圣王的恩典。 “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随着李江遥的话语,情绪热烈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他指着身旁的夏侯凝寒,朗声道:“从今天开始,她,夏侯凝寒,就是我的王妃!” 百姓们难掩兴奋之情,随即激动的呼喊起来: “圣王万岁!王妃万岁!” 董天星笑得老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一起了,冲着夏侯凝寒连连拱手作揖:“恭喜恭喜!恭喜你啊,夏侯王妃!” 伍融等人也都纷纷表示祝贺,甚至包括莲姬,也策马来到近前,哼道:“好啦,以后你做正房,我没意见。” 镇疆军的反应更加夸张。一名白袍都尉抽出腰间战刀,一声暴喝,现场的白袍护卫、第三军、第五军,所有将士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齐声高喊:“参见王妃!” 夏侯凝寒羞得满脸通红,一边对大家报以微笑,一边轻声埋怨李江遥:“你这个坏家伙,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下,真讨厌!” 李江遥上前握住她的手,开心笑道:“咱俩的事早晚都要对外宣布,趁现在讲出来,也让大伙儿一起高兴高兴。你看百姓们的反应,他们是发自真心的祝福我们。” 夏侯凝寒紧紧握着李江遥的手,点了点头:“是啊,美好的事情往往最能鼓舞人。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和西疆百姓的心是相通的,这种感觉真好。” 这个时候,焉耆国王领着王公大臣们走到近前,一起单膝跪倒。国王大声道:“参见圣王殿下、王妃殿下。我代表焉耆百姓,感谢二位殿下的恩典,愿花神保佑!” 说罢,他站起身来,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卷轴,依照事先商定的流程,对现场所有人宣布:“奉花神教教廷、神花家族库里班亲王和镇疆军府的联合谕令,自即日起,焉耆国水月城更名为圣王城,并举行觐见大典,西疆圣王殿下于此地接受各国朝拜!” 在民众的欢呼声中,李江遥和夏侯凝寒并肩而行,率领队伍向圣王城进发。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西疆各国的国王、宗教领袖、贵族名流不远千里,纷纷来到圣王城,依照教廷礼节,觐见李江遥和夏侯凝寒。 夏侯凝寒自幼修炼先天罡气,武功高强,身体已经算是非常能打熬了,可即便这样,也被觐见仪式累得头晕眼花。她感觉,一个人打一百个高手,都没当王妃这么累。 面对行宫里堆成小山一样的名贵礼物,夏侯凝寒一边叹气一边掏出了小本子,李江遥瘫在床上,好奇的看着她:“凝寒,你不累啊?” 夏侯凝寒认真的摇了摇头:“累。但是我得当好家才行。哦对了,江遥,这个觐见大典不是结婚大典吧?你可还欠着我一场婚礼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三封书信 “大人,董天星在外求见!” 李江遥看看窗外的天色,奇道:“这么晚了,老董有什么事呢?” 夏侯凝寒取过袍服,给李江遥披在肩上:“这些日子光顾着招呼接见西疆各国的人,都把董大人给忘了。还是赶紧见一见吧,多半是跟砣铅有关。” 李江遥点点头,认真把袍服穿好,然后和夏侯凝寒一起来到前厅。董天星见二人出来,从座位上起身,拱手道:“参见圣王殿下、王妃。” “老爷子,您就别开我们的玩笑啦。”李江遥见状连忙摆了摆手:“圣王这桩事,全是为了稳定西疆,咱们自己人可不要当真哦。” 夏侯凝寒也道:“江遥还特意跟镇疆军交代过,只准他们喊自己大人,不准称呼殿下。” 董天星闻言嘿嘿一乐,旋即改口:“那好。参见大都护、夫人。” 李江遥拉着老头儿坐下,笑道:“看你这么开心,准是有什么好消息了,对吗?” 董天星点点头:“不瞒大都护,的确有进展了。阿蒙塔和伍融经过一番研究,确定砣铅在摄魂砂中的主要功效,是控制毒素的发作,进而控制毒兵服从指令。” 夏侯凝寒奇道:“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前不是早就做出过类似的判断吗?” “关键问题是,砣铅究竟能控制哪些毒素。”董天星难掩兴奋:“云南苗疆两大用毒行家联手,结合各自所学,终于划定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交给李江遥,继续解释道:“砣铅并非万灵药,它能影响的毒素其实是有限的。阿蒙塔他们从这个角度出发,基本锁定突厥人使用的毒药种类之后,便有机会寻找出相应解药。” 夏侯凝寒眼前一亮:“有道理!既然砣铅相当于药引,那么它会引发哪些毒药产生功效,确实可以倒回去推测。” 李江遥看了看手里的清单,然后递给夏侯凝寒:“不过,这个范围还是蛮大的,粗略一看有近百种之多。” 董天星笑道:“那是咱们这些外行人看,感觉数量庞杂,但对于阿蒙塔伍融来说,不过五大类而已,即石、金、虫、草、丹。所谓石呢,就是从矿物中提炼的毒素,比如砣铅。金是从特殊金属中烧出来的,虫是来自于动物或昆虫的毒素,草则是指树木藤蔓花草里的毒素。最后的丹,是指通过人力的合成,把几种原本没有毒性的东西混出毒性来。”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嗯,据《药圣奇方》记载,五类毒素对应黑、白、红、绿、黄五种颜色,与五行相合。” “不愧是寒梅先生的千金,果然博学,”董天星赞道:“确如夫人所言,这五类毒素虽然性质不同,但暗合五行规律,相生相克。砣铅为石毒的一种,尚黑属水,对尚红属火的虫毒作用最强。” 李江遥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哥舒玄用来害人的摄魂砂是以动物或昆虫身上的毒素为主的?” 董天星应道:“是这样的。尽管没抓到毒兵、验明他们身上的毒性,但阿蒙塔和伍融可以断定,主要就是虫毒。” 他顿了顿,继续道:“巧的是,无论苗疆还是云南,他们最擅长的也是虫毒。所以,那两个老家伙有六成把握,可以初步做出一种解药,在一定程度上化解毒兵身上的毒素,令其恢复正常。” “这可太好了!”夏侯凝寒喜道:“解毒才是治本之法,能够有效破坏突厥人的阴谋。” 李江遥还是有些疑虑:“但是,解药该怎么作用在那些毒兵的身上呢?总不能把每个毒兵都抓起来,然后捏着他们的鼻子往下灌解药吧?” 董天锡嘿嘿一笑,说道:“大都护,这就要看阿蒙塔和伍融的手段啦。他们俩各有神通,一个能散放毒烟,一个会下蛊施法,反其道而行之,不也可以吗?” 闻听此言,李江遥和夏侯凝寒相视一笑,不禁暗赞董天星他们厉害。 如果把解药融入到烟雾之中和蛊虫身上,然后再大面积的投放,确实可以从远距离对毒兵造成影响。 “解药需要哪些原料?”李江遥道:“你们尽管开口,要多少我提供多少,如果西疆没有的话,我立刻派人去西大陆采购!” 董天星笑道:“我正要大都护这句话呢。其他材料倒不怎么麻烦,西疆有,中原也有,就只是砣铅,必须管够。” 夏侯凝寒莞尔一笑:“真没想到,这害人的毒药,到最后也可以变成救人的解药。” 李江遥点点头,把手一挥:“砣铅没问题!一会儿我就写个手令,让第五军去办,真金白银的把那座矿全包下来,以后专供你们!” 董天星高兴的拍拍手:“那可好啦。大都护,中原百姓这回有救了!” 李江遥同样感到欣慰,又道:“你去跟阿蒙塔和伍融说,他们两位对圣唐有恩、对百姓有恩,我们镇疆军也绝不会亏待他们。眼下我先画个大饼吧,等天下安宁了,西疆专门给苗疆和云南通两条商路,让那里的特产能卖到西大陆去,大家一起赚钱发财!” “哎呦,这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董天星笑道:“前两天那两个老财迷还在跟我念叨,眼见西疆各国的国王争相来到圣王城,于是就琢磨着能不能跟西疆做一做生意。现在大都护竟亲口提出来,还不得把他俩乐坏了呀?” 夏侯凝寒开心道:“商路通了,不仅财源滚滚、百姓富足,而且也有利于全国各地的交往融合,实乃天下之幸。” “谁说不是呢?天下之幸、黎民之幸。”董天星站起身,拱手道:“大都护、夫人,这里的事情商量妥当,老朽也该走啦。” 李江遥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并不仅仅是告辞那么简单,连忙问道:“怎么?你打算离开西疆了?” 董天星微微颔首:“我决定先去往中原,给阿蒙塔他们打个前站。此事若要办成,还须太子的支持才行。” 李江遥表示理解的说道:“也对,多方配合才能成事。那这样吧,我给慕容雪和沈烈各写一封信,你带在身上,他们看了之后,自会全力助你。” “那我也写一封,”夏侯凝寒顽皮的笑了笑:“就写给太子殿下。” 董天星不禁又惊又喜。 慕容雪是御前大将,手握重兵,而沈烈更不得了,堂堂逆鳞司首座,能量深不可测。他们二人若肯帮忙,那自然万事大吉。更何况,大都护夫人还能直接去信太子,简直是通了天的关系。 两天之后,揣着三封书信的董天星,踏上了前往东都洛邑的路途。为保险起见,李江遥专门从白袍军中抽调了四名顶尖高手,再加上情报司和逆鳞司两边的暗探,乔装改扮一路护送。 这个时候,太子李炳已经将他的行辕迁往洛邑,重新回到了那座宏伟的圣唐东都。 然而,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洛邑早已物是人非。 在被食人怪物疯狂血洗之后,整个城池恍若鬼域,即便十几万大军驻扎于此,可仍旧没有多少百姓敢回来。 不仅洛邑城,周边方圆两百里内,所有的郡县都是一样。 哥舒玄在阿史那支斤的授意下,疯狂制造了一万多个完全丧失意识、脱离了控制的毒兵,散布到洛邑一带。上百万圣唐军民因此遭受袭击和威胁,纷纷向南向东逃亡。 整个豫州,几乎十室九空。 为了不让毒兵继续向四周扩散,慕容雪一边安排重兵严防死守洛邑,一边调集部队分散封锁各个州府郡县,阻拦这些怪兽往其他地方去。 圣唐军队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六千四百余人阵亡,两万多人受伤,将近十六万大军被牢牢的牵制在了十几座城池和上百个村镇,一时之间再无力向突厥发动进攻。 与此同时,位于东南方向的淮阳王军队则不断派出小股兵马袭扰太子军的防线,今天烧一个辎重营地,明天偷一个屯兵要塞,三个月时间,竟然蚕食了数百里的地盘,致使阴山都督府的部队不断收缩撤防。 据情报显示,李炝已经派出两路使者前往荆襄和益州,暗中与安平郡王李成林以及部分朝廷官员秘密接触。 天下局势,对太子李炳愈发不利。 而董天星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洛邑。 由于有逆鳞司的人引见,老董非常顺利的见到了沈烈和慕容雪。这二人听完他的整个经历,不禁是又惊又喜。尤其是得知李江遥因势利导、成为了极富宗教意义的西疆圣王,更加 感到振奋。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用不了多久的时间,西疆就可以集合全境之力,彻底投入到讨伐突厥的决战之中。 沈烈敏锐的指出,东征侵略军里面还有不少西疆部队,当他们听说了圣王的消息,势必会在精神层面产生巨大动摇,极有可能出现临阵倒戈的情况。所以,逆鳞司一定要抓住这个宝贵机会,在西疆从属军中大肆渗透传播此事。 慕容雪更在乎毒兵的问题。他看完李江遥的信,再听董天星讲述了解药的思路,顿时愁容尽散,兴奋的连连夸赞老董等人忠君爱国,并且建议立刻入宫觐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殿下。 第三百二十章 痛失女神 沈烈也认为事不宜迟,于是点头同意,与慕容雪一起领着董天星入皇城见驾。 此时,太子李炳正在紫微宫里批阅奏章。毒兵、突厥、李炝、益州、荆襄、江南,一大堆烦心事堵在胸口,令他不禁感到愤懑难平、无法疏散。 听说慕容雪和沈烈联袂而来,李炳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连忙吩咐召见。 两名得力干将快步走进大殿,将跟在他们旁边的董天星介绍给李炳,并大致讲述了老董等人对付毒兵的方法。 当他得知朝思暮想的夏侯姑娘有书信给自己,李炳立刻对董天星表现出了亲切友善的态度,同时命内侍赶紧拿过来给他看。 然而,李炳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夏侯凝寒在信中写了很多内容,除了仔细描述西疆目前的大好局面和董天星等人对消灭毒兵所做的努力,她还在信尾提到了自己跟李江遥的关系。 李炳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他微微颤抖着将信函托在手里,反复将最后一段看了好几遍,忽然感觉眼前一黑,一小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殿下!”慕容雪惊叫一声,快步冲到近前,赶在李炳栽倒之前伸手扶住了他。 沈烈也是一惊,旋即转身喝令卫士先拿住董天星,然后上前查看李炳的状况。 慕容雪搂着面色惨白的太子,连连大声喊道:“殿下,您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沈烈将手搭在李炳的腕上,停了片刻,说道:“不是中毒的迹象,先传太医吧。殿下,究竟哪里不舒服?” 李炳略微定定神,强撑着坐起身来,先将夏侯凝寒的信叠好揣在怀中,然后长舒口气:“无碍,兴许是累到了……咱们继续议事。” “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慕容雪担心道:“您先歇一歇,臣等明天再……” 李炳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国事为重!” 这句场面话,看上去是说给慕容雪的,但李炳心里清楚,这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痛失心上人的他,现在只能以国事为重,也必须以国事为重。 不然,今后怎么收拾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李江遥? 见太子执意如此,沈烈拉了拉慕容雪:“还是听殿下的吧,把问题解决,殿下才能安心休养。” 慕容雪无奈的点了点头,又轻轻的扶了扶李炳,然后与沈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李炳强忍着心如刀绞的感觉,问道:“你们的那个法子管用吗?” 这句话自然是在问董天星。可是老董这会儿还被殿前武士擒着双臂、按着脑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根本没法回答太子的问题。 沈烈苦笑一下,连忙吩咐放人。 董天星的老骨头差点被殿前武士直接整散架,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此时也没工夫矫情,连忙一边呲牙咧嘴的忍着疼,一边应道:“回禀殿下,依照我们的判断,八成管用。” 老头儿鬼得很,他跟李江遥和夏侯凝寒说的是六成把握,跟太子这里却又多报了两成,怕得就是说服不了李炳。 “八成?”李炳琢磨了一下:“别说八成了,就算只有两成的希望,那也得试一试!慕容,最近毒兵怪物是不是闹得更凶了?” 慕容雪道:“是的,殿下。尤其从荥阳到颍川一线,半个月的时间,多处遭到毒兵大规模侵袭,当地驻军伤亡很大,臣昨天还专门派了援兵过去。” 李炳痛苦的点点头:“所以要赶紧根除才行,不然,本宫的军队就要被那些怪物拖垮了。” 他看向董天星,问道:“你现在是何职务?” “回殿下,微臣是兵部军械司员外郎。” “从五品?”李炳想了想,又问:“既然你们汪尚书不准你过问毒兵之事,为何还要冒着丢官的风险,跑来这里?” 董天星答道:“守护圣唐,义不容辞。” 李炳微微颔首:“三十多年的朝臣了,那也是在我父皇御前干过的,忠诚可嘉。这样吧,慕容,你给益州写个条子,擢升董天星为正五品谏议大夫,领兵部军械监。若是真能彻底消灭毒兵,还有封赏。” 董天星根本不在乎升不升官,他要得是上面的支持,所以一听太子点头答应,连忙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李炳道了句“平身”,吩咐内侍先带董天星下去休息,然后又对沈烈道:“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此时殿中只剩君臣三人,因此沈烈没有顾虑,直接道:“请殿下恕罪,我们又失败了。” 慕容雪猜出了他说的是哪件事,讶然道:“哥舒玄吗?” 沈烈点点头:“这已经是第四批了。没想到,那家伙的戒备心这么强,功夫也非常硬朗。逆鳞司最厉害的杀手都拿他毫无办法。” 李炳此时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气道:“没用!徒长敌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太子如此直言斥责逆鳞司长史,这还是头一回,沈烈也不禁微微一愣,拱手道:“殿下教训的是,臣办事不利,该当受罚。明天臣就亲自去帝都,无论如何也要干掉哥舒玄。” “殿下,这……恐怕不妥。”慕容雪连忙道:“沈大人肩负着情报重任,不应轻易犯险。哥舒玄虽然重要,但也仅仅是在毒兵上作恶而已,沈大人却关乎整个战局,为了区区一个哥舒玄,不值得。” 李炳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 沈烈与慕容雪不同,他身为逆鳞司的头子,属于先帝身边的近臣,当初要不是沈烈派人营救自己,后来又替先帝送来了传位诏书,并亲自出面说服北方兵马效忠,他李炳恐怕根本没有今天。 慕容雪可以想训就训,但沈烈却不行。 至少,现在还不行。 李炳压住心间的烦躁,闻言道:“沈爱卿,刚才是本宫有些着急了,你不用往心里去。慕容雪说得对,你的价值远远大过哥舒玄,亲自充当刺客,倒显得本宫不会用人啦。” “微臣惶恐。”沈烈应道:“是臣考虑不周,请殿下千万不要自责。” 李炳摆摆手,示意不要再提此事,接着又问道:“李炝那边如何了?” 沈烈看了看慕容雪,慕容雪明白,对方这是让他先说,随即朗声道:“阴山都督府的部队将防线整体后撤了五十里,目前已经重新扎稳阵脚。反王李炝也似乎并没有再进一步的意图,手下兵马尚算安静。臣已着令副都督宋朗,让他们加强戒备。” 李炳望向沈烈:“上次你说李炝秘密派遣了两路使者,后来怎样了?” 沈烈应道:“回禀殿下,由于两淮距离荆襄太近,我们收到消息之后再行动,已然迟了,因此只截住了去往益州那一路的密使。负责此事的暗探后来报告,密使口中藏有毒药,在被我们生擒的时候,抢先一步自尽了。” 李炳默默的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也好,没让他们接触到朝廷里的人就行。李成林那边有什么反应?” “据内线说,安平郡王对淮阳密使并不是很客气,只是让副将略见了见而已,自己则并未出面。”沈烈答道:“不过,这仅仅是表面的状况,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慕容雪道:“我估计情况不怎么乐观。前段时间我奉殿下之命,再次给安平郡王去信,催促他尽快率兵北上,可李成林仍旧是老调重弹,将责任推给了益州。唉,老奸巨猾啊。” 李炳沉吟道:“你们觉得,安平郡王是在观望?还是已经动了淮阳那边的心思?” 沈烈与慕容雪对视一眼,然后沉声道:“目前应该还是以观望居多吧。李成林虽然与先帝同辈,但他属于李氏皇族的旁系远支,因此不是亲王,而是郡王。他长期驻守南方,尽管有些战功,可始终没资格进入朝堂中枢,眼下多半也是因为吃不准局势走向,怕站错了队,这才迟迟不敢乱动。” “他会不会自恃手握重兵……”李炳略微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也动了皇位的念头呢?” “应该不会。”慕容雪分析道:“当年臣在演武堂求学,何大统领给我们点评圣唐将领的时候,曾专门说过,李成林为人谨慎、作战沉稳,是难得的守将之才。像这样的人,不太容易产生大逆不道的想法。” 沈烈对此表示同意:“没错。逆鳞司长期监控有资格挑战帝君大位的皇族成员,而李成林一直都被列在危险等级最低的一类里,主要就是他的性格使然。说白了,这个人没有野心,就算掌握了千军万马,也不至于干出格的事。” 李炳未置可否,叮嘱道:“凡事不可绝对。现在有没有不好说,以后有没有更不好说,无论是他自己的野心,还是李炝的野心,盯紧了总没错。” 沈烈连忙拱手应道:“臣遵命。” 李炳想了想,又接着道:“目前,本宫手里的筹码不多,或者说,突厥和李炝的筹码也不够多,因此哪一方也不想在赌桌上轻易下重注,只希望别人去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再趁机登场。而我们最需要做的,是让李成林变成我们的筹码,而不是新的赌客。” 第三百二十一章 急火攻心 慕容雪和沈烈明白太子的意思,同时点了点头。 只听李炳继续道:“现在李成林之所以选择观望,那是因为他还有观望的空间。无论我们的叱令,还是李炝的密使,他都可以继续往益州那边推,直到局势明朗的一天。可是本宫等不了啦,一天都等不了啦!” “殿下的意思……”慕容雪试探着问道:“我们干脆把局势完全挑明,好让益州和李成林再没有动摇的余地?” 李炳一拍桌案:“没错,逼一逼那帮混蛋!本宫曾说过,不拿下东都,绝不登基。现在洛邑已入本宫之手,也该是继承大位、给先帝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沈烈此时已经察觉出,太子今天很不对劲,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将压抑、愤懑、亢奋等情绪交织在一起的状态,近乎有些癫狂。 慕容雪比沈烈更熟悉李炳,当然也看出了问题,但是他并没有打算劝阻太子,因为现在形势不利,也确实需要一场深彻的改变来打破僵局。 他顺着李炳的意思说道:“殿下英明!您成为帝君,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全军将士也会鼓舞振奋。” 李炳高兴的点了点头,旋即望向一旁的沈烈。沈烈心思机敏活络,见状拱手道:“臣也赞成殿下早日登基,完成先帝的遗愿。” “好!那就这么定啦!哈哈哈……”李炳站起身来,兴奋的来回踱着步:“本宫登基,昭告天下,然后便直接以帝君的名义给益州下旨、给李成林下旨!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胆量抗旨不从!” 沈烈很想问问,假如益州朝廷和安平郡王真的不奉旨,那又该如何呢?是打算派兵去讨伐他们吗? 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略显无奈的看了看慕容雪。 慕容雪的目光中同样满是忧虑之色。现在,天下形势已经和一年多前大不相同了。那会儿帝都刚刚沦陷,帝君李成武以身殉国,整个圣唐同仇敌忾,急需一个领袖站出来,带着大家抗击外敌、报仇雪恨。 而当时的淮阳王李炝,犹如跳梁小丑,不仅羽翼未丰,而且还惨遭劳剑华玄甲军的重创,险些连封地都保不住。 那个时候如果李炳选择在幽州登基,成为新一代帝君,再登高一呼、统御天下,恐怕就不会有眼下这些麻烦了。 然而可惜的是,他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尽管李炳那时候的决定,体现了一个王者应有的担当,可这也从侧面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成熟理性的政治家。 现在呢?或许仍然不是。 慕容雪与沈烈一样,在暗暗担心太子登基后的问题。万一李成林和益州方面真敢不买账,对新帝君李炳玩阳奉阴违的把戏,那该如何是好? 难道放着突厥人和李炝不管,先去攻打荆襄的圣唐军? 假如真的这么干,阿史那支斤会直接从梦里笑醒! 可反过来说,如果帝君李炳将这口气忍了,并没有把敢于抗旨的人怎么样,那么从此以后,全天下就更不可能把他放在眼里。 圣唐皇朝将彻底没落。 想到这里,慕容雪求助般的望向了沈烈:老兄,怎么办? 沈烈避开他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先别自找不痛快,有什么事等出去再说吧。 慕容雪心领神会,暗自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配合越来越激动的李炳,一起筹划登基大典的所需事宜。 商讨了两个多时辰,李炳才终于肯放二人走。一出大殿,慕容雪便扯着沈烈来到宫里的僻静处:“沈大人,殿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沈烈没好气的耸耸肩。 慕容雪回头看了看紫微宫的大门,眉头紧锁:“难道真是累坏了,以至于心神不宁?” 沈烈先是无声的笑笑,然后道:“依我看,问题多半是出在了那封信上。” “信?什么信?”慕容雪一脸懵圈,随即反应过来:“夏侯凝寒的信?” 沈烈点点头:“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太子殿下对那位夏侯姑娘,好像有点意思的。” “我当然早就看出来了,”慕容雪道:“那年李炝派人伏击暗算我们,多亏夏侯凝寒援手相救,才保住了殿下。那个时候殿下的心意便很明显啦。怎么?你是怀疑夏侯凝寒在信中说了什么,刺激了殿下?” “找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沈烈左右瞅瞅:“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探探那个董天星的口风。” 说罢,沈烈丢下慕容雪,独自往朝阁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他又快步回到了此处,还没停住脚步就急道:“果然,出麻烦了!” 慕容雪迎上前去,好奇道:“什么麻烦?” 沈烈嘴里说着麻烦,脸上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先猜猜看?” “我真服了你,这会儿还有心思逗闷子!”慕容雪急道:“董天星究竟怎么说的?他都知道些什么?” 沈烈伸手拍拍慕容雪的肩膀:“太子殿下的结症确实如我所料,你知道吗?夏侯姑娘嫁人啦。” 慕容雪一愣:“啊?这么夸张?她嫁给谁了?” 沈烈哈哈大笑,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她嫁给了咱们的那位好兄弟。” “李江遥?!”慕容雪反应过来:“真是李江遥吗?卧槽!夏侯凝寒跟他好上了?” 沈烈使劲点点头:“按照董天星的说法,夏侯凝寒现在的正式身份,是深受西疆百姓敬仰的圣王妃殿下,哈哈,你说离谱不?” “离了个大谱!”慕容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混蛋李江遥,太他妈能搞事情了!刚才都把太子气吐血啦!” 沈烈憋着笑:“我觉得蛮好。说实话啊,江遥和夏侯凝寒挺般配的。绝美聪慧的仙子,也就只有他这样的英雄好汉才可以拥有。” 慕容雪跟着他一起笑了笑,然后无奈摇头:“他抱得美人归,倒是逍遥自在了,却苦了咱们俩。往后该怎么办呢?太子殿下显然因为夏侯凝寒而失去了理智,眼下这个敏感时期,非要在用帝君之尊强压益州和安平郡王,万一……” 沈烈显得满不在乎:“你愁也没用。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后面怎么样,后面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去喝两杯,为江遥和凝寒庆贺一下。我刚才把董天星也叫上了,他正在宫门外等着呢。咱们一边喝,一边听他讲动人的爱情故事。” 沈烈是真的替李江遥感到高兴,慕容雪虽然心里还在担忧太子,不过只要一想到李江遥,他也同样开心。二人并肩出了皇城,带上早已等候多时的董天星,一起回了慕容雪的那座小院。 “今天三喜临门,咱们好好喝几杯!”沈烈听董天星讲述完孜厘温板提穆发生的故事,一改往日冷峻严酷的风格,热情招呼道。 董天星虽然官不大,但也知晓逆鳞司首座的威名,沈烈今天这副热络样子,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老头儿一边慌兮兮的暗自揣测:这位逆鳞司长史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一边嘿嘿笑着,举杯相迎。 慕容雪则好奇道:“都有哪三喜啊?” “第一喜,自然是董老哥高升,”沈烈笑道:“第二喜呢,咱们有了毒兵的破解之法。第三,就是江遥和夏侯姑娘美女配英雄。” 听他说得不伦不类,慕容雪摇头苦笑:“三喜不假,但我现在还有一大忧呐。” 沈烈爽朗一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先干完了这杯再说!” 董天星陪着他俩把酒一饮而尽,试探着问道:“慕容将军在为何事发愁啊?” 因为李江遥的关系,慕容雪也没把老董当外人,于是将太子决定登基继位、然后在逼各方势力表态的事,跟董天星讲了一遍。 董天星琢磨了片刻,笑道:“要说这事啊,不难也难,难也不难。” “哦?董大人有何高见?”慕容雪好奇道。 董天星挠挠头:“二位大人,老朽是从益州来的,中间还去过一趟荆襄,因此多少了解一些两边的情况。其实,无论是朝廷,还是安平郡王,他们都没有特别坚定的立场。与其说是观望,不如说是在等着跟风。” 慕容雪看着他:“跟风?你的意思是……” “有分量的大人物站出来说句话,那就是风,”董天星贼兮兮的笑着:“这大风在前头吹,首鼠两端之辈自然会紧紧跟随,以免成了例外,今后给自己带来灾祸。” 沈烈道:“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可问题是,谁才是那个有分量的大人物呢?” 董天星大有深意的看了二人一眼:“手握三十五万雄师、占据万里山河的西疆圣王,算不算有分量?筹码够不够?” 慕容雪愣了愣,叹道:“实不相瞒,之前我和沈大人都给江遥写过信,请他表明态度、支持殿下,但江遥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沈烈也道:“江遥跟那些人不同。他并非是因为私利才观望犹豫,而是真的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董天星点点头:“大都护的为人,老朽也非常清楚。不过二位大人也不必气馁。你们之前没能说服大都护,未必现在还不成功。或者说,你们劝说,肯定不如另一个人管用。” 沈烈和慕容雪闻言对视一眼,同时笑道:“夏侯凝寒?” 第三百二十二章 西疆支持 两人一合计,感觉让夏侯凝寒劝说李江遥表态,此事非常可行。 一来,如今的天下形势已经发生了新变化,越早确立太子的地位,就能越早集合全国力量,反攻突厥。二来,夏侯凝寒本身就是心怀苍生、智慧过人的女侠,再加上她跟李江遥的关系,说话分量自然不同。 慕容雪当即取过纸笔,斟酌着该如何给夏侯凝寒写这封信。董天星在一旁提醒,不必太过赘言,只讲利害即可,大都护夫人一定能看明白的。 沈烈对此表示认可,同时自己也展开信纸,一并给李江遥去函,再次恳请他以大局为重。 两封信写好,董天星分别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调整修改了几处地方,才又交还给沈烈。沈烈喊来部下,命他们把信件加急送往西疆。 在这之后的两个月,慕容雪沈烈他们一边操持准备帝君的继位大典,一边全力协助董天星部署对付毒兵的计划,只等阿蒙塔等人带着解药过来,就立刻展开行动。 老董盼星星盼月亮,这一天终于盼来了他的老伙计伍融和阿蒙塔。而随着这二位一起抵达东都洛邑的,竟然还有李江遥的特使、镇疆军主簿谢坦之。 谢坦之在镇疆军中的地位极高,是仅次于李江遥和徐友长的第三号人物,军政民政一把抓,相当于整个西疆的宰相。 他的到来,意味着李江遥的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 慕容雪、沈烈和董天星隆重设宴,款待从西疆来的众位好朋友。席间,谢坦之明确表示:镇疆军决定全力支持太子殿下继位,成为圣唐的新一代帝君。 这个消息对于太子系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不过,慕容雪等人也敏锐的察觉出,谢坦之说的是镇疆军全力支持太子殿下,而不是宣誓效忠太子殿下。这二者的区别,可就大有文章了。 慕容雪拐弯抹角的问谢坦之,今后帝君对镇疆军到底有多大的权力,特别一些是主要将领的人事任免,镇疆军能不能接受帝君的圣谕? 谢坦之淡淡一笑,直截了当的回答:不行。 镇疆军将士只认大都护,西疆老百姓只认圣王,至于说帝君嘛,您是哪位? 相比慕容雪的尴尬不悦,沈烈倒显得没那么在意,他笑着打圆场:眼下最重要的是团结一致、共同抗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 董天星人老成精,当然清楚太子和西疆的微妙关系,于是连忙帮着沈烈一起说话,将酒席上的话题再次转到大局上来。 谢坦之表示,为体现对帝君的支持,李炳登基的同时,镇疆军的主力部队将会展开大规模进攻,力争夺回凉州府或雍州府,给继位大典献礼,用实际行动向天下宣告圣唐新帝君的影响力。 而此次战役的总指挥,正是镇疆军副帅徐友长。 他的祖父,是死守帝都、以身殉国的麒麟军大统领、名将徐烈徐老爷子,作为圣唐军方战功赫赫的门阀后代,徐友长本身就极具象征意味。 要知道,在荆襄地区的五十万大军之中,他们徐家的门生旧部简直数不胜数。 光是抬出徐老爷子的旗号,多少将军都尉想都不想就能直接跪了。 这对于太子而言,绝对是神助攻。 慕容雪听说好兄弟徐友长亲自上阵,情绪再次高涨起来,兴奋的连连举杯,对谢坦之表示由衷感谢。 待酒宴结束之后,他连一刻都等不了,直接入宫,将西疆方面的情况禀告给了李炳。 太子李炳听完之后,默默无语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平静的说道:“好,镇疆军能主动带这个头,也不枉圣唐对他们的一片期望。” 慕容雪原以为李炳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肯定会非常高兴,没想到,殿下居表现的如此淡然,不禁也颇感意外。他心中暗暗猜测,李炳应该还是在纠结夏侯凝寒与李江遥,于是硬着头皮问道:“殿下,是否应该召见一下镇疆军的代表?” “你说那个名叫谢坦之的主簿吗?”李炳淡淡道:“见见倒也无妨。连带苗疆和南诏的土著首领,让他们一起来吧。” 慕容雪微微一愣。 召见伍融和阿蒙塔确实应该,但三人一起觐见,显然是在怠慢镇疆军。因为伍融他们仅仅是来对付毒兵怪物的,而镇疆军则涉及到了天下大争之事,太子如此操作,肯定会令谢坦之感到不快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身为九五之尊,召见臣民属于天恩,哪怕是一百个人同时觐见,谁也挑不出理来。 他只好无奈的暗叹了一声,拱手称是。 - 谢坦之在西疆长大,自幼崇慕故国文化,希望有朝一日能游历帝都东都、中原江南。这一回奉命出使洛邑,他原本想着借此机会,好好欣赏一下名城盛景,哪想到,此时的洛邑十室九空、一片萧索,到处都是残破房舍和斑斑血迹,看得令人心情沉重。 没有了游览的兴致,谢坦之觐见完太子,便跟慕容雪和沈烈道了别,匆匆启程返回西疆,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伍融和阿蒙塔则留在洛邑,开始大张旗鼓的忙乎起来。 董天星牵头,召集众人开了一天一夜的会,最终确定在汝州打响对付毒兵的第一战。 汝州原本是玄甲军团的一个重镇。与其他的中原城池有所不同,汝州三面环山,只有东部连通外界,是那种非常利于关门打狗的地形。 十几天前,大约八百多个毒兵袭击了汝州。守军付出阵亡一千余人的代价,拼死干掉了一半的怪物。幸好这时候城里的百姓早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因此没造成太惨烈的后果。 而剩下的那四百多毒兵,则被闻讯赶来增援的圣唐军队堵在了城里。 董天星决定,就拿这些被困的畜生练手。 慕容雪当即亲自带队,率领三千甲士,连同董天星、伍融、阿蒙塔等人前往汝州。 到了地方,阿蒙塔命令手下将事先准备好的几十个药筒一字排开,摆放在汝州城东面的圣唐军阵地上,等风势不怎么大的时候,依次点燃药筒。那些如腰粗的药筒里面,装得都是阿蒙塔精心配炼的解药,专门针对各类阴狠虫毒,同时还掺入云南迷藤粉,一旦用火点着,立刻浓烟滚滚。 南诏的高手们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烟量大小,再利用特制的巨型鼓风机,拼命往汝州方向吹送。只小半个时辰,远处的汝州城就罩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淡黄色薄雾。 慕容雪看得大感新奇,不住跟身旁的董天星问这问那,老董对这毒雾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只好连猜带蒙的给慕容雪做解答。 又等了两个时辰的工夫,薄雾终于渐渐散去,城里此时不断传出恐怖的吼叫声,听上去十分瘆人。 “这到底是起效了?还是没起效呢?”慕容雪剑眉紧锁。 董天星观察了片刻:“要不,派一队人去看看?” 慕容雪微微颔首,随即吩咐部下前去侦查。正站在前面指挥放烟的阿蒙塔见状,也自告奋勇,要一起去查看。 十五名甲士,连同阿蒙塔和六个手下,很快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但是只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那帮人就忽然去而复返,仿佛逃命似的从城里猛窜出来,朝着防线这边狂奔。 在他们身后,紧紧的追着几个毒兵,浑身黑血烂肉、张牙舞爪。 “戒备!放箭!”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防线上的弓箭手们连连发射,飞矢越过阿蒙塔等人,如雨点般钉在了那些毒兵的身上。然而,中了箭的怪物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嘶吼着疯狂追赶。 慕容雪见势不妙,赶紧喝道:“枪盾兵,上!” 一队近百人的枪盾兵闻言立刻动了起来,他们与阿蒙塔逆向而行,迎着毒兵列开阵势,然后一边用大盾挡住怪物,一边用手中的长矛猛刺毒兵脑袋。 转眼功夫,五个毒兵被当场击杀,剩下两个掉头跑回了汝州城里。 阿蒙塔连呼带喘的来到慕容雪和董天星跟前,气馁道:“不管用,失败啦!” 董天星忍不住急道:“什么原因?是药不对症?还是烟雾不够浓?”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阿蒙塔接过旁边递来的巾帕,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接着道:“唉,那些妖怪狂得很,像是疯了一样!” 慕容雪无言的看了看董天星,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伍融大步走了过来:“土司哥哥,你别着急,且看我的手段!” 随着他的话音,苗疆战士抬过来几口木箱子,箱中嗡嗡作响,就好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舞。 “你准备在哪里放这些蛊虫?”董天星问道。 伍融拿手一指:“我得离得更近些才行,不然飞蛊虫会散得太开。” 慕容雪点点头,嘱咐道:“伍融前辈,千万小心,那些怪物随时会出来伤人。” 伍融答应一声,在枪盾兵的团团保护下,带领助手将木箱子抬到了城池附近。 眼见四周安安静静,并无怪物身影,伍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箱门,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几团黑云自那些箱子里冲出,嗡的一下窜上半空,然后汇聚成了一个团更大黑云,盘旋着冲入汝州城里。 第三百二十三章 谁做钦差 黑云转瞬消散在城池之中,伍融连忙招呼众人后撤,枪盾兵依旧护着他们,快速返回防线。 慕容雪问董天星:“下蛊是不是用时更久?” 董天星一边紧盯着汝州城,一边应道:“伍融说了,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蛊虫自己会寻找目标,一旦上了那些毒兵的身,立刻便能发挥作用。” 慕容雪点点头:“但愿这次能成。” 董天星也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祷告,请求老天爷保佑。 不过,这一回他们又失望了。 成千上万的飞蛊虫覆盖了整座城池,平均一个毒兵能有上百只蛊虫招呼它,然而可惜的是,作用却丝毫不显。 脾气火爆的伍融被气得连连跺脚,忍不住指着汝州城破口大骂。 慕容雪也是颇感无奈,他转头对董天星道:“怎么样?还试不?不试的话,我就派兵强攻了。” 董天星眉头紧锁,闷了半天才吭声:“唉,攻吧。” 军号齐鸣,两千甲士组成十个方队,配置数量相同的枪盾兵、大斧兵和弓箭兵,朝汝州城开进。 一时间,城中杀声震天,怪物的嘶吼不绝于耳。激烈交战自上午一直持续到日落,两千人进去,将近四分之一的人没能再出来。三百多个没了脑袋或头颅破碎的毒兵尸体,被拖出城堆在东门外,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当然,还有十具尸体被仔细妥善的包裹起来,交到了伍融他们手上。 慕容雪好心安慰道:“董大人,两位前辈,其实也不用太过沮丧。打仗嘛,很难毕其功于一役的,咱们慢慢来。” 伍融和阿蒙塔臊眉耷眼,谁也没吭声,倒是董天星,此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笑着应道:“是说啊,这次有了宝贵经验,下次就更稳妥啦。” 他转身拍拍伍融和阿蒙塔的肩膀:“回洛邑,咱们好好琢磨一下,那些毒兵到底是咋回事。这些尸体上面既有突厥人的毒药,又有阿蒙塔的解药,还有伍融的蛊虫,乃是绝佳的研究对象。” 慕容雪将汝州城防交接给新的守军,然后率领队伍启程返回了东都。 才到洛邑,慕容雪连家都没顾上回,便被沈烈的人在城门口拦下。 听说沈烈着急找他,慕容雪知道事不寻常,于是请董天星他们先回馆舍休息,自己则掉转马头,往沈烈的官署而去。 一见到他,沈烈便问道:“怎么样啦?用毒高手们的法子有效吗?” 慕容雪摇摇头:“暂时还没什么用,又折了五百多人。对了,你急着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沈烈没吭声,从桌案上的一本书册里抽出张纸条,递到慕容雪面前。 慕容雪接过一看,顿时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刚刚收到的消息,”沈烈沉声道:“事情发生在三天前。荆襄那边的军方高层刻意封锁了消息,所以我的人是在事发后的第二天才得知详情。” 慕容雪把那张纸条重重拍在桌上:“你禀告殿下了吗?” 沈烈摇摇头:“还没有。我听说你快回来了,所以想等着跟你一起商量商量,然后再对殿下讲。” “他娘的,究竟是谁干的呢?”慕容雪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张纸条。 纸条上赫然写着:安平郡王李成林,遇刺身亡。 沈烈沉声道:“谁都有可能。突厥、李炝、劳剑华,或者益州朝廷中敌视李成林的人,或者荆襄大军里反对他的人。” 慕容雪把目光从纸条上移开,看着沈烈:“我们是不是应该分析一下,安平郡王之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沈烈问他:“你觉得会怎样?” “首先一点,五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要出乱子。”慕容雪表情凝重:“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有些人可能会选择倒向李炝那边。” 沈烈微微颔首:“不是可能,而是已经有苗头了。我的人探听到,至少有五六支部队动了投靠淮阳王的念头,总的兵力规模在三万人左右。” 慕容雪心里一揪:“竟有那么多?” “假如有人走出第一步,后面还会更多。”沈烈冷笑道:“不过,好消息是,也有不少部队想要投靠太子。” 慕容雪摇摇头:“那就意味着,圣唐目前最大的军事力量正面临分裂的危险,并且很可能爆发直接冲突。这倒是突厥人最希望看到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李成林遇刺的第二个影响,正是关于突厥方面的。一旦南边的威胁得以解除,突厥人就不用再两线作战,而是可以集中兵力对付我们。毒兵闹腾了几个月的时间,把我方兵力消耗的很惨,将士们日防夜防,目前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如果突厥人此时忽然杀过来,恐怕不太好应付。” 沈烈没有接话,只是神情显得更加冷峻。 慕容雪继续讲道:“第三点,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有人会把这盆脏水泼到太子身上。安平郡王迟迟不肯奉殿下旨意率兵北上,前不久又派手下会见了李炝的密使,这很容易让外界产生联想,认为太子非常不满,于是派人将其除掉。” “嗯,这种情节,很符合我们逆鳞司的办事风格。”沈烈自嘲的笑了笑。 慕容雪却是满面愁容:“这个问题最麻烦,简直就是百口莫辩。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煽动兵变,那咱们又要多出一路敌人了。” 沈烈对他的分析表示赞成,又问道:“那么对策呢?怎么处理这三个危机?” 慕容雪沉吟片刻,说道:“先说第二条吧,最简单。收缩兵力、加强防御,毒兵暂时先不管了,随时准备抵挡突厥人的进攻。拜托你们多费费心,盯紧阿史那支斤的动向,好让我们提前有个谱。” 沈烈微微颔首:“非常被动,但也别无选择。” 慕容雪苦笑了一下,继续道:“第一条和第三条,可以连起来看。我们一边积极查找真凶,避免殿下被冤枉,一边秘密接触那些心向太子的部队。实在不行,就把他们拉过来,能保住多少兵力,就保住多少兵力。” 沈烈皱了皱眉:“明知这样会导致分裂,也不管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慕容雪无奈的叹道:“如果分裂不可避免,那么白白丢掉军队则是更糟糕的结局。” “我倒有个主意,或许可以一试,”沈烈淡淡道:“不过风险极大。” 慕容雪大感好奇:“什么主意,快说说。” 沈烈想了想,一字一顿的说道:“登基大典提前,然后以帝君的名义派遣钦差大臣,前往荆襄镇住局面!明面上是去调查李成林遇刺的事,实际上则是清除怀有异心的人!这样一来,西疆方面也会提前发动攻势,拖住突厥的脚步。三个棘手的问题,一并解决。” 慕容雪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说道:“这个计策的确可行,但也正如你所说,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不仅压不住荆襄大军,那个钦差大臣也难逃一死。” “所以我才跟你商量,”沈烈道:“觐见殿下之前,我们要把所有事情都想好,包括谁做钦差大臣。” 慕容雪毫不犹豫的说道:“不用多想了,我去!” 沈烈摇摇头:“你不行。” “为什么?” “你是殿下的近臣,又一直带兵,你去……”沈烈笑笑:“那些军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人跑来夺兵权了,谁还肯乖乖听你说的话?” 慕容雪不甘心的问道:“你去?” 沈烈又摇了摇头:“我去也不成。逆鳞司长史,圣唐最大的暗探头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军方的血。我去,不出三天就得被那帮孙子给弄死,啥事都办不成。” 慕容雪头疼了:“你不去,我也不去,那究竟让谁去?” “你看……董天星怎么样?”沈烈问道。 “老董?”慕容雪有些讶然:“你怎么会想到他呢?” 沈烈解释道:“我专门查了老董的底,你知道吗,伍融和阿蒙八年前都要造反,董天星凭自己一个人,深入虎穴、出面招安,最后兵不血刃成功劝降,这家伙,真有点料子。更重要的是,老董来自于益州,是正儿八经的兵部官员,又因为军械司的关系,跟荆襄的部队常来往,所以他的身份也会很有说服力。” 沈烈笑笑,继续道:“再者,老董六十多岁的年纪,官居正五品,放在哪个军头眼里都不具威胁,是最佳说客。” “亏你想的出来啊,”慕容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坑老头儿的吗?那可是一趟掉脑袋的差事。说不好听点,董天星一没地位、二没靠山,别人真要杀他,顾虑很小的。” 沈烈摆摆手:“我跟你想的恰恰相反。杀人这种事,都要讲个值不值,杀你虽然有代价,但非常值得。杀我也是同样的道理。而老董呢?杀他一个正五品的糟老头子干嘛?” 慕容雪仔细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犹豫着点点头道:“那行吧。咱们准备两套方案,一套是我刚才说的,另一套你建议的,提前登基、派董天星当钦差。两个方案都报给殿下,请他最后定夺。”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新帝登基 手握五十万大军的安平郡王李成林,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刺身亡,这个消息极大的震撼了太子李炳。 对于这位远房堂叔,李炳并不熟悉。唯一的一次会面,还是十年前李成武生日的时候,李成林特意从岭南赶来祝寿。李炳作为皇储,当时陪着帝君一起接见了几位皇族亲戚,其中就有安平郡王。 在李炳的印象中,李成林身材非常魁梧,浓眉大眼、络腮胡须,颇有军人的威严。而李成林跟他也显得很热络,一直笑呵呵的念叨:小时候,李炳的父亲、先帝李成文对自己特别照顾,骑马、射箭、摔跤,都是李成文教的。 当时李炳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感觉这位堂叔挺有趣,人也重情念旧,很不错的。 李成林虽然一直都在带兵,但他的资质能力并不出众,跟能征善战挨不上边,也一向入不了何景明、谢光、杨兴泰等名将的眼。 这次之所以在荆襄地区执掌五十万大军,完全是因为圣唐国运不济、将星连番陨落,实在挑不出够资格的人了。而李成林作为皇族之中为数不多的武将,既有军方的背景,又有郡王的身份,这才被李成武和益州朝廷选中,荣任皇朝最大军事力量的统帅。 没成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李炳此时顾不上缅怀这位可怜的堂叔,他知道,自己又要面临巨大的危机了。跟慕容雪一样,他也很快就想到李成林之死会带来哪些麻烦。 面对太子的忧虑,慕容雪把他和沈烈商量的两套方案讲了出来,请李炳定夺。 沉思良久,李炳望向沈烈:“你觉得董天星能行吗?” 一听他这话,慕容雪就立刻明白,太子还是更倾向于派人稳住荆襄。 沈烈拱手应道:“回禀殿下,臣不敢说有万全把握,不过董天星此人颇有才干,值得一试。” 李炳沉吟道:“嗯……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成,董天星也是益州的人,于本宫而言,尚有回转的余地……” 他想了想,又问慕容雪道:“你们去汝州怎么样了?毒兵的事顺利吗?” 慕容雪不敢隐瞒,将之前的种种情况如实禀报。 李炳略显不满的摇摇头:“董天星还说有八成把握,看来只是吹牛!” 慕容雪道:“殿下不必过虑。苗疆和云南的用毒高手确有真才实学,这回仅仅是试验而已,等他们有针对性的调整几次之后,一定能找到对路的方法。” 李炳对慕容雪的话还是能听进去的,闻言道:“好吧,那就让苗疆和云南的人专心调整,董天星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让他先去荆襄。” “那继位大典呢?”慕容雪问道:“照沈大人的设想,应该是先定帝君之位,然后才好派遣钦差。” 李炳大手一挥:“那就提前!反正只是个仪式而已,战争期间,一切从简。” 既然太子拍了板,手下的官员们立刻全都忙碌起来。 有的负责挑选良辰吉日、有的负责布置皇城宫殿、有的负责备办帝君仪仗、有的负责安排典礼场地,还有的负责操持君臣宴会,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慕容雪派出三路特使,八百里加急,分别赶赴西疆、益州和荆襄,向他们通报新君继位的消息。 时光飞快,转眼就到了登基典礼的日子。 李炳换上全套的帝君衣冠:头戴垂珠九旒冕,身穿镶金边玄色团龙对襟宽袖大氅,腰悬七宝玉绦,看上去雍容华贵、威仪万方。 在金戈卫士的陪伴下,李炳稳步登上礼台,先按照仪程,焚香敬告天地,然后面北而跪,恭聆先帝传位遗诏。 待礼官宣读完诏书,李炳双手接过,再次三叩九拜,祈求天地神明及圣唐历代帝君英灵庇佑。 叩拜完毕,他站起身来,取过内侍呈上的继位表文,对着台下的文武官员高声诵读。 煌煌万语,慷慨激昂。 继位表文读完,旁边的金甲武士送来火种,李炳亲手将表文点燃,掷于巨大鼎炉之中,化作屡屡青烟、扶摇直上。 同时,两百名乐师齐奏《圣皇抚照江山曲》,黄钟大吕、钟鼓荡荡,一种皇者气象油然而生。 在宏大的乐曲声中,慕容雪率领官员整齐跪倒叩拜,山呼万岁。 李炳由礼官引领,伴随着不绝于耳的万岁声,一步步登上了位于更高处的御座。 四名内侍紧随在旁,两人扶着李炳的双手,两人托着团龙大氅的后摆,小心翼翼的帮新君坐上象征九五之尊的皇座。 刹那间,大典被推上了炽烈的氛围。 整个皇城、整个东都,所有钟楼鼓楼同时作响,上百支铜号在号手奋力的吹奏下,发出悠扬的凤鸣之音,声传数里。 李炳高居御座,接受着台下官员军民的朝拜,心里却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 盛大的帝君登基典礼,居然缺了玉玺传承的仪式、缺了各大军团主将宣誓效忠的仪式,也缺了藩国使节前来朝觐恭贺的仪式,不伦不类,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这算是自欺欺人、自娱自乐吗?李炳暗暗苦笑:圣唐八百二十余年,我应该是最灰头土脸的帝君了吧。 不过,郁闷归郁闷,该走的场面流程还是一样也不能少。接下来,封赏有功官员、减免豫州税赋、宣布大赦天下、新帝君李炳忙乎了整整一天,累得头昏脑涨。 好不容易撑到晚上,宫中设宴、款待群臣,终于等来了一个既令人意外又极为振奋的好消息。 镇疆军十万兵马东出紫金关,顺利攻克凉州府,斩敌三千首级,为帝君献礼! 沈烈念完手下送来的飞报,全场顿时沸腾欢呼起来。 李炳自是又惊又喜,同时还明知故问的喝道:“沈卿,收复凉州的主将是谁?” “回禀陛下,”沈烈朗声道:“是镇疆军副都护徐友长,老将军徐烈的孙子!” “好!”李炳一拍桌案:“当初老将军带领徐家满门忠烈守护帝都,至死陪伴在先帝身旁,寸步不离。如今他的孙儿同样赤胆忠心,为朕夺回失地,理应嘉奖!传朕旨意,封徐友长忠勇伯,从三品骠骑将军,领兵部侍郎衔!” 慕容雪听说好兄弟立功,心里自然非常高兴,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太子在众人面前只字不提镇疆军的主帅李江遥,而是刻意强调徐家对自己的忠心,不禁又暗暗担忧。 趁着气氛热烈,李炳继续道:“前段时间,安平郡王不幸遭遇敌人毒手、壮烈殉国。目前,真凶尚未查明,荆襄五十万大军也群龙无首,朕决定派遣一名钦差,前往督查安抚。董天星听旨。” 老董听见喊自己,连忙放下筷子,同时把嘴里的熏肉拼命咽了下去,然后从末排席位钻出来,喊道:“臣在!” 李炳看着他道:“朕命你为钦差大臣,前往荆襄调查李成林遇刺一案,并安抚诸军、同心抗敌。” “臣遵旨!”老董应了一声,然后又打了个饱嗝。 - “慕容将军,您这是打算把老朽往死里坑啊。”董天星嘬着牙花子,埋怨道。 慕容雪呵呵一笑,一边吩咐下人奉茶,一边道:“董大人何出此言呢?” 董天星摇摇头:“安平郡王被杀,荆襄军心不稳,很多家伙随时都要暴走哗变。我去?那不是纯粹送死吗?殿下就算要派遣钦差去安抚他们,东宫旧部人才济济,怎么数也数不到老朽的头上啊,除非是您热情推荐。我说将军啊,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对付毒兵失了手,因此故意收拾我吧?” “哪的事啊。董大人,你想多了。”慕容雪尴尬的笑笑:“这是殿下,哦不,陛下对你的信任啊。怎么?有难处?” 董天星正色道:“将军,要说难处,那是不言而喻的。不过身为圣唐的官员,君上有令,董某自然义不容辞,绝不会畏难推脱。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有话尽管直说。”慕容雪应道。 “只不过,您得先给我透个底,”董天星认真道:“究竟需要我在荆襄做到何种程度,又有什么筹码可供我施展。这两个问题不讲清楚,我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慕容雪点点头:“你讲的在理,那我就说说自己的看法。”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沉声道:“首先,荆襄大军绝对不能乱!不能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董天星微微颔首,等着慕容雪继续说下去。 “其次,设法查明安平郡王遇刺的原委,能揪出幕后真凶当然更好。”慕容雪道:“这一点,沈烈大人会在暗中给你提供帮助。” 董天星仍旧没说话,只静静听着。 慕容雪又讲了第三点:“设法说服各部队的主将,让他们向陛下效忠,服从帝君旨意,尽快北上会师。而坚决反对此事的人,你则要多加留意,不让他们捣乱。” “那么筹码呢?”董天星淡淡道:“我比较关心手里面有什么能用的条件。要知道,光凭一个钦差大臣的名号,可完全镇不住那些军头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准备筹码 慕容雪琢磨了一下,迟疑道:“要说条件,除了国家民族的大义和加官进爵的好处,我还真想不到别的东西。” “那我不用去了,准保玩儿完。”董天星苦笑道:“国家民族的大义先不说,所谓加官进爵也好,封官许愿也罢,陛下能给的,淮阳王一样能给,而且可能比我们更慷慨。你封个伯爵,他就敢封侯爵,你封个公爵,他就敢直接封王,到最后只看谁开得价码更高。而那些带兵的将军们,还未必吃这一套呢。” 慕容雪眉头紧锁:“那你说,什么条件能打动他们?” 董天星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忽然传来沈烈的声音:“我倒是替老董想了些办法。” 见他来了,董天星连忙起身问好。 沈烈亲切的拍拍董天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本卷册:“这上面记录了二十五个人的情况,都是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当是筹码之一吧。” 董天星双手接过,讶然道:“是荆襄方面的人?” “没错,都是荆襄的头头儿,最小也是掌军都尉。”沈烈继续道:“另外,我已经派逆鳞司七科的人出发,半月之内会把这二十五个人的亲眷家属全部秘密监控起来,只要董老哥吭一声,你指谁,我们就杀谁。” 慕容雪大吃一惊:“这……这不是绑票吗?” 沈烈淡淡道:“李成林活着的时候,我还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但他现在死了,荆襄军内部谁也不服谁,那我只能上些手段啦。” 董天星在旁边点点头:“嗯,这可比封官许愿管用。” “您怎么也这么说呀?”慕容雪有些郁闷:“董大人,您是一甲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书,别学逆鳞司耍光棍儿啊。” 董天星满不在乎:“慕容将军,不是老朽耍光棍儿,那帮军头如果真想弄死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有了沈大人这一招儿,至少老命能保住。” 沈烈很欣赏董天星这种务实的性格,哈哈一笑:“董老哥如此想就对了。手里没货,还谈什么生意?明摆着要被人家吃死。” “不过,这恐怕还不够。”董天星砸吧着嘴:“威胁也只能一时奏效,最终还得从根本上想办法才行。” 慕容雪好奇道:“根本?请董大人指教,何谓根本?” 董天星道:“所谓根本,是指实现的问题。无论是陛下,还是淮阳王,甚至包括突厥,给好处给承诺,这谁都会。但不管价码开得多高,只有最后实现了,那才有意义。而我们拿出来的筹码或条件,必须让荆襄的将军们相信,最终一定可以实现。” 沈烈明白他的意思,好奇道:“你打算怎么做?” 董天星伸出两根手指:“怎么跟他们说,我会见机行事。但外面还有两个问题,需要你们配合。” “哪两个?”慕容雪问道。 “其一,是益州方面。”董天星道:“无论如何,朝廷必须对帝君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这样,既可以避免荆襄仍旧将难题往益州推,又可以造成一种印象,我们才是圣唐正统,今后天下安定了,万事都归我们说了算。” 沈烈点了点头:“这一点有道理。我来想办法吧,至少让一些老臣子站出来表态,给陛下造出声势。” 慕容雪也道:“这几天,益州陆续有奏折送来,都是那些心向陛下的大臣写得效忠疏表,包括刘策、柳诗名,他们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董天星道:“声势还得再搞大一点,越大越好。武将虽然一直都瞧不起文臣,但真要计较起来,那些大老粗其实也心存顾虑。文官集团的态度,会成为很多将军考虑的因素。” 慕容雪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么第二件呢?” “我需要慕容将军打一场胜仗。”董天星道:“大都护已经开始行动,并且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镇疆军是有能力拖住突厥人的。他们收复凉州、支持陛下,必然会给荆襄方面造成压力。而接下来呢,就要看您的啦。” 慕容雪想了想,试着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震慑一下淮阳王?” “将军果然英明!”董天星笑道:“其实也不用全面开战,只要像大都护那样,夺取敌人一个战略要地即可。主要目的是对外展示实力,借用一场胜利告诉所有人,应该把宝押在哪一边。” 沈烈对慕容雪笑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董老哥绝不简单。人还没到荆襄,全盘的部署已经了然于胸了。” “啊?闹了半天,是沈大人把老朽推到坑里的呀?”董天星表情夸张的说道。 沈烈哈哈大笑:“董老哥莫要担心,我给你安排了最精锐的卫队,全是逆鳞司的悍勇死士,保你安然无恙。” - 新皇登基的第二天,钦差大臣、谏议大夫、兵部军械监董天星离开洛邑,启程前往荆襄。 一支两百人的逆鳞司飞骑队,作为他的保镖随扈而行。 为避开毒兵袭扰,董天星他们专挑有大城池的路线,多绕出三百里的路,终于在十日之后抵达了目的地——襄城。 此时距安平郡王遇刺,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襄城,乃至整个荆襄地区,就仿佛处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随时会轰然引爆、天翻地覆。 还未进城,董天星就被一帮大兵拦在了路上。 从旗号和军服上看,董天星知道,那些人是李成林的直属部队——岭南府兵。 护卫队长一边命令手下提高戒备,一边上前与府兵交涉,言明自己是帝君钦差,希望他们不要阻拦。 没想到,对方正是冲着董天星而来,吵吵嚷嚷凶得要命。 “让那个狗屁钦差滚出来!” “什么帝君,谁认他?先给我们王爷一个公道!” “他娘的,暗害了大帅,还敢露面?” “滚出来,滚出来!” 眼看两三千府兵手举着刀枪、越闹越凶,护卫队长担心双方一旦爆发冲突,容易伤了董天星,于是暗暗做个手势,命令部下先悄悄的带着董大人离开。 谁料,部下还没来得及行动,身后不远处蹄声大作、尘土飞扬,大批骑兵猝然围拢了上来。 队长心中暗叫不妙。如此局面,他并没把握能保着董天星安全突围。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后面赶过来的那些骑兵纷纷越过钦差队伍,直接逼向了挡路的岭南府兵。 转眼间,两边人马面对面的顶在一起,都同时摆开了战斗的架势。 一员大将自骑兵队伍中出来,策马冲到近前,喝道:“霍振宇呢?他人躲哪儿去啦?只知道让你们这些小喽啰出来卖脸吗?” “冯坤,你放什么屁呢?”岭南府兵身后走出一名将军,没好气的哼道。 冯坤坐在战马上,好整以暇的笑道:“呦,原来你在呀?我还以为又藏在背后耍阴谋诡计呢。我问你,晓不晓得这是谁的车驾?” 霍振宇瞧了瞧董天星的车,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冯坤朗声道:“这是帝君的钦差,谁敢阻拦,视同谋反!” “他娘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做出头鸟了?”霍振宇骂道:“我们正是要找他问问,为何谋害安平郡王!” 此言一出,岭南府兵再次鼓噪起来,而骑兵们也纷纷大声呵斥。双方越迫越近,险些就要动手。 董天星在车中瞧得清楚,见状连忙一掀车帘,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直接站在驾辕上高声喊道:“都别乱,听我说!” 可惜他不会武功,自然没有内力去压过两边军兵的吵嚷,扯着嗓子喊了老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护卫队长急中生智,当即命令手下敲响开道的铜锣。 哐哐哐—— 响亮的锣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安静下来,望向董天星这边。 老董咽咽口水,先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接着喊道:“想知道谁杀了安平郡王,就给老夫滚过来!” 站在不远处的霍振宇闻言一愣。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乖乖走到跟前:“你刚才说什么?你知道是谁杀了王爷吗?” “本官不知道。”董天星见霍振宇作势要拔刀,又赶紧补了一句:“哎哎哎,别冲动,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但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你们如果真心为郡王好,那就应该先耐心听我把话讲完。” 冯坤此时也策马来到车旁,恭恭敬敬的说道:“您是兵部的董大人吧?末将是鄂州折冲都尉冯坤,参见钦差大人。” “哦,原来是冯将军啊,你好你好,”董天星先跟他客气了一下,接着转头继续对霍振宇说道:“你们抓住行刺安平郡王的凶手了吗?” “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因何断定此事与帝君有关?” 面对董天星的这个问题,霍振宇显得毫不示弱:“外面都是这么传的!而且我们王爷在遇刺前一直念叨,说李炳肯定对他心怀不满,迟早要来算账。你说,不是他害得王爷,还能是谁?”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先骂痛快 董天星不慌不忙的笑笑:“我要是老王爷,非得被你这个蠢蛋气活过来!你自己想想,现在天下是什么形势?有多少人暗搓搓的想挑拨安平郡王和帝君的关系?突厥、李炝,还有躲在江南的玄甲军!你不好好调查,拿到真凭实据,就贸然指责陛下,难道不怕中了敌人的奸计吗?”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霍振宇顿时有点语塞。不等他反应过来,董天星继续道:“本官奉旨来襄城,就是要和各军一起查案,揪出杀害安平郡王的凶手。你们岭南府兵不仅不配合,反而还跑来阻拦,究竟是何居心啊?莫非不想为老王爷讨回公道吗?” 霍振宇眉头紧锁:“你说的是真的?” 董天星傲然道:“查案的圣旨就在车里,等我入城宣旨,你自会明白!” 犹豫片刻,霍振宇向后退半步,做出了让路的架势:“钦差大人,请!” 董天星回到车里,吩咐队伍继续前进。岭南府兵和鄂州府兵则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起进了襄城。 钦差要来的消息,早在三天之前就已经由驿马信使传遍了整个荆襄。各支军队的指挥官,不管是忠于李炳的,还是各怀心思、打算观望的,都纷纷赶到这里等候董天星。 毕竟,大家还是圣唐军人,局势尚未完全明朗,规矩和礼数绝不能废。 除了像霍振宇那样的二杆子,其他军头都对董天星保持了起码的客气礼貌,或者说阳奉阴违。 对,就是阳奉阴违。 至少董天星是这么感觉的。 满屋子武将,最小的官职也是从四品的折冲都尉,比他这个正五品谏议大夫还要高上一级,更别提那些千牛中郎将、云骑中郎将、下都督、中都督和上都督。最夸张的是,那些人当中,居然还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一个是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另一个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尽管他们领得都是虚衔,没有任何实权,但品阶比兵部尚书汪镗都高,简直夸张。 这群舞刀弄枪的混蛋,即便搁到太平年月,也不把董天星放在眼里,更别提天下大乱的时局了。 阳奉阴违,奉得是钦差的身份,违得则是他董天星。 不过,老董的城府够深,脸皮也够厚,他心里有准主意,也就并不在乎那些将军们的作派。 眼见人到齐了,董天星叫手下取过圣旨,当众宣读起来。 这道诏书出自慕容雪的手笔,内容主要有两个。一是太子李炳奉先帝遗命,现已继承大统、成为了新君;二是擢升有功将士,在场的将领们基本都被点了名,获得了嘉奖。 诏书诵毕,众军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参差不齐的领旨谢恩。有的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声音洪亮;有的人犹犹豫豫,好像没什么底气;还有的人干脆直接面露不屑之色,敷衍一句便算了事。 董天星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所以也不过多纠结,又继续拿出了第二道旨意:安平郡王的善后事宜。 善后的内容主要包含三个方面:追授李成林亲王爵位、国礼厚葬;调查案情、找出幕后真凶;让大家协商推举统兵元帅的继任人选。 前两项好理解,也合情合理,可是最后一项,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按理说,谁接替统兵元帅之位,应该是帝君决定,三省负责拟旨、批核、任命。圣唐八百多年国祚,从未听说要带兵的将领们商量着办。 这怎么商量?打一架?谁厉害谁当? 面对众人的疑惑,董天星嘿嘿一笑:“诸位,是有什么难处吗?” 荆襄行军大总管、剑南将军马洪杰拱手道:“钦差大人,自古以来,统兵元帅都是由朝廷指定的,协商推举……怎么个推举法?还请大人示下。” 董天星好整以暇的应道:“协商嘛,就是大家伙坐在一起好好商量。推举嘛,就是商量出一个结果,然后上报帝君。” 马洪杰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大人,我不是问你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而是问究竟该怎么做。”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将领跟着吵吵嚷嚷,说这个方法太扯淡。 董天星仍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怎么做,本官方才讲得很清楚,商量出一个结果来,然后共同上报,这很难理解吗?” 黔中道的都督屠开远说道:“要不我们换个问法吧。这次为什么要让大家商议推举,而不是直接任命呢?” “因为陛下发现,某些人怀有二心!”董天星直截了当的挑明道:“为了看一看谁忠于圣唐、忠于帝君,谁在大敌当前之时仍旧首鼠两端,所以才要尔等公心议论、举贤选能。” 此言一出,直指目前荆襄乱局。毫不遮掩的话语,如有雷霆之势,顿时令在座众人面面相觑。 董天星对自己这招奇峰突出略感满意,继续道:“其实这个道理也很容易想明白。本官问你们,倘若陛下真的直接任命统兵元帅,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接受吗?愿意服从吗?” 面对这个问题,有几名将领毫不犹豫的大声应是,而更多的人则沉默不语。 董天星笑笑:“其他人呢?不吭声?” 马洪杰想了想,答道:“大人,不瞒您说,眼下军中的想法并不一致,有些事情,大伙儿还须再看看才能决定。” “再看看是吗?好!”董天星冷笑一下,朗声道:“本官今年六十六了,一介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杀只鸡都费劲。但是,我瞧不起你们,瞧不起!突厥八十万大军入侵圣唐,帝都沦陷、先皇殉国,十数万将士守卫国都,竟无一人投降。单是徐家一门,两千子弟连同老弱妇孺,坚守延兴门三十五昼夜,死战不退!连突厥都要称他们一声忠烈!” “再看西疆鬼漠,七品校尉李江遥,纠集数千残兵,在几十万叛匪重重围困之下,孤军奋战。内无根底,外无强援,唯有舍生忘死,杀出个尸山血海!到如今,万里西疆重回圣唐版图,巍巍两关已成突厥梦魇!徐家唯一的后人徐友长,率十万镇疆军重夺凉州府,令阿史那支斤坐立难安!” “他们,才是真正的圣唐军人!他们,才无愧英雄好汉的名号!” “而你们呢?空有五十万铁甲雄师,却坐困愁城,龟缩于荆襄一隅,瞻前顾后、袖手旁观,只知道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却眼睁睁看着毒兵怪兽残害百姓也视若无睹。你们算哪门子军人啊?我呸!一群无胆鼠辈耳!” “到了现在,还要再看看。看什么?看半壁江山支离破碎不过瘾,还想看它彻底沉沦是吗?!好!你们继续看吧!老朽就在襄城等着,看你们这群懦夫软蛋王八羔子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来!” 董天星指着众将的鼻子一通臭骂,待自己痛快完之后,一甩袍袖,径直大步离开了房间。 趁对方还没有气得拔剑砍人,赶紧溜! 当然,董天星这番慷慨陈词并不是即兴发挥,而是早有全盘的谋划。 他就是要用激烈的言辞先镇住那些将领,尤其是让心怀叵测的人弄不清楚他的路数。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一直心向李炳的将军们,纷纷来到了董天星下榻的驿馆,甚至还有几个原本属于中立派的将领也主动找上了门。 大家都表示,今天钦差大人的那番话,令他们触动很大,同时也为自己的表现而感到羞愧。国家有难,身为军人却毫无作为,简直禽兽不如。 之前拦截他的霍振宇竟然也来了,一见面便直接给老董下跪请罪,说自己猪油蒙了心,既辜负了圣唐,也辜负了安平郡王,恳求钦差大人原谅,让他早日上阵杀敌。 董天星心中甚慰,再次跟大家阐明了帝君的心意,盼望荆襄大军能够尽快团结如初,为驱逐敌寇贡献力量。 那些将领们走后不久,剑南将军马洪杰也前来登门拜访。 此人在圣唐军方很有分量,曾当过帝都演武堂的首座,虽然只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在军中资历极深、素有威望。因此朝廷之前任命他为荆襄地区的行军大总管,是仅次于李成林的二号人物。 马洪杰跟董天星也不客套,一上来便解释自己今天说再看看的话,并非针对帝君,更不是畏敌怯战,只是就事论事。他担心荆襄内部分歧太大,操之过急的话,反而容易引起激烈冲突,最终受损的还是圣唐。 董天星对此表示完全理解,也声明自己的那番话不是在嘲讽马洪杰,请他千万不要误会。 老董事先早已从逆鳞司那里得知,马洪杰其实是中立派的领袖,心里真正纠结的问题,在于皇权谁属。一天不能确定究竟是李炳当帝君,还是李炝当帝君,马洪杰一系的人就很难接受任何一方的指令。 他们倒不完全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而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忠君。 忠于真正的帝君。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听调听宣 董天星非常认真的问马洪杰,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可以毫无顾虑的效忠帝君。 马洪杰则十分坦诚的说,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会毫无顾虑的效忠帝君。 很显然,他们两个人所说的帝君,根本不是一码事。 董天星说得帝君,是指李炳;马洪杰所说得帝君,是指李炝或李炳。 见对方如此,老董也不装了,直接挑明:“马将军,你为何不肯接受新君继位,太子已成为圣唐帝王这个事实?” 马洪杰显得非常坦然:“董大人,我们手握重兵,是国家利器,真的害怕被蒙蔽,到最后反而毁了圣唐基业。你说继位诏书,太子有,淮阳王也有,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现在众说纷纭。实不相瞒,我曾专门派人去益州询问,有些大人对此言之凿凿,可有些大人却深表怀疑,连朝廷都这样,你叫我们这些粗汉如何分辨?” 他略微顿顿,继续道:“你说淮阳王叛变,对,他之前的一些做法确实犯了大忌,不过,太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别忘了,当年玄甲军团兵胁帝都、阴谋作乱,太子是堂而皇之的跟反贼谢光站在一起的,甚至连何景明大统领的死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话怼得董天星也有点哑口无言。六年前校军大试,玄甲军忽然闯入帝都,与麒麟军展开对峙,他当时正在兵部,震惊惶恐的感觉,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那会儿的兵部尚书鲁耀峰是谢光的嫡系,曾直接逼着兵部的官员们一同举事,董天星因为当场严词拒绝,险些被乱兵杀死。 此时马洪杰又将这桩旧事重新提起,就算李炳亲临,恐怕也解释不清。 董天星无奈的摇摇头,尽量争取道:“你讲得这个,的确人尽皆知,但那个时候太子还年轻,受到谢光欺骗裹胁,难免走错了道儿。先帝不也没有追究他吗?” “那谁知道呢?”马洪杰冷冷道:“太子监国期间,谢光的势力日益壮大,治理金河更是险些酿成大患。尽管后来太子遭到玄甲军软禁,可坊间传言,那是因为他与谢光分赃不均而起了内讧,才导致最终决裂,却并不是什么忠奸之争。” 老董面色一沉:“如此说,你是坚决不肯承认帝君了?” 马洪杰摆了摆手:“也不是坚决不认。只不过孰是孰非,我目前无法断言,所以才像今天说的,再看一看。” “那你告诉我,究竟要看什么?”董天星追问:“怎样可以让你确信自己应该效忠谁?” 马洪杰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在难分真伪的情况下,也只剩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谁有资格当帝君,我们就支持谁。” 董天星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争?” 马洪杰苦涩的点点头:“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偏不倚、两不相帮。哪一方能证明自己确实有做帝君的实力,可以让圣唐重新兴盛强大,我们就效忠谁。你让我们现在北上参战,的确对抗击外敌有帮助,但那也意味着我们会成为太子麾下的军队,一旦他忽然让我们放下突厥,掉头去打淮阳王,我们怎么办?抗命吗?” “我明白了,”董天星沉声道:“你是害怕帝君假借讨伐突厥的名义,把军权抓在手中,实则是为了消灭淮阳王。因此你们就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先让帝君去打内战?” 马洪杰应道:“这虽然很残酷,但圣唐已经到了必须直面残酷的时候。内部不安,攘外无从谈起,太子和淮阳王只能留一个,然后大家才可以齐心协力、共抗外敌。” “简直荒唐!”董天星忍不住怒道:“这根本就是谬论!突厥人现在最希望看到什么?最希望看到圣唐爆发内战,好让他们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你可倒好,敌人怎么想,你就怎么配合,你他妈是嫌国家亡得不够快吗?!” 马洪杰仍旧非常执拗:“我们只是不想被人利用,成为祸害圣唐的工具。董大人,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有一颗拳拳爱国之心,但也希望你能理智些,看清楚皇朝的根基。” 董天星感觉马洪杰实在不可理喻,也清楚这个家伙已经认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一时之间很难被改变,于是他稍稍平复一下情绪,换了个角度道:“将军,你说你们的军队不愿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参与到皇权争夺之中,但是对付突厥人并无问题,对吗?” 马洪杰看了看董天星,微微点头:“是的,抵御外敌,我们义不容辞。” “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董天星道:“假如帝君同意给你充分的自主权,只求你打突厥,你愿意北上吗?” 马洪杰疑惑道:“自主权指得是什么?” 董天星解释:“比如说,你作战的区域,只面对突厥人;帝君给你下达的旨意,只针对突厥人;而你的手下,无论任免使用,帝君也完全不干涉。你唯一任务,就是阻挡敌人的进犯,同时配合友军发动反击,你能做到吗?” 马洪杰认真想了想,郑重道:“如果单纯对付突厥军,此乃我等的本分,哪怕是拼光死绝了,也完全没话说。” 董天星长吁一口气:“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立刻写奏章,向帝君禀报此事。但你要向我保证,一旦帝君恩准了我的这个建议,你必须无条件配合我,说服所有荆襄地区的军队投入到抵抗突厥的战争中,如果有人不从,或者打算去投靠淮阳王,你们要拿出坚决的态度,一起制止他!” 马洪杰一拍胸脯:“我答应你!荆襄军听调不听宣,只打突厥人。谁敢有异心,我第一个站出来对付他!” - 送走马洪杰,董天星刚想动笔写奏章,没想到又来了一个访客。 此人正是今天在城外遇见的鄂州折冲都尉冯坤。 董天星一见是他,赶忙让进屋里,一边吩咐手下奉茶,一边连连感谢冯坤之前仗义出手。 冯坤客气两句,直言早就看不惯霍振宇的嚣张跋扈,同时表示自己虽然位卑权小,但也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愿意追随帝君全力抗敌。 董天星对此大加赞赏,同时询问还有哪些人可以争取,冯坤认认真真的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傍晚那会儿来拜访过老董的将领。 董天星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冯将军,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来呢?” 冯坤瞅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董大人,我是不想跟霍振宇碰面,他有诡计!” “诡计?”董天星一愣:“什么诡计?” 冯坤道:“这正是我深夜过来找你的原因。霍振宇表面上服软了,可其实另有谋划,他打算带着部队投敌!” 董天星连忙问道:“你说的投敌,是指哪一边?” “还能哪一边?当然是淮阳啊。”冯坤道:“你恐怕还不知晓吧,前阵子淮阳王李炝派密使到襄城,原本是打算面见安平郡王的,可老王爷为了避嫌,不愿见他们,于是就让手下代为接触。而那个被指派的手下,正是霍振宇。” 董天星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说,霍振宇被淮阳王策反了?” 冯坤点点头:“十有八九是这样的。而且,我怀疑安平郡王的死也跟霍振宇有关。他是老王爷的亲信,有机会接近郡王身边,暗行不轨。事情的真相很可能是,霍振宇被淮阳王密使收买,试图劝说安平郡王支持李炝,但没成想却遭到了老王爷的断然拒绝,因此才动了杀心。” 这么重要的情报,董天星不得不重视起来,他略微沉吟思索了片刻,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霍振宇有投敌的打算?” “我一早就留意他了。”冯坤解释道:“因为老王爷遇刺令我产生了疑心,于是便派人一直秘密监视霍振宇的部队,看他们有什么异常举动。不然的话,我今天也不可能及时赶去帮您解围。下午那会儿,霍振宇所部就开始悄悄集结,看上去很不寻常。” 董天星问道:“他手上有多少兵力?” 冯坤道:“霍振宇的直属部队并不多,只有三千人。但他是安平郡王的掌令官,这个身份,能影响整个岭南府兵,很多人不明真相,会直接被他煽动起来的。” 董天星满脸担忧之色,岭南府兵是李成林的嫡系力量,足足八万之众,一旦兵变投敌,荆襄转眼便会陷入混战。 他搓了搓手,问冯坤:“冯将军,你现在有什么好办法吗?” 冯坤咬牙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为今之计,只有抢在他们前头,将岭南府兵全部缴械!大人,你想想看,你是帝君的钦差大臣,霍振宇肯定希望拿住你,好送给淮阳王邀功。” 这番话令董天星更加紧张了。他忍不住嘟囔道:“我身边只有两百飞骑,别说对抗整个岭南府兵,就算霍振宇的那三千人马,也是应付不来的。将军,你那里有多少力量,能摁住他们吗?” 冯坤摇摇头:“我不行,鄂州折冲府区区七千人,顶多压制霍振宇的亲信,其他岭南军我就没办法了。董大人,赶紧通知那些支持帝君的将领,只有他们才能力挽狂澜。” 第三百二十八章 看破端倪 董天星想了想,为难道:“这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去调动他们的兵力啊。你知道,很多人的部队此时都在防线上,襄城这边谁也没有多余的人手。” “岭南府兵也不全都集中在这里,”冯坤分析道:“襄城这边只有霍振宇的手下和原先负责护卫中军的两个岭南营,我如果发动突然袭击,有把握控制住他们。关键是防止他们派人跑出去求援,煽动整个岭南府兵叛乱。您只要让将军们和我同时动手,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董天星犹豫道:“这恐怕需要时间协调啊,来得及吗?” 冯坤道:“不超过三天的话,应该来得及。假如想要确保没问题,最好能先把霍振宇抓起来,同时配合军事行动。咱们多方使力,准保他霍振宇翻不起天!” 见他说的笃定,董天星终于点了点头:“那行吧,看来也只有这样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数万岭南将士走错了路,那我可就没法跟帝君和朝廷交代了。冯将军,除了你和今晚来得那些将军,襄城这边还有谁可以站在咱们这边?” 冯坤琢磨了一下,应道:“其他人最好先别惊动,吃不准他们的立场,提前暴露反而容易误事。董大人,眼下岭南方面才是最大的隐患,只要制住他们,相信很多左右摇摆的人就会认清形势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董天星同意道:“这种事情确实应该谨慎。这样吧,咱们分头行动,各自去做准备,明天中午之前再在我这里碰一次头,一来看看兵力调动的情况是否顺利,二来具体商量一下,该如何拿住霍振宇。” 冯坤微微颔首:“好,就听董大人的,我回去准备。大人你也千万小心、提高戒备。” 送走冯坤,董天星喊来护卫队长,一方面让他加强夜间的巡逻警戒,防止有人来偷袭,一方面赶紧派人去找马洪杰,说自己有要事相商,还得请马将军大半夜再来一趟。 半个时辰之后,行军大总管马洪杰风风火火的来到驿馆,颇感好奇的询问董天星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老董先屏退手下,然后刻意压低声音,把冯坤的事讲述了一遍,马洪杰听完大感意外,略微琢磨了一下,说道:“你叫我来,是打算让我派兵对付霍振宇?” “不不不,”董天星笑笑:“本官是想请马将军帮忙,重点防范冯坤。” 马洪杰一头雾水:“冯坤?额……我不太明白。” 董天星瞅瞅窗户外面,小声道:“我认为,真正有问题的并不是霍振宇,而是冯坤那家伙。” 马洪杰显然不擅长政治斗争的弯弯绕,不禁疑惑道:“钦差大人怀疑冯坤,是有什么证据吗?” 董天星摇了摇头:“真凭实据倒没有,只是三个疑点。” “哦?愿闻其详。” “其一,冯坤显然不只是在针对霍振宇,而是瞄上了整个岭南府兵。”董天星耐心说道:“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霍振宇有能力影响岭南府兵的选择,进而让我从霍振宇投敌的可能性,联想到岭南八万大军投敌的可能性,不免在心中产生出担忧戒惧的情绪。这一点,看上去很不寻常。” 马洪杰也不傻,立刻明白过来:“没错,岭南府兵其实是被六个折冲都尉分别掌管着,可以说每个人的心思都不相同,除了安平郡王,恐怕没有谁能统一他们的想法。即便霍振宇真要投靠淮阳王,他也无法策动所有人参与。但是,如果照冯坤的办法来的话,那无异于立即把这八万大军都彻底逼反了。” 董天星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是其一,其二呢,冯坤之前并不属于坚决的太子派,对吗?” 马洪杰不假思索的应道:“对,他应该算是中立派。每次大家吵翻天的时候,他都不怎么站出来说话,更从未表露过倾向太子的态度。” “所以他今天两场精彩的表演,耐人寻味。”董天星道:“先是在城外帮我解围,晚上又跑来给我提供重要的情报,处处都在为帝君和我着想,比太子派的人还积极。哎,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马洪杰暗道: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没等他说话,董天星又继续道:“还有第三个疑点,本来不该说的,但我把马将军当自己人,说说也无妨。” 马洪杰顿时提起了兴趣:“董大人,究竟什么疑点,居然搞得如此神秘?” “马将军应该知道逆鳞司吧?”董天星淡淡问道。 马洪杰暧昧一笑:“董大人这就是说笑了。不晓得逆鳞司的大名,还用在圣唐官场上混吗?” 董天星微微颔首:“我来这里之前,逆鳞司首座交给我一份卷册,上面记录着荆襄所有将领和他们家眷的情况。” 此言一出,马洪杰的神色顿时微微变化,说不上来是惊讶还是害怕,抑或是二者皆有。短暂的愣怔之后,他连忙用咳嗽掩饰尴尬,问道:“卷册里有提到冯坤什么了吗?” 董天星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的讲述道:“两个月前,冯坤的夫人带着孩子悄悄离开鄂州的宅邸,返回了自己的老家。” “老家?”马洪杰一愣:“她老家在哪儿?” “在余杭。”董天星答道。 马洪杰琢磨一下,忽然惊道:“余杭?那不是……那不是被玄甲军占领了吗?” 董天星笑笑:“是啊,余杭现在已经是玄甲军团控制的地盘了。试问,一个朝廷将领,怎么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跑到叛军那里呢?” “我明白啦!”马洪杰一拍大腿:“他妈的!冯坤既不是支持太子,也不是支持淮阳王,他是谢光的人!” 董天星幽幽的说道:“容我纠正你一下,现在已经没有谢光的人了,因为谢光也不是大活人了。” 马洪杰大感意外:“怎么?谢光……死啦?” 董天星点点头:“逆鳞司探明,谢光早已被劳剑华干掉,只不过玄甲军团暂时将此事隐瞒,没有对外张扬。眼下,玄甲军都是听劳剑华指挥。” 马洪杰此时也顾不上打听谢光与劳剑华之间的恩怨,转而说道:“这么看来,冯坤主要的目的就是把水搅浑,最好能引发各军陷入混战、自相残杀。嗯,这样子确实是对江南的叛军最有利。” “将军说得没错。”董天星同意道:“三个疑点,虽然没有证据支撑,但是最符合逻辑。冯坤原本还可以继续潜伏在荆襄大军内部,给劳剑华提供情报,顺便搞搞破坏,可惜本官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一旦大多数将领出于对圣唐的忠诚,摒弃前嫌、放下猜忌,挥师北上抗敌,那么玄甲军的局面很快就要不妙了。” 马洪杰颔首:“嗯,我越来越确信啦。仔细想想,刺杀安平郡王,对太子和淮阳王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好处,对突厥人来说,也仅仅是利弊参半。只有对玄甲军团而言,才是真的好。我们越乱,他们就越高兴。换句话说,与突厥人的战争拖得越久,他们就越高兴。” 董天星神神秘秘的说道:“我还可以再给你透露一个逆鳞司搞到的情报,水师已经从阔海回来了。我动身来襄城之前,他们刚刚抵达明州,而包遇春直接去见了劳剑华。” 马洪杰一惊:“你是说……包大都督跟玄甲军团……不可能吧?” “这年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董天星冷笑道:“包遇春有两千艘战船,除了船上的水手之外,另外还有八万名隶属水军的甲士。虽然那些都是轻步兵,但也可以随时投入陆战,实力不容小觑。他和劳剑华联手,足可把江南守得固若金汤,只需假以时日,必能羽翼大成!到时候,又一大祸患。” 马洪杰听得眉头大皱,忍不住叹道:“咱们圣唐这是走得什么霉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董天星目光灼灼:“所以说,时不我待啊。早一天赶走外敌突厥,便能早一天抽出手来平定叛乱。再这么拖下去,国家四分五裂,圣唐就真的完啦。” 马洪杰凝视着董天星:“大人,明白啦!我是粗人,也不会讲什么漂亮话,还是之前答应你的,为了圣唐,拼光死绝也无所谓。接下来怎么整,你说吧。” 董天星沉声道:“先解决眼前的危机!你在襄城有多少兵马可以用?” “实不相瞒,几乎一个都没有。”马洪杰道:“襄城是安平郡王的行辕所在,驻守城中的人马,大多是岭南府兵,还有就是鄂州、荆州这些本地府兵。你别说,平时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挺大的。至于说我的手下,离此最近的一支部队,一万五千人,需要两天时间才能赶到。” 董天星想了想,问道:“冯坤说他的鄂州兵有七千,那么城里的岭南府兵和荆州府兵又有多少?” 马洪杰是行军总管,相当于荆襄大军的参谋长,对此当然非常熟悉,不假思索的答道:“霍振宇手下三千人,是安平郡王的直属卫队,负责守城的岭南府兵也在三千上下,由都尉李平指挥。荆州府兵的数量不多,只有一千余人。” 董天星微微颔首:“行,心里大概有数了。我明天先设法拖住冯坤,你则火速调兵,一定要在三天时间内,形成军力上的压倒性优势,如此才能避免局面失控。” 第三百二十九章 各起疑心 尽管董天星反应机敏,及时看破了冯坤的谋算,然而他终究还是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早已经被人暗中盯上了。 马洪杰深夜第二次登门,来得隐秘、去得小心,可是仍旧没能逃过冯坤派来盯梢的眼线。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第二天中午冯坤如约来见董天星,听老董讲述自己上午跟几位可以信赖的将领通过了气,准备对付岭南府兵时,却唯独没有提及马洪杰的名字,不禁立刻起了疑心: 他为什么对我刻意隐瞒昨晚又见了马洪杰的事呢? 冯坤心中暗暗生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大人英明果断,末将佩服!霍振宇那边目前还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也很难说他会不会猝然发难,所以咱们应该抓紧时间,擒贼先擒王。” 董天星假装思考了一下,摇摇头道:“本官觉得时机还未成熟。上午我刚见了那些将军,他们回去部署还须时间。突然抓捕霍振宇,万一被其他岭南府兵收到消息,或许立刻就会造反,到时候除了你襄城这里准备充分,其他地方都有些措手不及,难免出大乱子。” 冯坤没急着接茬儿,同样假装想了想,又试探道:“我最怕霍振宇忽然对您动手。他的兵营就在郡王行辕后面,离您这座驿馆不到两条街的距离,倘若突然袭击,怕是……” 他略微顿了顿:“怕是难以抵挡啊。” 董天星眉头轻蹙:“嗯,你说得也在理。不过本官还是担心如果操之过急,反而会误了全盘的部署。” “不如这样吧,”冯坤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要不您暂时先移驾我那里,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霍振宇威胁您的安全了。” “你那里?你的兵营吗?”董天星暗暗有些犹豫。 冯坤爽朗一笑:“哎,那怎么可能啊?您贵为帝君的钦差大臣,住在兵营里成何体统?不瞒大人说,末将带兵刚来这里的时候,蒙安平郡王恩典,将襄城的折冲衙门临时拨给了我落脚,那地方前后四进院落,倒也宽敞,房舍条件比这座驿馆还好。为安全起见,您干脆就去那边下榻,有我的兵马保护,霍振宇断然不敢造次。” 董天星听得心里连连叫苦,这要是真的住进去,不等于是羊入虎口了吗? 他眼珠一转,笑道:“那敢情好哇!折冲府既舒服又安全,还是你想的周到。不过……只是有一点不太妥当。” “哦?有何不妥?”冯坤盯着董天星问道。 “如果本官忽然搬到你那里,会不会更容易引起霍振宇的怀疑呢?”董天星道:“这两天是最关键的时期,万一打草惊蛇可就不妙了。” 冯坤早就猜到董天星会拒绝,连忙笑道:“也是啊,末将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的确鲁莽了。幸亏大人提醒,不然真可能让霍振宇想东想西,反而坏事。哎,您看这样好不好,既然不去折冲衙门,那我就派些人手到这里来,配合您的卫队一起守护驿馆。您是钦差,调兵遣将也属正常。” 董天星挠挠头:“这样还是不稳当。好端端的忽然加强了防御兵力,不等于明摆着告诉霍振宇我在怀疑防范他吗?” “那咱们就外松内紧,”冯坤说得非常自然:“我让兵马天黑之后悄悄进入驿馆,埋伏在隐秘处,暗中保护您,外人根本瞧不出破绽。反正只要几天的工夫,就可以全面处置霍振宇和他的岭南府兵了,难度也不大。” 董天星点点头没说话,直到思索了片刻后才开口:“这件事我再考虑一下,假如真有必要,再请你调兵也不迟。” 冯坤微微颔首,爽快应道:“行,全听您的。那咱们就照刚才商量好的,等各部队都准备妥当了,大家一起动手。” 董天星应道:“对,顶多两天,他们大概也安排好啦,到时候你负责捉拿霍振宇,他们负责解除岭南府兵的武装或者压制对方的行动,确保万无一失。” - 一出驿馆,冯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阴冷:妈的,这老家伙不对劲! 按理说,他给董天星提供额外保护,即便担心这样做可能会引起霍振宇的警觉,但也不至于连续三次推辞拒绝。去折冲衙门住也不行,增派兵力也不行,就连暗中设置护卫也要考虑考虑,这分明就是不相信他冯坤啊。 如果再将昨晚秘密会见马洪杰的事联系到一起,这个董天星多半是察觉出什么异常了。 冯坤一边琢磨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漏了馅儿,一边火速返回鄂州府兵大营,他现在必须重新调整计划,以防不测! 与此同时,董天星也陷入了纠结之中:奶奶个孙子,那只小狐狸很不对劲啊! 他这会儿有点后悔,感觉刚才不该拒绝冯坤关于增派护卫的建议,非常时期,自己还因为顾忌个人的安危,轻易引起多方怀疑,简直愚不可及。 大不了就是被冯坤抓住弄死嘛,有什么了不起,干嘛非要拒绝呢?真是太笨了。 不过,老董现在也顾不上自怨自艾,他必须想出对策,防备冯坤那边忽然出现变化。 可是想归这么想,自己手上无兵无将,该怎么弄呢? 忽然间,董天星脑中灵光一闪,想出一条计策来。 - 冯坤正在和几个亲信商议新的行动,没想到,盯梢的眼线送来一个消息,不禁令他大感愕然:钦差遇袭受伤! 冯坤有些糊涂,忍不住问道:“什么人袭击董天星?” “目前还不清楚,”眼线答道:“事发突然,我们也只看到钦差的护卫乱做了一团,似乎还跟刺客交上了手,但是最后拿没拿住就不知道了。” “董天星呢?伤重吗?”另一个军官问道。 眼线摇摇头:“只是听说受伤了,未知是否危及性命。” 他话音才落,一名卫兵忽然跑了进来:“大人,钦差董天星派人前来求援!” 冯坤一愣:“人呢?” “在外面。” “叫进来!” 工夫不大,一个飞骑护卫快步走进屋中,单膝拜倒:“冯将军,我家大人向您求援,请即可派兵保护。” 冯坤看着他,沉声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回禀将军,今天下午,董大人正准备出门去巡视襄城的城防情况,才到前院就被人用弩箭射伤,”飞骑护卫答道:“我们立刻反击,当场击毙一名刺客,另有两人逃跑,现在正在全力搜捕。董大人担心城中发生变乱,特地派我来请冯将军援手相助。” 冯坤琢磨了一下,又问道:“董大人伤的重吗?可有性命危险?” 飞骑护卫露出急切的神色:“大人胸口中箭,离心脏只有寸许,性命虽然暂时无忧,但伤势很重。” 冯坤正欲说话,门口又出现一个人,正是鄂州府兵负责值班的校尉。他心中一动,让飞骑护卫先等等,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将那个校尉拉到一旁。 “怎么了?” “将军,城里面有点乱啊,”校尉紧张的说道:“钦差驿馆那边好像出事了,不少护卫在街面上到处乱转,看上去是在搜捕什么人。另外,霍振宇的人正在集结,似乎有封锁城门的迹象。” 一听这话,冯坤感觉更糊涂了:怎么?难道霍振宇真的有袭击董天星的打算?不应该啊? 他略微想了想,然后吩咐校尉道:“你立刻回去,叫兄弟们提到警惕,随时准备应对不测。记住,没有我的命令,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遵命!”校尉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冯坤一时之间仍旧搞不清楚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转身进屋,对飞骑护卫道:“你先回去跟董大人说,等我集合一些兵马,随后就到。” 打发走了护卫,冯坤问屋里众手下:“你们说,这他娘的是啥情况?董天星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遇刺受伤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吗?” 一名手下猜测道:“会不会真有人欲对董天星不利?荆襄大军之中,确实有一些心向淮阳王的,他们不愿看到钦差拉拢中立派,故而提前出手?” “嗯,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另一名手下道:“昨天姓董的刚一来,就说服了不少左右摇摆的家伙,包括马洪杰好像都有点要靠过去的意思,淮阳王那边的人肯定坐不住。换成是我的话,也会想办法除掉董天星这个祸害。” 屋里大多数人都倾向于这个判断,不禁纷纷表示赞同。 冯坤思忖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或许真像你们分析的这样,咱们有谋划,另外一方也有谋划,虽然目的不同,但是目标近似,都是冲着董天星去的。嗯,不管怎么样,先过去瞧一瞧情况再说,没准儿有什么便宜可占。唐瑞,你带上两百骑兵,跟我去驿馆。其他人各回各营,盯牢城中岭南府兵的动向,静观其变!” 第三百三十章 弥补疏失 冯坤到了钦差所在的驿馆,先吩咐手下把周围警戒起来,然后直接走进后堂。 此时董天星正躺在榻上,赤裸着上半身,胸口缠着绷带,靠近心脏的位置还渗出了一小片深红的血迹。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脸色铁灰,双目紧闭,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两腿一蹬、直接嗝儿屁。 冯坤走到近前,轻声问旁边的郎中:“怎么样了?” 郎中看他一身正四品的武官袍服,不敢怠慢:“回将军,老大人不太好啊。” “怎么个不太好?”冯坤追问:“伤势很严重吗?” 郎中点点头:“中箭的位置离心脏很近,伤了经脉,而且血流了不少,对这么大岁数的人来说,非常危险。” 冯坤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他愣了愣,又问那个郎中:“现在能叫醒他吗?” 郎中道:“老大人没睡着,只是在闭目休养。” 话音刚落,旁边的董天星就轻轻的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的哼道:“冯将军,你来啦。” “大人,这是怎么搞得?”冯坤满脸关切:“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不……不太好……”董天星几乎是气若游丝:“都怪老夫优柔寡断,没有听从将军你的建议,白白遭了这份罪……将军,我……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冯坤摆摆手:“怎么会呢?你放宽心,千万别胡思乱想。” 董天星挣扎着说道:“将军……将军,是不是霍振宇那个混蛋害我?是不是他?!” 冯坤微微一愣,旋即顺势说道:“多半就是他,大人,霍振宇果然对你下毒手了,咱们再不抓紧时间反击,他只会更加嚣张。” 董天星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对,你说得对,老夫就算是死,也要先拉上岭南府兵垫背。冯将军,麻烦你,去帮我办件事。” “办什么,你说。”冯坤心中暗暗窃喜:“只要是末将力所能及的,大人尽管吩咐。” 董天星艰难的点点头,又缓了半天才说道:“我已经下决心了,跟岭南府兵彻底摊牌,明天……明天傍晚,你帮我召集襄城所有的将领到这里来见面,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宣布。到时候,你的兵去把岭南的人都围起来,同时咱们在这里动手,将霍振宇就地正法。” 冯坤应道:“那当然最好。不过,我方才听说,霍振宇已经开始悄悄集结部队了,保不准他是想提前动手呐。” “那就想办法拖住他!”董天星情绪激动,再次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脑门上满是汗珠:“你去,拿我的印信找马洪杰。他已经向帝君效忠了,凭借行军总管的身份,可以暂时稳住霍振宇他们,只要拖到明晚,各个部队准备妥当,就能顺利出手啦。” 冯坤点点头,接过旁边护卫队长递过来的钦差印信,朗声应道:“请董大人放心,我一定不负重托。” - 从董天星那里出来,冯坤立刻喊来亲信,让他们再回去调些兵马,把钦差驿馆团团护住。 一名手下问道:“将军,姓董的如何了?有诈吗?” “应该没有,”冯坤摇摇头:“我打了这么多年仗,真受伤假受伤还是能看出来的。董天星这回差点连命也丢了,一肚子邪火全撒在了霍振宇的头上,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手下道:“这么说,真有人行刺他,那会是谁呢?” 冯坤把手一挥:“管他是谁,反正董天星下决心了,要跟岭南府兵彻底翻脸。你们立刻按计划把人手派出去,暗中知会岭南的那些都尉将军们,就说太子李炳欲对安平郡王的旧部不利,让他们小心防范身边的友军。哼,等到明晚之后,整个荆襄军的防线都会乱起来。” “霍振宇那边怎么办?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为何忽然集结起来。”手下问道。 冯坤冷笑一声:“据我猜测,霍振宇一定是在听说董天星遭人暗算之后,为了避免城中出现混乱,所以才提早一步让部队准备起来。可笑的是,董天星现在居然还在防他,特意要我去通知马洪杰,设法稳住霍振宇不要乱动。” 冯坤越说越得意,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手下们也跟着附和两句,接着又问道:“将军,那咱们何时发动?” “明天傍晚!”冯坤胸有成竹的说道:“现在董天星只剩下半条老命,同时等于已经被我软禁起来,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络,只要明晚以他的名义把所有人都召集到这里,就可以对岭南军下手,彻底挑起荆襄内乱。” - “大人,您感觉怎么样?”护卫队长担心的问道:“还能撑得住吗?” 董天星瞅瞅屋里再无旁人,呲牙咧嘴的撑起身子,哼道:“奶奶个孙子,原来箭伤这么难熬啊,可把我疼死了。” 队长苦笑道:“这还是卑职事先把箭簇上的倒刺儿全给消平了,不然拔出箭头的时候,非得再带下来一大块肉来,那样更疼。” 董天星嘴里嘶嘶的吸着凉气,摆了摆手:“不中,带着倒刺儿,老命就真没啦。” 护卫队长伸手扶着他:“大人,就算要诈伤,随便装装样子就得了,顶多拿小刀划个口子出来,何必真让卑职用弩箭射呢?虽然距离足够远,射手的准头也还行,但也够危险的,还遭罪。” “本官是不能不防啊,”董天星披上袍服,嘴唇都有些微微发抖了:“万一冯坤私下询问郎中呢?万一郎中本身就是他的人呢?那个郎中亲手从我身上拔出箭头,如假包换,谁也瞧不出破绽。” “接下来怎么办?”队长暗暗佩服老头儿够狠,问道:“现在冯坤的兵已经把这里团团围困,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看管,咱们等于完全落在他们手里了。” 董天星忍着疼,嘿嘿一笑:“无妨。我用这出苦肉计暂时迷惑了冯坤,只要能稳住他,哪怕围上一两天也没关系。等到明天傍晚的时候,马洪杰的主力部队就能赶到襄城,即便双方真的爆发了冲突,我们这边也占据绝对优势,不必在怕他们啦。” 队长担忧道:“那您呢?” “估计问题不大,”董天星淡淡道:“其实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能好好活着,就绝不愿白白送死。冯坤是想利用我的特殊身份,策动太子派将领去进攻中立派的将领,从而导致局面大乱,所以,明晚之前他应该不会轻易动我。等到明晚马洪杰的主力来了,总可以化险为夷的。” 事情果然如董天星所预料的那样,原本已经起了疑心的冯坤,被他遇刺中箭的意外情况转移了注意力,尽管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行刺钦差,但董天星的激烈反应恰恰是冯坤心中最希望看到的,因此冯坤潜意识里放松了对老董的戒备,以为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殊不知,董天星早已提前一步联系好中立派的马洪杰,一万五千名剑南将士此时正快马加鞭的朝襄城进发。 第二天傍晚时分,歇息了一天一夜的董天星,感觉伤势比之前好了不少,虽然稍微一动就痛彻心扉,但咬一咬牙也还能坚持。他瞧着外面的天色,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于是吩咐手下取来官服换上,去前厅会见各部将领。 此时荆襄的军头们都已经听说了钦差遇刺的事,一见董天星现身,几个太子派的将军连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他情况如何。 董天星忍着伤痛,强挤出一丝笑容,招呼大家先落座,然后再慢慢聊。 反倒是那些质疑派的将领们,一个个仍旧坐在原位上,神情显得颇为耐人寻味,仿佛是怕旁人把袭击钦差的罪名误会到自己头上。 圣唐军制规定,从五品副都尉以上职衔的武官,出门可带亲兵护卫,少则二三十,多则一两百,所以董天星心里非常清楚,现在自己这座驿馆外面,除了冯坤的鄂州府兵,还有大批其他将军的随扈亲卫,合起来的人数并不比冯坤少,因此不用担心对方敢当场乱来。 眼下主要考虑的,是整体上的实力对比。他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看马洪杰,而马洪杰则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董天星心领神会,顿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对众人笑道:“诸位将军,今天请大家来这里,是有几件事要谈。” 前天刚被老董夹枪带棒的嘲讽训斥了一番,荆襄方面的将领大部分还有点郁闷,一时也猜不到这位钦差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于是纷纷无声颔首,示意董天星有话请讲。 董天星轻轻咳嗽一下,不小心又牵动伤口,疼得险些哼出声来,他努力忍了忍,说道:“首先一个,前天本官跟诸位说得那件事情,你们看得怎么样了?” 他话音刚落,太子派的将领们便纷纷开口表示,愿意按照帝君的意思,大伙儿一起商议推举新元帅的人选。 这些家伙支持李炳,原属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无论质疑派还是中立派,没有人感觉太过惊讶。 然而,接下来他们就都有些意外了。 因为马洪杰忽然也开了口: “末将愿意听从帝君的安排,商议推举主帅。” 第三百三十一章 新任主帅 马洪杰是中立派的代表人物。 这个派系虽然没有统一固定的阵容,只不过是泛指所有保持观望态度的将领,但因为马洪杰担任着行军总管一职,在荆襄地位极高,所以一向被中立派的人视作意见领袖。 而他此时的这个表态,确实对很多人产生了重要影响。 见马洪杰赞成了李炳的提议,大部分中立派军官也都跟着开口,赞同一起商议推举新的统帅。 董天星见状大喜,表面上却还装出一副平静淡然的表情,用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有没有哪位将军不同意呢?” 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寒意,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寒意,明明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迈文官,却让面前这一大帮武将感觉心中有些紧张。 或许是从众心理作祟,抑或是董天星的气场太强,他问完这句话,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说声“不”字。 董天星没给他们过多思考的余地,紧接着朗声道:“好,既然都同意,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商议,之后究竟让谁来接替安平郡王的帅位。”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古今中外,军队向来都是一个非常特殊且高度融合的社会体系。 它的构成,尤其是中高层指挥系统的构成,往往蕴含着极为复杂的人际关系。 父子兄弟、亲族同乡、师生旧部,这些超乎了职务脉络的亲密关系,才是一支军队团结凝聚、齐心一致的真正源力。 在很多时候,军人不仅仅是服从于国家的命令,而且还会考虑长辈、恩师、老上级、好兄弟等等难以切割的羁绊。 说得好听点,这叫军内无派、千奇百怪;说得不好听,就是山头林立、拥兵自重。 打个简单的比方,麒麟军大统领徐烈因为年事已高,其实已经很多年都不带兵了,但整个麒麟军团上上下下全是他一手提拔的旧部,只认徐老爷子一个人的命令,因此朝廷多次婉拒徐烈告老退休的申请,始终让他挂着大统领的职务。 外面私下里都称麒麟军为徐家军,一点也不奇怪。 再比如,倘若何景明仍然在世,哪怕无官无职,只要他发一句话,李江遥照样还是会毫不犹豫、坚决执行,西疆圣王再牛,也不敢在自己的老师面前轻易造次。 同样道理放在李江遥身上也一样。 没有朝廷任命又如何?徐友长、杜建、霍丽娅、库里班、黑山,以及镇疆各军的中下级军官们,他们只拥戴大都护,只按照李江遥的意志行事,哪个会真把李炳放在眼里? 正因如此,董天星一提出新统帅人选的问题,在场的将军们立刻全变成了哑巴,目光纷纷望向自己的长辈或上司。 老董虽然是个文官,但他长期供职兵部,岂能不明白军队这种传统,因此心中也早已有了全盘的考虑。 他把目光投向马洪杰,笑着说道:“马将军,您是荆襄大军的总管,要不您先给大伙定个调子?” 马洪杰跟董天星早有默契,闻言应道:“末将以为,论功劳资历,统帅之位,非严老莫属。” 他口中的严老,是指严慧清,四朝老将,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 实际上,严慧清的年岁比老将军徐烈还大。此人战功并不算特别显赫,指挥才能也属一般水平,唯一优胜之处,在于命硬,活得久。 几代先帝发动的大规模战争,严慧清几乎都有参与,可全是打酱油的角色。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官就升一级,再爬出来一次,再升一级,一直升到了今天。 严老回乡荣休的时日已久,这次被请出山,纯粹是因为朝廷和李成林看重了他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在各部队里的严家子弟和学生旧部。 他说一句话,有时候比安平郡王的军令还好使。 换个角度理解,严慧清是荆襄大军的吉祥物兼压舱石。 马洪杰提出让严老担纲,就算大伙儿都暗暗质疑这老头儿的能力,却也不敢直言反对,相反,不少人还得抢着站出来表明态度,昧着心的赞叹支持。 严慧清人虽老,但没老糊涂。一听说要让自己统帅大军,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你们太儿戏啦。我这把老骨头,还没上场就得死,到时候拖累三军,必成圣唐的千古罪人啊!洪杰,我老啦,不中用啦,给你们这些后辈的娃娃们摇旗呐喊还凑合,上阵?我上炕都费劲!” 听他这么说,屋里顿时哄堂大笑。 董天星呲牙咧嘴的跟着笑了笑,然后道:“老军台,您这可是太谦虚了。谁不知道,咱圣唐军中,属您的资历最高,您老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们都还穿开裆裤呐。” “董大人,话不能这么说,”严慧清摆摆手:“打仗靠得是智谋和勇气,靠得是血性,跟资历没半点儿关系。就算我资历再高,当年指挥作战也比不过小徐小何他们,我自个儿心里有数的。远得咱也不说他啦,比方洪杰这小子,我看他就不赖,我举荐他做元帅。” 严老这个态度,登时得到了不少将领的赞成。一方面,有这位元老支持,确实能影响很多人的想法;另一方面,马洪杰年富力强、办事练达,之前辅佐安平郡王指挥荆襄地区的军队,已经是颇得人心、素有威望。 更重要的是,他属于典型的中立派将领,无论太子派还是质疑派,相对来说都更容易接受一些。 董天星原本想要得就是这个效果,见状连忙顺坡下驴:“要不怎么说还得是严老您啊,带兵打仗这么多年,选将的眼光无人能及。马将军是行军总管,对荆襄的军务也熟,他接替安平郡王的确合适。” 严慧清点点头,转身问旁边另一位打酱油的老将——从二品镇军大将军米沛:“老伙计,你觉得呢?” 米沛跟他的情况差不多,虽然年纪略小些,但也已经白发苍苍,撑不住大战的煎熬了,所以忙不迭的应道:“严兄,董大人说得对,你看人的眼光,那还有啥好说的?我也支持洪杰。不过……”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不过,眼下朝廷那边还没给咱们一个准话,有些事情是不是还须提前讲明白?” 米沛的意思,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李炳继位帝君,究竟算不算数?五十万大军该不该站到他那边? 对于这个问题,董天星早跟马洪杰商量明白了,此时从容笑道:“米老将军,朝廷也是听帝君的,当然不必多虑。帝君的圣意很清楚,荆襄军队唯一任务就是抗击突厥,其他一概不问。这样处置,你觉得如何?” “这……”米沛看了看严慧清,又看了看马洪杰,犹豫着问道:“这能行吗?” 这个时候,马洪杰不能不说话了,他清清喉咙,跟董天星配合道:“董大人,你说我们唯一的任务是抗击突厥,其他一概不问。具体是怎么样的,能给大伙儿仔细讲讲吗?” 董天星不慌不忙的应道:“荆襄大军的一切行动,只针对突厥人,并统一听从帝君的调遣。至于说其他事情,你们暂时可以不参与。” “其他事情……是指?” “比如说,平叛。” 董天星若无其事的回答了一句,然后静静的看着严慧清和米沛的等人。 “平叛”的含义,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李炳和李炝现在互指对方是叛贼,而所谓平叛之战,其实就是皇权的争夺战。 如果李炳同意荆襄大军置身事外,只专心对付突厥,那对于这些军人来说当然最好的情况。 米沛点点头:“严兄,我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嗯,那就这么定,”严慧清同意道:“既然帝君体恤我们这些糙汉,又信得过咱去打突厥人,废话就不多说啦。我同意让洪杰带兵,你们呢?啥意见?” “赞成!” “听马将军的,没毛病!” “我们岳州折冲府遵从严老的安排。” “黔中道也一样,听严老的。” “剑南府兵追随马将军。” “只要能去打突厥,咋样都成啊!” “米大将说行,咱南仓府就行。” “荆州军同意!” “岭南六个折冲府,都愿意听从马将军指挥!” 在场的将军们纷纷说话,一致同意让马洪杰担任荆襄大军的新统帅。董天星大喜,又提议让严慧清和米沛担任监军,协助马洪杰坐镇指挥。 两个老头儿上阵不行,但是待在主帅旁边打打酱油、出出主意却没问题,于是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 严慧清捋捋胡须,笑着说道:“这下终于好啦。不瞒董大人说啊,我们手下这些儿郎们,早就憋闷坏了,成天吵吵着要北上抗敌,夺回帝都,为先帝报仇。如今大局商定,接下来就该动真格的,狠狠揍突厥人了。你说,咱们接下来怎么行动?” “严老,这件事先不忙,”董天星笑笑:“再商议作战的事情之前,还有一桩官司要办好才行。” 严慧清微微一愣,好奇道:“一桩官司?你是指安平郡王遇刺的案子吗?” 董天星忍着疼痛抬手一指:“不是,我说的官司是指他,鄂州折冲都尉冯坤。” 第三百三十二章人心不齐 坐在后面的冯坤心中大惊。 从刚才开始,他就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有些不妙。原本说好了,今晚的集会,是为了对付霍振宇和岭南府兵的,可是董天星居然对此只字不提,一直在扯新任主帅的事。 冯坤安慰自己,或许董天星是想先把这件大事处理好,然后在慢慢收拾霍振宇,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做什么反应。毕竟荆襄军如果爆发内部冲突,那么无论谁当这个主帅都没有意义了。 然而冯坤万万没想到,在众人推举马洪杰接替了安平郡王之后,董天星那老家伙忽然语气一变,直接朝自己来了。 冯坤下意识站起身,惊愕道:“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董天星冲他笑笑,转头对众将领道:“冯将军前天向本官举告,说霍振宇霍将军欲行不轨,妄图策动手下的部队,以及岭南府兵反抗帝君。我想,这件事情必须搞搞清楚。” “姓冯的,你他娘放屁!”坐在另一边的霍振宇当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冯坤骂道:“像条疯狗一样乱咬人,你想干什么?!” 冯坤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尴尬的说道:“我……我发现你暗中集结兵力,打算对钦差大人不利……” 霍振宇作势要冲过去,却被旁边的几个将军伸手拽住,嘴里怒吼着:“你有什么证据?你他妈就会背后泼脏水是吧?” 冯坤此时也很难判断,董天星究竟是为了对付霍振宇才把他拉出来,还是根本就没安好心。他眼珠子转了转,指着霍振宇道:“你前天上午率兵拦截钦差,分明就是有反心。而且更早之前你还密会了淮阳王特使,私自勾结叛军,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霍振宇闻言一愣。 他的确曾奉李成林的命令,私下见过李炝的使者,而带兵冲撞董天星的车队也是众人皆知。冯坤忽然提起这些,显然是想诬陷他暗中投靠淮阳王,打算反对李炳。 “我前晚已经跟董大人请过罪了!”霍振宇急的大喊:“岭南府兵愿意忠于帝君、全力抗敌!你不要挑拨离间!” 冯坤冷笑一声:“请罪有屁用?不过是伪装而已!你秘密调动部队,妄图发动兵变,甚至还派刺客袭击钦差,这些阴谋全都被董大人识破了。今天没啥好说的,就是要将你这个祸害拿下。来人!” “且慢!” 马洪杰起身喝道:“冯坤,事情还没有问明白,你急着抓人干什么?” “马将军,霍振宇包藏祸心、证据确凿,不能给他狡辩的机会呀!”冯坤道:“而且,这也是钦差大人的安排。” 董天星嘿嘿笑道:“冯坤,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要查清楚此事,并没有完全确定谁打算兵变造反。” 他娘的,老狐狸阴我!冯坤心中又惊又怒,董天星眼下这个态度,分明就是摆了他一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大街上忽然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军令和口号不绝于耳。 马洪杰神色平静的对众人道:“大家不必紧张,是我的部队进城了。自即刻起,襄城城防由剑南府兵接管!” 此言一出,就算傻子也能明白了,马洪杰和董天星应该是早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才会出现剑南军忽然被调来控制襄城的情况。所有将军不禁面面相觑,随即又把目光投向冯坤和霍振宇二人。 冯坤的脸上阴晴不定,狠狠的说道:“董大人,冯某对你忠心耿耿,不惜得罪同僚,也要保你的周全,你总不能卖了我和鄂州府兵吧?” 董天星摆摆手:“冯将军,你言重啦。本官做事,向来一视同仁、不偏不倚。既然你告发霍将军谋反,那我自然应该慎重调查。这样吧,你们先各自回营,约束部队,待本官和马帅把问题弄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冯坤暗暗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铤而走险,直接在襄城闹腾起来,顺手把这个狗屁钦差给宰了。不过,那样一来,也就没办法策动太子派全面进攻中立派,最大程度的制造混乱了。 马洪杰见他兀自站在原地愣神,沉声喝道:“冯坤,你没听到董大人的话吗?还不赶紧走?还有你,霍振宇,你也回营去,管好自己的手下,不要再出任何乱子!” 霍振宇心中坦荡,自然没那么多顾虑,闻言应了声是,给马洪杰和董天星行过军礼,然后大步离去。 冯坤暗叹一声,也只好有样学样,施礼告退。 见他们都离开了房间,严慧清疑惑的看向董天星:“钦差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董天星笑笑:“情况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冯坤秘密告发霍振宇,我担心两边的部队打起来,于是就请马帅及时调来了他的部队,暂时控制住局面,然后咱们在慢慢查。” 米沛闻言摇摇头:“唉,乱!真乱!我当了一辈子兵,从没见过圣唐的军队像今天这么乱的,也难怪突厥人猖狂,都是咱自己不争气!” 马洪杰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旋即问道:“董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董天星不想在众将领面前轻易判定冯坤的嫌疑,所以连霍振宇一起捎带上处置,反正真金不怕火炼,于是说道:“我建议这样,你和严老、米老共同签发一道手令,让冯坤和霍振宇的部队都暂时禁足,老老实实留在营中不许乱动。同时再调一些可靠的部队增援襄城,务必弹压住整个局面。我的意思是,不论他俩谁有问题,他们手下的兵还是圣唐的兵,不要因为出乱子而废掉。” 马洪杰点点头:“行,那就听你的,都暂时圈起来,让我的人严密监视。只要兵力足够,我想他们谁也不敢作乱。” 说着,他转身点了几个人的名,让他们速去调兵。 待马洪杰安排妥当,董天星笑道:“明天一早,我就让快马将奏折送去东都,请帝君下旨,明确三位的身份。这名正言顺了,才好挥军北上,反击突厥啊。” 严慧清问道:“钦差,我听你说西边出了一支镇疆军,好像跟原先的镇疆都护府有点关系,但又不完全相同,声势嘛搞得还挺大,是这样吗?” 米沛也颇感好奇:“是啊,连老徐的孙子也在那里,还收复了凉州,到底是咋个回事?你跟咱说说。” 董天星嘿嘿一笑:“两位老哥哥,你们还真问对人了,我前阵子刚从西疆那边回来,最清楚情况。眼下啊,整个西疆鬼漠,连同紫金关和盛玉关,都已经被镇疆军收复啦。三十五万精锐大军,随时可以从背后捅阿史那支斤一刀!” “三十五万?!”米沛瞠目结舌:“居然有这么多兵马,是当初镇疆都护府的三倍啊!” 董天星笑道:“三十五万还仅仅是目前的兵力,只要李江遥大都护一声令下,西疆随时还能再征召二十万人。” 严慧清讶然道:“这李江遥是何许人也?怎么我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马洪杰在一旁说道:“哦,我倒是对他有点印象。当初在帝都演武堂做教习的时候,他曾是我的学生。” 严慧清的表情更夸张了:“你的学生?开玩笑啊?那他今年才多大?” “大概二十多岁吧,”马洪杰笑笑:“他和徐老爷子的孙儿徐友长,以及御前大将慕容雪,都是那一批的特等武科。三个人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却也真的是天纵英才。哦对,我记起来了,李江遥还是何大统领的徒弟,刀法得了他的真传。” 严慧清忍不住感慨道:“才二十来岁,就执掌了三十五万大军,还从突厥人的手里夺回万里山河,了不起啊,前途不可限量!” 董天星微微颔首:“严老说得是。我跟李大都护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非常钦佩他的胸襟才华。想想看,能在朝廷断绝所有支持和援助的情况下,孤军奋战数年,最终崛起于强敌之间、傲睨群雄,非无双名将绝难做到。也正是因为镇疆军的存在,突厥东进步伐才有所收敛,避免了中原等地快速沦陷。这对于圣唐来说,居功至伟啊。” 闻听此言,在场的将领们全都连连点头,同时为自己一直脱离战场而感到惭愧。 董天星继续道:“现在的局势,对咱们而言非常关键。我在离开西疆前,曾专门问过李大都护,何时可以指挥主力大军东进,全面反击外敌。而李大都护却说,咱们圣唐军内部人心不齐,空有兵力之优、地利之便,却没办法形成前后夹击突厥人的态势,白白错失良机。因此,帝君才派本官来到襄城,与诸位将军共商大计。伙计们,不能再迟疑啦,再迟疑犹豫,愧对先帝、愧对军旗啊!” 严慧清老泪纵横,跺着脚道:“老弟,你那天骂得对!我们这些孬汉怂包都欠骂!先帝死了,帝都丢了,我们到现在竟然连一个突厥人都没杀!比起李江遥,我们还算是人吗?洪杰,你也赶紧写折子,明天一并送去东都,咱们请战!不夺回帝都,我也不活了!陪先帝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全面角力 圣唐历827年春,寒风萧瑟、雨雪漫天,中原大地没有一丝要回暖的迹象,不禁令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人们,愈发感觉内心凄凉。 而就在这个时候,天下大战的复杂局势,也已经悄然发生了新的变化。 从帝君李炳的角度来看,他连续接到了三个不好不坏、好坏参半的消息:荆襄军、毒兵和淮阳王。 之所以说不好也不坏,或者好坏参半,是因为这三个方面的问题,看上去似乎都有一定的进展,却又并不完全符合他最佳的预期。 首先是荆襄大军那边。 钦差董天星日前送来的奏报,说荆襄大军已经推举了立场持中的马洪杰担任新主帅,并愿意服从帝君的调遣,尽快北上抗击突厥。当然,这个所谓的调遣,只是针对外敌而言,五十万铁甲雄狮,眼下并不希望轻易介入到关系皇权争夺的战事之中。 换句话说,就是听调不听宣:打突厥,我们认你是圣唐的最高领袖;打内战,对不起,我们不参与。 尽管这个结果是董天星出发前就已商量好的底线对策,可当李炳看完奏章,心情仍旧是非常郁闷。 身为圣唐君主,却不能在真正意义上得到军队的效忠,调兵遣将的时候还要附带额外条件,真是莫大耻辱。 不过,形势比人强。他再怎么不爽,理智上也只能接受。 同时,鄂州折冲都尉冯坤的出现,也引起了李炳的另一个担忧:躲到江南地区的玄甲军团,此时已然跟包遇春麾下的水军联手,再次变得蠢蠢欲动,这无异于是给中原乱局平添了一个更为复杂的头绪。 沈烈一接到消息,便立即亲自赶赴襄城,打算从冯坤身上找到劳剑华和玄甲军的突破口。不过,即便如此,也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解决那个来自东南方向的威胁。 李炳深深的担心,荆襄大军好不容易北上参战,身侧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敌人,到时候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眼下殊难预料。 第二个消息,是跟毒兵有关。 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云南苗疆的用毒高手伍融和阿蒙塔也逐渐有所斩获,进一步掌握了更多关于毒兵的情况。据他们二人报告,克制怪物体内毒素的解药正日益成熟,最近两次小规模的试验作战都取到了不错的成效。 估计用不了太久,毒兵的麻烦就能迎刃而解。 但可惜的是,伍融阿蒙塔尽心竭力,敌人却也没闲着。 突厥狂人哥舒玄最近仿佛已经彻底癫狂,他拼命制造出了数量更加庞大的毒兵,分批投放在了潼关以东的广阔地区。而那些新毒兵的来源,当然只能是京畿附近的圣唐百姓,不知有多少无辜的性命惨遭那个恶魔的毒手。 而毒兵越多,李炳麾下军队的损耗就越大,民众的恐慌情绪也变得愈发强烈。一时间,各种离奇的谣言满天飞,甚至已经波及到了千里之外的南方州府。 对此,李炳每天急得寝食难安,但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加派兵力,继续分头围堵清剿。 至于说第三个消息,则来自于淮阳王那边。 董天星在出发前,曾请求慕容雪选择适当的时机,派兵进攻一下李炝。这样做,一来可以给荆襄大军释放信号,令一部分原本摇摆不定的人,选择倾向李炳这边,二来,短促有力的攻击,也可以敲打敲打那个淮阳王,让他不能安安心心的跟突厥人勾结作乱。 慕容雪在请示了李炳之后,也的确这样做了。 辽东都护府的两万人马,加上阴山都督府的五千兵力,联手突袭了淮阳王军队的北部重镇——亳州。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直窝窝囊囊淮阳军,这回居然支棱起来了。亳州失守之后,李炝立刻组织手中力量,向辽东都护府发动了反击。 三万步骑混合的淮阳军星夜驰援,直接在亳州城外跟李炳的军队展开了会战。 双方你来我往的激战了五天,始终未分胜负。但是,随着更多的淮阳军援兵陆续抵达战场,辽东副都护常涛担心被对方死死拖住,于是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暂时撤离亳州城,退到安全地带再做打算。 谁料,他们的主动后撤,反倒令对方的气焰更加高涨。李炝得势不饶人,当即下令全军追击,兵锋直逼辽东都护府的汴州防线。 幸亏慕容雪提前有所准备,在汴州方向安排了大量的战略预备队,这才没有让李炝反击得手、再进一步。 不过,李炳与李炝皇权之争的战幕,也由此彻底拉开。 正当中原地区新的大战一触即发之时,西边同样出现了严峻的状况。 徐友长率领十万镇疆军东出紫金关,直扑凉州,打了云千雪和坦利一个措手不及,只用短短两天的时间,便顺利攻克凉州首府。 云千雪虽然遭受偷袭,但他经验丰富,及时将部队机动转移到雍州一带,并伺机反攻。 阿史那支斤闻讯之后,也立刻做出反应,让原本要派往东边战场的圣殿亲王罗尼亚赶快率兵西援。 罗尼亚动作神速,当即带领麾下第三军团、第五军团和第十军团,紧急开赴雍州,与退至那里的云千雪等人会师,然后重振旗鼓,向徐友长发起了进攻。 黄金族第三、第五、第十军团,都是突厥帝国军队中的老牌劲旅,即便经过了连番征战,此时总兵力仍然保持在七万人左右的规模,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再加上云千雪的血卫铁骑和坦利王子的十一军团,超过十五万兵马合围凉州,显然是有一口吞掉徐友长的打算。 面对强敌,徐友长临危不乱。 他依托各地城池的防御工事,指挥部队逐尺逐寸的抗击罗尼亚大军、延缓敌人推进的速度,最后再完全收缩兵力,退守三座主要城镇,以掎角之势,硬生生扛住了突厥人五次大规模冲击。 战事一度陷入到了胶着的状态。 身处后方的李江遥也没闲着。他一边命令镇疆第五军和第七军火速增援徐友长,以补充兵员上的巨大损耗,一边全面开动后勤机器,让马木和司徒无寿调动镇疆军府所有力量,连同神花家族、波斯商团,以及各个西疆藩国,竭尽所能的向紫金关调运战争物资。 粮食、盔甲、战马、兵器、药品、棉布,凡是打仗能用得上的东西,统统往前线堆,堆得如同座座小山似的,一眼望不到边。 与此同时,驻守盛玉关的第二军也接到了李江遥的命令,加派数量更为庞大的游击轻骑兵,专门拦截袭扰罗尼亚后方的补给线路,务必打得对方断粮断草、难以为继。 一东一西两处战场,相继爆发了大规模激战,蓄势已久的荆襄大军也连忙派出第一批人马、兵力达十二万之众的先锋军团,沿着商於大山向北挺进,直逼武关。 武关是位于潼关南边的咽喉要地,扼守着进出关中的西南门户,此处一旦被圣唐军队突破,五十万大军便可以不用强攻潼关,而是直接取道商南、丹凤、商洛、蓝田一线,自东南方向威胁帝都。 突厥老元帅赫连雄不敢大意,急调黄金族极地军团和血狼族的第三军、第四军,飞奔武关实施协防。 他还特意下达了死命令:除非人拼光了,否则绝不能后退半步! 这个时候,从整个战争的态势来看,大致局面是这样的: 位于东边的汴州战场,淮阳王李炝主攻、帝君李炳主守,双方总兵力约十六万; 位于西边的凉州战场,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主攻、镇疆军大将徐友长主守,双方投入的兵力约三十三万; 而位于中部的武关战场,则是荆襄军主攻,突厥军主守,总兵力接近二十万。 另外,还有一两万个毒兵怪兽正在肆虐中原,直接拖住了慕容雪麾下近十万的城池守备军。 至此,圣唐与突厥的第一次全面角力,正式登场。 【真正的大战要爆发啦!各位英雄,抖抖你的小手,投投票、点点赞,为镇疆军的将士们摇旗呐喊、以壮声威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迂回包围 李江遥正盯着地图出神,连夏侯凝寒给他端到近前的羹汤都没顾上理会。 夏侯凝寒不敢打扰他的思路,轻手轻脚的将汤碗放下,然后便准备退身出去。 李江遥此时忽然自言自语道:“情况有点不太妙啊。” “怎么了?”夏侯凝寒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不太妙?” 李江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羹汤,笑着招招手:“来,你来帮我分析分析,看我想得对不对。” 夏侯凝寒嫣然一笑:“别的还好,打仗我可不行。胡乱出主意的话,会影响你的判断。” “没那么严重,”李江遥继续邀请道:“俗话说的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我的思路反而会有盲点,你就当是帮我查查漏。” 夏侯凝寒点点头,走到桌旁:“你刚才说什么不太妙?” 李江遥指着地图说道:“现在已经打乱套了。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眼下都在开战,而且攻守双方还不断投入新的兵力,几处战场同时存在规模迅速扩大的迹象。” 夏侯凝寒之前已经知晓了整个战局的情况,微微颔首:“看来是要全面决战了。” “不,时机还不成熟。”李江遥眉头紧锁:“至少,我感觉还没到时候。” 他将手指摁在帝都的位置上:“阿史那支斤或许也觉得,真正的决战还未到来。” “为何这么说呢?”夏侯凝寒有些好奇。 李江遥耐心解释道:“所谓决战,代表着交战的双方,或其中的一方,认为自身的实力条件已经可以达到一战定乾坤的程度,如此才会发起战略决战。而所有高明的军事家,都是捕捉时机的高手,也是控制节奏的高手,他们不会让战争完全脱离掌控、肆意发展,更不会在没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挑起最后的较量。” 夏侯凝寒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是我们,还是突厥人,现在都没有具备决战的条件,所以也不会轻易决战,对吗?” “是这样的。”李江遥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突厥人从入侵圣唐到现在,除了帝都战役,几乎没打过什么硬仗,更没吃过什么大的败仗,因此整体兵力保存的比较好。他们唯一的劣势,在于位置不佳,有可能被我们东西两面夹击。所以在解决掉其中一面的威胁之前,突厥统帅部是不会,也不敢进行决战的。”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而我们呢,战略位置和战争资源具备明显的优势,但内部问题却非常严重,既有李炝和劳剑华这两股势力,新帝君又无法完全统御荆襄主力,东西合击的决战条件并不成熟。” 夏侯凝寒听得心悦诚服:“嗯,你的分析很透彻。这样看来,眼下的混战仅仅是一种试探性的攻防较量。” 李江遥沉声道:“我刚才说情况不妙,就是指这个。试探性的攻防较量,可以随时转变为某一个方向上的重点突破,关键就看谁掌握了战役的节奏和主动权。” 夏侯凝寒有点疑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何为某个方向上的重点突破?战役的节奏和主动权又是指什么呢?” 李江遥一边给她解释,一边也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先说战役节奏和主动权的问题吧。简单理解,就是谁主攻,谁更容易掌握节奏,谁能有效牵制对方的兵力,谁就得到了战场上的主动权。” “我懂了。”夏侯凝寒笑了笑:“就是牵着对方鼻子走,能这样理解吗?” “一点都没错。”李江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忍不住笑道:“牵着对方鼻子走,形容的很贴切。你来看,目前徐友长虽然在兵力上面略微占优,第二军还帮他袭扰敌军的补给线,但他始终是防守的一方,罗尼亚什么时候进攻,从哪里进攻,完全随自己的心意。还有这里,汴州方向,同样是淮阳王占主动,想打就打,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李江遥将手指划动到地图的另一个位置:“而武关呢,看上去好像是圣唐主攻,但与另外两处战场不同,荆襄军的目标非常单一,就仅仅是武关而已,因此并不存在太大的战略机动性,等于没有主动权优势。” 夏侯凝寒不禁秀眉轻蹙:“照这么说,突厥其实已经掌握了战役的节奏和主动权,那么他们会选择哪个方向突破呢?” 李江遥凝视着地图:“我如果是阿史那支斤,肯定首选西边。一旦击溃了咱们镇疆军,他就可以立刻掉头东进,趁帝君地位不稳之际,寻求决战!” 即便夏侯凝寒不懂军事,但李江遥讲得如此明白,她也不禁警醒起来:“江遥,你怀疑突厥会忽然大兵压境,全冲着咱们来?” 李江遥沉默的点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罗尼亚和云千雪正面牵制徐友长,而阿史那支斤则秘密调动军队,进行大范围的穿插迂回,彻底截断紫金关与凉州之间的联系,然后围而不打,引诱我们去救援被围困的徐友长。这个战法,叫做围点打援。” “你不可能不去救援的。”夏侯凝寒道:“徐友长是你过命的兄弟,还有那十几万镇疆军将士,一旦被困,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但是这样一来,也正中了敌人的心意。” 李江遥转头望向夏侯凝寒:“这么说,你也认可我的这个判断?” “认可。”夏侯凝寒郑重的点了点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要尽量避免。吃一两次败仗,或者丢几座城池,这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保存好主力,总有机会重新反攻。” 李江遥大感欣慰,赞叹道:“凝寒,你虽然没上过战场,没打过仗,但是杀伐果断不输男儿。刚才我一直在犹豫,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凉州,若是轻易舍弃掉,会不会对不起那些为此而牺牲的兄弟。不过,你的话坚定了我的想法,人和地相比,我选人!” “那就快做决定吧。”夏侯凝寒凝视着李江遥:“我的夫君,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就算阿史那支斤亲临前线,也只能徒呼奈何!” - 看着大都护的军令,徐友长不禁有些犹豫难决。 说实话,他不仅不愿意放弃凉州,而且甚至还想继续挥军东进,直取帝都,为爷爷和亲族报仇雪恨。 有着同样想法的也不光是他一个人,此时身处前线的大部分中高级军官都想不通,为什么要迅速后撤,将整个凉州拱手让给突厥人? 尽管圣殿亲王罗尼亚气势汹汹,连克数座县城,但镇疆军最后的这条防线,也是最稳固的防线,到现在已经耗死了成千上万的突厥士兵,眼看对方即将变成强弩之末,再无力撼动凉州首府,干嘛非要逃跑呢? 之前那些阵亡的同袍兄弟,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面对群情激奋的部下,徐友长强忍心底的不甘和难过,恢复了一贯的军人作风,朗声喝道:“废什么话?大都护的军令,想得通、想不通,都得遵从!谁敢违抗,我第一个砍了他!邵峰,你立刻去安排,第三军先走,接着是第七军,然后是第五军,我率领第一军殿后。各军行动时间隔二十里,梯次轮换掩护。” 中军掌令官邵峰迟疑了一下,反对道:“将军,我不赞成您殿后。先退走的三个军不能没有主将率领,否则后撤行军的过程中容易出乱子。再说,总指挥官不负责断后,这是大都护当初亲自定下的军法,谁也不能违反。” 徐友长感觉邵峰这家伙跟当年的林枫有点像,较起真来,一点儿都不给主将留面子,但是既然人家讲得有道理,他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那行吧,既然是大都护的规矩,那我遵守便是。第一骑兵军改由副将高明远指挥。今夜子时,各军依次撤离防线,隐蔽出发。” 当天晚上,镇疆军的整条战线便开始了秘密转移。为不惊动对面的突厥人,徐友长要求各部不得拖延、不准留恋装备辎重,轻装简从,尽速撤出阵地,向预定地点集结。 镇疆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一旦得到明确的指令,立刻全面行动起来。 一夜之间,第三军和第七军顺利完成了撤出动作,在徐友长指定的区域集合整队之后,于天明时分向西进发。 第五军的将士们等两支兄弟部队离开,又在原地多坚守了一个时辰,严密监视突厥人的动向。直到徐友长传来了出发的命令,才依序撤离开拔。 副将高明远所率领的第一军,则是在当天下午才正式撤出凉州府,沿着第五军的脚步一路往西追赶。 四个军团相互配合,每走二十里,最前面的一个军就会停下来实施布防警戒,掩护后面三个军继续行进。因此,整个撤退行动进展得迅捷有序、丝毫不乱,不到一天的工夫,全军走了近百里的路程,很快摆脱了身后的突厥军队。 而当最后一支镇疆军顺利穿过凉州西面的白蟒塬时,不远处的丘陵地带外围,隐隐约约出现了突厥神鹰族和鬼斗族的战旗。 他们,正是奉阿史那支斤的命令,迂回包围徐友长的突厥穿插部队。 只可惜,合围的计划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第三百三十五章 陈兵紫金 镇疆军果断放弃防线、撤离凉州,致使突厥人迂回包抄的计划彻底落空。阿史那支斤得知此事之后,不禁大感失望。 他完全没有料到,徐友长竟会如此高明,死扛罗尼亚近一个月的猛烈攻势,明明已经稳住了阵脚,却居然说走就走,差之毫厘的跳出了他精心设下的包围圈。 就仿佛是草原上的火狐一样,凭借极度灵敏的嗅觉,提前闻出了穿插部队的味道。 不过,人没留住,能拿下凉州也还行。 这对于突厥的士气而言,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 阿史那支斤特意派使者到前线,嘉奖了包括圣殿亲王罗尼亚在内的有功将士,并勉励他们继续奋勇作战,争取早日夺回紫金关和盛玉关。 要知道,这两处地方是突厥身后的重要关卡,是连接西疆鬼漠,乃至连接西大陆的咽喉要道。夺入手中,就等于打通了突厥东征大军的气脉,兵源和物资将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回来,整个战争的主动权也将重新被阿史那支斤掌握。 反之,突厥人会被慢慢扼住喉咙,直到窒息而死。 现在凉州被再次占领,攻打紫金关的前进基地有了,接下来就是紫金关! 阿史那支斤让人告诉罗尼亚,进攻紫金关的时机其实非常短暂。一方面,李江遥此时肯定也在拼命的调兵遣将,加强防御力量,时间拖得越久,紫金关就越难打;另一方面,赫连雄的部队死守武关,随着荆襄大军主力的到达,战况必然越来越激烈,而李炳最近也有了反击的迹象,淮阳王究竟还能拖住他多久,很难预料。 一旦东面战局变得对突厥不利,强攻紫金关的战略机遇就基本终结了。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将会真正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 有鉴于此,阿史那支斤把负责穿插包抄任务的神鹰族和鬼斗族军队划给罗尼亚指挥,同时还另外增派十万西疆从属军前来支援,加上原先的突厥兵马,圣殿亲王罗尼亚手上的兵力扩充至三十万。 这样的力量,即便是攻打圣唐帝都也差不多够了,更何况一座小小的关隘要塞。 罗尼亚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丝毫不敢马虎懈怠。他一边调动兵马朝着紫金关方向稳步推进,一边采纳坦利王子的建议,集中资源制造各类攻城器械。 半个月的时间,二十台巨型巢车、八十架远程投石机、一百一十部云梯,外加五辆坚固无比的冲城车,便全部交付。 不明情况的人若是乍一看上去,还以为这不是突厥部队,而是攻打武关的圣唐军呢。 面对兵临城下、志在必得的敌军,紫金关也铆足了劲的做着一切准备。 三百架块头更大、射程更远的大型投石机,在紫金关里一字排开,旁边的石弹和火油弹堆得如同小山一样高。三四十台由铁链牵引、下面装着滑轨的斗车,随时还可以将更多弹药从后方仓库快速运到投石机旁。 一百五十台巨弩,布满了紫金关的城头。好似标枪一般的大弩箭,成捆成捆的摆放在巨弩基座的后方,箭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紫金关前的地面上,已经被镇疆军挖出了三道堑壕,每条壕沟足有四米宽、两米深,沟底插满尖木桩,无论士兵还是战马,一旦掉进去,必死无疑。 而最夸张的,还要数城墙。 紫金关作为圣唐的西部门户,一向是防西不防东,因此要塞东边的城墙,一直存在防御力不足的问题。为抵御突厥人的反扑,镇疆军充分发挥“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精神,在东边原有城墙的基础上,又加设了一道更高更厚的城墙。 这道城墙全部是由三尺长的大青石条构成,夯土打底、米浆粘合,坚固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 包括八座箭楼和两道城门,完全依照帝都城的标准来。 光是修建这道新城墙所花费的银子,就令李江遥暗暗心疼了好几天。 除此之外,紫金关的防御兵力更是空前绝后。 镇疆第一军、第三军、第五军、第六军和第七军,二十万主力云集紫金关,颇有决战的气势。 当然,李江遥不仅盯紧了紫金关,对于南边的盛玉关他同样没有丝毫放松。 加固城墙防御工事、增设大型作战装备,所有动作跟紫金关这边是一样待遇,同时调遣镇疆第二军和第四军,十万兵马严阵以待,随时恭候突厥人出现在盛玉关前。 “大都护,照这个准备程度,别说是罗尼亚,就算阿史那支斤御驾亲征,也讨不到任何好啊。”突厥格玛可汗站在紫金关城头上,谄媚的奉承道。 李江遥望着东边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旗帜,沉声道:“格玛可汗,你知道这次我做了牺牲多少人的心理准备吗?” 格玛微微一愣:“额……多少?” “至少十万,或者……十五万。”李江遥剑眉紧锁。 格玛惊讶道:“这么多?!您……您是打算把一半镇疆军都填进去?” 李江遥微微颔首:“前提是要能守住紫金关才行。如果守不住这里,整个镇疆军都得搭进去。” 格玛暗暗感慨李江遥够狠,同时问道:“大都护,不知您叫我来这里有何差遣,是需要雅库特军团助战吗?” 李江遥闻言一笑:“那倒不必。当初我答应过你,要给夜轮族留点种子……” “大都护,此一时彼一时,”格玛诚恳的说道:“自从您开恩宽恕,镇疆军一直对我们很好,不仅没有任何羞辱虐待,而且还尽力保障我们的生活补给。说实话,我和族人将士们对此都非常感激。如今罗尼亚大兵压境,你们能赢,就等于我们赢,你们输了,我们也一样完蛋。大家早已是一体的,本应该同仇敌忾、并肩奋战。” 李江遥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不过,眼下真的还不到雅库特军团上阵的时候。我请你来这里,是想借助你对突厥军队的熟悉,帮我出谋划策。顺带……也可以劝劝神鹰族和鬼斗族,让他们不要跟着阿史那支斤一条路走到黑。” “这个绝对没问题!”格玛一拍胸脯,哈哈笑道:“不瞒大都护,对面来的是罗尼亚,若是换成赤利王子带兵,我给您把他直接拉过来也说不定呐,哈哈哈。” 李江遥被他这副傻样子搞得很无奈,摇摇头道:“那我就不指望了。格玛可汗,咱们说笑归说笑,正事也得抓紧时间才行。你现在就去写几封书信,派手下偷偷送去给神鹰族和鬼斗族的将领,让他们知道你的经历。不必刻意劝降,只需建立上联系即可。” 格玛大声道了句“遵命”,然后便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一旁的徐友长忍不住道:“江遥,这样做会有用吗?神鹰族和鬼斗族能听他的?” “会有用的,”李江遥淡淡一笑:“我并不是要神鹰族和鬼斗族倒戈,而是要圣殿亲王对他们产生怀疑。一旦戒心的种子被埋下去,突厥大军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徐友长心悦诚服的竖了竖大拇指:“还是你狠。” 李江遥转头向身后问道:“西疆的代表们来了吗?” “都已经到了,”司徒无寿应道:“依照大人的命令,各国全派来了有分量的人物,不是宰相就是亲王,疏勒国和车迟国最认真,疏勒王子塔尼和车迟王格尔翰亲自过来的。” 一旁的玉陀罗接着道:“不仅是他们,花神教的教宗特命四位护法长老前来,说一定全力配合我军行动。” 李江遥满意的笑笑:“好,有这些人出面,那十万西疆从属军就不用发愁了。” “现在就让他们写信联络吗?”司徒无寿问道。 “不急,”李江遥望向远处:“先让格玛发挥作用,突厥人自己内部疑窦丛生之后,西疆人才方便行事。” - 圣殿亲王罗尼亚端坐在帅帐里,神情显得有些凝重,他将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还有谁想发表一下意见吗?” “我不赞同二王子的想法。” 说话的人,是鬼斗族的主将哥舒北川。他是鬼斗族族长的亲弟弟,哥舒玄的三叔,勇猛善战,一向负责指挥鬼斗族的军队在外征战。 只听他继续讲道:“紫金关再强,还能强过圣唐帝都?当初我们在大王子的率领下,鏖战一个半月,不一样将帝都踩在脚下了吗?” 坦利闻言冷笑一声,正欲开口训斥哥舒北川,坐在旁边的云千雪怕他得罪人,连忙抢着说道:“哥舒大人,帝都的情况跟紫金关这里完全不可比。帝都的城防工事虽然看上去十分强大,但是它的占地面积极广,十几万守军撒在防线上,被完全摊薄,每段战场都仅有很少一点兵力。而我们作为进攻方,则可以从四面八方展开猛攻,令他们疲于奔命。” 他略微顿了顿,对罗尼亚道:“紫金关正好相反。它建在地势险要之处,只有东边城墙对着我们,整条战线的长度不超过五里,攻城部队几乎连进攻队形都展不开。再看敌人,三条壕沟、两层城墙,二十多万兵力驻防,大型作战装备和粮草物资数不胜数……” “够了,云千雪,”罗尼亚摆摆手:“我不是在问你们紫金关难不难打,而是问你们怎么打。”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试探进攻 坦利耸耸肩,笑道:“亲王叔叔,刚才哥舒北川不是很有信心吗?请他讲讲想法呗。这紫金关,究竟该怎么打?” 罗尼亚对这位侄子也是颇感无奈,转头望向哥舒北川:“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哥舒北川一甩大胡子:“殿下,咱们现在兵强马壮,直接挥军攻城就好啦。我之前全都已经探听清楚,那个李江遥的镇疆军,绝大部分都是西疆本地人。诸位,西疆软蛋是个什么样的战力,还用我说吗?哈哈哈。” 听他这么说,很多突厥将领都跟着一起笑起来,脸上尽是不屑的神色。 其实,哥舒北川这番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之前坦利和云千雪连那群软蛋都打不过,实在是丢黄金族的脸。 罗尼亚同样也是黄金族的人,闻言不悦的冷哼道:“挥军攻城?就这么简单?” 圣殿亲王是整个突厥帝国的名帅猛将,他把脸一沉,嚣张如哥舒北川,心里也不禁有些发寒,于是连忙收起笑容,认真答道:“殿下,我是个粗人,不爱动脑子。反正您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让鬼斗军打前锋也没问题!” 罗尼亚多多少少也得给鬼斗族留些面子,所以没再跟哥舒北川纠结,沉声道:“即便是强攻,也要讲究方法策略。紫金关到底深浅如何,必须先做试探性的进攻才能知道。” 云千雪本来打算主动请战,没想到坦利这个时候悄悄伸手拉住了他,同时笑道:“叔叔,试探进攻的确很有必要。刚才哥舒将军好像说,他们想做全军的先锋,依我看,不如就让他去痛揍西疆的软蛋吧。” 不待罗尼亚开口,哥舒北川已经朗声应道:“好啊,我正有此意呢!殿下,请让我们出战,给大家探探路!” 圣殿亲王看了看他,又瞅瞅一脸坏笑的坦利,点头道:“那就这么定吧。明天日出的时候,鬼斗军团率先向紫金关发起进攻,神鹰族负责掩护支援。其余所有将领,都跟随本王登高观敌,查看镇疆军阵线的防御情况!” 第二天一大早,四万鬼斗族兵马,在他们的大将哥舒北川指挥下,列阵前出,一步步向紫金关逼近。 相较于其他的大部族,鬼斗族在突厥八柱之中,算是最穷的一个。 鬼斗部族位于突厥帝国的西北部,地盘疆界不大,且怪山嶙峋、土地贫瘠,物产极度匮乏,再加上毗邻北荒蛮族,日子过得既悲伤又惨淡。所以,一听说要跟着大汗去征服东大陆的圣唐皇朝,鬼斗族上上下下都非常兴奋积极,指望着胜利之后,能分到更多富庶的土地,彻底改变部族命运。 因为穷,他们不得不拼命;也因为穷,他们是最寒酸的突厥部队。 黄金族、夜轮族、云河族的军人,穿得都是崭新的军装、锃亮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拿着锋利兵器,一个个看上去精神抖擞、威武雄壮。 反观鬼斗军,就好似一群叫花子。 盔甲?那玩意儿根本不存在。四万大军,能凑齐全套本族甲胄的士兵不超过八千,其余都是抢圣唐和西疆的,穿戴起来五花八门。 马是长毛瘦马,刀是生锈旧刀。 看着这支形同乞丐的大军,徐友长不禁目瞪口呆,问李江遥道:“这……是突厥人?” 李江遥凝视着那面骷髅旗,冷哼道:“不仅是突厥人,而且是最残忍、最疯狂的突厥人。他们的少主,就是那个制造了毒兵的恶魔哥舒玄。” 一听这话,徐友长顿时来了精神:“妈的,原来是他们!来得正好,就先让这些家伙替少主偿还一点血债吧!” “你去负责指挥,千万小心。”李江遥嘱咐道:“罗尼亚把黄金族主力留在后方,派鬼斗族出战,明显是想试探我们防御体系的虚实,所以不要一上来就使出所有招数。” 徐友长敬了个军礼:“遵命,请放心吧!” 战鼓震天,咚咚咚的敲打在每一位将士的心坎间,镇疆军矗立于城墙之上,看着鬼斗军团越逼越近。 轰—— 一枚火油弹精准的落在堑壕之间的狭窄通道上,十几个突厥战士瞬间被火焰包裹,惨叫着跌进了旁边的壕沟。 其余的人马,仍旧堵在通道的边缘,等着往前挤。漫天飞矢好像下雨一般,自城头倾泻下来,给他们造成了一波接一波的伤亡和恐慌。 远处瞭望台上的坦利王子指着壕沟说道:“亲王叔叔,咱们总攻之前,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三条堑壕填平才行,不然就得像哥舒北川那个呆头鸟一样,白白让人家当活靶子射。” 罗尼亚皱着眉点点头:“是的,必须多准备土方石料,还要有足够的车辆。若想把那些深沟填满,没有七八天工夫很难办到。” “问题是谁来做这件事呢?”云千雪担心道:“填平堑壕不仅费时费力,而且还要面临来自城头的疯狂打击。七八天时间是小事,兵力损耗才最可怕。” 坦利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从后方抓民夫!让圣唐的老百姓背着沙包填坑,死了就直接往沟里一扔,当砂石土方来用。我就不信,李江遥能把自己的人全杀光。” 罗尼亚沉吟片刻,道:“你这个方法确实不错,但未必来得及啊。大汗有令,要我们抓紧时间攻克紫金关,去后方抓民夫,然后再押送到这里,估计要浪费十多天时间……” “那就……”坦利转头看看,见西疆从属军的将领都站得比较远,于是压低声音道:“那就让西疆人上!” 云千雪闻言心里一紧,有些不忍的低下了头,罗尼亚也没急着接话,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嗯,此事容后再议吧。” 就在这个时候,哥舒北川的部队已经沿着通道抵近了紫金关城墙。由于只能走一条窄路,因此靠近城墙的鬼斗兵马仅仅只有七八百人,他们连云梯都没来得及架好,转眼工夫就被守军射得人仰马翻。 哥舒北川气得暴跳如雷,连忙吩咐弓箭手拼命朝紫金关上发射毒箭。 徐友长见状,立刻下令巨弩开动。一枚枚长箭像连珠炮似的飞入鬼斗族的弓箭阵地,每发都能扫到一大片人,甚至还会同时将两三个人穿透,如穿肉串一般,狠狠钉在地上。 恐怖如斯,就连穷凶极恶的鬼斗兵也不禁心惊胆寒。 攻防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鬼斗族的军队始终没能对城墙造成直接威胁,反而还折损了大批人马。罗尼亚轻叹一声,说了句“今天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吧。”然后便转身走下了瞭望台。 撤退的号角自大营方向传来,备受煎熬的哥舒北川也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命令锐气尽失的鬼斗军收兵后撤。 才到大营的门口,哥舒北川就看见坦利正抱着肩膀、依着营门门柱冲他笑,哥舒北川心中郁闷,冷哼一声,连招呼也懒得打,直接催马回营。 晚饭之后,圣殿亲王罗尼亚再次召集众人开会。他一上来并没有提及今天鬼斗军团表现如何如何,而是认真分析了镇疆军的城防体系。 由于李江遥事先提醒,徐友长并未将防御手段完全施展,所以罗尼亚也仅仅是根据他亲眼看到的情况,从堑壕、投石机、巨弩、弓箭、以及守军配属位置等方面做出大致判断,讲到最后,他提出:首要解决的问题,是三道壕沟。 哥舒北川对此有着强烈的亲身感受,当即表示赞成,三道巨大的堑壕不解决,兵马只能挤在一条狭窄的通道上,根本无法对城墙城门展开攻势。 罗尼亚点点头,接着分派了任务:鬼斗军团作战辛苦,明天不用上阵,替换下来进行休整。休整其间,鬼斗将士在大营后方的山丘挖土刨石,为填平壕沟做材料上的准备。 哥舒北川一听说休整还要干苦力,顿时满肚子委屈,不过他也不敢质疑圣殿亲王的命令,只能好奇道:“明天还要进攻紫金关吗?堑壕不是还……” 罗尼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堑壕虽然没填平,但也照样可以作战,只不过不用再做抵近激战的无用功了。” 云千雪明白过来:“殿下的意思是,远程?” “没错,远程交手。”罗尼亚微微颔首:“趁鬼斗军团准备土石材料的时间,我们用投石机消耗敌人。一来可以检验一下投石机的杀伤力,同时提高操作手的熟练度,二来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损毁紫金关的城墙,为之后的总攻打下基础。” 他转向坦利说道:“二王子,大型的攻城器械基本上都是你们十一军团的装备,我看明天就由你来指挥吧。另外,神鹰军团擅长弓箭,射术在突厥八柱之中居首位,明天也抽调四个团队的弓箭兵出来,一起配合作战。” 坦利和神鹰将军昆哲起身应道:“遵命!” 【各位英雄,请多多支持镇疆军。最近数据都掉下来了,感觉挺惆怅呐。】 第三百三十七章 技高一筹 东方天际才刚刚泛白,突厥大营便开始喧嚣起来。 两万金狼军列队开出营门,手中高举弯刀盾牌,呈四道散兵线,向紫金关缓步推进。 在他们的身后,是八十架巨大的投石机,以及上百辆拉着石弹的牛车。 同一时间,四个团队总共八千名神鹰族的射手,分成左右两翼,与金狼军并肩而行。 整路大军在距离堑壕还有百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投石机操作手迅速行动,固定好桩脚、瞄定好远近标尺,并将二十几斤重的大石头安放在投石机的弹斗里。 看着远处城头上来回奔忙、准备迎战的守军,坦利剑眉一扬,挥手喝令:“发射!” 转眼间,八十颗石弹应声而起,带着尖厉的呼啸声,径直飞向紫金关。 嘭!嘭嘭! 大多数的石块缺乏准头,要么没到城墙就落了地,要么越过城头飞往更远的地方,只有二十几枚命中目标。不过饶是如此,紫金关上也同样是惊呼连连,肉眼可见有不少人被石弹砸倒,城墙墙垛也出现了几处破损。 坦利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吩咐手下重新校正标尺,然后再次填弹发射。 这一回,约半数的石块击中了紫金关城头,比前一次制造出了更大的伤害。 城下的金狼军见状,纷纷举刀欢呼。 然而,他们都高兴得太早了,也完全忘了这投石机究竟是跟谁学的。 还未等突厥人发射第三波石弹攻击,紫金关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紧接着,一百多枚拖着烟尾的火油弹,在空中划出优美绚丽的弧线,猛然砸入金狼军阵。 轰!轰!轰! 火团爆裂,一片惨叫! 一百二十个火球,几乎无一射偏,全都招呼在了十一军团身上。前一刻还欢呼雀跃的金狼军,下一刻便鬼哭狼嚎、四处躲闪。 坦利被这幕情景吓了一跳,连忙催促部下反击,突厥人的投石机立刻像疯了一样,拼命向紫金关倾泄石弹。 镇疆军不甘示弱,比突厥更多的火油弹破空而至,狂砸金狼军! 不仅如此,由于视线受阻,坦利他们看不见镇疆军投石机的位置,所以只能轰城墙,而镇疆军居高临下,能够准确观察标定出突厥投石机的远近方位,因此火油弹不只攻击士兵,还有不少专门负责压制敌人的远程装备,四五轮打击后,十六台突厥投石机已然陷入到熊熊烈火之中。 坦利见势不妙,急忙下令停止攻击,所有器械迅速后撤,退往安全地带。 可他万万没想到,镇疆军投石机的射程比他们远很多,在仓皇后退的路上,突厥投石机部队再次遭遇两轮无情打击,又有三台器械当场报废。 与此同时,位于两翼的神鹰射手也被守军完虐。 尽管他们的强弓比其他突厥部队射得更远、射得更准,但是镇疆军占据地利优势,弓箭箭矢又好像多得用不完,两边对射了小半个时辰,八千弓箭兵折损了将近四分之一,再耗下去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眼见金狼军脚底抹油、纷纷后撤,昆哲也不犹豫,急令部下有样学样,梯次掩护退出镇疆军的射程。 天亮时分发起的远程消耗战,午饭还没来得及做就草草宣告结束。 这一回,换成哥舒北川斜倚在营门门柱旁,笑着朝坦利挥手致意。坦利看得心头火起,恨不得当场下令,让投石机直接一炮轰死对方。 进了主帅大帐,坦利直接告状:“亲王,今天都怪哥舒北川那家伙,他是罪魁祸首!” 跟在后面的哥舒北川一脸懵圈:“卧槽,你被对面揍了关我屁事?” 圣殿亲王罗尼亚同样也有点糊涂:“二王子,你的话我没有听懂,为什么怪哥舒将军?” “因为他们鬼斗军太怂包啦!”坦利气愤道:“昨天哥舒北川根本就没有拼命攻城,所以镇疆军也毫无压力,完全没有暴露投石机阵地!” 哥舒北川直接原地跳起:“你也太会甩锅了吧?!我昨天阵亡了一千多战士,还要怎么拼命?” “一千多算个屁啊!”坦利怒道:“你滚出去数数,我损失了两千多人!外加十九台投石机!” “那又不是我的错,”哥舒北川愤愤不平:“谁知道唐蛮子有这么厉害的武器,感觉比帝都战场还猛。” 坦利还要继续发火骂人,罗尼亚连忙制止道:“够了,都别说了!在这里互相埋怨有什么用?白白打击士气。” 他略微顿了顿,对坦利温和的说道:“二王子,请你先消消气吧。刚才的状况,我看得很清楚,不怪你。能摸清楚对面的实力,即便有些损失也值了。来,辛苦了,坐下说。” 坦利梦想着今后能当突厥大汗,自然不敢得罪这位举足轻重的圣殿亲王,于是只好压着火气,依言坐下:“亲王叔叔,不是我乱发脾气,今天的损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罗尼亚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先示意包括哥舒北川在内的其他将领全都落座,然后笑道:“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没有什么完全可以避免或者完全不能避免。出现损失,只要能善加利用,同样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 他看了看仍旧一脸愤愤然的坦利:“就在你刚才攻打紫金关的时候,我收到了大汗的书信。他已经让圣唐工匠把帝都城头的八臂神机弩全拆了下来,正在运来这里的路上,估计再有十天的工夫就能到了。” 坦利眼睛一亮:“哈,父汗太英明啦。八臂神机弩是圣唐军队的利器,射程远达千步,原本是用来防御城池的,但若是摆到战场上,同样可以对固定目标造成巨大打击,比如紫金关的守军。” “的确是这样,”罗尼亚哈哈大笑:“到时候,也让唐蛮子尝尝他们自己神机弩的滋味。怎么样,这回不气闷了吧?” 坦利瞪了哥舒北川一眼,哼道:“总算是有个好消息吧,不然非得被鬼斗族气死。” 罗尼亚连忙道:“你可别这么说啊。还有一个好消息,正是跟他们鬼斗族有关。哥舒玄的毒兵不是给李炳造成了很大麻烦吗?这回跟着八臂神机弩一起来的,还有五百毒兵。” 云千雪微微一愣:“殿下,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罗尼亚拦住了他的话:“毒兵虽然过于狠辣,我对此也一直不太赞成,但是两军交锋,为了取胜而无所不用其极,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眼下敌人截断了我们的退路,再不扭转这个不利的局面,整个突厥帝国都将要面临覆灭的可能,大汗和鹰扬公主也会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云千雪,这个时候你还要恪守什么武德吗?” 坦利见自己好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连忙笑道:“亲王叔叔也别埋怨云君了,他就是一根筋,过段时间就好。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啊,哥舒玄那小子手段稀松,弄出来的毒兵尽是一些彻底迷失了心志的怪物,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送到这里,万一咬伤咱们的兵怎么办?” 罗尼亚摆摆手:“这你倒是不必担心。这次的五百毒兵,全是他最早炼制的成功品,能听得懂各种指令,完全可以用到战场上。” “哦?这么厉害啊?”坦利嘿嘿笑道:“我还真想看一看镇疆军会被毒兵吓成什么样子。只可惜数量太少了,仅仅五百人而已。” 罗尼亚大有深意的看着他:“所以啊,要把这些毒兵用到最合适的地方,发挥奇效才行!” - 李江遥走在紫金关的城道上,剑眉紧锁、神情严肃。徐友长伸手拍了拍城墙的豁口,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说道:“真没想到,突厥鬼现在竟也用起咱们的本领了。” “战争本来就是一个快速学习、飞速成长的过程。”李江遥语气显得很平静:“我们不也是一直都在效仿他们的骑兵战法吗?突厥人开始使用大型攻城器械,不稀奇。” 徐友长感慨道:“幸好咱早有准备,实力和经验也都远高于对手,不然今天可就要白挨揍了。突厥人第一颗石弹砸中城头的时候,我是真被吓了一跳。” “伤亡大吗?”李江遥问道。 “四百二十一人阵亡,一千三百五十一人受伤。”徐友长的回答非常准确:“伤兵都已经转移到后方治疗了。江遥,你当初设计的战地医馆确实很有意义,将士们知道自己负伤之后能及时得到医治,在战场上就会安心很多,士气也能维持的更久。” 李江遥笑笑:“好点子固然重要,那也得有人落实才行。这个方面,司徒无寿和马木功不可没,哦对,还有懂草药医术的夏莲姑娘。” 徐友长点了点头:“说起那位夏莲姑娘,当初被你从马匪窝里救出来之后,就一直留在水杉。我们可都看出来了,人家对你有意思。你呢?有没有考虑把她也收了?” “我已经有凝寒了。”李江遥淡淡的答道。 “那又怎么啦?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啊。”徐友长锤了李江遥一拳:“再说,莲姬不也天天粘着你吗?哦,能接受那个女刺客,就不能接受夏莲姑娘?” 李江遥也反手拍了徐友长一掌,笑骂道:“混小子,你胡说什么啊!这完全是两码事。我是看莲姬身世可怜,才不忍赶她走的。” 徐友长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忽然又记起一件事来:“哦,忘了跟你讲啦。前天我手下报告,说你的那个女刺客在打听敌营的情况,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她该不会是暗中打算干什么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证明自己 李江遥感到有些好奇:“你说莲姬?她打听敌营那边的情况干嘛?” “所以我才提醒你,”徐友长感觉夜晚的寒风更强劲了,忍不住拽了拽披风:“别忘了,莲姬是刺客出身,我怀疑她或许是想去找突厥人的麻烦。” 李江遥笑着摇摇头:“不会的,我看你是想多了。对面不是老态龙钟的镇国公程开阳,而是好勇斗狠的突厥军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比划几下,莲姬怎么会那么傻?” 徐友长叹道:“唉,你呀,不懂女人。” “你懂?”李江遥挖苦道:“如今还光棍一个呢,反倒教起我来了。好,那你给我说说看,女人咋回事?” 徐友长瞅瞅周围的亲兵,凑到李江遥近前小声道:“你难道没发现吗?自从你有了夏侯凝寒,莲姬就一直怪怪的,我感觉,她是想做点什么证明给你看。” 李江遥闻言心中一动。 相比古人,他在这方面确实更容易理解莲姬。 莲姬的心思和情绪,绝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或者争风吃醋那么肤浅,对于一个从小任人摆布、受尽凌辱的女孩儿来说,能获得别人的尊重、被人平等相待,弥足珍贵。 也正因为如此,夏侯凝寒在莲姬眼中并非争宠的情敌,而是一个对比,令其萌生自卑心理的强烈对比。 尽管他和夏侯凝寒都真心对莲姬好,但是心理上的裂纹却未必能真正弥合。在这种情况下,向李江遥证明自己值得被尊重、值得被平等对待,就成为了莲姬强烈的行为诉求。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徐友长的猜测就很可能应验。 思虑及此,李江遥立刻吩咐亲兵:“去,把莲姬喊来,我有事找她。” 一名亲兵应了声是,转身快步离去。 李江遥转头对徐友长道:“先不提那丫头的事了。对于接下来的仗,你有什么想法吗?” 徐友长也把思绪收了回来,郑重应道:“敌人连着试探了两天时间,足以说明罗尼亚不愧是突厥名将,有耐心、够谨慎、沉得住气。这样的敌手,不好对付啊。” “我和你的感受一样,”李江遥点点头:“突厥人的做法出乎了我之前的预料。他们并没有一上来就急不可耐的猛攻紫金关,也没有让西疆从属军充当送死的马前卒。相反,第一天用突厥鬼斗部族试探近距离冲击,第二天用突厥黄金族和神鹰族试探远距离消耗,尽管两次都铩羽而归,但整体上的表现却非常有章法。最关键的是,罗尼亚用很小的代价,就基本看到了我们防御体系的大致轮廓,一点都不亏。” 徐友长神情严肃:“所以我说他不好对付。这个时候,对面肯定在认真研究如何破解我们的手段。江遥,突厥人之前打两关、打凉州、打萧关,一路攻城略地,最后攻帝都,在这个过程中,已经积累了很多攻城战的经验,对于我们的各种部署,想必也有解决的套路。” 李江遥对此深表同意,他指着城外说道:“化解堑壕障碍,办法无非两种,一是填埋土方,二是铺搭桥板。前者费时费力,但可以一劳永逸;后者简便灵活,但是对技术和战术的要求都很高,并且对骑兵通行不怎么友好。因此我判断,敌人多半会选择第一种方法。” 徐友长沿着他的思路继续道:“填埋土方的策略,需要考虑三个因素,备料、推进、选时。备料简单,在大营后方随便找一处山地,只要人手充足,很快就能获得大量砂石。问题难度在于推进和选时。如果是我来指挥,当然会选择半夜填埋,不传号令,不举灯火,摸着黑地实施,这样就能将敌人远程武器的伤害降到最低。不过,即便是如此,在推进的过程中还是避免不了士兵的伤亡,所以必须选择坚韧勇决的部队来执行。” “我们决定不了罗尼亚选谁来执行,”李江遥笑道:“不过,时间的选择,对我们而言却可以善加利用。白天填坑不用多费神,如果他们真敢大白天推进,那咱就热烈欢迎。现在应该想一想,假如他们晚上来,我们怎么应对?” 徐友长同样笑了笑:“你小子,好像演武堂的教习一样,又出题考我,以为我答不上来吗?” 他望向黑黢黢的原野:“首先,我已经安排了夜间巡弋的斥候兵,他们就潜伏在壕沟外围,一旦发现敌人踪迹,可以及时向城头示警。其次,我们手里有火油弹,投石机只需两轮齐射,就能将堑壕区域完全照亮,令敌人纤毫毕现、无处躲藏。接下来,则是巨弩和弓箭手表演的时刻。我敢保证,罗尼亚不付出三千人以上的代价,休想填平第一道堑壕。而后面那两道,因为距离城墙更近,所以将会让他们的损失愈发惨烈。” 李江遥微微颔首:“填平三道堑壕,预计至少五天时间,算上补充材料和替换人手,算他七天吧。七天,外加一万至一万两千人的伤亡。行,这买卖不亏。” “相比堑壕,其实我更担心的是敌人的远程武器。”徐友长沉声道:“你也看见今天的状况了,突厥投石机的威力虽然不如咱们,可是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城墙就大大小小破损了二十几处,如果他们增加投石机的数量,我很怀疑这防线能撑多久。” 李江遥深吸了一口气:“恐怕不仅是投石机啊,还有巢车和冲城车,那些东西,坦利之前打紫金关的时候都用过,这次肯定也少不了。一旦堑壕被填平了,攻城器械可发挥的空间将会更大,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徐友长微微颔首。对于强敌,他从无畏惧,可也不敢有丝毫轻敌的心。徐友长认真想了想,跟李江遥介绍起自己的作战思路。 二人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在演武堂读书的时光,围绕一个城池攻防战的案例,相互出着难题、一起琢磨破解的方法。 正聊得投入,那个去找莲姬的亲兵此时回到了城上,拱手禀报:“大人,莲姬姑娘不在住处,听侍女说,她今天连晚饭都没吃就走了。” “走了?”徐友长一愣:“去哪儿了?” 亲兵应道:“卑职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李江遥对莲姬更加了解,淡淡道:“侍女们有没有说,莲姬走得时候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是襦裙,还是武士服?” “额……这个卑职没问。” “那就辛苦你再去问问吧,”李江遥吩咐:“同时看一看莲姬的腰囊和短刀在不在。倘若不在的话,你顺便跟夫人也报告一下。” 亲兵道声遵命,转身飞奔而去。 工夫不大,一身白衣裙带的夏侯凝寒出现在城头,神色显得有些焦急:“江遥,莲姬她可能出关,去敌营那边了。” 徐友长眉头紧锁:“不应该呀。现在城门紧闭,她怎么出去的呢?除非……” “除非有人帮她,用绳索垂下去。”李江遥苦笑道:“你去问问手下,看看是不是这样。” 徐友长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往卫所走去。片刻之后,他又神色凝重的回到了原处:“确实如你所料。四十三营今晚值守北段,莲姬跟他们说奉了你的密令,前去敌营侦查,校尉知道她是你身边的人,因此也不敢多问,只能用悬索把她放了下去。” “不查军令、不验勘合,就敢垂索放人,那个校尉把军法当儿戏啊。”李江遥的语气非常平静,可就连夏侯凝寒都听出了一丝寒意。 徐友长歉疚的点点头:“大都护教训的是。我刚才已经命人把那个校尉关禁闭了,等候大都护处置。另外,我也有失察之责,甘心领罚。” 李江遥笑笑:“四十三营是霍丽娅的部队,你领什么罚?那个校尉也不必关着了,大敌当前,适当提醒一下即可。” 夏侯凝寒此时道:“莲姬怎么办?这丫头肯定是去偷营了,让我去接应她吧。” 徐友长连忙道:“那不行!这黑灯瞎火的,突厥营地纵横十几里,你去哪儿接应?绝对不行。” “那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莲姬一个人冒险啊,”夏侯凝寒看向李江遥:“你说该怎么办?” 李江遥凝视着城外的黑暗,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去。” “你更不能去!”徐友长急道:“大战还没有正式开始,先把全军主帅搭进敌人手里,闹着玩儿呐?我可跟你们两口子说啊,我现在是城防总指挥,你们若是敢胡来,千万别怪我不客气!” 李江遥知道他说得在理,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同时心中也暗暗发愁,担忧莲姬的安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四十三营的小校从城墙北段的方向飞奔到近前,单膝跪倒,禀报道:“大都护、徐将军,莲姬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人呐?”李江遥又惊又喜。 “正在我们那里治伤,”小校答道:“伤势有点重……”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侯凝寒已然飞身而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 神机巨弩 李江遥徐友长跟在夏侯凝寒后面,飞奔到城墙北段,远远便看见一群战士围成一圈。见三人到来,众士兵连忙行礼,同时让出通道。 李江遥走近仔细一看,人群中间的地上铺着一条毡毯,莲姬正躺在上面,浑身是血,一位军医郎中则半蹲半跪在旁边给她包扎伤口。 一个老兵介绍道:“这姑娘是拼尽全力才爬上来的,我们才扶住她,她就昏了过去,所以大伙儿也不敢轻易抬动,只好喊郎中到这里治伤。” 夏侯凝寒等郎中忙完,上前一步将手搭在莲姬的胸口,暗暗输入先天罡气,只一会儿的工夫,莲姬便苏醒过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她茫然四顾,一眼瞧见了旁边的李江遥,笑着轻声道:“总算能活着见到你啦……真好。” 李江遥握住她的手,略带埋怨道:“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命啦?” 莲姬挣脱李江遥的手,费力地指了指不远处:“喏,那是一个突厥将军的脑袋,我顺手取回来的……他,他临死之前,还被我逼着招供,说……说什么八臂神机弩,哦对,还有毒兵……可惜巡逻的突厥兵太警觉了,发现了我……” 夏侯凝寒一边给她疗伤,一边心疼的说道:“先别讲那么多话了,损耗元气。” 李江遥瞅瞅地上的人头,苦笑道:“你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十个脑袋也不够抵偿的,怎么这么傻呢?” 徐友长命士兵把敌将首级挂在城头上,小声问郎中:“她现在情况怎么样?能抬到后方的医馆去吗?” 郎中点点头:“这姑娘虽然多处负伤,血也流得很多,但所幸没有伤到筋骨,无性命之忧,用担架抬过去慢慢治疗,无碍的。” 听说莲姬没有大碍,众人终于放下了心,李江遥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便命人把莲姬抬走。夏侯凝寒跟李徐二人打个招呼,也陪着一起去医馆照料。 等她们都走后,徐友长忍不住感慨道:“真不知道该说她是莽撞,还是勇敢,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最后还能活着逃回来,实在厉害。” 李江遥叹道:“莲姬自小学得就是杀人的本领,有些你我办不到的事,对她而言或许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唉,这丫头心中长存死志,今后未必是好事。”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立了一大功。”徐友长知道李江遥担心莲姬,于是安慰道:“明天突厥人看见城上的人头,非得气疯了不可。” 李江遥微微颔首:“这确实对敌人士气打击很大,在一定程度上也会给他们造成心理上的威胁。另外,莲姬提供的情报也非常重要。” 徐友长表示同意:“是啊,八臂神机弩。不用说,肯定是从帝都拆过来的。他妈的,居然落在突厥人的手里,还反过来对付我们。” “我对那东西不是很熟,”李江遥问道:“你清楚八臂神机弩的威力吗?” 徐友长点点头:“神机弩配属帝都守军。而帝都的守军又正是我爷爷的麒麟军团,因此我自幼就骑在上面玩耍。要说它的威力嘛,与八臂神机弩相比,咱们的巨弩不值一提。准确讲,巨弩是巨型弩箭,一次一发,而神机弩是弩炮,可以四箭连射。五百步内,橹盾都扛不住。” 李江遥剑眉紧锁:“数量有多少?” 徐友长想了想:“我记得帝都城防总共设置了六百台,四面城墙各一百五十。不晓得之前的大战被损毁了多少,但运来一百台应该没问题吧。” 一百台八臂神机弩,一次齐射就是四百支足以开山裂石的长杆弩箭,这样的金属风暴会对紫金关构成什么样的威胁,不言而喻。 然而,徐友长的估计还是保守了。 阿史那支斤给罗尼亚送来的八臂神机弩,不是一百台,也不是两百台,而是三百四十六台! 同时配备长杆弩箭十万支! 沉寂了足足十天的紫金关前线,因为八臂神机弩的到来,再次拉开战幕。 这一回,圣殿亲王罗尼亚亲自坐镇指挥,西疆从属军奉命抽调一万精壮,负责搬运砂石、填埋堑壕。而坦利的第十一军团则操作投石机和八臂神机弩,对紫金关实施压制。 飞石和弩箭夹着凄厉的啸声,漫空洒向城墙。 轰鸣震耳、碎石飞溅。 镇疆军官兵一时被敌军的远程杀器压得抬不起头来,根本无法对填坑的西疆军实施打击,只能依靠位于城关后方的投石机拼命发射,与突厥人展开隔空对攻。 由于少了城头射手的威胁,西疆从属军进行的还算顺利,在付出四五百人的伤亡代价之后,渐渐将沟壑填埋了一半。 徐友长眼看局势不利,给前线将士下达了死命令: 顶着神机弩,反击! 第三军和第五军闻令而动,冒着被弩箭粉身碎骨的危险,纷纷站起身操作巨弩、开弓放箭,疯狂压制敌方派来填埋堑壕的部队。 这样一来,突厥人的八臂神机弩顿时变得更加猖獗,连珠炮似的长杆巨箭越来越密集,打得紫金关城头血肉横飞。 一整天的工夫,第一道堑壕几乎快填平了。 罗尼亚看看天色,吩咐西疆从属军不要停歇,再挑选一万生力军,替换之前的人马,连夜奋战,争取把第二道壕沟也一举拿下。 等到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新的填埋部队补充上阵,在不举灯火的情况下,摸黑向前方运送砂石。他们看不见路,只能依照大致方向低头乱闯,耳边尽是嗖嗖的箭矢声响,一不小心就被城头飞来的箭矢射中,翻身倒地,然后被身后的同伴活活踩死。 可即便是这样,突厥主帅也没有丝毫怜悯的意思。 传令兵不断送来罗尼亚的指示:快!快!快!不要怕死,把第二道堑壕填平! 坦利的十一军团疯狂射击了一整天,此时第一批三万支巨箭早已用罄,只剩下几十台投石机还在勉强呼啸,如果不趁着紫金关守军伤亡惨重赶紧填埋,等到对方缓过气来,再想靠近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西疆的将领被逼无奈,只好把心一横,催促手下忘掉死亡的威胁,发狠向前挺进,将一车车、一筐筐砂石丢进壕沟。 随着突厥远程武器威胁降低,镇疆军终于挨过了最难熬的阶段,开始大规模反杀。 数千名新的射手被派上城头,也不在乎看不看得清目标,只管发疯的朝黑暗里放箭,一阵阵由金属箭头形成的暴风雨将第一第二道堑壕之间的区域完全笼罩。 城上的巨弩和城后的投石机也不断调成角度,一部分去压制突厥的投石机,另一部分朝着堑壕猛砸。 “情况怎么样了?”李江遥来到近旁,沉声问道。 徐友长则两眼紧紧盯着堑壕附近的火光,应道:“情况不太好。你看,那些被火油弹照亮的区域,第二道沟壑都已经被填了一小半啦。突厥人真他妈狠,让西疆人直接把尸体也扔进沟里!” 李江遥耳边充斥着嘶吼喊叫的声音,淡淡道:“那你还等什么呢?” 徐友长一愣:“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李江遥伸手一指:“敌人已经彻底疯了,想要击溃他们的意志,就必须用更疯狂的方式!” “明白啦!”徐友长大喝一声:“我立刻传令。” 咚咚咚,上百面战鼓同时擂响,声震长空。 紫金关厚重的大门忽然打开,五千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愤然跃出城关,沿着通道直扑数百步之外的敌军。 吾皇万岁!杀! 马蹄声震碎了大地,也震碎了填埋部队的心胆。 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西疆士兵,立刻扔掉手里的砂石包,直接转身就逃。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方向,只知道朝后面狂奔,尽快脱离死神的威胁。 原本,罗尼亚是派遣了督战队在填埋部队后方的,一方面逼迫西疆人奋力填坑、不许逃跑,一方面也是给这些倒霉的苦力提供协防保护。但是,由于城头射手的巨大威胁,这支为数六千人的黄金族督战队,并没有彻底执行他们圣殿亲王的命令。 这些家伙不仅位置拉得非常靠后,而且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戒备意识。 西疆战士猛地一逃,督战队也跟着慌了。 一片黑暗之中,他们根本无法分辨镇疆军出来了多少,也不晓得对方冲到了什么地方,待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马蹄声,重甲骑兵的枪尖都快戳到鼻子上了。 六千督战队转身就撤。 而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十一军团的投石机阵地。 二王子坦利最先意识到情况不妙,他连忙命令守护阵地的两个骑兵团队勇敢的顶上去,同时向后方求援,请圣殿亲王赶紧派兵出击。 罗尼亚的反应也足够迅速,前面稍微一乱,他就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不用坦利求救,直接命令黄金族第十军团的两万铁骑发动冲锋。 暗夜冲锋,顶级操作。 只可惜,死得先是自己人。 坦利麾下的兵马、督战队的兵马,还有侥幸逃回来的填埋部队的兵马,被第十军团的骑兵撞倒、砍死了无数。 铁骑狂飙突进,所过之处都是尸体。 眨眼工夫,突厥骑兵和镇疆骑兵就在堑壕外的地带相遇,狠狠厮杀在一起。 第三百四十章 死战不休 尽管人数上处于劣势,但镇疆第一军的骑兵,无论战力还是装备,都略胜第十军团一筹,两边相抵,自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尤其是黑灯瞎火的夜战,双方视线都受到干扰,短时间内谁也无法准确判断对方的情况,只能刀来枪往的混战厮杀。 徐友长心里算了算时间,感觉突厥人的主力部队此时差不多完成了调遣,再拖下去的话,五千兵马很可能被对方彻底围困,于是命人敲响铜锣,示意收队。 骑兵将士收到信号,也不再恋战,一边打一边撤,很快脱离了战斗,全员退入紫金关。 而第十军的人慑于城头弓箭威胁,没有继续追击,待敌方收兵之后,也整队回营。 这个时候,东边的天际已经蒙蒙亮了。 圣殿亲王罗尼亚坐在帅帐之中,喝着热羊奶,听手下诸位将领汇报战果。 总体来说,他对昨天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 第一道堑壕彻底填平,第二道堑壕填了一半,西疆从属军为此付出不到五千的兵力代价,其余的突厥军团虽然也各有伤亡,但损失不算太大。 唯一可惜的是,这一仗,就打光了三万只长杆弩箭。 除此之外,坦利那边又被击毁了二十几台投石机,总数量降到了原先的一半,往后战力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诸位,接下来的仗怎么打?你们有什么想法吗?”罗尼亚放下铜碗,朗声问道。 坦利一边用小刀旋着烤羊腿肉,一边说道:“亲王叔叔,依我看,把第二道沟填平就足够了。最后那道,用木板搭桥也行,只要步兵能顶上去,咱们上百部云梯,还有巢车冲城车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云千雪同意道:“王子说的没错。只剩一道堑壕的话,用木头也好、用木板也好,都可以过人。主要还是登城,这样才能击溃守军的意志。” 哥舒北川略显疑惑:“只靠步兵?那骑兵不用了吗?” “你骑着马能爬梯子吗?”坦利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攻城克坚,还得学唐蛮子那一套,用好步兵。” 罗尼亚怕他俩再吵起来,连忙道:“步兵骑兵都有用,关键看怎么用。步兵登城牵制敌军,夺取城门之后,骑兵发起冲击,这样的战法,不仅圣唐人会用,咱突厥几百上千年也是如此。” 他略微顿了顿,问道:“哥舒玄的秘密武器,是不是该派上用场啦?” 一名鬼斗族军官起身应道:“回禀殿下,随时可以。五百毒兵饿了许久,该让他们尝尝敌人血肉的味道了。” 云千雪厌恶的瞪了他一眼,忍着没有吭声。 坦利却笑道:“你们准备怎么用那些毒兵啊?” 鬼斗族军官微微一愣:“额,这个卑职没想过,全听亲王殿下调遣。” 罗尼亚想了想:“我看,此事宜早不宜迟。镇疆军的探子都摸进我大营里杀人了,什么秘密也保持不了太久。与其让他们早有准备,不如尽快用上,出其不意。” “叔叔的意思是……”坦利边吃边问:“今天还要继续打紫金关?” 罗尼亚点点头:“等会儿吃完早饭,西疆军继续填埋,神鹰族负责掩护,第三军团警戒备战。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第二道堑壕给我彻底填平了。二王子,你们十一军团今天休整一下,同时准备好搭桥的木板和巢车冲城车,鬼斗族部队做战前准备,骑兵改步兵,多准备盾牌短刀。如果条件允许,那今晚就直接发动攻城!” - 李江遥带着徐友长、霍丽娅等镇疆军将领,一起视察了紫金关的战地医馆,在探望慰问完受伤将士之后,又重新回到城头上。 今天清晨,西疆从属军在突厥人的掩护下卷土重来,冒着漫天飞矢,死命向前方运送砂石土方,一副不填平堑壕决不罢休的架势。 镇疆军自然也不跟他们客气,投石机、巨弩、弓箭,敞开了招呼,第二道堑壕旁很快就堆满了填埋兵的尸体。 但即便如此,西疆从属军也没有退缩,他们被打退一波,过一会儿又顶上来一波,激烈战斗反复拉锯了十几个回合,似乎无休无止。 而这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只要他们稍有迟疑,身后的突厥督战队就举刀狂砍,直接将那些犹豫怯战的西疆人杀光。 往前去,被镇疆军射死;往后退,被突厥兵砍死。夹在中间的西疆军人两头受气,只能一边恳求花神保佑,一边硬着头皮充当送死的苦力。 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斜,西疆从属军死伤了五千多人,才终于搞定第二道堑壕。 看着如潮水般退却的敌人,徐友长忍不住怒骂了一句:“这帮混蛋,真他妈狠!” 霍丽娅则脸色苍白,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下面那些都是我们西疆的子弟,太……太惨了。” 李江遥此时从瞭望台走下来,朗声道:“友长,我建议立即进行兵力换防,把生力军调上来。” 徐友长微微一愣:“大都护,你认为他们会继续进攻?” “没错。”李江遥来到近前,先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楠花郡主的肩头,示意她别太难过,然后说道:“第三道堑壕距离城墙很近,突厥人多半不会再冒险填埋了,如果他们用木板搭桥的话,最快今晚就能发动总攻。” 霍丽娅平复了一下情绪,点头道:“我赞同大人的判断,木板虽然没法过骑兵,但是对步兵来说却毫无阻碍,如果罗尼亚赶时间的话,今晚一定会来的。” 她停了片刻,对李江遥道:“大人,什么时候让西疆的国王们去劝降从属军啊?如果突厥派他们攻城,我们不等于是自相残杀吗?” “郡主放心,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出现。”李江遥道:“罗尼亚并不是外行,他很清楚,像抵近强攻紫金关这种硬仗,让西疆从属军上阵,没有多大用处,只会白白便宜我们。” 徐友长也道:“嗯,的确如此。从属军无论是战力,还是求胜的欲望,都远不如突厥兵。让他们先上,除非罗尼亚纯粹想消耗西疆兵力,同时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否则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转身对李江遥肃立道:“大都护,我立刻去调兵,重新换一批精锐过来,严阵以待。” 夜半时分,月明星稀。 鬼斗族战士全部舍弃战马,握着短刀、扛着云梯,悄无声息的向紫金关推进。 由于圣殿亲王罗尼亚提前颁下严令,因此数万人组成的攻击阵群,没有一个敢发出半点声响,哪怕是连咳嗽一声的都没有。 鬼斗族像是暗夜中的恶鬼一样,无声的移动着,距离紫金关越来越近。然而,当他们刚要越过已经被填平的第一条堑壕时,尖厉的竹哨声忽然在远处响起,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七八处不同的地方都陆续有哨声传来。 工夫不大,三十几枚火油弹从城关后面腾空而起,不分先后地落在了鬼斗兵的面前。 一瞬间,成千上万的士兵被火光照亮,清清楚楚的展现在城头守军的视野之中。 “被发现啦!弟兄们,快冲啊,嘎思路!” 突厥军官见状纷纷吼叫起来,催促着士兵立刻冲锋。 鬼斗族战士不再刻意隐藏行踪,全都发起狠来,举着兵器向前狂奔。 杀啊! 黑暗的平原旷野上忽然爆发出巨大声浪,彻底打破了寒夜的寂静。 与此同时,紫金关城头也掀起了一阵风暴,金属风暴! 密集箭矢连成雨幕,猛然压向正在冲锋的鬼斗兵,成百上千的突厥战士转眼被射成刺猬,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五百步距离,巨弩扬威;两百步距离,弓箭无情。 鬼斗族战士向前冲击了四五百步,直接阵亡三千多人,受伤的则不计其数。 然而,凶猛的远程打击,并没有浇灭他们冲锋的怒火。转眼之间,鬼斗族六个团队近八千人,踏着随身携带的木板,越过最后一道堑壕,拼死抵近了城墙。 三十架云梯直接搭上城头,疯了一样的鬼斗兵,嘴里咬着刀子,手脚并用向上攀登。 守军抬过一锅锅滚烫的热油,沿着梯子直接泼,城下的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弓箭手们则将身子探出墙外,顶着鬼斗兵的脑袋射击,数不清的黑影接连不断的从云梯坠落地面。 突厥神鹰族军团的弓箭兵此时也快速抵近第二道堑壕,不顾火油弹的无情打击,拼命往城上射箭,掩护鬼斗族登城。 清冷的夜晚,被汹涌战火彻底点燃、沸腾,稀疏暗淡的星空之下,数万人刀来剑往、激烈厮杀。 就在鬼斗族军团狂攻紫金关的时候,一个神秘而鬼祟的步兵方阵,忽然从突厥大营里开出,在数百面铁盾牌的重重保护下,逐渐往城关方向靠近。 他们的行进路线选择得非常巧妙,在几乎没怎么受到投石机和弓箭手打击的情况下,顺利越过最后一道堑壕,终于靠近了紫金关的城墙。 【战斗激烈,所以今天连更四章,诸位英雄也请多多支持啊!另外,今天偶然听到了曾听过的一首歌-千年之约,感觉歌词和韵味都跟镇疆军的背景很搭。】 第三百四十一章 毒兵袭城 步兵方阵的指挥官一声令下,四周负责提供保护的盾牌兵迅速撤开,同时,有几个人还扯掉了围在方阵中间的铁链。 两百名样貌恐怖丑陋的毒兵赫然现身,在惨淡的星光下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鬼斗族军官避开一支凌空飞来的羽箭,紧接着大声呼喝了几个口令,那些毒兵立刻咆哮起来,陆续攀上面前的云梯。 毒兵们的动作异常矫健,爬梯速度远超鬼斗族战士,并且他们对于城头落下的箭矢和滚油也毫不畏惧,只知道狂躁的向上攀登,只几个弹指的工夫,便接近了城垛。 这个时候,守在城墙边上的镇疆军将士,正准备用长枪刺杀靠近墙垛的敌人,没想到,下一秒钟,一个浑身血污的鬼怪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天!这是什么?!” 不等战士们反应过来,第一个毒兵已经飞身纵跃、猛地扑进了人群,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五架专供毒兵使用的云梯,向城头源源不断的输送着可怕的恶魔,转眼间,三四十个毒兵顺利登上城头,在守军群中横冲直撞、肆意杀戮。 镇疆军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怪物,尽管上司提前打了招呼,说突厥人有可能会派毒兵上阵,但是没有亲身经历,谁也无法想象这些家伙究竟如何恐怖。 力大无穷、不惧刀枪、嗜血如魔! 长枪刺入毒兵的身体,大刀砍碎毒兵的骨头,居然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些怪物仍旧瞪着血红血红、几乎快要凸出来的眼睛,疯狂的抓扯撕咬。 一个又一个镇疆军将士被残杀,身体倒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惊恐且难以置信的神情。 今天新换防的部队是镇疆第七军。 军团副指挥卫文,之前曾担任白袍军的骠骑都尉,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武功高强、作战勇猛。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高级军官,面对混乱局面,卫文当即便率领预备队冲向了毒兵登城的位置,试图将那股“敌人”压制下去。 然而,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位年轻的将军就在三个毒兵的围攻下,被生生咬断了脖子。 很快,城头防线乱了。 恐惧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第七军中迅速蔓延开来,不断影响其他的阵地,而鬼斗族也察觉出了守军的变化,顿时兴奋的连连吼叫,拼命向上冲击。 李江遥和徐友长在城道楼梯处相遇。徐友长一见着他,立刻急道:“你怎么来啦?这里危险!” “别废话了!”李江遥带着白袍军边跑边道:“你快去稳出城门那边,毒兵交给我!” 说罢,他一个纵身,从人群头顶上跃过,直扑离着最近的一个毒兵。 刀锋起,群星落。 星落刀如同电光打闪一般,猝然划过毒兵,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直接被削飞,滚出了两丈多远。 李江遥手里动作不停,又连续击毙了三个毒兵之后,飞身踏上城垛,运转内力,一声暴喝:“弟兄们,给我把他们全杀光!” 眼见大都护亲临战场,并且轻而易举就砍死了几个恶鬼,第七军官兵顿时士气大振,呐喊着冲向城头的敌人。 而白袍军也再次发挥了突击队的作用,清一色的斩马快刀,专往毒兵的头部劈砍,那两百个登上城墙的怪物,转眼便被打得节节后退。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突厥主力部队出动了。 由于城头已经陷入混战,巨弩和弓箭手此时很难再有效遏制敌军冲锋,仅靠一百二十部投石机,根本无法对快速移动的突厥人构成致命威胁。转眼工夫,黄金族第三军团就抵近了城墙。 随之一起到来的,还有十台巨型巢车和一辆冲城车。 神鹰族的射手站在巢车顶楼上,位置比城墙还高出许多,他们的目力和射术都非常精湛,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专挑镇疆军射击。 与此同时,蒙着三层厚牛皮的冲城车被推到城门前,包裹铁皮的粗壮原木,直接撞向大门。 轰轰的重击声连续不断,战局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李江遥知道,这一波如果不扛住的话,紫金关就完了。他挥刀格挡开几支飞矢,对白袍军命令道:“一队、二队,去把那边的巨弩夺回来!用火箭干掉对面的巢车!” “三队,到南边!把那里的突厥人赶下去!” “克里木,重新组织你们第七军的弓箭手,不要怕死,给我挡住城外的突厥人!” “传令兵,去告诉徐友长,让他用火油!烧不掉冲城车,烧人也行!” 一连串的命令发出,各路兵马分头行动。尤其是白袍军一队二队的将士,动作极为迅速,他们很快清除了附近巨弩阵地的敌军,点燃弩箭向外射击。 七八支带着熊熊烈焰的长杆弩箭划破夜空,直接命中百步之外的一台巢车。很短时间,整个车辆便被大火吞噬,巢车上的射手们连声惊呼,纷纷慌不择路的跳车逃命。 城头其他位置的镇疆军见状,也立即效仿,利用火箭反击那些越来越近的攻城器械。 同一时间,守卫在城门上方的徐友长,命人把几十个火油坛子砸向地面,然后再扔出火把引燃。转眼工夫,推动冲城车的突厥士兵要么被直接烧成焦炭,要么被憋在城门洞里活活烤死,撞击城门的巨大声响也渐渐平息。 惨烈激战整整进行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天光大亮,筋疲力尽的突厥大军才终于决定暂时收兵。 此时的紫金关,无论城上城下,早已经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了。 李江遥站在城头,看着正在迅速退却的突厥人,心里不禁暗暗发沉。昨晚那场战斗,说胜负生死只在毫厘之间一点都不夸张。鬼斗兵和黄金第三军团数次冲上城墙,紫金关的大门也先后两次遭受冲城车撞击,险些被突厥得手。 幸好镇疆军提前做足准备,将士们在关键时刻舍生忘死、奋力抵抗,拼命耗尽攻城部队的锐气,才最终守住了脚下的城关。 徐友长带着将军们来到李江遥身后:“大人,敌军退了,你也歇歇吧。” 李江遥转过身,看着徐友长肩膀和大腿上的绷带,关切的问道:“伤得重吗?” “还好。” 徐友长淡淡一笑:“昨晚运气不太好,撞上了两个高手。” 站在他旁边的霍丽娅道:“尤其是肩头那一刀,徐大哥若是躲得稍微慢点,脑袋就被削掉了。” 看着徐友长脸上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李江遥不禁苦笑着摇摇头:“你呀,总是这么拼命。好歹也是前线总指挥,能不能惜点命呢?” “你还说我?”徐友长郁闷道:“堂堂的大都护,冲到最前面去砍人,还能有点大将风范吗?” “至少我没受伤。不像你,三脚猫功夫还那么爱炫。” 听着他俩互相打趣,周围的将领们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了不少。 徐友长像当初在演武堂一样,又跟李江遥逗了几句嘴,然后才郑重说道:“大都护,第七军的损失比较大,我已经让他们先撤下去休整了。” “哦?打算让谁接防?” “第三军上吧,”徐友长应道:“郡主的部队是咱们镇疆军的老底子,最善打防御战,后面的硬仗必须靠他们来顶。” 李江遥满意的点了点头,望向霍丽娅:“怎么样?郡主,有信心吗?” 霍丽娅英姿飒爽,朗声道:“请大人放心!惊雷第三军誓死追随大都护,紫金关永远是我镇疆军的鹰旗在飘扬!” - “你们三军团怎么样?”圣殿亲王罗尼亚平静问道:“还能战吗?” 黄金族第三军团的军团长内伦斯大声喝道:“殿下,我们还能战!” 云千雪剑眉紧锁:“内伦斯,第三军团昨天晚上阵亡了四千多人,可以了。” “云君,正因为失去了四千兄弟,所以才要再战!”内伦斯眼睛血红血红的:“我们要复仇!” 云千雪知道,昨晚的那场激战,不仅仅是四千多名第三军团的将士埋骨沙场,内伦斯的亲弟弟也同样战死殉国了。他能体会内伦斯的痛苦,忍不住好言劝道:“那也应该先休整一下。让友军部队替你们冲几次,等到三军团的力气恢复了,再报仇也不迟。” 内伦斯摇了摇头:“不,没有休息的必要。” 坦利王子在一旁说道:“你可想清楚哦,昨天晚上有夜色的掩护,毒兵又一下子搅乱了对面的城防体系,鬼斗族才有机会一举登城,而三军团上去的时候,镇疆军恰好恢复了远程打击力量,因此才导致你们寸步难行。现在是大白天,情况要比昨晚难上百倍。” “二王子,你说的我都明白,”内伦斯语气坚定:“我们第三军团最喜欢打硬仗,白天照样能登上城墙!” 罗尼亚此时开口道:“好吧,既然你求战心切,那就好好的把握机会!昨晚一战只是前菜,今天才是真正的总攻。内伦斯,我要你们拿出黄金族的血性,让镇疆军知道知道,突厥的王者之怒究竟是什么样的!” “杀光他们!” 内伦斯愤然怒吼。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决死攻防 依照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安排,中午时分,黄金族第三军团再次整装出战。 三万名突厥精锐骑兵统一改为步兵,身穿轻便铠甲、手持木质大盾,分成十五个梯队,列阵在紫金关前。 坦利的十一军团作为掩护力量,将剩余的七万支长杆弩箭全都搬上了阵地,外加十台巨型巢车和三十部投石机,对城墙防线形成强大的压力。 还有三百个毒兵,被当做关键时刻使用的突击敢死队,隐藏在攻城部队的阵列之中,随时准备发挥奇效。 与此对应,防守紫金关的镇疆第三军,弓上弦、刀出鞘,四万多将士分为从北到南的七个防区,严阵以待。 一百二十台远程投石机、四十部城头巨弩,也纷纷标定各自的射击落点,只要敌军胆敢靠近,就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牛角号呜呜作响,突厥人开始进攻。 最先登场的,还是从圣唐手中缴获的八臂神机弩。 三百台能够连续发射的弩炮,一次就可激射出四支巨箭,两轮齐射,千步之外的紫金关城头顿时碎石乱溅、血肉横飞。 镇疆第三军的战士们,根本无法靠盾牌抵挡弩炮袭击,只能矮下身子,躲在城垛后面,暂避巨箭的锋芒。 趁这个机会,黄金族第三军团的先锋梯队立刻出击,携带着五十架云梯,迅速冲向紫金关。 笨重的巢车和冲城车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一同往城墙那边推进。 徐友长正站在靠近城门的瞭望台上,两支巨箭连续击中瞭望台的墙壁和护板,险些把他打伤。周围的亲兵见状大惊,纷纷冲过来挡在他身前。徐友长一把推开亲兵,大吼道:“去跟霍丽娅说,让她的人别躲着,敌军靠近了!” 话音未落,城墙上的第三军将士已然起身开始反击,巨弩和弓箭如雨点般撒向城外的平野。 奋起还击,是有代价的。 城头上密集的人群,当即变成了八臂神机弩的最佳目标。 坦利命令麾下的操作手不要心疼弩箭,使足力气,一刻不停地装箭、瞄准、发射,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打,务求制造出最大的杀伤效果。 在八臂神机弩的掩护下,黄金第三军团的先锋部队在丢下一千多具尸体之后,拼命冲到了城墙边。 云梯再次架上城头,数不清的突厥战士开始向上攀登。 而后方不远处,巢车上的射手也发疯般地压制城头守兵,争取在车身被巨弩火箭烧毁之前,尽可能多的射杀镇疆军。 惊雷三军的弓箭兵毫不示弱,弯弓搭箭,与巢车展开了激烈的对射。 楠花郡主霍丽娅身处城防的最前线,指挥部下奋力抗敌,即便左臂被敌人射中了一箭,疼痛难忍,她也坚决不肯下去疗伤,而是直接用战刀将箭杆削断,继续作战。 受到主将鼓舞,战士们更加勇悍无畏,迎击逐渐接近城头的突厥精锐。 短兵相接发生在转瞬之间。 枪尖刺入身体的声音、刀锋砍断骨头的声音、大斧砸碎盾牌的声音,伴随着震天的呐喊和怒吼,响彻紫金关城头! 突厥黄金族的第三军团此时已经彻底疯了。 内伦斯拼命催促麾下兵马往紫金关方向猛冲,一波紧接着一波,无数突厥人穿过弩箭飞矢和火油弹组成的死亡地带,顺着云梯往城头移动。 高大的巢车只剩下三分之一,这会儿仍然在拼命射击,其中有两台靠到了城墙边,迅速放下桥板,搭在城头,上百名毒兵就沿着桥板直接跳到了城墙上,狂攻巨弩阵地。 霍丽娅见状,连忙命令两个营前去增援,务必要把那些恐怖的怪物赶出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城门方向猛然间传来了一阵巨响! 厚重的大门,最终没能扛住冲城车的撞击,轰然倒塌。 突厥战士见状,全都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纷纷往门洞那边涌去。而位于后方远处的两个突厥骑兵千人队,也在内伦斯的指挥下开始发起冲锋,不断提速狂奔,距离紫金关的城门越来越近。 “不能让他们闯进来!” 霍丽娅临危不乱,立刻让预备队投入战斗,五千重甲步兵闻令而动,直接在城门口堵住了突厥人的去路。 与此同时,瞭望台上的徐友长也向后方的投石机部队下达了命令,集中火力阻击黄金第三军团的骑兵! 火油弹像冰雹一样砸向城外,在骑兵突进的路上打出了一片火海,而城头的巨弩阵地也调整方向,一边与冲到近前突厥兵激烈厮杀,一边朝着城外的骑兵奋力射击。 两千骑兵从主阵出发,等抵达城门附近的时候,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的人马,而此时冲进城门的突厥人也恰好被镇疆军重甲步兵赶出门洞。 骑兵们见状,一声呼啸,径直对重甲兵发起猛攻。 镇疆军的重甲步兵,身穿两层连环铠甲,头部、颈部和面部全都被铁罩尖顶盔保护着,防御力极强。他们手中所使的兵器,也尽是些铁枪、开山斧、铜头锤之类的硬家伙。 因此,面对黄金族第三军团的铁骑,重甲兵们丝毫不惧,将身体紧紧的挤靠在一起,硬抗战马冲击。 紫金关城门外,一场骑兵对步兵的鏖战拉开帷幕。 近千突厥铁骑冒着城头箭矢的打击,反复冲杀了数次,根本无法撼动重甲步兵分毫。相反,随着从城里跑出来的重甲兵越来越多,骑兵们逐渐被对方团团围困,可以驰骋发挥的空间迅速缩小。 幸好,援军很快就到了。 第三军团的军团长内伦斯,此时率领主力发起了总攻。漫山遍野的突厥大军,如潮水一般向紫金关涌来。 “这样不行!”徐友长望着远处的敌人,沉声道:“传我的命令,第一骑兵军全体出动,到城外列阵迎敌!” 中军官有些迟疑:“将军,放弃城关工事,与突厥人展开野战,这要不要先请示一下大都护啊?” 徐友长瞪他一眼,喝道:“请示个屁!贻误军机,我直接砍了你!” 谁知,他话音刚落,一名传令兵风风火火的跑上瞭望台,大声喊道:“大都护有令,第一军迅速出城布防,在城外挡住敌军冲锋!” 一听这话,中军官立刻脚不沾地的跑去调动部队,生怕动作稍微迟了半刻,真被徐友长给就地正法。 军号长鸣、战鼓齐震。 第一军的两万骑兵高举着闪亮的刺枪,如旋风般冲出了紫金关,沿着通道越过堑壕,在关前三百步的地方布下五个巨大方阵。 转眼之间,黄金族的主力也杀到了。 双方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各自都有无法退却的理由,眼下选项只有一个:看看究竟是谁更狠、谁更硬吧! 紫金关大战,从突厥军队兵临城下的那一天算起,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战斗也终于进至白热化阶段。 成千上万的步兵围绕着城墙你争我夺、苦战不休,同时,数量庞大的骑兵则在城外摆开阵势,疯狂混战在一起。 漫天的箭矢就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似的,在双方将士的头顶上来回激射,带起一蓬蓬的血花。 大战持续了两天一夜。霍丽娅身负重伤,被抬下阵地。内伦斯颈部中箭,当场战死。黄金族第三军团几乎打残,由第十军团接替、继续进攻,而镇疆第三军也伤亡近半,被迫退出了战斗,改为镇疆第五军替补上阵。 徐友长拖着疲惫的身躯,坚守在瞭望台坐镇指挥,同时心中暗暗惊讶:没想到,突厥人竟然如此坚韧,而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个时候的紫金关,城墙出现了多处破损,其中一个地方还发生塌毁,露出了大半截豁口,暂时用沙包凑合堵着。城门的情况更惨,左边门扇已经被完全撞垮,右边门扇也摇摇欲坠,彻底失去了防御能力。 尽管突厥人的损失更大,不仅士兵伤亡惨重,而且石弹和巨箭也几乎告罄,但是他们看准了紫金关的危急,不肯给守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马蹄声自远处滚滚而来,这是黄金族第十军团的骑兵。敌人意图非常明确:先把城外的镇疆第一军彻底击溃,然后再组织兵力猛攻城关! 徐友长把心一横,喝道:“通知第六军,出城助战!” 镇疆第六军,代号“怒浪”。这支部队,是在镇疆军府经历史称“至暗时刻”的那段艰困时期里组建的。全军以圣唐军官为骨干,九成以上的兵力来自西疆本地。并且,由于组建时的条件所限,第六军从一开始就是一支轻步兵军团,长期担负守护后方城池和补给线路的非战斗任务。 名字里虽然有个“怒”字,但战斗力却并不怎么强,充其量也就比西疆藩国的军队好一些。 徐友长现在决定让第六军去城外协助第一军,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三军、第七军刚刚打完硬仗,还未休整过来。第五军刚刚上了城头,负责防守千疮百孔的阵线。不派第六军上,又该派谁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怒浪步兵 身处紫金关指挥所的李江遥,听说徐友长把第六军派出去打平野会战了,不禁微微一愣。 站在旁边的参军、司马、偏将、副将也全都大感愕然。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这不是开玩笑吗?让轻步兵硬扛突厥的精锐铁骑?” “是啊,我还以为第六军会被调到城上防御呢。” “你不用着急,城外不是还有铁甲骑兵嘛,怒浪军只是去协防而已。” “协防也不成啊!突厥骑兵战法灵活,只要看出第六军的虚实,肯定会集中兵力实施重点凿穿。别说轻步兵,重步兵也未必顶得住。” “对呀对呀。再说,第一军也已经很疲惫了,到时候不仅要跟突厥人死拼,还得想着救第六军,这哪是协防啊,这纯粹是添乱呀。” 李江遥思索片刻,朗声道:“你们别嘟嘟囔囔的啦,第六军也是镇疆军,一样能打硬仗。我相信徐副都护的判断,怒浪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他转过身,又吩咐道:“把我的帅旗给第六军送去,从现在开始,他们以我的旗号而战!” 大都护的帅旗?那可是鬼面白袍军的专属啊! 第六军何德何能?敢与横扫西疆、天下无敌的白袍军比肩? 带着这个疑问,中军掌令官亲自把李江遥的帅旗大纛送到了即将出城作战的第六军手上。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响彻整个紫金关! 身穿着轻便铠甲、手握着盾牌短刀的轻步兵们,激动得嗷嗷直叫。 在那一刻,掌令官突然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嗜血发狂的野狼! 第六军没等全体准备完毕,最先集结好的两个师团已然冲出了紫金关,直扑正在跟第一军交战的突厥人。 黄金族第十军团同样是圣殿亲王麾下的老牌劲旅,无论西大陆还是东大陆,到处都有他们辉煌的战绩。然而,身经百战的第十军团万万没能想到,无敌铁骑居然有一天会遭遇轻步兵的冲锋。 简直莫名其妙!完全不可思议! 而更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那些发了疯的轻步兵,并不比铁骑逊色。 如同惊涛怒浪一般的人群,自城门口涌出,然后铺天盖地的掩杀过来,瞬间围住了一个突厥骑兵的千人队。步兵们高喊着战号,用刀砍马腿,用枪刺骑士,还有人直接将马背上的 突厥兵硬生生扯下来、乱刃分尸。 转眼工夫,那支千人队就被恐怖的步兵潮彻底吞没。 第十军团的反应也非常迅速,下一刻,五千突厥铁骑从阵营里分出来,绕开第一军,朝着第六军呼啸而去。 有了提速冲刺的距离,骑兵们顿时信心大振,嘶吼着猛扑轻步兵,想一举将其击溃。 然而他们失算了。 原本应该不堪一击的轻装步兵,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铁骑却毫无惧色,他们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拖住了骑兵冲锋的步伐。 对于这种完全不要命的疯狂打法,黄金族第十军团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直到他们瞧见了那面旗帜。 镇疆军帅旗! 卧槽? 难道是李江遥亲自出战了?可这也不是传说中的鬼面白袍军啊? 就在突厥人疑神疑鬼之际,第六军已经全军出城,在平原旷野上,以轻步兵向突厥铁骑发起反冲锋! 这一幕,不仅震惊了敌人,也震惊了旁边的第一军和城头上的第五军。 什么情况?这么猛?! 徐友长在瞭望台上看得目瞪口呆,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急令:“快!擂鼓助威!” 城头上的战鼓轰然炸响。鼓手们像打了鸡血似的,赤膊着上身疯狂敲击,鼓点越打越密,最后竟好似连成了一片。 冲锋!不顾一切的冲锋! 第六军的勇猛,同样激起了第一军的斗志,铁甲骑兵伴随着战鼓声,向当面之敌发动强攻。 黄金族的兵马瞬间被打蒙了。 气势上一弱,整个战线便很难再支撑,突厥人无可奈何,只好选择迅速后撤,暂时避开镇疆军的锋芒。 “十军团究竟是怎么搞得?”坦利忍不住埋怨道:“什么时候弱到连步兵都打不过了?被人家反过来撵着跑!” 云千雪面沉似水,他也不是很清楚前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事实总归非常残酷:突厥铁骑败给了步兵。 而最感到愤怒绝望的,还要数圣殿亲王罗尼亚。 第十军团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部队,曾经为帝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即便是在群雄荟萃的突厥军方内部,十军团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劲旅。 “索尔克,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 面对亲王殿下的质问,第十军团的军团长索尔克惭愧的满脸通红,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敢解释。 “殿下,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第十军团一定血战到底,为您拿下紫金关!” 罗尼亚一言不发,阴狠狠的盯着索尔克。他本想让血卫直接将这个蠢货拖出去砍了,但大战当前,杀死一个军团长会对全军士气造成多大影响,身为主帅不得不考虑。 沉默了一会儿,罗尼亚终于开口:“天黑之前,不能彻底击溃紫金关前的镇疆军,为后续部队扫清障碍,你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看着索尔克离去的背影,坦利若有所思。等了片刻,他忽然对帐中的将领们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情要跟亲王殿下谈。” 云千雪等人微微一愣,随即纷纷行礼告退。 待他们都走了之后,坦利对罗尼亚道:“叔叔,我感觉您现在是在犯罪!” 罗尼亚猜出了他想要说什么,可还是淡淡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坦利不满道:“几天了,硬仗几乎全都是咱们打得,死得尽是黄金族子弟。其他部族呢?西疆人呢?为什么不用?亲王叔叔,你难道不心疼吗?这是在葬送父汗的根本啊!” 罗尼亚看了坦利一眼,语气仍旧很平静:“紫金关对于突厥帝国、对于你父汗意义重大,连黄金族都打不动,其他人能指望吗?” “能不能指望,至少可以损耗镇疆军。”坦利反驳道:“黄金族拼光了,整个帝国对我们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罗尼亚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很多部族将领都收到了格玛的密信,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非常慎重才行。巨大的战争压力,会更容易令他们产生异心。” 坦利冷笑道:“越是这样,才越应该让他们先去送死!仁慈和软弱,是换不来忠心的,只有实力才是说话的本钱!” “或许……你是对的,”罗尼亚看着坦利,冷然道:“不过,这里的指挥官是我,不是你。” 坦利从罗尼亚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寒意,心里不禁一惊,连忙换上招牌式的笑容:“叔叔,您别见怪,我也只是说说内心的想法而已,没别的意思。您是帝国的无敌统帅,我当然完全服从您的指挥。” 见他说了软话,罗尼亚也暂时压住了火气。 对方毕竟是王子,未来大汗之位的继承人之一,不能真撕破脸。思忖片刻,罗尼亚沉声道:“二王子,你讲得确实也有道理。这样吧,等索尔克把镇疆军赶回城里,就让西疆的人马跟进攻城。不管怎么说,也是该让他们再出出力了。” 两三句话间,突厥重臣跟突厥王子各自做出了退让,总算没有把事情完全搞僵。不过,内部的相互妥协容易办到,可战场上的走势却并没有按照他们的设想发展。 黄金族第三军团吃了闷亏、丢了颜面,全军上下都憋了一肚子火。随着军团长索尔克一声令下,强悍的铁骑再次卷土重来,准备好好教训教训对面那些猖狂的轻步兵。 而在这个时候,徐友长也给前线的第一军和第六军下达了新的命令: 再撑两个时辰! 原因很简单,修补城门和城墙需要时间。 漫天烟尘,突厥铁骑兵分三路,以三个巨大的箭头阵型冲向镇疆军防线。 位于两翼的第一军立刻做出反应,左右齐出,正面迎击气势汹汹的突厥人。 在中间位置的第六军则摆开了规模庞大的鱼鳞阵,上百个小团队层层叠叠排布在一起,彼此之间还专门留出了相应的距离,借以缓冲对方骑兵的突击力。 李江遥的帅旗,就树立在整个鱼鳞阵的最后方。 对第六军的将士来说,他们现在守护的并不是防线,而是大都护的旗帜,乃至全体镇疆军的尊严。 宁可死光,也不绝能让突厥鬼冲到帅旗那里! 为了这个信念,第六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这一次,突厥第十军团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而且战术目标明确、进退机动灵活。像之前那种猝然出现的反冲锋,此时已经无法再重演。 他们用两翼的骑兵缠住镇疆第一军,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反复冲击轻步兵的阵地,尽管有城头飞矢为步兵提供支援,可突厥铁骑仍旧给第六军带来了无情的重创。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要回家 “报!第六军伤亡过半,副指挥杨自书、都尉萧天、韩光鼎殉国!主将吉格里孜身负重伤,改由都尉黎飞指挥作战!” 徐友长听着手下的战报,心中不禁恻然。 四万五千轻步兵,死扛了突厥铁骑二十五次冲锋,足足三个时辰,没有后退半步。 通常来说,一支军队在伤亡超过总兵力四分之一的时候,就会出现士气低落、军心不稳的情况。超过三分之一,随时都有崩溃的风险。 但是在紫金关大战中,第七军和第三军都先后突破了这条规则,损失接近三成仍旧死战不退。然而,他们毕竟是在城头防线上,身后有着源源不断的补给、援兵和医疗保障。 而第六军,处于平野之中,没有工事可以固守,缺乏增援提供支持,单靠着血肉身躯,伤亡过半还在奋力坚持。 吾皇万岁的喊杀声,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昂。 此时此刻,徐友长都有些后悔让第六军出战了。 他强压着心底里的纠结,沉声问道:“城防那边修补到什么程度了?” “回禀将军,城门已经修好,”手下答道:“十六处城墙破损也基本完成,只有南段的那个大豁口,还没有堵住。” “混蛋!为什么这么磨蹭?!”徐友长忍不住怒道:“已经三四个时辰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手下犹豫着解释道:“请将军息怒,其实司徒大人也已经拼尽全力了。那些大青石条实在是太重,六千多个精壮民夫玩儿命往上运,可还是快不了。” 徐友长冷哼一声,正要再说话,一个亲兵跑上瞭望台,大声禀告道:“将军!第三军和第七军再次请求出城交战,替换第六军的兄弟!” 闻听此言,徐友长不禁微微一愣。 说实话,他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派兵出城增援,但是紫金关这场战役,并非一时片刻的短兵相接,后面究竟还有多少场惨烈大战等着镇疆军,谁也说不准。 第三军和第七军只有尽快休整、养精蓄锐,才能确保应付接下来的危机。 如果全都在平野上被突厥人消耗光了,后面让谁守城? 他沉默片刻,还是冷冷的说道:“去告诉他们,给我老老实实的吃饭、睡觉、疗伤!往后有的是仗给他们打,现在别来添乱了!” “既然不让第三军和第七军去,那就叫预备队活动活动筋骨吧。” 随着话音,李江遥的身影出现在了瞭望台上,周围将士连忙行礼。 徐友长苦笑道:“这么早就动用白袍军吗?” “差不多了,”李江遥来到他身旁,望着城外数不清的火把和人影,沉声道:“总不能把第六军拼光吧?” 徐友长深吸一口气,决然道:“好,那就出动预备队。来人!传我的命令,主帅营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团队,立刻出城作战,同时让第六军撤回紫金关。” 军令下达,一万两千名鬼面白袍军趁着夜色离开城池,自中间阵地和左翼阵地的结合部,直插了出去,然后像一柄锋利的弯刀,猛刺突厥骑兵的软肋。 战力水平与血卫军不相上下的白袍骑士,自然没有给对手留任何情面。只两轮冲击,就直接干碎了黄金第十军团的战斗意志。 当突厥人发现,从侧翼袭击自己的敌军,都系着白披风、戴着鬼面具,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军团长索尔克顾不上之后该怎么向圣殿亲王交代,连忙下令部队暂时脱离战斗,向着安全地带撤退,等看清楚形势之后再组织进攻。 精疲力竭的第六军官兵也终于得到喘息机会,在白袍军的掩护下,纷纷抬起受伤的战友,返回了紫金关。 可以自豪的说,就在今天,第六军用自己的忠诚和勇敢,创造出了镇疆军军史、乃至整个圣唐军史上的伟大战绩。 天下最强轻步兵,至此一战成名! 相比之下,倒霉的黄金族第十军团,就只能用蒙羞二字来形容了。 罗尼亚听说十军团再次退缩,不禁勃然大怒。他当即命令云千雪临时接管了军团的指挥权,同时派血卫在阵地上绑了索尔克,押回大营听候发落。 云千雪催马来到前线,看着灰头土脸的黄金族骑兵,心中充满无奈。 他是云河族的少主,因为武功高强、相貌俊朗,又从小在阿史那支斤的身边长大,所以被封为血卫将军,负责指挥亲兵保护大汗的安全。 不过即便如此,云千雪也从没有机会执掌黄金族的精锐野战部队。 这是规矩,也是禁忌。 大汗是突厥的共主,各部族的顶尖高手都有义务加入血卫军团,为陛下效命。 但野战军团却是黄金族的命脉,不容外人插手。 可如今呢,圣殿亲王在盛怒之下,居然让他来接替索尔克指挥第十军团,足见罗尼亚对战局有多么失望了。 云千雪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一一挥去,逐个询问了十军团诸位将领目前部队的具体情况,然后迅速做出调整,把那些损失较大的队伍分组合并,而战力相对完整的兵马则编列成一个突击集团。 在突厥军队中,除了格玛可汗,应该数他对白袍军最了解最熟悉。云千雪非常清楚,想用十军团打垮李江遥的王牌,只能靠两样:一是兵力优势,二是死战之心。 因此,他特意组建了一个规模达到两万三千人的庞大突击集团,并给这些人发表了一通斗志昂扬、充满激情的演讲。 兄弟们,为了军人的荣誉、为了大汗,我们可以舍弃掉这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荣耀归于突厥帝国! 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工夫,黄金族第十军团在新任军团长的调整和鼓舞下,终于重新焕发了斗志。 云千雪眼看火候差不多,正准备率兵上阵,前方的斥候却忽然跑来报告:镇疆军全体撤回了紫金关! 原因嘛,很简单,城防工事修好了。 罗尼亚得知了这个消息,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行吧,那就重新再来! 他吩咐手下改换策略,由第十军团压阵,神鹰族提供远程掩护,西疆从属军出三万人,进攻紫金关。 临出发前,罗尼亚对西疆将领们说:“我不指望你们真的能拿下紫金关。但是请务必记住一点,突厥勇士为了我们共同的胜利,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们也必须拿出一个军人应有的态度,放开手脚去消灭敌人!”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攻城不重要,大量消耗镇疆军才是你们的任务。 说白了,请保持好一个替死鬼的觉悟。 西疆将领们全都慷慨激昂,纷纷表示绝不辜负圣殿亲王的期望,一定会向英勇的突厥将士学习,哪怕用两个换一个,甚至三个换一个,也要让镇疆军死伤上万、吃足苦头! 然而这些家伙转身一出来,便立刻破口大骂: 让我们上?上你个大头鬼! “喂,你收到信了吗?你们国王的。” “收到了呀,你呢?” “我当然也收到啦。嗨,不瞒你说,我的那帮弟兄,恨不得立刻向圣王投降效忠。” “谁说不是呢?我那边也一样!要不是密使刻意交代,说让咱耐心等待命令,我他妈现在就拉着队伍跑球了!” “那等会儿怎么办呀?打吗?” “打妈?还打爹呢!你敢动镇疆军,手上一旦沾了血,以后怎么回去见族人?” “喂,两位老兄,我也接到我们国王的密令了。一会儿咱就装装样子,怎么样?” “行,亮明旗号。反正城上面也都是西疆的兄弟,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有了这个默契,三万西疆从属军高举着旗帜,排列开松散阵型,向紫金关缓步挺进。 守卫城墙的镇疆第五军见是西疆军队来了,连忙按照徐友长之前交代过的要求,将巨弩、投石机和弓箭纷纷调转方向,瞄准了旁边的突厥神鹰军团。 当年曾经名震西疆的“龟速行军”,再度重演。 从属军以乌龟散步的速度,“飞快”靠近城墙,然后又以蜗牛爬墙的速度,“奋力”登上云梯,直到距离城头还有数尺的地方,才终于停了下来。 “嗨,兄弟,你是哪国的?” “我车迟的,你呢?” “我来自焉耆啊,咱们离着不远!” “是啊,我舅妈家就在焉耆。你好久没回去了吧?” “两年多啦,真想家啊。” “那就回来呀!现在圣王统治西疆,家里都有好日子过了。” “兄弟,拉我一把,我想回去!” 转眼间,上千名登城官兵在守军的帮助下攀上城头,然后与对方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着,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见此情景,城下的西疆兵也无法再按捺激动的心情,开始争先恐后的往云梯上爬。 他们不是去冲锋杀敌,而是要回家! 从属军的将领们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坏啦,这帮小兔崽子不能这么干呀,咱们得到的指令是暂时留在突厥阵营,眼下都跑光了可还行? 醒悟过来的将军们连忙下令吹号收兵,同时拼命拦住了其他还想往前冲的部队。 “各位祖宗,我求求你们啦,再忍耐一下下,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啊!” 望着眼前的奇景,云千雪也彻底懵圈了。一时之间,他都不晓得是该让西疆人继续进攻,还是该命令他们赶快撤退。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临阵易帜 “这就是我一直不愿派西疆人去进攻紫金关的原因。” 罗尼亚郁闷的看着坦利:“让他们上,只会白白便宜了李江遥。这一仗下来,镇疆军一个没死,从属军却直接逃了两千四百多人。” 坦利眼睛里闪动着凶光,恶狠狠道:“临阵脱逃,应该把他们全杀了!” 罗尼亚冷笑一声:“全杀了?西疆从属军在这儿的兵力接近十万,你来告诉我,怎么杀?把他们逼急了,直接造反又该怎么办?” 坦利愣了愣,忍不住气道:“难道就这么容忍他们?” “除非你去跟大汗说,紫金关咱不要了。”罗尼亚道:“那样的话,我可以立刻安排突厥主力,围杀从属军。” 坦利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思忖片刻后说道:“叔叔,即便现在不收拾那些西疆软蛋,可也不能再把他们留在身边了。赶紧打发从属军回帝都,请父汗处置私通敌人的将领。” 罗尼亚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有些西疆人的心思已经开始动摇,这会像瘟疫一样,迅速扩散开,直至把所有从属军都传染了。放在咱们旁边,随时都有可能从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他略微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们的动作也不能太明显,否则会让对方警觉起来,反而坏事。” 坦利想了想:“那就先调走两万。正好神机弩的长杆弩箭也快用完了,粮草也需要补给,对外就说,让一部分西疆部队去押送辎重。剩下的,再一批批抽调。” 罗尼亚表示同意:“可以,慎重些,没坏处。” 坦利又问道:“那攻城战怎么办?还继续打吗?” 罗尼亚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突厥主力都很疲惫了,再拼下去,紫金关还没打下来,自己先得崩溃。还是暂时休整一下吧,三天!三天之后,重新发起进攻。” 罗尼亚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对于这个进攻节奏的把握,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然而,李江遥却不肯给他三天的时间。 就在圣殿亲王下达停战休整的命令,并且准备让一支西疆从属军返回帝都的第二天,守军忽然大张旗鼓的开出城了。 四个主力军,各自抽调兵马,组成了八万人的突击集群,分成前后左中右五个方阵,向着敌军大营压迫过去。 突厥人对此颇感意外,连忙组织兵力,出营迎战。 当然,那支准备抽调的西疆从属军也不能走了,随同突厥人一起上阵。 圣殿亲王把前线指挥权交给云千雪,以黄金族第五军团为主力,第十军团一部、第十一军团一部和神鹰军团一部,总计七万大军,外加西疆从属部队六万人,对前来挑衅的镇疆军形成压倒性优势。 而血卫铁骑军团则和其他突厥部队,以及四万从属军,留下来镇守大营。 云千雪端坐在马上,看着刀枪如林、旌旗似海的镇疆大军,心中不禁暗暗感慨。 这是他和李江遥的第二次交手。 上一回,突厥胜了,但他败了。面庞那道丑陋的疤痕,就是最好的明证。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云千雪默默想着。 妻子赫思佳曾跟他讲过一句话:交朋友,不要交坦利;选敌人,不要选李江遥。 “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统帅,”鹰扬公主认真的说道:“无论在突厥,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从没见过。所有将士都爱戴他、信任他,愿意为他去死,而他也好像从不会犯错。” 云千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赫思佳未免有些夸张了。 能让将士效死命的将军有很多很多,圣殿亲王、赫连雄老元帅,甚至包括云千雪他自己,也有类似的自信。 而从不犯错更属无稽之谈。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也一定会犯错。 当初如果不是拿赫思佳当人质,李江遥和他的水杉城早就完蛋了,还谈什么从不犯错? 不过,从云千雪的角度来看,妻子有一点说得没错:李江遥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 不说别的,单是看此时的战场,就完全可以肯定,李江遥的指挥水平和练兵水平,远超同时代的大多数将领。 军纪严明、气势如虹! 云千雪很难想象,李江遥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在短短数年内就打造出一支足以与突厥精锐匹敌的劲旅。 悠扬的号角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云千雪向左右望去,本方大军此时已经铺陈完毕。 中间,是黄金族第五军团的主力;右边,是其他各军团组成的集群;左边,则是西疆从属军。 三个大阵,与对面的兵马遥遥相对,气势上完全不输对手。 相反,因为在兵力方面有绝对优势,突厥这边倒显得更加士气昂扬。 李江遥是疯了吗? 云千雪暗道:放着好好的紫金关不守,偏要跑出来挑衅,难道他也逃不出骄兵必败的魔咒? 此战若是被我一举击溃,别说紫金关,李江遥本人都未必能逃掉。到时候,不知道赫思佳会怎么评价。 说实话,云千雪的想法并没有错。 十三万突厥西疆联军,对八万镇疆主力,抛开工事坚固、以逸待劳的城关,改为在平野上进行会战,突厥一方的胜率的确远高于镇疆军。 然而,云千雪毕竟是云千雪、李江遥毕竟是李江遥。 云千雪永远也猜不到,镇疆军之所以舍长取短,为得并不是白白送死,而是要整建制的接收西疆从属军,顺便彻底逼退突厥人! 就在两军展开对垒、大战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南边的地平线上,忽然传来大军行进的声音。 一眼望不到边的兵线,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镇疆烈火第二军,奉命赶到! 紧随其后的,竟然还有一支部队——从西疆腹地赶来增援的寒潮第八军! 将近十万兵马,喊着震天的战号、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山岳般逐步逼近,顿时令信心满满的突厥人慌乱起来。 云千雪心中震撼,连忙命令各部扎稳阵脚,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位于大阵左侧、也就是正南边的从属军,提高戒备、防范突袭。 与此同时,后方的突厥大营也有了反应,集结兵力的号角声奋然吹响,此起彼伏。 很显然,圣殿亲王察觉到这个忽然出现的异状,开始调动新的部队准备投入战斗了。 时间没过多久,镇疆第二军和第八军顺利抵达了战场的核心地带,几乎与之同步,血卫铁骑军团和剩下的四万从属军一起开出大营,朝这边推进过来。 战场上的兵力形势,此刻变成了镇疆军十八万,对阵联军二十万。 不过,这个微弱优势,突厥人也没能保持太久。 镇疆军阵中的长铜号悠扬鸣响,紧接着,两路西疆从属军忽然动了起来,在没有得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向对面稳步前进。 云千雪见状大惊,连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手下的突厥将军们同样目瞪口呆,发了半天愣之后,才有人惊呼道:“他们要投敌!” 变生肘腋,云千雪顿时紧张到了极点,不过好在他还算是沉着,连忙命令中间大阵防备侧翼,同时弓箭手向脱离阵地的西疆从属军射击。 可惜,突厥人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等他们匆匆忙忙的变换好阵型,然后再弯弓搭箭之时,从属军已经成功脱离了弓箭射程,进入到安全地带。 “大都护,真的不趁机进攻吗?叫西疆军从近旁偷袭突厥人的侧翼,然后咱们顺势发动猛攻,不比让他们安安静静的走过来好吗?” 李江遥看着正在靠近的从属军,沉声道:“哪有你们想得那么容易!西疆军的战力并不强,近距离偷袭突厥精锐,或许一时管用,但很快就会被对方完全压制。而我们呢,在平野上强攻突厥,就算是胜,那也只能是惨胜。” 讲到这里,他一扯缰绳:“突厥人完了,没必要现在就把他们逼急!” 说罢,李江遥催马疾驰,冲出了本方大阵,接着又越过从属军,来到突厥人面前。 “谁是带兵的主将?过来说话!”他讲得是突厥语,用内力送出,声传数里。 云千雪心里暗骂两句,然后也扬鞭策马,跃出阵营。 “男爵阁下,别来无恙。”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熟人啊。云君,你好。” 云千雪看了一眼正在调整队伍、融入对方大阵的从属军,剑眉紧锁:“阁下,你想跟我说什么?” 李江遥淡淡一笑:“我想请你们退兵。” “退兵?”云千雪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十万个软蛋投靠到了你那边?” 李江遥对他的嘲讽毫不动气:“云君,请理智点,不然我们只剩费口水、打嘴仗了。” 云千雪微微一愣,旋即正色道:“那好,有什么高见,我洗耳恭听。” 李江遥点点头,好整以暇的说道:“之前的时候,你们兵多将广、装备齐全,但仍然攻不动紫金关。之后,那就更别抱这个幻想了。尽速撤退,于你于我都好。倘若还赖着不走,我可能随时改变主意,就干脆不让你们走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何必死战 云千雪傲然一笑:“李江遥,你觉得仅靠几句话,就能吓退我们吗?” 李江遥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已经把话讲到了,听不听得进去,是你们自己的事。中原战场的局面正逐渐变得明朗,我就不信,你们大汗心里不着急。” 云千雪面如寒霜,停了片刻,沉声道:“我搞不明白,你为何这么好心,还想着让我们全身而退?” 李江遥先转头看了看后面,接着对云千雪郑重道:“说得简单点,你们被困在关中地区,连兵员都无法补充,恐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而我呢,则希望能给西疆留些种子,不要把她的未来全都葬送在战场上。” 云千雪万万没想到,李江遥现在考虑的,居然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胜负,而且还在意着西疆百姓的将来。 诚如他所说,现在跟突厥主力死拼,固然能在很大程度上损耗敌人的力量,但西疆同样也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比突厥的损失更大。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暂时收手。 好歹也让西疆鬼漠喘口气。 尽管云千雪并不完全认同李江遥的选择,可他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至少在李江遥的世界里,赫赫战功比不上苍生福祉。 云千雪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冷笑道:“你顾念西疆百姓的疾苦,难道就不在乎圣唐百姓的死活了?让我们主力大军返回关中,倒霉的将会是圣唐军民。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圣唐人啊。” 李江遥神色平静,望着远处淡淡道:“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没办法面面俱到,只能是有条件救谁就先救谁。藩国叛乱之前,我就来这里了,亲眼看着西疆的百姓被战火摧残蹂躏、家破人亡。所以,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我会尽量不让他们白白丢命。” 云千雪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你的话,我会如实转告圣殿亲王。接下来要怎样做,是由亲王决定的,不过你放心,我尽量劝说。” “那就拜托云君。”李江遥拱拱手:“希望咱俩下次见面的时候,不用再打生打死了。” - 罗尼亚坐在帅帐中,脸色阴沉的令人害怕。他此时感觉非常郁闷,打了一辈子的仗,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窝囊憋气。 云千雪静静的看着他,一直没说话。 该讲的,他都已经讲过了,包括李江遥的意思,也包括他自己的想法,都讲了。 现在,只等圣殿亲王拿主意。 坦利有些担心的看了看云千雪,然后故作轻松的笑笑,对罗尼亚道:“叔叔,请不要气恼,没有西疆那群蠢货,我们照样攻打紫金关。” 云千雪了解坦利,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在试探罗尼亚的心思,也是在暗中保护云千雪。 罗尼亚没有理会坦利,沉声问道:“云千雪,你真的认为应该撤军?” “是的,殿下。”云千雪朗声道:“李江遥说得很明白,他无意用西疆人的性命跟咱们血拼到底,只要不威胁紫金关,镇疆军愿意停战,任由我们离开。” “我说的不是这个。”罗尼亚面色不善:“突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需要得到谁的允许!” 坦利赶紧在旁边提醒道:“云君,亲王叔叔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没有把握拿下紫金关?” 云千雪并不在乎罗尼亚发脾气,平静的答道:“只要亲王一声令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把握,云千雪也会毫不犹豫的率军攻城。更何况,我们的主力仍在,假如拼死力战,完全可以攻陷紫金关!” “那你为何主张撤军?”罗尼亚紧紧盯着云千雪。 云千雪痛苦的皱皱眉:“我觉得……当前局势已经不允许我们强攻紫金关了。亲王殿下,我有信心拿下关隘,相信您也有这个信心,但是我们要花费多少时间?要损失多少突厥男儿呢?精锐军团全都葬送在紫金关前,谁去保护大汗?” 罗尼亚冷冷道:“夺取紫金关,正是大汗的死命令!这条关乎生死的通道不打开,所有突厥军队都可能被困死,难道你不懂吗?” 云千雪犹豫了一下,试着道:“如果跟李江遥借道呢?” 此言一出,罗尼亚和坦利都不禁一愣。前者的眼中满是莫名诧异的神色,而后者则好像醒悟了什么。 “幼稚!”罗尼亚嗤之以鼻:“云千雪,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幼稚!我们已经跟圣唐和西疆结下了血仇,无论哪一边,都能给李江遥提供足够的理由,让他将我们赶尽杀绝。现在停战,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你竟还妄想着跟他借道?” 云千雪还想辩解,忽然看见坦利在朝他偷偷使眼色,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坦利假装训斥道:“云千雪,你不要再犯傻了。坚决执行我父汗的决定,是每个突厥军人的本分,其他不用多想!” 听他这么说,云千雪也只好无奈的点点头,决定不再对战局发表意见。 罗尼亚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道:“西疆从属军的事,要尽快禀报大汗,他身边还有不少西疆人,该怎么处置,必须请大汗早做打算。” 坦利答应一声,吩咐手下赶快去办。 只听罗尼亚继续道:“眼下,局面对我们很不利。能投入的战力大约还有十三四万人,器械装备和弹药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整体攻击力肯定会大幅降低。” “尤其是云梯,”坦利发愁道:“没有长杆弩箭,顶多就是不能远程打击守军,但是云梯都丢在前线,被敌人收走或者毁掉,那就无法登城了。” 罗尼亚问道:“还剩多少?” 坦利应道:“刚才我清点了一下,只有三十六架了。” “没有云梯,那就制造一些简易的木梯,”罗尼亚道:“虽然效果差很多,但也照样能用。还有冲城车,也简单弄几个出来,紫金关城门是临时修的,不像之前那么结实。” 坦利无声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罗尼亚看向云千雪:“我还能信任你吗?云君?” 云千雪一愣,旋即答道:“亲王殿下,我对帝国的忠心永远不会动摇!” “那好!”罗尼亚命令道:“我任命你为攻城总指挥,率领咱们突厥最精锐的勇士,为大汗打下紫金关!” “卑职遵命!”云千雪大声应道。 突厥大营很快又变得忙碌起来,血卫铁骑军团、黄金族第三军团、第五军团、第十军团、第十一军团,以及神鹰军团和鬼斗军团,十几万大军厉兵秣马,准备对远处的城关重新发起猛攻。 即将再次到来的攻防战,因为战场局势急转直下,必将会变得更为惨烈。然而,此战涉及帝国存亡和荣誉,每个人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渴望能为大汗阿史那支斤建立新的功勋。 几百年来,突厥军队最响亮的座右铭: 凡是敢挡在铁骑面前的,统统踏碎! 而现在,他们想要踏碎紫金关。 杀气腾腾的突厥人,很快引起了镇疆斥候兵的注意。随之不久,统帅部接到前方报告:敌军准备再次发起进攻。 李江遥望着远处那连绵无尽的突厥营帐,眼睛里渐渐泛起了寒光。 既然你们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五军在城墙防线上严阵以待,所有巨弩张开弓弦,一百二十部投石机拉满绞盘;第二军奉命守在城门之后,随时准备对入城之敌发动反冲锋;鬼面白袍军作为战略预备队,全副武装、枕戈待旦。 其余的五个军,除伤兵之外,全员进入战备状态,只要统帅部一声令下,可以立即投入战斗。 甚至包括投靠过来的十万西疆军,同样也磨快了刀枪,决心跟突厥人殊死一搏。 然而,就在敌我双方全都铆足了力气,打算将对手彻底推进深渊地狱之时,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本已情绪拉满的突厥大军,忽然毫无征兆的偃旗息鼓,不仅不再做强攻紫金关的动作,而且还开始拆营拔寨,一副决定离开的模样。 “会不会是什么阴谋诡计?”徐友长怀疑道。 李江遥也有些讶然:“难道是想通了?” 镇疆军的正副都护一起陷入疑惑,各自在心里反复推敲着突厥人的异常举动,研判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答案很快就送来了。 玉陀罗风风火火的跑进指挥所,兴奋大喊道:“捷报!圣唐军收复武关,前锋兵团直逼帝都!” 李江遥豁然起身:“你再说一遍,仔细点!” “大都护,徐将军,我军攻克武关啦!”玉陀罗笑道:“逆鳞司刚刚送来消息,六天前,荆襄大军顺利破城、夺取帝都东南方向的战略要地武关!去往帝都的道路被彻底打通!” 徐友长欢呼一声,直接将玉陀罗原地抱起,转了两圈。 “怪不得罗尼亚跑得那么快!”李江遥终于松了口气:“敢情是阿史那支斤慌了,急召主力回去护驾呀。” 第三百四十七章 历史选择 后世的史学家们,通常喜欢将“武关之战”称为整个突厥东侵战争的关键转折点。 因为此战的胜利,意味着进攻帝都的主动权重新回到了圣唐军队手中。 尽管武关不像潼关、虎牢关那样闻名于世,但它作为帝都东南方向的门户,同样有着无法估量的巨大价值。拿下这座城关,通往皇朝首都的道路便无险可守、一马平川。 所以,从收复武关的那一刻起,圣唐的全面战略反攻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背后的意义,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当人们去认真研究那段历史的时候,往往又会得到一个无比惊讶的发现:立下首功的荆襄大军,其实并没有在武关遭遇到特别顽强的阻击。 像这样一处关乎战争走向的战略要地,守军竟然都是些突厥帝国的二流部族武装。 傲睨天下的黄金族主力军团,无一例外,全部缺席。 人们不禁要问,英明神武的阿史那支斤大汗,为何会犯下如此低级的失误?而那些令人生畏的突厥精锐部队,当时又去了哪里? 由于种种原因,圣唐史官在记录这段过往的时候,都受到了宫廷方面有意无意的暗示。 大家或迫于压力、或出于无奈,纷纷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共同回避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名: 紫金关。 硝烟散尽,大浪淘沙,多少英雄故事涤荡。 再公正的史笔,终究还是没能扛住那权力的风蚀。 想解开当年的谜团、探究历史的原貌,最后只有去敌人的史料中寻找,才能得到只言片语、蛛丝马迹,进而一步步拼接出完整的答案。 令人唏嘘。 不过,历史毕竟是由人创造的。史书怎样记载,后世如何评说,对于那些创造历史的人们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当时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李江遥此刻就面临着一个选择的问题。 荆襄大军攻占武关,前锋部队已经向帝都进发。圣殿亲王在接到急报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全军开拔,火速回师关中。 这个时候,镇疆军该怎么做? 东出?还是固守? 从理智上讲,李江遥并不认为决战的时机已经来临。 首先,突厥人现在至少还有三十五万到四十万兵力,且作战经验丰富,忠诚度极高。对面这种敌手,最好的方法是零打碎敲的消耗他,把他拖到精疲力尽、锐气全失的地步,然后再一口吞掉。 与之相反,如果此时集中兵力进行战略决战,会正中突厥人下怀。四十万虎狼大军抱起团来,究竟能发挥出怎样可怕的战斗力,实在难以想象。 其次,中原地区的毒兵、两淮地区的反王,还有盘踞在江南的玄甲军,这些都是潜在的威胁。一旦在决战的时候跳出来捣乱,那绝不是拖后腿的问题,而是致命的背刺! 再不济,也要协调出足够的力量,对这些威胁实施压制,不让他们有机会干扰破坏战略决战的部署。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敏感的问题:谁来指挥? 投入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兵力的大规模会战,必须先建立起坚强的统帅部,做到令出一人、如臂使指。 而且,这一人,还不能是那种只有身份尊贵、但从无大战经验的笨蛋。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可是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别说那个统御万军的人,就是简简单单的统帅部,恐怕都建立不了。 荆襄大军内部是怎么样一个情况,沈烈早已通过逆鳞司告诉了李江遥,若是没有董老头儿舍着性命去奋力协调,他们自己都能互相打起来。 这样的军队去决战突厥,你他妈在跟我开玩笑吗? 李江遥曾想过,要不要毛遂自荐,亲手整合各路大军,将他们凝聚成一股力量。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圣唐军方一贯的尿性,更明白在那些大将眼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李江遥?一没背景、二没资历,七品校尉出身的西疆土军阀,凭什么做我们的主帅? 为此,李江遥甚至还考虑过,干脆把徐友长推上去。 他的这位好兄弟,作战勇猛、足智多谋,对圣唐皇朝忠心耿耿,最难能可贵的是,徐友长出身武将世家,爷爷徐烈在军中德高望重,门生旧部遍及天下。 若是让徐友长担任统帅,多半能得到将领们的支持。 然而,沈烈却写来信函,直接劝阻了李江遥的念头。 军方高层不是傻子,你是大都护,徐友长是副都护,他就是你山头派系的人。让徐友长当主帅,和让你李江遥当主帅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提线木偶而已。 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令李江遥再次感到,决战的时机并未成熟。 既然条件没到位,那就不应该急着出手。 在镇疆军高层会议上,李江遥提出了自己的战略构想:西防东进、夺占要地、压缩空间、步步蚕食。 具体而言,就是尽量避免与突厥爆发大规模激战,在有效保存实力的情况下,西边堵住紫金关和盛玉关,东边伺机夺取那些利于防守的战略要地,不断挤压突厥人的生存空间,一步步蚕食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 直到决战来临的那一天。 这个思路,得到了所有镇疆军将领的支持。大家都和突厥人交过手,知道若非万不得已,实在不应该冒险死磕,白白送给敌军翻身的机会。 徐友长提出,可以把大都护的战略构想写成公函,用镇疆军全体将士的名义,分别呈送帝君李炳、荆襄军主帅马洪杰和益州朝廷,请他们通力配合。 谢坦之当即表示赞成,在征得了李江遥的同意后,他亲自执笔,撰写好三封公函,派情报司密送出关。 然而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是,送往朝廷和荆襄大军的函件,仿佛泥牛入海一般,也不说赞同,也不说反对,总之就是没有半点回音儿。 帝君那边倒是在半个月后来了消息。 逆鳞司送到紫金关的,是一道用黄绸子做成的圣旨。 这道两百多字的旨意里,帝君李炳对战略构想居然一句都没提,之乎者也的表扬李江遥一番,最后下达了一个非常具体的命令: 镇疆军主力尽快出关,沿凉州、雍州、肃州、陕州向东攻击前进,与马洪杰部会师帝都! 李江遥看完圣旨,冲着专门为此跑一趟的周兴苦笑道:“沈大哥对这道旨意有何看法?” 周兴耸耸肩:“长史大人就讲了两个字,扯淡。” 李江遥无声的点点头,沈烈说得没错,确实挺扯淡的。 照帝君李炳这个想法,大军不用走到肃州,雍州还没过就得跟突厥铁骑撞上。在无遮无拦的雍凉走廊,跟突厥人打平原野战,阿史那支斤非得乐疯了不可。 同样道理,尽管武关在手,但是往帝都方向去,一路都是关中平原,战马跑起来直撒欢儿,最适合高机动性的骑兵纵横驰骋。 而荆襄大军全部来自南方,步兵多、骑兵少,若是没头没脑的往前闯,能被突厥铁骑直接虐到怀疑人生。 还会师帝都?会师个锤子! 李江遥把圣旨往桌上一扔,问周兴:“不用我三叩九拜、谢主隆恩了吧?” 周兴笑笑:“我又不是传旨的太监,您问我也白问啊。” 李江遥示意他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茶:“东边有什么新消息吗?说来听听。” “还真有新变化。”周兴吸溜了一口热茶,说道:“自从荆襄军宣布服从帝君之后,益州朝廷也发生了态度转变。原先一些质疑帝君的官员,或者偃旗息鼓,或者遭到排挤,渐渐没了动静。取而代之的,是三省六部纷纷上书,向帝君表达忠心。更有甚者,不少大臣离开了益州,过长江汉水,冒着被毒兵袭击的风险,跑到帝君身边效命。” 李江遥淡淡一笑:“无论到什么时候,总是不缺嗅觉灵敏的大人,对吧?” 周兴露出不屑的表情:“一帮趋炎附势的小人!这要是搁先帝那会儿,逆鳞司非办了他们不可!” 他放下茶杯,接着道:“帝君很看重从益州来的官员,许多事情开始依仗他们去办,长史大人说话的分量也明显不如从前了。” 李江遥听出周兴话里的怨气,也能想象沈烈现在的处境,于是忍不住问道:“眼下帝君身边有哪些人比较活跃?慕容雪还能得信任吗?” “慕容将军还是老样子,执掌兵权。”周兴道:“他是最早的从龙之臣,跟帝君多次出生入死,所以谁也撼动不了其在帝君心目中的位置。至于说新进得宠的官员嘛,我觉得要数三个人最显眼。” “哪三个?我认识吗?” 周兴摇摇头:“估计大都护没听过,因为他们都是四品五品的小官。朝廷迁往益州避祸之前,那三个家伙在帝都混得并不怎么样,名不见经传。” 他略微顿了顿,掰着手指头介绍道:“太府少卿魏梓轩、御史中丞田沐、中都督龚承泽。” “魏梓轩、田沐、龚承泽……”李江遥想了想:“嗯,确实都没听说过。他们三人怎么样?有什么才能本领吗?” 周兴把嘴一撇:“有个屁的才能!满肚子坏水,一个比一个混蛋!” 第三百四十八章 抗旨不从 不提那三人还好,一提起来,周兴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先说太府少卿魏梓轩吧。这家伙掌管国库银钱,官做得不大,胆子却是不小。趁着朝廷南迁、局面混乱的机会,直接把手伸进军费饷银里,中饱私囊。魏梓轩也知道自己干得是杀头的买卖,所以在益州的时候,他拿着贪来的钱四处打点孝敬,笼络了不少勋贵大臣,人人都夸他懂事,很快便织就了一张强大的关系网,贪污之事也被抹得干干净净。” 李江遥好奇的问道:“既然知道他侵占军饷,逆鳞司为何不去干掉他?别跟我说什么规矩法度啊,你们办事的风格我可心里有数。” 周兴苦笑道:“那段时间,我们在忙着救太子、保太子、调集兵马准备抗敌,哪有闲工夫理会他?现在腾出手了,魏梓轩却已经借助人脉搭上了帝君,想动暂时也动不得。” 李江遥表示理解的点点头,继续问道:“另外两人呢?他们又是什么情况?” “田沐是阴险小人,龚承泽是色中饿鬼。”周兴冷哼:“田沐今年三十六,科举二甲十四名的进士出身,从当官开始,就一直在御史台效力。我因为对外的身份也是在御史台,所以跟他算是同僚。” “这家伙最大特点就是阴狠毒辣。为官十一年,在他手上冤死的亡魂,能从朱雀门排到大理寺。甭管是不是真有罪,但凡被田沐盯上,不拔掉一层皮决不罢休。我在御史台只是挂个虚名,平时不怎么参与案件的具体侦办,可即便如此,还是对此人的手段有着很深的印象,非常厌恶。” “至于那个龚承泽,简单点说,就是一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他祖上有军功,世袭五代宁远将军衔,到他这辈儿,正好是第五代。这家伙的身手武功也还算过得去,因此后来从宁远将军的虚衔转成了中都督的实权,带兵平定了一些土匪山贼,立了点军功。” “他们三个人在帝都的时候就有交往,到了益州,更是成天厮混在一起,还自诩什么圣唐三杰。眼见荆襄方面靠向了帝君,魏梓轩当即提议,要抢在朝廷前面表忠心,于是三人结伴出发,千里迢迢的跑到了东都。” 李江遥饶有兴趣的问道:“帝君这么容易就接纳他们了?” 周兴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唉,能不接纳吗?帝君自从登位之后,一直困扰于朝廷和荆襄的左右摇摆,眼下有青年才俊主动从益州跑来效忠,自然非常高兴。再加上这三人能说会道、擅长迎奉,很快便被帝君视作忠义之臣,逐渐委以重任。我来西疆之前,听说他们即将晋升,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李江遥对朝堂斗争并不怎么感兴趣,大致了解一下东都洛邑的人事状况,便不再过多纠结。周兴也搁下那些烦心事,认真问道:“大都护,帝君让镇疆兵马东进作战,您打算怎么办?” “是你想知道呢?还是你们长史想知道?”李江遥好整以暇的笑了笑。 “那当然是都想知道啊,”周兴道:“长史大人跟您有过命的交情,自不必说。我也曾追随大都护出生入死,又一直负责与西疆的联络,可以算是半个镇疆军的人了。事关大军的前途命运,您到底怎么考虑的?” 李江遥瞥了一眼桌上的黄绸子,淡淡道:“还能怎么考虑?抗旨不从呗。” 闻听此言,周兴顿时一拍手掌,高兴道:“嘿,果然还是大都护!长史大人就说,您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旨意。” 李江遥被他的反应搞得有些哭笑不得:“我说周兴,你好像忘了你们衙门的名字啦。逆鳞司!我触犯帝君逆鳞,你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欢呼雀跃,也太不称职了吧?” 周兴哈哈大笑了一阵,旋即又仿佛多了几分无奈苦楚,低头叹道:“唉,逆鳞司,我们都快变成触怒逆鳞的人了。” 李江遥眉毛一挑:“怎么?沈大哥……” “不瞒大都护,长史的处境不算太好。”周兴犹豫一下,继续道:“天下大乱,北衙逆鳞司为护君救国,牺牲了很多很多的兄弟,实力与从前相比日渐凋零。再加上皇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先帝任命的长史,很难得到新君的信任,所以长史大人正在被排挤出决策层,许多事情,帝君都不再让他过问了。” “飞鸟尽,良弓藏。”李江遥感慨道:“沈大哥掌握着太多的秘密,其中有一些还是帝君心里的禁忌,因此猜疑戒惧早已有之。以前无人可用的时候,他只能依赖沈大哥,现在手下多起来了,自然也就逐渐疏离。周兴,你回去替我跟沈大哥讲一声,如果感觉不开心,或者情况不稳妥,千万不要犹豫迟疑,速来西疆找我,明白吗?” 周兴是逆鳞司的情报头子,怎么可能听不懂李江遥话里的意思,连忙郑重答应道:“卑职明白。请大都护放心,我们一定看好长史。只要情况不对,立刻护着他来西疆!” 送走了周兴,李江遥喊来徐友长等人,将圣旨的事情跟大家略微介绍了一下。 听他说完,徐友长头一个拍了桌子:“这不是胡来吗!” “胡来”二字,用以形容圣旨,而且还是出自徐友长之口,绝对罕见。 杜建也愤愤然:“大都护,这是乱命啊,乱命不从!” 其他几位西疆将领,出于对圣唐帝君的尊重,都没好意思说什么。但是看表情,应该跟徐友长和杜建的想法差不多。 谢坦之沉吟片刻,问李江遥:“大人,沈长史和慕容将军是什么看法?” “慕容雪那边我不清楚,沈烈说这玩意太扯淡。”李江遥语气显得很轻松。 谢坦之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帝君,还有益州、荆襄,都没把咱们的想法听进去啊。” 李江遥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发表一下意见,怎么办?” 徐友长见大家暂时都没吭声,先开口道:“刚才杜建不是说了吗?乱命不从。” “就是,不从不从。”杜建接着道:“明知白白送死,为什么照着他来,对吧?” 霍丽娅也道:“大人,您之前的战略构想,已经把问题讲得很清楚了,现在去攻打帝都,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我认为,这道圣旨是有问题的。” 楠花郡主这么一说,西疆本土的将领们纷纷表示赞同,都觉得圣旨没法执行。 李江遥微微颔首,看向谢坦之:“你的意思呢?” “依卑职看,必须抗命了。”谢坦之沉声道:“我们立刻修书一封,向洛邑阐明观点,请帝君收回成命!” 十天后,周兴带着镇疆军的复函,匆匆返回了东都。 他顾不上休息,径直前往沈烈的住处,汇报西疆的情况。没想到,董天星此时恰好也在。 因为公函有蜡封,所以沈烈和董天星无法看到里面的内容,只能听周兴讲述李江遥他们的意见。 当听说镇疆军决定抗旨不从,并请求李炳收回成命时,老董立刻皱起了眉头。 沈烈看看他,好奇道:“怎么?你觉得应该遵旨?” “不不不,那道旨意确实不妥,”董天星摆了摆手:“我之前也看了大都护的战略构想,还是他讲得有道理。” “那你皱什么眉?” 董天星沉吟了一下,嘬着牙花子道:“老朽只是觉得,这样直接抗命,后面会很麻烦。” 沈烈微微颔首:“确实如你所说,违抗帝君的旨意,即便现在能过去,将来也过不去。但眼下的问题是,不抗命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让镇疆军乖乖送死?” 董天星为难的摇摇头,问道:“沈大人,当初那道进军帝都的旨意,究竟是怎么来的?这倒霉主意,出自何人?” 周兴在一旁道:“听说是龚承泽最先提出的。” “什么龚承泽,”沈烈冷然道:“他只不过是顺着帝君的意思说话而已,真正想立刻夺回帝都的,还是陛下本人。” 董天星表示同意:“嗯,这是正解。最希望打下帝都,无疑是陛下。对了,慕容将军没有劝劝帝君吗?” 沈烈道:“慕容雪现在跟淮阳军打得难解难分,多半也顾不上考虑此事。” “那只有咱俩想想办法啦。”董天星琢磨着:“镇疆军肯定是不会按照旨意东进作战,所以必须想出一个说辞,能让帝君有台阶下。” 沈烈闻言微微颔首:“你说得对。既要避免镇疆军白白牺牲,又要避免帝君因此猜疑李江遥拥兵自重,是得想一个周全的说法才行。哎,老董,你最近正得陛下的信赖,还是由你出面吧。” “为大都护和镇疆军的弟兄,老朽义不容辞。”董天星毫不犹豫的应道。 第三百四十九章 分析利害 “董爱卿,你回来了?”李炳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对董天星说道:“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你连续往荆襄军那边跑了三趟,实在辛苦啦。马洪杰怎么样?” 董天星拱手道:“回禀陛下,荆襄大军进展得非常顺利。臣返程之时,商洛南边的六个县已经全被马洪杰收复,武关短时间内不会受到敌人反扑的威胁。” 李炳眼睛一亮:“这么说,站稳脚跟了?哈哈,好!第一步稳住阵脚,第二步便能反攻帝都!” 说罢,他伸手取过了桌案上的一个折子,让内侍拿给董天星看:“董爱卿,你瞧一瞧,里面写得是什么?” 老董答应一声,捧在手里仔细端瞧,不禁当场愣住。 敕封,董天星晋升兵部侍郎,领正四品衔,御前行走,提点检校诸军事。 “董爱卿,你忠心耿耿,给朕立了大功,朕自然也不能亏待于你。”李炳笑着说道:“先干好兵部侍郎的差事,等夺回了帝都、天下大定,朕再许你一个尚书做,哈哈哈。” 董天星连忙拱手应道:“老臣惶恐。正五品到正四品,一下子连升了两级,臣实在有愧啊。” 旁边一个面庞白净的中年官员笑道:“哎,董大人,帝君封赏,你应该谢恩才是,怎么反倒推辞起来啦?” 李炳听他说得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梓轩,你有所不知,董爱卿真是一个淡泊之人。他在朝中辛辛苦苦三十五年,才做到从五品,所以你也莫要怪他啊。” 魏梓轩朗声道:“我主圣明!董大人这么能干,却多年怀才不遇,如今侍奉陛下,只短短数月间,就晋升到了正四品的兵部侍郎。这足以说明,陛下您不仅识人,更善用人。有此圣君,必能揽尽天下英才,为我皇朝效命!” 这两句马屁,既把李炳拍得心花怒放,顺带也暗示了一下他自己同样是难得的英才。 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董天星平生最看不惯这种嘴脸,顿时心头火起,不冷不热的笑道:“魏大人过奖了。老朽愚钝,三十五年不升官,并非怀才不遇,而是朝中人才辈出,我这区区萤火,难以跟皓月争辉。” 此言一出,不光是魏梓轩有些懵圈,连李炳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老董这词锋是相当的犀利。 简简单单两句话,既表达了自谦之意,同时也是在说,如今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爬上来,并不代表他们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而是因为那些真正的高手都已经不在。 这啪啪打脸,几乎把帝君李炳也给捎带进去了。 不过,好在李炳现在的心情还不错,略带尴尬的笑笑,然后换了个话题:“董爱卿,你一直都是在兵部供职,算得上老军务了,来给朕分析分析眼下东西两边的战局如何?” 董天星和沈烈早就算到李炳会询问他对战局的看法,所以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现在帝君果然提及此事,董天星连忙清清喉咙,说道:“陛下,请恕老臣直言。目前的局势,对我们三成有利,三成不利,剩下四成,要看老天的意思。” “啊?只三成有利?”李炳颇感意外:“朕觉得天下形势已然明朗,为何你会如此审慎?” 董天星认真回答道:“陛下,并非臣过于悲观,而是事实仍旧十分残酷。我们拿下了武关、封锁了紫金关,基本上等于把突厥主力堵在关中平原,而且各路大军齐心抗敌,合起来超过百万兵力,这确实是有利的一面。但同时,不利之处也非常明显。” 李炳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朕知道,你是想说,东边还有叛王李炝和玄甲军,以及那些毒兵怪物,对吧?” “这仅仅是一个方面,或者说三成中的一成而已。”董天星不慌不忙的讲道:“东边那些威胁,固然会影响到整个决战的进行,但毕竟距离尚远,总能想办法挡住。真正的不利之处,主要还是在突厥。” 李炳沉声道:“那你说说看,有哪些是朕没考虑到的。” 再愚钝的人,这会儿也看出帝君有些不悦了,但董天星却根本不在乎,继续道:“除去西疆从属军不算,目前突厥的主力部队仍保持在三十五万左右的规模。他们擅长突袭、能打硬仗,在对阵以步兵为主的圣唐军队时,具备高机动性和强冲击力这两大优势。因此,无论东边还是西边,通往帝都的路都不容易走。这是其一。” “其二,抗击突厥的兵马有四路。首先是陛下的直属军团,包括河北道府兵、辽东都护府和阴山都督府。然后是由马洪杰指挥的荆襄大军,或者叫南军,再然后,就是李江遥的镇疆军,可以称之为西军。最后,还有益州朝廷掌握的一小部分西蜀部队。如果把这些军队合起来看,那的确很庞大、很有气势。但实际上呢,各部的战力参差不齐,更缺乏统一的协调指挥,这在战场之上,是非常致命的。” 听老董提到“致命”二字,李炳不禁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他并非蠢人,只是因为从来没有带过兵、打过仗,所以有些军事方面的问题虽然看到了,却未能立即引起重视,并去做深入的思考。 包括之前李江遥的战略构想,虽然李炳也仔细看了三遍,但是心中早已存在深深的成见和戒惧,令他完全没法认真考虑其利害得失。 现在董天星不怕惹恼他,直言“致命”危险,顿时让李炳警醒起来。 “董爱卿,朕之前设想,让南军和西军各自发起进攻,包括命西蜀的兵马也去攻打汉中,就是考虑突厥人战力强悍,多路同时行动,一起向帝都挺进,可以令敌军顾此失彼、力量分散,这难道有什么不对?” 董天星点点头:“陛下的想法当然没错,但却忽视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什么关键问题?” “突厥人一定会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吗?”董天星淡淡道。 李炳先是一愣,旋即恍然:“你是说……他们未必顾此失彼、力量分散?” 董天星沉声道:“假如阿史那支斤不怕丢掉帝都,那么他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先选择南军或西军中的一个,在其挺进帝都的路上进行拦截、伏击或突袭。而无论是马洪杰还是李江遥,以他们目前的力量来说,都无法在平野战场上单独面对突厥主力,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凶多吉少。等到他们其中一个被阿史那支斤彻底击败,另一个也就离死不远了。” 李炳听得眉头紧锁,口中喃喃道:“对方真会像你说得那样吗?”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必须重视。”董天星道:“这也正是统一指挥全军行动的必要之处。情报互通、后勤保障、配合掩护、兵力部署等等,绝不是两军对进那么简单。稍有不慎,两路大军齐进就会演变成一场灾难,彻底葬送目前的有利局势。” 李炳原先那种自信昂扬的心情,当场被老董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沉默了,等了许久才幽幽道:“此事……再让朕好好想一想吧。” 董天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也不再多说什么,拱手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事要禀告。” 李炳略带怨气的看着他:“什么事?” “是关于毒兵的。”董天星讲道:“昨天伍融和阿蒙塔来告诉臣,他们研制的解毒药已经基本完成,连续多次试验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接下来,可以大举实施。” 李炳点点头:“那很好啊,这又是一个好消息。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董天星拱了拱手:“我们想专门组建一个清剿营,兵力定为三千人,利用解药逐步扫清中原一带的毒兵。清剿营只针对那些成规模的毒兵群,落单的则交给各地驻军处置。请陛下恩准。” 李炳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慕容雪去了前线,调兵的事情,你去找龚承泽商量吧。一起讨论个具体方略出来,朕再批。” “龚大人?”董天星一愣:“他现在执掌兵权了吗?” 李炳点点头:“嗯,朕刚升他做了羽林千牛将军,兼领卫尉。慕容雪不在的时候,军务方面由他暂为署理。董爱卿,你当上兵部侍郎,要跟龚承泽好好配合。” 董天星应了声遵旨,同时心中暗想:让龚承泽那个登徒子署理军务?这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出了紫薇宫,老董一路直奔洛邑都督府,这里原先是玄甲军团的指挥卫所,如今改成了太子系兵马的中枢衙门。 龚承泽身材高大,样貌丑陋,满脸尽是酒色之气。一听说董天星来了,他连忙从屋里笑着迎了出来。 不难看出,这家伙此时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感觉。 “哎呦,侍郎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龚承泽显得很热情:“末将先给您道喜啦。” “好说好说,”董天星知道他是指升迁之事,淡然道:“龚将军,正式任命尚未下来,老朽只是谏议大夫。再说,即便升到兵部侍郎,也是正四品,而羽林千牛将军是从三品,你自称末将,老朽可担待不起。” 见老董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龚承泽暗暗不爽,但脸上仍旧笑着:“嗨,什么从三品正四品的,咱们不论这个。董大人是兵部的老前辈啦,龚某素来钦佩,自称末将也不为过。” 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里面坐,慢慢聊。” 第三百五十章 帝王心术 董天星一落座,也不客套寒暄,直接跟龚承泽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龚承泽听他说想组建一支三千人的清剿营,不由得端起了架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董大人,龚某刚刚到任,很多情况还不熟悉。尤其是之前慕容将军率兵出征,一下子带走不少人马,目前还有没有富余的兵力可供你使用,我没办法轻易判断啊。” 董天星知道他是有意刁难,不禁郑重道:“将军,毒兵为祸中原已久,百姓因此伤亡无数,各地驻军也被牵制得不能动弹。越早清除毒兵,对整个战局就越有利……” 龚承泽抬手止住了老董的话:“我并没有说不愿意尽快清除毒兵。你要知道,现在汴州前线的战况非常激烈,慕容将军随时需要我这里派兵增援,而陛下的安全,也必须有足够的兵力来保护。你一开口就问我要三千人,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董天星微微一愣:“强人所难?那……你觉得该咋办?” 龚承泽想了想,嘿嘿笑道:“要不这样吧。董大人把苗疆云南那些用毒高手请来,龚某详细了解一下情况,同时也清点清点手上的兵力,然后再详谈关于组建清剿营的事。” 听他这么说,董天星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盘算:这家伙是惦记着消灭毒兵的功劳呢。 龚承泽提出要见一见伍融他们,是想做个判断。倘若这件事成功的把握大,那就亲自参与清剿营的组建和指挥,好把功劳抢到自己的手中。倘若把握不大呢,那就置身事外,甚至只调拨一些老弱残兵给董天星用。 国家危亡、生灵涂炭,居然还有心思谋算这些,简直禽兽不如! 董天星忍不住心里暗骂。 不过,正事要紧,他也顾不上跟龚承泽这种小人斗气。于是起身说道:“好,就照将军的意思办吧。我现在立刻去把伍融阿蒙塔找来,给你当面讲解消灭毒兵的办法。” - 沈烈将巾帕放下,认真看了看擦拭锃亮的短剑,然后缓缓插入鞘中。 “龚承泽答应了?” 坐在他对面的董天星点点头:“答应了。不过,还附带了两个条件。” 沈烈冷冷一笑:“他要兼任清剿营的主将,对吗?” “没错,这是其中一条。”董天星同样冷笑:“另外,他调整了清剿的顺序,把汴州那一带放在了最后。” “居心叵测!” 沈烈的眼中闪动着寒光:“若是从前,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董天星摇头叹道:“逆鳞司是皇家私兵,不是江洋大盗,你们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弄死朝廷官员吧。哦对了,你是不是很久没被帝君召见啦?” 沈烈把短剑放在架子上,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慕容雪走了之后,好像就没见过。差不多一个月?还是一个半月?记不清了。” “你可要在意啊,长史大人。”董天星担忧道:“我感觉帝君的心思越来越深了。” 沈烈洒然一笑:“李江遥跟你想得差不多,还说让我去西疆找他呢,我倒是觉得不至于。” 他略微顿了顿,又道:“自古以来,规矩就是如此。铁打的北衙,流水的长史。新君继位之后,像我这样的,也该是考虑退休了。” 董天星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外敌当前,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有谁能比你更胜任这逆鳞司首座?依老朽看,你还是应该去跟帝君好好谈一谈。” 沈烈未置可否的笑笑,没再接话。 其实,关于眼前的状况,沈烈别任何人都看得更加透彻。 李炳对他的态度,绝不仅仅是北衙传统规矩那么简单。 从当年“帝都事变”开始,李炳便打心底里深深的戒惧他这位逆鳞长史。严格意义上说,那个时候,李炳和沈烈是处于敌对的两方,而且沈烈是太子阵营最害怕的对手。 后来,天下形势发生剧变,沈烈忠于国家大义,组织营救落难的太子,并依照先帝遗命,一直心无旁骛的拥戴和守护着李炳。 尤其是在落脚幽州之后,李炳身边无兵无将,还是沈烈亲自出面,劝说北方各路军侯宣誓效忠,才逐步汇聚出如今帝君直属军团的班底。 其功劳之大,远超当时的慕容雪。 可正因为如此,新帝君也渐渐容不下这位大功臣了。 这背后的道理很简单。作为九五至尊,李炳每天面对着又敬又怕、还对自己有大恩的沈烈,心情复杂之程度,实在是无法为外人道也。 对此,沈烈本人同样非常清楚。 他的存在,会令帝君越来越不舒服。特别是在讨论一些国家大事的时候,只要他发表意见,哪怕想法完全相反,李炳也得老老实实听着,甚至忍气吞声的接受。 像这样的情况,又怎么可能持久呢? 唉,也许真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沈烈默默的想着。 - 半个月后,慕容雪回到了洛邑。 随他一起的,还有汴州大捷的好消息。 淮阳王李炝的军队在慕容雪手上吃了一场大败仗,不仅从汴州前线仓皇逃走,而且把亳州也直接丢了。 辽东都护府气势如虹,当即兵分三路,继续向东南进军,准备端了叛王的老窝。慕容雪则因为惦记着帝都方向有可能爆发的大战,于是在请示李炳之后,从汴州返回东都。 可是没想到,他刚进皇城紫微宫,就从相熟的内侍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帝君打算任命新的逆鳞司首座。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慕容雪不禁有些吃惊,揣着满肚子疑问觐见了李炳。 李炳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他对汴州的胜利非常满意,不仅大加赞扬了慕容雪,而且还当场赐予了很多封赏。慕容雪谢过恩后,自然而然也问起了沈烈的事。 “呦,你消息蛮灵通的嘛。”李炳笑笑,一边让内侍给慕容雪搬个绣墩坐,一边说道:“没错,朕是要任命一个新的长史接替沈烈,这不也是皇族的老规矩嘛。” 慕容雪被帝君这个过硬的理由说得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才问道:“不知陛下准备让谁来接任?” “御史中丞田沐。”李炳语气很随意:“怎么样?熟吗?” 慕容雪茫然的摇摇头:“田沐?以前认识,但不熟。御史台曾查办过一件宫里的案子,当时臣正在虎豹骑,所以打过几次交道。” 李炳点点头:“嗯,田沐这个人很有能力,办事也干练,朕觉得挺合适。” “可是……”慕容雪终于想到一个由头:“臣记得,那个田大人是个文官,并不懂武功啊。” 李炳呵呵一笑:“逆鳞司又不是军队,谁说长史一定要武林高手才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逆鳞司要负责保卫帝君……” “你说对了,”李炳笑道:“正是因为要保护朕,所以才必须选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啊。” 慕容雪很想问:难道沈烈还不够忠心吗?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改而问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安排沈大人。” 李炳大有深意的看了慕容雪一眼,但依旧温和的说道:“你放心啦,沈卿对圣唐有功,朕是不会亏待他的。你看,嘉奖的谕令都拟好了,封沈烈为常宁侯,他老家就在那里,算得上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了。” 慕容雪一愣:“陛下竟然要让沈烈归隐?” “嗨,你着什么急嘛?朕还没把话讲完。”李炳将拿起来的卷轴又重新放下,说道:“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像沈烈这样的大才,朕怎么舍得放他走?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他去办,等天下安定了之后再提什么归隐的事。” 慕容雪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接着问道:“陛下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不知是指什么?” 李炳淡淡一笑,说道:“前天朕专门跟沈卿谈过了,他也愿意全力以赴的去办那件差事。” 慕容雪没吭声,等着李炳继续说下去。 “朕的意思,是想让他去江南。” 江南? 玄甲军?劳剑华? 慕容雪再次愣怔了一下,疑惑道:“您让沈烈去江南,是要对付……” “没错,叛军!”李炳点头道:“玄甲军团已经跟包遇春的水军联手了,时间一久,必成大患。朕不想因为抗击突厥,就疏忽了这个强敌,所以才打算让沈烈亲自担纲、提早部署,前去渗透江南地区。” 慕容雪听得心中发寒:帝君的手段太狠了。他明知道沈烈一定不会拒绝任何对付劳剑华的机会,所以才提出了渗透江南的计划。 可问题是,江南地区现在不亚于龙潭虎穴,而劳剑华更是一个恐怖至极的对手,沈烈没有了逆鳞司的支持,去那里不等于送死吗? 李炳似乎是看出了慕容雪的想法,淡然道:“慕容,你是在担心沈烈吗?” “臣不敢欺瞒陛下。”慕容雪起身拱手道:“沈烈虽然本领高强、浑身是胆,可劳剑华对他太熟悉了,此去江南,恐怕凶险重重。” 李炳沉默片刻,柔声道:“朕前天也是这么提醒他的,并且当场言明,如果感觉不可行的话,那就拒绝好了,朕不会怪罪。但是,沈烈却说,这是他平生最大的心愿,为此还专门感谢朕,给了他这样一个宝贵的机会。” 【声明一下,我也不喜欢李炳这个角色。不过,毕竟是小说,总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大家尽管骂他,但不要喷作者,我和你们是站在一起的。告退,闪人。】 第三百五十一章 镇疆情报 慕容雪离开皇城,连家也没顾上回,径直去找沈烈。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沈烈的住处此时却已经人去楼空。 寻不着沈烈,慕容雪心里顿时没了着落,又连忙掉转马头,跑到逆鳞司在东都的衙署,恰好碰见老董和周兴坐在屋里喝闷酒。 一瞧见慕容雪,周兴连忙讶然起身:“慕容将军,您何时回来的?” “我也是今天刚到洛邑,”慕容雪有些着急:“你们长史大人呢?” 周兴闻言一愣,旋即故意道:“不知您问的是沈长史,还是田长史?” 慕容雪直接踢了周兴一脚,恼道:“他妈的!磨什么牙!狗屁田长史!老子问得当然是沈烈!他人在哪儿?” “将军先别着急,”董天星拉着慕容雪坐下:“消消气,慢慢说。” 周兴哭丧着脸,郁闷道:“慕容将军,我们长史大人已经走了,独自去江南了。” 慕容雪剑眉一挑:“你怎么搞得?为何不留住他?!” 董天星替周兴解围道:“唉,沈长史是英雄豪杰,做事当然不会婆婆妈妈的。昨天早上他留书一封,就直接一个人离开了,谁也不知道。” 事已至此,慕容雪晓得再着急也没什么用,于是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沉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商量出什么办法,接下来该如何支援沈烈?” 董天星先看了一眼满脸忧伤的周兴,随即解释道:“田沐昨天刚一上任,就颁下命令,让逆鳞司集中全部力量,盯紧益州朝廷和荆襄大军,严密监视所有的官员和将领。同时,他还以‘防止走漏消息、保护沈烈安全’为由,不准任何人过问江南的行动,否则军法从事。” 周兴忽然骂了一句:“他娘的,老子不干啦!找长史去!” 慕容雪瞪他一眼:“行了,你也别添乱了。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省得被田沐寻到借口,再给沈烈增加麻烦。董大人,您老足智多谋,想个办法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沈独自一人去闯龙潭虎穴。” 董天星捋捋胡须,点头道:“你来之前,我正要跟小周商量这个事儿呢。” 他夹了颗花生米丢在嘴里,边嚼边说:“依我看啊,眼下的情况还并不是特别糟糕,沈大人在没摸清楚情况之前,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唯一可虑的问题,就是他形单影只、双拳难敌四手,万一遇到状况,怕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 “说得对,”慕容雪微微颔首:“他一个人去江南,虽然目标小、不易暴露,但办起事来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遇到危险时也缺少增援。我那里倒是有不少兵将,可尽是些只懂打仗的莽汉,对于逆鳞司的门道完全外行。就怕到时候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容易误事。” 周兴接口道:“长史大人的江湖朋友也同样的情况。小忙可以帮,但大忙却难以指望,而且,他们当中有些人还可能被劳剑华提前收买了。” 董天星看着他俩,等了一会儿才忽然笑道:“你们二位也真是糊涂。这全天下,除了北衙逆鳞司,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顶尖暗探啦?” 慕容雪闻言一愣:“其他顶尖暗探?你说谁?” 周兴却忽然明白过来,大声道:“老爷子,你是指……镇疆军情报司?!” 董天星连忙做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点头道:“对呀,大都护手下的情报司,我看不一定比你们逆鳞司差吧?” “不差不差,”周兴道:“情报司的兄弟,手段相当硬!” 慕容雪略感疑惑道:“虽然江遥麾下有暗探高手,但是从西疆到东都,隔着万水千山,去江南那里更是遥远,等我们告诉他,他再派人增援沈烈,至少要几个月……” 董天星贼兮兮的笑道:“慕容将军,你也太不了解自己的好兄弟了。老朽就不信,大都护真的对中原故土连一点儿部署都没有?” 说着,他的眼睛瞥向了周兴,满脸都是促狭的神色。 周兴大有深意的笑笑,微微颔首:“不瞒二位大人,在与我们逆鳞司建立了联系之后,大都护确实派过不少情报司的兄弟来到中原。卑职虽然不太清楚他们究竟构建了一张多大的情报网,但我可以确定,无论两淮还是江南,肯定都有他们的人。原因嘛,很简单,因为其中几个秘密据点,还是卑职当初帮着设立的。” 慕容雪难以置信的盯着周兴:“这么夸张吗?!李江遥这是想要干什么?” 董天星淡淡道:“大都护是飞马斥候出身,当然重视情报的作用。甭管他想干什么,总之不会坑害圣唐。小周,你觉得老朽这主意可行吗?” “绝对可行!”周兴连连点头:“我立刻派人联络情报司,他们知道事关长史大人的安全,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董天星高兴道:“那咱们就双管齐下!一边写信通报大都护,一边联络在这里的镇疆军情报司,请他们暗中出手相助。” 周兴爽快答应:“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说罢,便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看着周兴远去的背影,慕容雪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这么好的北衙逆鳞司,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呢?” 董天星嘬了一口酒,摇头晃脑道:“帝王心,似海深。到了那个位置,有些事情……唉,没办法。” “您老倒是挺看得开啊。”慕容雪半开玩笑半嘲讽道。 “将军,我做了三十五年的官,哦不,三十六年了,”董天星笑道:“这时间比您的岁数都长,还有啥看不开呀?咱们这位帝君,在天下纷争之中登基继位,要什么没什么,唯有靠自己奋力挣扎,才可以生存下去。任何一个人,包括沈长史,包括您,包括老朽,都是必须用好的工具。相反,当工具威胁到帝君的时候,哪怕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处理掉。” 慕容雪对老董这番话未置可否,默默的饮了一杯。 董天星见他没有吭声,继续道:“您知道陛下为什么会重用魏梓轩、龚承泽和田沐那三个人吗?” 慕容雪好奇的望向对方:“为什么?” “旁人都以为,陛下是喜欢他们逢迎拍马,其实这是把帝君想简单了。”董天星放下筷子,沉声道:“帝君之所以会接纳他们,首先是因为这三个家伙还不算太笨,而更加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起于微末、没有根底。” 慕容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就立刻明白了老董的意思: 起于微末,就容易掌控;没有根底,就不会造反。 相比之下,他慕容雪和沈烈都是属于起点极高、根底雄厚的那类人。 而董天星呢,则正好和魏梓轩他们一样,名不见经传的从五品小官,却在很短时间得到了李炳的重用。 慕容雪忽然发现,面前这老头儿果然不一般,朝堂那些事看得真通透。 他心悦诚服的给老董的杯子斟满酒:“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来,老爷子,敬您一杯。” 董天星笑着跟他碰了一下:“不敢当不敢当,老朽也是喝多了胡咧咧。慕容将军不用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您在陛下心里的位置,跟别人不一样。” 慕容雪淡淡一笑:“哦?有什么不一样?” 董天星道:“帝君终归也是人,是人他就会讲感情。慕容将军多年来不顾生死、忠心追随,是陛下最信任、也最离不开的人。” 慕容雪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这些。当年,我答应先帝,答应年太傅,一心守护圣教盟约,须臾不敢忘怀。如果有一天陛下也怀疑我了,那我就洒洒脱脱的离开,去做个闲云野鹤。” “将军高风亮节,令人佩服。不过,相比于你,老朽更担心大都护。”董天星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帝君对镇疆军的态度,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啊。” 慕容雪警觉道:“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董天星苦笑了一下:“这还用看吗?不是明摆着吗?老朽一直都想不明白,就算帝君对统兵大将怀有戒惧之心,但也不至于像对大都护那样,简直充满了敌意呀。” 慕容雪忽然促狭的笑了笑:“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能猜出背后的原因。” “哦?那你快说说。” 慕容雪把脑袋凑到近前,低声道:“你在西疆的时候,应该见过夏侯凝寒吧?” 董天星一愣:“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当然见过啦。圣王王妃、大都护夫人,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怎么……我的天,难道?!” 慕容雪点点头:“她也是陛下心仪之人。” “哦,老朽这下明白了,”董天星恍然大悟:“怪不得第一次觐见帝君,他竟然在看信的时候吐血昏厥,原来是因为夏侯姑娘嫁给了大都护。哎呀,这下岂不是更麻烦啦?” 慕容雪显得有些无可奈何:“谁说不是呢?这人世间最大的恩怨,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帝君对江遥的心结,恐怕是很难解开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独闯虎穴 杭州,钱塘府。 狄献一袭白衣,独自站在池畔的连廊之上,看着水中白鹭微微出神。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令他不禁回过神来。 “老师,您来了?” 劳剑华走到近前:“世子,洛邑那边有消息了。” 狄献闻言微微一笑:“黄蜂成功了?” “不仅成功了,而且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还要好。”劳剑华同样笑道:“他已经得到李炳的信任,逐渐跻身中枢位置。” 狄献很开心:“老师神机妙算,大事可成矣。” 劳剑华摆摆手:“黄蜂是世子当初在帝都的时候,亲自发展的内线,老臣不过是出了点小力而已。” 他顿了顿,接着道:“眼下局势不稳,因此还不能对外公开世子的身份,让世子您受委屈了。” “嗨,都隐藏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狄献显得并不在意:“自小老师就教我,忍,是我们手中最强大的武器。现在,替父王母后报仇的条件越来越成熟,我再多忍些时日又有什么不行呢?倒是老师,太操劳了。” 劳剑华一拱手:“有劳世子惦念,老臣不打紧的。” 狄献点点头,又问道:“黄蜂除了报喜之外,没提供什么其他有价值的情报吗?” “还真有,”劳剑华笑道:“黄蜂说,咱们的那位老对手快要来了。” 狄献好奇道:“您是说沈烈?” 劳剑华微微颔首:“正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他不仅被李炳赶出了北衙逆鳞司,而且还附加了一个要命的差事,独自来江南对付我们。” “啊?”狄献难以置信的看着劳剑华,旋即哈哈大笑:“李炳居然这么贴心?” 劳剑华轻声叹道:“这也并不奇怪。李炳对沈烈的忌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又没胆量直接下手害死对方,那就只能借刀杀人,利用我们来办成这件事。” 狄献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沈烈真肯来送死吗?” “我在这里,他不会拒绝的。”劳剑华幽幽道:“黄蜂送回来的消息显示,沈烈卸任当天就动身离开了洛邑,估计现在已到杭州了。” 狄献立刻兴奋起来:“老师安排人手了吗?” 劳剑华应道:“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没有惊动驻军,只是通知了虎贲暗哨的人,还有一些江南武林的头面人物,也答应帮忙留意。” “您老人家亲自出手,那当然万分周全,”狄献笑道:“不知抓到沈烈之后,老师准备怎么处置他呢?” “我会让他后悔做人。” - “沈兄,你真是好胆量!” 武林名宿、镜湖山庄庄主邵文龙将沈烈请到自己书房中,亲手奉上香茗。 “如今整个江南都是玄甲军的天下,你居然敢来,可见完全没把劳剑华等人放在眼里啊。” 沈烈淡淡一笑,尝了尝腾着热气的明前龙井,由衷赞了声“好香。” 邵文龙看着他:“说吧,要兄弟我帮你什么忙?” 沈烈把茶盏放下,问道:“劳剑华找过你了吗?” “找过啦,他的人刚走。”邵文龙笑道:“对方把话也讲得很明白。出手对付你,好处多多;暗中策应你,全家死绝。” 沈烈点点头:“你怎么选?” 邵文龙苦笑了一下:“说实话,如果就我一个人,我管他娘的什么劳剑华,铁定跟着沈兄你一起干啊。但是,镜湖山庄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我老母亲也在,唉……” 沈烈语气温和的问道:“令堂的喘病好些了吗?去年送来的药管不管用?” “管用,”邵文龙应道:“我选在这里落脚,就是图杭州的气候好,老娘那喘病能少受点罪,不过,再好的天气也不如沈兄的药。” “那就好,”沈烈淡淡道:“抓我的兵马什么时候到?” 邵文龙微微一愣,旋即不悦道:“你这是啥意思?难道信不过我?邵文龙再不仗义,也不至于出卖兄弟!” 沈烈看出对方并没有说谎,于是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替我向老太太问好。” 邵文龙拉着沈烈重新坐下:“你先别忙走,哪怕在山庄住上几日也不打紧。实不相瞒,不仅我这里,余杭、钱塘、临安各地的江湖朋友都接到了玄甲军警告,你只要一露面,准好不了。沈兄,听兄弟一句劝,赶紧回去吧,直接派大军来对付他们不好吗?为何非要以身犯险?” 沈烈傲然道:“怎么?连你也开始教我做事了?” “唉,那倒不是。”邵文龙尴尬道:“多会儿也轮不到我对沈兄比比划划啊。只是……我听劳剑华的人讲,你如今在朝中失了势,不像从前那样手下众多,就这么单枪匹马的跟人家斗,不明智啊。” 沈烈没理会他的劝说,冷然一笑:“行啦,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一件事,问完便走,再不来打扰你安宁。” 邵文龙好奇道:“什么事?沈兄尽管垂询。” “包遇春。”沈烈剑眉紧锁:“我听说水军驻扎明州,但他本人最近却一直在杭州,你晓得他具体在哪儿落脚吗?” 邵文龙闻言点点头:“你还真问对人了。包遇春处事非常谨慎,不仅行踪隐秘得很,而且经常换地方。前天他宴请法华寺方丈,我正好作陪,跟着尚智禅师一起去了他目前的临时住处,就在梅家坞。” 沈烈又问:“他身边的护卫力量如何?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高手?” 邵文龙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护卫是不少,但我没看到特别厉害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包本身就是高手,寻常刺客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你知不知道,包遇春为何一直待在这里?” “嗯……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跟玄甲军谈判,”邵文龙猜测道:“我估计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还未谈妥,所以始终没离开。” 沈烈认真思索了片刻,再次站起身:“好,就这样吧。你就当我从没来过这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 邵文龙有些愕然:“沈兄,你打算去哪儿?” 话一出口,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么问实在是太犯忌讳,于是又连忙改口:“你不回来了吗?” “不来了,”沈烈洒然道:“咱俩的关系,迟早逃不过劳剑华的眼睛,他会重点盯着你。所以,不再见面才是最好的。文龙,听我的建议,尽早举家搬离江南。突厥快完蛋了,转眼工夫,此处就会变成战场。你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老人家。” 邵文龙连连点头答应,陪着沈烈一起来到院中。直到沈烈跟他告辞,飞身跃上屋顶,很快不见了踪影,邵文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挥手招过来一名家丁。 “去钱塘府送信,就说沈烈来过了。”邵文龙吩咐道:“你告诉他们,沈烈一直在跟我打听劳剑华的住处,以及玄甲军辎重营地的情况。另外,你还要讲,他并不是一个人,身边带着很多很多的手下,全他妈是杀人不眨眼的精锐!” - 沈烈离开镜湖山庄,直接往南而去。 梅家坞,正是在那个方向。 此时天色已黑,不虞被路上行人发现踪迹,于是他索性放手施展轻功,越跑越快。 依照他对邵文龙的了解,这家伙肯定会告知劳剑华,自己去找过他。但是,邵文龙也必然不会跟对方讲实话,多半是要骗骗玄甲军团,好给沈烈尽量争取些时间。 所以,他必须抓紧机会,迅速弄清楚包遇春的状况。 帝君李炳没安好心,沈烈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但是他也并不打算跟对方计较什么。正如当初辅佐太子登位,他从未在意个人得失一样,皆是为先帝尽忠而已。 现在来江南,道理也是如此。 与劳剑华的私仇姑且不论,单是玄甲军团与水师联手反叛这件事,就不能对其听之任之。 沈烈一路疾行,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位于钱江与西湖之间的梅家坞。 梅家坞是一处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处处茶山竹林,景致极佳。附近还有一个码头,吃水很深,可以停泊大船。 包遇春之所以选在这里落脚,也是因为看中此地能驻扎战船的便利。 梅家坞的人口并不多,像样的山庄宅院更少,就那么两三个显眼的地方,因此想找也并不难。 沈烈躲在暗处略微观察,谁家门口有挎刀持弩的年轻人,那就准是目标没错了。 依照这个标准,包遇春的住处很快被他锁定,连续几个纵跃便到了近前。 邵文龙讲得果然没错。尽管院里院外有不少水军护卫,但沈烈这种顶尖高手随便拿眼一扫,就知道他们只能算是精锐的战士而已,武功却并没有什么特别厉害之处。 如此甚好。 只要没有太过强悍的家伙,普通护卫是很难察觉出沈烈踪迹的,这样就非常有利于他潜入里面侦查。 沈烈前后左右瞅了瞅,见无人留意他这个方向,于是运转内力,准备翻墙而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驶来了一辆马车,稳稳停在了院子门口。 一个身影自车里下来,顿时令沈烈心中一惊。 第三百五十三章 隔墙有耳 从马车中出来的人,正是劳剑华。 沈烈小心翼翼的将身子藏在茂密树丛后面,不敢直接望向劳剑华,生怕一不小心,连目光都有可能引起对方的感应。 所幸劳剑华根本没往他这边看,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院门口的方向。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跨过院门,拱手笑道:“劳大人,有失远迎啊。” “包帅客气了。”劳剑华连忙还礼:“深夜造访,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包遇春哈哈笑道:“时不我待,正事要紧!来来来,到里面坐下慢慢聊。” 劳剑华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跟在包遇春旁边,一起走进院子里。 沈烈顿时陷入到了纠结之中。 劳剑华和包遇春武功高强,感觉也特别灵敏,要想潜到他们身边偷听,将非常危险,随时都有被发觉围杀的凶险。 然而,像他们这样半夜三更的会面,肯定涉及高度机密,错过了实在太可惜。 沈烈只犹豫了几个弹指的工夫,就把心一横,当场决定直接冒险溜进去。 死怕什么?! 他施展轻功,远远盯着那两人的身影,一直跟踪到后院的茶室附近,然后趁着护卫们还未布防完毕,高高跃起,悄无声息的飞上了瓦顶。 在屋脊后面藏好了行踪,沈烈立刻开始运转功力,由外息改成内息,将口鼻呼吸完全断绝,甚至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这么做,极为损耗内力,时间久了甚至还会受伤,但如此一来,也可以尽最大可能避免暴露。 这个时候,屋里传来了包遇春的声音。 “劳大人,大义道理不用再说了。包某年轻时欠了晋王殿下一条命,如今替他复仇,是为报恩。别的我没什么,只是感觉你之前提出的作战方案,实是有值得商榷之处。” 劳剑华朗声一笑:“实不相瞒,打仗我真的是外行,还请包帅赐教。” “赐教不敢当。”包遇春道:“你之前说,想让我的舰队全体北上,封锁整个大江。这个想法固然没错,我们也的确有能力做到。但是这样的话,兵力会过于分散,时间一久也容易落于被动,并不符合兵法之道。” “那么包帅的意思是?” 包遇春答道:“如果只是想封锁大江,不让李炳的军队到南方来捣乱,那也简单。我回来仔细考虑过,大致可以采取两个办法。一者,我们夺占两三个位置关键的沿江大城,使舰队和兵力相对集中;二者,把江北各地的船只,不论大小全部烧毁。李炳的军队想过江,就必须重新制造船只,既费时费力,又能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做应对准备。” “妙啊。”劳剑华赞道:“包帅的计策果然高明。简简单单两招,一下子便断了李炳南下之路。” 包遇春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劳大人帮忙才行。” “包帅是指补充兵员那件事?” “没错,除了补充兵员,还有武器装备。”包遇春语气淡然的说道:“水军常年在阔海与异族作战,还要打海盗,本身的消耗也很大。这次回来,计划中是要做一些补充、恢复恢复战力的。另外,我们的战舰还需要维修,箭矢的数量也满足不了作战的需要。” 听他啰嗦了半天,劳剑华洒然一笑:“包帅不必说啦。你上次提出想要一万新兵,对吧?我跟世子商量过了,给你补充两万人。箭矢方面,玄甲军团订购的一批货刚刚交付,总共有二十五万支,也先拨给你们用了。至于说其他兵器和修补战船,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赠送水军两千万贯军费,你们拿着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包遇春闻言哈哈大笑:“劳大人痛快,是干大事的人!如此我就先替水军将士表示感谢啦。你想让我们何时出发?” “当然是越快越好。”劳剑华沉声道:“荆襄军已经彻底投向了李炳,我担心,淮阳王李炝那个蠢货根本挡不住太子系兵马的进攻,战火很快就会烧到江南。而我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行。” “我明白了,”包遇春应道:“尽早封锁大江,才能确保敌人不会入侵江南。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万无一失。除了厉兵秣马、整军备战,你还有什么策略打算?尤其是针对荆襄军的。他们毕竟人数众多,不能不多加考虑。” 劳剑华笑了笑:“荆襄军看上去兵强马壮,其实仍旧是一盘散沙,突厥人自会料理他们。真正可虑的,是李炳手中的北军,以及西疆的李江遥。” 包遇春见对方不肯轻易对他透露对策方略,只好应道:“你说得有道理。无论哪个敌人,都需要谨慎对待。不过,劳大人一向足智多谋,想来自有应对之法,包某就不操心啦。” 劳剑华淡然一笑,说道:“包帅,明天一早,我就派人把二十五万支箭矢,以及相应的军费押运明州。两万新兵则陆续补充到位。您的舰队,最晚不能迟过本月月底,经海路进入大江,然后逆流而上,沿南岸部署防线。” - 包遇春送劳剑华离开,沈烈也赶紧从内息换回外息,难受得险些当场吐血。他不敢耽搁,趁着护卫不备,由后院墙直接翻身出去,往临安方向而去。 那座小县城里,有一个逆鳞司的秘密联络点,两三个信差常驻其中,专门负责往洛邑递送情报消息。 沈烈一路狂奔,终于在天明时分抵达临安,他径直找到了那个联络点的人,并将昨晚听到的事情写成密函,交给对方急送东都。 办妥这件事,沈烈转身要走,没想到联络点的头头儿却喊住了他。 “长史大人,卑职这里有一封周掌旗使的密信,必须您亲自过目。” 沈烈接过信件拆开一看,果然是周兴用密语写的。 信中大致的意思是:请他去钱塘府华景街的金龙客栈,找一个名叫普玛的胡族商人,有要事。 沈烈心念一转,当即猜出了七七八八:胡族商人?莫非是跟李江遥有关? “周兴还说什么了?有口信吗?” “回禀大人,没有口信。送消息的兄弟只说,请您在看了密信之后,务必要去一趟,不然家里人都非常担心。” 沈烈点点头,又问道:“你能不能找辆车,送我过去。眼下街面上眼线太多。” 头头儿痛快答应一声,连忙吩咐手下把藏在后院的马车赶出来,送长史大人去钱塘府。 从临安到钱塘,路程并不算太远,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多半天的时间便到了。沈烈依照密信提供的地址,很容易就找着了那家位于华景街的金龙客栈。 进了客栈,沈烈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询问守在前台的掌柜,这里有没有一位名叫普玛的胡商。 掌柜点点头,往后面一指,说那几个胡商把丙字号的小院长包下来了,成天都有来找他们谈买卖的。 显然,对方把沈烈也当成生意人了。 沈烈道声谢,大步流星的进了客栈后堂,顺着门牌找到了那个丙字号小院。这院子不算大,东西北三面房舍,院中还堆着许多货物。 “客官,请问您找谁?是谈生意吗?” 沈烈照着密信中的暗号说道:“我想进些楠锦花。” 伙计笑道:“客官,楠锦花是西疆的神花,从来不卖的。” “我是水杉的朋友,也不卖吗?”沈烈微笑道。 伙计眼睛一亮:“那您要多少有多少!里面请吧,和我们老板谈。” 沈烈跟着伙计走进正房,一位二十来岁、满脸虬髯的高大青年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上前行礼道:“卑职普玛,参见长史大人。” 沈烈略微还了个礼,笑道:“你是大都护的人?” “回禀大人,我们都是。”普玛示意伙计出去放哨,然后一边请沈烈坐下,一边热情的介绍:“自从接到了周大人的通报,我一直在盼着您来。钱塘府这边,连我在内一共有六个兄弟,武功只能算是马马虎虎。另外还有十二个高手,正从别的地方赶来这里,一两天之内也就到了。” 沈烈奇道:“你们是有什么行动吗?” 普玛嘿嘿一笑:“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听从您的调遣。” 闻听此言,沈烈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周兴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来找普玛,并非镇疆军方面有什么特殊行动,而是情报司要出面协助他。 想到手下的兄弟对自己这么用心,沈烈不禁心中一热,旋即又问道:“没有你们大都护的军令,这样做好吗?” “大人,您怎么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呢?”普玛道:“情报司和逆鳞司,就跟亲兄弟一样,我们要是不伸手,那才是违抗军令呢。到时候,不用大都护发话,玉陀罗大人就绝绕不过我们。” 沈烈洒然一笑:“好,你这么说,我要是再婆妈,倒真显得见外了。反正当初你们大都护也指挥过逆鳞司,如今换我指挥他的情报司,全当是扯平啦。” 普玛高兴的答应一声,连忙把手下都喊了进来,给沈烈一一介绍。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下形势 自从上次董天星对战场形势做了一番分析之后,李炳就一直在考虑,关于反攻帝都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有些急躁了。 后来慕容雪从前线返回洛邑,李炳又专门征求了这位御前大将的意见。没想到,慕容雪也和董天星一样,认为反攻帝都确实很有必要,但现在实施东西对进的策略,风险太大、并不可取。 慕容雪的分量,那当然是老董没法比的,李炳当即就接受了自己亲信重臣的意见,决定给镇疆军和荆襄军下旨,收回之前的命令,改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 反正帝都就在那里,也不会长出腿来跑掉,那就静待最佳时机再出手吧。 有了新的旨意,李江遥也终于放下心来。说到底,他们镇疆军毕竟也是圣唐的军队,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背上违抗帝君的骂名。 眼下君臣暂时达成了一致,他立刻集中精力,把心思全都用在整军备战上。 紫金关战役,部队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五个军团参战,其中四个都各自阵亡了上万兵马,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整个城关被打得伤痕累累,箭矢弹药以及各种物资,其消耗量几乎是天文数字。 不过,好在十万西疆从属军成整建制的临阵倒戈,等于凭空多了一支有生力量。 李江遥也不客气,当即亮出自己西疆圣王的旗号,将那十万兵马就地整编。 六万人,分别调给第一军团、第三军团、第六军团和第七军团,进行兵员补充。 剩下的四万,则组建了镇疆第九军团,代号“狂沙”。 经过考虑,李江遥决定在紫金关以西设立远征大营。疾风、烈火、惊雷、怒浪、暴雨、寒潮,以及狂沙,七个军团驻扎于此,一边休整、一边训练,随时准备东进,远征帝都。 神花第四军镇守盛玉关,巨石第五军镇守紫金关,同时警戒西疆腹地,防止发生变乱。 谢坦之留守水杉城,统领镇疆军府,协助各国恢复生产、安定民心。 司徒无寿负责军府下辖的官市署,和艾芬提亚配合,逐步恢复与西大陆的丝路通商。 马木作为总军需官,专心囤积各项战争所需,并将那些海量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远征大营。 玉陀罗则调整了情报司的行动方向,从原来的监控西疆,迅速转变为经略圣唐。 夏侯凝寒也没闲着,她协助夏莲进一步扩大了战地医馆的规模,招募大批有经验的郎中大夫担任军医,为每个军都配置了专属的团队。李江遥还给她们提议,同时多选拔一些年轻的西疆女孩,加入战地医馆、担任军医助手。这样既能够有效的救治伤兵,还可以领到军饷,补贴家里的生活。 一提到军饷,就不能不说说大财主艾麦尼。 波斯皇帝在得知突厥人目前的处境后,更加坚定了与圣唐联手的决心,当即指示艾麦尼,务必全力支持镇疆军。 老头儿有了皇帝的认可,亲自担任运输队长,押运一千车银币前往远征大营,直接替李江遥给全体将士发放了庆祝紫金关大捷的特别津贴。 镇疆军人才济济,把活儿都干完了。这令李江遥感觉自己轻松不少,也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东边的战局政局之上。 最近一段时间,李江遥收到了几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首先一个,就是突厥人反击武关。 由于李炳收回成命,把主动进攻的策略改为积极防御,因此马洪杰率领的大军在扫平了武关西北部几个县城后,没有选择冒进,而是专注于巩固武关一带的防线。 这样一来,突厥军队没法在平原旷野上寻机会战,只能老老实实的啃城墙。荆襄大军则发挥兵力优势,轮番上阵,把武关防线守得固若金汤。 几场硬仗打下来,突厥人毫无收获,只能铩羽而归,暂时退回帝都休整。 第二个消息,则是关于毒兵的。 董天星筹划组建了清剿营,在伍融和阿蒙塔的帮助下,连战连捷。大量解药烟雾和解毒虫蛊投放在中原地区,令丧失意识的毒兵怪物渐渐恢复正常,有很多原本就中毒不算太深的毒人,在毒性缓解之后,还主动逃到清剿营面前求救。 为祸中原的恶魔,正被控制扼杀。 除了战场,帝君李炳那里的变化也引起了李江遥的注意。 随着抗击突厥人的形势对圣唐越来越有利,这位新帝君的威望也在与日俱增。益州朝廷此时已经对李炳的地位表示完全认可,并且开始商讨整体迁往东都洛邑的方案。 三省六部等官署衙门一旦回到李炳身边,那么一个完整的朝堂体系便又可以重新建立起来。分离了近千个日日夜夜之后,圣唐帝君终于能够再次跟他的朝廷合二为一。 皇朝也将因此被唤醒。 对于这个情况,李江遥当然乐见其成。 没有高效的治理集团,不论战争还是民生,都无从谈起。时间拖得再久一点,别说是对抗突厥外敌,恐怕整个圣唐都要分裂得支离破碎了。 不过,李炳帝位稳固的背后,也有令李江遥担心的部分。 比如沈烈。 逆鳞长史的忠心和功劳,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在天下尚未完全稳定、内外之敌仍旧非常强大的情况下,李炳就急急忙忙对功臣出招儿,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除此之外,帝君宠信的那些新贵大臣,同样存在问题。有情报显示,以魏梓轩、田沐、龚承泽三人为首的东都少壮派官员,正在形成一股隐秘的力量,逐步把持财政、监察和军队的各个重要位置。 尤其是田沐,他接替沈烈统领北衙逆鳞司,不少掌令使、掌旗使都遭到了撤换或排挤,与情报司的合作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甚至,玉陀罗报告说,逆鳞司居然还派遣暗探潜入西疆,开始有针对性的收集关于镇疆军的情报。 敌意的味道,越来越浓。 李江遥为此专门去信慕容雪,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料慕容雪也是一筹莫展,并且提醒李江遥,自己同样处于逆鳞司的监察范围,以后能不通信就尽量不要通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就派专人传递口信,省得被暗探窃取。 东都阴云密布,让李江遥不得不担心慕容雪的处境,而江南形势的急剧变化,同时也令他忧虑沈烈的安危。 八万圣唐水军,忽然陈兵大江南岸几处要塞,等于是变相截断了圣唐南方北方的联系。幸好有沈烈及时示警,北岸各州府提前将舟船妥善保护,才没有被水军逐一摧毁,不然整个大江就彻底让对方封锁了。 而沈烈深入虎穴,尽管有情报司人员的鼎力支持,可他们毕竟势单力薄,对手劳剑华又同样是这方面的高手。所以最近几番较量,沈烈连续吃了大亏,不仅折损了普玛等人,而且连他自己也两次负伤,尽力躲避劳剑华的搜捕。 最可恶的是,情况如此糟糕,田沐竟然还拒绝援助,严令逆鳞司不准接应沈烈。 无奈之下,玉陀罗只好和周兴暗中配合,继续调遣了大批高手火速前往江南。 当然,这除了是支援沈烈,还有刺探监视玄甲军的用意。 由于远离中原战场,劳剑华的实力在江南日益壮大。之前他们刚刚抵达南方的时候,总兵力不过十二三万,可是两年多的时间,叛军已经扩充至二十五万人,足足翻了一倍。 并且,在包遇春水军的配合下,玄甲军团四面出击,陆续占领了豫章、闽州、鄂州等重要城市,兵锋抵近岭南。 可以说,眼下半个南方都成了劳剑华他们的地盘,大量的人口、资源、财政被叛军掌握,根基越来越厚。 这同样也成为了益州朝廷考虑尽快迁往洛邑的原因之一。 再不走,就可能被玄甲军堵在巴蜀出不来了! 天下形势变化莫测,基本上是北方有利、南方不利,胜负仍在五五之间。任何一个掉以轻心,都将会导致前面那些来之不易的胜利功亏一篑。 就在李江遥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部署之时,东都洛邑忽然发生了一系列令人意外的大事,正在将慕容雪和董天星拉进一场阴谋的深渊。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潼关。 尽管现在不着急展开决战、攻打帝都,但收复潼关却理所应当。这样的咽喉要地,掌握在哪一方的手中,哪一方就更加主动。 为了防止突厥人狗急跳墙,忽然集中兵力挺进中原,无论是慕容雪还是董天星,都赞同对潼关用兵。 问题是,用哪里的兵。 慕容雪的想法是,毒兵的问题正在得到缓解,淮阳王李炝也被揍老实了,应该集中帝君的直属部队去进攻潼关。 然而,田沐和龚承泽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他们建议,调动马洪杰麾下的南军,交给慕容雪指挥。 这两种思路,李炳当然更倾向后者。而且,他也很想通过这件事,试探一下荆襄大军现在对于帝君的态度,与之前相比有没有新的变化。 不过,再傻的人也明白一个道理: 兵权的问题,通常都是会要人命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兵权博弈 东都洛邑,紫微宫。 李炳高居御座,正在主持一个微缩版的朝会,御阶下面站着的七八个人,全都是他亲信的文武官员。 “陛下,以上就是迎接朝廷迁来洛邑的具体方略,”已经升任从三品太府卿的魏梓轩拱手道:“有何不妥之处,还请陛下指出。” 李炳微微颔首:“魏卿考虑得很周全,朕感觉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如拟照办吧。” 他又看了看其他人,问道:“今天还有哪些事要议?倘若没有的话,就先散朝,等会儿朕还要去检阅新组建的禁军。” 董天星清清喉咙,上前一步:“陛下,老臣还有禀奏。” “哦?董卿有何事要讲?” “陛下,还是涉及潼关的战事。”董天星拱手:“关于调动那支军队攻打潼关,目前大臣们仍有分歧。” 李炳下意识的看了慕容雪一眼,然后道:“朕不是已经有明确旨意了吗?让马洪杰出人。” 董天星犹豫了一下:“陛下恕罪。调动南军进攻,与当初协商之议恐有出入,老臣担心马洪杰他们……” “有什么出入?”李炳皱了皱眉:“朕又没调他们去打淮阳王,打突厥也不行吗?” 董天星听出帝君语气有些不悦,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调兵打突厥当然没问题,但是……主将由慕容将军担任,或许会引起他们关于人事上的担忧。” 砰的一声,李炳拍了一下桌案,沉声道:“怎么?荆襄军不是圣唐的军队吗?朕安排一个指挥官去统兵作战,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慕容雪见他发了火,连忙替董天星解围:“陛下请息怒。董大人不是这个意思。之前跟荆襄大军协商谈判,其中明确一条,就是不干涉他们的人事任免。臣和董大人担心,由我担任前线主将、指挥南军部队,存在着褫夺兵权的误会,反而不利团结。” “你想多了,”李炳淡淡道:“朕既没有撤换马洪杰,也没有收编他们的兵马,只是在进攻潼关的时候,临时派遣一个指挥官而已。如果这都不行,那荆襄军和叛军又有何异?” 听他这么说,董天星的轴劲儿也上来了:“陛下,话是这么讲没错,但马洪杰他们却未必如此想。兵权向来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哪怕稍微一丁点儿的变化,都有可能产生各种猜疑。眼下刚刚进入反击突厥的关键时期,无端引发荆襄大军的担忧,实在没有必要。” 老董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龚承泽便冷哼道:“董天星,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帝君有了旨意,我等做臣子的,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去把这个旨意变成现实,而不是先指摘圣旨有什么不对。再说了,你又不是荆襄将领肚子里的蛔虫,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如何能知晓?连做都没做,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聒噪一大堆,帝君养我们有何用?” 慕容雪剑眉一扬,冷冷道:“龚将军,我和董大人的想法是一样的,你不用单单指责他一个人。” 御前大将慕容雪是什么地位,龚承泽当然心里有数,于是连忙讪笑道:“慕容大人,卑职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不必要顾虑那么多。” 魏梓轩也替他圆场:“是啊,先把旨意发下去,待看看荆襄军的反应再做调整也可以呀。万一他们真就接受了呢?” “儿戏!”慕容雪气道:“军务大事,怎么能不考虑清楚就乱做决定?” 魏梓轩就是想要他这么说。 慕容雪原本是针对魏梓轩那句话给出“儿戏”的评价,但是从其他人的角度看来,这“儿戏”二字,等于也把帝君李炳给涵盖进去了。 果不其然,李炳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也幸亏是他慕容雪失言,换做别人,这位年轻气盛的帝君肯定当场斥责。 不过,即便是最信任的大臣,李炳仍旧很不高兴:“慕容爱卿,关于此事,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荆襄大军迟早都要给朕一个明确的态度,晚来不如早来,你说呢?” 慕容雪此时也已经明白,自己刚才一时着急,所说的话有些不妥。现在又听李炳这么说,当即道:“陛下,您的用意微臣都明白。不过,眼下的形势,或许不该操之过急。与突厥人的大战还未完全锁定胜局,平添分歧误会,并不利于抗击外敌的任务。” 闻听此言,李炳并没有说话。 站在龚承泽身后的田沐,此时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慕容大人,您所谓的操之过急、平添分歧,只不过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而已。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意思,或许您没能考虑到。” 慕容雪微微一愣:“你是指什么?” 田沐应道:“之前与南军达成各种协议,的确是为抗击突厥所采取的权宜之计。如此做法,凑合一时还行,但是长此以往,必成心腹大患。兵权如果不能由陛下亲自掌控,大将们必定拥兵自重,逆贼谢光的故事就难免再次重演!等到了那个时候,您和董大人又该如何面对帝君呢?” 慕容雪闻言心中一凛。 难怪田沐会被帝君任命为新的逆鳞司长史,这家伙实在是太懂陛下的心思了。 毫不夸张的说,谢光算得上李炳这辈子最严重的阴影。 大权独揽、拥兵自重,好端端的圣唐皇朝险些被谢光的野心给彻底毁掉。 这其中,相当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先帝李成武对谢光控制兵权的容忍妥协。 坚决防止再出现第二个谢光,恐怕是李炳现在头脑中绷得最紧的一根神经。 也正因为如此,突厥还未被赶走,年轻的帝君便开始考虑在兵权上的博弈了。 想到这些,慕容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董天星。而老董则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这话题太敏感,没什么好争的,也千万争不得。 “田大人说得有道理,这一点确实是我没考虑到。”慕容雪此刻也不能不低头:“圣唐兵权,必须由圣唐帝君执掌,任何人都不能僭越。” 听他这么说,李炳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慕容,近来你辛苦抗敌,心思全用在打仗上了,难免有些疏漏,朕并不怪你。只要咱们君臣齐心,一起努力,那就足够。” 慕容雪知道这是帝君在给他台阶下,不过,他仍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主张,于是试着问道:“陛下,假如马洪杰他们不愿遵从旨意,或者阳奉阴违,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李炳从容一笑:“朕考虑过,这回抽调去打潼关的,全是南军之中那些曾主动表示效忠的部队。他们算是自己人,因此你说得情况应该不会出现。当然,若想把这件事办得更稳妥一些,还需你和董爱卿多多谋划才行。” 龚承泽跟着解释道:“陛下之前叫我等一起商议,决定还是让董大人担任钦差特使,前去武关传旨。慕容大人作为前线统帅,负责接收奉命增援的兵马。” 董天星心中暗骂:馊主意你们出,倒霉的差事却让老汉我去办,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想归这么想,出于对圣唐的一片忠心,老董还是义不容辞的应道:“臣愿意赶赴武关,协调调兵之事。” 慕容雪见状,也只好拱手道:“臣立刻动身,去潼关前线做相应准备。” - 从紫薇宫回住处的路上,慕容雪与董天星并骑而行。 慕容雪见亲兵都离得较远,忍不住沉声道:“董大人,这事你怎么看?” 董天星心里清楚他指的是什么,轻叹一声:“要说帝君考虑的问题,倒也没错。毕竟,‘兵权旁落’对国家而言,是极度危险的。只不过……唉,就像你刚才说的,多少有些操之过急了。” 慕容雪点点头:“南军的情况非常复杂,内部派系林立、互不统属,其中还不乏与淮阳、江南暗通款曲之人。现在好不容易暂时取得平衡,齐心协力打击突厥,帝君却非在这个时候把手伸进去,傻子也能看出来他想要干什么,无疑是徒增变数。” “先帝是太忍让,陛下则是太急躁,都有失偏颇啦。”董天星摇了摇头:“等把突厥彻底赶跑了,再回过头来一步步调教军旅,其实也不迟的。” 慕容雪担心另一个问题:“你有把握说服马洪杰吗?当初可是你亲口答应他们,在战胜突厥人之前,保持荆襄大军的独立性,尤其是听调不听宣。现在一部分兵马归我管,难道他们不怀疑我会将部队用来讨伐李炝?” 董天星显得有些发愁:“说不怀疑那是假的。兵权一旦到了你的手上,很快就能分化军队里的将校。凡是不听话的,就推到潼关前线送死;愿意听话的,就调去打淮阳王,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慕容雪微微颔首:“确实如此。马洪杰和南军的将领们一定会这么想的,而这也就有违了当初帝君的承诺。董大人,你这次又接了一个烫手的差事啊。” “老朽就这命啊。”董天星满脸苦笑。 第三百五十六章 自有安排 三天后,董天星带着圣旨从洛邑出发,经伊川、栾川,朝西南方向行进,直奔荆襄军位于武关的主力大营。 马洪杰等人现在都已经跟他混得很熟,听说这老董才回去不到半个月就又来了,都不禁哑然失笑。 因为关系不错,所以谁也没跟他这位钦差见外,直接拉到桌上先喝一顿大酒再说。 董天星被严慧清和米沛两个老将猛灌了一通,晕晕乎乎地摸着酒杯底,叹道:“诸位将军,老朽这次来,怕是要得罪你们喽。” 听他这么说,马洪杰有些好奇:“不知侍郎大人此番前来有何吩咐?是帝君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董天星扫了一眼在座的将领,吞吞吐吐地应道:“陛下的确有旨意,额……想让你们去攻打潼关。” “嗨,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米沛捋着胡须笑道:“就算帝君不说,我们也已经开始商议此事了。拿下武关,再夺取潼关,配合李江遥的紫金关、盛玉关,突厥鬼就彻底被封死在关中平原了。” 严慧清也微微颔首:“没错,潼关大战是应有之意,儿郎们为此都做了充足的准备,随时可以开拔。” 董天星挠了挠头:“嗯……帝君还有一个想法,需要诸位将军配合。” “哦?还有什么旨意,请大人直说。”马洪杰道。 “帝君想让慕容雪将军担任主将。” 老董这话一说出口,在座的将军们顿时当场愣住。马洪杰下意识的看了看严慧清和米沛,憋着没有吭声。 米沛性格直爽,忍不住道:“老董,这跟当初咱们说好的可不一样啊。慕容雪当主将,那麾下的兵马不等于直接有了立场吗?” 董天星尴尬的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还是在打突厥人嘛,没有违背之前的约定。” “扯!”米芾把手一挥:“你哄三岁小孩儿呐?打突厥,如果打到一半的时候,淮阳王忽然来进攻了,慕容雪能放着手里的部队不用吗?” 严慧清拍了拍米沛的肩膀,示意他先别激动,然后对董天星说道:“董大人,他说得也没错,一个主将对于麾下军团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我想你也应该非常清楚。一旦把兵马交给帝君指定的人来统领,我们这些南军可能会立刻陷入分裂的境地。” 米沛表示同意道:“对呀。原先就是有人支持李炳,有人支持李炝,两边各执一词,因此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为了同心协力的打突厥,大家这才暂时放下芥蒂,一起出征。现在倒好,你把一部分军队划给了帝君,那么支持淮阳王的人怎么办?也有样学样的拍拍屁股离开?” 说着,他又伸手指着马洪杰:“还有,之前为啥推举小马当新主帅,就是因为他的立场不偏不倚、保持中立,三派的将军们都相信他能集中心思对付突厥,才会响应你这位钦差大臣的提议,跟着马洪杰北上参战。慕容雪?他能保证自己的屁股不坐歪吗?” 一向口若悬河的董天星,此时居然被米沛这个大老粗怼得哑口无言,不禁万分郁闷。他想说些什么,可又不晓得从何说起。 马洪杰此时开口道:“大人,您能不能说说,为什么非要慕容将军指挥潼关之战呢?我们去打,我们自己指挥,难道不行吗?” 董天星很想跟他说,这样当然也行,可是自己毕竟身负皇命,总要对得起这份差事。 “马帅,诸位将军,既然你们把话挑明了,那老朽也就坦诚以待啦。”董天星心想,干脆直接点吧:“帝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安排,其实并非兵权那么简单。陛下是想看看,荆襄大军到底还是不是圣唐的军队。” 马洪杰眉头紧锁:“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圣唐的军队,怎么会跑来跟突厥拼命?” 董天星淡淡道:“既然是圣唐的军队,到如今还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吗?还要犹犹豫豫、首鼠两端吗?前阵子你们进攻武关的时候,帝君的部队本来是准备同时行动,配合你们一起作战的,可是后来为什么没参与呢?就因为淮阳王李炝忽然派兵大举进犯,死死的拖住了慕容雪,这分明就是在帮突厥人嘛。谁是敌,谁是友,你们还分不清吗?” 一名将军闻言道:“董大人,你讲得不对吧?我们听说,那时候是李炳的部队先挑起战端,进攻淮阳王的亳州,人家淮阳军被迫无奈才发动反击的。” “是啊。”另一个将军撇了撇嘴:“让我们北上,你们却正好抽身去打淮阳王,这算盘扒拉起来,精明的很呐。” 董天星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不吃自己这一套。 马洪杰道:“董大人,我们知道,现在益州朝廷渐渐倾向于帝君,接下来还会全部迁往东都,皇朝政权即将确立它的最终归属。因此,帝君也开始动起了我们的心思,想着要改变之前的协议,提前掌握兵权。不过,请您把将士们的想法转告帝君。我们仍然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赶走突厥人,而不是所谓的平叛。在那之前,荆襄军团会始终维持听调不听宣的状态,集中精力与突厥人作战。哪怕日后被朝廷追究抗旨之罪,我等也毫不畏惧。” 严慧清等人纷纷点头,表示支持马洪杰的说法。 董天星无可奈何,只好苦笑着应道:“好,我一定会将马帅的话如实转告陛下。不瞒你们说,我本人也不是很赞成这个安排。包括慕容将军,他同样提出反对,为此还被帝君和朝臣们责难。但是,圣命难违,有时候我们也没办法。” 严慧清理解的点点头:“老董,我知道你的难处。碰上了这么一个混乱的世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容易。凡事看不清方向、辨不明对错,那就只能求一个问心无愧了。” 他跟董天星碰了一下酒杯,接着道:“行啦,烦心的事咱们先不聊啦。跟我们说说,镇疆军那边有啥新消息?” 董天星把酒一饮而尽,不答反问:“李江遥大都护的那篇抗敌方略,你们看了吗?” 马洪杰点点头:“看过了,很有见地。” “的确如此。”董天星心悦诚服的赞道:“李大都护长期跟突厥较量,经验非常丰富,确实一语道破了克制敌人精锐铁骑的关键策略。眼下,镇疆军正在全力备战,一旦突厥人露出败相,便立刻从紫金关出发,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严慧清道:“我们也是同样的想法。和突厥打仗,绝不能舍长取短,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步兵,就应该发挥步兵的优势,凭借城池和地形,卡死他们。” 马洪杰接着道:“其实在李江遥派人送来方略之前,我们就已经这么想了,而且比他考虑得更透彻。大军之所以一攻克武关,就迅速夺占了洛南、丹凤等六个县城,就是为形成联防工事,从外围拱卫武关,尽最大可能避免与突厥人展开平野上对战,同时利用城池消耗敌军。” “包括去攻打潼关,也是我们的谋划之一。”米沛应道:“潼关在北,武关在南,两处握在手中,突厥别想东进半步,那些鬼毒兵也甭打算再祸害中原了。” 严慧清道:“你看,老董,我们都已经安排妥当,一路从东向西,一路由西往东,两支兵马同时前后夹击潼关,洪杰则坐镇协调,随时派兵阻敌增援,真的不用劳烦慕容将军出马了。你回去禀报帝君,请陛下放心,荆襄大军一定把潼关拿下来。” 董天星一伸大拇指,佩服道:“诸位不愧是圣唐身经百战的大将,既然对潼关的作战行动全都谋划周详,那我立刻回洛邑,向帝君禀告。” 酒宴结束,老董婉拒了马洪杰等人留他歇息一晚的建议,连夜动身返程,走了两天的工夫,回到东都。 李炳听完他的报告,露出了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淡淡一笑:“看来,人家还是不肯卖朕这个面子啊。” 田沐在旁边阴恻恻的说道:“陛下,正如臣之前的分析,南军和西军一样,拥兵自重、目无帝君,再这样下去,必成肘腋之患!如不早做打算,突厥被赶走之日,就是武装割据、分裂圣唐之时。” 董天星闻言不禁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李炳和田沐等人眼里,马洪杰也好,李江遥也罢,这些抗击外敌的军人,都已经成了需要防范对付的目标。 只听魏梓轩道:“南军与西军还是有所不同的。至少,马洪杰手底下的人,都有着纯正的圣唐血统,自幼受到圣教的文明教化,根子上还知礼仪、懂廉耻,不像西疆蛮夷,早不晓得圣唐皇族是姓哪一个李字了。” 李炳对他们的话未置可否,转而对慕容雪道:“既然南军坚持自己的计划,不肯接受你指挥,那干脆就让他们先放手去干吧。能打下潼关当然最好,打不下来,你再上。” 慕容雪点点头,正准备开口反驳刚才魏梓轩他们的谬论,没想到李炳继续道:“慕容,朕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慕容雪有些意外,好奇道:“不知陛下有何差遣?” “朕知道,你老家是在剑南,对吧?”李炳微笑着问道:“多久没回去过了?” “额……大约有六七年了。” “朕想让你回去一趟,顺便看看家人。” 慕容雪反应过来:“是去迎接护送朝廷迁移东都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任务。”李炳微微颔首:“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必须由你代表朕去办。” “朕要娶亲。” 第三百五十七章 政治联姻 娶亲? 慕容雪和董天星都有些懵圈,相互对视一眼,不知帝君这是什么意思。 李炳淡淡一笑,接着道:“朕当太子的时候,先帝曾说,想让中书令柳诗名的孙女柳嫣茹做太子妃。只不过那会儿柳嫣茹年纪尚小,不宜婚嫁,因此这事就暂且放下了。现在朕已经登基,那位柳家小姐也十六七岁了,朕想着,应该要了却先帝的这份心愿啦。” 慕容雪高兴道:“陛下是打算让臣去上门提亲?” “上门提亲?哈哈哈,”李炳忍不住笑道:“你说的倒是挺有趣。不过,帝王大婚,不能像百姓那样称之为提亲。你作为朕的特使,奉旨执节,前往益州举行纳采礼和奉迎礼,宣读册封皇后的圣谕,然后护送朕的那位妻子来东都。” 慕容雪拱手道:“臣万分荣幸。” 李炳点点头:“你先别着急。除了柳嫣茹,另外还有两位一并敕封的妃子,你都给朕接回来。” “啊?还有两位?”慕容雪顿时有些愕然:“您一下子要娶三个人?” 李炳笑道:“有何不可?圣唐第十五位帝君,一天之内册封了一位皇后和八位嫔妃,跟先祖比起来,朕这不算什么。” “请陛下恕罪,刚才是臣太失礼了。只不知,另外两位皇妃都是谁?” “一个是马洪杰的侄女马芸芳,一个是你的堂妹慕容灵。” 闻听此言,慕容雪顿时当场愣住。此时,他终于嗅出了帝君婚事背后不容寻常的意味。 中书令柳诗名是文官集团的首领,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对朝廷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马洪杰现在是南军统帅,手握数十万大军,却跟帝君若即若离;而慕容家族则是天下闻名的西蜀富商门阀,不仅连带慕容雪的关系,并且本身也拥有着难以想象的财富力量。 娶了这三家的女子,等于是跟政界、军界和商界建立了深刻联系,将共同的利益牢牢绑定在一起。 这分明就是三场特殊的政治婚姻! 慕容雪望向御座上的李炳,忽然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帝君了。 “慕容,你是朕最信任的御前大臣,”李炳柔声道:“也只有你才最有资格,代表朕去办这三件大事。眼下,柳嫣茹、马芸芳和慕容灵都在益州,你辛苦跑上一趟,顺便探望探望家里人,给他们报喜。” - 帝君大婚的消息一传出来,立时震动天下。 圣唐老百姓爱热闹,即便是烽火连天的岁月,新君册封皇后皇妃,也照样能引得人们津津乐道。 再说了,帝君能有心思讨老婆,而且一下子还连娶三个,不正说明战争形势对圣唐越来越有利了吗? 在百姓们喜笑颜开的议论声中,朝堂上的文武官员也开始了各种揣摩分析。 首先是中书令柳诗名。 他对于孙女的婚事当然非常乐意。作为圣唐三朝元老,当初先帝李成武曾给柳诗名和另外两位老臣密诏,明确了李炳的储君之位。因此,柳诗名一直是益州朝廷中坚定支持太子的代表人物。 现在李炳成为圣唐帝君,并遵守先帝之前的承诺,册封柳嫣茹为皇后,等于直接抬升了柳家在朝中的地位,自然赢得了柳诗名以及他身后派系那些文官的充分认可。 一时之间,对帝君颂扬之声不绝于耳。 相比柳大人,马洪杰的反应就颇值得玩味了。 马芸芳既是马洪杰的侄女,也算是他的养女。当年大哥战死沙场,就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马芸芳,马洪杰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替哥把侄女抚养长大,简直比亲闺女还亲。 按理说,马芸芳被册封为妃,身份立时显贵无比,作为叔父的马洪杰应该高兴才对。只可惜,圣唐没赶上好年景,不仅外敌入侵,而且内部也面临着纷繁复杂的局面。 李炳为何要娶马芸芳,明眼人都清楚原因,这对于侄女而言未必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 起先,马洪杰是打算拒绝这门皇亲的,然而严慧清的一句话却令他打消了念头。 “洪杰,你为了圣唐,已经惹帝君不悦了,难道还要让整个马家再承受更大压力吗?拒绝皇亲,以后谁还敢娶芸芳那丫头呢?” 而比马洪杰更纠结的,则数慕容家族族长、慕容雪名义上的父亲慕容千秋了。 李炳要娶的慕容灵,是慕容千秋弟弟慕容盛世的嫡女。 慕容盛世自幼聪明伶俐、文武双全,从小便有跟兄长一争高下的心思。尤其是慕容千秋继承家业之后,慕容盛世总觉得不服,时时处处都要与亲哥哥对着干。 这回慕容雪送来圣旨,说帝君要纳堂妹慕容灵为妃,慕容千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背后肯定有政治谋算。为了不让整个家族趟浑水,他找来弟弟商议,看看能否以慕容灵与南宫世家已有婚约为由,婉拒这门亲事。 没想到,慕容盛世当场表示强烈反对。 “哦,只许你儿子攀龙附凤,不准我女儿配享尊崇?兄长好偏心啊!” 慕容盛世绕开慕容千秋,直接跑去礼部那边谢了恩,并当着大家的面,跟钦差慕容雪表示,皇妃慕容灵随时可以奉旨启行。 慕容千秋得知此事后,也只能长叹一声,徒呼奈何。 这个时候,朝廷搬迁的事情,同样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吏部、兵部、户部、刑部、礼部、工部,以及都督府、御史台、国子监、钦天监、鸿胪寺、光禄寺、太府寺、宗正寺、大理寺,还有钦造二十四局,圣唐中枢的三千多名各级官员,连同他们的家眷老小,即将分批分组离开益州,朝着中原洛邑进发。 慕容雪并没有打算跟大队人马一起走。刚传完旨,他便决定立刻起程,护送皇后和两位皇妃去东都。 如今天下不太平。尽管从益州到豫州,一路上都是经过己方军队所掌控的地盘,但毕竟强敌在侧,西边有突厥、东边有叛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跑来捣乱? 早点出发,早点抵达,省得那三位身份尊贵的女孩在半路上出什么状况。 然而,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慕容雪的担心终究还是成真了。 在收到帝君大婚的消息之后,淮阳王李炝和劳剑华,居然同时派遣大批高手,准备拦截迎亲的队伍。 而且两边下达的指令都非常相似:凌辱奸杀皇后和皇妃,然后嫁祸给突厥人! 两拨残忍的杀手刺客,分别从淮北江南出发,直奔慕容雪他们的必经之路——襄城而来。 “喜儿,去,把这冰糖炖燕窝也给雪哥送一盅。”慕容灵嘱咐道:“这些日子,雪哥辛苦坏了。” 丫鬟喜儿答应一声,一边准备食盒,一边笑道:“小姐,大公子可真威风啊。铠甲锃亮锃亮的,还有那么多的兵听他指挥。我前天路过偏院,听那位马姑娘跟她侍女说,自己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也从未见过像大公子那样帅气的将军。” 慕容灵闻言噗嗤一乐,笑骂道:“你个小丫头,还学会听墙根儿了呀?以后可不能再叫马姑娘,要称呼娘娘才行。”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称呼小姐一声娘娘啊?”喜儿认真的问道。 慕容灵俏脸微红,抬手轻轻拍了喜儿一下:“叫你贫嘴,讨打!” 喜儿连忙笑着求饶,旋即又问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能到东都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没见识的小丫头,你连剑南都没离开过,何止是没去过东都啊?”慕容灵笑着道:“咱们此时是在南漳县,下一站就是襄城,离洛邑还有一半的路呐。” 喜儿瞪大了眼睛:“啊?才走了一半啊?我的天,我还以为快到了呢。这一路又是乘船又是坐车,可累死人啦。” 慕容灵催促她道:“行啦,别抱怨。动作麻利点,赶紧给雪哥送去,天色不早,等会儿他可能就睡了。” 谁知话音刚落,慕容雪自己便来了。 他跟慕容灵自小相熟,也从不讲那么多规矩礼数,推门就进了屋。 “还没睡呢?没睡就好,赶紧把这衣服换了。还有你,喜儿,一起换。我在外面等。” 喜儿接过两套衣服一看,不禁当场愣住:“大公子,这不是军服吗?” 慕容灵也连忙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别问了,赶紧换,然后到前面的花厅见。” 片刻工夫,满脸懵圈的主仆二人依言换好了粗布军装,一起来到花厅那边。 没想到,柳嫣茹和马芸芳此时也各自带着一个贴身侍女等在这里,和慕容灵一样,都穿着军服。 慕容雪对他们拱手施礼,然后沉声道:“三位贵人,末将刚收到消息,有敌人派来大批刺客,欲伤害你们。为安全起见,只好委屈贵人了。” “敌人?哪一方的敌人?”柳嫣茹出身名门望族,气度言谈自不比寻常女子,她秀眉一挑,继续道:“既然得知刺客来犯,那么将军只要多多增派人手、加强护卫便好了,为何非要让我们夤夜换装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瞒天过海 慕容雪歉然道:“请贵人见谅。我们虽然知道刺客会来,但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使用什么手段?这些都还不清楚。为以防万一,只好行此下策。” 慕容灵忍不住问道:“大……慕容将军,你是打算让我们隐瞒身份,混进军队里吗?” 慕容雪点点头:“现在必须如此。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唯有先躲起来,才能避开对方的杀招。而且,三位贵人的侍女仆从,末将也没办法全部照顾到,只能让他们继续维持原样不变,而你们六个实施隐蔽。” “能给我一件兵器吗?”马芸芳道:“刀或者剑,都行。” 慕容雪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解开腰间的一柄短刃,双手递给对方:“马贵人,千万当心。” 柳嫣茹秀眉轻蹙:“慕容将军,你想过没有,我们这样的扮相,即便是混在护卫的军队里,也根本骗不过对方眼睛。” 慕容雪闻言微微颔首:“贵人说得没错。所以,末将也没打算让你们明天跟着队伍一起走。等他们出发之后,我同样会扮作普通军兵的模样,陪你们绕道去洛邑。” 说着,他朝外面打了个手势,一名身着便装的男子快步走进花厅。 “他叫元斌,是镇疆军情报司的人,刺客的消息就是他连夜送来的。元兄弟,给三位贵人见礼。” 元斌心里清楚,面前这三个俊美的姑娘尚未完成皇族婚礼仪典,所以还不能正式被称作娘娘,于是依着规矩,只抱拳躬身道:“卑职见过三位贵人。” 柳嫣茹看了看他,有些好奇:“镇疆军?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慕容雪给她和马芸芳、慕容灵略作解释,接着又道:“元斌不仅是李大都护的部下,而且还带着沈烈大人的密函,身份上绝无问题。” 沈烈的大名,柳嫣茹自然是如雷贯耳。尽管她这会儿还不晓得沈大人已经不再是逆鳞司长史了,但这位经常被爷爷和父亲提起念叨的朝中大人物,足以令她信任元斌。 “好吧,既然是沈大人派来的,想必不会有错。我愿意听从慕容将军的安排。” 慕容雪点点头,继续道:“为防止敌方提前渗透收买迎亲队伍里的人,明天跟我们一起走的,就只有元斌和我手下四个最可靠的亲兵。连带你们,总共十二个人,化装成押运粮草的军士,改道谷城县,从那里渡过汉水。到时候,能骑马的就骑马,不会骑马的就坐粮草车。” 一听这话,马芸芳倒还好,柳嫣茹和慕容灵却不由得眉头大皱。娇滴滴的豪门贵女,哪曾遭过这种罪啊? 慕容雪看得心中暗叹: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又何尝愿意如此大费周折? 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接这个倒霉差事。 马芸芳问道:“将军,今晚就让我们换衣服,是准备提前转移吗?” “对,提前隐蔽。”慕容雪一点头:“等会儿让亲兵带诸位到后院的厢房,暂时凑合一晚。明天天不亮的时候,我会派兵戒严,并告诉仆从侍女们,贵人都已登车,让大伙儿立刻出发即可。等他们一走,咱们也跟着走,从别的城门离开。” 事已至此,柳嫣茹等人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依照慕容雪的安排,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后院。 元斌轻轻的摇了摇头:“唉,慕容将军,我看后面这一路可不太好走哦。” 慕容雪苦笑一下,拉着元斌坐下:“沈大人怎么样了?” “上次受得伤,眼下差不多好利索啦。”元斌答道:“劳剑华那个奸贼真狠毒,布下陷阱,坑死我们很多兄弟。要不是普玛最后舍身挡住追兵,沈大人也险些栽到他手里。” 慕容雪不认识普玛,跟元斌详细询问了一下,然后道:“真是多亏这些好兄弟了。要不是有你们援手,沈大人万一出个闪失,我们全都得后悔终生。普玛的家人在西疆吗?我能为他做点什么?” 元斌摆摆手:“慕容将军不必操心。普玛大哥的家人,我们镇疆军自会妥善照顾的。说实话,能为大都护效力,是我们的光荣,死不足惜。” 慕容雪感慨的点点头,又问道:“元兄弟,你是西疆人,还是圣唐人?” “我是从小在西疆长大的圣唐人。”元斌笑笑:“阿爹是镇疆都护府的老兵,阿娘是伊吾族,所以我圣唐话说的还行。” “那他们现在还在西疆?” 元斌神色一黯:“我阿爹在新月湾阵亡了。阿娘和两个姐姐也死在了楼兰叛军和突厥人手里。我这条命,是大都护救回来的。” 慕容雪心中不忍,轻轻拍了拍元斌的肩头,没再说什么。 也许是时间过得久了,也许是早已把泪水流干,元斌倒显得并不怎么伤感,只轻叹一下,旋即笑道:“将军,听沈大人说,您和我们大都护,还有徐帅,是拜把子的好兄弟?” 慕容雪笑笑:“没拜过把子,不过,胜似亲兄弟。” “那就难怪了。”元斌道:“我阿爹以前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都护和徐帅横扫西疆无敌手,而您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前大将,你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慕容雪摇摇头:“我比不了你们大都护,也比不了徐帅。他们孤军奋战,在不可能之中创造出了奇迹,为圣唐守住万里疆界。相比而言,我这些年却几乎啥也没干,愧对那两个兄弟呀。” “话不能这么说。”元斌道:“来圣唐之前,大都护给我们情报司的人训话。他就说过,西疆之所以能被顺利收复,是因为圣唐军队一边奋力对付叛军,一边拼死抵抗突厥,使侵略者无暇西顾,我们这才有了宝贵的战略机遇。将军,您不正是其中之一吗?还有沈大人,他也是。现在敌人眼看就要完蛋了,咱们两军迟早能够会师,彻底消灭他们!” 慕容雪微微颔首:“江遥说得没错。如今的形势,正是靠千千万万的将士们浴血奋战换来的,无论是镇疆军,还是辽东军,抑或是荆襄军,大家不分彼此、齐心协力,才令阿史那支斤顾此失彼、进退两难。元兄弟,我也相信,咱们胜利会师的日子不远了!” - 第二天一早,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出了南漳县,继续向北进发。他们的目的地,仍旧是汉水河畔的襄城。 然而大家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迎亲的几位主角却并不在队伍之中,而是化身成了南军的小兵,赶着四辆牛车从南漳城西门悄悄溜出,径直朝西北方向的谷城县而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慕容雪也换上了粗布军装,策马走在一辆车旁边。那车里的粮食包上,坐着柳嫣茹。 想想未来的圣唐皇后眼下居然这副模样,慕容雪忽然也感觉有些好笑,他清清喉咙,问道:“柳贵人,还好吗?” 柳嫣茹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沉重铁盔,只觉得自己脖子都快被压断了,不禁郁闷道:“将军,你认为能好得了吗?” 慕容雪忍着笑,宽慰道:“还请贵人多忍耐一下。等到洛邑就好了。” 柳嫣茹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一直这样吗?不是说离开襄城那个危险地界就好了吗?” “这恐怕还不够。”慕容雪郑重说道:“如果对方的刺客在襄城扑了空,那么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还会再次寻机而动的。” 柳嫣茹险些当场哭出来:“可……可我毕竟是帝君册封的皇后啊,这副样子进东都,成何体统啊?” 慕容雪心里清楚,柳嫣茹还梦想着以母仪天下的姿态,风风光光的出现在洛邑官员百姓们面前,如此乔装改扮、偷偷摸摸,二者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 “贵人,这也是没有办法,”慕容雪只能好言劝道:“臣奉旨保护你们的安全,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说白了,只有平平安安的抵达东都洛邑,您才能举行婚礼大典啊,不是吗?” “那些杀千刀的刺客,真该死!”柳嫣茹忍不住气道:“慕容将军,你知道究竟是谁派来的吗?” 慕容雪答道:“末将只知道,江南劳剑华派了人。至于说淮阳王李炝那边,多半也不甘心消消停停的。” 柳嫣茹凤眉倒竖:“今后抓住了这两个反贼,必须狠狠治罪才行!” 慕容雪并没有理会未来皇后的怨怒,因为他此时看见前去探路的亲兵忽然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跑来。 他跟柳嫣茹打个招呼,然后催马迎了上去。 “怎么了?为何惊慌?” “将军,渡口出状况了!您看!” 慕容雪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一看,远处的江面上,一艘大型战舰正缓缓靠近渡口码头。 “是哪支部队的船,瞧清楚了吗?”慕容雪暗暗感觉不妙,沉声问道。 亲兵回答:“看旗号,应该是包遇春的水师。” 闻听此言,慕容雪当即心中一紧:真不巧啊,这回恐怕要麻烦了! 水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忽然跑来一艘战船,直接把谷城渡口给封住了,这还怎么过江呢? 第三百五十九章 拦住去路 出现在汉水岸边的战舰,的确是包遇春麾下的水军,准确的说,是第二旗第六镇第十三营的紫鹰号。 原本,包遇春的部队是沿着大江南岸实施重点封锁,防备李冰的兵马南下。不过,当劳剑华听说益州朝廷即将搬家的消息后,便立即通知包遇春,请他分兵袭扰汉水,阻挠朝廷官员北上。 包遇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命令水军第六镇的战舰,自鄂州武昌郡出发,沿汉水逆流而上,沿途封锁拦截朝廷迁徙的队伍。 慕容雪他们碰到的紫鹰号,就是其中的一艘,也是跑得最远的一艘。 眼看去路被叛军堵住,柳嫣茹等人立刻焦急万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跟着大队人马从襄城过江了。 慕容雪劝她们,襄城位于谷城下游,因此尽管大家绕路会耽误一些时间,但未必就一定能顺利渡江。说不准,下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被水军封锁了。 “那该怎么办啊?”柳嫣茹急道:“慕容将军,快想想对策呀,帝君还在等着我们呐。” 慕容雪无奈的看看元斌,元斌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先把身上这套行头换掉吧。穿着军服,对方不用说放咱们过去,直接就得先把在咱们拿下。” 慕容雪点点头,幸好车上备着寻常百姓的便服,换起来倒也容易。 元斌又提醒,随行的战马也最好都藏起来。一方面,战马的后腿上都烙着火印,很容易辨认;另一方面,马鞍和辔头也都是圣唐军的标准装备,造不了假。 慕容雪知道他身为情报司的暗探,经验非常丰富,所以连忙吩咐手下照元斌说的做。 一会儿工夫,柳嫣茹、马芸芳和慕容灵纷纷换好了装束,又从圣唐小兵变成了普通村姑。 元斌打量她们一下,摇了摇头,凑到慕容雪耳畔道:“还是不妥。三位贵人长得太漂亮了,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家族的闺秀。别说她们,就连那三个丫鬟也都白净水灵,完全不像村里的姑娘。” “那咋办?”慕容雪有些头痛。 元斌砸吧砸吧嘴,小声道:“依我说,得往脸上涂点泥巴污秽,弄得脏些,反正不能太好看。” 慕容雪心道:你小子这是要玩死我啊?她们仨以后不是皇后就是皇妃,今天被我这么折腾,回头这笔账怎么算呢? “没别的办法了吗?” 元斌笑笑:“除非绕道,否则若想从渡口过去,只能设法骗过水军。” 慕容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柳嫣茹她们说道:“三位贵人,咱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往上游走,从丹江口那边的大湖绕过去,这样一来,就得多走一百多里的路。二是装成普通百姓,从前面的渡口过江。你们说,怎么选?” “那还用问吗?”柳嫣茹道:“何必舍近求远呢?” “如果走谷城渡口,就得做个准备,”慕容雪道:“你们需要往脸上抹些泥灰污秽,再把头发弄得蓬乱些,不然怕是骗不过敌人的眼睛。” 闻听此言,柳嫣茹和慕容灵顿时愣在当场。 马芸芳却显得非常听话,她跟侍女打个招呼,然后分别开始操作起来。二人一边把头发弄散,一边抓起地上的枯草洒在头上,随后又用双手使劲扒拉了几下,立刻变得像是刚从地里干完活的样子。 元斌赞叹一声,接着取下腰间的水壶,就着路边的土搅合了一些稀泥,让马芸芳她们涂抹在脸上。 “这些泥一会儿就干,能起到遮蔽的作用,”元斌笑道:“最好能再往眼皮上抹点。人的精气神都在眼睛里,用泥巴改变眼部形状,有时候会连熟悉的人都骗过。” 马芸芳点点头,按照他的话,把湿泥巴抹在了眼睛附近和脸颊上。 慕容灵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她回头瞅了瞅慕容雪,见大哥正冲着自己微微点头,于是咬了咬嘴唇,对喜儿道:“你来帮我弄。” 喜儿答应一声,学着马芸芳的样子,给小姐整理起来。 片刻之后,慕容灵主仆二人也和马芸芳她们一样,成了灰头土脸的状态。 慕容雪在一旁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确实跟之前完全不同啊,乍一看还真不容易认出来。” 元斌双手捧起一把黄土,又往四人的身上扬了扬:“你们用手拍一拍,衣服上沾点土痕,更自然些。” 慕容灵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突破了心理防线后,反而感觉非常好玩,忍不住咯咯直笑。 慕容雪转而望向柳嫣茹:“柳贵人,您也……” “我不!”柳嫣茹怒道:“堂堂柳门之后,饱读诗书,干不出此等下作之事!” 马芸芳听她这么讲,目中顿时有了怒意,不过她终究还是忍了忍,什么也没有说。 慕容灵却不乐意了:“喂,你说谁下作啊?这不是为了瞒过叛军吗?” 柳嫣茹瞪了她一眼,哼道:“蓬头垢面,成何体统?” “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慕容灵反呛道:“这样总比被敌人抓住强吧?你不是也急着过江吗?还磨叽什么?” 柳嫣茹本来就着急上火,被慕容灵怼了两句,不由得更加火冒三丈:“你是什么身份?敢跟我这么说话!别忘了,我是皇后!” 慕容灵一撅小嘴:“还没大婚呢,你并不是皇后。没准儿帝君见了你,就要考虑换人啦。” “灵儿,不得无礼!”慕容雪连忙斥道:“成天胡说八道,赶紧给柳贵人道歉。” 慕容灵也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于是冲大哥做个鬼脸,然后对柳嫣茹道:“对不起,柳贵人,方才我说错话了,给你赔个不是。” 柳嫣茹此时眼泪都气出来了,不依不饶道:“你不就仗着有个大哥吗?欺负我娘家没人吗?” 元斌在旁边看了这一幕,感觉又好气又好笑。他上前对一脸尴尬的慕容雪故意道:“将军,沈长史送来的情报说,劳剑华命令那些刺客,一旦抓住三位贵人,不仅要取她们性命,还要夺走她们的清白。眼下这么闹腾的话,很快就会被敌人发现的。” 此言一出,果然管用。 柳嫣茹一听那些刺客还要玷污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哭都不敢哭了。 慕容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沉声道:“柳贵人,现在危机四伏,你要是真的不在乎,那就随便发脾气、随便闹。但若是想平安见到帝君,就必须听我们的话。” 柳家侍女是个机灵人,见状也连忙劝自己的小姐,还是赶紧装扮一下吧,回头找个地方梳洗干净就好了。 柳嫣茹无可奈何,只能强忍着恶心,让侍女帮忙把头发面庞都弄乱些,贴近村姑农妇的样貌。 见六位姑娘都收拾妥当,元斌又嘱咐四个亲兵,尽量佝偻着身体,不要站得板直、走起路也虎虎生风,大家现在是卖粮的乡下人,切莫让敌人看穿了。 慕容雪也把头发抓散,又从车上取过一顶破草帽,直接扣住脑袋。然后他卷起裤腿,跳上车架,招呼一声:“出发!” 一行人沿着土路,吱吱扭扭的来到了谷城渡口。此时,码头上全是身穿水军战袍的轻步兵,挨个盘查要渡过汉水的商旅百姓。 元斌走在四辆牛车的前面,负责开路。等轮到盘查的时候,一名水军小校拦住了他,询问几人身份来历。 元斌不慌不忙,跟对方说自己是江对岸的邓州人士,家里面开了间粮铺,因为前段时间中原有毒兵怪物作恶,农田都荒芜了,所以跑来谷城进货。 小校听他对答如流,不像有诈,更不像什么朝廷官员,于是吩咐手下去检查车上的粮食,看看有没有违禁之物,倘若一切正常,便准备放他们过江了。 谁知,跟慕容雪同坐一辆车的柳嫣茹太过紧张,当水军士兵靠近时,竟然吓得叫了一声,顿时引起前面小校的注意。 小校推开挡在身前的元斌,面带疑惑的走到柳嫣茹旁边,呵斥道:“你刚才喊什么?” 慕容雪连忙赔笑:“军爷,乡下婆娘没见过世面,看那位军爷拿着刀过来,被吓着了。” “我没问你,你闭嘴!”小校等了慕容雪一眼,转头继续死盯着柳嫣茹:“说话!刚才喊什么?” “害……害怕。” “害怕?”小校打量了一下,忽然问道:“哪里人?” “蓟州人。” “蓟州?蓟州在河北,你跑到这儿干什么?” “军爷,她老家……” “你闭嘴!我让她回答,你再多事,一刀砍了你!说,你跑到荆州干什么?!” “我,我是……逃难的。” “蓟州又没打仗,你逃什么难?” “蓟州……闹土匪,没法待了。” “你是种地的?” “是……” “种的什么?” “……” “问你话呢,种的是什么?!” “种的……麦子。” “胡扯!这包里分明是稻谷!说,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 柳嫣茹彻底慌了,眼里噙着泪花,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小校忽然冷笑一声:“我看你分明就是官眷!来人,把他们围起来!” 第三百六十章 侥幸脱身 附近水军闻声纷纷跑到近前,挺枪举刀围住了慕容雪他们。 除了马芸芳,其他五个女孩全都吓得花容失色,险些当场哭出来声来。 慕容雪却不慌不忙。他轻轻跳下车,对那个小校说道:“军爷,您眼睛真毒。她确实是官眷没错。不过,跟您想得或许不太一样。” 小校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有什么不一样?” 慕容雪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她们是被我老板买来的。” “买来的?”小校大感讶然:“你们是人牙子?” 元斌此时凑到近前,同样神秘兮兮的说道:“军爷,我们不是人牙子,而是通兴楼的伙计。”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铁质腰牌,上面写着:钱塘府通兴楼宝号。 元斌嘿嘿一笑:“军爷,我们老板白羽震,是杭州赫赫有名的大财主,之前你们包帅来钱塘的时候,白老板就是在通兴楼给他老人家接风洗尘的。” 闻听此言,小校不禁微微一愣:“此事当真?” “那当然啦。”元斌笑道:“包帅身边是不是有一位姓萧的都尉?高高瘦瘦的?” “萧敬萧大人?” 元斌一拍手:“哎对,就是萧敬。他最喜欢我们通兴楼的红阿姑墨香,几乎流连忘返呐,哈哈哈。” 小校不尴不尬的笑了笑:“这么说,你们真是通兴楼的。” 元斌点了点头,指着柳嫣茹小声道:“我跟你说,这些都是官家小姐,家里面失了势,被我们白老板花重金买下,准备送回江南好好调教,然后在通兴楼接客。” 小校大感疑惑:“既然要回江南,你们怎么不往东走,反而要渡江去北方呢?” 慕容雪事先早就和元斌准备应对方案,于是按照商量好的说辞,笑着道:“军爷有所不知,我们还有一组兄弟,正在邓州那边收人,等我们汇合之后再一起返程。” 元斌连连点头,同时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偷偷塞进小校的手中:“一点小意思,权当请兄弟们吃酒啦。等回头军爷有空去杭州,小弟我一定竭诚招待,保你满意,哈哈。” 小校见他出手大方,不禁脸上乐开了花。 他们的任务是拦截朝廷官员,而元斌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当官的,倒更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流氓。 慕容雪虽然很有气度,不过太年轻了,就算是官,也不可能是什么太大的官。 再看那四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明白就是黑道上的打手啊。 小校虽然看不起这些贩卖女人的恶棍,但对方既然认识萧都尉,说不准还真能跟包大都督说得上话,所以也没必要故意为难得罪,给自己惹来麻烦。 于是,他反手一扣,将那锭银子藏入腰间,朗声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算啦。如今路上不太平,你们倒卖粮食小心些。” 元斌赶紧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小校收钱办事,也算干脆利落。不仅给慕容雪等人放行,还特意喊住旁边的渡船,专门先送他们过江。 因为船不算太大,每次只能运一辆牛车,所以折腾了足足半日光景,慕容雪一行才有惊无险的抵达了对岸。 脚一踏上实地,小姑娘慕容灵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对慕容雪道:“大哥,刚才真是吓死我啦。” 慕容雪摸摸她的脑袋:“这就吓死了?瞧你那点胆量。咱慕容家走南闯北,哪回不碰上几拨山贼土匪,祖辈父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马芸芳此时也跟他熟络了一些,好奇问道:“将军,你和元斌刚才跟对方说了些什么?居然能把对方唬住?” 慕容雪可不敢直言相告,含含混混的解释说,是花了点小钱买通了对方,这才侥幸过关的。 柳嫣茹此时却仍在愣怔,也不知是刚才惊吓过度,没完全缓过来,还是因为自己险些害了所有人而感到惭愧不安。 元斌善解人意的走到近前,把水壶递给柳嫣茹的侍女,让她给小姐喝上几口,略微压压惊。 众人不敢在路上太过耽搁,于是继续抓紧赶路,朝着邓州进发。三天后,缓慢的牛车队伍终于走到邓州地界,再往前翻过一个小山垭,就能看见城池了。 慕容雪见女孩们舟车劳顿,一个个身子娇贵,实在是有些颠簸不住了,于是便让亲兵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暂时歇息一会儿,反正只要能赶在天黑前进城便好。 元斌耐不住性子,提出自己先行一步,赶去邓州城里查探情况。 慕容雪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邓州是荆襄军的地盘,因此他嘱咐元斌,可以去通知邓州守军赶来接应,顺便派些舒服的马车或轿子,替换牛车给贵人们乘坐。 约么过了一个多时辰,邓州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声。一队高举着剑南军旗号的轻骑兵,在元斌的引领下来到慕容雪等人的近前。 带队的都尉翻身下马,先跟慕容雪见礼问好,然后快步走到马芸芳跟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卑职李义,参见小姐!” 慕容雪此时才想起来,马洪杰之前就是剑南将军,所以这些兵都是他的嫡系。 “咦?李义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马芸芳认出了对方。 李义起身笑道:“卑职奉马帅之命驻守邓州,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小姐。哎呀,小姐你受苦了。你们怎么回事,何为搞成这个样子?!” 最后这句话,当然是冲着慕容雪说的。 要知道,慕容雪现在身为御前大将,正式的官职是羽林千牛将军,兼领上都督、豫州刺史,是从三品的高级武官,比从四品的都尉李义高出了整整两级。然而,李义因为马芸芳受了委屈,根本就不给慕容大人任何面子,直接开口质问。 慕容雪顿时感觉有些尴尬,正欲做些解释,没想到马芸芳抢着说道:“李义哥哥,叔叔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跟上司大人如此说话,难道不怕别人笑剑南军没规矩吗?” 李义闻言连忙跟马芸芳致歉,然后又对慕容雪拱拱手:“慕容将军,刚才冒犯啦,还请你多多恕罪!” 慕容雪笑着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马芸芳接着道:“李义哥哥,你真不该怪慕容将军。如果不是他,我们几个就都完蛋了。” 说着,便把水军忽然封锁了渡口、她们如何化险为夷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李义听得眉头大皱:“包遇春的人已经跑到我们身后了?这个情况必须赶紧通报马帅才行。哦对了,你们不是应该走襄城吗?为何绕了这么远的道,来邓州了?” 慕容雪对他解释,叛军为破坏帝君的大婚,派遣了刺客来袭击贵人,无奈之下,才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手段,瞒天过海绕路而行。 李义终于听明白了原委,立刻再次跟慕容雪赔罪。对他这种上惯了战场的人而言,能保住小姐的性命,让其略微吃些苦头也不算什么了。 柳嫣茹在旁边看着,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之前慕容灵有哥哥慕容雪一路上照顾,如今马芸芳竟也有了大批嫡系亲兵在身旁,相比之下,显得柳嫣茹最为势单力孤,场面上也没有另外两人好看,顿时感觉心中气苦,忍不住掉下泪来。 慕容雪见状,大概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连忙让李义准备车马轿子,尽早赶到邓州去,好让贵人们梳洗休息。 李义道声遵命,招呼手下把马车赶过来,待三位贵人陆续登车之后,便由轻骑兵团团保护,向邓州城进发。 慕容雪原本的打算,是在邓州歇息一晚,然后第二天就启程前往洛邑。可是没想到,柳嫣茹在城里住下之后,忽然身体不适,连夜发起烧来。 贵人抱恙,这可急坏了迎亲大使慕容雪。 他赶忙托李义把城里有名的郎中全都找来,轮流给柳嫣茹把脉诊治。幸好,大夫们看过都说,柳嫣茹只是因为身子骨虚弱,一路上颠簸劳顿有些打熬不住,再加上受到惊吓,精神紧张、气血郁结,忽然这么一放松下来,反而病倒了。 开上几副安神益气、清热解表的方子,喝完便能好。 听郎中这么说,慕容雪这才稍微放了心。既然柳贵人已经这样了,那干脆大家都好好歇息几日,等养足了精神再走。 然而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么一耽搁,最终等来了煞星。 李炝派遣的杀手,比劳剑华的人提早一步抵达襄城。但出乎他们意料,汉水恰好在此时被包遇春封锁,奉旨迎亲的大队人马同样堵在了南岸,眼巴巴望着近在咫尺的襄城,偏偏就是过不去。 淮阳王的人在襄城苦等了几天,正琢磨着要不要就这样回去算了,没想到,荆襄军内的眼线忽然传来消息,说皇后和皇妃已经绕路过来,进了邓州城啦。 杀手们一听这话,顿时精神大振,连忙快马加鞭,从襄城北上,直奔邓州。 【作者的话:我呢,就是一个喜欢码字的人,从没想过靠写小说挣钱,更不愿为了挣钱去水字。讲述自己喜欢的故事,给同样喜欢故事的人看,就很满足了。生活不易,希望看故事的你,能够爱惜自己、勇敢前行。】 第三百六十一章 红颜薄命 “小姐,您一直这么强撑着,身体会垮的呀。”侍女担忧的说道。 柳嫣茹固执的推开侍女:“你别管!早一天赶到东都,我就能早一天成为皇后,再也不用看那两个贱人的脸色!” 马车忽然被路上的石头颠了一下,猛地晃悠起来,柳嫣茹身子不稳,直接歪倒在轿厢里,脸色苍白。 侍女喊外面的车夫小心些,同时赶紧伸手扶住小姐,眼里已经急出泪来。 车队是今早离开邓州的。 原本,慕容雪想着柳嫣茹病情刚有所好转,可以多住两天再走,反正他也已经派人给洛邑送过信,那边不用担心了。可是没想到,柳嫣茹却万分着急,催着慕容雪赶紧启程,说绝不能耽误了大婚的吉日。 那是钦天监选定的好日子,无法更改。 当然,慕容雪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借口,柳嫣茹真正想的还是皇后的身份。 在邓州暂住的这几天,马芸芳和慕容灵每日结伴出游,逛街买货、游山玩水,开心得很。反观柳嫣茹,却只能窝在病榻上,身边就只一个侍女照料,实在气闷。 因此,郎中一说贵人没大碍了,柳嫣茹便立刻决定出发。 下午那会儿,慕容雪专门过来问过安,同时建议,可以在青华镇的驿馆歇脚,住一晚再去南阳。 但是柳嫣茹拒绝了他的好意,坚持要赶路,争取天黑前抵达南阳城。 慕容雪担心违拗这位柳贵人的想法,再惹她气坏了身体,反而不好,于是只能无奈答应,吩咐人马继续行进。 元斌担心时间晚了,南阳城会关闭城门,于是提出自己先带一小队轻骑兵,快马赶到前面,通知城池守军等候。 慕容雪对此表示赞同,于是从三百骑兵中拨出二十人,跟随元斌先走。 事情果然如元斌预料的那样,马车根本走不了太快,眼看日头即将落山,队伍离着南阳仍有二三十里的路程。 这荒郊野岭的,天色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慕容雪不由得暗暗担心。 “快!抓紧赶路!已经错过驿站啦,今天必须到南阳!” 随着他的命令,骑兵们纷纷提速,马车车夫也使劲扬鞭,尽量让车子更快一些。 可就在队伍刚刚拐进一个山坳的时候,道路两旁的密林里忽然传来一记尖利刺耳的夜枭鸣叫。 紧接着,数不清的弩箭从黑暗中激射而出,直扑护卫。 转眼之间,二三十个轻骑兵应声落马,整支队伍也顿时乱作一团。 慕容雪此时位于队列的中部,正在和妹妹慕容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发觉异变突起,他连忙抽出宝剑,护在慕容灵的马车旁边。 还不等慕容雪做出下一步的反应,林子里又接连放出两轮箭雨,紧跟着,大批黑衣刺客从头顶上方的树冠纵身而下,猛攻轻骑兵。 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 黑暗之中,慕容雪一时无法辨明敌人数量,只能吩咐周围的部下护住三辆马车,不让杀手靠近。 没想到,士兵刚有所行动,离他们最近的一大片灌木丛中猝然杀出了十多名刺客。那些刺客武功非常高,普通战士根本不是对手。几个照面的工夫,柳嫣茹那辆马车旁边的护卫就被全部击倒。 眼看对方围住了车子,不远处的慕容雪顿时心急如焚。他挥舞手中宝剑,拼命向前突击,希望能提早一步抢到那辆马车那边。 可惜,当慕容雪距离柳嫣茹只有十几步远近的时候,旁边忽然窜出一名刺客,刀光连闪,利刃如电光火石一般向他罩了过去。 慕容雪横剑格挡,叮叮当当的架开了刺客的刀锋,然后一脚踹出,正蹬在对方胸口上,将那人直接踢飞。但是,等他这时再一回头,却发现旁边那辆马车车门打开,里面已经不见了柳嫣茹的踪影! 坏啦! 慕容雪心中一惊,正打算冲过去寻找,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大哥!救命啊!” 这是慕容灵的声音。 慕容雪回头去看,只见七八个刺客正在围攻堂妹的车辆,而马芸芳不知从何处跑到了那里,带着十几名护卫跟那些刺客激战,拼命护着慕容灵。 看情况,他们斗不过刺客,再耽误一会儿,马芸芳和慕容灵都得没命。 慕容雪犹豫了一瞬,旋即决定还是先保住她们俩再说,于是招呼附近的军兵,猛扑过去。 由于有生力军加入,慕容雪的武功又比较强,所以围攻慕容灵他们的刺客没敢恋战,稍微抵挡了几下便迅速溜走,钻进了旁边的密林。 此时,人数占优的轻骑兵已经渐渐从慌乱之中恢复过来,并开始占据主动、发起反击。刺客眼见没了突袭优势,也迅速改变策略,边打边撤,纷纷往林中退却。 显然,林子里还有他们的人,利用弓弩提供掩护,阻挡轻骑兵的追击。 激战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刺客们终于借着夜色逃之夭夭,只留下三十多具难以辨明身份的尸体。 慕容灵吓得脸色惨白,几次险些晕厥,多亏马芸芳在旁边温言安慰,才不至于当场崩溃。不过,恶心呕吐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慕容雪的情况比她更惨,因为柳嫣茹真的丢了。 那可是皇后啊!帝君的未婚妻!圣唐今后的国母! 慕容雪发了疯似的,连连命令轻骑兵火速追击,四面八方撒开了找人。 然而,这黑天半夜、荒郊野岭,该去哪儿找呢? 况且,他们也就二百多人,刚才还损失了数十个弟兄,此时难道不用保护慕容灵和马芸芳了吗?就不怕那些刺客掉头杀个回马枪? 这些问题,没人敢问慕容雪,但慕容雪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在原地愣怔了半天,又忽然急道:“快,快去南阳搬救兵!让元斌带着大军来,把方圆十里全部封锁!” 天明时分,南阳城的兵马终于赶到。 元斌跳下马背,快步冲到慕容雪跟前,惊愕道:“怎么会搞成这样?贵人们呢?” “柳贵人被刺客劫走了,”慕容雪表情有些难看:“另外两个还好,正在后面的马车里休息。” 元斌神色一黯,劝慰道:“将军,你别忧心。南阳兵马一接到消息,立刻按照你的命令,开始搜索附近十里范围。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的。唉,早知道,我就不去打前站了。” 慕容雪摇摇头:“这不怪你。谁也没能想到,敌人竟会追到这里来。” 元斌问道:“能确定对方的来历吗?” 慕容雪一指旁边排成几排的尸体:“我检查过了,很难确认身份。要不你也帮忙看看吧。” 元斌微微颔首,几步来到那些尸体的旁边,蹲下身子仔细翻看。过了一会儿,他起身道:“应该是李炝的人。” “何以见得?”慕容雪不禁好奇道:“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标志。” 元斌拍拍手:“没有标志,就是最明显的标志。我刚才看了他们穿的内衣裤,都是杭州咸文坊的丝织货。这个细节,不是行家的话不易察觉。可问题就在这儿了,即便是劳剑华的手下,也未必会都穿着统一的内衣裤。如此安排,显然有嫁祸的嫌疑。” “还有一点。沈大人之前探查到的消息,说劳剑华派遣的杀手之中,有些是跟着水军一起回来的倭人。这里躺了三十六具尸体,总不至于那么巧,连一个倭人都没杀死吧?” 慕容雪奇道:“你能认出倭人?” “同样是从内裤上看,还有发型和脚趾。”元斌道:“有些生活上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倭人爱穿兜裆裤和木屐,容易给身体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 慕容雪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忽然一名军官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大人,发现了!” “发现什么啦?” “女人的尸体,总共两个!”军官答道:“就在山脚那边。” 闻听此言,慕容雪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血都凉了,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晕倒。 元斌一把扶住他:“走,去看看。” 二人翻身上马,由军官引领着,直奔远处的山脚。一来到地方,慕容雪就瞧见了两个赤裸着下身的女尸,正是柳嫣茹和她的侍女。 卧槽! 他再也支撑不住,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等到慕容雪再次醒来,已经是在摇晃的马车上了,慕容灵和马芸芳就陪在旁边。二人都是满脸泪痕,显然刚刚哭过。 “大哥,你终于醒了。”慕容灵哽咽道:“柳贵人她……” 慕容雪痛苦的哼了一声,强撑着坐起身来:“这是在哪儿?” 马芸芳应道:“元斌看你晕过去,就接替了你的指挥。他说那帮畜生必须千刀万剐,于是带着兵马去追了,而我们则先到南阳城,在那里等候他的消息。” 慕容灵忍不住哭道:“大哥,元斌说,柳贵人……她真的被那些恶人糟蹋了吗?” 慕容雪皱了皱眉,沉声道:“此事不要再提。事关帝君的颜面,你们……必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第三百六十二章 颜面扫地 柳嫣茹的死,无异于一块巨石被猛然投入平静的湖中,顿时掀起了无尽的波澜。 圣唐八百多年的历史,这还是石破天惊的头一次,刚被册封的皇后娘娘,连大婚之礼还没举行,就被人残害了。 准确地说,是被奸杀了。 书香门第、世代公卿的柳家,因此颜面扫地。 柳嫣茹的嫡母得知噩耗之后,直接在前往洛邑的途中上吊自尽。中书令柳诗名也因为孙女的惨死而一病不起,车驾暂时停在达州,无法继续前行。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不论是东都,还是益州,说什么怪话的都有。 人们都在热烈讨论这桩天下奇闻,等着看帝君究竟会如何处置。 很快,宫里有了反应。 慕容雪一回到洛邑,便直接被逆鳞司带走,说是他因为遇袭受伤,需要调养,可其实就是软禁起来,慢慢问话。 而慕容灵和马芸芳则被送入东都后宫,婚期顺延,等待另行安排。 幸好元斌不负期望,带兵狂追一百多里,终于在南阳城东北方向的舞阳县,撵上了其中一小队刺客杀手。 经过一番激烈交战,南阳军的追兵当场击杀了九名刺客,活捉三人。 元斌毫不客气,直接动用情报司的酷刑,把那三个刺客折磨的死去活来,老老实实吐出幕后主使,正是淮阳王李炝。 拿到这份关键的口供,元斌立刻命令军兵押着活人、抬着死人,往东都方向赶,在慕容雪被关起来的第四天,抵达了洛邑城。 田沐看完了口供,又瞅了瞅那三个半死不活的刺客,冷冷问道:“你是镇疆军的人?” “卑职是镇疆军直属第三旗的小校。”元斌拱手应道。 “直属第三旗?”田沐冷笑道:“本官听说,直属第三旗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对吗?” 元斌不卑不亢的回答:“是的,镇疆军情报司。” 田沐盯着站在面前的元斌:“情报司?你们镇疆军一向是在西疆一带活动,情报司为何会跑到中原来?又怎么会得知有人要对皇后皇妃不利?” “大人,您这是在审问卑职吗?”元斌故意惊讶道:“我还以为,查皇后被害案才是当前首要之事呢。” 田沐一拍桌案:“放肆!本官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什么。如何断案,轮得到你教本官?” 二科掌旗使周兴在旁边咳嗽了一下,沉声道:“田大人,元小校代表的是镇疆军,而镇疆军一直都与我逆鳞司保持着消息上的往来,这是您担任长史之前就已经有的了,包括帝君也知晓这个情况。” 田沐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本官就不能再问一问?问一问犯法?” “大人言重了。”周兴淡淡道:“不过,元小校刚才说得也有道理。目前朝野上下都在关注皇后被害一案,帝君更是为此忧心忡忡。时间耽误的久了,逆鳞司怕是不好交代。” 田沐阴恻恻的笑道:“怎么会耽误的久呢?这不,连刺客带口供,人家镇疆军情报司都已经弄的清清楚楚了,还需要我们再费劲折腾吗?” 元斌听出对方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朗声道:“大人,这三个刺客只交代了幕后主谋,但却不晓得其他事。慕容将军自谷城渡口过江,再从邓州出发前往南阳,这一路上的行程,究竟是谁透露给淮阳叛军的,必须查清楚才行。我怀疑,当地驻军里面有他们的眼线。” “这就不劳镇疆军费心啦。”田沐撇撇嘴:“你还没回答本官刚才的问题呢。情报司为何要来中原?你们究竟有多少人在这里?都给本官说清楚。” 见他还揪着此事不放,元斌顿时火冒三丈:“田大人,这件事情,你问不着我。别说我一个小校,啥也不知道,即便是清楚明白,镇疆自有军法在,我也不能告诉你。” 嘭的一声,田沐一拍惊堂木,怒道:“大胆,我看你是皮痒了吧?竟敢顶撞本官!来人,把他绑了!” “且慢!”周兴连忙拦住手下的兄弟,然后走到田沐近前,压低声音道:“老田,大家都曾是御史台的同僚,所以我好心提醒你。现在的形势,一旦真惹怒了李大都护,帝君最后肯定是要找个替罪羊出来背锅的!你是想当那只羊吗?!” 田沐闻言微微一愣。 周兴说的话并没有错。如今是抗击突厥的关键时期,镇疆军数十万精锐,是圣唐三大支柱之一,连李炳也不愿轻易开罪西军,以免误了大事。 田沐眼珠一转,冷哼道:“一个小校而已,李江遥真会为他翻脸?” 周兴看出田沐有点怂了,心中不禁鄙夷,嘴上说道:“他可不是寻常小校。元斌代表着镇疆军情报司,他若是在老田你的手上有个三长两短,玉陀罗不来算账才怪。等到人家找上门的时候,你他妈不是自找麻烦吗?依我看,这件事就先算了吧,情报司毕竟一直在跟逆鳞司合作,有啥必要非得闹翻呢?” 田沐阴着脸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今天给你这个面子,不跟他一般计较了。” - 周兴陪着元斌出了衙门,问道:“兄弟,你不急着走吧?” 元斌耸耸肩:“周大人,卑职的差事办完了,待在东都也没啥事,准备今天就回杭州了。” “你这样,先跟我去找董大人。咱们喝上两杯,等明天你再出发。”周兴拽着他,边走边说:“我还想听你讲讲长史大人的消息。” 元斌知道对方惦记沈烈的近况,于是也不推辞:“行啊,能白蹭顿酒吃,是卑职赚到了。” 二人并肩而行,转过两个里坊,来到了东都新修建的兵部衙门。 这个时候,益州的兵部还没搬迁至洛邑,所以此处最高的长官是侍郎大人董天星。 见周小弟又来找自己喝酒,董老头儿高兴坏了,连忙把二人让进自己书房的里间,然后从书架里面取出一碟花生米、一碟熏肠,外加一坛子浊酒和三个酒杯。 元斌看得连连称奇,没想到这么大的官儿,居然还能玩儿这么一手。 董天星听周兴介绍说,这小伙子是镇疆军情报司的,于是也把他视作自己人,嘿嘿笑道:“老朽没别的爱好,就两样,一是看书,一是喝酒。在书房里存些下酒菜,实属正常,实属正常。” 周兴招呼元斌坐下,一边亲自给大家倒酒,一边向他打听起沈烈的情况。 元斌道:“沈大人前一阵子不是受伤了嘛。当我离开杭州那会儿,他已经痊愈了。” 董天星有些好奇,问沈烈是怎么受伤的。 “沈大人在杭州有一个朋友,名叫邵文龙。”元斌喝了一口酒,接着道:“劳剑华本想利用这个人对付沈长史。可是没想到,邵文龙表面很配合,可实际上却多次给沈大人暗中通风报信。劳剑华发现后,就把他一家老小都抓了,逼着他出卖沈大人。” 周兴点点头:“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镜湖山庄庄主,在江湖上也很有名气。早年间,长史大人曾救过他和他母亲的性命,所以关系非比寻常。” 元斌介绍道:“的确如此。邵文龙坚决不肯害朋友,最后被劳剑华活活折磨而死。沈大人为营救他的母亲和妻儿,明知劳剑华布下陷阱,还是只身前往钱塘府衙。幸好普玛大哥及时带兄弟们赶去增援,这才把沈大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邵文龙的家人救出来了吗?”董天星问道。 “救出来了,”元斌叹了口气:“邵文龙的老母亲,还有他夫人孩子,都被我们转移去了苏州。但是,普玛和其他十一个兄弟却不幸战死。” 周兴面露凄然之色:“我曾见过普玛一次。印象中,是个爽朗的好汉子,唉,可惜啦。” 董天星端起酒杯:“来,咱们敬普玛兄弟和情报司的将士们一杯,愿他们在天有灵,能够安息。” 元斌和周兴依言举杯,然后跟董天星一起,将酒慢慢倒在了地上。 周兴继续问道:“元斌,长史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元斌答道:“我听大人说,他打探到了一个消息,帝君身边有劳剑华的人。沈大人准备把这个内奸给揪出来!” 闻听此言,董天星和周兴都不禁一惊:帝君身边有奸细?! “可有什么线索吗?”老董紧张道:“会不会威胁到帝君的安全?” “沈大人说,安全方面暂时无忧。”元斌解释道:“现在刺杀帝君,无非就是让天下变得更乱而已,对劳剑华来说,并没有太大的益处。所以,沈大人分析,那个内奸多半还是以刺探情报为主。” 周兴眉头紧锁:“这个人会是谁呢?大臣?护卫?还是内侍或宫女?” 元斌摇摇头:“沈大人没说。不过据我猜测,应该是大臣官员的可能性比较高。” 第三百六十三章 封锁难题 周兴皱起眉头:“大臣官员?你为何会这么想?” 元斌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笑道:“很简单,我们情报司也有发现啊。” 他见周兴和老董有些不解,于是继续解释道:“我们曾截获过一封从洛邑发往江南的密报,送信的人虽然不晓得内奸是谁,但可以肯定对方是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并且,信里记录的,也都是朝堂上讨论的内容。” 周兴看了看董天星:“会是谁呢?” “你别看老朽啊,”董天星一愣:“肯定不是我。” 周兴哑然失笑:“我当然知道不是老爷子您啊,这还用专门辩解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董天星讪讪一笑:“嗨,我也是被你刚才那眼神儿吓的,就跟刀子似的。不过,依我看呐,有嫌疑的人,跑不出益州来的官员。” “咱俩想到一起了,”周兴点了点头:“我也认为益州官员最可疑。但是,前段时间,陆陆续续从益州来这里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个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排查起来并不容易。” 董天星想了想:“可以先从劳剑华入手。他当年不是在北衙干过吗?查查跟谁有过接触。” 周兴摇摇头:“我觉得这样做意义不大。沈长史跟劳剑华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么多年,他早就把跟劳剑华有关的人全都筛了好几遍。” 元斌问道:“玄甲军团除了劳剑华没别人了吗?你们干嘛总是围着他转呢?” 周兴闻言一愣:“算上别的人,那范围可就更大了。” 董天星好像想起什么,砸吧着嘴道:“我记得之前沈大人跟慕容将军说过,玄甲军好像有个姓狄的人,是劳剑华安插在谢光身边的眼线,而且还是劳剑华的徒弟。”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周兴一拍大腿:“那家伙为人圆滑、善于交际,在帝都的时候,曾和很多人称兄道弟,我们可以先从狄献查起。” 董天星提醒道:“你可千万记着,瞒住田沐。” 周兴应道:“那是自然,田沐也是嫌疑之一,绝不能让他有丝毫警觉。” 一提起田沐,元斌就忍不住一肚子气,连连痛骂。 周兴笑着宽慰他几句,然后叮嘱道:“元老弟,拜托你回到杭州之后,一定保护好我们长史大人,逆鳞司全体弟兄都感激不尽。” 元斌爽快答应:“周兄尽管放心。我们已经接到了玉陀罗大人的明确指令,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沈长史。大都护还亲自从白袍军中挑选了两百名精锐,此时正在从西疆赶往江南的路上。他们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作为亲兵死士,一直护在沈大人身旁。” 闻听此言,周兴和董天星不禁又惊又喜。 他俩都曾去过西疆,当然清楚白袍军是什么样的存在。 百炼强兵,天下无敌! 两百名精锐中的精锐,战力绝不亚于千军万马。有他们在,除非对方调动大军、设局围剿,否则谁也别想动沈烈半根汗毛。 周兴举杯喝道:“敬大都护!” - 第二天一早,元斌单人独骑,离开东都洛邑,返回江南。 同一时间,他带来的那三份刺客口供,也被呈送到了帝君李炳面前。 此时,在御阶之下站着五个人:魏梓轩、田沐、龚承泽、董天星和慕容雪。 李炳把口供轻轻放在桌上,叹道:“慕容,你这回可是略微有些大意了。” 田沐闻言一愣:大意了?还略微?还有些?我去,帝君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等于是直接给慕容雪脱罪了? 他正欲开口说话,忽然看到对面的魏梓轩冲他摇了摇头,暗示田沐千万别吭声。 只听慕容雪道:“陛下,柳贵人不幸遇难,都是臣的罪,恳请陛下严惩。” 李炳淡淡说道:“那个名叫元斌的镇疆军,不是都已经查清原委了吗?叛王李炝丧心病狂,居然派了一百三十二个亡命之徒,夤夜伏击迎亲车队。那些南阳兵也不中用,况且还不是你麾下的部队,用起来自然不怎么顺手。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出现纰漏在所难免,更不能算你一个人的过错。这件事就此作罢,以后不用再提。” 慕容雪拱手道:“感谢陛下恩赦。不过,您宽恕了臣,又该怎么跟朝野交代呢?” “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李炳满不在乎的哼道:“明发廷报,顺便把这些口供也抄录进去,告诉官员百姓,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魏梓轩连忙赞道:“陛下英明!如此一来,是非黑白一下子就清楚明了啦,全天下的人都会唾骂叛王李炝!” 李炳微微颔首,接着道:“另外,给柳家传旨,追封柳嫣茹为赵国夫人、领正四品衔、赐碧玺凤配一对。柳嫣茹的父亲柳伦,加封醴陵子爵;其母,追封三品诰命夫人。” “册封皇妃的典礼,照常举行。封马芸芳为淑妃,执掌上阳宫,封慕容灵为惠妃,执掌颐香宫。” 五位大臣一起拱手,高声遵旨。 李炳继续道:“朕的婚事,就先议到这儿。接下来,仔细说一说战事吧。” 董天星身为兵部侍郎,闻言连忙道:“启奏陛下,南军目前已经兵分两路,共计三十三万大军,合围夹击潼关。据马洪杰预计,总攻将在月底之前正式发起。” 龚承泽抢着道:“潼关守将是突厥元帅赫连雄,他麾下有两个黄金族主力军团,兵力在六到八万之间。另外还有两个部族军团,大约五万人左右,以及一些西疆从属军。潼关守军的力量接近十五万,南军作为进攻一方,兵力上的优势并不算特别大。” “确实如此,”李炳点点头:“董爱卿,你给马洪杰去信,告诉他,啃潼关这样的硬骨头,三十三万可能不够,还要再调兵才行。实在缺人,朕这里也可以支援他们一些。一定要确保拿下潼关!” “臣遵旨。”董天星应道。 李炳沉吟片刻,又道:“包遇春是个什么情况?” 董天星答道:“水军自上月起,陆续离开明州基地,由大江的入海口逆流而上,先后攻占江阴、金陵、柴桑、鄂州等南岸重镇。之后,他们收到朝廷北迁的消息,又立刻派兵入侵汉水,实施封锁。到现在,除了提早出发的工部、吏部和太府寺抵达了洛邑,其余官署全被拦在了南边。” “可恶!”李炳气得一拍桌案:“包遇春这个奸贼,枉费先帝对他信任有加,没想到最后居然投靠了叛军。诸位爱卿,你们有什么良策吗?总不能看着朝廷一直被困南方啊。” 龚承泽道:“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足够的战船去对付包遇春,无论大江还是汉水,都成了他水师的天下。” “战船倒是有一些,”董天星有些发愁:“江北的州府,以及金河流域,都有水师守备队。但是数量不多,船只大小也远不及对方的,战力较弱。” “全部凑起来,大概有多少?”李炳问道。 董天星回答:“臣以前是负责军械的,手头资料相对还算准确。在我们目前控制的区域内,能够调集的各类战船大约四百余艘,只有对方的五分之一。” 慕容雪道:“敌众我寡,那就只能采取集中兵力、突袭敌人薄弱环节的战术。” 董天星摇摇头:“将军,您这个想法是陆战思维,广阔的地域,确实可以任由军队穿插迂回。但是对水战而言,战船只能沿着江河的走势行进,根本无法绕开敌人主力船队,去偷袭其薄弱之处。简单点说,包遇春只要派重兵卡死所有水路交汇的地方,我们的船队就只能硬闯才行。” 田沐皱眉道:“能不能用陆军打水军?” “除非水军战船都停在岸边,而且挨了打还不能跑,否则陆军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董天星苦笑道:“你来了,对方就立刻开走;你渡河,对方就发动袭击。终究还是解除不了水面封锁。”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劳剑华指挥的玄甲叛军,目前正陆续蚕食南方各州府。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位于大江上游的巴蜀地区,或者说是益州朝廷。臣担心,益州的守备力量未必能挡住叛军的进攻。况且,那里面肯定还有劳剑华的内应,随时准备捣乱。” 魏梓轩忍不住沉声道:“陛下,这个问题太严重啦!若是真让劳剑华把朝廷一锅端了,后果难以想象啊。” 李炳此时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不要光报丧!朕比你们更清楚后果有多严重!对策!朕要的是对策!” 慕容雪沉吟片刻,说道:“为今之计,只能改变朝廷北迁的路线,放弃平坦好走的驰道,这样就不用再考虑渡过大江和汉水的问题了。” “不走驰道?”龚承泽有些疑惑:“走哪条路?” “绕远!进山!”慕容雪语气坚定:“从巴蜀一出来,直接往北走,进入神农大山。只要能翻过崇山峻岭,就可以继续北上,穿越汉水谷地,然后再次进入秦岭南麓,通过武关南边的大片山区,径直抵达南阳、来到中原。” 李炳等人听得目瞪口呆:乖乖,你这是要那些王公大臣的老命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千里关山 李炳眉头大皱,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田沐瞧出了帝君的犹豫,于是质疑道:“慕容将军,你说的这个办法,可行吗?莫说朝廷官员还带着大批家眷,单是他们自己,就绝难穿越广阔的无人山区,这是会死人的。” 魏梓轩也点点头:“何况,朝廷迁徙,随身还携带着大量的文牍卷宗、国库资产,一旦进了山,这些东西就没办法再用牛马驮负,只能依靠人力,你让谁来搬运呢?” “我以前带兵的时候,曾在神农大山附近剿过匪。”龚承泽皱着眉:“那会儿还没有完全进入山区呢,复杂的地形就已经非常折磨人了。若是真的翻山越岭,怕是正规军都免不了要崩溃。”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李炳脸色更加难看。慕容雪却神态自若:“事在人为!现在形势艰难,不铤而走险,如何应对危局?陛下,臣以为,这个苦难值得尝试,臣愿意亲率大军前去接应朝廷,为他们开路!” “问题是……”李炳犹豫道:“你这个方案,又有多少大臣愿意接受呢?万一他们不肯走山路,该如何是好?” 慕容雪目光灼灼:“陛下,先帝为了圣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坚守帝都、掩护文武百官撤退,这才保住了大臣们的身家性命。如今让他们为了圣唐走走山路,怎么了?不行吗?难道他们比先帝还尊贵?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谁是忠臣,谁是孬种,正好借此检验一下!如果那些人真不愿千辛万苦的投奔陛下,那要他们还有何用?以后留在身边也只能是投机自利的奸臣!” 李炳听得微微颔首,一拍龙案道:“说得没错!还是你慕容雪啊,看事情够透彻,也够忠心!反过来讲,恐怕也只有忠臣,才会像你这么考虑问题。先帝和将士们连死都不怕,朕同样也历经磨难,让那帮孙子爬爬山而已,算个屁!” 此言一出,魏梓轩三人顿时大感尴尬,知道陛下这同样也是在敲打他们。 魏梓轩连忙道:“陛下圣明!臣也认为慕容大将讲得非常有道理!当初我等离开益州之前,就有不少人劝阻,说中原地区不仅有突厥军队,还有吃人的毒兵怪兽,万一碰上了定然性命难保。可是,臣那时心里想得只有陛下,渴望着能尽早为圣唐、为帝君尽忠,于是毫不犹豫的踏上了征程。” 李炳笑笑:“你们几个的忠心,朕都知道,确实比很多人都强,也给益州朝廷树立了榜样。有你们带头,朕就不信,大家还真能被崇山峻岭吓住?” 龚承泽谄媚一笑:“正如慕容将军说的,吓住了也好,顿时让那些奸臣原形毕露。” 李炳微微颔首,对魏梓轩道:“去替朕拟旨,遣词用句你斟酌着来,大致的意思是:叛军妄图封锁阻拦,但是绝对拦不住忠臣的一片赤胆。所以朕决定,让大家改走慕容雪说的那条路线,朕自会派遣兵马接应。当然,愿不愿意来,个人决定。来,便是忠臣,朕要重用;不来,也不强求,只要别投靠叛军、当令人唾弃的逆贼便好。” “臣遵旨,”魏梓轩应道:“这其中的深意,臣一定写得明明白白,让所有人都看懂。” 李炳满意的点点头,又望向董天星:“最近叛王李炝的军队老实吗?” 董天星应道:“昨日刚收到常涛的报告,我军近日连续攻克徐州、宿州等淮北重镇,歼灭敌方三万余人,彻底切断了淮阳军北上进入齐鲁的路线。叛王李炝目前正在收缩部队,准备退守淮南老巢。常涛请陛下指示下一步的行动方略。” “你们觉得呢?”李炳问道:“要不要一鼓作气,趁这个机会彻底剿灭叛王?” 慕容雪应道:“臣认为可以。眼下,西军南军已经成功牵制了突厥,中原地区的毒兵威胁也正在逐步消除,而包遇春和劳剑华显然把精力放在了大江以南,因此,我军目前的压力并不大,应该利用这个宝贵机会,集中力量消灭李炝。” 慕容雪是御前大将,在众人之中,他对打仗作战这类事情最有发言权。所以,这个意见,旁人很难挑剔。 见其他几位大臣都没反对,李炳道:“那好,既然如此,就这么定。再给常涛增派两万援兵,让他给朕直捣黄龙,活捉李炝!” 说罢,李炳又轻叹了一声:“也算给柳嫣茹讨个公道吧。” - 帝君的谕旨传来,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无论是等在益州尚没来得及出发的,还是已经出发却被堵在半路的,文武群臣不禁议论纷纷,官员家眷全都惊慌失措。 绕路进山?而且,还是茫茫千里的无人区? 这不是开玩笑吗?! 人们不禁开始迟疑犹豫起来,担心那未卜的前路究竟是吉是凶。 然而,圣唐从来不缺奋勇无畏的忠臣。 刚刚没了孙女的中书令柳诗名就表示,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去东都的路上。 有老爷子带头,柳氏一门自然决定全体随行。 要知道,柳家几代都是书香门第,族中男子皆是细皮嫩肉的读书人。这一大帮子文弱书生,为了报效国家,居然肯豁出命去翻越深山老林,顿时令武官们感到汗颜。 没啥可说了!柳家能走,吾亦能走! 大部分的朝廷武将也行动起来。他们命令家人,把碍事的行李全都丢下。翻山越岭,车马难行,只带一些金银细软在身上便好。 受到了柳诗名和武官们的影响,越来越多的文臣同样陆续响应帝君的召唤:不就是爬山吗?爬呗,书山都爬过来了,还怕真山? 于是就这样,圣唐历史上著名的“千里关山行”,自此拉开帷幕。 朝廷大臣们拖家带口,避开了横亘在大江上的叛军战舰,转而向着荒无人烟的神农大山进发。他们都知道,这一路肯定并不好走,未知的凶险正等待着每一个人。 但他们同时也非常清楚,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据后世史官不完全统计,当年为了抗击突厥和叛军,毅然决然挺进茫茫群山的朝廷官员,多达两千四百三十五名,而随行的家眷和仆从更是不计其数,至少有三万之众。 其中,或因遭遇猛兽毒蛇袭击、或因失足坠落悬崖、或因迷路而与队伍失散、或因身染重病无法得到医治,近五千人没能走出大山,见到最终胜利的那天。 当李炳派去接应官员的军队,在二龙山、石门山一带遇到迁徙队伍的时候,他们所见到的三省六部的大人们,一个个全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仿佛丐帮弟子一般,说不尽的凄惨狼狈。 然而,就是这些沾着泥污的脸庞上,却写满了骄傲和不屈。 最夸张的,这样一群手无缚鸡之力、平时连喝个水都要人伺候的高官勋贵,在缺少牛马脚力的情况下,居然硬是背着扛着无数的“宝贝”,一路走来。 户部、太府,将国库四千万贯银钱、两千斤黄金、六千匹绸缎运出了山。 中书省、吏部、礼部、刑部和御史台,将三万多册案牍、卷宗、文档运出了山。 国子监,将五千多卷珍贵典籍运出了山。 各衙门各官署,皆是如此。 这些官员,他们有时候很自私、很胆小,凡事都喜欢望风盘算,骑墙摇摆。但是在这关键时刻,更多的人,可以把家当丢掉,却不忍丢弃圣唐的国本,不敢丢弃身上的责任。 他们和千千万万的军民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坚守。 - 圣唐827年十二月底,随着最后一支由鸿胪寺和钦天监组成的迁徙队伍进入洛邑城,朝廷官署大举转移的行动,终于宣告结束。 中书令柳诗名在慕容雪、魏梓轩等人的配合下,于第二年的正月初一,组织了李炳登基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 真正意义的大朝会。 东都从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尽皆参加,皇城紫微宫里站得满满当当全是人。 帝君李炳身穿团龙朝服,高居御台皇座,面对着御阶下群臣三叩九拜,心中激动之情,久久不能平息。 回想起当年的帝都事变,以及更早之前自己身为储君的种种经历,李炳不禁暗暗生出感慨: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 皇叔、年太傅、何大统领、徐老将军,这些人对自己是真的好。只可惜,他当初不明事理,没有珍惜。 谢光、劳剑华、李炝,他们是真的很坏很坏。只可惜,自己被贪心和恐惧蒙蔽了双眼,没有看透。 现如今,天下归心,圣唐皇权终于回到手中,先帝在天有灵,也应该能瞑目了。 李炳默默想着:皇叔,请安心吧。侄儿长大了,也成熟了,绝不会再去犯曾经的那些错误。 从今往后,任何人,休想再欺骗我、再利用我,休想再觊觎兵权、皇权,威胁我李氏皇族! 朕要让他们统统跪伏在脚下! 第三百六十五章 难易相较 圣唐朝廷在东都落脚之后,很短的时间内就展现了极高的效率。 八百多年的雄厚积淀,为皇朝形成了一整套完善科学的治理体系。官员成熟、制度成熟、方法成熟,它一旦被全面运转起来,无论政务、军务、财税,还是民生、教育、文化,都迅速回到正轨,并逐级产生出积极的成果。 经历了玄甲叛军作乱和毒兵怪兽血洗的洛邑,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然而,上天仿佛是要故意考验圣唐似的,局面稍微有了一些好的变化,麻烦就紧跟着来了。 首先是益州。 朝廷迁徙之后,巴蜀变得群龙无首,地方守备部队和民间武装很难组织起有力的防御,来抵抗玄甲叛军的入侵。没用多长时间,整个剑南道便被劳剑华的手下彻底攻占。 至此,除了个别的地方州府,还在进行一些零星抵抗外,整个南方地区,无论是江南、剑南、黔中,还是岭南,几乎完全落入了劳剑华的手中。 叛军与朝廷正式形成划江而治的格局,同样开始了快速的扩张过程。 圣唐南方没有遭遇突厥入侵,大批的人口和资源仍旧保存得比较完整。每过一天,叛军实力就增强一分。不难想见,今后必将会变成一个可怕的劲敌。 南方形势日趋恶劣,北方的战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指挥南军攻打潼关的马洪杰,终于吃到了北上以来的第一场败仗。 突厥元帅赫连雄,在面对着南军前后夹击的时候,并没有按照马洪杰等人预判的那样,选择固守城关,而是亲自率领五万黄金族精锐骑兵出关迎战。 他瞄准的第一个目标,是自武关方向从西面绕过来的西路攻击集群。 西路军的主将,是年届五十的黔中道行军大总管曾旬。 身为赫赫有名的西南大将,曾旬本身并不缺乏带兵经验。然而,他被之前武关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天真的认为,突厥人一定会像圣唐人一样,在潼关以逸待劳、凭险据守。 因此,他事先完全没有做过任何相应的防备,只顾着一边安营扎寨,一边低头打造攻城器械。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厥铁骑忽然来了。 说实话,曾旬的反应倒也不算特别迟钝。 位置靠前的部队一遭到突厥的进攻,曾旬便立刻下令全军列阵、准备交战。但可惜的是,以黔中道府兵为主的西路攻击集群,之前并没有与突厥进行平原对攻的经验,以至于完全不了解对方的作战风格和具体打法。 再加上步兵对骑兵的天然劣势,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了一面倒的局势。 一个时辰,四个步兵大阵被摧垮。 两个时辰,主将亲兵营遭遇突厥人围攻。 三个时辰,曾旬身后的平野上,竟然出现了突厥骑兵大部队的身影。 太阳还未落山,十一万西路攻击集群便已经丢盔弃甲,被五万黄金族主力追得四散逃窜。 不过,赫连雄并没有要直接吃掉曾旬的打算。 他们赶走西路军之后,一把大火,将整个营寨和攻城器械烧得干干净净,随后径直返回潼关,略作休整,再次扑向了城关以东的南军兵马。 待在那里的,是东路攻击集群,其指挥官是岭南折冲将军杨云保。 相较而言,杨云保比曾旬强一些,至少没那么轻敌大意。 在全军扎稳阵脚之前,他专门派出了负责警戒的部队,抵近潼关布阵,防备对方出城偷袭。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两万步兵,在距离潼关三四里的地方,依靠盾牌、长枪、短刀组成警戒阵地,对于数量是他们两倍的突厥铁骑而言,简直跟闹着玩儿似的。 铁甲洪流,转瞬之间便吞没了可怜的步兵。 万幸的是,杨云保毕竟提前做了警戒部署,并且警戒线与主力拉开了足够的缓冲距离,所以,遭受冲击的杨云保,还是比曾旬那边从容不少。 前面被打散了的溃兵一往回跑,主营这边六万步骑混合师团就立刻背靠营寨,摆开防御阵型,剩下十二万大军则老老实实蹲在高大的寨墙后面,准备做梯次防御。 这样一来,就没给赫连雄玩“绕后奇袭”的机会。 不过,尽管杨云保已经非常谨慎了,防御动作也几乎是按照演武堂教科书标标准准的来,可面对彪悍的骑兵,他们仍旧被对方打得很惨。 只一天一夜的工夫,伤亡就超过了两万七千多。 将近二十万人的东路攻击集群,竟然被不到五万的黄金族骑兵堵在营寨里不敢出来,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进攻方,谁是防守方。 由于杨云保奋力死守,而突厥人在兵力上又缺乏优势,因此在激战两昼夜之后,赫连雄放弃了彻底摧毁东路大营的战略打算,暂时收兵返回潼关。 轰轰烈烈的潼关攻坚战,还没有正式开始,就被对方打残了一路,打怕了一路,不禁让南军统帅部既尴尬又震惊。 马洪杰、严慧清和米沛等南军将领,终于从武关大胜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开始重新审视突厥黄金族的强悍。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也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当初帝都连两个月都没撑过就悲惨陷落,而李江遥的镇疆军,又是一支多么了不起的军团。 作为突厥帝国的统治部族,黄金旗号的主力兵马,跟其他部族杂牌军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他们的战力,至少和玄甲军团、麒麟军团是一个级数,甚至可能更高。 因此,当数十万黄金大军围攻帝都时,不到十万人的麒麟军团和两万禁军虎豹骑,能苦苦支撑四十五天,已经算是非常不容易了。 同样类比,前不久在紫金关鏖战黄金铁骑的镇疆军,其实力简直到了令人恐怖的程度。 “看来,董大人对李江遥的评价,并没有言过其实啊。” 老将军严慧清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经过商议,南军统帅部决定调整策略,暂缓了对潼关的全面进攻。 照目前的情况看,不要说三十三万,就是全体五十万南军一起上,也未必能拿下黄金族镇守的雄关要塞。 南军这个新的决定,由信使同时送往东西两个方向:东边的洛邑和西边的紫金关。 李炳收到消息后,忍不住龙颜大怒,连连责备马洪杰畏敌怯战,只是稍遇挫折就变得缩手缩脚,潼关都不敢打,以后还怎么收复帝都? 李江遥收到消息后,却松了一口气,他立刻回信南军,赞同对方的这个决定,并建议马洪杰以守为攻、寻机再战。 同时,李江遥还向朝廷和南军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抓紧时间,全力打造新的重甲步兵军团。 所谓重甲步兵,是相对于轻步兵而言,以重型铠甲为主要防御装备的步战力量。 圣唐虽然国富民强,但是由于农耕文明的属性和影响,所以皇朝的武装部队向来是以步兵为主。 骑兵,尤其战力强悍的铁甲骑兵,一直都是圣唐比较稀缺的精锐兵种。也只有像玄甲、麒麟、烈刃、长刀这样的主力部队才会配属一部分。 而人员众多的府兵体系,几乎没什么骑队,即便有,通常也仅仅是是作为主将的护卫营来使用。很少投入到激烈的交战之中。 反观圣唐的步兵,其实也多为轻步兵,即身穿皮甲或半身铁甲的步战士兵。 武器基本上就是木杆刺枪、短刀、环首刀和盾牌,以及相应的弓箭弩箭。 这种战力,守城的时候看不出来,可一旦到了平野上与骑兵对战,就会完全处于挨打的劣势。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初镇疆第六军的轻步兵们杀疯了,冲得突厥人连连后退,才会被大家视作难以想象的奇迹。 然而,奇迹之所以被称作为奇迹,是因为它不是常态,不可能每次都发生。 李江遥出于对战争形势的长远考虑,这才提出圣唐必须建立四到六个重甲步兵军团的建议。 只有那些穿着两层铁甲,全身上下保护严密,手持着铁枪、长刀、大锤、巨斧的强悍士卒,结成紧密阵型,才能在平野上扛住敌人骑兵的冲击。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南军方面的积极响应,然而东都方面对此却显得有些迟疑。 原因很简单,马洪杰他们吃了突厥骑兵的大亏,当然希望尽快把手上的轻步兵升级为重步兵。 而朝廷的犹犹豫豫,是兜里的钱不够。 圣唐之前也有重甲步兵。几个主力军团有,府兵里也有。可是,重步兵的装备成本、人员粮饷、维护费用,都比普通步兵要贵很多。 和骑兵一样,他们也属于稀缺型的精锐兵种。 精锐兵种当作特种部队用,是可以接受的,但若当成军团级的单位来打造,那就有点受不了了。 别说是组建四到六个重甲步兵军团,单单成立一个五万人的军团,费用成本就足够顶得上好几个普通军团。 圣唐元气本就已经受到重创,现在国库里那点家底,户部和太府的人恨不得把一个铜钱掰成两半用,很多需要银两的地方都还在眼巴巴等着呢,此时打造新的重甲步兵军团,实在太费劲。 李江遥等不及朝廷那帮穷鬼天天磨叽,他决定,还是先对自己的镇疆军进行步兵升级。 而他想升级的目标,正是怒浪第六军。 第三百六十六章 重兵军团 镇疆第六军的组建时间相对较晚,所担负的任务也一直都是保障性的差事,既安全又清闲。但是,这并不妨碍第六军将士拥有一颗好战的雄心。 当大都护的帅旗飘扬在第六军阵营之中时,这支轻步兵军团的战魂彻底觉醒,居然狂躁到能把黄金族铁骑直接打蒙的地步。 自那之后,怒浪步兵在整个镇疆军的体系里,扬眉吐气,走起路来都高昂着脑袋。 “俺们和鬼面白袍军一样,都是主帅亲兵!” 不过,李江遥心里清楚,一时的悍勇之气,并不能完全代表一支部队的真正战力。 若想保持常胜无敌的状态,就必须以更高、更严格的标准,从各个方面进行不断的完善。 装备、训练、纪律、作战思想、打法习惯,缺一不可。 因此,当他提出要锻造一支步战重甲铁军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第六军。 要知道,从轻步兵升级到重步兵,绝不是换上一身铠甲那么简单。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深刻改变,是需要下狠心、出重手、硬生生扒几层皮才行的。 比如最简单的一个问题,人员。 轻步兵作战时的负重,连甲胄带兵器,大约二十五斤到三十斤左右。而重甲步兵的负重则直接翻倍,不算兵器,仅仅是那两层铁甲就高达四五十斤。 这就需要士兵拥有极好的体力,能够在大负重的情况下,仍然保持机动灵活的作战状态。 以目前第六军战士的身体条件而言,显然很多人达不到合格标准的。 达不到怎么办?要么苦练,要么淘汰。 再比如,作战思想和打法习惯。轻步兵的战法,以被动防御为主,遂行巡逻、警戒、治安和低烈度作战等任务。重步兵则不然,他们要在平野上发挥移动堡垒的作用,既能突击猛攻,又能就地死守。 这对于部队各级军官而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指挥逻辑,必须从根本上调整改变。同样道理,士兵也必须进行不同以往的训练,要有更加奋勇无畏的心态。 另外,对装备和武器的熟悉,对战术阵型的熟悉,都得经过反复磨合与淬炼。 除了人的问题,再就是装备。 头盔、面罩、颈披、护臂、裙罩、战靴,以及内层的链甲和外层的鳞甲,需要重新设计打造。 十几斤重的精铁枪、大砍刀、开山斧、虎头锤,还有特制的强弓硬弩,也得一一准备。 伙食和军饷同样需要充分考虑。 为了维持重步兵的体能,他们每天要吃四顿饭,并且顿顿都不能少于一斤干粮和半斤肉。同时,津贴饷银也比其他部队略高。 以上这一切,是镇疆军统帅部在打造重甲步兵的时候必须面对的问题,也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不过,难度虽然不小,但李江遥却非常有信心。 他信心的来源,是镇疆军奋战这么多年所攒下的本钱。 这个本钱,既是指物,也是指人。 怒浪第六军的官兵在得知重甲战士的具体要求后,没有丝毫抱怨,当即开始着手各项准备。 同时,军团长吉格里孜跑去向李江遥请求,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保证全军合格率百分之百! “两个月,我给你们两个月。”李江遥淡淡说道。 有了大都护的首肯,吉格里孜二话不说,直接领着第六军离开远征大营,前往紫金关西北方的戈壁滩。 在那里,第六军的四万四千多名将士,展开了近乎疯狂的超高强度训练。 炎炎烈日之下,苍茫戈壁升腾着一阵又一阵的热浪,生鸡蛋掉落在地上,转眼就能变成煎鸡蛋。第六军全体赤膊,背负着六七十斤重的石头包,在戈壁滩上你追我逐、刻苦操练。 两个月的时间,几乎一晃就过。 李江遥从白袍军中挑选出一百名经验丰富的考官,前去选拔符合重甲步兵标准的士卒。没想到,第一轮测试,全军就有八成多的官兵直接通过了严苛的考核。第二轮补试,剩余的将士也无一例外,全部合格。 这样的成绩,完全超乎了李江遥的意料。 怒浪步兵所展现出来的意志,远比他们铜枝铁干般的身体还要坚强百倍! 第六军,配得上做重甲坚兵! 在选拔优秀战士的同时,装备和兵器的问题,更难不倒实力雄厚的镇疆军府。 艾芬提亚听说大都护要组建重甲步兵军团,于是通过父亲艾麦尼,从波斯帝国运来了大批崭新的铁制甲胄,提供给第六军使用。除此之外,司徒无寿还调动资金,从民间采购海量精铁,全部交付马木的兵器坊。数千工匠日夜不停,打造重步兵的各类武器。 三个月的时间,一支全新的重甲军团,终于初具雏形。 四万四千一百五十八名怒浪步兵,身披黑色重甲,手持大刀巨斧,整齐而又沉闷的步伐,轰轰的砸在地面上,气势之盛,完全不亚于铁骑驰骋。他们组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如同正在移动的钢铁堡垒,向着远征大营稳步而来。 徐友长等西疆将领全都站在瞭望台上,远远的看着这支森然大军,忍不住连连赞叹。 “怎么样?”李江遥笑道:“看上去还行吧?” 杜建赞道:“何止还行啊,这简直就是吓人呀。重甲骑兵好歹还有战马帮着承担负重,那帮家伙完全是靠自己,体力太夸张了。” “我一直都是指挥骑兵作战的,”徐友长叹道:“按说,在平野上冲击步兵方阵,我们骑兵有着绝对的信心。可是第六军的样子,让我感觉根本冲不动他们。” 霍丽娅也点点头:“的确如此。这一大群铁疙瘩,弓箭射不穿,长矛刺不透,刀砍在身上估计只能留下一道白印儿。一旦让他们结成紧密阵型,就好像坚硬的大山一样,战马速度再快,也没办法冲散。” “就是不知道灵活度如何?”谢坦之道:“如果为了提高防御力而牺牲机动性,那么在战场上可以发挥的作用,还是会打折扣。” 李江遥充满信心的笑道:“让他们展示一下不就得了?” 说罢,他给身旁的传令兵下达指示。传令兵闻言而动,先是吹响号角提示第六军注意,然后连续打出变阵的旗语。 正在行进中的怒浪步兵猛地戛然止步。 紧接着,原先前后排列的八个大方阵迅速分散,只是转眼的工夫,便在原地重新组成了一个巨型梅花阵。 第六军的反应和动作都非常快,没等将领们开口赞叹,防御型的梅花阵再次发生变化,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又换成了攻守兼备的鱼鳞阵。 “擂鼓!让他们冲锋三百步!”李江遥大声喝令。 咚咚咚—— 随着战鼓声响,四万多名铁甲将士高举兵器,呼喊着“吾皇万岁”的震天战号,如惊涛骇浪一般向前发起冲锋。 他们的速度虽然比不过骑兵,但气势上却显得更加强悍。 三百步的距离内,一道道铜墙铁壁汹涌而来,令人感觉无法阻挡。 “好快啊!”徐友长赞道:“变阵、冲锋,一气呵成,绝不比轻步兵的反应慢。” 谢坦之也连连点头:“这要是放在战场上,突厥人一定会感到绝望的。” 杜建对李江遥道:“头儿,您可不能偏心啊。我们第二军也需要这样的重甲步兵。” 李江遥笑笑:“你别眼馋。我要的并不是配属兵种,而是军团级别的重甲集群。只有规模足够大,才能在平原旷野上扛住敌人的铁骑。” 霍丽娅好奇的问道:“还要再多设立几个这样的部队吗?” 李江遥微微颔首:“没错,至少再组建一到两个纯重甲步兵军团。” 他转过身来,对大家介绍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第一军仍然走重甲骑兵的路子,担任全军的前锋和突击任务;第二军、第三军、第五军保持步骑混编的模式,强调综合作战能力;第四军和第九军作为轻骑兵军团,负责支援和奔袭;第六军,加上第七军、第八军,全部改造升级为重甲步兵,专门用来对付突厥骑兵,以及今后的攻坚作战。” 闻听此言,众将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李江遥继续道:“杜建,不用羡慕第六军。你们的综合作战部队同样会有新的宝贝。我决定,给第二、三、五军各配属两个神机营,加强机动打击能力。” “神机营?”杜建和霍丽娅对视一眼,好奇道:“那是干什么的?” 谢坦之解释道:“大都护从八臂神机弩上得到灵感,亲自设计了装有轮子的巨弩,由马车拖拽,随同部队一起作战。一个神机营编制六百名发射手,配备一百台弩机,既可以打击平野上的敌人,也可以在攻城战中使用。目前,工匠坊正在赶制弩车和箭矢,很快就能配发给你们三个军。” 杜建顿时又惊又喜:“这么厉害?!两个营那就意味着两百台巨弩啊,这要是在平野上连射起来,对面的敌人非得哭爹喊娘不可!” 第三百六十七章 经济拖累 当人们回顾圣唐皇朝波澜壮阔的卫国战争时,往往都会发现一个很奇特的现象,那就是同一时期的几支主力军,彼此之间存在着一些非常明显的差距。 这个差距,主要是体现在装备条件和战斗能力上。 单从兵力数量方面讲,无论是帝君的直属部队,还是南军或西军,至少在圣唐历828年初的时候,相差的并不太多。 李炳麾下的辽东都护府、阴山都督府以及河北道不断征召补充的府兵,总兵力约在三十五万上下。 以南部州府为主的荆襄大军,也就是南军,兵力保持在四十五万左右。 被称为“西军”的镇疆军,在第九军团加入后,数量达到了三十八万。 然而,兵力上接近,并不代表实力上没有距离。 简单言之,西军最强、北军次之,南军人最多,但是实力却反而最弱。 南军主要的兵种是步兵,尤其是轻步兵,在军中占据了非常大的比例。这也难怪,毕竟圣唐南方多为丘陵山地,水系也纵横发达,骑兵和重步兵在那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供发挥的空间,属于一种不太必要的存在。 李炳的直属军团,或者称为北军,则是步骑混合的状态。一方面,那些长期戍守边疆、抗击草原异族的边军,需要以骑战对骑战,所以无论是辽东都护府还是阴山都督府,都拥有着数量可观、质量也不错的骑兵部队。而河北道府兵,以及中原、齐鲁等地的军队,受到农耕文明影响,更多的还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 反观李江遥的镇疆军,在步骑混编军团的基础上,还特意组建了纯粹的重装骑兵军团和重甲步兵军团,其专业程度,远胜北军和南军。 不仅如此,镇疆军的盔甲、兵器、战马、器械等等,也都比友军的质量要好很多。 兵种的升级,加上精良的武器装备,使西军的综合战力水平明显更高一筹。 而这一点,同样得到了敌人的印证。 突厥大汗阿史那支斤和圣殿亲王罗尼亚都一致认为,在圣唐各路兵马之中,数镇疆军最难对付。 人们不禁要问,李江遥麾下的西军,为什么能够拥有更好的条件?而掌握着北方大片疆域的圣唐帝君,却没办法在短期内提升北军和南军的实力? 答案只有一个,经济。 从严格意义上说,西疆其实是远不如圣唐富庶的。 圣唐皇朝土地辽阔,人口众多,物产更是极为丰富。无论是农业,还是商业、手工业,其发达程度都大幅领先西疆。可是即便如此,828年前后的圣唐朝廷,经济条件却比西疆差了许多。 造成这种反差状况的原因,大概有三个方面。 其一,圣唐与西疆的经济结构完全不同。 圣唐重农,西疆重商。作为丝路商道的枢纽,西疆鬼漠数百年来形成了一套完整成熟的商业体系,并利用东西大陆的贸易中转,赚取了大量的利益。 随着乱局的逐步平息,镇疆军府通过波斯巨商艾麦尼重新恢复西疆与西大陆的商贸联系,因此在很短的时间里,为当地经济注入了活力。 与之相反,圣唐的经济基础主要依托土地和人口。当土地被侵略军占领破坏,大量的劳动力因为躲避战火而逃亡,农业体系便遭到了根本性的摧残,元气大伤。 其二,圣唐与西疆的政治基础也影响了经济。 圣唐一向都是高度集权的大一统皇朝。在正常的情况下,发达的行政体系能确保整个帝国顺畅运转,比西疆更具治理优势。 然而,某些时候,优势也会变成劣势。完整的大一统状态固然十分高效,可一旦其内部出现了严重分裂,原有的政治体系不仅无法发挥作用,反倒会变成皇朝运转的拖累。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圣唐境内分崩离析,北方有李炳,两淮有李炝,江南有劳剑华,朝廷官署则偏处西南。 政出多门、天下纷乱,与政权紧密相连的财税权,根本就没办法支撑军政所需。 反观西疆鬼漠,数量众多的藩国虽然各自为政,但他们一向就是如此,完全能够根据自身的特点灵活发展,更容易从战乱中恢复过来。 而镇疆军府居中协调,在很大程度上又起到了中枢朝廷的作用,可以帮助各个藩国取长补短、快速发展。 其三,圣唐和西疆的首脑,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别。 帝君李炳虽然有过监国辅政的经历,但他的思维意识,远远比不上李江遥。 当李炳还在琢磨着如何巩固君权、如何与朝廷和军阀博弈的时候,李江遥早已经开始思考休养生息、恢复民力的问题了。 人们常说,一个领袖在考虑什么,他的臣属就会考虑什么。 李炳麾下的文武官员,和他们的帝君一样,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权力平衡之上,很少有人去顾忌朝堂和战争之外的事情。而镇疆军的头头儿们,甚至包括在一线指挥作战的徐友长、杜建等人,开口闭口也都少不了复苏经济的话题。 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圣唐朝廷和镇疆军府,在财力、物力上的差距越来越大。 以至于到了最后,东都连给北军和南军发放粮饷都紧张,镇疆军却在第六军完成升级之后,立刻开始着手打造第七军和第八军的重甲步兵。 当然,说朝廷完全没人在意经济与军事的紧密关联,也是不准确的。至少,新任兵部侍郎董天星,就很快发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 他向帝君提出,必须迅速恢复圣唐北方地区的经济状况,以便能够为大军提供充足的资源保障。否则的话,不要说再征召大批新兵参战、或是组建强悍的重甲军团,就连现在这八十多万军队也快要养不起了。 李炳起初并没有特别在意董天星的意见。 原因很简单。他认为,董天星一个兵部官员,操什么钱粮方面的心呢?朝廷现在已经来到东都,所有大臣各归其位、各司其职,财政税负方面的问题,自会有户部和太府的人去打理,兵部不应该越界问事,把手伸得太长。 不过很快,李炳的这个念头就发生了转变。 因为董天星告诉他,镇疆军已经快要完成第三个重甲步兵军团的组建了。 之前李炳曾听过兵部的汇报,所以他非常清楚,建立一支数万人的纯重甲军团,究竟需要花费多少财力物力。 现在李江遥居然一下子就搞出来三个军,足足十五万重甲步兵,简直匪夷所思、恐怖至极! 不行,西军能整,朝廷也必须整,而且要尽快整好。 “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臣做不到啊。” 董天星两手一摊,愁眉苦脸。 李炳知道,对方说得一点没错。重甲兵厉害,因为那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没有钱,就没有优秀兵员和精良装备,组建军团便无从谈起。 他立刻找来户部尚书陈洪和太府卿魏梓轩,让他们出钱。 陈洪是先帝的老臣,执掌户部多年,向来在朝堂中说话很有分量。面对帝君的“无理”要求,他略一拱手,从嘴里蹦出俩字。 “没钱。” “没钱?”李炳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们户部不是从益州带出来四千万贯银钱和两千斤黄金吗?加上朕这里积攒的库银,怎么会没钱呢?” 陈洪掰着手指头给李炳数道:“陛下,国库里确实有钱,但几乎都安排满了。首先一个,河北道很多州府,去年遇到严重旱情,河南道则是被毒兵祸害,两地亟需赈灾,占用了很大一笔资金;其次,工部前阵子提出,说东都皇城和各衙门官署都需要尽快扩建和修缮,所以又是一大笔开销;再有一个,慕容将军为了对付南方叛军,计划要在半年内打造五百艘新战船,工匠和物料的开支已经得到陛下批准,我们需要预先给他们留足;除此之外,还有拖欠了马洪杰他们半年的军饷。昨天,南军又派人来催了,甚至还威胁说,如果再不发,士兵有可能要哗变。” 陈洪长叹一声:“就这,还没算官员的俸禄和朝廷日常的各项开销。老臣担心,这个月又得欠着他们了。” 李炳大感郁闷,转头望向魏梓轩:“税呢?你们没有把税收上来吗?” 魏梓轩连忙躬身答道:“陛下恕罪。税是收了,但收得并不多。” 他顿了顿,认真解释道:“以往太平年景,税赋都是依着南财北粮的规矩来的。南方手工业和商业发达,所以上缴钱财为主、粮食为辅;北方农业占优,离着帝都和东都又近,需求量也大,因此是以缴纳粮食为主,钱财为辅。眼下,北方遭遇天灾战乱,粮食歉收,而南方被叛军占据,无法征缴税金,故而……” 李炳不耐烦的摆摆手:“好了,这些朕都清楚。说说你们有什么对策。” 陈洪先看了魏梓轩一眼,然后道:“陛下,户部不管收入进项,只负责朝廷钱粮的调度安排,所以臣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拆东墙补西墙。看看能把哪笔大的支出暂时停掉,先挪给重甲军团用。” 魏梓轩暗骂陈洪真会甩锅,朗声道:“陛下,臣认为,应该尽快调高税赋比例,增加国库收入。” 李炳微微一愣:“怎么调?” “朝廷十税一的规矩,显然已经不合时宜。”魏梓轩道:“眼下大敌当前,军队开销自然比以往要大得多,税收还维持在先帝时的水平,乃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举。臣建议,将比例提升至五税一,同时加征战捐。以人口为依据,家里没有青壮年男子,或青壮男子未参军的,必须缴纳战捐。” 第三百六十八章 消灭祸首 听了魏梓轩的话,董天星和陈洪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中都觉不妥。但眼下形势紧张,朝廷又确实没钱,所以他俩谁也没好说什么。 李炳跟他们的想法相近,担忧如此一来,百姓们的负担雪上加霜,日子更加难过,不禁迟疑道:“这样恐怕不妥。连年的战乱,民间已经很苦了,再加税赋,不免民怨沸腾啊。” “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举。”魏梓轩劝道:“朝廷手里缺钱,什么事都办不了,到头来受苦的不还是百姓?也只有国家好了,民间才能过上正常日子。” 他瞅了瞅面露难色的帝君,继续道:“臣之前算过,如果税率调整到五税一,那么国库一年可净增五千万贯银钱,抛开南方不谈,至少也能多收两千万贯。如果在我们控制的区域内再加收一笔战捐,就又可以多一千五百万贯。这三千多万贯银钱,不论是打造新战船,还是组建重甲步兵军团,就都够了。” 李炳没有急着说话,他在心中默默盘算,反复考虑着魏梓轩提议的利弊得失。 讲实在的,他现在确实太穷了。 连官员的俸禄和军队的粮饷都要拖欠,这样的朝廷能有什么出息?还能办什么大事? 没有战船,就对付不了南方叛军;没有重甲兵,就打不过突厥铁骑。 而他李炳呢,就永远是一个瘸腿的君主。 甚至更惨一点,连国家和皇位都有可能保不住。 那样的话,要民心还有何用? 李炳抬起头,问道:“陈卿,董卿,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陈洪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陛下,老臣觉得不妨一试。朝廷不能一直捉襟见肘的,容易耽误大事。” 董天星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但能不能别收那么高……” “不高不足以解决问题!”魏梓轩不等他把话讲完,直接打断道:“董大人,这不是集市买菜,没有讨价还价的。到时候钱不够用,你可别来催我和陈尚书。” 李炳此时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加征税赋,难以解决眼前的问题。国家有难,不是朝廷自己的事,所有圣唐百姓都要一起共赴时艰。梓轩,你尽快拟一个方略吧,如果没有大碍,朕就准了。” 魏梓轩拱手应道:“臣遵旨。” 李炳轻轻的叹了口气,让陈洪和魏梓轩先行告退,然后又问董天星道:“毒兵的事情进展的如何了?朕记得上次听龚承泽说,八成以上的毒兵都被扫清了,是这样吗?” “回禀陛下,确实如龚大人说的那样,”董天星忙道:“清剿营的战果非常好,中原地区已经只剩零星的漏网之鱼了。” 李炳忽然笑了笑:“董卿,辛苦你。朕知道,在解决毒兵这件事上,你应该居首功。当初,正是你不顾兵部尚书汪镗的阻拦,千里迢迢从益州跑来中原,还带来了伍融和阿蒙塔两位高手。龚承泽抢了清剿营总指挥的位置,朕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你放心。”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不用怕有人抢功劳,朕眼明心亮,绝不会亏待你。 董天星拱手应道:“谢陛下夸奖,臣不敢称有功。消灭为祸百姓的毒兵,全靠伍融、阿蒙塔等将士努力奋战,包括龚大人,他同样也付出了很多辛苦。” 李炳点点头:“居功不自傲,非常难得。董卿如此谦逊,朕其实是很高兴的。等到彻底除掉了那些怪物,再好好嘉奖你们这些有功之臣吧。” “陛下,说起这件事,臣还有要禀奏的。”董天星道。 “哦?什么事?”李炳有些好奇:“你说。” 董天星皱起眉头:“我们虽然找到了解药,不少毒兵都渐渐恢复了神志,身上的毒素也正在被消除干净。但是,突厥人仍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每过一段时间,潼关那边就会放出新的毒兵,不知道有多少汉中百姓又遭了殃。” 李炳思忖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不能只治标,还要想办法治本?” “陛下英明,老臣就是这个意思。”董天星道:“我们不把敌人的根子除掉,毒兵还会源源不断的出现。” 李炳问道:“那究竟怎么治本呢?除非彻底击败突厥,否则他们不是一样可以不断害人?” 董天星解释道:“虽然我们现在还无法彻底赶走敌人,但是那个制造毒兵的罪魁祸首,应该尽快出手铲除。” “你是说哥舒玄?”李炳微微颔首:“没错,这个家伙罪大恶极,早该死了才对。哥舒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把他干掉,毒兵很可能会停下来,至少也能减缓其炼制的速度。” “老臣正是这个意思。”董天星道:“据夏侯姑娘说,她当初在北照寺探查毒兵一事,从突厥人口中得知,毒兵的配方由哥舒玄自己掌握,除掉他才是根本之策。” 忽然听董天星提起夏侯凝寒,李炳心中猛然一痛。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暂时将脑海里那些复杂的思绪强压下去,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董天星回答:“这件事,恐怕得北衙逆鳞司出马才行。” 逆鳞司的厉害,李炳深有体会,于是同意道:“好,这件事你去找田沐,让他配合你。务必干掉哥舒玄,用他的首级告慰我圣唐无辜惨死的百姓。” - 逆鳞司卫所。 田沐听完董天星的话,不禁有些为难。 刺杀哥舒玄的任务,是帝君旨意,他当然万万不敢推脱。可是,逆鳞司究竟能不能办成,该让谁去办,怎么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田沐常年供职御史台,所擅长的是查案审案、刑讯逼供那一套,加上自己本身不会武功,刺杀行动对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他沉吟了片刻,转头望向周兴。 周兴知道田沐是什么意思,淡淡道:“大人,自从帝都陷落以来,逆鳞司连番恶战,损失非常大。尤其是负责暗杀和战斗的行动科班,很多高手都已经不在了。像这种深入敌军内部取大将的性命,以我们目前实力恐怕很难办到。” 田沐听得眉头大皱:“照你这么说,我们要违抗帝君的旨意了吗?”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周兴淡淡道:“目前有两条路可以选。” “哪两条?” “一是请江湖上的高手帮忙,一是请镇疆军情报司出手。” 田沐闻言微微一愣:“镇疆军情报司?嗯……周兴,你认识江湖高手吗?” 周兴摇摇头:“我不认识,但沈大人认识很多。” 一听沈烈的名字,田沐立刻又改了主意:“这样啊……那看来还是需要找镇疆军才行了。” 周兴淡然一笑:“要找镇疆军,也得沈大人出面才行。他和李江遥大都护有交情,说话管用。” 田沐顿时感到非常郁闷。 本来是想避开沈烈,可是没料到,不论是找镇疆军还是找江湖客,都需要这位前任长史出马才行。 不过田沐心里也清楚,周兴这帮逆鳞司旧部,也并非请不动援兵帮忙,只不过他们心里装着沈烈,时时处处都想给自己这位新任首座找点麻烦,好让他不痛快。 想到这里,田沐冷笑一声:“谁说话管用,不是本官要考虑的问题。周兴,既然帝君下了旨意,让我们配合董侍郎去除掉哥舒玄,那大家就好好办差,别整幺蛾子。这样吧,本官命你全权负责此事,你爱找谁找谁,一个月内不把哥舒玄的人头摘下来,你自己到帝君面前领罪!” 周兴早猜到这家伙最后肯定会甩锅,因此也不慌张,拱手淡淡道:“卑职遵命。” 说罢,他跟田沐说了声告退,然后与董天星一起离开长史的签押房,前去安排刺杀哥舒玄的行动。 “周老弟,你们逆鳞司真的干不成吗?”在回去的路上,董天星边走边问。 周兴苦涩的摇摇头:“董大人,你以为我刚才完全是在刁难田沐吗?其实并非如此。国家大事,周兴岂敢儿戏呢?不瞒你说,这几年很多逆鳞司的兄弟捐躯殉国,我们的损失确实非常大,眼下长史又离开了……唉!” 董天星想了想:“我那里倒是有些帮手。” “你是指苗疆和云南的用毒行家吧?”周兴应道:“他们的确是不错的人选。但是,这回要深入虎穴,还必须有周密的情报网络和强大的突击力量才行。” 老董点点头:“看来真要请大都护出手了。不过……你也知道,帝君好像……” 周兴明白他要说什么,耸耸肩道:“大敌当前,我们没必要瞻前顾后、想那些有的没的。刚才田沐不也点头了嘛,咱就去请大都护。” 董天星沉吟片刻,同意道:“行,就按你说的,我立刻去给大都护写信。你在这方面有经验,跟我仔细说说,咱需要镇疆军提供哪些支持,我凭着这张老脸去借。” “情报、突袭、接应、保障,”周兴掰着手指头说道:“整个刺杀行动,至少需要四五十个行家高手共同参与,而且还必须会说突厥话。最关键的,要有一位武功高强、临危不乱的总指挥。” 第三百六十九章 金饵钓鳌 收到了董天星的急信之后,李江遥立刻找来镇疆军情报头子玉陀罗,跟他商议如何提供支援的问题。 经过数年的精心打造和战火淬炼,现在的镇疆军情报司,已经从最初那个只能打听消息的探子网,发展成为了天下数一数二的专业情报组织。 情报司对外的正式番号,是镇疆军直属第三旗。 直属第一旗是统帅亲兵部队,即鬼面白袍军。他们负责保卫李江遥的安全,并在重要战役的关键时刻,发挥决定性的突击作用。 直属第二旗,又被称为镇疆军府衙门。这是一个类似综合参谋本部的机构,承担战略规划、战役参谋、兵员作训、补给协调等任务,由主簿谢坦之直接领导,副统帅徐友长对其进行监督。 而情报司作为直属第三旗,只对大都护李江遥负责。 玉陀罗是情报司的长史,麾下设立九个都尉。 在九都尉之中,共有五位情报都尉,分别掌管突厥情报、西疆藩国情报、圣唐情报、波斯情报和商业情报。 其次,是三位负责行动的都尉,包括内部肃奸行动、外部突击行动和安全保障行动。 最后一个都尉,执掌整个情报司的机要资料,同时还兼着研发装备、训练新人等事务。 至于说镇疆军情报司究竟有多少暗探、卧底和刺客,一直都众说纷纭、扑朔迷离。有的猜测是两三千,有的怀疑是一两万,但却没有谁能够真正说得清楚、讲得明白。 人们只知道,第三旗的触角,往东最远伸到了江南岭南,往西则直抵突厥火焰枫林城和波斯的黑兰堡。 甚至,连帝君李炳、可汗阿史那支斤和波斯皇帝格鲁三世,身边都有情报司的眼线。 当然,这只是传闻而已,大都护李江遥从来不承认。 面对董天星和周兴的求助,玉陀罗显得信心满满,他痛快的表示,完全可以按照对方要求,从情报、突袭、接应、保障等方面提供全方位服务。 换句话说,刺杀哥舒玄这件事,镇疆军情报司包了。 李江遥笑笑:“那么让谁负责指挥呢?” “卑职建议,热目克孜。”玉陀罗从容应道:“他是专门负责突击行动的都尉,武功高强、经验丰富。巧的是,热目克孜还有四分之一的突厥血统,无论长相还是语言,都能混过敌方的耳目。” 李江遥点了点头,正欲同意,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我觉得不太行。” 玉陀罗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连忙冲门口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夫人,莲姑娘。” 李江遥则笑道:“凝寒,你们两个不是去医馆了吗?何时回来的?” 夏侯凝寒和莲姬联袂走进屋里,先向玉陀罗还礼示意,然后笑着答道:“回禀大都护,艾芬提亚早了两天送来药品,眼下各军医馆都已经备齐了计划所需,所以我们也就提早回来交差复命啦。” 李江遥听她这么说,也故意端起架子,点点头道:“嗯,差事办得不错,本帅自有奖赏。” 夏侯凝寒嫣然一笑,调皮的说道:“妾身不要奖赏,要参与行动。” “怎么?你都听到了?”李江遥好奇道。 一旁的莲姬笑笑:“我们可没有偷听啊。只怪您二位说话声音太大,而夏侯姐姐和我又都是高手,离着老远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接着,她转头对玉陀罗道:“大人,你知道的,论起暗杀刺杀的本领,情报司没几个能比得上我,怎么样,这次让我一起去吧。” 玉陀罗淡淡一笑:“莲姑娘,你的本领高强,我们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不过……深入突厥敌营、刺杀哥舒玄,行动实在太凶险了,还是只让情报司去就好。” 夏侯凝寒道:“玉陀罗大人,我之前曾跟哥舒玄交过手,知道他的底细,而且当初也是我最早发现摄魂砂的秘密,好歹也应该由我出手才对。” 玉陀罗不敢直接拂逆大都护夫人的意思,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望向了李江遥。 李江遥笑笑:“仅仅是这个理由还不够。凝寒,你知道,我不愿让你们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夏侯凝寒郑重道:“江遥,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哥舒玄丧心病狂,残害我圣唐百姓,早一天除掉,就能少一些人受苦受难。从行动成败的角度而言,我是最佳人选。” “还有我。”莲姬道:“当初,我曾对圣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现在能有机会将功补过,也算是让我赎罪吧。” 李江遥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爱妻去闯龙潭虎穴,所以无论夏侯凝寒说什么,他始终都不肯答应。夏侯凝寒见说服不成,心中不禁有些郁闷。当然她也清楚,没有李江遥的同意,一来情报司绝对不敢出面配合,二来自己也不能像以前独自一人的时候那样任性,随随便便不告而别。 想了片刻,夏侯凝寒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把哥舒玄引出来干掉。 如果哥舒玄离开了突厥人重兵把守的区域,那么刺杀行动的风险将会大大降低,自己和莲姬参与其中也就简单了。 玉陀罗听得大感好奇:“怎么把他引出来呢?” “攻敌必救,”夏侯凝寒说道:“只要找到哥舒玄无法拒绝的东西,以此作为诱饵,便能钓到这条大鱼了。并且,我们把围猎的地点放在离突厥人较近的位置,最大限度打消对方的防范和顾虑。” 李江遥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嗯,这个思路很好。把人引出巢穴,成功率必然能提升很多。不过,具体的方案呢?” 夏侯凝寒笑道:“你先答应我,让我参与行动,然后我才告诉你。” 李江遥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真是怕了你啦。那好吧,只要不在突厥人的实际控制范围内,我同意你们参加。” 夏侯凝寒高兴的拍拍手,接着讲道:“哥舒玄是毒师,也是神医,他最在意的事情无非两件,天下奇毒和世间圣药,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她顿了顿,笑道:“相传,西疆天山的悬崖绝顶生长着一种金雪莲,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且极为罕见。如果我们能放出风声,说金雪莲出现在了雍州一带,我想,哥舒玄一定忍不住要亲自前往搜寻。” 玉陀罗闻言微微颔首:“夫人说的没错,金雪莲确实能吊住濒死之人的性命,与起死回生无异。当年神花家族就曾保存过一株,非常珍贵。可以毫不夸张的讲,天下间所有医生郎中,不惜任何代价也希望能得到这种圣药。” 莲姬笑了笑:“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哥舒玄惦记上金雪莲,入套是迟早的事。” “有办法把消息散出去吗?”李江遥问玉陀罗:“还得是那种不露声色、自然而然的散。” 玉陀罗充满自信的说道:“大人放心,只要把故事编好,卑职保证可以将消息送进哥舒玄的耳朵里,并且闹得他整天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李江遥笑道:“我相信你们情报司的本事。地点呢?定在雍州哪里?” 玉陀罗想了想,答道:“我看就放在永昌县吧。那里虽然靠近两军交战地带,但是尚在突厥人的掌控之下,尽管驻军不算太多,可以足以令哥舒玄放下戒备了。” “嗯,永昌县可以,”夏侯凝寒也点点头:“既处在主战场的边缘,又属于突厥的地盘,哥舒玄就算再小心,也不至于吓得不敢来。更何况,金雪莲对于用毒高手而言,可谓解毒神物,不愁他不上钩。” 李江遥微微颔首:“既是如此,那就这么定吧。情报司负责把金雪莲出现在永昌县的消息散播出去,然后严密监视哥舒玄的动向,只要他一动身,你们就立刻出发,潜入永昌准备设伏。另外,再调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于永昌县西南方向巡逻游弋,随时准备接应你们。” 夏侯凝寒和莲姬相视一笑,高兴的答应下来,玉陀罗也拱手施礼,道声遵命。 这个时候,徐友长恰好走进屋中,三人知道他找大都护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军情商议,于是跟他见礼问好后,一起告辞离开。 徐友长好奇的跟李江遥打听,夏侯凝寒她们几个刚才在聊什么,李江遥便把刺杀哥舒玄的事跟他讲述了一遍,徐友长听完之后不禁感慨: “江遥,你娶这个媳妇可真是赚到了。蕙质兰心、武艺高强,豪侠之气不输男儿。” 李江遥笑笑:“得了吧,我这儿正担心的要命呢,你还替她撑场面。说实话啊,尽管出于尊重,我不忍拒绝凝寒的这个提议,但是深入敌营、刺杀大将,可谓凶险重重,真心不想让她去。” 徐友长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情。这样吧,回头你们小两口关上门,你再好好的劝一劝她,只让情报司的兄弟出面就好了。” “我了解凝寒,恐怕劝不住。”李江遥苦笑道:“现在我唯一能想的,就只有如何提高这次行动的安全把握,确保她和莲姬不遭遇巨大的危险。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徐友长应道:“有事,而且是大事。” 【作者的话:很好奇一个问题,大家是看书的多?还是听书的多呢?】 第三百七十章 暗流涌动 李江遥给徐友长倒了杯茶,平静地问道:“什么大事?” 徐友长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江遥,我怀疑,突厥人可能又要有大动作了。” 说着,他展开手里的卷册,介绍道:“这是近一个月来情报司送回的各种消息。我整理了一下,你看,主要就是这四条内容。” 李江遥接过卷册,只见上面写着: 关中地区,近期精铁、药材、火油等物资价格飞涨,民间采买日趋困难,恐突厥方面正在暗中大量囤积。 突厥王子坦利近日离开帝都,前往南方,预计将与叛军劳剑华部接触,恐有所图谋,详情待查。 突厥赫连雄部,近来频繁派兵袭扰武关六县,大幅限制南军活动范围,施压意图明显。 波斯方面最新消息,突厥与波斯两国边境一处长期存在争议的地区,近日出现缓和迹象。突厥似有意撤出该地区,将其让与波斯帝国。但波斯方面未向我方通报此事。 李江遥看完这些消息,思忖片刻,淡淡道:“又是大量囤积战略物资,又是给南军不断施压,又是南来北往的搞关系攀交情,各个方向上都挺热闹,唯独咱们这边静悄悄的毫无波澜,阴谋的味道确实很浓。” 徐友长闻言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担心。无论坦利还是赫连雄,他们动作的意图很明显——最大限度牵制住中原地区的圣唐军队,同时,还设法缓和与波斯的矛盾。我怀疑,突厥或许是准备反杀过来,彻底打通与西大陆的联系。” “看来,是时候让格玛回家了。”李江遥从容一笑:“突厥帝国虽然倾巢东侵,但是本国国内还有不少守备力量,他们可能已经接到了阿史那支斤的命令,准备作为二路援兵进攻西疆,配合突厥主力打开通道。我留了格玛这么久,是怕他回去得太早,凭一己之力彻底征服虚弱的突厥,反而又给西疆造成巨大威胁。眼下突厥内部力量正在重新汇聚,正好让格玛回去,和他的老朋友们好好较量一番。” 徐友长感慨道:“还是你够狠。格玛现在带着一万雅库特骑兵回去,立刻就得跟黄金族留守部队打起来,什么二路援兵也不用再提了。” 李江遥微微颔首:“是的,用突厥人牵制突厥人。同时,请艾麦尼出面,劝说波斯帝国陈兵边境,给邻居施压。波斯皇帝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会晓得占尽突厥便宜的。” “咱们这边做哪些准备?”徐友长问道。 “我估计,突厥人不来则已,一来肯定是要拼命的。”李江遥分析道:“跟我当初的战略构想基本一致,利用可以固守的险要地势,以逸待劳,尽最大可能消耗敌人的力量。” 徐友长表示同意:“那就仍然以紫金关和盛玉关为依托,跟他们打消耗战吧。我这就去传令,让各部队开始动员,准备迎敌。” 李江遥想了想,又道:“这回咱们跟上一次不同,一来,防御体系比之前更加完备,突厥人必然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二来,我建议安排一支灵活机动的骑兵部队,留在敌人的身后,进行袭扰和破坏。” “我同意!”徐友长点头道:“第一军怎么样?” 李江遥摆摆手:“第一军是重装骑兵,作为拳头部队,还是放在正面战场比较好。第四军和第九军是轻骑兵,虽然战力不算特别强,但胜在来去如风、飘忽不定,最合适包抄突厥人的后路。” 徐友长认真思考了一下,也赞成道:“说得没错,还是他们更合适。既然如此,就让黑山的第四军去吧。” “咱俩想到一起了,”李江遥笑道:“神花第四军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的族人遍布西疆从属军,随时可以实施阵前策反。” 当初,西疆从属军总共有二十五万人之多,除去投降李江遥的十万兵马,以及在战争中陆续损失的,目前仍有八万左右的兵力驻扎在关中地区。 这支力量,完全有可能被争取过来,临阵倒戈。 李江遥继续道:“你安排黑山他们这两天就出发,在雍凉一带潜伏下来,之后配合正面战场,对敌军后方的补给线和屯粮点展开偷袭。我估计,突厥人多半会把大部分从属军放在后面,负责看管辎重什么的。所以我再命玉陀罗调派一些西疆籍的暗探随第四军一起行动,到时候方便劝说从属军。” “好,就这么定。”徐友长站起身来,拱手道:“我立刻去部署。” - “王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劳先生,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佩服佩服呀。” 突厥二王子坦利满面春风,伸手与劳剑华握在一起,显得非常亲近熟络。 劳剑华同样热情洋溢,给他介绍道:“殿下,这位是天下闻名的水军元帅、大都督包遇春。” 坦利连忙拱手施礼:“啊呀,原来是包帅。圣唐名将,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包遇春客气道:“听劳大人说,殿下曾游历圣唐多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 坦利乐呵呵的应道:“要我说,您二位才是名不虚传。转眼便攻下了襄城,免得我多跑上千里的冤枉路,哈哈。” 劳剑华一边请坦利到厅里坐,一边道:“这全靠包帅。水军将士百战百胜,大江大河尽是他们的天下。” 坦利立刻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劳剑华显然是在刻意强调一个事实,无论突厥,还是圣唐朝廷,都没法在江河湖海上跟他比拼。 然而,坦利却是装糊涂的高手,他故意假装没听懂,笑着应道:“哎,襄城毕竟是陆地上的城池。水军厉害,玄甲军不是更厉害?你们一现身,马洪杰的人就立刻夹着尾巴仓皇逃跑了。” 劳剑华知道对方这连削带打,反过来还挑拨了一下他和包遇春的关系。不过,他城府极深,表面上不动声色:“殿下说得很对,玄甲军和水军联手,水陆并进,李炳马洪杰他们也只有逃跑的份儿了。” 三人在厅堂里面分宾主落座,仆从们手脚麻利地端来各色香茗糕点,还特意焚上了一炉雅香。 坦利显然很喜欢这种清谈的环境格调,忍不住赞了几句。 劳剑华笑着捋捋胡须,开口问道:“殿下,咱们算起来有三年多未见了吧?” “可不是嘛。”坦利尝了块点心,点点头:“上回还是在中原那边呢,我记得当时你们正准备攻打潼关。” 劳剑华大有深意的笑道:“是啊,攻打潼关。没想到,一番损兵折将,最后却落在了赫连雄元帅的手里。” 坦利完全忽略掉了对方的讥讽之意,大大咧咧的说道:“那是谢光太笨!倘若换成劳先生坐镇,或者包帅指挥,想必我们突厥就没机会摘这个果子啦,哈哈哈。” 闻听此言,劳剑华和包遇春也忍不住朗声大笑,显然很受用突厥王子的吹捧。 包遇春品了品香茗,问道:“殿下,咱们初次见面,你莫怪包某交浅言深。目前你我双方敌友难分,尊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呢?” 坦利同样悠闲地喝了口茶,然后才答道:“二位,我是奉了大汗之命,来和你们交朋友的。” “交朋友?”包遇春笑了笑:“贵国的可汗还真是喜爱结交啊,我记得李炝也是你们的朋友吧?” 坦利不慌不忙的应道:“圣唐不是有句俗话吗?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仇家少堵墙。还有一句,敌人的敌人,都能算是朋友,对吗?” 劳剑华微微一笑:“殿下还是那么风趣。你讲得没错,我们圣唐人向来都有广交朋友的传统,不过……”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这交朋友也是有讲究的。” “哦?还请先生赐教。”坦利拱手道。 劳剑华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人与人相交,讲得是一个义字,彼此之间坦诚信赖、别无所求,就比如劳某和贵国鬼斗族族长哥舒平阔那样。然而,国与国相交,讲得却是一个利字,双方只有互惠互利,才有结交的基础。” 坦利听得连连点头:“劳先生所言极是!我出发前,父汗也是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劳剑华笑着问道:“大汗打算给我们什么样的优待呢?又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坦利并没有急着去回答劳剑华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劳先生、包帅,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我是指对于圣唐天下的争夺?” 劳剑华和包遇春对视一眼,然后淡淡的答道:“殿下,你的措辞需要改一改,我们并不是在争夺圣唐的天下,而是为朝廷拨乱反正,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坦利没想到,一个大反贼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为圣唐朝廷拨乱反正,心中不禁暗暗嘲讽,同时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劳先生心怀国家,实在令人佩服。那我换个问法,对于尽快恢复圣唐的太平安稳,你们有何计划?”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三路出兵 面对坦利的问题,劳剑华显得从容不迫:“伪帝李炳,反王李炝,割据北方地区,我们自当集合圣唐忠贞之士,伺机对其进行讨伐。” “劳先生准备何时北上讨伐李炳?”坦利道:“还是说,您打算先隔岸观火,看他们与我突厥拼个两败俱伤?” 包遇春忍不住笑道:“那有何不可?说到底,你们是圣唐的外敌,抢占了我们大好河山,甚至连帝都也没放过,迟早会成为我们的目标!” 坦利摇摇头:“包帅,今后咱们是战是和、是敌是友,今后再慢慢论。说不准,我们会主动退出圣唐的疆界,全部返回西大陆也不一定。眼下呢,李炳是大家共同的敌人,理应联手应付。” 包遇春寸步不让:“联手应付?凭什么?我的舰队已经彻底封锁了大江,李炳的兵马根本无法南下,只能一门心思的对付你们突厥人。我们干嘛非要趟这个浑水?” 听他这么说,劳剑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默默的看着坦利。 坦利倒也不慌不忙,笑着说道:“包帅讲得没错,你们水军确实暂时封锁了大江和汉水,但是据我所知,李炳和慕容雪也没闲着,他们此时正在全力打造新的舰队,显然是准备用来对付你的。要知道,北方的圣唐军队之所以没办法全心投入对南方的作战,是因为有我们突厥在。大汗的铁骑能压着李炳不敢乱动,同样也能让他放下一切顾虑,专心向你们的水军开战,不是吗?” “哦?可汗真有这个想法?”劳剑华淡淡的问道:“他有意要离开圣唐这个是非之地?” “差不多是这样吧。”坦利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仗也打了好几年啦,除了占据帝都和关中地区,其他什么战果也没能得到,父汗惦记着突厥帝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带着我们返回祖国了。” 他略微顿顿,忽然狡黠一笑:“劳先生,包帅,假如我们现在就忽然撤了,你们有把握对付李炳的几十万大军吗?” 包遇春知道对方语带威胁,无非是想在谈判上取得一些筹码和优势,不禁冷笑道:“想撤?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吗?别忘了,李江遥的镇疆军牢牢控制着紫金关和盛玉关,以及广阔的西疆鬼漠,四五十万精兵强将挡在你们回程的路上,是你想撤就能撤的吗?别以为我待在南方什么都不知道,前阵子罗尼亚攻打紫金关,损兵折将、铩羽而归,听说王子殿下也在其中,黄金十一军团同样很惨呢。” 坦利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朗声笑道:“包帅的消息果然灵通,我是打心底里佩服。不过,你还是想错了。” “我想错什么了?”包遇春皱着眉头反问道。 “谁说返回西大陆,就必须要一路杀回去?”坦利眼里闪动着狡诈的光芒:“不知道劳先生和包帅信不信,只要我去跟李江遥说,我们突厥人不想再打了,帝都和关中地区都还给他,顺便再馈赠一些财宝,作为对战争损失的补偿,他多半会从保存自身实力的角度出发,放我们离开。” “然后,名利双收的李江遥便能跟李炳联手,镇疆军和圣唐军汇集百万兵马,挥师南下,彻底扫平一切反抗势力,恢复圣唐的安宁。二位说,这种可能性存在不存在呢?” 说罢,坦利露出了他那招牌般的亲切笑容,好整以暇的看着劳剑华和包遇春。 包遇春听得当场愣住,茫然看向劳剑华,劳剑华倒似早就猜到了这个情况,平静的问道:“可汗真的能放弃突厥人的荣耀和尊严?” 坦利同样非常平静:“劳先生,你在突厥生活多年,认识我父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凡事只讲务实二字。你觉得,真到了那一步,我父汗会被那些虚名所拖累吗?” “应该不会。”劳剑华轻轻叹道:“可汗深谋远虑,如果不是忽然出了李江遥这个意外,而夜轮族的格玛又因为包藏私心蒙蔽了他,你们突厥大军断然不至于陷入如今的境地。反过来说,如果再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可汗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跟李江遥谈判,以换取全军返回西大陆的机会。这样,总好过跟镇疆军拼个两败俱伤。” 说着,他看了看旁边的包遇春:“包帅,殿下说的没错,咱们现在也应该考虑一下,如何能让可汗多一些对大家都有利的选择。” 包遇春知道劳剑华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于是应道:“对大家都有利当然最好。殿下,我刚才的意思,也并非不愿跟你们合作,只是因为没有看到合作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故而忍不住开口相询。” 坦利笑着点点头:“我理解包帅的顾虑。其实所谓好处,也必须从你们的诉求出发,才能对症下药。因此,我一上来便多次请教,你们接下来的打算究竟是怎么样的。如果两位仅仅是打算固守南方、坐山观虎斗,那么我们双方不但没有联手的基础,并且对你们而言,这也不过是拖慢了最终失败的节奏。” 劳剑华问道:“这是可汗的原话?” “没错,是我父汗说的。”坦利讲道:“父汗分析,眼下圣唐的局势,占据着最有利位置的,其实是李江遥的镇疆军,我们突厥次之,李炳和你们再次之,而李炝则最差,随时濒临灭亡。” 劳剑华认真想了想,微微颔首:“李江遥偏处西北,远离中原战场,身后又有整个西疆做支持,要人有人,要粮有粮,的确处于最佳的战略地位。突厥虽然被堵在汉中地区,但由于拥有机动强悍的战力,稳守东西两道防线暂无问题。我们和李炳的情况近似,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隔江对峙。看上去我们有点像李江遥,可实际上,他只要守住两关就能稳如泰山,而我们却要严密控制数千里的江岸防线,才能防止北方的军队突入南方。在这种情况下,可谓危机四伏。” 他抬起头,望向坦利:“可汗有什么计划?” 坦利认真说道:“父汗认为,想要破局,就必须彻底打掉目前最具优势的李江遥。因此,我们突厥方面将集中力量向西进攻,与镇疆军展开决战。同时,父汗建议劳先生和包帅,也应该采取更为主动的方式,率兵北上,直取东都。赫连雄元帅的十万兵马可为你们提供必要的增援,从潼关出发合击李炳。另外,李炝已经答应我们,届时他也发兵,再次攻打汴州一线,牵制李炳的军队。” “咱们三家一起行动,三路出击,一定能把对方打得手足无措!” 包遇春思忖了片刻,忍不住问道:“突厥倘若真能一举击败镇疆军,势必可以恢复与西大陆的联络,但这样一来,咱们双方今后又该如何相处呢?”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突厥打通了气脉,回头便又会跑来收拾我们。哪怕我们消灭了李炳、占领了东都,到最后不还是一样白白便宜你们? 坦利微微一笑:“包帅不用担心。我父汗说了,如果你们愿意跟突厥结盟,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那么他可以对长生天和火神起誓,我军将全面退出圣唐,只占领西疆鬼漠。包括紫金关和盛玉关,也都还给你们。” 包遇春眉毛一挑:“真的吗?你们愿意无条件放弃现在占领的所有地盘?” “千真万确!”坦利语气诚恳的说道:“东征战争已经令我们意识到,用武力彻底征服圣唐是不可能的,与其在这里耗尽帝国的力量,不如好好经略西疆。那片广袤的土地并不比突厥帝国小多少,足够我们的族人享用了。” 劳剑华淡淡的问道:“那我们之后与李炳李炝的争斗,可汗是什么立场?” 坦利不假思索的回答:“突厥只尊重真正的强者。就目前的实力来说,我们当然更愿意与劳先生保持友谊,或者说,我们更愿意支持晋王世子殿下。” 此言一出,包遇春不禁大吃一惊,连忙看向劳剑华。劳剑华则仍旧平静如水,淡淡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坦利同样还以微笑:“先生和包帅忠心事主,我们突厥非常佩服。父汗说,李氏皇族的血脉执掌圣唐江山,也是他希望见到的。” 劳剑华默默的看着坦利,坦利也静静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的工夫,劳剑华终于开口道:“好,可汗的心意,劳某明白了,你我双方完全能够成为朋友,不,应该成为血盟。自即日起,我军将开始向荆襄一带集结兵力,北上进攻。” 坦利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郑重道:“劳先生深明大义,实乃双方之幸、圣唐之幸。我立刻出发返回帝都,向父汗禀告咱们商议的成果,同时请赫连雄元帅秘密派遣使者,来与二位协商共同出兵的行动方略。” 第三百七十二章 再次会战 送走坦利,包遇春忍不住道:“劳兄,突厥人让我们北上参战,显然是没安什么好心,你为何要答应他们?” 劳剑华转头看着包遇春:“包帅,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阿史那支斤决定向李江遥开战,无论成败与否,李炳都将是受益的一方,这个时候如果不设法牵制住他,之后恐怕就真的让他发展起来了。” 包遇春正欲说话,只听劳剑华接着叹道:“自古以来,都是北征南、西打东,为什么?因为地形优势和人口。别看李炳现在实力一般,可是他占据着北方和中原,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其军事实力终究会比我们发展的更快一些。所以,我们是不能不跟突厥联手,或者说,不能不接替阿史那支斤,继续拖住和消耗李炳的军队。” 包遇春是善战的名将,自然明白这层意思,只不过他还有另外的顾虑:“我们暂且不说突厥人会不会信守承诺,自此离开圣唐的疆界,单单是攻打东都,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就绝难办到啊。” “谁说一定要进攻洛邑了?”劳剑华淡淡一笑:“我们只要做出北上的姿态,顶多挺进至南阳一线即可。打仗的事,就让赫连雄去做便好了。” 包遇春想了想,赞道:“高明!赫连雄在西,李炝在东,而我们在南,三面同时行动,李炳肯定会感觉首尾难顾。依我看,马洪杰的南军肯定会重点防范突厥人进攻洛邑,而慕容雪和常涛他们则会去对付淮阳王,咱们只要虚张声势,便能吓得李炳坐立难安。” “是啊,包帅。”劳剑华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我们的目的,是尽量牵制李炳。如果他不来迎战,那我们就趁势夺取南阳、光州、随州等大江北岸的土地;如果他分兵和我们较量,那我们就逐步向南退守,令赫连雄和李炝他们有机会取胜。” 包遇春哈哈大笑:“我还可以玩一招儿诱敌深入,将追兵引进伏击圈,让他们有来无回。” 劳剑华赞许的点点头:“正是如此。只要李炝被三路人马拖得精疲力尽,咱们在南方的发展就可以更加从容。以后不管阿史那支斤守不守承诺,我们都能凭实力与他抗衡。” “那好,就这么定!”包遇春道:“劳兄,你调动玄甲军,我去召集水军的儿郎,咱们立刻部署。” 玄甲军和水师开始集结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西疆。李江遥等人得知后,当即做出判断:劳剑华与突厥人已经达成了秘密协议。叛军的行动,很有可能是为了牵制朝廷兵马,以便突厥对两关用兵。 情报司的信差把镇疆军统帅部的这个分析,火速送往了帝都和武关,同时提醒他们两方加强戒备。 李江遥特别指出,劳剑华的举动绝不是孤立的,位于潼关的突厥军队和盘踞两淮的李炝,或许都会出击,从三个方向袭扰朝廷。 慕容雪当然支持好兄弟的判断,他立刻向李炳提出建议,在两个方向上,依托城池实施固守,然后集中优势兵力痛击一个方向的来犯之敌。 待彻底解决这一路之后,再寻机转攻另外两路敌军。 对于这个方略,李炳等人基本赞同,可唯一的问题是,究竟先对付谁? 突厥?李炝?还是劳剑华? 依着慕容雪的想法,当然首选突厥军队。 只有打疼了突厥人,并且直接威胁到潼关的安全,才有利于分散阿史那支斤的注意力,从而减轻紫金关方向的压力。 然而,龚承泽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的理由很直接,也很简单:突厥骑兵机动灵活、冲击力非常强,更应该依托城池固守。 三路敌人当中,属淮阳王李炝的实力最弱。淮阳军若是真的敢来,自然要挑这个软柿子捏才对。 面对手下两员大将不同的意见,李炳思考了许久。 最后,他既没有听从慕容雪的建议,也没有采纳龚承泽的想法。 李炳选择的目标,是劳剑华。 这背后,有三个原因。 其一,自从包遇春的水师封锁了大江,圣唐半壁山河等于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南方的政权、土地、财富、人口统统落入叛军手中。这件事,李炳忍不了。 其二,当年他被谢光和劳剑华戏耍利用,最终酿成皇朝危如累卵的悲剧。如今,罪魁祸首谢光已死,可阴险的劳剑华还在。这个仇,李炳忍不了。 其三,如果玄甲叛军凭借天险,一直躲在南方,李炳就算想对付他们,却也鞭长莫及。现在对方主动北上挑衅,等于创造了决战的机会。这个局,李炳忍不了。 因此,年轻的帝君决定,以洛邑为中心,在东西两个方向设置坚固防线,抵御突厥人和淮阳王可能发动的攻势,自己的主力部队则放在南边,迎击玄甲叛军。 “慕容,这一仗就拜托你了。”李炳吩咐道:“马洪杰他们早就说过,只对付突厥人,所以南军放在西边,挡住突厥;常涛驻扎汴州,由他负责防范李炝,想来也比较稳当。你率领朕的兵马,去教训教训劳剑华这个奸贼。” 慕容雪点点头,正欲开口答应,没想到站在一旁的龚承泽抢着道:“陛下,微臣自来到东都之后,深受皇恩,却一直未能建立尺寸之功。此番叛军来犯,臣也想上阵杀敌,望陛下恩准,让我辅佐慕容将军消灭玄甲。” 李炳笑道:“那好啊,承泽既然有报国之心,朕又怎么会不同意呢?这样吧,你和慕容雪各领一军,两路并进,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慕容,你觉得如何?” 慕容雪为人坦荡,自然不会计较这种事情,爽快应道:“臣愿与龚将军通力合作,共同迎战玄甲叛军。” “那好,朕准了。”李炳朗声道:“目前驻扎在东都的二十万兵马,你们两人各自统领五万,慕容雪为主帅,龚承泽为副帅,同时向南挺进。另外,让董天星再带两万人,跟随后方居中策应,时刻为你们提供增援。” 慕容雪等人接了旨意,立即开始行动。不到三天,十二万大军准备妥当,陆续开拔,往南出发。 根据慕容雪的安排,他这一路兵马位置靠东,进颍川,自汝州南下,目标直指蔡州。龚承泽那路兵马,位置靠西,贴着马洪杰的防区,经伊川,前往南阳。 两路兵马在抵达指定地点后,立即设置防线,构成一个钳形体系,董天星的增援部队则驻扎在两地之间的五峰山南麓。 这三处位置好似一个端端正正的三角,所面对的区域恰好就是襄城、随州、光州一线。 劳剑华的部队只要一登陆北岸,朝着随州光州前进,慕容雪便可以立即挥军,给他们迎头痛击。 与此同时,位于武关的马洪杰部,也开始了作战动员。二十万步兵向北转移,在潼关与洛邑之间的灵宝县、洛宁县、宜阳县和新安县,布下三道防线,准备阻截赫连雄东进。 辽东都护府的常涛,则率领七万精锐,在汴州、宋州和陈州围成的三角区域,构筑新的防御体系,戒备东南方向的淮阳王军队。 东都朝廷同时开足马力,将囤积的大批粮草兵器,源源不断的送往三处前线。 继圣唐历827年年初,天下各方势力第一次展开全面会战之后,时隔一年左右的时间,东西两条战线的激烈较量再次重演。 圣唐与突厥、叛军的第二次全面角力,即将拉开帷幕。 与上一回各有攻守不同,这次大战,圣唐方面在东西两处战场之中,都是处于防守的一方。 突厥主力倾巢而动,准备进攻两关和西疆。 赫连雄、劳剑华和李炝,则兵分三路,从西、南、东三个方向围攻以洛邑为核心的中原地带。 两个战场,进攻方投入的总兵力预计多达八十万之众,而防守方,镇疆军九个军团约三十八万人,帝君李炳的兵马也在三十九万上下。 攻守双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就整体战略态势而言,眼前的状况也正如当初李江遥所设想的那样:占据着关键位置的圣唐军队,无论东边的洛邑,还是西边的紫金关,都不用急于找敌人开战,只需凭借完备的防御工事,以逸待劳地等着对手即可。 而反观突厥和叛军,他们各自都有巨大的顾虑,不得不在尚未掌握优势的情况下,冒险发起大规模进攻。 换句话说,只要圣唐方面能守住战线,敌人的损失将会成倍增加,进一步变得衰弱。 到那时,战略决战的机会就逐渐成熟了。 当然,前提是要能守住战线才行。 相较于紫金关和盛玉关而言,李江遥更担心的是东线中原战场的情况。 防御两关,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去的阵地战,只要抱有死守的决心,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算夸张。 然而,东线战场的形势却异常复杂。 那里完全是平原地貌,区域开阔、四通八达,尽管很多城池的规模较大,防御体系十分完备,但敌人同样也可以随意的纵横驰骋,迂回穿插。 因此,那边更多的是运动战。 这对于圣唐军队的指挥体系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且艰难的考验。 第三百七十三章 准备充分 尽管非常担心东线战场的情况发展,但毕竟山高路远、鞭长莫及,李江遥也没办法去左右,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上天能够护佑圣唐,好兄弟慕容雪旗开得胜。 同时,来自突厥的巨大压力,此刻也正在逼近西疆。 这一次,阿史那支斤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经过一年的准备,突厥黄金族主力卷土重来,七个主力军团共计二十五万兵马,外加神鹰族、鬼斗族、云河族、天目族、长生族和血狼族的十四万大军,以及五万西疆从属军,四十五万人气势汹汹,云集凉州。 不仅是精兵猛将,还有攻城器械。 上一回,突厥人吃尽了镇疆军巨弩和投石机的苦头,罗尼亚和坦利联名向可汗提议,必须加大力度赶制各类大杀器,在器械投入方面尽快缩短与李江遥的差距。 阿史那支斤对这个想法极为重视。 他当即下令,强制征召关中地区的能工巧匠,日夜赶工制造大型作战器械,疯狂囤积弓箭箭矢、巨型弩箭和火油弹。 为了对付李江遥,阿史那支斤甚至还打破了突厥军方的作战传统,专门设立了两个巨弩师团和两个投石机师团,刻苦训练远程打击战术。 三百台原装的八臂神机弩,加上两百台仿制的巨弩,以及两百七十余台投石机,陆续装备给四个师团。 而弹药储备方面,突厥人更是做到了极致。此次进攻紫金关和盛玉关,仅是凉州一地堆积的远程兵器,就足足有二十万支巨箭、十万枚石弹和两万枚火油弹。 用坦利的话讲:就算是硬砸,也要把紫金关砸垮。 相较于装备物资的组织,阿史那支斤更在意战略战术上的部署。他仔细研究了上一次攻打紫金关的经过,并与圣殿亲王罗尼亚进行多次讨论分析,最终亲自制定了此次战役的行动方略。 首先,突厥军队被分成三个部分:主攻集群、副攻集群和驰援集群。 主攻集群,由五个黄金族军团构成,配置两个巨弩师团和一个投石机师团,外加鬼斗族、云河族、神鹰族、长生族的直属部队。集群总指挥,仍旧是罗尼亚亲王担任。 他们的目标,是紫金关。 副攻集群,一个黄金族军团,加上天目族、血狼族的直属部队,再配置一个投石机师团,归大王子赤利指挥。 他们的目标,是盛玉关。 云千雪带领血卫铁骑军团,作为驰援集群,部署在两关之间的敦煌县一带,随时策应支援南北两路集群。 为确保战役取得胜利,阿史那支斤还特意派出多路密使,提前半年悄悄返回西大陆,调集留守突厥国内的守备军,伺机入侵西疆鬼漠,扰乱李江遥的后方。 尽管突厥本国的守备军人数不多、力量不强,但是镇疆军主力此时已经悉数赶赴两关,西疆腹地兵力空虚,他们偷袭得手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一旦西疆乱了,尤其是后勤补给线遭遇严重破坏,紫金关守军的军心必定会被动摇,形势将对进攻方非常有利。 除了这一切,阿史那支斤还做了一手准备:刺杀。 突厥军人一向最重视自己的战争荣誉。 比如赫连雄、罗尼亚、云千雪、达勒姆、多伦这样的传统军事贵族,他们笃信在战场上与敌人一决雌雄才是正道,平生最鄙夷的,就是玩阴谋诡计、暗杀行刺那一套。 与他们不同,鬼斗族少主哥舒玄等人却认为,只要能取得最终胜利,手段并不是问题。 阿史那支斤在面对突厥生死存亡的重要时刻,终究还是倾向了后者的思想。 为了胜利,荣誉先放一边吧。 或者说,只有胜利了,才有资格谈什么荣誉。 他私下找来哥舒玄,秘密制定了一个刺杀名单,上面赫然罗列着:李江遥、徐友长、谢坦之、杜建、霍丽娅、玉陀罗等人的名字。 “哥舒玄,不管有没有把握,总得尝试一下才行。” “大汗请放心,臣炼制的毒药,无论化气还是化水,沾着丁点都难逃一死。只要我族的鬼影团能成功潜入进去,哪怕一百个人死剩下一个人,也足以取了这名单上的性命!” “好,你去安排吧,做得机密些,不要让其他将军知晓。另外还有件事,再多抓一批圣唐人,炼成毒兵,让他们充当攻城开道的替死鬼,哪怕是消耗消耗守军的箭矢也好。” “陛下,臣其实早已经在做准备了,五千规模。” 阿史那支斤沉默的点点头,过了良久,他轻叹一声,说出了当初曾在火焰枫林城讲过的一句话: “愿烈火之神保佑,请您把胜利与安宁赐予黄金族,而世间的无尽罪恶,就让我一人来承受吧。” - 哥舒玄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帝都皇宫,刚回到医馆,就碰见了鬼斗族的长老希肯特。 “少主,如何了?大汗怎么说的?” 哥舒玄接过仆人呈上的湿巾帕,一边擦拭双手,一边沉声应道:“大汗同意了。长老,你去安排鬼影团的刺客吧,多分几组,尽量保证成功的可能。” 希肯特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哥舒玄见状,放下刚刚拿在手中的医典,好奇道:“怎么?还有事?” 希肯特犹豫了一下,说道:“少主,我刚收到消息,有人见到金雪莲啦。” 一听“金雪莲”三个字,哥舒玄的眼睛立刻亮了:“消息可靠吗?在哪里?” 希肯特应道:“应该错不了。据传闻说,西疆精绝国的一个王室成员,当初参与反叛圣唐,还亲手谋杀了精绝国的老国王。如今,这件事情终于被人给查出来了,所以他当即带着妻儿和族人畏罪潜逃,躲到了雍州的永昌县。那株珍贵的金雪莲,就在他手里。” “永昌?”哥舒玄思索了一下:“我记得,那个地方是咱们突厥控制的区域,具体哪支部队来着?” 希肯特道:“我都问清楚了,是云河族第二十六师团的一个大队驻扎在那里。” 哥舒玄闻言点了点头:“哦,原来是他们呀,这可就有点不好办了。” 希肯特皱着眉叹道:“是啊。若是换成黄金族或神鹰族还好说,云河部族那帮烂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况且,金雪莲的事情尽管十分隐秘,但既然咱们能够收到这个消息,那么别人迟早也会有所耳闻,如此一来,事情就肯定会变得非常复杂了。” 同为突厥八柱,云河富余,鬼斗贫寒。两个部族因为财富和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彼此一向都瞧不起对方,关系相处很不融洽。 想请当地驻军帮忙,别说哥舒玄他们开不了这个口,即便是提出来了,云河部族的二十六师团也未必肯买账。 而更重要的是,金雪莲乃是解毒疗伤的圣药,这一点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若是让近水楼台的云河族知道了,他们肯定会抢先出手,将其据为己有。 这对于“医痴”哥舒玄而言,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思忖片刻,问希肯特道:“从这里去雍州永昌,大概有多远?需要多长时间?” “快马加鞭的话,也就四五天工夫。”希肯特问:“少主,你有何打算?” 哥舒玄站起身来:“四五天而已,那我就亲自走一趟吧。如果当地驻军不肯配合,凭我鬼斗族少主的身份,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希肯特点点头:“如此甚好!金雪莲极为难得,若是落在我族手中,今后必然能产生大用。族长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夸奖咱们的。哎呀,这恐怕是此次东征最大的收获啦。” 哥舒玄笑笑:“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我更得努力了。好在那个地方是突厥的地盘,安全上没有什么大碍。长老,我离开之后,你抓紧时间办两件事,一是派遣鬼影团出发,一是安排运送毒兵去凉州。千万不能耽误,知道吗?” “少主放心,我一定把事做的妥妥当当。” 哥舒玄惦记着宝贝金雪莲,于是立刻返回了皇宫,借口要提前部署行刺镇疆军将领和运送毒兵的任务,向阿史那支斤申请先行出发,赶赴西边。 阿史那支斤不晓得他心里的小算盘,还以为这鬼斗族少主为了帝国尽心尽力、分秒必争,于是当场赞扬一番,并点头同意,让哥舒玄提早出发。 哥舒玄得了旨意,暗自高兴。他一离开皇宫,便领着卫队直接驰出帝都西城门,沿着丝路快马加鞭,奔雍州而去。 几乎是和他同一时间,帝都安宁坊里的一家小酒馆,店掌柜快步来到后院,从竹笼中取出一支信鸽,将小拇指粗细的羊皮卷牢牢固定在鸽爪上,接着猛然抛向空中。 信鸽欢快的舒展双翅,在酒馆上方盘旋了两圈,接着矫健一转,径直朝着西边飞去。 它速度极快,转眼工夫便掠过了帝都最西面的十里亭,而它的下方,一支举着鬼斗族旗帜的马队才刚刚抵达此处。 第三百七十四章 战争进化 “要动身了吗?” 李江遥看着夏侯凝寒,有些不舍。 夏侯凝寒将寒花剑取在手中,点点头道:“刚刚接到帝都方面送来的消息,哥舒玄果然上钩了。按照路程算,我们现在出发的话,能赶在他前面,提早一天抵达永昌。” 李江遥拿过披风,披在夏侯凝寒的肩上:“唉,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 夏侯凝寒抬手握住了李江遥的手,微笑道:“哎呀,别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何况,还有情报司的人在那里照应保护,不会有事的。江遥,突厥人已经大兵压境,你肩上的担子比我要重得多,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千万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李江遥默默的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你们之前是怎么计划的?把握大吗?” “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吧,但也差不太多。”夏侯凝寒语气显得很轻松:“莲姬和玉陀罗前几天就过去布置了。情报司的克兹木提江假扮精绝国侯爵,莲姬则装成他的妻子。所有仆从婢女,全是情报司暗探,我一一试过,身手都很好。” “只要哥舒玄找上门,克兹木提江就以换取突厥军方庇护为条件,跟他约定交易金雪莲的时间和地点,到时候我们一起出手,当场将其击杀。” 李江遥思忖了一下,道:“你上次对付哥舒玄,险些中了他的毒招,这回可有什么专门的防范?” 夏侯凝寒笑着应道:“那当然。咱们镇疆军本身就有不少用毒用药的人才,玉陀罗和莲姬早已找他们做了准备,每个行动人员都会随身携带解毒药,防备哥舒玄使坏。而我呢,则比他们更加厉害。”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了一个香囊。那香囊上面绣着非常繁复华丽的花纹,从样式上看,并非圣唐人惯用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江遥不禁有些好奇。 “还记得伍融和阿蒙塔吗?”夏侯凝寒笑嘻嘻的说道:“之前他们随董大人来西疆,我特意跟他们提起了对付哥舒玄的经过,那两位老伯伯听完之后,当即都拿出自己的宝贝,供我防身所用。” 李江遥眼睛一亮:“这是苗疆和云南的解毒药?” 夏侯凝寒露出傲然之色:“准确说,应该是解毒神药!云南苗疆两大高手的看家本领,你以为闹着玩儿啊?阿蒙塔前辈说,这两种解药同时服用,天下间恐怕再没什么毒虫毒物能伤得了我。怎么样,这回放心了吧?” 李江遥高兴的点点头:“嗯,稍微放心些了。凭你的武功,再加上这百毒不侵的保护罩,寻常危险应该难不住我的小凝寒。不过,那里毕竟是突厥人的地盘,对方随时可以调集大军围攻你们,所以凡事还需谨慎小心才行。” “卑职遵命。”夏侯凝寒抱剑拱手,顽皮的笑道:“请大都护等候我们的好消息。” 李江遥又好气又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蛋:“淘气!行了,赶紧出发吧,天黑了路不好走。白袍军会护送你们走上一段路程,等到临近永昌县的时候,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亲自将夏侯凝寒送出紫金关之后,李江遥转身径直去了远征大营,找徐友长等人商议接下来的大战部署。 此时的远征大营,兵力组成上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原先,第五军负责驻守紫金关,第四军负责驻守盛玉关,剩下的七个军则都集中在大营这边,日夜操练备战。 后来李江遥建议,让黑山的神花第四军前出至雍凉一带,隐蔽待命,随时准备袭扰突厥人的后方补给线,因此,盛玉关的防守任务,又重新落回到了杜建的烈火第二军身上。 同时,为了加强盛玉关方向的守备力量,刚刚升级为重甲步兵军团的第七军也随同前往,协助第二军防守。 这样一来,远征大营就只剩下疾风一军、惊雷三军、怒浪六军、寒潮八军、狂沙九军,合计二十四万兵力。 李江遥抵达大营的时候,徐友长等人刚刚吃过晚饭,正围在地图前研究敌情,见大都护来了,众将纷纷起身行礼。 李江遥招呼大家坐下,指着桌上的地图问道:“聊出什么新花样了吗?” 徐友长笑着摇摇头:“还是之前的想法,依托紫金关的坚固工事,耗死突厥人。” 楠花郡主霍丽娅接着道:“据情报司反应,这回阿史那之支斤确实是打算跟咱们拼命了。光是凉州府,就云集了黄金族近二十万的主力,再加上其他的突厥部族军队,总数估计能超过三十五万人马。这种情况,实在不宜轻易出关,急着跟对方在平野上交手。” 第六军主将吉格里孜点点头:“郡主说得没错。尽管咱们不怕突厥鬼,但也没必要舍长取短,放着防御工事不用,去白白便宜敌人。” 李江遥满意的笑笑:“行,你们能这么想就好。我最担心的就是将士们求战心切,又认为自己并不比突厥人差,因此便打算跟对方死磕。眼下的局势,是阿史那支斤着急,而我们不着急,他们愿意来送死就尽管来,反正咱不出去。” 徐友长道:“我们刚才就是在研究防御工事和守城打法,争取不让突厥大汗失望。不过,玉陀罗的手下刚送来了两个新消息,我觉得必须引起注意。” 李江遥当然比他们更早收到情报,微微颔首:“你说的是突厥新兵种和盛玉关,对吧?” “正是这两件事。”徐友长剑眉紧锁:“突厥人学聪明了,居然组建了专门的巨弩师团和投石机师团,对城防体系构成巨大威胁。” 李江遥郑重的应道:“战争,本身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不论是我们,还是敌人,都是在残酷的战争中不断学习,快速进化的。既然咱们能模仿突厥来去如风的骑兵风格,阿史那支斤又怎么会不借鉴咱的攻坚打法呢?” 徐友长点头道:“的确如此。这些年打了无数场恶仗,我们在进步,突厥人也在进步。各类大型攻城器械,都快被突厥人玩儿透了。说实话,咱们圣唐都还没组建过师团级别的器械部队呢,反倒让他们抢了先。”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坦之此时开口道:“大都护,徐帅,突厥人在兵器使用上的新变化,让我不由得产生出一个联想。你们说,他们的作战风格、作战思路会不会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呢?” “老谢,还是你厉害,一下子看到了问题的本质。”李江遥笑着应道:“我正是想提醒大家,突厥人专门组建巨弩师团和投石机师团,并非表面上武器装备升级那么简单。其实这背后意味着,敌人高层的作战思想或许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换句话说,他们的战争思想当中,有了越来越多圣唐文明的影子。” 徐友长思索片刻,忽然醒悟道:“你的意思是,突厥的勇猛彪悍,加上圣唐先进的战法战术?” “是的,二者正在融合。”李江遥微微颔首:“你们现在必须换一个角度去研究敌情。假如你站在紫金关外,面对镇疆军的严防死守,该怎样展开进攻、一举夺城呢?还会像之前那样只懂猛打猛冲,一味的消耗宝贵战力吗?” 徐友长摇摇头:“当然不会。别说是我这样的,就算刚刚从演武堂毕业的武科生,也都熟读过《攻城九法》和《靖国公军情要术》,里面对于攻城战的方略和器械使用,有几十种介绍。硬着头皮直接猛攻坚固城池,是最笨的套路。” 李江遥道:“突厥将军虽然不会去读《攻城九法》,但残酷的战场同样也教会了他们很多东西。请大家一定要明白,对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攻打紫金关,更是会采用更加灵活、更加巧妙的战术。所以,我们务必要抛弃轻敌之心,多站在敌人的角度,用先进的战术思维去模拟攻城战,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万无一失。” 众将领闻言同时起立,拱手应道:“谨遵大都护教导!” 谢坦之又道:“大人,照您这么说,盛玉关方向恐怕也需要多加留意才行。虽然据情报显示,突厥主攻紫金关,副攻盛玉关,可是说不准此乃障眼之法,故意对外实而虚之、虚而实之。” “谢大人讲得没错,”徐友长表示赞同:“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突厥人一旦开始玩儿兵法,跑不出这些最基本的路数。” 李江遥笑着问道:“那你们有什么应对的建议?” 霍丽娅道:“依我看,应该在紫金关和盛玉关之间,设立一支快速支援部队,随时能够根据需要,策应两个方向。” 吉格里孜提议:“另外再给杜建将军增派一批城防巨弩和投石机,以及相应的弹药,加强盛玉关的远程打击力。” 总军需官马木也道:“不仅是巨弩和投石机,还得多调集民夫和木石材料到盛玉关,用以修复在战斗中受损的城墙城门。” 李江遥满意的点点头,对徐友长道:“这些办法都不错,你抓紧时间统筹落实,继续完善两关的防御体系。我判断,突厥人不出半个月就会发起进攻,真正考验咱们的大战很快要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进攻计划 圣殿亲王罗尼亚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在他的面前,王子坦利、极地公爵德鲁汉、侯爵达勒姆、多伦、云枫、哥舒北川等突厥军方大将整齐列队。 罗尼亚冷峻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面庞,沉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回禀殿下,准备好了!” 怒吼声响彻整个大帐。 “好,很好。”罗尼亚微微的点了点头:“这一回,是我突厥军人的荣耀之战,也是帝国的存亡之战。大汗在帝都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故乡的亲人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没有失败和后退可言,明白吗?” “明白!我军必胜!” 突厥将领们齐声回应,眼睛里充满了激昂强悍的光芒。 达勒姆侯爵喝道:“殿下,请下令吧!这回一定要用镇疆军的血,染红整个紫金关!” 罗尼亚一挥手,指着身后的地图说道:“明天一早,全军向紫金关进发!以黄金族第十军团为先导,神鹰军团、云河军团配合,肃清紫金关外所有的敌军据点和斥候哨位,设立稳固防御阵线。第十一军团,及巨弩师团、投石机师团,在防线后方构筑阵地,对紫金关进行远程压制。三天时间,不惜一切代价连续射击,最大限度毁伤紫金关防御工事、消耗守军力量。” “远程进攻结束之后,第五军团负责压阵,鬼斗军团驱赶毒兵发动夜袭,持续袭扰守军,让他们不得安宁。同时,长生军团组织工兵,填埋紫金关外围堑壕、清除绊马索、秘密挖掘四条通向城墙后方的地道。” “待土木作业完成,极地军团主攻,各远程部队和神鹰军团实施掩护,重点袭击紫金关的北段阵地,以摧毁城墙为首要目标。长生军团则派出决死猛士,通过地道进入紫金关,彻底搅乱对方。” “第三军团只在紫金关前保留本部番号旌旗,全员向南秘密转移,协助赤利殿下进攻盛玉关。另外,哥舒玄制造的毒药弹,也悉数配备给攻打盛玉关的投石机师团,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随着圣殿亲王一连串的指令,各部将领纷纷应和,浓烈的战争气氛充斥着整座帅帐。 正像李江遥和谢坦之预料的一样,那支擅长远程奔袭、平原野战的突厥军队,如今又在战场上磨炼出了一套攻坚克城的本领。无论是章法步骤,还是兵种配合,他们都越来越接近圣唐军队的水平,也越来越难以对付。 以前只懂猛打猛冲的突厥人,在经历了东大陆一座座雄关巨城的残酷考验之后,终于蜕变为更加全面的劲旅。 诚如李江遥所说,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 - 就在突厥大军即将出征之际,鬼斗族的少主哥舒玄已经秘密来到了雍州永昌县。 这个地方到两关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并没怎么受到迫在眉睫的战事影响。相反,小小县城一片宁静,仿佛避世的桃源一般。 原先驻扎于此的云河族部队,因为前线需要,眼下被调走了大部分兵马,只剩不到两百人的守备力量,仅仅能看住四面城门而已。 不过,哥舒玄本来也没打算借助云河部族的力量,因此这里是两千驻军还是两百驻军,对他来说都一样,无所谓。 三十多人的护卫马队向守军通报身份,只说自己是奉命前往紫金关战场的后卫部队,却并没有提及少主哥舒玄。云河士兵见来者都是穷酸的鬼斗族,也丝毫不掩饰内心的那份鄙夷之情,爱理不理的给他们指了指城内军营的方向,让其自行去休息补给。 鬼斗兵一边心中暗骂云河族狗眼看人低,一边护着哥舒玄前往大营。到了地方,早已等候多时的鬼斗族密探立刻向少主禀报了这里的最新情况: 西疆精绝国的叛逃贵族、侯爵明福大人,这会儿正带着家眷躲在城南的一个小宅院里。 哥舒玄简要询问了一下对方的护卫情况,随即问道:“打探清楚金雪莲的事情了吗?明福有没有把它带在身边?” 探子摇摇头:“明福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全,因此做事非常谨慎。他所有的家产财宝,包括那株金雪莲,全都藏在了别的地方,只有突厥方面答应庇护,他才肯献出来。” 哥舒玄想了想,疑惑道:“既然要献宝求生,那么他为何不直接去帝都,而是蜗居在永昌这个破地方?” “卑职查问过背后的原因了。”探子答道:“当初夜轮族的格玛在担任西疆总督的时候,明福曾刻意攀附巴结,听说还主动拜他当干爹。现在夜轮已经被大汗定为叛族,明福担心自己会受到格玛连累,被我们迁怒处置,所以才没敢轻易往东边走。” 闻听此言,哥舒玄点了点头:“嗯,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个明福现在是进退两难,无论西疆还是突厥,都有要他小命的理由。你之前跟他有过接触吗?” 探子道:“曾打过两回照面。卑职专门暗示过明福,只要肯乖乖答应我们的要求,鬼斗族可以给他和家人提供保护。” “他怎么说?” “多少还有些犹豫。”探子无奈道:“一来,咱鬼斗族在突厥八柱当中并不怎么强势,明福难免会担忧。二来,以卑职的身份,恐怕无法完全取信于他。” 哥舒玄冷笑道:“这个鼠辈,居然还有资格挑剔?当年我义父惹翻了整个圣唐,鬼斗族照样维护得周全无虞,他一个小小的精绝国侯爵又算什么?这样吧,你去跟他说,我来了,要会会他。” 探子道声遵命,接着问道:“少主,您打算在哪见他?” 哥舒玄冷哼一声:“量那个明福也没胆来突厥军营。时间地点就让他定吧。我只在乎一件事,就是金雪莲。” 探子知道少主心里惦记那世间罕见的神药,于是不敢有半分拖延,当即领命而去。 工夫不大,探子匆匆回来向哥舒玄报告:明福侯爵约鬼斗族少主今晚在他家中相见。 哥舒玄看对方这么痛快就答应见面之事,心中顿时感觉金雪莲有了着落,不由得心情大好。 生长在悬崖绝顶之上的雪莲花,向来是疗伤祛毒的宝物,而百年一遇的金雪莲,更是雪莲花中最为珍贵的神迹。 倘若能将它炼制成丹药,在关键时刻可以挽救很多突厥族人的性命,特别是那些对帝国而言非常重要的名臣大将。鬼斗族也将因此一跃成为八柱部族中极有分量的一支。 试想,谁不希望跟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医交朋友呢? 什么铁甲骑兵、什么墨玉晶、什么金银财宝,统统无法跟金雪莲制成的灵丹妙药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哥舒玄的心忽然热了起来:鬼斗部族的威望和荣耀,将由他的手发扬光大。 日落西山,离约定会面的时间越来越近。 哥舒玄感觉差不多了,于是专门换上一身华贵的部族少主袍服,领着探子和四名鬼斗族亲兵,前往位于永昌城南的青云街。 对于只带这么少的护卫去见明福,哥舒玄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 一来,此地是突厥军队控制的城池,所以心理上并没有太大的危险顾忌;二来,明福侯爵既然担心突厥方面不肯轻易饶恕他,那么自己身边的兵马如果太多,反而会令对方疑神疑鬼,不肯乖乖交出金雪莲。 更重要的是,凭他哥舒玄的武功,也不会把明福的手下或者什么刺客杀手放在眼里。 六人策马疾驰,很快便来到了青云街。探子勒马停步,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宅院:“就是那家了。” 话音才落,宅院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位雍容华贵、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在家丁护卫的陪伴下,从院门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战马上的哥舒玄,用右手抚住胸口,微微鞠躬:“明福参见少主殿下,愿花神保佑您。” 哥舒玄知道对方就是叛逃西疆的精绝国侯爵明福,笑着点点头:“侯爵阁下,你好。” 说罢,哥舒玄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明福跟前,伸手与对方相握在一起:“阁下弃暗投明,我代表大汗和鬼斗族主,欢迎你。” 由情报司暗探克兹木提江假扮的明福侯爵,此时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向哥舒玄表示感谢,随即又热情的招呼大家进屋详谈。 哥舒玄不知有诈,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在克兹木提江的引领下,走进了宅院。 宾主双方来到正厅落座,克兹木提江吩咐手下端来糕点奶茶和各色水果,请哥舒玄享用。四名鬼斗族亲兵和负责联络的探子,则被扮作管家的情报司探员领去偏厢休息。 哥舒玄品了品奶茶,接着开门见山的讲道:“侯爵阁下,我的人之前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了吧?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代表突厥大汗和鬼斗族做出承诺,为你们全家提供庇护,并且还将圣唐的土地赐给你,让你继续保持尊贵的地位和生活。” 克兹木提江露出贪婪而又疑惑的神色,明知故问道:“不知少主殿下的条件是什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斗室搏杀 哥舒玄淡淡一笑:“我要的是……金雪莲。” 克兹木提江简直就是天生的演员,闻言顿时显得非常犹豫和不舍:“金雪莲啊?这……不瞒殿下,当初我为了得到那株神花,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原指望……嗨,原指望等老了的时候拿来续命的。” 哥舒玄露出一副吃定明福侯爵的表情,淡淡道:“阁下,没有突厥的保护,您恐怕连现在的命都危在旦夕,还提什么老了的时候呢?” 克兹木提江痛苦地摇摇头,长叹一声:“唉,殿下的话虽然不太好听,可的确是无法辩驳的事实。若不是在西疆走投无路,我也不想拖家带口地跑到这里。” 他略微顿了顿,问道:“少主殿下,我如果献出金雪莲,你真能保我一家老小平安吗?” “我对火神起誓!”哥舒玄郑重应道:“凭我一族之力,就足以护你周全,更何况还有整个突厥帝国。这一点,请侯爵阁下尽管放心。” 克兹木提江假装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好吧,我愿意献出金雪莲。” “东西在哪儿?”哥舒玄关心道。 “就在后宅,由我夫人保管。”克兹木提江讶然道:“您该不会现在就要拿走吧?” 哥舒玄被他引得心痒难耐,忍不住道:“拿不拿先不说,阁下总得让我看一看吧。金雪莲乃是神物,我必须确保它是真的才行。否则,咱们之间的约定全都毫无意义。” 克兹木提江愣怔了片刻,终于叹道:“唉,看就看吧。少主殿下,金雪莲被我存放在水晶箱之中,分量很重、不易搬动,您要想过过目的话,就得跟我去趟后宅才行了。” 哥舒玄一刻也不想耽搁,连忙起身:“那就有劳阁下。” 克兹木提江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领路,带着哥舒玄穿过中庭回廊,径直来到后宅。 “夫人,来贵客了,你拾掇一下。” 克兹木提江的大声提醒,在哥舒玄看来也很正常。这里毕竟住着女眷,像自己这种年轻男子忽然到来,总得让人家整理服饰、佩戴面纱什么的,方才符合礼数。 功夫不大,后宅的正门被侍女打开,一身长裙、轻纱遮面的莲姬走了出来,对克兹木提江深施一礼:“爵爷。” “夫人,这位是突厥帝国的贵客,”克兹木提江介绍道:“你称呼殿下便好,快来见礼。” 莲姬非常听话,冲着哥舒玄行礼问好:“参见殿下。” 哥舒玄连忙还礼:“打扰夫人了。” 克兹木提江平静的问道:“殿下是专门来看金雪莲的,你放在哪里了?” “回爵爷,就在里屋呢。自从住到这里之后,一直都没有搬动过。”莲姬轻声应道。 克兹木提江点点头,对哥舒玄道:“殿下,请。” 哥舒玄压着激动的心情,快步走进后宅正房的套间,一眼就瞧见了木架上一个罩着黑布的方正箱子。 莲姬走到箱子旁边,一边请哥舒玄到近前来,一边伸手抓住黑布,轻轻掀起。 就在这个时候,哥舒玄的心中莫名涌起了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忽然意识到,这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外人。明福侯爵、侯爵夫人、两名仆从,一名侍女,五个人呈扇形围在了自己四周。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莲姬手里的黑布已然揭开,黑布下面并不是水晶箱子,而是一架安装在木箱中的精巧弓弩! 黑布完全离开箱体的瞬间,机关触发,近在咫尺的弩箭嘭的一声直射哥舒玄。 这种距离的弓弩强袭,别说是哥舒玄,就算他师父武圣毕罗亲临,应对起来恐怕也会非常吃力。哥舒玄低吼一声,猛然向左闪身,弩箭电光火石般射中了他的右臂。 哥舒玄顿时疼痛不已,可他根本来不及片刻喘息,莲姬已经从袖中抖出了两柄短刃,直击他前胸的要害。 同时,克兹木提江和另外三名情报司的暗探也纷纷出手,从后方围攻哥舒玄。 转瞬之间,哥舒玄连番中招,全身上下鲜血淋漓。 不过,他也确实非常强悍。 在突然遭遇偷袭、身体多处负伤的情况下,这家伙居然还能奋力抵抗,并且当场造成两名暗探一死一伤。 莲姬被激起了凶性,直接扑到哥舒玄跟前展开近身搏斗。屋子里面空间狭小,她这种打法更加利于发挥,所以尽管哥舒玄武功远在莲姬之上,也不禁被杀得狼狈不堪。 哥舒玄见情况对自己愈发不妙,于是瞅个机会掏出了自己的法宝维达斯尼,猝然甩向地面。刹那间,一团黑色烟雾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种专门针对高手内力的烟雾,十分厉害歹毒,克兹木提江感觉自己胸口剧痛,连忙一边捂住口鼻,一边招呼莲姬暂时躲避。 莲姬此刻也被呛得丹田受伤、气海翻腾,可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放过哥舒玄,于是继续咬牙猛攻,丝毫不肯退让。 只不过,人的意志毕竟无法抵御毒素侵袭,才过了几招,莲姬的伤势便更加严重,手里劲道也迅速衰弱。哥舒玄狞笑了两声,一脚踹中莲姬肩头,然后借力腾空,撞碎窗户,直接逃往了屋外。 然而,还没等哥舒玄双脚落在地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房顶忽然飞下来一道人影,漫空的剑光顿时完全罩住了他。 寒花飘零、剑气无双! 夏侯凝寒恍若从天而降的仙子,手中一柄寒花剑,带着强大的先天罡气,直接压得哥舒玄无法抬头。 这个时候,什么维达斯尼,什么毒药毒烟,已经全都不起作用了。哥舒玄要想活命,就只有一个选择——凭真本事硬抗夏侯凝寒的猛攻。 然而,即便他之前完全没有受伤,跟夏侯凝寒正面对抗也是略输一筹,更何况他此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根本无力抵御对方的攻势。 几个弹指的工夫,寒花剑气便顺利突破哥舒玄的防线,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出现在他胸膛之上。 哥舒玄同时被夏侯凝寒的内力重创,除了胸口飙出一蓬殷红的鲜血之外,口中也忍不住喷出大团血雾。 随着一声闷哼,哥舒玄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紧接着身子朝后一仰,重重摔在了地上。 夏侯凝寒正欲上前查看对方是否毙命,此时却忽然看见克兹木提江搀扶着莲姬,从屋中步履蹒跚的闯了出来。 “夫人,莲姑娘……中毒了!” 夏侯凝寒微微一惊,连忙过去帮忙扶住莲姬。只见莲姬脸色惨白、脉搏虚弱、神志已经开始有些恍惚,就跟当初自己中了维达斯尼的症状一样。 “没有吃解毒药吗?”夏侯凝寒一边用内力压制莲姬体内的毒素,一边问克兹木提江。 对方辛苦地应道:“吃了,但……好像不太管用。” 夏侯凝寒知道,情报司人员服用的解毒药,主要是针对江湖上常见的各种毒物,哥舒玄炼制的维达斯尼另辟蹊径,本就不易对付,而莲姬又求胜心切,为了手刃目标,没能及时闭气后退,强撑之际中毒更深。 想到这里,夏侯凝寒毫不犹豫的掏出繁花香囊,递给了克兹木提江:“取两粒出来,你和莲姬都吃,快!” 克兹木提江不敢怠慢,连忙从香囊里取出一颗药丸,直接塞进莲姬的嘴里,然后自己也哆哆嗦嗦服用了一颗。 苗疆云南的顶级解药,确实如土司阿蒙塔所说,基本没什么毒药能难住。莲姬服下之后,夏侯凝寒明显感觉她体内的毒素迅速溶解消散,不再猛攻各处经脉要穴。 夏侯凝寒见状大喜,连忙将精纯的罡气内力源源不断输入莲姬身体,配合解药一起清除毒素。 过了大概一盏热茶的工夫,莲姬的面颊上逐渐有了血色,眼睛也可以缓缓睁开。 她皱着秀眉缓了口气,然后看向夏侯凝寒:“姐姐……干掉哥舒玄了吗?” 夏侯凝寒点点头,指着旁边道:“喏,就在那里。” 谁知,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哥舒玄,这个时候忽然慢慢悠悠地坐起了身子。 此时的他,一头长发已经完全披散,消瘦清俊的脸上满是血污和泥土,那件雍容华贵的袍服也没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斑斑的血迹。 一眼看去,说不尽的狼狈。 哥舒玄坐在地上,嘴角淌着鲜血,一双阴狠恶毒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台阶上的三人。 莲姬忍不住怒骂一句,挣扎着甩开夏侯凝寒和克兹木提江的手,同样狠狠道:“好啊,没死就好,便宜姑奶奶我啦!” 夏侯凝寒一把拉住她,淡淡道:“妹妹,你不必着急,这个恶魔今天逃不脱的!我刚才那一剑,已经斩断了他的任脉气轮,等于彻底废掉他的武功。克兹木提江,还是你去结果了他吧。” 克兹木提江点点头,正欲答应,没想到哥舒玄忽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癫狂,仿佛疯了一般。 “布下这个局,就为暗算我,哈哈哈……你们,也太小瞧鬼斗族、小瞧我哥舒玄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异化成魔 哥舒玄瞪着通红的眼睛,不住疯癫狂笑,可是脑海之中却已然升起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思绪。 他知道,圣唐人今天布下的这个杀局,自己难以侥幸了。 先不说之前弩机偷袭和众刺客围攻,给哥舒玄造成了惨重的创伤;也不提这座宅院里究竟还埋伏着多少杀手,等着继续围剿他和自己的那五个手下;单是夏侯凝寒一人,就足以置他于死地。 这并非寻常的江湖恩怨、个人私仇,而是圣唐和突厥两个国家的决死较量。 因为毒兵的缘故,面前这些人根本不会饶恕他,甚至都不愿让他痛痛快快、简简单单就死掉。 凌辱、虐杀、千刀万剐,所有的选择,都在情理之中。 换成是他站在对方的位置上,同样也要这么做,甚至为了给族人复仇,他的手段将会更冷酷、更残忍。 哥舒玄心中惨然长叹:我的人生,到这里就结束吧……接下来,只剩为突厥、为鬼斗族献祭一切了。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哥舒玄做出最后的决定,手中忽然多了一枚药丸。 那药丸色泽洁白,还微微带着晶莹的光芒,就仿佛用美玉雕琢而成的宝珠,即便在夜色之中也清晰可见。 莲姬狠狠地骂道:“疯子!你是想自行了断吗?” “呵呵呵……自行了断?你错了。”哥舒玄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咳着血狞笑道:“这是自行升华,为我族献祭……” 说着,他怒吼一声:“突厥必胜!” 夏侯凝寒察觉事情不对,连忙喝道:“快阻止他!” 话音未落,人已经飞了出去,直扑哥舒玄。 然而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哥舒玄一口吞下白色药丸,同时拼尽最后的力气,朝旁边翻滚。 相对而言,克兹木提江反应慢了许多,到这会儿才想起冲过去动手,莲姬的情况更糟,她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想帮忙也做不到。 滚到一旁的哥舒玄虽然及时避开夏侯凝寒的杀招,可仍然被寒花剑的剑气所伤,肩头又多了一道血口。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什么吃痛的反应,相反,这家伙吞掉药丸之后,整个人瞬间变得非常古怪。只眨眼功夫,哥舒玄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换成了诡异的雪白色。与此同时,他的皮肤也迅速干枯变黑,仿佛粗糙树皮一般。 哥舒玄再次发出狂笑,只是那声音比之前沙哑低沉了许多,听上去好像是野兽才会有的动静。 他爬起身来,缓缓抬头望向夏侯凝寒,之前那副俊朗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暴起的青筋如同一条条恶心的蚯蚓,歪歪扭扭的爬在他脸上。 夏侯凝寒心中暗暗惊讶,一时之间也不再急着上前动手。她将长剑背在身后,沉声道:“你刚才吃的究竟是什么?” “呵呵呵,嘿嘿嘿,从现在开始,世间再也没有哥舒玄这个人了!”哥舒玄此时连瞳孔都变得血红,他一边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快速异化,一边既痛苦又兴奋地狞笑道:“真没想到啊,居然这么早就到了要用洗髓珠的地步,这一切都要拜你所赐!” 说罢,他忽然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不断仰天嘶吼,也不知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难言的痛苦,还是因为心里堆积着一股强烈的不甘。 夏侯凝寒虽然不知道洗髓珠是什么,但她也能大概猜出,那很可能是一种恐怖的毒药,可以彻底异化一个正常人,如同摄魂砂炼制毒兵一样,将哥舒玄彻底变成无惧伤痛、不畏生死的怪物。 这个判断与实际情况非常接近。 所谓洗髓珠,在鬼斗族毒典之中,正是摄魂砂的姊妹篇,或者说是升级版。洗髓珠的材料都非常珍贵稀有,但原理和功效则与摄魂砂并无太大差别。 二者唯一的不同,就是洗髓珠只异化正常人的身体,对于头脑和意识的摧残则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哥舒玄服下洗髓珠之后,会变成一头样貌丑陋的怪物,但仍旧能保持原本的自我。 这对于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部族少主而言,恐怕比死更难受。 不过,哥舒玄对此却并没有太多的犹豫。 与其当场死在圣唐人手中,他更愿意留下有用之身,为突厥献祭自己! 洗髓珠的药效发作极快。眨眼之间,毒素流走全身经脉,比云河部族的墨玉晶还神奇,不仅迅速止住了伤口流血,而且身体闪电异化,内力也得到大幅提升。 哥舒玄心里很清楚,一切已经铸成,没法再回头了。 自己的后半生,唯有在无尽的黑暗和孤独中度过。而鬼斗族族长的位置,也跟他这头丑陋的怪兽毫不相干。 一想到这些,哥舒玄心中立生滔天怨怒!来自那深渊地狱的愤恨,全都对准了夏侯凝寒等人。 他要大开杀戒! 夏侯凝寒反应也非常快。她敏锐的察觉出,哥舒玄因为洗髓丹的作用,彻底变成真正的恶魔,不仅内心是恶魔,连外貌也与恶魔无异。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绝不仅仅是样子吓人而已,他的杀伤力同样会变得极度危险! “克兹木提江,喊人!”夏侯凝寒一摆长剑:“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克兹木提江答应一声,连忙搓指成哨,招呼宅院中的杀手赶来增援。 情报司的人已经在前院收拾了鬼斗族护卫,此时听到哨声信号,连忙火速跑到后宅。 大家乍一见到哥舒玄,不禁都暗暗吃惊,完全搞不清楚这家伙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两个胆子略小些的暗探,甚至当场微微颤抖起来。 夏侯凝寒轻斥一声,抬手挽起大团剑花,直逼哥舒玄。先天罡气全力催动,声势惊人。 哥舒玄则一改之前狼狈躲闪的模样,反而兴奋怪叫,对着剑锋就迎了上去,竟是要赤手空拳的对付寒花剑。 克兹木提江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都护夫人独自面对变成妖怪的哥舒玄,于是也赶忙呼啸一声,带着暗探杀手们上前展开围攻。 转眼之间,青云街宅邸的后院里,夏侯凝寒等人与魔化的哥舒玄混战在一起。 由于洗髓丹药效的催动,哥舒玄不仅身体产生剧烈变化,衣服全被高高隆起的肌肉直接撑破,而且他的内力也有了惊人的提升。 移动身法快若鬼魅,拳风掌劲重如雷霆。 面目狰狞的哥舒玄左冲右突,连续出手杀伤了三名情报司的探员,勇悍无比。 夏侯凝寒一剑横刺,及时挡开他伸向下一位探员的魔爪,紧接着使出了寒花剑的绝杀技——“落英缤纷”。 这招剑势,配合神妙迅疾的步伐,能够在方圆两丈左右的范围里,短暂隔绝出一个封闭空间。空间之内,剑气纵横,犹如漫天狂风里,繁花飘零、落英缤纷。 身处其中的人,等于是被寒花剑千刀万剐,痛苦不堪。 夏侯凝寒瞅准哥舒玄刚刚异化、意识和身体尚未完全协调的机会,用落英缤纷直接困住了对方。 电光火石间,克兹木提江等人看到大都护夫人化作一道白色身影,围着怪物哥舒玄飞速游走,居然形成了一圈若隐若现的气墙,而在那道淡淡的气墙之中,无数剑锋残影,正无情的刺向哥舒玄。 一记凄惨的吼叫声划破夜空! 哥舒玄浑身鲜血狂飙,那犹如魔鬼般的脸庞上,此时充满了愤恨和惊恐。 他好像是完全发疯了一般,在原地狂挥着双臂,似乎想要一把扑住夏侯凝寒。可惜他所有的动作都是徒劳的,飞仙宗主真如飞仙一般,凌波缥缈,难以锁定。 只不过,落英缤纷极其损耗内力,所以持续的并不长。转眼工夫,夏侯凝寒收了招势,改为挥剑横斩,直取哥舒玄的颈侧。 哥舒玄险些没能挺过寒花剑的绝杀,幸好洗髓丹强化了他的筋骨,才不至于当场死在落英缤纷之下。这会儿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眼见夏侯凝寒的长剑又再一次发动强攻,连忙怪叫一声,闪身后撤。 谁知,一名情报司的探员正好位于那个方向,见状立刻挥刀上前,将刀锋直接刺入了哥舒玄的腰部,哥舒玄猛然吃痛狂吼,转身对着那探员就是一掌,令其当场毙命。 夏侯凝寒和克兹木提江大怒,一左一右合围猛攻。 此时的哥舒玄,已经连遭重创、大量失血,即便状若恶魔鬼怪,却也是真正的强弩之末。只格挡几下,他便被克兹木提江一脚扫倒,夏侯凝寒反应奇快,一剑刺出,直入胸口。 哥舒玄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夏侯凝寒收回寒花剑,看着哥舒玄那丑陋恐怖的面容,不禁心下感慨:此人丧尽天良,残害了无数圣唐百姓,把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宛若恶魔。谁能料,到最后他自己也终究走上了成魔的道路,化成这副模样,可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为铁平、为千千万万的军民讨回了一个公道。 克兹木提江走到近前:“夫人,突厥军兵来了,咱们必须赶紧撤离才行。” 听着前院喧哗嘈杂的声音,夏侯凝寒知道他们刚才的战斗已经惊动了永昌县驻军,于是点了点头,率领众手下从后院翻墙离去。 然而,行色匆匆的她却并没有留意到,躺在地上的哥舒玄此时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各位英雄,请大家继续多多支持镇疆军,不吝评论赐教、投票鼓励,当然,能打赏就更好了,哇哈哈哈】 第三百七十八章 远程消耗 夏侯凝寒他们赶回远征大营的当天,数十万突厥军队也开赴紫金关前,彻底封锁了通往东西方向的所有道路。 只差两个时辰,她可能就回不来了。 李江遥心中暗叫万幸,夸赞安慰了众人几句之后,便匆匆跟夏侯凝寒道别,前往紫金关指挥卫所。 此时,突厥人已经开始行动。 徐友长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指着对面敌军,对李江遥苦笑道:“江遥,你看看,这哪里像只懂骑兵战的突厥?攻势布局和推进步骤,简直就是圣唐的翻版!” 李江遥手搭眼帘,仔细观察一会儿,点头应道:“你说的没错,突厥人是真的学乖了。瞧他们那副架势,应该是打算先进行远程消耗战。” “我已经让巨弩和投石机做准备了。”徐友长沉声道:“双方器械对攻,咱们虽然占着地利上的优势,可自身目标也相对更固定,很容易遭受敌人毁灭性打击。因此,我还让负责抢修城墙的工匠民夫也集结了。” 李江遥对此表示赞同,又观察了一会儿,道:“敌人的番号部署摸清了吗?” 徐友长摇摇头:“最新的情报,还是五天前玉陀罗的人从凉州发回来的。今天突厥军抵达这里的时候,提前专门扫荡了我们的斥候观察哨,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尚不清楚罗尼亚的具体安排。” 李江遥神色显得很平静:“那就边打边看吧。第五军的士气如何?” 徐友长笑道:“士气方面自然没得说。巨石第五军和怒浪第六军一样,都是在亚鲁木齐山时期组建的部队。上次第六军紫金关前一战成名,再加上升级为重甲步兵军团,因此一下子变成了统帅部眼里的王牌主力,这让跟他们同期的第五军心里很不服气。现在,第五军上至主将、下至士兵,成天嚷嚷着要杀敌立功。” “立功的机会这不来了吗?”李江遥笑笑:“如果第五军能尽量拖住突厥人,甚至拖垮敌人,那么将对我们之后的反攻将非常有利。” 徐友长闻言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李江遥:“反攻?” 李江遥坚定的点点头:“没错,反攻。当罗尼亚对紫金关久攻不下的时候,我们将发起决定性反攻!” “反攻到什么程度?”徐友长兴奋起来:“或者说反攻到什么地方?” 李江遥从远处收回目光,面向自己的好兄弟,说道:“能进展到什么程度,就进展到什么程度!能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最好,反攻到帝都城下!” 徐友长喜道:“江遥,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咱们真要开始战略决战的进程了吗?” 李江遥微微颔首:“好兄弟,我是认真的。继丢失掉西疆鬼漠之后,突厥人即将犯下第二个致命的错误。这一回,我不会放过他们。当然,前提是咱们必须先稳稳守住紫金关和盛玉关,并且保持好足够的战力。” 徐友长做了个标准的立正动作,朗声道:“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所望,稳守紫金!” 李江遥见状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徐友长的肩膀:“你这个家伙,一听说要反攻,就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又跟我整起大人卑职那一套了。” 徐友长嘿嘿笑道:“你别说,这些年天天盼着反攻,盼着收复帝都,盼得头发都快白了。江遥,你是怎么打算的?跟我讲讲呗。” 李江遥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我和你的心情一样,没有一刻不想着彻底赶走突厥人,恢复圣唐的安宁。眼下突厥帝国精锐尽出,希望能毕其功于一役,击败我们,以便打通西边的生命线。然而,这同样也是一场豪赌,一旦赌输了,突厥人的斗志必将尽数瓦解。所以,他们在紫金关折戟之日,就是我们反攻之时。” 他略微顿顿,继续道:“目前,咱们手上的力量,除了守卫紫金关的第五军,还有你的第一军,郡主的第三军,以及第六军、第八军和第九军。我考虑,前期的防御战,尽量让第五军和第八军扛住,暂时不动一、三、六、九这四个军,你觉得如何?” “可以!”徐友长郑重的回应道:“虽说只用两个军来死顶对方二三十万人的进攻,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任务,但为了保证反攻力量足够强大,这块硬骨头说什么也得啃下去!” 李江遥诚恳的说道:“兄弟,这次又要让你承担压力了。多年来,幸亏有你在我身边,帮我分担了许多东西。” 徐友长眼睛略显湿润,语气郑重道:“江遥,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若不是因为有你,我和前锋营的三千弟兄恐怕早就沦为马贼强盗了。更不会像今天这样,作为一名军人,堂堂正正的收复万里西疆,甚至收复圣唐帝都。说心里话,你的压力。比我大得多。” 李江遥使劲点了点头,也努力把感慨的泪水忍回去,转而笑着说道:“咱俩怕不是上年岁了吧,怎么忽然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哈哈哈,还是现实一些,想想该如何对付罗尼亚吧,说起来,他可真不是一般人呐。” 徐友长跟着他一起笑笑,同意道:“我从来都没敢轻视这位圣殿亲王。抛开国家恩怨不谈,罗尼亚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果敢机智、经验丰富,带出来的兵将,也都是勇猛善战的劲旅。” 李江遥指着远处正在部署的巨弩师团和投石机师团:“正如你所说的,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罗尼亚非常善于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他不像达勒姆那些人,只知道固守突厥传统的作战方式,并将其虚妄的上升为军人荣誉。相反,圣殿亲王总是在认真观察我们,甚至模仿我们,为的就是能从中吸取优点、寻找破绽。包括那个并不善打仗的二王子坦利,也同样在不断的学习和改进。看看他们,现在都懂得先为巨弩和投石机测距标尺,然后才逐步展开射击了,真牛掰。” 徐友长提醒道:“江遥,对方很快就要开始进攻了,你还是下去吧。这座瞭望台肯定会成为他们重点瞄准的目标,不怎么太安全。” 李江遥淡淡笑道:“无妨。我也是上惯了战场的人,这点小场面不算什么。友长,你去指挥部署吧,不用管我。” 徐友长知道劝也白劝,于是不再多说什么,道声遵命之后便转身下了瞭望台,召集第五军、第八军和城墙后面投石机阵地的指挥官,着手准备与对方的远程武器展开对攻。 半个时辰之后,突厥人的第一枚火油弹腾空而起,狠狠砸在了紫金关北段城的墙上。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数百颗火油弹和石弹划破长空、呼啸而来。 几乎与此同时,紫金关里也瞬间升起了几百枚飞石,对着突厥大军迎头痛击。 巨大的弓弦声嗡嗡作响,双方的弩机弩炮也加入了战团。好似标枪一样的弩箭,密集如雨,在紫金关前来回穿梭。 正如徐友长事先料想的那样,镇疆军占据地利优势,巨弩和投石机的打击效果比突厥人强了很多。然而,他们的弱点也非常明显,那就是紫金关目标固定,极易成为对方重点毁伤的靶子。 一个多时辰过去,突厥远程部队虽然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但同样也将紫金关砸得伤痕累累。 徐友长不禁剑眉紧锁,狠狠的骂道:“他娘的!突厥鬼确实把老本儿都搬来了,打了这么久的时间,居然还有如此密集的弹药量,好像用不完似的!” 李江遥此时已经来到他身旁,之前那座瞭望台已经被对方的石弹完全摧毁。 他沉声问道:“损失情况如何?” “城墙有六处地方出现缺口或被摧垮,”徐友长应道:“不过还好,敌人并没打算直接派兵攻城,所以咱们的工匠可以从容修补。” 李江遥紧紧盯着远处的投石机阵地:“罗尼亚是故意的!他砸毁城墙,让你去修补,等修好了他再砸毁。对方明显是要利用远程武器反复消耗我们的资源、折磨我们的意志。” 徐友长冷笑道:“哼,攻城九法,耗敌为先,这帮突厥鬼真是进步了。不过,咱的准备绝不比他们少,看看到底是谁先耗不起!” 李江遥神情有些凝重:“修得不如毁得快!你千万要叮嘱工匠队的指挥官,让他现在合理调派人手,后面的恶仗还多着呢,不要把力量都在前面耗尽。” “明白了!”徐友长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对传令兵吩咐了几句,着重提醒工匠队注意。 李江遥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让工匠队抓紧时间在城墙下面埋些大缸,派人日夜监听地下的动静。” 徐友长明白过来:“你怀疑敌人可能要挖地道?” “罗尼亚连攻城九法都学会了,还有什么不可能?”李江遥把手一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把对方完全想象成圣唐与突厥的结合体,任何可能性都要考虑到。”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兄弟军团 三天的时间,突厥人一共向紫金关发射了十万枚石弹和两万枚火油弹,巨型弩箭则达到了惊人的十五万支。紫金关城头之上,处处破损、一片狼藉。 镇疆第五军的将士,连敌人的边儿都还没沾上,就直接损失了两千多人,全是被弩箭、石块和火焰所伤。 相比之下,突厥人的情况更惨。 一百一十七部远程兵器被击毁,士兵死伤近四千人。尤其巨弩师团,小旗以上的军官当场阵亡三十余名,全是经验丰富的瞄准手。 不过,圣殿亲王对这样的战果相当满意。远程压制,已经达成预期目的。 看着那些被石块砸毁的城墙,罗尼亚下达了新的命令:黄金第五军团和鬼斗军团进入攻击阵地,准备今晚实施夜袭! 夜袭的主角,正是哥舒玄新炼制的五千个毒兵怪兽。 得到命令,两个军团立刻开始各自行动。在巨弩和弓箭的掩护下,黄金族的第五军团组成四个大方阵,推进至紫金关护城堑壕附近,做出进攻的姿态。 鬼斗族则跟在他们后面,分批将毒兵押送到前沿阵地。 与此同时,长生部族的两万战士,开始赶着马车运送砂土石料。 突厥人计划周详、有条不紊,显示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这一切,全都被紫金关上的镇疆军看在眼里。 徐友长针锋相对,一边命令巨弩和投石机继续朝着突厥人射击,压制他们的行动,一边让工匠民夫加紧修补破损的防御工事。 镇疆第五军则全员戒备、严阵以待。 “告诉弟兄们,突厥鬼肯定会在夜间行动,大概率还要派出毒兵。”徐友长命令道:“给我拿出巨石军团的气概,痛揍来犯之敌!” 第五军的主将是圣唐人熊云杰。 熊云杰出身玄甲军团前锋营,原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铁骑小校,但他作战勇猛、颇具才干,在西疆的几年时间,屡立战功。 尤其是第二次西疆联军讨伐水杉的时候,他指挥第一军第七营伏击突厥副元帅摩哈迪,率先杀入敌阵核心,彻底搅乱了突厥精锐的队型,从而协助徐友长当场击毙了铁血十三鹰之首。 李江遥非常欣赏这个来自江南的年轻人,加上又是徐友长老部下的关系,所以刻意培养熊云杰,并多次提拔晋升,在突厥大军来到西疆的至暗时刻,还直接将组建巨石第五军的重任交给了他。 熊云杰也没有辜负大都护的信任栽培。 自担任主将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须臾不敢疏忽怠慢,第五军在其严格带领下,日益整肃壮大。 不过,有一件事始终令熊云杰耿耿于怀,很不甘心。 那件事,就是徐友长之前跟李江遥提过的,关于第六军的问题。 第五军、第六军同时组建于亚鲁木齐山要塞,是镇疆军在最困难的时期里,燃起的希望之火。 这一对如同孪生兄弟般的部队,从他们出生开始,就既相互扶持,又彼此竞争。 第五军缺粮了,第六军便勒紧裤带,省出自己的口粮给兄弟送过去;第六军没药品,第五军自己的伤员忍着伤痛,拿珍贵的药材接济对方。 说第五军和第六军是一家人,丝毫不觉夸张。 然而,等到了操演训练的时候,这两个军团又总是暗暗的较劲,你追我赶、谁也不服谁。 上一次紫金关大战,第五军奉命接替第三军,登上城头实施防御,熊云杰当时的心情激动无比。可万万没想到,统帅部忽然决定派兵出城迎敌,原本排在候补位置的第六军反而先得到上场机会,并以主帅亲兵的荣耀,直接击退了突厥黄金第三军团的精锐骑兵,一战成名。 在那之后,杜建将军的主力部队从盛玉关赶来参战,十万西疆从属军阵前倒戈,突厥人又因为武关失守紧急撤兵,第五军居然连一场像样的硬仗都没捞上,战役便宣告结束。 熊云杰和第五军的将士们,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战后,第六军的主将吉格里孜,咧着大嘴,笑呵呵的跑来找熊云杰的时候,熊云杰扭头就走,理都不想理他。 熊云杰倒不是生吉格里孜的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和第五军的运气不好。 不过,这一回,他们的运气终于要好起来了。 今天开战前,徐帅专门派人叫来熊云杰,向他转达大都护的命令:第五军独自承担防御紫金关的任务,第八军做他们的预备队。而第一军、第三军、第六军和第九军,将不会参与防守战役。 徐友长问熊云杰,对面有三十万敌人,你行不行? 熊云杰没有丝毫犹豫:行! 你行,第五军行不行? 第五军更没问题! 熊云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徐友长,生怕这位老上司不相信自己。 徐友长轻轻的叹了一声。 兄弟,你明白这个任务意味着什么吗? 明白啊,熊云杰笑笑。 “你不明白!”徐友长沉声道:“这意味着,第五军必须承受巨大的伤亡代价,很可能……被打残。” 熊云杰平静地应道:“徐帅,我都明白,我相信将士们也都明白。别说是打残,就是打光,我们第五军也心甘情愿!” 徐友长没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个老部下: 忠义勇悍。 而第五军,也跟他们主将一样,是一帮铁骨铮铮的硬汉。 说句实在话,在徐友长看来,第五军的战力并不是镇疆军里最强的。 顶级精锐,是鬼面白袍军和疾风第一军。 一流劲旅,是老资格的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以及后起之秀第六军。 第五军和第七军、第八军相差不多,属于普通水准,不算好也不算坏。而刚刚整编进来的第九军,则还处在观察期。 李江遥的计划,是赛马中“下驷对上驷”的策略。让战力水平一般的第五军和第八军迎战,依托坚固工事,争取拖垮罗尼亚的精锐部队。 等到突厥主力被耗得精疲力竭之时,镇疆军各王牌再悉数登场,展开大举反攻。 徐友长很清楚,这等于是要牺牲掉第五军,甚至第八军。 而熊云杰也清楚这一点。但是,他对此却毫不犹豫、毫无怨言。 为了镇疆军,为了胜利,第五军可以义无反顾。 - 淅淅索索的脚步声,自黑暗中不断传来。 尽管是在夜晚,但突厥人的行动并不能算是偷袭。因为毒兵怪物不怎么受控制,更无法像真正的战士那样,潜踪蹑行的靠近城池。 在鬼斗兵的驱赶之下,它们冒着从上方不断射来的箭矢,借助临时搭建的木桥越过堑壕,涌上了几处尚未修补完毕的城墙缺口。 说得直白点,这纯粹就是送死。 只不过,在临死之前,它们还要拉着守军同归于尽。 激昂的呐喊声、凄厉的吼叫声,顿时响彻紫金关城头。数千个毒兵在毒素的强烈刺激下,发疯般扑到近前,对着第五军将士抓咬撕扯,完全不在乎刀枪砍刺在自己身上。 熊云杰指挥若定,他一边让弓箭手和巨弩手阻隔敌人后续部队靠近城墙,一边调遣事先准备好的突击队,前往城墙缺口处增援。 突厥人对于这样的袭扰,好像也并不怎么上心。把毒兵送过堑壕之后,鬼斗族便举着盾牌撤回了后方,负责警戒的黄金第五军团象征性的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但也仅仅是百步远近,仍旧处于城头弓箭手的射程范围之外。 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 除了毒兵发疯般地攀上城墙、吸引守军注意力,长生部族的工兵也在偷偷忙乎。他们藏身在第五军团的阵营之中,开始向下挖掘地道。 这一次,突厥人在关中地区强征了很多圣唐工匠,尤其是那些善于掏窑洞的土工。突厥向他们学习挖土钻洞技术,以及定位校准的方法,再配合上灵巧结实的工具,地道挖掘进展非常高效。 五千多个负责送死的毒兵,虽然给熊云杰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毒兵毕竟缺乏组织,只知道盲目的猛冲猛扑,因此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被守军逐渐消灭干净。 而这个时候,长生族工兵也已经搞出了四条秘密地道,在地面下长达一百多步。 照如此的速度,只要再弄上三四个夜晚,地道就能穿过紫金关东面城墙,进入到城关内部。 听完长生族将领的报告,圣殿亲王罗尼亚满意的点点头,吩咐第五军团原地坚守三天,持续分批派兵攻击城关,牵制守军注意力。长生族则加大力度,争取两天之内打通地道。 黄金第五军团接到命令,立刻组织人手开始进攻。 在巨弩、投石机和弓箭手的掩护下,五军团的骑兵纷纷翻身下马,徒步越过堑壕,向着城头前进。 熊云杰指挥巨石第五军的将士,稳守城墙防线,连续打退敌军四次攻势,令突厥人损失惨重。 不过,经验丰富的李江遥和徐友长却看出了端倪。 突厥人实在太不卖力了。 和一年前那种不要命的浴血强攻相比,这次突厥军队显得非常淡定从容,或者说,颇有些应付差事的感觉。 “友长,敌人这副架势,准憋着坏呢。”李江遥思忖道:“你猜猜,他们想干什么?” 第三百八十章 无奈之举 徐友长一边往嘴里塞着大饼,一边嘟囔道:“依我看啊,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刻意控制攻击的节奏,暗中正在进行某些秘密部署。待条件成熟后,就突然发动猛烈进攻,妄图能一下子打乱我们的阵脚。二呢,罗尼亚的目标或许不在这里,而是在盛玉关。他们想拖住咱们,好去偷袭杜建。” 李江遥思索片刻,微微颔首:“嗯,这两个猜测都存在着极大的可能性。情报显示,杜建他们那边面对着的是突厥大王子赤利,表面上看,除了一个黄金族的主力军团,其余都是部族军队。不过,敌人也有可能是在故布疑阵,实际上则悄悄增强了那边的力量。” 徐友长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敌人作为进攻方,掌握着主动,咱们一时之间很难确定其真正的使力方向,只有一边打一边观察判断了。好在盛玉关的兵力不算弱,即便赤利搞突然袭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李江遥点点头,正欲再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大都护、徐帅。”一名值班校尉匆匆跑进来:“发现奸细!” 徐友长皱起眉头:“什么奸细?讲清楚点。” “巡逻队刚才遇见两个形迹可疑的家伙,都穿着咱们的军装,”军官禀告道:“不过,他们肩膀上的标志却是第四军的徽号。所以,弟兄们立刻拦住盘问,一下子发现那二人是突厥假扮的。” “人抓到了吗?”徐友长问道。 军官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不能算是抓到了。他们伤了咱十几个兄弟,然后一个被当场击杀,一个自尽身亡。” 徐友长气道:“怎么搞的?!在自己的地盘上,占着人数优势,居然被对方伤了这么多,还没抓到活口?” “请徐帅恕罪,”军官连忙拱手:“卑职回去一定严厉处罚巡逻队长。” “处罚的事先不用着急,”李江遥摆摆手:“你现在就去通知情报司,让他们立刻派人辨认尸体身份,看看是来自突厥哪个部族。” 他转头对徐友长道:“派奸细,这种做法可不太符合突厥人的风格。” 徐友长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先让那军官去找情报司,然后沉声道:“奸细肯定是利用昨晚毒兵袭扰的机会,偷偷混进来的。既然如此,那就绝不仅仅两个而已。可惜现在没有抓住活口,也不晓得他们来了多少人,目的和任务是什么。” 李江遥淡淡道:“所以我才让情报司去辨认。来得如果是黄金族的人,那么任务多半是破坏和偷袭。比如当敌人发动进攻之时,配合攻占城门或城头阵地什么的。可如果是其他部族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其他部族?你是指……” “比方说,哥舒玄所在的鬼斗族,”李江遥沉声道:“那么奸细的任务,一定是投毒或行刺。” 徐友长反应过来,立刻大声道:“来人!” “徐帅有何吩咐?” “提醒所有副将以上级别的官员,有奸细刺客入关,要他们的卫队加强戒备,当心遇袭!”徐友长快速命令道:“另外,通知各营的军需官,重新检查配属的军粮和水源,防范突厥人投毒。” “遵命,卑职立刻去办!” 李江遥补了一句:“你们多调些兵,去保护谢大人、司徒大人和马木大人,他们都是文官,身边的精锐战力不多,需要重点保护。” “是,卑职明白!” 看着中军掌令官匆匆离去的背影,徐友长叹道:“突厥人的战力真是比以前弱多了。当初阿史那支斤率领大军东征,五十五万铁骑横扫西疆、攻克帝都,那个时候他们从来不会考虑派遣奸细。如今,连这种招数也用到了。” 李江遥微微颔首:“是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谓风水轮流转。突厥人远离故土,虽然占着我们大片土地,却无法做到有效补给。他们的兵力,死一个少一个,越来越金贵,也越来越输不起。用点花招,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以我很认可你当初的构想,”徐友长道:“只要我们守住那些具有战略意义的关键要地,死死的卡住突厥人,那么他们除了等死之外,就只剩一条路可走——拼命突围。等他们的兵力被这个过程损耗惨重的时候,我们反攻的机会就真正到来了。” 他略微顿了顿,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老天爷好像故意为难圣唐,不仅有突厥,还有劳剑华和李炝。他们跟阿史那支斤狼狈为奸,拼命拖朝廷的后腿,延缓我们积累反攻力量的节奏。” 李江遥对此同样感受很深:“慕容雪上次给咱俩来信,也专门提到了这个问题,对于朝廷而言,叛军的威胁确实不比突厥小。尤其是包遇春和水军的叛变,直接导致大江以南各州府落入敌手,朝廷连正常的税赋都收不上来,令人头痛。” 徐友长担忧道:“慕容雪他们家在剑南,现在已经被劳剑华占领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 “关于这一点,我上次专门问过了,”李江遥安慰他道:“慕容家族是天下闻名的富商,无论是在官府还是在民间,本身就有极大的影响力。劳剑华若是不想自找麻烦的话,断然不敢轻易招惹家主慕容千秋。另外,南宫世家跟慕容氏的关系也很深,专门派遣了高手提供保护,所以你不用担心。” 徐友长仍然有些难以释怀:“话虽这么说,不过,若是可以的话,我们最好也派些人手过去。” “还用你提醒吗?”李江遥淡淡一笑:“我早就交代玉陀罗去办了,几十个情报司的高手日夜监视,关键时刻,他们甚至可以把慕容雪的至亲直接护送到咱们这里。” 闻听此言,徐友长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意。 好兄弟的情分,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他正打算夸赞李江遥几句,可是没想到,一名白袍护卫忽然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大人,不好了!谢主簿刚刚遭人暗算,生命垂危!” 一听这话,李江遥立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徐友长同样也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护卫跟在他们旁边,应道:“一刻钟前,谢主簿从辎重大营那边视察回来,刚到住处,就被埋伏的刺客用毒针射中。此时人已经被抬到最近的战地医馆了。” 李江遥没再多说什么,健步如飞,只片刻工夫就赶到了医馆那里。 此时,夏侯凝寒也在这里,正用伍融给的解毒药为谢坦之祛毒。李江遥推开众人来到近前,只见谢坦之双目紧闭,脸上罩着一层青灰色,嘴唇则完全紫黑紫黑的。 “怎么样了?”李江遥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可语气中却充满了紧张和急迫。 夏侯凝寒神情凝重:“幸好我今天在医馆这边帮忙,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目前,解药已经暂时护住了谢大人的心脉,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鬼斗族的毒素对五脏六腑都有很强的侵蚀力,必须尽快将毒素全部排出体外,否则……”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屋里众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李江遥沉声道:“怎么才能完全排出那些毒?” 夏侯凝寒看了看他:“要么用内力,要么用对症的解药。谢大人并非习武之人,全身经脉没有受过历练,毒素侵蚀的非常快,因此即便有伍融和阿蒙塔前辈的解毒药,也无法发挥十成的功效。” “照这么说,岂不是也用不了内力?”徐友长问道:“我们用内力给他逼毒,他同样会被内力所伤,对吗?” 夏侯凝寒痛苦的点点头:“是的。普通人的筋骨和经脉都很脆弱,我们输入的内力稍微强一些,他们就可能吃不消。” “看来只能找对症的解药才行。”李江遥沉声道:“刺客抓住了吗?” “刺客自尽了。”一名军官答道。 徐友长急道:“搜他!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解药,或者找到暗器毒针,设法制出解药。” “来不及。”夏侯凝寒秀眉轻蹙:“这种决死的刺客,身上肯定不会带着解药,而临时研制更加不可能。就算伍融和阿蒙塔在这里也办不到。” 李江遥思忖片刻,问夏侯凝寒:“伍融他们的药,能帮谢坦之撑多久?” 夏侯凝寒认真想了想:“最多三天。三天之后,即便心脉没有受损,其他脏器的伤害也会导致性命之忧。” 李江遥冷冷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徐友长奇道:“什么办法?” 李江遥眼中闪着寒光:“用突厥大将的命,换老谢的命!” 第三百八十一章 舍命相救 徐友长顿时反应过来:“你是要劫持突厥的大将,然后拿他换取解药?” “只有这样了。”李江遥冷冷道:“突厥派人行刺,要么是早有预谋,要么是为哥舒玄的死报复我们。总之,跟鬼斗族脱不了干系!想救老谢,就只有胁迫敌方有分量的大人物,逼着鬼斗族拿解药出来。” 徐友长连忙点点头:“好,我立刻安排人手。” 李江遥一摆手:“不必了,我自己去即可。” “那怎么行?!”徐友长急道:“你是全军统帅,深入敌营、生擒敌将,简直是开玩笑!飞马斥候营、鬼面白袍军,还有情报司,谁去不行?” 李江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夏侯凝寒,然后对徐友长和众将领道:“论武功、论斥候战术,他们谁比得了我?人去多了反而耽误事。友长,这个不用再讨论了,换成是你受伤中毒,我也一样会去;换成是我受伤中毒躺在这里,你同样毫不犹豫,不是吗?坦之是我的兄弟,我不能见死不救。” 徐友长看看躺在床上的谢坦之,转头沉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李江遥从容不迫的说道:“让第八军出城,假装主动挑战敌人,我则趁着双方交手的机会,混入敌军之中,然后再潜进他们大营,寻找下手的目标。” 徐友长眉头紧皱:“突厥人能征善战、勇猛彪悍,尤其是那些身份尊贵的大将,没一个是弱手。你一旦无法在几招之内拿住他们,转眼就会陷入被敌方团团围困的苦战。” 李江遥露出一丝冷笑:“谁说大人物都是高手?我就认识一个武功非常稀松的家伙。” “谁?” “我们的老朋友,坦利殿下。” 徐友长微微一愣,旋即也忍不住笑了:“二王子啊,呵呵,还真是。不过……”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你怎么确定鬼斗族会乖乖拿出解药呢?万一他们用假药代替……” “你想多了,”李江遥淡淡道:“擒住坦利之后,我拿刺客的毒针扎他两下,什么假不假的,随他们便。” 徐友长再次愣住:这么简单直白的办法,我怎么没想到? 此时,夏侯凝寒柔声道:“我想陪你一起去。” 李江遥转头望向她:“不行。你去,我一定会分心的,明白吗?” 夏侯凝寒静静的看着李江遥,等了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江遥抬手理理她鬓角的秀发:“凝寒,等着我,我会平安回来的。别忘了,咱们还有约定没去完成呢。” - 镇疆寒潮第八军,同样是新升级的重甲步兵军团,在装备和战法方面,与第六军没有太大差别。 接到徐友长的命令后,第八军立刻派遣一个旗的兵力,以弯月阵型,出城迎击正在列阵的黄金族第五军团。 突厥人也没有料到镇疆军居然主动挑衅,于是立刻分出两个师团的骑兵,从左右两边合击第八军。 双方在紫金关前爆发激战。 第八军的重甲步兵披坚执锐、阵型紧凑,移动起来犹如活动的城堡,丝毫不惧骑兵的弓箭和冲击。反观突厥这边,接连被重步兵的标枪和强弩击中,摔得人仰马翻。 双方在原地对峙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紫金关的城头上忽然传来号角声,原本聚在一起的弯月阵,迅速分散开来,重步兵们齐声怒吼,各自朝着当面之敌发起进攻。 一时间,阵地战变成了惨烈的近身搏杀,骑兵与步兵混搅在一起,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大都护,差不多了!” 接到军官的信号,李江遥扯掉身上的黑披风,露出里面的突厥军服,喝道:“你们往左边冲!”说着,俯身倒在地上。 掩护小队依照命令,呼啸着冲向左边一群突厥骑兵,将李江遥留在原处。 等将士们离得远了,李江遥瞅准机会,从地面跃起,跳上不远处一匹无人的战马,然后快速向东边驰去。 这个时候,城上的徐友长已经看见掩护小队举起的旗号,知道李江遥已经脱离队伍,混入敌军,于是连忙下令收兵,让第八军火速撤回紫金关内。 重甲步兵训练有素,接到命令,转眼工夫便又重新组合成几个防御方阵,梯次掩护,逐步后撤。 眼看对方如此从容不迫,突厥人无法再占到什么便宜,也只好收缩队伍,快速退出城头弓箭的射击范围,返回本阵。 李江遥不等第五军团整理队伍、清点人数,借着昏暗的天色直接溜向位于更后方的突厥大营。 他熟悉突厥军制,又能讲标准的突厥话,因此不虞被对方看破身份,混在伤兵的队伍里,很容易就进了军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突厥大营中处处篝火,没有参战的士兵们炖着羊肉、烤着面饼,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开饭,气氛轻松惬意,毫无防范戒备。 李江遥估计,二王子坦利身份尊贵,他的营帐一定是在相对更核心的位置,所以一路往大营中间地带过去,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 过不多时,第十一军团的金狼旗帜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李江遥心中大喜。他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闪身潜入金狼军营地范围,仍旧依照突厥人扎营的习惯,慢慢摸向主将大帐的位置。 果然,这里正是坦利的帐篷。 这位二王子殿下,此时此刻正坐在帐篷门口,享用着美味的晚餐,顺便听取手下禀报大哥赤利在盛玉关的情况。 从内心来说,他是真不愿看到赤利成功偷袭盛玉关。 像这种关乎突厥帝国命运的关键之战,一旦让大王子立下大功,那么今后的可汗之位铁定跟自己无缘了。 说什么也得给那个蠢蛋赤利捣捣乱才行。 坦利一边这么想,一边心不在焉的用小刀旋着烤羊腿,然而他却并不知道,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对锐利的目光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你这样,”坦利丢下刀,对手下吩咐道:“去雍州各县,以大王子的名义征收牛羊和粮食,动静越大越好!” 手下愣了愣:“殿下,军需不是有专人负责吗?咱们……” 坦利冷笑一下:“你懂个屁!突然大量收集牛羊粮食,说明会有更多的部队集结在盛玉关一线,李江遥的探子在雍凉各地到处都是,他们肯定能收到风声,进而做出判断、严加防范。我倒要看看,拿不下盛玉关,赤利怎么跟父汗交代。” “殿下高明啊。”手下连忙恭维:“既不费一兵一卒,也不用私通敌人,轻而易举就破了赤利突袭盛玉关的计划,您真是太厉害啦。” 坦利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谁让老天这么不公平呢?凡事都让赤利抢先,再这样下去,我还有活路吗?” 手下点点头:“殿下说的没错!若是赤利夺得大汗之位,肯定会对殿下不利,我们这些人也同样不会有好下场。与其白白便宜他,还不如放手一搏。” 坦利点点头,一摆手:“快去吧!抓紧时间办,别真让人家抢了先机。” 手下道声遵命,转身匆匆离去。坦利又兀自思索片刻,这才重新拿起割肉的小刀,开始吃晚饭。 就在此时,天生灵觉敏感的他,忽然感到身体一阵发寒。 这是危险迫近的信号! 坦利猛地抬起头,正打算叫护卫,谁知,一股劲风自他右侧凌空袭来,压得坦利心头一颤。 一道快若闪电的身影,伴随着护卫们惊叫呼喊的声音,嗖的窜到了近前,坦利反应也快,下意识的将手中小刀朝那个方向掷出,同时转身滚往左边。 可惜,他的动作再快,落入李江遥眼中也好似乌龟散步。李江遥轻巧的避开飞刀,只一个纵跃便闪到坦利身后,星落刀龙吟离鞘,压在了对方的肩头。 “别动,不然就死!” 坦利整个人四肢着地,撅着屁股僵在当场:“英雄饶命,有话慢慢说!” “殿下,叫你的人全部退后,”李江遥冷冷道:“不然我容易紧张,手会抖。” 说着,他真的抖动了一下星落刀,锋利的刀刃瞬间擦破了坦利的皮肉。 坦利心中一惊,连忙呼喊:“全都往后退!退远点!” 接着,他吞吞苦涩的口水,试着问道:“英雄,我听你的声音好耳熟啊,咱们之前认识吗?” 李江遥哑然失笑:“你转过头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坦利小心翼翼的答应一声,然后缓缓转头,当他瞧清楚是李江遥后,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哎呀!我说呢,原来是大都护啊,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有什么好的?”李江遥笑着问道。 “小弟的性命无忧了呀。”坦利舔着脸道:“以咱们深厚的交情,大都护这准是跟我逗乐呢,哈哈哈。” 李江遥将刀锋往前一送,紧紧贴在坦利的咽喉上:“殿下是觉得我吃饱了闲着没事干,专门跑到敌营里逗乐?” 坦利大吃一惊,连忙道:“别别别,大都护莫冲动!你需要小弟做什么,请尽管说。” 李江遥扫了一眼周围的王子护卫,淡淡问道:“鬼斗族在这里的首领是谁?” 坦利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老实答道:“哥舒北川。” “好,你现在派人,去把他给我叫到这里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离营约定 听到李江遥这个要求,坦利不禁有些为难。 他和哥舒北川的关系极差,别说是派人去叫,就是自己亲自去请,鬼斗族的军团长也未必肯卖他面子。 “大哥,小弟先请教一下,”坦利试着问道:“你找那个老东西干嘛呀?” 李江遥冷笑道:“看来殿下还是嫌自己命长!” 说罢,暗暗催动内力,刀气再次直逼坦利。 命悬一线,突厥二王子干脆把心一横,厉声叫道:“你别乱来啊!这里是突厥大营,弄死了我,你也活不成!” 李江遥目光中闪过寒意,抬手一刀,直接挑断了坦利左手的手筋,同时呵斥道:“再多废话,让你生不如死!” 坦利疼得惨叫一声,险些当场晕死过去。 他知道,对面这家伙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当年敢率领四百骑兵突袭四万人的敌营,今天就敢先做掉突厥王子,然后只身杀出重围! 哪怕最后李江遥冲不出去,可自己不也提前一步被他给搞死了吗? 想到这里,坦利忍着剧痛,重新换上好商好量的表情,哆嗦道:“大哥大哥,我刚才是跟你说笑呢,别生气啊。找哥舒北川是吧,好好好,我立刻安排!” 说着,他转头喊道:“快去,去请圣殿亲王!” 坦利脑子转得快,他清楚手下的人搬不动哥舒北川,可是罗尼亚却能。堂堂的突厥王子在自己大营被李江遥劫持,圣殿亲王说什么也不会不管。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工夫,第十一军团主将大帐的周围便热闹起来。圣殿亲王罗尼亚、鬼斗族主帅哥舒北川,以及大批突厥将领纷纷赶到这里。 罗尼亚是第一次见到李江遥。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镇疆军统帅、水杉男爵居然如此年轻,更想不明白,李江遥为何会只身闯入突厥军营,出手劫持坦利王子。 疯了吗?! “李将军,我是突厥帝国的圣殿亲王、西路讨伐军元帅罗尼亚·简·德尔赞。你想干什么,尽管直说,但请看在军人荣誉的份上,不要伤害王子殿下。” 李江遥饶有兴趣的一一扫视突厥将军,最后目光落在了哥舒北川身上,笑着应道:“亲王殿下,亏你还记得什么军人荣誉。你们突厥军人的荣誉,就是派遣刺客杀手,对文职官员下毒吗?” 罗尼亚微微一愣,旋即也看了哥舒北川一眼,见对方满脸茫然的神色,不由得眉头紧皱:“李将军,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江遥不屑的说道:“就在今天,我军发现多名混入城中的鬼斗族杀手,其中还有一个刺伤了军府长史谢坦之。怎么,亲王殿下竟然毫不知情?” 不待罗尼亚开口,哥舒北川抢着道:“殿下,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根本没派过什么杀手!” 罗尼亚对他的话未置可否。 他事先听说过,大汗曾给鬼斗族少主哥舒玄布置了一项绝密任务,或许就跟这件事有关。只不过,他并不了解刺杀行动的详情,也不用负任何责任。 罗尼亚淡淡一笑,好整以暇的说道:“李将军,我很佩服你的胆量。但很可惜,你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对于大汗和突厥帝国而言,你这个叛匪首领、镇疆军大都护,是目前最大的威胁,我宁可牺牲王子的性命,也要把你留下来。” “你少唬我!”李江遥朗声大笑:“没有我李江遥,镇疆军照样跟你们血战到底,圣唐皇朝照样将你们赶出国土!可是突厥汗位继承人之一的坦利王子,死在了你圣殿亲王罗尼亚的手里,这个责任你背得起?” 罗尼亚花白的眉毛忍不住抖动了两下。李江遥说得没错,涉及突厥皇储之争,是任何人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哪怕战功赫赫的圣殿亲王也不行。 李江遥死了,镇疆军不仅不会崩溃,反而可能彻底疯狂,追遍天涯海角也要找罗尼亚报仇。 坦利死了,大汗不仅不会有任何奖励,反而会因为皇权平衡被彻底打破,而迁怒罗尼亚及其亲族。 这笔账不管怎么算,都不划算。 罗尼亚只能收起脾气,沉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很简单,”李江遥笑笑:“我要解药。” 说着,他抬手一挥,将一枚毒针射向哥舒北川。由于其中并没有施加太强的内力,所以对方很轻松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毒针。 哥舒北川当然清楚哥舒玄奉阿史那支斤的命令,派鬼影团行刺镇疆军重要人物的事,所以他不用看也能知道,这毒针的确来自他们鬼斗族。 李江遥只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一切,随即又从腰间取出一枚毒针来,冷笑道:“我要解药,给不给?” 哥舒北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李江遥。 罗尼亚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正欲开口,没想到下一秒李江遥已经把毒针戳进了坦利的肩头。 “我要解药,到底给不给?!” 坦利一声惨叫:“卧槽,你他妈太狠了!要玩死我啊!” 鬼斗部族的剧毒可不是说笑的。毒针一刺入体内,二王子坦利瞬间就有了反应,脸色很快变得青灰。 然而李江遥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跟着又连刺了对方三下。 坦利又疼又怕,嗷嗷直叫。 罗尼亚也神情大变,转头喝道:“哥舒北川,解药!” “殿下,我……” 还不等哥舒北川把话讲完,罗尼亚便怒吼道:“二王子如果死在你们的毒针下,而且还是死在你面前,你就等着被屠族吧!” 黄金族的这句威胁,和鬼斗族的毒药一样,绝不是能当成玩笑看待的。哥舒北川不再犹豫,连忙从腰囊里取出一个小羊皮袋子,直接抛给李江遥。 “里面有三颗解药,你先给殿下服用一颗,快!” 李江遥抬手接过羊皮袋,冷冷一笑,然后单手挑开袋口,挤出一颗药丸丢到坦利跟前。 坦利仿佛溺水之人见到浮标似的,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解药,一把塞进口中。 等了片刻工夫,他脸上的毒气明显减弱了不少,原本非常急促的呼吸也慢慢柔缓了下来。 李江遥见确实药到病除,心里终于安定,接着一把将坦利扯了起来,仍旧用星落刀压着对方的咽喉,大喝道:“统统给我闪开!” “李将军,你不要欺人太甚!”罗尼亚纹丝未动:“把王子殿下放了,我可以让你平安离开!” 李江遥狡黠一笑:“亲王,你的话,我信。但是你的人,我不能信。想要坦利王子平平安安,很简单,让他陪我到紫金关前,我一定会释放他。” 罗尼亚摇摇头:“那不行。今天晚上,你潜入我军大营,劫持王子殿下,还拿到了解药,已经连赢三场,如果他被你虏回紫金关,那我也不用再做人了。所以,王子殿下绝不可能跟你走出营门半步!” “那你说怎么办?”李江遥显得从容不迫。 “李将军,你要救你的军府长史,总得付出些代价,”罗尼亚同样从容:“有本事,就从这里杀出去!不然,就只能把宝贵的时间耗尽,眼睁睁看着你的朋友去死。” 他略微顿了顿,又道:“当然,我也可以给你个机会,跟你赌一场。一炷香的时间,任你逃跑,时间一到,我们便全力拦截围剿,胜负各凭本事。否则的话,咱们就一直僵持在这里,你想走也走不成。” 李江遥心道:这老家伙果然狠辣。他瞅准我拿到解药,急于离开,于是便反守为攻,以我不敢轻易伤寒坦利为前提,逼我就范。不答应,就只能干耗着,他不敢发起进攻,而我也不敢弄死坦利。 至于说答应他的条件,那一炷香烧完好像时间不短,可是突厥军营占地极广,即便全力狂奔,一炷香的工夫也顶多刚好跑出营地,距离紫金关却还很远。 对方如果全力追杀,自己今晚能否侥幸脱身,真的只在五五之间。 罗尼亚仿佛瞧出了李江遥的心思,好整以暇道:“怎么?害怕了?” 李江遥想了想,笑道:“我既然敢来这里,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你这里点起香,我跑远了也看不到,怎么能把控时间节奏呢?不稳妥,不稳妥。” 罗尼亚微微一愣:“哦?那你说,怎样做更好?” 李江遥扶了扶快要摊倒的坦利,问道:“你这里有战鼓或者号角吗?” 罗尼亚感到有些好奇:“你的意思是,用声音代替焚香?” “没错,”李江遥点点头:“你敲几百下鼓点,或者吹几百声号角,我能听得清楚,也方便计算时间。时间一到,随便你派多少人围堵我,咱们各安天命,手里见真章。” “好,痛快!”罗尼亚仰天长笑:“就依你的办法。我们突厥牛角号,吹一个长调,差不多要用十几个弹指的工夫,我就许你一百声吧,怎么样?” 李江遥干脆利落的答应道:“行,一言为定!” 罗尼亚大有深意的看了看他,然后转头命令道:“去通知各营将士,以主帅大营一百声号角为限。号角吹完之前,任由李将军随意离开,号角吹完之后,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事关突厥军人的荣誉,任何人不得投机取巧、违背约定,提前向李将军出手,否则,以军法论处!” 第三百八十三章 舍生忘死 李江遥缓缓放开被折腾的有气无力的二王子,同时将星落刀插回鞘中。 “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吗?” 罗尼亚慢慢的点了点头,用生涩的圣唐语说道:“李将军,一路走好。” 李江遥则用突厥语傲然回应:“罗尼亚亲王,后会有期。” 说罢,他转头对坦利洒然一笑,然后大步穿过人群,翩然而去。 “殿下,就这么放他走了?”一名突厥将军愤愤不平。 罗尼亚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沉声下令:“吹号!” 悠扬的牛角号声传出数里远,李江遥一边加速狂奔,一边心中默默数着:五十一、五十二…… 在成千上万突厥将士的注视之下,镇疆军大都护于敌营中健步如飞,径直朝着西边冲去。此时号声点数已经过半,营门轮廓也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快!再快些! 李江遥排除一切杂念,不断提速。 冲出去就有希望,相反,若是被对方堵在营中,那就真的万事休矣。 不仅他自己难有生机,谢坦之也唯有等死这一个选项。 当牛角号第九十四次吹响时,李江遥奋然一跃,终于闯出突厥大营的营门,进入平原旷野地带。 他边跑边往身后瞧,罗尼亚果然信守承诺,并没有派遣兵马追击。 李江遥心中叫好,还有六次号声,足以让他再奔出很长一段距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千步开外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支骑兵的身影! 看旗号装束,他们是黄金族第五军团的铁骑。 李江遥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圣殿亲王罗尼亚确实并没有违背诺言,大营方向的追兵此时还未动分毫。然而,第五军团原本就前出在外,提早一步收到命令,在这里等候拦截,道理上无懈可击。 呜—— 第一百下号角吹响! 蹄声轰鸣,大地震颤。 上万突厥骑兵自营中猛然冲出,朝着李江遥直扑而来! 他娘的,真狠啊! 李江遥深吸一口气,从背后抽出星落刀,毫无惧色的向前跑去。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舍生忘死! 第五军团的骑兵同时行动,一个个目露凶光,狞笑着、吼叫着冲向李江遥。 千步距离,转瞬及至。眼看突厥人即将冲到跟前,李江遥纵身一跃,猛地窜上半空,抬脚踹飞最近的一个骑兵,然后足尖轻点马背,又扑往另一个人。 转眼工夫,他连续击落五人,并抢到一匹战马,但同时也被突厥人彻底围住。 刀锋起,星河落。 一道闪耀夺目的刀芒,以李江遥为中心,呈圆面瞬时向四周荡开。突厥人连连惊呼,十几名骑兵当场武器折断、筋骨分离。 趁着混乱,李江遥扯动缰绳,斜斜的向西北方闯去,又电光火石般砍翻七八个人,往前冲出几十步远。 只可惜,双拳毕竟难敌四手,何况负责拦截他的敌军有数千兵力。 李江遥一路狂飙突进、过关斩将,转眼工夫殒命在星落刀下的突厥人多达上百,可他也接连被敌军所伤。尽管那些伤势全都避开了身体的要害位置,可仍旧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更严重的问题,是体力和失血。 李江遥心里清楚,再这么耗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累也得累死。 想到这里,他双腿控马,将左手伸入怀中,取出了六个黑色弹丸。 北衙逆鳞司的迷离珠! 重新干起飞马斥候的勾当,李江遥自然要把逆鳞司的保命神器带在身上,此时六个迷离珠连续掷出,绕着他四周逐一爆开。顿时,方圆十几丈范围内浓烟滚滚,难辨方位。 这个时候,李江遥前后左右全是敌军的战马,想要策骑冲出已无空间,他趁着突厥人暂时陷入混乱之际,干脆提气纵身而起,踩着骑兵的脑袋肩膀跳了出去。 由于事发突然,位置靠后的突厥战士根本没来得及瞧清楚怎么回事,李江遥便已经闪身过去。直到他连着跃出数十丈的距离,敌人才赫然惊觉,急急忙忙的继续围追堵截。 黄金族第五军拦截李江遥的地方,已经位于紫金关前主战场的边缘,离城墙大约四五千步的远近。按道理说,李江遥即使能突出重围,想要跨越这么长的距离,平平安安的回到紫金关,那也是难如登天。 不讲别的,单单是突厥人开弓放箭,便能将他射成刺猬。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就在李江遥借助迷离珠的烟雾,又成功向前突进了一大段距离,即将闯出骑兵阵之际,紫金关方向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两万鬼面白袍军全体出动,如狂风一般冲出城关,朝着第五军团的主阵地席卷而来! 白袍如雪,声震长空。 “吾皇万岁”的冲锋战号,伴随着震颤大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江遥顿时精神大振,一边再次抢夺战马,一边暗赞徐友长默契。 之前他故意让圣殿亲王将燃香计时改成吹号计时,正是为了给徐友长发信号。要知道,连吹一百下牛角号,在战场上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举动,只要徐友长收到斥候的报告,那他定然能够猜测出突厥大营那边出状况了,并且这个状况多半是与李江遥有关。 接应!立即接应! 李江遥相信,徐友长一定会做出他所预想的这个判断。 果不其然,一直守候在城楼上的徐友长,一听到突厥大营那边传来连续不断的号角声,便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主帅营出城! 两万铁血精锐,接到营救统帅的命令,当场直接狂化。 此时在他们眼里,已经没有什么敌人不敌人的概念,生死也全部抛诸脑后。李江遥,是他们唯一能记住的,也是唯一能在意的。任何挡在面前、阻止他们去接应大都护的东西,统统踏碎! 这种狂暴的力量,只有同样发了疯的突厥血卫能抗衡。 黄金第五军团?不行! 几乎就是眨眼工夫,列成锥形阵的白袍军便直接刺入了第五军团的防线,接着一路狂飙突进,朝正在围杀李江遥的追兵而去。 李江遥眼看援军将至,同样奋起勇力,疯狂挥动星落刀,向前猛冲。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去管自己究竟又中了一枪还是又挨了一刀,杀出去就是胜利! 面对数不清的长枪弯刀,什么瞬时之瞳、什么星落刀法,全都不管用。唯一能凭借的,就是超强的意志和过硬的体质。 以舍生忘死的信念,换一场死里逃生! - “大都护回来啦!大都护回来啦!” 将士们全都在欢呼雀跃,呐喊声响彻城头。 李江遥的战马才一进入紫金关城门,夏侯凝寒便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到近前抬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夫君,急道:“伤得这么重?慢点下马,我给你疗伤。” 李江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阳光般的笑容:“别担心,都是些皮肉伤而已,这些血也多半是敌人的。”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羊皮袋:“快,这是解药,拿去给谢坦之服用!” 夏侯凝寒眼里噙着热泪,叫身后的卫兵接过袋子,送去医馆那边,而她扶着李江遥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此时徐友长等将领也走了过来,纷纷上前帮忙,扶着李江遥翻身下马。 李江遥双脚刚一落地,身体就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嘴里却还问着:“敌人退了吗?防线可安好?” “你就放心吧。”徐友长心疼地应道:“白袍军成功接应到你之后,又专门分兵去痛揍了突厥人一顿,第五军也在城上严阵以待,敌方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李江遥点点头,忽然又感觉一阵眩晕。刚才那番激战,生死存亡只在一线之间,为了保命求存,他已经彻底累脱力了。 夏侯凝寒紧握着他的手,缓缓输入内力,为其固本疗伤。有先天罡气助力,李江遥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忍不住开玩笑道:“罗尼亚那老头儿真坏,居然想阴我,幸好我的命比较硬,你们又给特别力,不然今天非得着了他的道儿。” 徐友长一边扶着他往卫所走,一边感慨道:“你能囫囵个儿的回来,咱镇疆军就等于是大胜了。祖宗,咱下次别这么胡搞了,行吗?白袍军出城接应你的时候,凝寒、郡主、莲姬她们都要跟着去,各军团主将就差和我当场翻脸了,也要带兵出战,我压都压不住!” 李江遥歉然一笑:“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好在解药到手,老谢有救,也不枉大家辛苦一场。” 徐友长点点头:“是啊,等谢坦之康复了,一定要他请咱喝顿大酒才行。哦对啦,还有件事需要禀告你。” 夏侯凝寒在一旁道:“徐大哥,军务的事晚些再说吧,江遥现在还很疲惫……” “不妨事,”李江遥柔声打断他:“友长知道我,说点别的事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伤口反而没那么疼了。” 徐友长先是对夏侯凝寒抱歉的点点头,接着道:“你出城之后,熊云杰来跟我报告了一件事,他们负责地听的耳目,确实发觉敌人在挖掘地道。” 李江遥闻言一愣:“伏罂而听,能察觉出动静,就说明地道已经挖得很近了啊。” 徐友长笑道:“何止很近?准确的说,是已经挖到城墙的后方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焚城漫烟 李江遥轻轻挣脱夏侯凝寒的手,问道:“有没有明确敌人地道的具体位置?” “差不多了,”徐友长应道:“负责地听的人都是老手,基本上用两三口大缸相互比对,就能大致锁定地道。不过,突厥人挖掘了不只一条。” 李江遥微微颔首:“这在情理之中。既然都干了,肯定是越多越好。你们打算怎么应对?” 徐友长笑笑:“这是演武堂的基础科目,不用太费脑子。派人严密监视地道的出口,或者直接打竖井,往里面灌烟。” 李江遥见他胸有成竹,于是不再担心,在夏侯凝寒的搀扶下回卫所休息疗伤。 正如徐友长所讲的那样,突厥长生族的士兵日夜赶工,确实进展神速,四条地道此时均已穿过城墙,进入到了紫金关的关内。然而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镇疆军利用地听所掌握,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就在长生军团的工兵陆续处理好地道出口支撑,随时能够破土而出、配合大军突袭紫金关之际,他们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刨地铲土的声音。 没过多久,地道上方猛地落下了大堆的石头土块,置身其中的长生军不由得心里一惊:要塌方! 轰隆一声,地道被人从上面掘出一个大洞。伴随着呛人的尘土,十几个火油坛子自洞口外面丢了进来,接着又被火把给全部引燃。 长生战士心胆俱寒,纷纷掉头拼命往回爬,一路鬼哭狼嚎。 熊云杰则命令手下找来许多鼓风机,对着四个地道的洞口一通猛吹。大量烟雾呼呼的灌进深处,转眼工夫就弥漫了整个地道。 长生军团挖掘的地道被镇疆军用来反向输出,打算借此偷袭紫金关的计划再不灵光,圣殿亲王罗尼亚听说了此事,气得脸色铁青。 先是李江遥只身独闯大营、当众羞辱了突厥皇族,之后竟然还能平安离去;接着呢,四条秘密地道全部曝光,不仅令计划泡汤,而且还折损了不少长生族将士,简直可恶至极。 无奈之下,罗尼亚只好把麾下众将召集到帅帐,重新商讨进攻方案。 “各位,你们都说说看吧,接下来怎么办?” 面对亲王的问题,突厥将领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干他娘的! 罗尼亚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废话!我不知道要干他们吗?还用你们说?我是问,怎么个干法?” 多伦道:“殿下,我觉得,即便没有地道,我们仍旧可以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上次攻打紫金关,您不是察觉出他们北段城墙是薄弱环节吗?咱们就抓住这一点狠狠的打。同时,部署佯攻部队,牵制南段和城门守军,让他们顾此失彼。” 达勒姆侯爵甩着大胡子,喝道:“小多伦说得没错,咱发狠猛攻,定然能击垮李江遥!” 罗尼亚冷哼道:“一味地猛打猛冲如果能奏效,紫金关早就是我们的了!李江遥摆明是想以逸待劳,利用防御工事损耗我们宝贵的战力,你们还看不懂?我要的是奇招,攻克坚城的奇招!明白吗?” 被圣殿亲王一番训斥,突厥将军们立刻老实了不少。说句真心话,猛打猛冲他们在行,可要琢磨什么奇招,尤其是进攻坚固城关的好办法,突厥人实在是不怎么擅长。 “叔叔,我有些想法。” 一个虚弱的声音自人群后面响起。 众将循声望去,只见二王子坦利在亲兵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到了近前。 罗尼亚不禁沉声道:“殿下,你伤势还没好,怎么不再多休息休息?” “还好啦。”坦利苦笑道:“鬼斗族的解药,跟他们的毒针一样厉害,我现在除了有点打不起精神,其他都已无碍。” 罗尼亚点点头:“你刚才说有想法,讲给大家听听。” 坦利缓了缓,然后有气无力的说道:“亲王叔叔,多伦的建议是有道理的。我们好不容易用远程武器给敌人的城墙造成了严重破坏,此时绝对不能停止进攻,让对方有时间从容修补加固。换句话说,不管想出什么好办法,眼下的持续袭扰必不可少。” 罗尼亚微微颔首:“你讲的这一点,我同意。只不过,没有奇招,所有努力仍旧是徒劳的。总不能完全靠突厥将士的性命去换取紫金关。假如损失太大,之后的战争怎么办?” 坦利深吸了一口气:“我赞成叔叔的考虑,所以办法还得继续想。诸位,我有一个提议,不妨试试。” 多伦好奇道:“王子殿下,是什么提议?” “焚城、漫烟。” “焚城漫烟?”达勒姆一头雾水:“怎么个搞法?” 坦利解释道:“现在是春夏之交,刮得是东风或东南风,我们位于上风口,只要点起大量的狼烟,烟雾就会随风吹向紫金关,有效遮蔽敌人视线。倘若在狼烟中加入毒药,还可以直接杀伤守军。” 闻听此言,在场的将领们不禁都眼睛一亮,趁着烟雾攀城强攻,成功的把握确实更大。 罗尼亚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问道:“这是漫烟之计,那么焚城呢?” “我们先收集大量的树枝杂草,捆扎成束,再把火油弹集中起来,用投石机将树枝和火油掷满城上城下,接着便引火爆燃,烧他个天昏地暗!在高温烈焰环境中,镇疆军很难坚守阵地,同时还可以削弱城墙的坚固程度。” “嗯,这个焚城的办法好!”多伦赞道:“只要助燃的材料足够多,火烧得时间足够长,石头也会开裂!” 哥舒北川也道:“亲王殿下,我们鬼斗族可以提供毒药,混在烟雾里袭击紫金关守军。” 罗尼亚大喜:“好!坦利的主意确实不错。这样吧,接下来安排两个行动,同时推进。一,极地军团照原计划,投入兵力猛攻紫金关北段城墙,长生军团则佯攻南段和城门,牵制守军。二,鬼斗军团负责制作含有剧毒的狼烟,第十一军团负责收集树枝枯草等可燃之物,两种物资越多越好。投石机师团则加紧修复之前受损的武器装备,三天之后,开始焚城漫烟,发动总攻!” - “感觉如何了?”夏侯凝寒收起内力,柔声问道。 李江遥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笑着应道:“你的先天罡气非常精纯,疗伤效果绝佳。” 夏侯凝寒认真看看李江遥的气色,眼眶忽然红了:“江遥,我之前真的差点担心死。你答应我好吗?以后不许再这样冒险了。” 李江遥抬手理了理夏侯凝寒鬓角的秀发,歉然道:“这次真的对不起,害你挂念了。老谢是我的战友兄弟,我实在无法对他置之不理。” “我明白的,”夏侯凝寒双手握住李江遥的手:“你不用给凝寒道歉。只要答应我,以后再要面对危险的时候,必须让我陪在你身边。” 李江遥笑着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最好是咱们谁都不用再冒险,平平安安过日子,再生一堆乖宝宝。” 夏侯凝寒闻言俏脸一红,旋即破涕为笑,轻轻地靠在李江遥肩头。 “真希望太平的日子能早一点到来。不仅是咱俩,圣唐百姓都平平安安才好。” 李江遥伸手搂住夏侯凝寒,温言道:“还记得咱们在人类文明博物馆看到的历史吗?圣唐最终会赢得胜利,天下苍生也能恢复以前太平幸福的生活。” 听他提起那个奇幻的异域时空,夏侯凝寒忽然记起二人在灿烂星空下的曼妙一晚,不禁既甜蜜又羞赧,吃吃笑道:“江遥,千万别忘了当初的诺言哦,你要好好的,然后陪我一起去探寻那个未知世界,重启文明的希望。” 李江遥将夏侯凝寒搂得更紧了:“我当然不会忘。那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也已经成了我为之奋斗的动力!什么镇疆军大都护、什么西疆圣王、安西郡王,统统不稀罕!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跟你去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只羡鸳鸯不羡仙,”夏侯凝寒轻轻的念叨了一遍,嫣然笑道:“江遥,你说得真好。” 李江遥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喊杀声,柔声道:“凝寒,我现在又没法陪你了。敌人已经开始新的进攻,我得去和将士们在一起。” 夏侯凝寒坐直身子,懂事的点点头:“嗯,你放心去吧,我也要到医馆那边帮忙,夏莲她们人手不够。” 李江遥在夏侯凝寒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霍然起身,拿着星落刀大步走了出去。 才一到屋外,李江遥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回事?哪儿来这么多的烟?” “启禀大都护,敌人……咳咳,是敌人放的烟,而且……咳咳咳,还有火!” 另一个手下道:“城墙外边堆了很多柴草,火势非常大!” 看着数不清的士兵正拎着水桶往城墙那边跑,李江遥不由得心中一沉,连忙招呼护卫,随他一起奔向城头。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争夺紫金 此时此刻,紫金关前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自上午开始,突厥人的投石机师团便像发了疯似地展开射击行动。不过,他们发射的并不是沉重的石弹,而是一束束捆扎牢靠、淋满火油的树枝柴草。 最初,守军还有些纳闷儿,不明白突厥人在搞什么鬼。难道这破树枝子的威力,比十几斤重的石头还大?甚至不少战士纷纷高声笑骂,嘲讽突厥没有石弹可用,便拿木头充数。 然而,当城下堆积的树枝渐渐变多时,第五军主将熊云杰猛地反应过来:敌人要放火! “快!通知十八、十九、二十营,让他们转运清水上来,越多越好,准备扑灭大火!” 可是,还没等第五军的将士提水上城、做好准备,突厥的投石机便已经更换了弹药,无数火球忽然破空飞至,陆续命中了城下堆积的柴草。 转眼之间,大火冲天而起。 沿着紫金关的城墙墙根,一道延绵数里的火墙出现在了人们面前。烈焰、浓烟和可怕的高温,顿时直逼守军战士。 老天爷好像也在故意跟镇疆军捣乱,强劲的东南风此时呼呼作响,将火势催动得更加猛烈。 与此同时,一阵阵浓重的黑色烟雾,借助风势,自突厥阵地的方向迅速飘过来,很短时间便弥漫笼罩了整个紫金关的城头。 守军将士们被那黑烟呛得连连咳嗽,双目也阵阵刺痛,有些人甚至还口吐白沫,当场直接昏死了过去。 一时之间,紫金关被烈焰和毒烟两面夹击,陷入混乱。 李江遥冲上城头的时候,第五军的人正在一边自救、一边设法灭火,同时还操作巨弩弓箭,对敌人进行还击。 正在现场指挥迎敌的徐友长,忽然见到大都护现身此处,连忙快步跑到近前,大声喊道:“咳咳,你咋来了?伤势好些了吗?” “无碍了,”李江遥剑眉紧锁:“情况如何?” 徐友长一指城外:“火已经烧了一阵子,敌人还在不断地投掷引火之物。不过,咱们占着地利,只要水浇够了,城下的火势终能得到控制。只是……咳咳,毒烟有点麻烦,风一直往这边吹,咳咳,挡不住啊!” 李江遥接过手下递来的湿巾帕,迅速捂住口鼻:“这烟雾里面有毒,咱们伤亡重吗?” “我刚刚问过熊云杰,”徐友长不停地咳嗽:“目前已经抬下去一千多人了,剩下留在阵地的战士,也普遍都感觉到头晕恶心、手脚发软。” 李江遥沉声道:“立刻通知战地医馆,让他们想办法准备一些解毒药,拿给将士们服用。另外再往水里混一些,通过湿布隔绝烟雾。” 徐友长连连点头:“放心吧,我都已经安排了。” 看着城上弥漫的毒烟越来越浓,李江遥担心道:“第五军还能顶得住吗?” “大都护,我们顶得住!”熊云杰的声音忽然自旁边传来。 这位年轻的将领大步走到近前,强忍着咳嗽,朗声道:“大都护、徐帅,第五军还没真正发力呢,突厥鬼的这点小伎俩吓不倒我们!” 李江遥看了他一眼:“长时间暴露在毒烟之中,人的身体是撑不住的,你们第五军……” 不待他把话说完,熊云杰便急着道:“大都护,第五军撑不住,难道别的军就能撑住?我之前已经把部队分成几组,轮番守城,所以毒烟影响并不算太大的。” 见他求战心切,李江遥无奈笑笑,转头看向徐友长:“你的意思呢?” “还是让第五军坚守吧。”徐友长沉声道:“按原计划,一、三、六、九,这四个军作为反击力量,暂时不动。” 李江遥点点头:“可以。云杰,敌人放一阵子毒烟,很快就会趁势进攻,你们必须做好准备,给我顶住!” “请大都护放心!请徐帅放心!”熊云杰兴奋道:“我们第五军绝不后退半步!” 之前的三天时间里,突厥极地军团五万兵马,倾全军之力猛攻紫金关北段。熊云杰和他的第五军拼死抵御,连续打退德鲁汉公爵指挥的十五次大规模攻势。 除了极地军团,长生部族的军队也同时向城门和南段城墙发起进攻,第五军将士照样迎头痛击,没让突厥人占到半点便宜。 眼下,敌军再耍花招儿,不仅用烈火焚烧城关,并且还释放毒烟,妄图摧垮第五军的斗志。 果然如李江遥所料,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风势渐渐停了下来,罗尼亚下达命令,停止毒烟攻击,趁着关前的大火逐渐熄灭,突厥黄金族的老牌主力——第五军团被派上阵,向紫金关发起了冲锋。 一时之间,巨弩、石弹、火油弹和密集的箭矢漫空而至,如同下雨、下冰雹一般猛然砸向紫金关城头,只小半个时辰的工夫,第五军便伤亡了两三千人。 不过,作为进攻方的黄金第五军团,情况更惨。 熊云杰沉着冷静,指挥投石机、巨弩和弓箭手发狠还击,对着越冲越近的突厥兵一通乱杀,同样的时间里,突厥人的损失接近守军三倍。 然而,密集的远程攻击并没有阻止黄金族的脚步,第五军团的士兵扛着云梯冲到城下,相继向上攀登。 他们选择的进攻方向,仍旧集中在北段城墙。 此时,这里的城墙已经被轰击得残破不堪,仅仅是垮塌豁口就多达十六处。突厥人根本不用爬太高的距离就可以顺着缺口直接闯进紫金关。而第五军的将士们也来不及对那些城墙进行修补,只能凭借血肉之躯封堵漏洞。 两边人马短兵相接,立刻陷入到残酷的混战之中。第五军的将士一边忍着毒烟造成的伤害,一边跟敌人勇猛厮杀,数不清的人奋不顾身跳进缺口,硬是拿自己的身体顶住了对方反复冲击。 惨烈的攻防战一直从傍晚打到天明。罗尼亚命令第五军团不准休息,持续加大压力,争取摧垮紫金关守军。熊云杰同样上了劲头,亲自提刀出战,直接站在第一线指挥。 黄金第五军团更换生力军,镇疆第五军也派上预备队,双方继续殊死较量,又从天明战至日落。 这个时候,东南风再次刮起。坦利建议,重新点燃含有毒药的狼烟,让第五军团借助毒烟干扰,一举斩关夺城。 罗尼亚采纳了他的建议。新一批攻城部队连忙准备,一方面提前服下解药,一方面扎上隔绝烟雾的湿布,陆续抵近出发阵地。 鬼斗族则在哥舒北川的指挥下,烧起数百个大火堆,毒药粉末成批投入火中,顿时冒出滚滚浓烟,顺着风势飘向远处的紫金关。 当紫金关城头再次被烟雾笼罩时,黄金族士兵齐声呐喊,高举着刀枪开始冲锋。 由于视线受阻,城头上根本看不清敌人的身影,只知道突厥鬼又来了,而且来得比之前更多! 熊云杰举刀大喝道:“兄弟们,用湿布堵住口鼻!跟我杀贼去!” 奋战了一天一夜的第五军将士,此时早已是精疲力尽,可当他们听到主将呼喊,便又立刻燃起斗志,往城墙边涌去。 巨弩和弓箭此时无法锁定目标,那就干脆不再瞄准,单凭脚步声和叫喊声,直接朝着烟雾里射击。而破阵营的枪盾兵和刀斧手则自动列成数排,死死卡在城墙豁口处,等待敌人的到来。 轰隆! 城门的方向首先传来了巨响。熊云杰不由得心中一紧:敌人在冲门! 借着夜色和烟雾的掩护,对方竟然将巨型冲城车顺利推到了城下,开始猛烈撞击城门。城头上的守军见状,连忙用弓箭向下击杀,同时还把火油坛丢下去,打算引燃冲城车。 然而可惜的是,突厥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他们之前故意猛攻北段城墙,甚至还险些得手,在很大程度上干扰了守军的判断。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又忽然来了个声东击西,偷偷摸摸地对城门发起突袭。 尽管弓箭和火焰重创了冲城车部队,可由于目标明确、准备充分,突厥人还是咬牙扛住了城头的打击,迅速撞开了紫金关的城门。 收到成功破门的信号,一直在后方待命的黄金族第十军团立刻展开行动,两万铁骑狂飙突进,朝着紫金关席卷而来。 “熊云杰在干什么?!”在瞭望台上观战的徐友长此时忍不住急道:“若是让敌人的骑兵冲进来,城关就要失守了!来人,急调第八军参战,给我把城门堵住,一个突厥鬼都不能放进来!” 传令兵应和一声,转身冲入夜色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熊云杰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顾不得多想,直接命令刚刚换下城去休整的五个营,火速前往城门那边增援,说什么也要重新夺回阵地。 黄金第五军团正在攻城的部队、黄金第十军团发起奔袭的铁骑、镇疆第五军准备休整的战士和第八军负责增援的战略预备队,四支兵马全都瞄准了洞开的紫金关城门,从不同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的目标完全相同: 不论付出多大代价,拼死抢夺城门的控制权! 第三百八十六章 寸步不让 最先抵达城门附近的,是正在攻城的黄金第五军团的一个大队。可他们才冲进幽暗的门洞,迎面就遇上了第五军撤下来休整的那几个营。 双方二话不说,当即展开殊死拼杀。 一边是想冲入紫金关,为后续部队创造条件;另一边是必须把敌人赶出去,重夺城门控制权。胜败已在一线之间,谁也没有失败和后退的余地。 数千战士拥挤在城门内外,你来我往、反复对攻。此时早已经没有什么阵型和战法可言,唯一剩下的,就是看哪一方更勇猛顽强,更不顾自己的生死。 混战僵持的时间不久,镇疆第八军的重甲步兵和黄金族第十军团的铁骑也相继杀到这里,大规模的冲击瞬间全面爆发! 黎明前的紫金关,到处都是毒烟火光,喊杀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徐友长自城头向下望去,数不清的黑影在城门和关前左冲右突,杀得难解难分。 他转头问道:“熊云杰呢?他人现在在哪儿?” “熊将军在北段那边!”手下报告道:“敌人持续猛攻北段城墙,已经多次闯入城中了。熊云杰正指挥突击队反攻,确保城墙不失。” 徐友长剑眉紧锁,喃喃道:“城门这里的压力太大了!” 李江遥一直稳稳坐在后面,偶尔眺望东边天际,此时见徐友长有些焦急,平静地说道:“第八军的重甲步兵既然已经顶上去了,突厥铁骑肯定冲不进来,无非反复拉锯而已。天很快就要亮了,让投石机做好准备吧,视线条件一旦恢复,立刻用火油弹阻止敌军进一步增兵。” 徐友长闻言点点头,转身朝手下吩咐了几句,然后对李江遥说道:“罗尼亚这回是动真格的了!目前,黄金族的第五军团、第十军团和极地军团相继投入战斗,鬼斗族和长生族的兵马也玩儿命进攻。唯一还没动的,就只剩下黄金第三军团和第十一军团了。” 李江遥淡淡一笑:“坦利的金狼军打打远程消耗战还行,他不会舍得把老本儿往火坑里添的。至于说第三军团嘛,不用等啦,他们根本不在这里。我之前去劫持坦利的时候,已经探明了。” “哦?罗尼亚在耍花招?”徐友长眉毛一挑:“第三军团去了盛玉关?” “多半是这样。”李江遥冷笑道:“突厥人忽然加强了对紫金关的攻势,很可能意味着盛玉关方向要有大动作。杜建必须顶住敌军的突袭,为我们争取宝贵的反攻时机。” 徐友长盘算道:“盛玉关有杜建的第二军和第七军,兵力接近十万。而突厥大王子赤利手上有黄金族第二军团、天目族和血狼族的兵马,以及一个投石机师团,约十二万人。如果加上黄金族第三军团和云千雪的血卫铁骑军团,他们的总兵力将增长到二十万,并且整体战力比罗尼亚这边还强。” 说罢,徐友长轻轻叹了一声:“老杜肩上的担子很重。” “我了解他,”李江遥语气非常平静:“稳守盛玉关,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要的,并不是消灭赤利集群,而是死死地拖住他们。只要能拖到罗尼亚这边也精疲力尽,我们的战役目标就算达成了。” 徐友长用力的点点头:“没错!盛玉关拖住敌人,紫金关消耗敌人,然后才能开始全面反攻。江遥,你估计,这个过程还需要多少天?” 李江遥起身来到城墙边上,耳畔全是双方将士鏖战较量的喊杀声。他的目光投向了东边微微泛白的天际,淡淡道:“或许十天,或许二十天,或许还要一个月的时间,总之,不会太短的。” - 等到太阳再次偏西的时候,猛攻了两天两夜的突厥大军终于露出疲态,开始逐步收缩攻势。 一来,投入战斗的几个军团都已经接近了极限,不仅部队伤亡很大,而且战士们体力消耗甚巨,必须进行休整,否则会有崩溃的危险。 二来,此时天气也发生了变化。虽然还有东南风,但乌云正在慢慢聚集,可以预见,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在这种情况下,毒烟的作用势必大打折扣,万一再被镇疆军打出一个反冲锋来,情况就不妙了。 一向用兵谨慎的圣殿亲王经过认真考虑,终于下达命令:全军暂时停止进攻,只留下第十军团坚守攻击阵地,不断袭扰阻挠守军修补破损的城墙,其余各路兵马都退回大营,抢救伤员、吃饭睡觉,补充宝贵的体力。 敌人回去休息了,可是熊云杰的第五军却没有休息。他一面组织兵力抵抗对方的小股骚扰,一面催促配合马木的民夫抢修工事。 这个时候,紫金关北段城墙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再不抓紧修复,就和没有城墙差不多了。同时,城门那里的情况也一样乏善可陈,严重的破坏,致使必须更换新的大门才行。 但可惜的是,尽管突厥主力暂时撤退了,留守下来的第十军团却不断派出小股部队抵近干扰,偷袭射杀施工的工匠,令城墙修补难以顺利进行。 在熊云杰的建议下,徐友长同意他派兵出关,去驱赶数量众多的敌军小队,为修复工程扫清障碍。考虑到第五军连续作战、损耗很大,徐友长又专门调派了第八军的两个营交给熊云杰指挥,随同一起行动。 自紫金关城墙向东数百步的范围内,镇疆军与突厥人再次爆发密集的交锋。双方数十个战斗小组分散开来,捉对厮杀、互不相让。 没过多久,小规模的冲突开始逐渐升级。 两边的指挥官为了避免自己人吃亏,陆续加派新的兵马补充战线,双方投入战力越来越多,很快便从斥候小队交锋的程度发展为营团级别的对抗。 再后来,甚至连城上城下的巨弩和投石机也纷纷加入,弩箭石弹在人们头顶上呼啸飞驰,战斗愈发激烈。 圣殿亲王罗尼亚听手下报告说,第十军团与镇疆军再次爆发大规模战斗,不禁有些意外。待他了解到详情之后,当机立断:第十军团不要犹豫,放手一搏,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几乎和罗尼亚同时,徐友长也给熊云杰下达了命令:不怕把事搞大,气势上绝不能输! 双方的前线指挥官得到了上司的鼓励,当即再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立刻下令全体动员起来,往死里干! 第五军增派六个营出城,第八军又多支援了两个营的重甲步兵,一万五千多名守城将士披坚执锐,沿着城墙一线向外推进三百步,清开工匠的作业面。突厥第十军团则再次调动七千骑兵,分多路猛扑紫金关,誓要配合前边的兵马,将镇疆军赶回城中。 此时,天上早已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从空中落下,转眼之间就变成一道密集的雨幕,充塞了整个天地。 第五军和第八军的战士们冒着倾盆大雨,在平原旷野上跟突厥骑兵缠斗在一起。鲜血、雨水、泥浆,糊得满头满脸浑身上下都是。人站不稳、马也站不稳,骑兵和步兵全踉踉跄跄的,只知道挥舞着兵器乱砍乱刺,拼命压制对方。 熊云杰趴在城墙上,努力把身子往外探,却根本无法透过连绵的雨幕看清楚战场形势,急得不禁连连大骂。 他转身喝道:“买买提!你留在这里指挥,督促工匠抓紧时间,尽快修好那些破城墙。” 第五军的副将买买提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问道:“你要干嘛去?” “我去干架啊!”熊云杰吹胡子瞪眼地说道:“外面都已经乱成一锅粥啦,必须有人指挥!” 买买提一把拉住他:“要去也是我去,你给我待在这儿!别忘了,咱第五军的任务是死守紫金关,要是耽误了大都护的反攻计划,还有什么脸面见他?老熊,记住你之前跟我们讲的话,你将是全军团最后一个死在城头上的人!” 说罢,买买提招呼麾下亲兵,风风火火地冲下了城。 雨中大战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突厥骑兵在泥泞的环境中完全发挥不出应有战力,再加上城头箭矢的致命威胁,因此在付出两千多人的伤亡代价之后,他们终于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战斗,悻悻然收兵后撤。 第五军副将买买提兀自还不放心,下令城外的队伍不要急着回去休息,而是靠北段城墙结阵待命,掩护修补施工。 在军民奋不顾身的努力下,紫金关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恢复,就连之前完全垮塌的危险地带,也已经再次筑起了坚固的高墙。 罗尼亚看着这一幕情景,心中险些生出绝望的念头:究竟还要死所少人,才能啃下这座可怕的紫金关啊? 那里就像是一个无尽的嗜血深渊,不断将突厥帝国的精锐吞没蚕食。再这么下去,他手上最后一点宝贵的力量恐怕也要被消耗殆尽。 眼下,唯一的希望可能就是南边的赤利王子了。 【各位英雄,到下半月了,看数据的关键时刻来了。大家多点赞、多评论、多打赏,数据一起来,镇疆军的流量就能更好些,拜托大家多多帮忙啦!万分感谢。】 第三百八十七章 无法攻破 盛玉关的战斗,是在两天前正式打响的。 在此之前,赤利的副攻击群一直表现得比较平和。他们作为战役之中负责牵制盛玉关的力量,只是以监视行动为主,所以大军在距离城关十里远近的地方安营扎寨,一直与杜建的兵马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象。 从一开始,突厥统帅部就有让赤利率兵突破镇疆军防线的构想。假如罗尼亚亲王打得顺手,便让北路军攻占紫金关;倘若和上次一样困难重重,就设法让南路军发动猛攻,从盛玉关打开突破口,然后再进入西疆,绕到紫金关的背后。 到那时,两路大军前后夹击,一举消灭镇疆军主力。 可惜的是,计划很美好,现实却相当残酷。 如果说第五军熊云杰对自己部队的防守能力非常自信,并希望以此打出军团的荣誉,那么,对杜建的第二军而言,防守盛玉关则像是一场更高段位的本色出演。 要知道,烈火第二军在镇疆体系里还有一个称号:磐石。 “坚若磐石”的那个“磐石”。 对于步骑混合、攻守兼备的第二军来说,他们自组建以来便多次担负守备任务,与西疆联盟叛军、多伦的铁鸽子军和格玛可汗的雅库特军进行过无数次殊死较量。 经验丰富、能攻善守,是李江遥对烈火磐石的评价。 赤利接到罗尼亚的指令后,立刻集结黄金第二军团、第三军团、血狼部族第一、第三、第四军和天目部族第十五师团、第十九师团、第二十师团,以及配属的投石机师团,向盛玉关发动突然且猛烈的袭击。 镇疆军大将杜建对此早有准备,当即指挥烈火第二军和赶来增援的暴雨第七军,全力防御城关。 两天两夜的时间,突厥万人以上的大规模进攻,总共组织了六次,而数千人的袭扰更是多达十七次,几乎每个时辰,都有新的部队冲击盛玉关。 更可怕的是,突厥投石机部队居然一上来便直接使用了哥舒玄制造的毒药弹。这种毒药弹外面包裹着一层皮壳,里面则装满了毒液和毒粉。一旦砸到城墙上,皮壳当场爆裂,毒液四下飞溅、毒粉到处弥漫,沾到皮肤就会造成严重伤害。可谓阴狠至极。 说实话,罗尼亚自己都不愿将其用在紫金关战场,生怕有损圣殿亲王的武德和声誉。释放毒烟已经是他的底线了,至于说毒药弹,还是敬而远之。 大王子赤利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只要能拿下盛玉关,管它是毒药弹还是火药弹! 突厥人凶猛的打击,确实给杜建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不过,第二军不愧是镇疆的老牌劲旅。很短的时间,将士们便掌握了战场上的节奏,面对敌人山呼海啸般的攻势,他们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大小二十三次进攻,被悉数击退! 盛玉关的城头上,圣唐鹰旗依旧高高飘扬! 突然袭击没能奏效,一心立功的赤利王子再次犯起了和当初攻打帝都时一样的轴劲儿。他麾下的突厥兵马仅仅休整了一夜时间,便又重新发起猛攻。 这一回,赤利祭出了敢死队的招数。 而首批敢死队的精英,全部来自血狼族。 这个最早跟圣唐交手的突厥部族,曾经是整个突厥帝国的统治者。自从上代大可汗山都伊默发神经,白白葬送了血狼族的统治地位,将大权拱手让给了黄金族之后,其子山都寒便率领族人返回先祖之地,低调求存。 直到他们奉阿史那支斤的命令,挑起了与圣唐的第一次西疆会战,这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 也正是在那一场战争里,李江遥第一次领教到了突厥军队的厉害,并和徐友长一起俘虏了鹰扬公主赫思佳。 为了打消黄金族对血狼族的猜忌,展现自己完全效忠阿史那支斤的心意,血狼族在对圣唐作战时,往往比其他部族更加卖力。特别是这一次,血狼族的族长山都寒亲自挑选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交给了大王子赤利。 敢死队在毒药弹的密集掩护下,很快便顺利的登上了盛玉关城头。 然而,还没等他们站稳阵脚,烈火第二军也同样派出了敢死队,朝着登城的血狼猛扑过来。 精锐对精锐、悍不畏死对悍不畏死。两边的战士仿佛都彻底陷入到了狂暴状态,完全纠结缠斗到一起。 没用多长时间,占着地利和人数优势的守军不出意外的掌握了主动,三千血狼军敢死队在城头上被杀个精光。 不过,赤利的彪悍狠决,在突厥内部是出了名的。血狼军没了,还有别人。 第二军团、第三军团、天目军团,到最后,连血卫铁骑军团都在他的命令下,派出了规模庞大的敢死队,对着盛玉关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那股子疯狂的劲头,就好像赤利非要把所有人都推上去死一遍才甘心似的。 但可惜的是,战争的残酷之处,就在于胜负成败并不是你拼命就能左右和决定的。你能拼,有人比你更能拼! 第二军主将杜建,就是这样的人。 徐友长早说过,自从至暗时刻以来,镇疆军高级将领之中唯一没能从悲痛里走出来的人,就是杜建。因为林枫的死,他每次作战都会有一种不打算再活着的状态。而这个特殊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整个第二军。 从主将到士兵,把死看作是一种解脱、一种归宿、一种彻底的救赎,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赤利猛攻了盛玉关十三天,就深切体会到了这种可怕。 不论他打出多少毒药弹、派出多少敢死队,盛玉关上的守军始终力战不退,哪怕整营整队只剩下几个人,他们仍旧舍生忘死的拼杀抵抗,直至新的兵马赶来接替。 十三天之后,突厥人彻底攻不动了。包括云千雪在内的各军团将领纷纷表示抗议:这么个打法,跟白白送死无异! 赤利王子无可奈何,只能命令暂时停止进攻,然后派人去禀报圣殿亲王,盛玉关方向的突袭计划基本宣告失败,请他指示下一步的行动。 罗尼亚收到赤利战报的同时,紫金关方向的战事也一样毫无进展。半个月的时间,突厥先后三次发动大规模攻城战,可是结果却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镇疆第五军像是海岸边的礁石一样,任凭巨浪怎么拍打,始终岿然而立。 此时,圣殿亲王和他麾下的将军们终于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 现在的镇疆军,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被突厥东征大军打得节节败退、险些连大本营水杉都保不住、只能被迫接受城下之盟的圣唐军残部了。 以他们目前的战力而言,手握紫金、盛玉这种防御体系完备的天下雄关,根本不可能被攻破! 望着雨幕中的紫金关,坦利沉声道:“亲王叔叔,下令撤兵吧,趁着我们还有自保之力,能从容的退回关中,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再耗下去,一旦让李江遥逮住机会,转守为攻,形势就真的不妙了。” 罗尼亚没有吭声。 他默默的凝视着远处那座巍峨的城关,任由连绵雨珠将战袍打湿,沉寂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幽幽的叹道:“撤了又能怎样呢?退回关中,只能坐看局势不断恶化,直到彻底失去希望的那天。” “也不尽然。”坦利摇摇头:“只要我们手上还有力量,就能跟敌人谈判周旋。说到底,这里不是我们的国土,放弃了也不可惜。只要我们肯停战离开,把土地还给他们,圣唐应该是愿意谈的。” 罗尼亚苦笑了一下:“你真的以为,战场上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就能得到?殿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从和你一样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有些人或许为了保存自身实力,不想把我们逼入绝境,但是有些人,宁可死,也不肯放过我们。” 坦利对此不以为然,他笑了笑,说道:“叔叔,您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打仗的本领无人能及。但是,政治与军事完全不同。在政治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圣唐的掌权者,几乎全都是成熟的政治家,他们很清楚在利益面前该如何取舍。说实话,对于通过谈判平安离开这里,我从未担心过圣唐的因素。” 罗尼亚听他话里有话,忍不住转过身来,好奇道:“那你担心什么?” “我的担心来自于内部。”坦利眼中透出真诚的味道:“真正不愿罢手放弃的,并不仅仅是圣唐的某些势力,而是我们的那些族长和将军们,甚至……是我的父汗。” 罗尼亚平静的面庞上瞬间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但很快,这个细微的表情又消失不见,圣殿亲王重新变得像之前那样古井无波:“殿下,大汗是突厥帝国百年一遇的圣主,他的决策,永远都是最英明的,也是将士们最信服的。这一点,请你千万要记住。”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全军反击 罗尼亚意味深长的提醒,并没有被坦利听进去,正如坦利的警告,他也没有听进去一样。 突厥军队在雨停之后,再次开始了近乎疯狂的进攻。 不过,他们进攻的烈度,却已经因为实力大幅减损而变得比先前弱了很多。 这样一个变化,立即被镇疆军高层敏锐的捕捉到了。 徐友长建议:反攻,就趁现在! 考虑到突厥人随时可能撤返关中,战机稍纵即逝,李江遥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这个建议。 一条条命令,自指挥卫所向外发出,沉寂了一个多月的镇疆军远征大营瞬间行动起来。 疾风第一军、惊雷第三军、怒浪第六军和狂沙第九军,二十万兵马顶盔掼甲、全副武装,依照计划陆续开拔,向着不远处的紫金关进发。 嘭! 一记炮声在紫金关城楼上响起,紧接着,五十面巨型战鼓被奋然擂动。 伴随着咚咚的鼓点声,紫金关城门被缓缓打开。第一军重装骑兵最先跃然而出,迅速在关外排出阵列。 一看这副架势,正在攻城的突厥极地军团连忙吹响暂时撤退的号角,防止被对方铁骑截断后路。 军团长德鲁汉公爵抵近前沿,指挥陆续撤下来的兵马原地整队、扎稳阵脚,观察镇疆军进一步的动向。 没想到,接下来的情景,直接令德鲁汉和他的手下看得目瞪口呆。 第一军在逼退极地军团后,立刻分作两个大阵,部署在南北方向,形成侧翼保护。 与此同时,第六军的四万名重甲步兵踏着稳健的步伐,从紫金关内开出,在正面战线上摆出了四个万人方阵。 紧随在他们后面的,是第三军五万五千步骑混同部队,以及两百台移动巨弩。 第九军的轻骑兵最后出城,同样是分为两路,在第一军的身后布阵,随时准备遂行追击任务。 二十万镇疆大军在紫金关前完全铺陈开来,旌旗招展、层层叠叠,一眼难以尽收。 雄浑的杀气,直冲云霄! 李江遥此时也换上了大都护的金色明光铠,在鬼面白袍军的护卫下,和徐友长一起跃马阵前。 看着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巨大帅旗,德鲁汉公爵的心也在不住的往下沉。 久经沙场的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一幕,意味着镇疆军即将全面反攻! 德鲁汉咬咬牙,大声喝令:“传我的命令!全军团必须顶住敌人,一步也不准后退!速去报告亲王殿下,请他立刻调兵增援!” 然而可惜的是,李江遥根本没打算给他求援的机会。 整个阵型刚一列成,镇疆军便开始了新的动作。 首先是第三军推到阵地最前沿的二百台巨弩,直接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几乎是同一时间,第一军左右两个方阵之中也各自派出一万铁骑,呈钳形向极地军团包抄而来。 李江遥的想法很明确:搅乱德鲁汉的阵型,让本已有些慌乱的极地军团陷入更加无措的境地! 一边是养精蓄锐许久、早就盼着上阵拼杀的劲旅,一边是久攻不克、身心俱疲的劳师。双方的士气、体能和战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两万铁骑在巨弩的掩护下,直接闯进了突厥人的阵营,一路狂飙突进、所向披靡。 德鲁汉知道,两翼阵地一旦被镇疆军冲崩了,主阵这里必定难保。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当即下令中军主力部队分兵阻击,扛住铁甲骑兵的冲锋。 激战,围绕着极地军团的两翼阵地彻底爆发。 “吉格里孜,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李江遥一边观察远处的战况,一边朗声道:“重甲步兵究竟中不中用,你们第六军打个样吧!” 第六军主将吉格里孜戴着遮面铁盔,瓮声瓮气的应道:“大都护,我们绝不给您丢脸!” 说罢,他转身举起手中的长矛,大喝一声:“出击!” “呼哈——” 重甲步兵整齐应和,声震长空。 一排排、一队队的“铁人”,手握大刀、长矛和战斧,仿佛怒海之中的层层巨浪,向前涌去。 那种难以形容的强大气势,当即令正面之敌心中一颤。 德鲁汉眉头紧锁,恶狠狠的骂道:“弟兄们,唐蛮子居然用步兵向骑兵发起冲锋,这是在赤裸裸的羞辱我们!给我踏碎他!” “嘎思路!” 极地军团同样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位于最前面的三个骑兵师团立刻催动战马,迎着第六军杀了过去。 从高空向下俯视,两万多突厥骑兵形成的土黄色大潮,飞速扑向了一波又一波的黑色浪涛。刹那间,血花飞溅,人仰马翻。 极地军团的战士忽然惊讶的发现,面前这些笨重的步兵居然撞不倒、冲不垮!并且,那种“笨重”也仅仅是表象,身披厚厚铠甲的步兵,动起来简直比猴子还灵活! 重甲步兵挥舞大刀巨斧,一下子就能将马腿砍断,铁质长枪同样犀利,轻轻一挑,便能将疾驰中的骑兵刺落马下。 反观突厥人,拼了命的劈砍,锋利弯刀也仅仅是在黑色铠甲上留些印记而已,根本就伤害不到步兵的皮肉。 小半个时辰的缠斗,三个骑兵师团的伤亡竟高达五千多,险些原地崩溃。 剩下侥幸没受伤的那些人,此时也不敢陷在重甲步兵堆里继续厮杀,纷纷利用战马的机动灵活,向主阵撤退。 骑兵真的打不过步兵? 这个疑问,在德鲁汉公爵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不过,此时他也已经顾不上多想。两翼阵地正被镇疆第一军打得节节败退,而中部战场上,第六军那群铁疙瘩已经开始集团冲锋了! 是原地死扛,还是避其锋芒? 这是一个问题。一个涉及生或死的问题,一个关乎极地军团会否全军覆没的问题。 一旦让对方彻底缠住,后果不可想象! 幸好,圣殿亲王并没有让德鲁汉继续纠结,援兵终于及时赶到了。 黄金族第五军团、第十军团和鬼斗族军团相继从大营的方向朝此处杀来。 对突厥人而言,镇疆军出城布阵,既是巨大的挑战,也是难得的机会。 尽管明眼人此时都已经瞧出来,李江遥挥军进击,显然是准备非常充分、取胜把握极大。不过,从突厥将领们的角度来看,能在平原旷野上痛痛快快的厮杀,总好过在紫金关前撞得头破血流。 左右都是玩儿命,不如直接一点吧! 徐友长指着越逼越近的突厥援兵,沉声道:“罗尼亚带着老本儿下场了,这把赌注不小啊!” 李江遥淡淡一笑:“跟咱们预料的差不多,突厥人绝不肯在野战中认怂。来得正好,省去咱们很多麻烦!传令,第一军余部、第三军全体,动!” 徐友长拎起重铁枪:“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啦。江遥,请你为我压阵!” “兄弟,千万小心!”李江遥郑重的点点头:“你只要完全缠住对方一个时辰,我便亲自率领鬼面白袍军和第九军发动总冲锋!” 徐友长答应一声,旋即双腿狠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第三军主将、楠花郡主霍丽娅则调动麾下兵马,以鱼鳞阵型向正面战场推进。 镇疆军与突厥军的大规模平野会战,终于拉开帷幕! 此时,紫金关前的广阔空间,被划分成了一大两小的三个部分。左右两边,是疾风第一军的铁骑与极地军团、鬼斗军团在殊死较量。中间地带,则是以第六军重甲为主、第三军步骑为辅的核心大阵,迎战黄金族第五、第十军团。 说实话,虽然镇疆军士气高昂、训练有素,但是在平原作战地形之中,仍旧是突厥人的骑兵战力更胜一筹。李江遥也正是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之前的攻防战里,他始终坚持让第五军、第八军独自支撑,奋力拖住突厥各部,尽量消耗敌方。 眼下,这个策略的关键作用,终于得以显现。 无论是黄金族第五军团、第十军团,还是极地军团、鬼都军团,此时不仅兵员残缺,而且体能和意志都处于极度疲惫的境地,完全发挥不出应有水平。 而镇疆军的四支主力部队,全都士气高昂、体力充沛,在战场之上来回冲击,异常勇猛。 特别是怒浪第六军的重装步兵,完全刷新了突厥人对于步战的认识。凡是超过百人以上的重步兵阵队,那纯粹就是一团能够自由移动的铁疙瘩,横冲直撞、蛮不讲理。突厥骑兵手中的武器,不论是刀枪还是弓箭,根本拿这些黑乎乎的家伙毫无办法。 而这还仅仅是一两百人规模的重装步兵,数千上万人组成的重甲大方阵,直接与铁山无异。 他们只管肩并着肩向前推进,谁也阻拦不住! 很快,突厥人的心态就被重甲步兵搞崩了。骑兵们气急败坏的冲上去,然后又狼狈不堪的退回来,反复几次,阵线便被第六军向后压缩两三百步。再反复几次,阵线又被向后压缩两三百步。 更可气的是,镇疆第三军躲在第六军后面,玩儿命朝前面放箭,射得突厥人死伤惨重。突厥骑兵有心冲过去对第三军发动反击,却又被重步兵的方阵死死挡着,徒呼奈何。 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第三百八十九章 玄甲异动 “坦利,让你的十一军团立刻在大营后方结阵!”罗尼亚沉声命令道。 坦利一时没听明白:“后方?您说在大营后面吗?” 罗尼亚的神色看上去无比凝重:“是的,在大营后面,建立阻击阵地。” 这一回,二王子终于反应过来:“您要放弃大营?” “前面恐怕顶不住了。”罗尼亚凝视着主战场:“李江遥的白袍军到现在还没有出战。一旦他上场了,就意味着敌人开始发动全面总攻……我担心,四个军团拦不住他们。” 在平野地形上,曾经驰骋纵横、所向无敌的突厥骑兵,居然被以步兵为主的镇疆军冲得连连后退,这对于圣殿亲王和一众突厥将领们而言,既震惊又痛苦。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哪怕你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不向理智低头。 身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罗尼亚已经对接下来的恶劣情况做出了基本预判:继续拖延下去,等到李江遥率领鬼面白袍军发起冲锋的时候,再想走可就走不成了。 面对危机,坦利一点也不含糊,当即翻身上马,指挥金狼军在突厥大营后方三里的位置,部署阻击阵地,为稍候的大军撤退提供掩护。 与此同时,罗尼亚让手下在营地各处泼洒火油,做好毁掉一切的准备。 主战场的厮杀持续了将近四个时辰,参战双方到现在都已经处于体能的极限。此时此刻,大家比拼的不再是战力武功和指挥水平,而是谁的士气更旺、意志力更强、杀伤对手的效率更高。 显然,养精蓄锐已久的镇疆军更占上风。 与此同时,不论是镇疆军,还是突厥军,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目前还有一支力量并没有现身,一支决定性的力量。 当他们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这场激烈的鏖战就要宣告结束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现身。 鬼面白袍军。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白袍军还没有出动,突厥大营却率先吹响了撤退的号声。 短促迅捷的牛角号音连续传来,正在与镇疆军激战的四个突厥军团立刻做出反应。他们快速聚拢队伍,接着利用战马的机动性,陆续脱离战斗,朝着后方奔去。 李江遥在远处看得清楚,急道:“敌人要逃!传我命令,全军出击!” 两万鬼面白袍军闻令而动,当即抽出战刀、催动坐骑,山呼海啸般的向突厥人发起了冲锋。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突厥军队的打法,向来是“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来去如风,快速灵活。 四个军团向后撤退的同时,大营也开始冒起滚滚浓烟,到处都是火光。而镇疆军这边,除了第一军和第九军能勉强追上对方,第六军、第三军,以及还在远处的白袍军,都只能望着突厥骑兵的背影叹气。 剧烈的火势和黄金第十一军团的阻击,为突厥主力提供了必要掩护,在镇疆二十万大军完全扑上来之前,罗尼亚已然率领部下成功撤出了危险地带。 不过,突厥人所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小。 此番平原会战,黄金族当场伤亡近两万人,鬼斗族更惨,直接被打残。 对于一支善打野战、自诩平原无敌的铁骑军队而言,紫金关会战的狼狈收场,可谓是莫大的耻辱,比攻不下城关更令突厥将领们感到难以接受。 可是谁知,不仅仅是突厥将领对这样的战果难以接受,镇疆军的大都护比他们更加难以接受。李江遥看着越逃越远的突厥人,气得脸色铁青,不住埋怨自己今天出手慢了,白白错失了一个重创敌军主力的机会。 徐友长劝他:“江遥,你不必懊恼啊。咱们今天可是主要靠步兵在平野会战中大获全胜呐,面对的还是黄金族精锐,彻底粉碎了突厥铁骑的不败神话。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可能嚣张啦!” 李江遥轻轻叹了口气:“我原本想着,把大部分突厥人都留在这里呢。现在倒好,一溜烟儿全跑没影了。不行!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接下来怎么干?”徐友长兴奋的问道。 李江遥瞅了瞅烧成灰烬的突厥答应,沉声道:“罗尼亚肯定已经派人通知盛玉关那边,让赤利及时抽身了。突厥确实速度极快,我们能在平原旷野上扛住他们,甚至打败他们,但想追上他们,现在还办不到。所以,接下来的重点,不再是突厥军队,而是城池和土地。” 他转头看向徐友长:“兄弟,反攻正式开始。你立刻指挥第一军、第六军和第九军进攻凉州,杜建率领第二军、第七军与黑山的第四军汇合之后,进攻雍州。一个月内,我要你们把雍凉地区、河套走廊全部收复,直接威胁帝都!” 帅令下达,三军齐动。 紫金关会战结束后的第二天,镇疆疾风第一军、怒浪第六军和狂沙第九军,共计十万兵马,在徐友长的率领下,向凉州府挺进。 部队进展得非常顺利,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此时,圣殿亲王罗尼亚的主力因为损失惨重,已经快速退回京畿地区,留在凉州实施守卫的不是突厥小部族军队,就是西疆从属军,根本无法对徐友长构成任何威胁。 仅仅十二天的工夫,凉州包括其首府在内,全境落入镇疆军的手中。 同一时间,盛玉关方向的赤利兵马也早已离开。杜建依照李江遥的命令,指挥第二军和第七军出关,在雍州府与黑山的第四军顺利会师,用五天时间攻占了城池。 至此,雍凉二州重回圣唐版图。 狭长险峻的雍凉河套走廊,彻底被李江遥的兵马控制。再往前走,就是广袤的关中平原。 镇疆军的捷报很快便传到了东都洛邑。 然而,“西北反攻、帝都在望”的好消息,却并没有令满朝文武太过振奋欣喜,因为他们此时正被另一个战场的局势搅得忧心忡忡。 那个战场,在南边。 两个多月前,正当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率领大军西进,准备夺取紫金关和盛玉关的时候,慕容雪指挥五万兵马,自洛邑出发,进至蔡州。同时,龚承泽率部抵达南阳,两支军团相距四百里,中间还蹲着董天星的两万应援部队。 他们要防范的,是打算北上的玄甲军团。 在突厥人的策动之下,以劳剑华和包遇春为首的南方叛军蠢蠢欲动,决意趁北方战云密布之际,也跑来插上一脚,彻底搅乱李炳的节奏,不让朝廷有机会休养喘息。 十万玄甲军,加上三万水军轻步兵,在包遇春的指挥下渡过汉水,直扑唐河县。 此地距离南阳近,距离蔡州远,手里只有五万人马的龚承泽面对气势汹汹的包遇春,顿时有些慌了手脚,连番派人向慕容雪和董天星求救,希望他们能尽快率军赶来南阳,抵挡叛军北上。 可是,慕容雪却并没有急着动。 他感觉,敌人的行动虽然非常迅速,但是其主攻方向却始终飘忽不定。玄甲军放着位置相对靠南、兵力更加空虚的随州不去占领,反而选择抵近朝廷主力大军的防线,挑衅意味极浓。 而明显挑衅的背后,往往都蕴藏着阴谋。 包遇春是与何景明、谢光齐名的圣唐大将,慕容雪还在演武堂读书的时候,对方就是正三品的水军大都督、演武堂挂名的首座教习。 论用兵之道,论作战经验,包遇春都绝非等闲之辈。连不可一世、打仗从未服过谁的谢光都要对其顾忌三分。 因此,慕容雪猜测,玄甲军攻占唐河、逼近南阳,一定是另有所图,在没搞清楚包遇春的想法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持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董天星。 老董虽然是个书生,但爱动脑子的人,从不会盲目乱来。他派人给龚承泽送去口信,劝其不必过分担忧玄甲叛军会如何如何,只需用心加固南阳城的防御工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好。 叛军若是真的全力进攻南阳,他和慕容将军自然会率领兵马赶来增援的。 龚承泽被董天星气得七窍生烟,感觉他和慕容雪都是故意在针对自己,摆明了见死不救。于是,这家伙一封奏折,直接把状告到了东都,并鼓动党羽一起给李炳吹风。 一时间,魏梓轩、田沐等朝臣纷纷上书谏言,说前线的危机迫在眉睫,各路兵马应该尽快集结于南阳一线,防止叛军从唐河向北发起进攻。 然而,帝君却没有采信龚承泽这帮人的说法。 原因很简单,前线主将是他最信任的大臣慕容雪。 李炳派内侍专程赶到南阳城,把龚承泽一通数落,同时严厉警告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有事情,都要听主将的指挥。 总之一句话,慕容雪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别被包遇春的叛军吓破了胆! 龚承泽没想居然被帝君骂了一顿,不禁郁闷至极。 同时,他也比之前感到更加紧张担忧,因为玄甲军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的行动。 【作者的话:各位英雄,最近天气炎热,请各位上班读书旅行时,多保重身体。感谢大家继续支持镇疆军,支持李江遥。如果感觉故事还算有趣,拜托多多点赞、投票和评论,谢谢你们!】 第三百九十章 下棋高手 占领唐河县之后,包遇春一直在观察朝廷大军的动向。没想到,慕容雪很是沉得住气,居然没有急急忙忙地将兵力调往南阳方向展开防御。 这就说明,对方并非那种毛手毛脚的蠢货,声东击西的策略恐怕难以奏效。 不过,对包遇春而言,这种浅层试探,成与不成都没什么关系。既然朝廷军队保持原有的三角阵型不动,那么他就继续从容出手便好了。 包遇春的布局,首先一步就瞄准了龚承泽的补给线。 南阳原本驻扎着马洪杰麾下两千多守军,现在多了五万朝廷兵马,军需粮草方面的补给压力,陡然增大。 根据慕容雪和董天星的部署,南阳城的物资,主要由东都配给,经伊川、汝阳、南召一路下来,最终运抵南阳。 这条补给线,长度近五百里,沿途由当地府兵提供保护,因为是在战线后方,西边有马洪杰的南军,东边有慕容雪和董天星的部队,因此相对比较安全。 然而,越安全的地方,通常越容易出状况。 包遇春的指挥风格,一向偏好大胆冒险,他就喜欢干虎口拔牙、火中取栗这类事情。所以,一支三千人的玄甲飞骑,在他的安排下,从唐河出发,绕过南阳,直接藏匿在汝阳南召一带的密林之中,专门袭击拦截通往南阳的补给线。 短短十来天的工夫,运粮车队就被连续伏击了三次,损失惨重,南阳城一度军粮告急。 慕容雪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去信给龚承泽,建议他组织巡弋游击的轻骑兵部队,北上清剿渗透后方的玄甲飞骑,以便尽快恢复补给生命线的畅通。 龚承泽倒也听话,当即从麾下选调了五千兵马,向南召县搜索前进。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玄甲军正张开口袋等着他们。龚承泽的清剿兵马才抵达南召附近,就被在此守候多时的玄甲军打了一个埋伏。 半个时辰的伏击战,五千兵力的朝廷军队丢盔弃甲,当场阵亡者上千,被俘达两千三百多人,能逃回南阳的不足三成。 这一下,顿时把龚承泽给气坏了。 他把战斗失利的责任全都怪在了慕容雪身上,认为是慕容雪的馊主意导致了自己损兵折将。为避免又遭打击,龚承泽决定不再派兵,而是把难题推给了董天星。 “我部负有镇守南阳之重任,不宜过多分兵,董侍郎所部既然负责居中驰援南阳、蔡州两地,实应承担起守护补给粮道之务,以免我守城大军绝炊断粮!” 看了龚承泽派人送来的甩锅信,董天星也是颇感无奈。在和慕容雪沟通之后,他只好调动手下少得可怜的骑兵,前往汝阳南召一线,替龚承泽看护粮道。 而此时,包遇春也已经摸清龚承泽这个对手的深浅,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初四,玄甲军和水军轻兵朝着西北方向运动; 初五,大勾庄、白庄、林营镇三处军堡被攻占,南阳东南面的防御阵地相继陷落; 初六,南阳守军部署在小刘庄的一个营被全歼; 初八,水军轻兵的先锋部队抵近白河渡口,准备进攻。 白河是南阳最后的天然屏障。虽然水面不宽、水位不深、水流也不急,但是有,总好过没有。 因此,龚承泽也不愿轻易丢弃这道重要防线。 当听说水军先锋只有六千多人,并且还都是身穿轻质皮甲的步兵,他决定冒险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两万步骑混合大军,在黎明前悄悄离开南阳城,摸黑渡过白河,朝着不远处的水军兵营发起了突然袭击。 之前一直进展顺利的水军,不免有了骄傲轻敌的心态。他们完全没料到,南阳守军居然会从城里跑出来实施偷袭,所以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被龚承泽亲自率领的偷袭部队打得落荒而逃。 龚承泽眼看袭击得手,对方逃跑时又异常慌乱,于是当即命令部下穷追猛打,争取能多拿一些脑袋,好出口恶气。 谁知,他们刚刚追出去不到五里,四周的密林之中忽然杀声震天,数不清的伏兵猛扑而来。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玄甲军和水军的身影,战马嘶鸣、奋力冲锋,长刀和枪刺全泛着寒光。 龚承泽瞬间懵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过来,自己中了包遇春的计。 不过,对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眼前局面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吃准你目前压力巨大,所以任凭你自己选择:不来偷袭水军,那便顺手拿下白河渡口;敢来偷袭水军,那便给你一记迎头痛击! 龚承泽此时已经没工夫再后悔了。 保命要紧!靠着亲兵拼死奋战,龚承泽侥幸杀出一条路,狼狈不堪的逃回了南阳。而他麾下那两万兵马,则被包遇春的军队像砍瓜切菜一样,杀得支离破碎。 白河渡口一场伏击大战,令南阳守军损失惨重,自此再也不敢踏出城池半步。 - “情况究竟恶劣到什么程度了?” 慕容雪剑眉紧锁,沉声问道。 一名刚刚从南阳方向赶回来的都尉拱手禀报:“大人,目前叛军十余万兵马完全包围了南阳,龚将军和我们的联系彻底断绝。” “几天了?” “从围城到现在,已经第九天。”都尉答道:“不过,敌人并没有发起猛烈攻势,只是一直围而不打。卑职猜测,包遇春是算准了城内粮食储备的不多,支撑不了太久,所以并不急于进攻。” 慕容雪思忖片刻:“包遇春是一个高明的棋手!他所有的动作和目的,全都简单易懂,仿佛没有任何谋算。可是实际上呢?作为对手,不管你怎么应对,都感觉非常难受。” 说着,他指着地图对手下们说道:“现在他们显然是准备围城打援。我们去救龚承泽,包遇春就在半路上埋伏;可如果我们不去驰援,他就算是拖,也能拖垮南阳城。” 一个将军点点头:“大人说的没错。咱们手上的部队多以步兵为主,行进速度不快。从蔡州到南阳,一路上有很多地方都能被玄甲铁骑突袭。”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顾虑。”慕容雪叹道:“据之前情报显示,叛军在襄城集结的兵力,远不止包遇春现在的十三四万人马,襄城目前至少还有五万叛军。我担心,当咱们跑去援助南阳,包遇春却忽然派人绕道偷袭这里。” 另一个将军问道:“能不能让朝廷加派兵力?从洛邑方向赶去南阳,应该不会轻易被叛军伏击。” 慕容雪摇摇头:“我曾考虑过这个办法。但是很不凑巧,常涛那边正跟李炝打得难解难分,朝廷前些天刚刚调了两万援军去东部战场,剩下的部队还要守卫东都、保护帝君,实在是分不出人手了。” “咱们可否考虑……先暂不增援南阳?”将军问道。 “那肯定不行!”慕容雪直接否定了这个想法:“南阳若是丢了,不仅蔡州难保,而且叛军将会直接威胁东都安全。当初设置三角阵型,就是为了形成掎角之势,互相支援守望。现在的问题,不是去不去南阳城,而是怎样去既可以避免被包遇春半路伏击,又能够确保蔡州不致被敌人偷袭。” 一名都尉好奇道:“不知董大人那边是什么意见?他负责驰援两地,所以这应该是他首先考虑的问题。” 慕容雪拿起桌上的一封信函,说道:“董大人分析,包遇春如果要设伏截击,主要针对的是我们蔡州兵马,因此他那边无须太顾虑,随时可以出发行动。现在唯一等待的,就是咱们下一步的计划,他好做出相应配合。” 旁边的将军补了一句:“说实话,应援部队那两万来人,即便去了南阳也作用不大,最终还得靠蔡州的主力才行。” 慕容雪点点头:“当初制定防御策略的时候,我曾考虑过敌人围点打援的可能性,也做了相应准备。只是没想到,包遇春连续实施了两次伏击战,并且都大获全胜,令我不得不对他们的机动性做出新的判断。讲直白点,我不敢犯错,也没本钱犯错。” 他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无论龚承泽,还是慕容雪,都被对方效率奇高的埋伏搞怕了。 这种在战场上用鲜血铸成的深刻印象,往往会对主将产生非常大的影响。连续被对方成功偷袭两次,换成是谁,都不免要变得疑神疑鬼、战战兢兢。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慕容雪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俯身盯着地图说道:“包遇春既然想着要围点打援,那我为何不能另辟蹊径?” “怎么个另辟蹊径?”一名将军问道。 慕容雪伸手指了指地图:“你们看,包遇春围困南阳,至少需要七八万人马吧?他若还想算计我们,至少还得再安排四五万兵力在我们去往南阳的必经之路。这样一来,唐河县岂不是没有多少人马驻守?我只要派遣一两万精兵,就足以突袭此处,一把火烧光他们所有的辎重物资。到时候,就该他头痛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小心翼翼 “劳兄,你对慕容雪这个人,是怎样看待的?” 包遇春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饶有兴致地问道。 劳剑华坐在他对面,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淡然说道:“此子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无外乎三个条件。” “哦?哪三个?”包遇春放下茶杯,盯着劳剑华:“我在他这个年龄,可没有如此显赫的官职呐。” 劳剑华微微一笑:“其一,慕容雪出身西蜀豪门,家中不仅富可敌国,更关键是生意遍及天下,交友广泛、背景雄厚,朝里很多人都要给他面子。其二,慕容雪当初陪伴东宫,因为谢光的缘故,深得李炳信任,甚至结下了生死之交。跟帝君成为朋友,岂有不平步青云的道理?其三,据传闻,慕容雪并非慕容千秋的亲儿子,而是年劲松跟慕容千秋妹妹的私生子。因此年劲松曾对慕容雪关怀备至、刻意栽培。” 包遇春微微一愣,旋即摆了摆手:“这些事情,并非我感兴趣的。劳兄,我是问,慕容雪是怎样一个人?性格、好恶、风格、习惯,诸如此类。” 劳剑华知道他是在揣摩对手,于是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接着道:“慕容雪自幼受其家族倾力培养,文武双全,的确也有些才干。不过……” 他略微顿顿,笑着说道:“此人年轻气盛、心高气傲。处事往往聪明有余,但谨慎不足。特别是容易感情用事、优柔寡断。这一点,倒和李炳颇为相似,也难怪他俩能成为朋友。” “慕容雪的胆量如何?大吗?”包遇春追问道。 “嗯……胆量嘛,客观来说,慕容雪还是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不然的话,当初也不会单枪匹马去东都了。” 闻听此言,包遇春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问道:“听说慕容雪当初是以特等武科的身份离开的演武堂,想来用兵之道还是有些功底的吧?” 劳剑华呵呵笑道:“包帅,你曾是演武堂的首座教习,你还不了解自己学生的水准吗?” 包遇春也笑道:“我那只是挂名而已。慕容雪在演武堂读书的时候,我正率领水军在阔海剿灭海盗,因此并未真正教过他。” 劳剑华捋了捋胡须:“这一回,你这位演武堂的老师,可以好好教一教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啦。包帅,对付慕容雪的策略已经有了吗?还是围点打援?” 包遇春摇摇头:“策略或许要略作调整才行。近些天,我再次研究了一下慕容雪之前对付淮阳军的几场仗。这个家伙,指挥作战还是有点料的。胆子很大、思路灵活,尤其喜欢出其不意、剑走偏锋。因此,我觉得他未必会直接派兵驰援龚承泽。” “哦?那么他可能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劳剑华大感好奇:“难道还有别的招数?” “要说招数,那可多了去啦。”包遇春笑笑:“其中最厉害的一招,莫过于派兵突袭唐河。” 劳剑华略作思索,然后表示赞同的说道:“嗯,包帅言之有理。唐河县目前兵力空虚,又有我军的粮草辎重大营,一旦那里遇袭,确实会对我们造成极大破坏。虽然不至于击败我军,但也完全可以打乱我们进攻南阳的计划。” 包遇春见对方也同意自己的判断,沉声道:“我认为,慕容雪不可能猜不出我会围点打援,所以也绝不会乖乖钻进陷阱当中。相反,他如果趁我军现在集中南阳的机会,派遣一支奇兵偷袭我军后方,既可以避免被我伏击,又能起到扰乱我们、解救南阳的效果。” “所以……包帅打算怎么应对?”劳剑华目光灼灼的盯着包遇春。 包遇春洒然一笑:“那我就再变上一个戏法,小小的切慕容雪一刀,就像对龚承泽那样,虽不打死他,但要打疼他,哈哈哈。” 按照包遇春的设想,进攻南阳的八万兵马,原地不动、继续围城;负责阻援伏击的四万玄甲铁骑,也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仍旧在蔡州南阳之间的丛林地带潜伏,等候朝廷大军。 留守在襄城的四万后续部队,奉命秘密北上,专门绕路进入西边的丘陵山区,然后再经过新野县,抵达唐河县。全程昼伏夜行、潜踪匿迹,完全避开朝廷斥候探子的眼睛。 在这支部队悄悄进入唐河后的第三天,慕容雪的奇袭部队果然来了。 一万两千骑兵,是慕容雪目前手上的全部机动力量,这一回他决心赌把大的。 然而,事与愿违。 原本兵力空虚的唐河县,忽然冒出来数万叛军,不仅没让奇袭部队成功偷家,反而还被对方在粮草辎重大营附近打了一场标准伏击战。 幸好朝廷军队都是快速灵活、冲击力强的骑兵,而唐河这里的叛军多为步兵,所以慕容雪的部下并没有被围死。在付出了四千多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成功突围,仓皇撤回蔡州。 一个月的时间里,包遇春与慕容雪、龚承泽三次交手,三战三捷,共计歼灭朝廷军队近四万人,并彻底围困南阳城,同时还在实质上,截断了南阳蔡州之间的联系。 三角防线,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趁着胜利之势,劳剑华又从南方增调了八万生力军,连续夺占随州、荆州和光州等江北重镇,荆襄地区完全落入到了叛军的手中。 消息传来,朝野震惊。文武大臣们议论纷纷,无不为前线局势感到担忧。 要知道,洛邑不像帝都那样,有八水环绕、秦岭叠嶂,山川之险浑然天成。东都位于中原腹地,除了北边的金河、东边的虎牢关,西边南边几乎无险可守。 一旦南阳、蔡州失守,叛军的兵锋将直逼洛邑! 李炳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发四道谕旨,催问慕容雪是否有破敌良策。 慕容雪认真考虑良久,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蔡州留下一万五千兵马镇守,自己则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先朝西北方向进发,在李寨山附近与董天星两万应援部队汇合,然后再掉头往西南走,越过白河到达南阳。 这样一个绕弯的行军路线,虽然费些时间,但能有效避开叛军的拦截或埋伏。 当然,前提是龚承泽能撑到援兵出现的那一天。 李炳很快就批准了这个计划,并催促慕容雪抓紧实施。龚承泽现在一天派八个特使跑到东都求援,李炳都快被他给烦死了。 慕容雪得到帝君旨意,立刻着手开始部署。一天之后,他带领着三万精锐离开蔡州,直奔李寨山。说实话,他们忽然绕了这么一个大弯,的确出乎了包遇春的预料。等到包遇春从斥候那里得知,朝廷援兵并没有从蔡州往东走,而是直接去了西北之时,慕容雪的部队早已进入五峰山山区,距离李寨山只有七十多里了。 在李寨山等候多时的董天星,与慕容雪顺利汇合,五万兵马再次转向,朝着西南快速进发,又以一个诡异的路线抵近白河河畔。 趁着叛军没反应过来,慕容雪下令迅速渡河。部队用了两天一夜的工夫,全员跨过河水,到达了白河的西岸。 尽管故意躲着敌人,一路绕远而行,颇有些窝囊的感觉,可这样毕竟避开了叛军的锋芒,将有生力量汇聚到了一起。 接下来,近十万大军就可以在南阳与敌人展开会战了。 面对突然出现在白河西岸的朝廷兵马,玄甲军团和水军立刻了提高戒备。为防止被城内城外前后夹击,靠近慕容雪他们的叛军还主动向南撤退,让开了进入南阳城的通道。 如此一来,慕容雪不费吹灰之力,便与守卫南阳的部队成功会师。 有了援兵和粮草,全城守军顿时士气大振,龚承泽也激动的热泪纵横:还好还好,这回小命终于有望保住了。 慕容雪将大部分兵马留在城外,单独设立两个坚固营垒,与城池相互呼应,自己和董天星则进入城中,与龚承泽统一指挥接下来的大战。 按照战力强弱不同,他重新整编了现有的部队,分为左中右三军。中军四万五千人,负责镇守城池,由他亲自指挥;左右军各两万人,负责城外壁垒军寨,分别由董天星和龚承泽指挥。 他给之后的战役定下几条原则:其一,绝不能让叛军将南阳城团团围住,必须保持与外界的联系畅通、粮草物资能顺利输送进来。因此,一旦敌人有围城的迹象,就要毫不犹豫的发起反击。 其二,突厥赫连雄与马洪杰部,反王李炝与常涛部,此时都正在激烈交战,所以朝廷没有余力来增援南阳,全军应以稳守城池为主,等待战局发生有利转变。不必非要击退或全歼来犯之敌,更不能因此再中了包遇春诱敌深入之计。 其三,玄甲和水军的主力集中于此,唐河新出现的叛军多半会趁机攻打蔡州,他已知会正在亳州一线作战的常涛,随时准备分兵驰援蔡州城,缓解那里的防御压力。因此,南阳军团无须为蔡州分心,只专注此处即可。 其四,包遇春乃圣唐名将,用兵诡谲、善使计谋,与其交锋切不可轻敌大意,更不准擅自行动,以免误中对方圈套。 “特别是擅自行动这一条!”慕容雪冷冷地扫了龚承泽一眼:“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敢不遵本将命令,别怪我三尺青锋不讲情面!”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各有盘算 龚承泽心里很清楚,慕容雪这话是警告自己:不准再像之前那样,越过他这位主将,直接向帝君上疏奏报,更不能擅自调兵行动。 当初出征之前,李炳就有明确旨意,慕容雪为主、龚承泽为辅。因此,对方现在提出警告,龚承泽就算再不爽,也只能老老实实答应,包括兵员军力的调整,他都得全盘接受。 说实话,慕容雪的这次调整让龚承泽感到非常难堪。手上兵力不仅降至两万,而且还脱离了坚固城池的保护,跑去镇守临时修建的军寨营垒。 这对于龚承泽而言,还不如不来援兵呢! 他考虑再三,又写了一封书信,派人偷偷送回东都,请自己那些朋党设法相救,最好是能把慕容雪直接调走。 慕容雪当然清楚龚承泽心里的小算盘,但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对这种人花精力,城外的包遇春才是头号大患。 自从援兵绕路赶到南阳,城外的叛军便快速收缩,不仅解除了之前对城池的包围,而且还主动后撤十里,在白河两岸安营扎寨。 水军还专门调来了五艘战舰,停靠在白河水面,这样既可以为大军提供支持掩护,又能保障河道运输物资的安全。水陆联手、阵营稳固,不愧是善战的将领,精锐的军团。 慕容雪明白,包遇春这么做,深合“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兵法要旨,首先确保十几万叛军自身的安全,并且进一步观察、试探南阳军团的虚实优劣,寻找关键战机。 接下来,包遇春不动则已,一动必然是雷霆万钧。 趁着这段宝贵时间,慕容雪催促手下日夜赶工,不停加固城池和军寨的防御工事,决心以死守的方式应对包遇春变化莫测的手段。 管你耍什么鬼花招,我只坚守不出,你便拿我无可奈何。等到其他的战场大局落定,有更多援军前来汇合,那时再发起反攻,彻底将叛军消灭。 慕容雪的谋算计划,自然也逃不出老将包遇春的眼睛。仅凭南阳守军连日来的表现,他便做出了精准的判断:慕容雪是打算以逸待劳、据守城池,跟自己耗时间。 客观来说,“耗时间”这个策略,确实对慕容雪更加有利。 南阳距离东都近,粮草运输方便,比远道而来的包遇春有着更明显的补给优势。只要慕容雪加派人手、小心防范,之前玄甲军偷袭粮道的战术就难以再出奇效。 其次,南阳的东面是两淮战场,辽东都护府有七到十万的兵力,西面则是南军马洪杰的数十万大军。他们任何一方只要从各自的战场上腾出手来,确实可以很快驰援南阳,扭转这边的局势。 更重要的一点,纯粹的城防战,对守军来说损失最小、中计的可能性也最低,可谓是明智的选择。 “想学乌龟躲在壳子里是吧?以为这样就够了吗?”包遇春冷冷一笑:“看来,本帅真有必要给你这个学生娃好好地上一课才行了。” 慕容雪抵达南阳城的第七天,叛军有了新的动作。 首先,一批大船从南方开来,自襄城经白河直抵南阳。紧接着,两万规模的叛军精锐,当着慕容雪他们的面,登上了那些大船,然后继续北上,消失在守军的视野之中。 白河属于大江支流,总体呈南北走向,直通南阳城以北百里外的鸭子湖。而过了那一片占地极广的鸭子湖,白河又改道向西,横越南召县,最远连到白云山、老君山一带。 这就等于说,那两万叛军可以无视南阳,利用战船水道的便利,直插防线后方的鸭子湖。然后,他们可以继续乘船逆流而上,进攻南召、卢氏等县城,也可以随便找个湖边登岸,前往其他方向。 甚至,去袭扰洛邑! 两万人虽然并不算多,但破坏性却极大。尤其是此时中原三处战场已经抽走了朝廷大部分的兵力,洛阳至南召一带没有足够力量去遏制或围剿这支孤军。 董天星听完斥候报告,沉声道:“看来,的确是奔着鸭子湖去了。幸好将军提前猜到对方会有这一招,早早沿河部署了望楼警戒,不至于完全失去了敌人的行踪。” 慕容雪摇摇头,轻声叹道:“那也没什么用啊。明知敌人的去向,却无能为力,唉。” 董天星知他心烦,连忙劝解道:“知道了敌人的动向,就总会有办法对付他们。包遇春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派兵袭扰我军后方。一两万人的叛军,是不可能攻占大城的,顶多添些乱。” “话可不能这么说!”龚承泽在一旁冷哼道:“万一那股敌人直接去了东都,惊扰了圣驾,又当如何?咱们三个谁都脱不了干系!” 董天星皱皱眉:“那依龚将军看,我们该怎么应对?” 龚承泽就等他这句话,连忙对慕容雪道:“将军,卑职愿意率领一支骑兵,前去追击拦截敌人的船队。不论他们在哪里下船,我都可以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 慕容雪默默地看了龚承泽一眼,没有说话,董天星则忍不住冷笑道:“龚将军好英勇啊。” 龚承泽当然听出了董天星的嘲讽之意,但他有自己的利害盘算,所以假装不知,继续道:“英勇不英勇的,卑职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担心叛军威胁东都安全,陛下震怒,反而怪罪慕容将军。” 慕容雪心里清楚,这家伙哪里是要拦截叛军,分明就是担心南阳情况危险,想早点抽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是仗打得顺利,龚承泽便跑回来抢功劳;若是仗打得不顺利,他就借口追击叛军,一直在后方兜圈子。 说心里话,他很厌恶对方这种贪生怕死、精明算计的无耻行径,不过,龚承泽有一点说得很对,不能让叛军北上,袭扰东都洛邑。 这不光是考虑帝君的安全,同样关系到朝廷的颜面和士气。 董天星瞧出了慕容雪的心思,清清喉咙说道:“将军,即便是要追击那支孤军,也不应由龚将军负责。” “为什么?!”龚承泽一听这话,当即怒了:“董天星,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老董嘿嘿一笑:“龚将军言重了。我不仅不是看不起您,反而还非常非常看得起,因此才说不能让您负责。要知道,当初陛下批准防御作战的方略,指明南阳是由您来镇守的,如今慕容将军和我前来增援,你这个主角却离开南阳,算怎么回事呢?” 龚承泽闻言一愣,旋即反驳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指挥官也并不能定死一个人。再说,现在南阳军团以慕容将军为主将,我早已将权力一并交出了。” 慕容雪抬手拦住他继续说下去,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你出战的请求,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我只能给你八千骑兵,多了没有;二、你要立下军令状,绝不能让那路叛军越过汝州一线,更不能逼近洛邑,否则……军法处置!” 听慕容雪这么说,龚承泽不禁有些犹豫。略作盘算后,他把心一横,朗声道:“卑职愿立军令状!” 龚承泽亲笔写下状书,签字画押,然后接过了慕容雪给的令箭,大步离开。 待他走后,董天星不解道:“慕容将军,你为何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龚承泽,难道看不出来他有私心吗?” “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慕容雪苦笑道:“这家伙一提出追击的想法,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过,我也没有理由拒绝。老董你想想看,真让包遇春的叛军杀到洛邑城下,咱们能有好果子吃吗?” 董天星表示理解的点点头:“确实会被朝廷问责。但是,你完全可以换一个将军去办这事啊。” 慕容雪摆摆手:“没有比龚承泽更合适的了。说实话,留他在南阳这里,我更不放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给咱们捣捣乱,反而影响大局。他不是立下军令状了吗?那好,只要拦不住叛军,那所有的责任都是他的,让他提头来见!” 董天星听慕容雪讲得如此决绝,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对龚承泽已经感到彻底失望,并且还动了杀心。一旦追击拦截叛军不成,帝君和朝廷怪罪下来,就把龚承泽直接推上断头台。 老董心中暗叹,这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主将副将就闹到如此地步,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不过,以他的身份而言,又不好多说什么。 然而,董天星和慕容雪谁也没能料到,就在龚承泽率军出发的第二天,白河河面上再次出现了一批新的大船。这一次,又是两三万玄甲军列队登船,然后径直朝着北边进发。 见此情景,慕容雪当即就不淡定了。 算上之前那路人马,叛军已经约有四五万人马通过白河水道北上,跑到了自己身后。 包遇春这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一子落错 慕容雪对于眼前的形势,大致做了两个判断: 一是包遇春决定绕开南阳,重兵北上。要么占领南召县,彻底截断南阳与洛邑之间的联系,要么挥军攻打东都,然后再玩一次围点打援的计策,半路伏击前去救援洛邑的慕容雪所部。 二是敌人在虚张声势。这次出发的玄甲军,其实就是上次那批玄甲军,他们只不过是从其他方向绕路回来,又重新演了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迷惑慕容雪等人,好让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 对于这两个想法,慕容雪实在有些吃不准,而董天星同样也大感头痛。只要猜错了,那就可能会中了包遇春的计,令全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该怎么办呢?”老董皱着眉头,不停的捋着胡子:“包遇春的手段太诡异了,很难琢磨啊。” 慕容雪望着地图发了会儿呆,摇摇头道:“猜不透,包遇春的目的,实在是猜不透。我现在既不能轻易派兵北上增援、致使南阳的兵力被削弱;又不敢完全不管身后防区,给叛军重兵偷袭东都的机会。” 董天星愁道:“如果五万敌军真的乘船北上了,确实会对洛邑构成很大的威胁。” “但万一是假的呢?”慕容雪沉声道:“我们没法确定包遇春是不是在耍诈。” 董天星挠挠头,指着桌上的信函说道:“朝廷已经发文申饬咱们了,质问为何会放叛军越过南阳防线,并严令将军必须确保洛邑的安全。唉,难办啊。” 慕容雪微微颔首:“我现在终于知道,包遇春凭什么能与何大统领和谢光并称圣唐名将了。不费一兵一卒,便搅得我们坐立难安,原本计划好了固守南阳的策略,此时也变得进退失据、无法抉择。老董,要不,咱们退一步?” “退?往哪儿退?怎么退?”董天星大惑不解。 “你来看。包遇春之所以能搅风搅雨,是因为他掌握着大批水军和舰船,有河道之便,随时可绕袭我们侧后,”慕容雪指着地图:“如果我向北撤退一百五十里,在白河以北,甚至是沙河以北构筑防线,他的水军就没有发挥的空间了,因为从那里到东都洛邑,全是平原地形或山丘密林。” 董天星看着地图,思忖了片刻,略显犹豫道:“倘若直接放弃南阳,那么蔡州接下来也肯定保不住了。大江至中原的广阔土地尽数落入敌手,朝廷能答应吗?帝君能同意吗?” 慕容雪咬咬牙:“那也总好过我军被彻底围困在这里,或者东都被他们偷袭。收缩防线固然会损失大片疆土,但同样也可以集中优势兵力,阻敌北进,为其他方向上的部队争取宝贵时间。” 董天星想了想:“将军,后撤的把握大吗?万一包遇春趁势追击怎么办?” “我亲自为大军断后,应该问题不大。”慕容雪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说服帝君和朝廷。老董,你愿意跟我一起上疏吗?” 董天星毫不犹豫:“那当然没问题。我只是担心,放弃南阳是不是最佳的方案,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慕容雪坚定的摇摇头:“如果能够继续坚守,我当然不愿轻易弃守南阳,可是包遇春利用水道投送的那五万叛军,威胁实在是太大了,战局随时可能因为他们而发生根本变化,再迟,恐怕就不及了。” “那好!我相信你的判断!”董天星一拍桌子:“老朽陪你一起联名上书,建议放弃南阳,甚至南召,在更北的地方设置新防线。” 慕容雪这个大胆的设想,很快就秘密送到了帝君御前。像这种军务机要,李炳不敢找太多人商量,以免走漏消息,因此他只跟兵部和都督府的几名重臣做了讨论。 尽管放弃南阳的做法损失很大,但考虑到包遇春的厉害程度以及水军的优势,慕容雪所提建议确实有些道理。经过慎重考虑,李炳和大臣们达成一致,同意慕容雪向北转移,化解包遇春绕袭侧后的威胁。 有了帝君点头,慕容雪立刻展开行动。他先命人前去通知身处后方的龚承泽,让其立刻赶往南召县以北的沙河,并于沙河北岸构筑防线工事。同时,驻守南阳城的七万多兵马分批向北进发,梯次防御掩护,自己则率领亲兵营为全军断后。 朝廷军队忽然放弃南阳、全体后撤,这一情况同样没逃出包遇春的谋算。不过,他并没有派兵追赶。 相反,已经到达鸭子湖的数万叛军被他召了回来,轻轻松松占领了南阳城。 劳剑华特意从唐河县赶到南阳,对包遇春大加赞扬,连连夸他居然兵不血刃就吓跑了慕容雪,简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典范。 包遇春对此淡淡一笑:“劳大人,我倒真希望慕容雪不这么急着走,那样的话,我就能一口吃掉八万敌军了。慕容雪这小子很不赖啊,竟然有如此气魄,看出了自救的唯一办法就是主动放弃南阳城。哼,还算配当包某的对手。” 劳剑华清楚他之前的作战布局,闻言笑道:“包帅,你确实高明!每逢战场对弈,总能逼着对手在你给出的几个选项中痛苦抉择。但无论怎么选,对手都逃不出失败的结局,无非输多输少而已,哈哈哈。” “劳大人过奖啦,”包遇春朗声大笑:“接下来怎么弄,你说说看吧。” 劳剑华捋着胡须,淡然一笑:“当然还是要大都督做主。” 包遇春点点头,认真分析道:“慕容雪之所以北撤,除了避免被我军前后夹击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瞧出了我的优势所在——水军。水军有河道之便,能快速输送兵力,随时给他的侧后方造成威胁。因此,他直接后退上百里,就是为了彻底闪开水网区域,在平原地带设防。” 劳剑华静静听着包遇春的话,没有吭声。 包遇春继续说道:“慕容雪的心思早已被我看透。他不在乎现在一城一地之失,而是想要设法拖延时间,等到另外的两路朝廷军队腾出手来,再对我军合而围之。因此我建议,暂时不用去继续攻打他了。” 劳剑华好奇道:“你的意思是,只巩固目前的胜果,不再主动进攻?” “不,进攻还是要进攻的,”包遇春傲然一笑:“只是换一个进攻的目标。” “哦?请包帅指教。”劳剑华表情略显夸张。 包遇春指了指地图:“慕容雪不是主动让出南阳了吗?在他看来,这仅仅是洛邑的南部防线,可是在我看来,却是一处紧要的入口!劳大人请看,我军如果从南阳出发,向西进入白云山和老君山,情况会怎样?” 劳剑华眼睛一亮:“如果进入这些山脉之中,往西走可以直抵武关;而往北走,正是马洪杰与赫连雄对峙的战场!” “哈哈哈,说的没错”包遇春朗声笑道:“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穿越老君山、亚武山、娘娘山一线,可奇袭马洪杰的侧翼,直接打乱他的阵脚。” 劳剑华有些好奇:“包帅是想跟突厥人联手,消灭南军?” 包遇春摇摇头:“我可没那么好心。劳大人,我的目的,是给战场添上一把火,让赫连雄的铁骑顺利突破南军防线,继而威胁洛邑。到了那个时候,无论马洪杰的南军,还是慕容雪的北军,就必须去跟突厥人拼命了,这样岂不是更有利于咱们吗?” 闻听此言,劳剑华不禁抚掌大笑,连连称妙。 慕容雪和董天星,以及身处东都的李炳,确实都忽略了这个关键的问题:南阳,不仅是洛邑南边的防御重镇,而且也是进入汉江平原西部山区的要冲。 此地失守,从普通人的角度看来,的确很难联想到数百里之外的潼关战场,可是落在包遇春这种名将眼里,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假如,把慕容雪的位置换给李江遥,或者是徐友长,他们断然不会轻易给对手如此良机。然而可惜的是,残酷的战场从来没有假如可言。为大将者,但凡一子落错,往往只能导致全盘危机。 就在慕容雪退守沙河一线,拼命修建防御工事的时候,叛军根本没打算来硬碰硬,六万精锐兵马在包遇春的指挥下,秘密进入南阳西边的山区,然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北挺进。 十天之后,经过艰难跋涉的玄甲大军,忽然出现在了鼎州灵宝县境内——南军大营后方三十里处! 一场始料未及的偷袭,在月夜上演。 马洪杰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身后居然会出现敌人!二十万南军顿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夜之间,四座后方营垒被摧毁,上百万斤粮食彻底烧光,一支整编师团缴械投降,然后又被屠杀殆尽。 等南军将领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准备组织反击,谁料突厥人此时也忽然发起了正面进攻。黄金族的铁骑如山呼海啸般朝南军防线杀来,势不可挡! 如果这时候手里有一个重装步兵军团就好了。马洪杰一边在心中暗暗感慨,一边奋力指挥部下实施梯次防御。 三天三夜! 南军将士与突厥人足足激战了三天三夜,终因阵脚已乱、无力回天,开始全面败退。灵宝县、洛宁县、宜阳县和新安县相继失守,鼎州彻底陷落。 身后,就是洛邑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局势分歧 由于东都形势危急,所以当李江遥击退圣殿亲王,镇疆军大举反攻,并连续收复雍州凉州的好消息传来,洛邑的大人们也高兴不起来。 老窝都快保不住了,能高兴吗? 马洪杰指挥部队退到洛邑外围地带,再次构筑防线,准备抵挡突厥人的冲击。然而,赫连雄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决定收兵后撤,令南军忙了个寂寞。 原因很简单,李江遥他们动作太快了。 镇疆军的兵锋已经威胁到了帝都的安全。突厥兵马只能掉头西进,去保卫他们的大汗阿史那支斤。 与此同时,成功偷袭了马洪杰的玄甲叛军,也已经从山区原路返回,专心巩固收入囊中的江北诸城。 风云激荡了近三个月的大战,暂时进入到一段平静期。 几方参战势力各有胜负。其中收获最多的,当数李江遥和包遇春。他们一个防守反击,成功收复雍凉二州;另一个则连使奇谋,夺占荆州、蔡州、随州、光州和南阳。 而损失最大的一方,莫过于帝君李炳。白白丢了大片地盘不说,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憋了一肚子邪火的李炳,对着慕容雪、龚承泽和董天星大发雷霆,好一通数落。 “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办?” 李炳面沉似水,盯着那些站在御阶下的文武大臣,没好气的问道。 大伙儿谁也没敢轻易吭声,生怕讲得不对,再招来陛下一顿臭骂。 董天星见众人都不说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虽然官拜兵部侍郎,职位不算低,还有资格参与御前奏对,但跟那些二品三品的朝廷重臣比起来,等级并不够显赫。按理说,大人物们都没说话,他更不必做这个出头鸟。 何况,自己刚刚因为作战不利,还被帝君狠狠训斥了一番。 可耿直的老董却并不在乎个人得失,他心里憋不住话,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陛下,微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尽快与镇疆军取得联络,共同商议作战方略。” 他不提镇疆军还好,一提镇疆军,李炳心中便又忽地记起了夏侯凝寒,不禁酸楚郁闷,故而不耐烦的喝道:“镇疆军远在天边,洛邑之危却近在眼前。你不在近处着眼筹谋,净扯那些没用的干嘛?!” 尽管被帝君直接怼了,但董天星毫不畏惧,继续道:“陛下明鉴。虽说马洪杰的南军之前遭到突厥重创,防线已经迫近东都,但目前赫连雄撤回潼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轻易东出。而包遇春的叛军在偷袭马洪杰之后,也将精力放在了巩固防线上,十几万大军分散部署于南阳、蔡州、光州一线,暂无北上意图。可以说,眼下洛邑危机基本解除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镇疆军顺利收复雍凉二州,数十万西北精锐对阿史那支斤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攻打帝都的各项条件正在趋于成熟。这个时候,恰恰需要朝廷出面,进行统一的协调部署。” “董大人此言差矣。”都督府的长官、大都督殷诚毅开口反驳道:“洛邑西面和南面的敌人,只是暂时进入休整期,并不是完全退兵罢战。因此,东都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还在暗中酝酿着更大的风暴。正如陛下所说,现在优先考虑的问题应该是如何防卫洛邑,而不是去协调攻打帝都这样的无稽之谈。” 殷诚毅最近跟魏梓轩等人走得很近,算是少壮派当中冒起比较快的新贵大臣。他一表态,立刻引来不少人点头附和。 慕容雪朗声道:“陛下,臣认为,殷大都督刚才那番话,也不完全对。” 尽管刚刚吃了败仗,但是慕容雪在李炳面前的分量却仍然丝毫未变,听他这么说,李炳问道:“哦?那你给朕好好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究竟如何?” 慕容雪应道:“包遇春之所以退守南阳蔡州,是因为他们原本就志不在东都。叛军刚刚占据大江以南不久,手中的实力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围绕洛邑展开大规模会战。因此,侥幸占领了江北几座重镇之后,劳剑华和包遇春绝不会再次挥军北上。而突厥方面,因为镇疆军的存在,必须集结重兵以防守帝都,所以更不会跑来袭扰洛邑。臣赞同董大人的看法,此时应该趁收复雍凉的有利时机,将精力放在西边,尽早解决突厥人的问题。” 兵部尚书汪镗摇摇头,皱着眉道:“你们光说让朝廷出面统一协调,可是究竟该怎么协调呢?马洪杰的南军,李江遥的西军,全是自成一系的军阀,眼里完全没有朝廷。我兵部说的话,他们肯听吗?” 慕容雪闻言一愣,下意识的和董天星对视了一眼。 只听魏梓轩也冷哼道:“所以,殷大都督才会说这是不切实际的无稽之谈。李江遥打下雍州、凉州,那不是为圣唐收复失地,而是在扩大他镇疆军的地盘,这一点还不明白吗?如果他真是忠心耿耿,我看也不用专门协调,直接让他继续进攻帝都好了。” “你这叫什么话?”慕容雪怒道:“数十万镇疆将士为国家浴血奋战,岂容你如此诽谤?!” 魏梓轩笑笑:“慕容将军不必生气。还是汪尚书那句话,朝廷下令,李江遥肯听吗?倘若镇疆军服从兵部调遣,我亲自去给李江遥磕头认罪赔不是。可是他们不听话,将军也莫要指责本官诽谤。” 慕容雪当即针锋相对地驳斥了回去:“谁说李江遥不肯听从朝廷调遣了?只要是正确的指令,镇疆军必定遵行。怕就怕瞎指挥,你让人家怎么服从?” 董天星也道:“陛下,诸位大人,下官也可以担保,镇疆军全体将士对圣唐忠心耿耿、绝无二志。他们这么多年孤军奋战、抵御外敌,为的并不是自己!” “行啦,都别吵了!”李炳使劲摆了摆手:“朕让尔等在此商议对策,不是让你们讨论西军忠诚不忠诚!一帮废物,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的!算了,朕今天也乏了,就到此为止吧。你们这些了不起的栋梁之才,都回家却好好的想一想,明天再给朕正经答复!” 说罢,李炳站起身来一甩袍袖,当场丢下文武大臣,径直回了后宫。 慕容雪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官员们一起散了朝。没想到,他刚一走出皇宫,就被一名军官拦住去路。 “将军,周兴周大人求见。” 慕容雪好奇道:“他人呢?怎么不直接来找我?” “周大人说,田沐也在这里,所以他不方便露面。”军官小声道:“周大人有紧急之事禀告,消息来自长史大人。” 慕容雪知道,所谓长史大人,指的不是田沐,而是沈烈。于是,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先扫视一下四周,见没有大臣留意自己,便示意军官带路。 二人离开皇宫大门,拐进不远处的承平坊。军官一路领着慕容雪走入一家名为“无名居”的酒楼,见到了在此等候多时的周兴。 前后脚的工夫,董天星也被人带到了这里。 “什么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老董忍不住问道:“是沈大人那边有重要情报吗?” “的确如此。”周兴一脸严肃:“事关重大,我奉命尽速通知二位。”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小卷牛皮纸,双手呈给慕容雪。 巴掌宽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写着百十来个古怪的符号,看得慕容雪和董天星一头雾水。 周兴解释道:“这是我们逆鳞司的密符,只有沈大人和我们几个掌旗使能明白。” 慕容雪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将纸条丢还给他:“那你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多这么一道工序呢?直接翻译不就得了。” 周兴郑重地收好密函:“这也是为让二位大人确认一下,情报确实由长史亲笔所书。纸条上讲了几件事,其中最重要的是关于狄献的。” “狄献?”慕容雪微微一愣:“他曾是玄甲军团的参军司马,属谢光亲信。不过,他真实的身份是劳剑华的弟子,被劳剑华安插在谢光身边充当内奸。周兴,狄献怎么了?” 周兴一脸严肃:“长史大人说,狄献……很可能就是劳剑华效忠的人。” 慕容雪闻言一惊,难以置信的问道:“没有弄错吧?这怎么可能呢?” “长史大人是不会出错的。”周兴摇摇头:“据长史说,狄献目前人在杭州,整日被玄甲军严密保护,身边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劳剑华、包遇春在前线四处奔波,狄献却在杭州养尊处优,这种反常现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才是真正地位超绝的重要人物。” 慕容雪思索片刻,然后表示赞同道:“的确如你所说,这个情况太反常了。狄献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啊,竟然能让劳剑华和包遇春鞍前马后?” 周兴的心里蹦出了一个念头:李氏嫡血皇族。 不过,这样的顶级绝密情报,他可不敢给慕容雪和董天星透露半个字。 第三百九十五章 皇朝不幸 董天星也琢磨不明白狄献的事,问道:“除了这个发现,长史大人还说什么了?” “大人说,他要刺杀狄献!”周兴答道:“劳剑华眼下不在杭州,是动手的好机会,所以长史决定尽快行动。不管狄献是什么路数,一刀解决最为利落。” 慕容雪好奇道:“沈大哥要对付狄献,我能理解。不过,他为何还专门告诉我们呢?莫非是需要我们派人帮忙?” 周兴摇摇头:“那倒不用。镇疆情报司的那些高手,已经足够了。长史大人知会咱们的用意,是要让东都这边提高对帝君的保护。因为他一旦得手,劳剑华必然疯狂报复,陛下将会是首要目标。” 慕容雪恍然大悟,微微颔首:“嗯,这个考虑得对。禁军那边我会留意,逆鳞司同样肩负着护驾之责,你要多操心。” 周兴面露难色:“将军,您知道的,陛下身边就有劳剑华的人,我担心防不胜防啊。” 慕容雪沉声道:“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有线索吗?” 周兴应道:“长史大人探查了许久,目前只知道那个内奸的外号叫做黄蜂,极有可能是益州来的朝廷官员,职位级别还不低。但可惜的是,田沐执掌了逆鳞司之后,兄弟们的调查权限被大幅收紧,很多人我都没办法去摸。” 他顿了顿,又道:“我怀疑,这次对包遇春作战失利,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作战策略被提前泄露所致。” 慕容雪当然清楚这个情况,沉声道:“黄蜂的存在,会一直威胁我军行动,必须尽快解除。同样,为了帝君的安全,能不能请沈大人推迟刺杀狄献,至少把陛下身边的威胁清掉了再说。” 周兴想了想,点头道:“行,我尽快派人请示长史。他来信的目的,也是希望征求你们二位的意见。如果条件还不成熟的话,晚一些行动应该也没问题。” 董天星提醒道:“老朽觉得,行刺狄献并不着急,关键是先搞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只有这样,才能明白劳剑华一直搅风搅雨,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雪思忖片刻,试着分析道:“我怀疑,狄献要么是跟突厥有关,要么是跟当年反叛作乱的晋王有关。我记得沈大人曾跟先帝说过,劳剑华是赤血军大统领劳梓商安插进逆鳞司的卧底,而劳梓商又跟着晋王李成星一起造反,所以劳剑华与晋王关系匪浅。” 董天星皱着眉头思索道:“晋王作乱啊?那都快有三十年了吧?老朽记得,那会儿我刚被派到礼部做宣义郎,还亲眼目睹了李成星率领赤血军围堵朱雀门的情景。哎,对了,晋王王妃好像就姓狄,是大司徒狄钧儒的小女儿!那个狄献该不会是狄家的后人把?” “难道是晋王妃的侄子?”慕容雪略感疑惑道:“但那也不对啊。劳梓商是李成星的亲娘舅,跟狄家还隔着一层,劳剑华再怎么忠心耿耿,也不至于去辅佐晋王岳父家的后人呀,除非……” 他心中一惊,望向董天星:“除非,狄献是李成星的骨肉。” 董天星同样醒悟过来,连连点头:“很有可能!很有这个可能!李成星虽然最后落了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周兴暗暗感慨,这一老一少两个活宝,猜来猜去,居然还真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清清喉咙,说道:“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还是靠沈长史去探查吧,咱们胡思乱想也没用。二位大人,卑职现在就去给长史送信。” 说罢,他向二人略施一礼,然后匆匆离开。 慕容雪转头对董天星道:“你今天在朝堂上真猛。不仅头一个说话,而且明知陛下不待见江遥,还直言要与镇疆军联手作战。” “不然怎么办?”老董无奈地笑笑:“大都护他们好不容易击退了罗尼亚的大军,眼瞅着就能展开决战了,难道白白错失良机,给突厥人留下喘口气的时间?” 慕容雪摇摇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汪镗的顾虑也确实存在。连我这个做兄弟的,现在都有些吃不准,江遥和友长到底在想什么,还能不能服从朝廷的号令?” 董天星讶然道:“你也怀疑大都护和徐将军?他们对圣唐的忠诚,远比魏梓轩、龚承泽之流强上百倍!镇疆军若是真有割据的心思,犯得着反攻雍凉吗?” 慕容雪连忙解释:“我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兄弟,只不过他们此时的身份已经与以前有了天壤之别,实力和立场也都会随之发生变化。万一……” 他顿了顿,迟疑道:“万一……朝廷提出决战方案,江遥不肯接受,那岂不是又徒增分歧?” “那就简单点!”董天星把手一挥:“请大都护出任决战的主帅,由他统一指挥圣唐各路兵马,不久解决了?” 慕容雪苦笑道:“老董,你太异想天开啦!帝君本来就对西军非常忌惮,你还指望他能让江遥担纲?依我看,北军、西军、南军,短时间内绝不可能顺利联手的。” 他给董天星斟了杯酒,继续道:“你听说了吗?马洪杰因为咱们弃守南阳,被包遇春从屁股后面狠狠踹了一脚,现在成天暴跳如雷,对我们极为不满。” 董天星无奈的点点头:“我怎么能没听说呢。马洪杰通过兵部给帝君上了一封奏疏,斥责你畏敌怯战、坑害友军,致使他蒙受了巨大损失。马洪杰要帝君还南军将士一个公道,问你作战不利之罪。老将军严慧清和米沛也分别给我写信,好一通埋怨。” 慕容雪平静的说道:“我自己犯了错,愿意接受朝廷降罪处罚,绝不推诿!包遇春的确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袭马洪杰他们的,认真讲,我对不起那些死了的将士。” 董天星轻轻一叹:“慕容将军,你不必太过自责,这件事谁也想不到啊。我已经给严慧清回信,解释了当时的情况,也拜托他劝劝马洪杰,不要把两家的关系弄僵。我看,帝君除了骂你一顿,也没打算真的问罪。” “所以我才说,几路大军的合作不容易啊,”慕容雪表情有些凝重:“帝君越是维护我,就越会令马洪杰感到不满,联手对敌之事,将阻碍重重。上次南军还曾抱怨,说朝廷不仅不助其设立重甲步兵军团,而且屡次拖欠军饷粮草,搞得南军上上下下捉襟见肘、牢骚满腹,唉!” 董天星微微颔首:“朝廷手头紧,再加上奸臣作梗,想不得罪他们都不行。你说圣唐是走了什么霉运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也没办法真正凝聚起力量来。若是朝野上下能够团结一心,凭圣唐的国力,早把突厥和叛军一扫而光了!” 慕容雪一口饮尽杯中烈酒,郁闷道:“这或许正是内外之敌敢于跳出来的原因吧。人家就是看准我们一盘散沙,才布下重重乱局,引得圣唐四分五裂,没法去应对内忧外患。我记得,年太傅在世的时候就曾说过,圣唐的危机,其实在晋王之乱那会儿便已经种下了,现在想想,果然如此。” 董天星在朝中做了三十多年的官,亲身经历了往昔的风风雨雨,感触自然比年轻的慕容雪更加深刻。先帝李成武、太傅年劲松,还有徐老将军、何大统领,包括谢光,他们虽然皆已离世,但也都曾是当年平定晋王叛乱、订立圣教盟约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而李炳、沈烈、劳剑华、包遇春,以及狄献,同样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皇朝惊变,有着或多或少、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像年太傅所说的那样,祸根,可能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悄悄种下了。 一个伟大的皇朝,无论是四百年,还是八百载,总归免不了要走过一段段兴盛磨难、跌宕起伏的历程,而真正能击倒他的,永远都是来自于内部的变乱。 李成武的哥哥李成文,继位不到两年便突然驾崩,朝廷、军队、皇族,全被搞得措手不及。储君李炳又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连继位掌权的资格都没有,整个皇朝瞬间处于脆弱不堪的境地。 那个时候,朝中各方势力斗智斗勇、连番博弈,最终达成了妥协,共同推举鲁王李成武出面接班。然而却没想到,这又直接导致了晋王李成星的起兵作乱。 尽管叛军很快被朝廷镇压,可由于当时政局波诡云谲,所以不论是年劲松,还是何景明,他们都没有办法确保皇朝内部的安全一劳永逸。 漏网的叛贼、仇恨的种子、软弱的帝君、稚嫩的皇储,皆化作祸根的要素,被深深的埋进了圣唐的土壤里。 直到二十多年之后,发芽抽叶、开花结果。 董天星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皇朝今日之不幸,乃是经年累月所形成的,盘根错节、纷繁复杂。想要彻底破解,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了。 用雷霆万钧、锋利无比的战刀,一举将其扫荡干净! 第三百九十六章 战略会议 徐友长风尘仆仆的赶到紫金关,才一进城,就被白袍军战士领到了李江遥在此地的府邸。 一场即将决定圣唐命运的重要会议,正在等他。 除了留在前线指挥作战的杜建和霍丽娅之外,其余所有镇疆军的高层官员悉数到场。 李江遥居中而坐,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朝廷已经正式回函给我们,全文只有八个字:再接再厉,经略关中。诸位兄弟,你们怎么看?” 谢坦之率先发言:“照这么看,朝廷对咱们的顾忌是越来越重了。我军顺利夺取雍凉二州,控制了河套走廊,突厥人紧张到不行。如此有利的战机,朝廷本该做出相应部署,调集潼关以东的部队,与我军配合东西对进。可是,等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却只等来了这不咸不淡的八个字。” 司徒无寿也道:“再接再厉,经略关中。卑职实在搞不懂这八个字究竟何意?是让我们自己去啃帝都吗?还是说在关中地区拖住突厥人,好为东部战场争取时间?” 由于此事涉及圣唐朝廷,话题有些敏感,因此西疆本土的将领官员们基本都没怎么吭声。 李江遥看了看徐友长:“你的意见呢?” “净出幺蛾子!”徐友长颇为不满:“我的前锋部队已经抵近兰州,跟罗尼亚的人连续交手四五个回合,天天看着他们增兵,甚至赫连雄的黄金第一军团都跑来凑热闹啦!如果朝廷能在此时配合一下,哪怕是东线稍微给突厥人施加一点点压力,牵制住对方部分兵马,我也早就可以夺取兰州了。” 听他这么说,李江遥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道:“抱怨的话不讲啦。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咱们有咱们的使命。说说看,战场形势如何,下一步有什么建议?” 徐友长轻叹一声,接着讲道:“大都护,各位大人,总体而言,目前的局势对我军是非常有利的。就在十天前,杜建已经与我成功会师,疾风、烈火、惊雷、神花、怒浪、寒潮、狂沙,共计七个军、三十三万兵马,集结于兰州西北方向的永登县,随时可以对兰州城发起总攻。” 他稍微停了一下,接着道:“一旦拿下兰州,就完全突破了金河西部河段的天堑屏障。再往东去,只剩下秦州的天水郡和岐州的宝鸡郡这两处关键城池,而突厥人根本守不住。” “宝鸡是帝都西边的重要门户,”谢坦之微微颔首:“占领那里,等于是把一柄尖刀直接插进关中腹地,帝都对我们而言将变得无险可守。” 徐友长朗声道:“谢大人讲得没错。天水和宝鸡如果落入我们手中,帝都将随时处于镇疆军的打击范围,只能惶惶不可终日。而他们的战略回旋空间被进一步压缩后,意味着圣唐与突厥的终极一战,很快就会到来!” 李江遥点了点头,问道:“你有信心打下兰州、天水和宝鸡吗?” 徐友长回答得毫不犹豫:“有信心!” “不靠朝廷从东线牵制敌人,也有信心?” “有!大都护,前线三十三万将士厉兵秣马、士气高昂,没有朝廷帮忙,照样攻城拔寨!” “需要多长时间?” “大都护能给我多长时间?快有快的打法,慢有慢的打法,伤亡损失不同。” 李江遥琢磨了一下,道:“我给你一个月!同时增调第八军给你,怎么样?” 徐友长笑道:“三个重甲步兵军团全交给我啦?哈哈,没问题!一个月内,我保证兰州、天水和宝鸡的城头上,全都飘扬镇疆军的鹰旗!” 谢坦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大都护,为何急于进军呢?若是能设法说服朝廷同时行动,那徐将军的压力不是会小很多吗?” 李江遥笑笑,对众人解释道:“我正是为了说服朝廷,才会催着友长发动进攻啊。眼下,东都面临两个问题,致使他们在合击突厥一事上显得犹犹豫豫。第一个,是老问题。朝廷认为无法真正掌控咱们镇疆军和马洪杰的南军,甚至连谁做决战的主帅都不好确定,统一协调无从谈起,索性直接放手不管了。第二个问题,则是来自于玄甲叛军的威胁。包遇春之前玩儿了一手花活儿,既逼退了慕容雪,又偷袭了马洪杰,致使洛邑的南部防线,时刻面临被叛军突破的风险。朝廷害怕了,因此想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保卫东都上。”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我们讲多少道理,帝君和朝臣都是听不进去的。用嘴巴劝人,不如用行动迫人;用行动迫人,不如用结果服人。我军若是能在一个月内,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兰州诸城,逼得阿史那支斤困守帝都,势必轰动天下、振奋民心。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不仅对决战有更多信心,而且还会迫于家国大义,先专注于驱逐外敌。” 闻听此言,谢坦之连连点头:“大人英明,卑职受教了。眼看胜利在望,帝君确实没有理由不先去解决突厥人。更重要的是,一旦成功收复帝都,皇权威望也将攀升至顶峰,再加上各路兵马汇聚,讨伐南方叛军会变得轻而易举。” 徐友长同意道:“看来,在战场上取得大胜,是之后凝聚圣唐力量的关键一步,我瞬间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李江遥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家伙,难得风趣一次。不过,如此说也对。友长,你肩负的责任,关乎圣唐国运,一切拜托了。” 徐友长霍然起身,对李江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请大都护放心,卑职一定全力以赴!攻克兰州诸城,为国聚力!” 李江遥示意他坐下,然后对坐在不远处的马木说道:“战线一下子往东延伸出两千多里,你那边的担子也不轻啊。怎么样?能顶得住吗?” 马木拱手道:“大人,我们为了今天,已经准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无论粮草、箭矢、药材,还是民夫工匠,足够支撑前线所需。这么说吧,徐帅的大军打到哪里,我们的补给线就跟到哪里,绝不拖后腿!” “车辆囤积了多少?补给中继站如何设置的?” “回禀大人,双辕马车五千辆、单辕马车八千辆、牛车一万一千辆,骆驼六千峰。”马木仔细答道:“补给中继站按照您当初定的最高标准,每隔一百至一百二十里设置一处,转运囤积的基数,以五万人十日口粮为底线,其他装备物资也依条令储备。各中继站部署甲士三百人,轻骑兵一百人,灭火队一百人,时刻保持警戒。” 见他对军需供应如数家珍,李江遥满意的点点头,又认真提醒叮嘱了几句。然后,他转头望向玉陀罗:“大战在即,军情当先,你们准备好了吗?” 玉陀罗连忙报告:“回禀大人,情报司随时紧盯敌方,须臾不敢疏漏。截止目前,我们已派遣两百一十三名暗探,分别渗透了兰州、天水、宝鸡、庆阳、陇南、汉中等六座重要城池,帝都方向,则在原有的基础上,增派六十一人。从敌军指挥中枢,到各部族军团,再到粮草辎重、传令驿站、要道关口,全有我们的眼线。” 李江遥微微颔首,说道:“友长那边,你们情报司派了几个联络官?” “原先只有两个,现在总共九个,”玉陀罗应道:“卑职给每个军都调去了一个联络官,随时为各军主将提供消息。” “还不够。”李江遥道:“除了主将身边,各军的斥候营也要与情报司保持紧密联系。侦查斥候与情报暗探配合好,才能做到消息灵通。” 玉陀罗拱手应道:“卑职遵命,回去立刻安排!” 李江遥又转向另一边:“战地医馆情况如何?说说看。” 伊吾族的夏莲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高级别会议,尽管她跟在座的大人们平时都很熟,可当听到李江遥询问自己,还是不免有些紧张。陪在她身旁的夏侯凝寒笑着鼓励道:“别怕,大胆说。” 夏莲点点头,慢慢地站起身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一些:“禀告大都护,我们现在总共有十个战地医馆,在册的军医郎中两千两百四十二人。另外,我们还在西疆各地征召了近七千名医女,那些姑娘们虽然不会治病,但是包扎伤口、照顾伤兵没有问题。至于说所需的药材、绷带、担架等物品,马木大人和司徒大人给我们准备很充足,我觉得打仗够用了。” 说罢,她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显得既局促又可爱。 众人见状,也都忍俊不禁。 李江遥称赞道:“很好,你们做足了准备,前线将士们的性命就能多几分保障。轻伤不转重伤、重伤不转阵亡,这是提高士气的关键手段。” 徐友长也连连点头:“大人说得对。士兵知道自己负伤之后可以得到及时妥善的救治,打起仗来也会减少顾虑、更加英勇。夏莲姑娘,我要代表全军将士谢谢你。” 夏莲俏脸一红,赶紧又站了起来:“徐帅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可有选择 就在李江遥和他的战友们谋划镇疆军下一步的行动时,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帝都,也正进行着一场重要的会议。 参加会议的人员包括:圣殿亲王罗尼亚、元帅赫连雄、第二军团长克斯塔亲王、极地军团长德鲁汉公爵、副元帅达勒姆侯爵,以及大王子赤利、二王子坦利和鹰扬公主赫思佳。 不难看出,有资格与会的,全是突厥帝国黄金部族的核心人物,就连一直深受阿史那支斤信任的皇族驸马、云河少主云千雪,都被排除在会议之外了。 在宏伟开阔的太极殿里,阿史那支斤高居御阶宝座。这个特殊的位置,曾经有三十位圣唐帝君坐过,而如今,它却被异族的首领所占据。 阿史那支斤身穿一套纯白色的袍服,静静听着御阶下的罗尼亚汇报军情: “大汗,情况基本上就是这些了。徐友长率军逼近兰州,总兵力约在三十至三十五万之间,锋锐极盛。目前他还保持着克制,对我军也只仅仅是展开了几次试探性的攻击,但我判断,他随时都可以发起大规模进攻,以我军在兰州方向现有的力量而言,恐怕无法抵挡。” 坦利把头凑到赫思佳的耳边,小声道:“妹妹,我之前听人说,那个徐友长好像很爱慕你啊?你对他有意思吗?” 赫思佳心生厌恶,瞪了坦利一眼,没好气道:“二哥,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坦利没皮没脸地嘿嘿一乐:“我也不完全是开玩笑,你要是真跟徐友长有交情,或许……” 他的话还没说完,站在旁边的赤利压低声音冷冷道:“赶紧闭嘴吧!老实听父汗讲话!” 只听阿史那支斤此时开口道:“你觉得,李江遥真的有勇气单独直面我军吗?” 罗尼亚犹豫了一下,认真回答:“大汗,我跟李江遥先后两次交手,之前担任西疆总督时,也曾有过间接的较量,因此对于这个人,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我认为,李江遥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疯子。很多时候,对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他既然可以在强敌环伺下孤军奋战多年,也可以在我军大兵压境时假意投降归顺,那么,镇疆军单独向我们发起决战,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赫连雄沉声道:“仅凭镇疆军,那他就是在找死!我们虽然略有失利,但东征兵马目前仍有近三十万战力,其中六成以上都是黄金族的精锐。敢在关中平原挑衅我们,那就把李江遥撕得粉碎!” 在场的黄金族军方高层,只有这位老元帅从来没有跟镇疆军打过交道,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李江遥修理过。所以,面对赫连雄的豪言壮语,大家谁也不好意思振臂高呼、大声响应。 阿史那支斤好像看出了众人的心思,淡淡一笑:“大元帅是突厥帝国的第一勇士,也是朕的前辈,年纪虽长,但豪情斗志亦如往昔,你们都应该好好学学。” 赤利连连点头:“父汗说得极是。赫连雄老元帅一直是我辈军人的楷模!不论西大陆,还是东大陆,百战百胜。” 坦利见大哥刻意逢迎,急着吹捧赫连雄,无非还是惦记着汗位继承权之争,不禁在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道:“父汗今天召集咱们在此,是为商讨接下来的战略计划。依老元帅刚才的意思,是打算先集中力量对付李江遥吗?” 赫连雄虽然没把镇疆军放在眼里,但是对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却并不糊涂,此时听坦利这么说,立刻摇头道:“王子殿下,我刚才并不是这个意思。究竟应该先对付谁,还是要听大汗的。” 阿史那支斤点点头,笑着说道:“朕把你们叫来,是想听一听不同的意见,大家尽管畅所欲言。” 罗尼亚轻轻咳嗽一声:“大汗,目前境况,可谓危机四伏,稍有不慎的的话,便会招致更加艰困的局面。我认为,还是应该先加强兰州一线的防御力量,阻止李江遥东进。” 极地公爵德鲁汉对此表示同意:“亲王讲得没错。镇疆军再往前走,就要威胁帝都了,大汗圣驾在此,不容有失。我们应该集中兵力,防守西部战线。” 阿史那支斤的叔叔、老亲王克斯塔沉声道:“一味的防守并不是办法。今天挡住了李江遥,明天未必能挡住。敌人的实力每日剧增,总归会有我们完全陷入劣势的一天。” “这全都怪夜轮族那帮混蛋!”达勒姆忍不住怒道:“格玛把西疆拱手让给李江遥,不仅断了我们的后路,而且还令对方得到大量的土地、人口和财富,变得越来越强。羔子!我恨不得把夜轮族统统杀光!” 罗尼亚皱起眉头:“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能越过西疆去攻打雅库特草原吗?” 赫连雄好奇地问道:“之前不是派人调国内的援兵了吗?情况如何呢?” 负责情报联络的坦利回应:“事情有些不太妙。李江遥将格玛扣留了很长时间,没想到,就在我们派出信使回国调兵之后,他居然立刻释放了格玛和一万多雅库特骑兵。格玛这个该死的家伙,星夜兼程返回西大陆,连番袭击了我们两路守备部队,并且阻断了从帝国前往西疆的道路。” 达勒姆闻言怒不可遏:“他妈的!又是夜轮族!” 坦利看了他一眼,继续平静地说道:“与此同时,波斯帝国也在集结部队,目前意图不明。尽管咱们的边境守备军不怕他们,但难保波斯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 “照这样看来,援军恐怕是指望不上了。”罗尼亚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沉闷:“后面的仗,只能靠我们自己。” 面对表情严肃的重臣们,阿史那支斤却显得很平静。他将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柔声问道:“除了全力抵御镇疆军,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好办法?大胆说,不要怕错。” 坦利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没有轻易把话讲出来。 赫思佳此时忽然开口道:“父汗,我建议,展开谈判。” “谈判?”阿史那支斤望向了自己最喜爱的女儿,饶有兴致地问道:“跟谁谈?谈什么?” “跟水杉男爵谈判。”赫思佳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非常坚定:“请他给我们让开道路!” 此言一出,所有大臣将军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惊愕、气愤、不甘、疑虑。 但是,谁也没有吭声,只有大王子赤利怒道:“赫思佳,你在胡说什么?!” “让她把话讲完。”阿史那支斤高居御座,淡淡道:“赫思佳,你说请李江遥让开道路,是什么意思?” 面对所有人的凝视,赫思佳反而比刚才更有勇气了,朗声应道:“父汗,我的意思是,全军离开帝都、离开圣唐,经由西疆返回突厥,回到我们的家乡。” 阿史那支斤英俊的面庞上没有丝毫波澜,只轻声问道:“你是要让朕放弃这里的一切?放弃我们胜利的果实?” “父汗,这里现在已经不是胜利果实,而是帝国身上沉重的包袱了。”赫思佳大声说道:“我们在实质上被圣唐军队困在了异域他乡,每拖延一天,我们的力量就减弱一分,生存的空间就压缩一点。一条巨大的绳索正套在东征大军的脖子上,并逐步勒紧,直到完全窒息的那一刻!现在谈判,我们手中还有筹码,还可以将精锐军团带回西大陆,还能够维持突厥帝国的安全与尊严。” “公主殿下……”赫连雄沉声道:“你有些危言耸听了。我们突厥的勇士是不会被敌人打败的,主动放弃眼前一切,等于投降……” 赫思佳转头望向对方,平静的应道:“赫连雄爷爷,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也是听着您那些传奇战绩长大的,所以我非常钦佩您和突厥将士们的英勇。但是,战争并非解决所有问题的唯一手段,尤其是当战争手段不再好使的情况下。镇疆军一旦发起进攻,不管圣唐的朝廷会不会同时出手帮忙,我们都必将经历惨重的伤亡。而李江遥退了,马洪杰还会来;马洪杰退了,慕容雪还会来!在他们自己的领土上,圣唐人可以无穷无尽、一波接一波的扑向我们,到了那个时候,突厥帝国还能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 赫思佳的话,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群大男人竟没有一个能开口反驳。 因为,她讲述的是铁一般的事实。 战场形势,自李江遥夺取紫金关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被截断后路的突厥东征大军,失去了与西大陆的联络,失去了兵力补充的源头,犹如一只浑身是伤的困兽,被锁在了关中地区。 如不是圣唐内部也有叛乱和纷争,难以凝成合力,恐怕他们早就发动百万雄师,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 阿史那支斤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道:“谈判?李江遥会答应吗?” 第三百九十八章 真假和谈 面对阿史那支斤这个好像自言自语的问题,鹰扬公主赫思佳上前一步,朗声道:“父汗,我认为他会答应的。李江遥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人,他忠于圣唐,但更忠于民众。这其中,既包括了圣唐的民众,也包括了西疆的民众。只要能为百姓带来和平,使他们少留一些血、少死一些人,李江遥是愿意做出妥协让步的。” “你倒是很了解他。”赤利嘲讽道:“赫思佳,你要是亲眼看看他在紫金关盛玉关是怎么杀害突厥战士的,或许就不会认为他是什么和平爱好者了。” 闻听此言,坦利连忙站出来,帮着赫思佳反驳道:“大哥,妹妹在水杉城被李江遥扣押两年多的时间,当然比你更清楚他的为人。你在盛玉关那边吃了败仗,也不必把火气撒到妹妹的身上啊。” 赤利瞪了他一眼,忍不住怒道:“我什么时候对赫思佳撒气了?你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坦利,你现在还有脸站在我们面前?当初要不是你上蹿下跳,蛊惑父汗放了那个李江遥一马,还封他当水杉男爵,镇疆军早就被我们消灭干净了,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危机?父汗,儿臣认为,格玛和夜轮族罪该万死,坦利同样有不可推卸的罪责,应当严惩!” 阿史那支斤面沉似水,冷冷道:“够了!用水杉城交换你妹妹,是朕的决定,与其他人无关,坦利也只不过是奉命去谈判而已。你要怪,不如怪朕。” “儿臣不敢!”赤利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请罪:“刚才是儿臣糊涂,说了没过脑子的莽撞话,还请父汗宽恕。” 阿史那支斤没再搭理他,转头望向赫思佳:“女儿,不是朕不懂得审时度势、不晓得接下来将面对什么。你要知道,举国东征,是一步难以回头的险棋。即便圣唐人肯放我们走,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说离开便离开。数年的奋战,几十万突厥男儿捐躯沙场,各部族都在等着黄金族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朕的难处,你明白吗?” 赫思佳秀眉轻蹙,无声地点了点头。 阿史那支斤继续道:“其实,我们的处境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就像老元帅说的,只不过在西边输了两场仗而已,还不至于彻底击败伟大的突厥军队。关中,以及帝都,若是很容易被攻下的话,圣唐也不会把皇权安置于此了。” 说着,他转头问坦利:“你前几天不是向朕报告,说圣唐内部再次出现了不和的迹象吗?也跟大家讲讲吧。” 坦利说声遵命,然后将马洪杰不满慕容雪害他被玄甲军偷袭至败、李炳君臣也不愿配合镇疆军行动等情报,对众人一一道来。 待他讲完,阿史那支斤笑道:“怎么样?圣唐的问题,比我们要严重多了吧?” 克斯塔点点头:“没错。圣唐的那个小皇帝,资历和根基都很浅,能力也不怎么样。他连国内的叛军都搞不定,有何资格对付我们?” 赫连雄道:“上次要不是大汗急调我回师,现在连洛邑可能都是我们的了。所谓圣唐朝廷,根本不足为虑。” 见众人暂时扫去了刚才的沉闷和忧虑,又纷纷支棱起来,阿史那支斤说道:“所以,我们可选的策略还是很多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利用圣唐内部不和,继续分化他们,然后逐一击破。” 罗尼亚代表众大臣说道:“如何行动,还请大汗示下。” 阿史那支斤笑笑:“首先第一步,就是去跟李江遥谈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禁大感愕然,不知道大汗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听阿史那支斤解释:“谈判,并不是真的为了求李江遥开恩,放我们返回西大陆,而是用缓兵之计,拖延镇疆军进攻的步调,以减轻我们西线的防御压力。只要能够让我们腾出手来,哪怕只有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也足以令李炳和他的圣唐朝廷发生崩溃,中原地区将再次陷入混乱。” 罗尼亚立刻明白过来:“大汗的意思是,可以再度利用劳剑华的力量?” “没错,正是他。”阿史那支斤眼中闪动光芒:“朕自筹划东征以来,曾对两个人看走了眼。一个是李江遥,另一个是劳剑华。没想到啊,突厥真正的劲敌,到最后居然是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短短数年之间,他们便各自掌控了一支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强大军力。唉,这是朕的过失。” “大汗切不可如此自责,”罗尼亚劝道:“圣唐有句话,叫时势造英雄。李江遥和劳剑华之所以能快速崛起,正是因为我突厥大军进攻圣唐、连续击溃各路强敌,这才给了他们冒头的机会。没有李江遥,也会有王江遥;没有劳剑华,也会有刘剑华,这绝不是您的错。” 阿史那支斤洒然一笑:“你说的也对,与其感慨后悔,不如仔细想想该如何跟他们周旋较量。劳剑华刚刚打了胜仗,夺取了江北几座重镇,此时恐怕正盘算着要休养生息,顺便看我们跟李炳打生打死呢。” 德鲁汉奇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怎么利用他?” 赤利也点点头:“是啊,劳剑华若想休养生息,那断然不会轻易跟李炳开战的。” “所以才需要谋略呀,”坦利故意讽刺大王子没有头脑:“就像上次一样,不使点计策手段,如何能让劳剑华和包遇春乖乖听话?” 赤利瞪他一眼:“你能有什么计策手段?还不都是父汗神机妙算。” 坦利没想到粗豪鲁莽的大哥居然也会来这么一手,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阿史那支斤说道:“坦利,这次还是你去一趟吧。朕有一封书信,你交给劳剑华,他看过之后,一定会答应与我们再次合作的。” 坦利微微一愣,旋即说道:“父汗,孩儿斗胆,希望能去跟李江遥谈判。” “哦?这是为什么?”阿史那支斤有些好奇。 坦利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诚如父汗所说,劳剑华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他终究逃不出您的手心。有您的手书,再加上如今战争局势的考量,儿臣相信,劳剑华和包遇春一定会乖乖就范。事情之难,其实是难在西边。只有成功的骗过了李江遥,让他心甘情愿中了咱们的缓兵之计,后面的计划才能顺利展开。” 说到这里,坦利笑笑:“儿臣跟水杉男爵打过多次交道,对这个人的熟悉程度,远超任何一位突厥官员。让我去,应该是最合适的。尽管身赴敌营万分凶险,但是儿臣愿为父汗分忧。” 阿史那支斤认真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眼下只有稳住镇疆军,我们才好对中原用兵,因此说服李江遥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坦利,你有把握吗?” “儿臣不敢说有万全的把握,但是有信心一试。”坦利躬身应道:“另外,我还可以调遣第十一军团到兰州,替换圣殿亲王与赫连元帅的主力部队。这样一来,儿臣没有退路,若是劝不住李江遥,就只剩下拼死抵挡了。” 阿史那支斤思忖片刻,轻轻的点点头:“好,就依你的这个办法,西边由你和金狼军应付,务必给主力争取出时间,越多越好。至于劳剑华那里,让鬼斗族挑个长老去吧,他们跟劳剑华的关系更熟络一些,或许还好说话。” - 刚走出太极殿,赫思佳还没来得及上马,坦利便一溜烟儿的追了过来:“怎么走得那么急,喊你几声都听不见。” 赫思佳把缰绳重新递还给手下,问道:“找我有事吗?” “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还拿我当兄长吗?”坦利略带埋怨地说道:“我跟你的夫君是好兄弟,又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怎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赫思佳淡然一笑:“我看是你太敏感了吧?” 坦利瞅瞅四下无人留意他们,然后伸手给赫思佳竖了一个大拇指,赞道:“妹妹,你今天的表现可真厉害,用圣唐人的话说,巾帼不让须眉啊。” 赫思佳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故作惊讶道:“怎么?难道二哥也认为我讲得对?” “那当然啦。”坦利笑道:“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首先考虑的应该是利害得失,而不是所谓的尊严呀、荣誉呀、交代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东征到现在,已经注定不会成功了,与其为了面子白白拖死在这里,还不如及时止损,赶紧回到西大陆的安全地带。这样,才能保住突厥的火种。” 赫思佳打量了坦利一会儿,沉声道:“你既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那刚才在里面的时候,为何连屁都不吭一声?” 坦利笑笑:“我和你不一样。同一番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父汗和大臣们不会如何,可要是换成我说,当场就得被他们给撕了。” 赫思佳一对美眸灵光闪烁,恍然道:“我明白了!所以你才会急着抢西边的差事。其实,你是真的想暗中与镇疆军进行和谈?” 第三百九十九章 决心背叛 坦利微微颔首,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赫思佳,父汗已经彻底陷进去了,根本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而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突厥帝国彻底毁掉。再不返回西大陆,咱们祖先的根基就要被异族挖断啦!” 赫思佳秀眉轻蹙,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坦利答道:“我要像你说得那样,去跟李江遥好好的谈一谈,请他放开一条生路,停止厮杀、停止流血,让我们和平的离开这里。” 赫思佳疑惑的看着坦利:“你这么干,难道不怕父汗治你的罪吗?而且,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坦利脱口而出。 “我的帮助?我一个无兵无权的小女子,能帮你什么?” 坦利摇摇头:“我的好妹妹,你要么是真糊涂,要么就是故意跟你二哥装糊涂。这种谈判,有兵有权又管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影响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当初奉父汗的命令去水杉城接你,只跟李江遥见了一面我就已经很清楚了,你算哪门子人质俘虏啊?分明就是你跟他们合起伙来,蒙骗父汗和大傻子云千雪!” 被坦利说破实情,赫思佳忍不住嫣然一笑:“二哥既然全都看出来了,当时为什么不跟父汗和云君挑明呢?” 坦利嘿嘿一笑:“嗨,我是那种人吗?为了自己,去坑害亲妹妹?二哥当然不会拆你的台啦。” 赫思佳收起笑容,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要知道,不管怎么说,我是突厥帝国的公主,对李江遥的影响力,恐怕没有你以为得那么大。” “对李江遥影响不大,但对徐友长的影响可不小吧?”坦利得意洋洋的笑道。 “你!无耻!”赫思佳俏脸一红,狠狠的瞪了坦利一眼:“我跟徐友长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就走!” 坦利见她真的生了气,连忙服软:“好好好,二哥刚才说错话了,向你道歉。我呢,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也知道你对云千雪很忠诚。而徐友长,他真心喜欢你,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赫思佳,我的意思是,看在大家的情分上,徐友长或许能出面劝说李江遥,对突厥手下留情。” “现在知道手下留情了?”赫思佳冷笑道:“之前你们屠杀圣唐人和西疆人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手下留情?” “你别冲着我来呀。”坦利委屈道:“你去打听打听,这六七年里,除了你丈夫云千雪的部队,就数我的十一军团风纪最好了。既没怎么跟圣唐军队打生打死,也没怎么祸害过普通百姓。” 赫思佳不想跟他纠缠这些,没好气的哼道:“别废话了,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痛快点说。” 坦利郑重道:“很简单,我需要你写两封信,然后再给我一个信物。” 赫思佳微微一愣:“写信我能理解,一封给李江遥,一封给徐友长。要信物干嘛?” “同样是给徐友长的,”坦利舔着脸说道:“人家对你一片痴情,留个念想也好啊。” 赫思佳本打算再骂坦利不要脸,可是转念一想,又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徐友长那朴实憨厚的模样,此时已经浮现在了她的心间。 “那好吧,我回去准备,弄好了就派人送去给你。” 说罢,赫思佳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三天后,坦利率领着第十一军团,向兰州挺进。 认真算起来,这是金狼军第四次西征了。前三回,他们在紫金关吃尽了苦头,也不知这一次的命运又会如何。 由于肩负阿史那支斤的急令,因此坦利他们在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很快,大军便抵达了兰州前线。一到地方,突厥二王子就把换防交接的事情丢给了手下,自己则举着执节,直奔三十里外的镇疆军大营。 正在这里坐镇指挥的徐友长,听说坦利亲自来了,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个“老朋友”。 “王子殿下,好久不见啊。如今你我双方大军对垒,不知道殿下……” 徐友长的外交辞令还没发挥完,坦利便直接道:“我妹妹给你写了一封信,托我带给你。” “……” “还有一件贴身信物,也是送给你的。” “快拿来给我看看!” 徐友长一边命人给坦利看座倒茶,一边认真的读起赫思佳的那封信来。良久,他将书信仔细叠好,收入怀中,平静的问道:“你们真的要议和?” 坦利笑笑:“我的话,徐将军可能不信。但我妹妹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徐友长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坦利,洒然一笑:“对不起,军国大事,容不得徐某考虑儿女情长。殿下请回吧,我军明日就发起总攻,愿与金狼军一决高下。” 此言一出,坦利直接当场石化。 这……这未免也太那个啥了吧? “徐将军,请您先等一等,”坦利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徐友长摇摇头,平静的说道:“你们直到今天这个局面,还想着跟我们玩缓兵之计,那我也只好用血与火,让贵国的可汗清醒清醒了。” 坦利急道:“赫思佳在信里没有跟你说清楚吗?我是真心实意来议和的,跟我父汗他们不一样!” 徐友长仍旧显得从容不迫:“公主殿下的确讲清楚了,并且表示,愿意担保你的谈判诚意。不过,我们李大都护也说了,所有的谈判都是徒劳,突厥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永远改不了的。” “大都护这话讲得太绝对啦,我就是突厥里的异类。”坦利不甘心的说道:“我承认,父汗想让我拖住你们,但我本人并不这么想呀。徐将军,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我妹妹的情面,总也该让我先见一见大都护再说啊。” 徐友长疑惑道:“我听你这意思,是想单独跟我们和谈?” “没错!”坦利一拍大腿:“我在离开帝都前就想好了,黄金族第十一军团要求单独与镇疆军和谈!如果条件优惠,我甚至还可以拉上云千雪的血卫铁骑军团一起!” 徐友长的表情逐渐凝重:“坦利王子,两军阵前无戏言。你应该很清楚,这么做,意味着你要背叛突厥帝国、背叛你的父亲,我这样理解对吗?” 坦利同样神情严肃:“徐将军,我是要背叛父汗,但不是背叛突厥帝国。相反,我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去拯救它。格玛已经返回西大陆了,波斯人、阿拉伯人,也都蠢蠢欲动。我有责任带领突厥勇士返回故土、保卫家园!” 徐友长认真思忖了片刻,问道:“兰州方向,还有你们哪些部队?” 坦利一字一顿的答道:“除了我带来的金狼军,其他人很快就会往东边去了。或者说,只要我和你们谈判成功,他们立刻就走。” “好,看在赫思佳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徐友长沉声道:“你去紫金关吧,大都护就在那里。十天之内,我不动你金狼军一根汗毛。” “多谢多谢,”坦利连忙起身拱手:“徐将军果然够英雄。我只恨自己只有一个妹妹,不然真要跟你结个亲才好。” 说话不靠谱的坦利,告别了徐友长,并凭借他赐给的通行令牌和陪同随行的镇疆军联络官,再次踏上了去往西边的路途,风尘仆仆赶往紫金关。 李江遥提前收到了徐友长八百里加急的飞马消息,先一步得知了坦利的想法,不由得同样颇感意外: 这突厥二王子真狠啊,居然连自己老爹也能出卖?! 两人终于在紫金关见了面,坦利也不拖沓,一上来便直接道明了自己的心意。 李江遥好奇道:“殿下,咱俩也称得上是老朋友了。论起交情呢,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中间没少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不过还好,你我始终都没有真正地撕破脸、结下仇。说句心里话啊,你真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 坦利点点头:“阁下,我当然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跑这一趟了。” 李江遥淡淡一笑:“你想过没有,我若是真的答应了你的请求,放你和金狼军返回突厥,兰州就彻底失守啦。甚至天水、宝鸡、汉中也相继不保。你父汗会因此落个惨败的下场,几十万突厥大军,都将给他陪葬。” 坦利沉默了片刻,忽然长叹了一声:“大都护,你应该换个问法。我不这么做,难道父汗的结局就会好吗?几十万东征军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到西大陆吗?” 李江遥默默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坦利苦笑了一下,说道:“原本,我们是有希望赢的。父汗雄才大略,利用你们圣唐内部的矛盾,轻而易举占领了西疆鬼漠,又顺利的攻克帝都、逼死了圣唐帝君。兵锋过处,所向披靡。别说什么太子李炳、什么百万府兵,更别提什么谢光、李炝、劳剑华之流,在我们眼中,他们屁都不是!” “直到……你和镇疆军的出现,一切都完了。” 第四百章 尽在掌握 坦利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想,父汗直到今天也没法接受这个现实。波澜壮阔、铭记千年的伟大东征,居然会败在一支疲惫不堪的孤军手中。阁下,我们并非麻痹大意,完全忽略了西疆的重要性,与之相反,父汗当初决定让突厥第二大部族镇守这里,足以看出他对西疆鬼漠的重视。” 李江遥对此表示同意:“格玛可汗的确不弱,夜轮族的雅库特军团也是突厥军队中数一数二的劲旅,其实力不比黄金族差太多。” “是啊,八万雅库特骑兵,加上十几万西疆联盟的部队,就算跟圣唐正规军较量,也不会落入下风。”坦利摇摇头:“可是谁能料到,他们最后真的会输,而且输得那么快、那么彻底。格玛的心思我理解,换做我是他,或许也会向父汗隐瞒一切的。” 他抬起头,看着李江遥:“阁下,我第一次攻打紫金关的时候,就已经明确地认识到,我们可能要失败了。虽然我不擅长带兵打仗,但是战略层面的问题看得还算清楚,西疆和两关落入你的手中,就好像围棋被彻底断了气口一样,垂死挣扎变得毫无意义。” 李江遥问道:“听徐友长说,你的这个决定得到了赫思佳的认可?” 坦利微微颔首,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江遥,同时解释道:“我妹妹只知道我想和谈,却并不晓得,我会抛开父汗他们,单独跟你议和。如果她事先清楚我的打算,一定不肯帮我的。” 李江遥接过信函,随手拆开红印封签,秀丽的圣唐小楷跃然纸上: “圣唐镇疆军大都护吾兄江遥钧鉴: 水杉一别,已有数载,可叹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兄之英姿,今犹历历在目,常寄梦乡;兄之威名,远播江山万里,群雄震慑。 妹窃居帝都,每遇华夏胜景,皆会睹物思人。不免念及西疆岁月,水杉过往,深忆诸友之情分,感怀命运之捉弄。天不见怜,两国纷争未有竟时,双方将士仍在泣血。悲乎哀哉,妹心如碎。 曾记吾兄建军于水杉之时,常悲百姓之艰困,和平之弥贵,誓愿凭一己之力,涤荡天下,解民倒悬。妹常如是,亦盼仇恨消融,战争歇止,乃还苍生以安宁。 今有王兄坦利,奉父汗之命往使吾兄,促两国两军之和解,罢经年累月之搏杀。吾兄乃世间真豪杰,胸怀天地,悲悯众生。其志之坚,可追千仞之壁。其心之仁,远胜百代之贤。望吾兄顾念圣唐西疆万千百姓,慷慨待之。然则天下幸甚、黎民幸甚。 妹突厥赫思佳敬上。” 李江遥放下书信,对坦利说道:“你这个妹妹,比你可强多了啊。” 坦利笑呵呵地应道:“那是那是。我之前还真没发现,赫思佳这丫头居然这么有脑子,胆大心细、见识不凡。不光是比我强,比很多突厥重臣名将都强。我估计啊,她应该是在水杉城那段时间,深得大都护的教诲,这才变得厉害起来。” 李江遥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句,然后道:“殿下,您也别跟我兜圈子啦。说说吧,什么条件?” “你真肯放我走?”坦利眼睛一亮。 “格玛可汗我都放走了,更何况你呢?”李江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咱俩之间的交情,不比他深?” 坦利闻言哈哈笑道:“我就说嘛,哥哥就是哥哥,赫思佳和我都没看错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大哥啦。” “甭废话,说条件!你能开出什么样的买路钱?”李江遥好整以暇的问道。 此言一出,坦利再次露出了奸商本色,试探着问道:“大哥你想要什么?只要兄弟我有的,绝不含糊!” 李江遥想了想,淡淡说道:“你们第十一军团在圣唐抢的所有东西,都必须留下。包括且不限于:黄金、白银、珠宝、绸缎、铁器、牛羊,以及攻城器械的组装件。能带走的,只有随身兵器和路上的口粮,以及一人一匹战马。” 坦利痛苦的摇摇头:“大哥,您下手可真重啊。我十一军团回到西大陆,跟乞丐团没啥区别了。” “你也可以不答应啊,”李江遥耸耸肩:“或者带着金银珠宝一路杀回去。” 坦利苦笑道:“不不不,还是照你的意思办吧。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个道理我懂。” 李江遥微微颔首,随即举起了两个手指:“第二个条件,金狼军可以全员离开,但是,赫思佳也必须跟着一起走。” 坦利闻言一愣:“啊?这……这就有点……” “有点……强人所难?”李江遥笑着问道。 “是啊,大哥。”坦利哭丧着脸说道:“赫思佳若是知道我不管父汗,独自带领金狼军返回西大陆,她肯定不答应。别说跟着一起走,搞不好当场就要跑到父汗那里揭发我!” 李江遥冷笑道:“那我不管。怎么说服她,那是你的事,没有鹰扬公主陪同,你甭想顺利通过我的防区。” 坦利忽然神色一变,非常严肃的问道:“大都护,这究竟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赫思佳跟我一起回去?”坦利一字一顿的说道:“别跟我说,这是因为你与赫思佳的深厚友谊。徐友长喜欢我妹妹,难道大都护也喜欢我妹妹?” 李江遥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那倒不是,那倒不是。我想让赫思佳尽快回西大陆,既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你好。” “愿闻其详。尤其是怎么会为我好?”坦利大感好奇。 李江遥好整以暇的说道:“王子殿下,你带着金狼军回到故土,突厥族人若是问你,为何独自回来?大汗呢?你该如何答复呢?” 坦利一愣:“这……我还没想好,不过事到眼前,总有办法解释过去。” 李江遥点点头:“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不过,若是有瀚海明珠、鹰扬公主在身边,是不是更好解释,也更好凝聚黄金族的力量,放手对付格玛可汗等部族呢?” 闻听此言,坦利不禁眼睛一亮:“对呀,大哥言之有理!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不仅是我妹妹,还有我妹夫!云千雪是我的好兄弟,有他在,云河部族也会支持我!” “你若是能把云千雪也一起带走,那当然更好。”李江遥洒然笑道:“这样一来,我们在战场上也可以少一个劲敌。说实话,我很欣赏云千雪这个人,真不愿杀了他。” 坦利好奇道:“大哥,赫思佳确实对我有用,不过,她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李江遥凝视着坦利:“我需要她限制你的野心。” 见坦利脸色一变,李江遥继续笑着说道:“我很清楚,你们突厥的传统,女人是不能继承汗位的。所以,赫思佳并不会在皇权上对你构成威胁,让你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就像你说的,你妹妹非常有智慧,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政治家。有她在,你能少犯很多错误,少做很多坏事。一个安分的突厥帝国,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坦利恍然大悟,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小弟明白啦!其实,大哥这还是为了我好。当突厥大汗不容易,当一个好大汗更不容易。赫思佳若是能帮我,在我犯糊涂的时候阻拦制衡,那是我的福气。”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李江遥说道:“同时我也要提醒你。赫思佳是云千雪的妻子,也是徐友长心中的女神。你若是敢害她,云河部族会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是我那位好兄弟一定率领大军杀进突厥,找你算账,明白吧?” 坦利连连点头:“明白!当然明白!大哥,我怎么会害赫思佳呢?我保护她还来不及呢。东征之战,突厥元气大伤,周围国家免不了要对我们虎视眈眈。关键时刻,我还得拜托赫思佳出面找徐将军援助呐。” 李江遥微微颔首,接着道:“除了前面两项,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时间,准许你们返回西大陆的时间。” 坦利问道:“能有个大概范围吗?大哥,我不是催您啊,只是我负有使命,若是一直拖着,父汗随时会把我和十一军团调回去,那可就不好办了。” 李江遥淡淡一笑:“你可以先分两步走。现在回帝都,告诉你的父汗,就说我已经中了你们的缓兵之计,同意暂停攻击行动,开始进行和谈。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继续回到兰州这边,设法拖住我镇疆军的脚步。当罗尼亚与赫连雄挥军东进之后,王子殿下就可以起程出发,返回西大陆了。” 闻听此言,坦利顿时难掩惊恐的神色:“你,你居然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李江遥哈哈大笑:“我不仅知道太极殿的那场会议,而且还非常清楚,赫思佳公主在会议中提出了和平谈判的构想,却被你父汗当场否决了。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让你见到我呢?” 【今天出差,所以晚一点再更一章。去美丽的坝上草原,骑骑马,顺便找些灵感。】 第四百零一章 为父心思 赫思佳是在抵达兰州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七天前,她二哥坦利自西线战场返回帝都,向父汗和大臣们禀告了与镇疆军初步接触下来的结果: 李江遥愿意暂时停战,展开和谈。 这就意味着,阿史那支斤的缓兵之计,即将奏效。 突厥君臣对此感到非常高兴。稳住了镇疆军,就能腾出手来先对付李炳,一旦完全打开了中原的局面,突厥便能有机会再次盘活眼前的形势。 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坦利得到了阿史那支斤的赞许,又提出一个建议:希望妹妹和妹夫也能去兰州前线,帮他一起斡旋,拖住对方。 他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赫思佳之前与镇疆军打过交道,而且赫思佳与云千雪的地位尊贵,更容易令李江遥相信突厥有和谈的诚意。 对此,阿史那支斤颇有些犹豫。赫思佳是他的掌上明珠,轻易不愿让这丫头去冒险。不过,坦利私下找到妹妹,一通连哄带骗,用民族大义逼得赫思佳夫妇同意前往。 见女儿女婿都表示愿意出使,阿史那支斤最终还是无奈的点了头。毕竟,这次和谈只是幌子,随便跟李江遥见见,拖他一两个月就好,有第十一军团保护,赫思佳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就这样,云千雪交接完血卫铁骑军团的指挥权,陪着爱妻一起,跟随好兄弟坦利去了兰州前线。 可是谁能料到,他们刚一到地方,就被金狼军软禁了。 赫思佳察觉事情不对,多次提出要见坦利,没想到看守他们的卫兵却说,二王子殿下已经去了镇疆军大营,过几天才能回来。 三天后,坦利终于回到了兰州。与他同行的,还有镇疆军的特使、情报司首座玉陀罗。 玉陀罗代表镇疆军大都护、西疆圣王李江遥,会见了赫思佳和云千雪。一上来,他便开门见山,直接向夫妻二人转述了李江遥的建议:请贤伉俪会同坦利殿下,与圣唐皇朝签订和平友好条约,并即刻返回突厥帝国,重整河山。 这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命令”。 因为在这个建议后面,还跟着一句话:如若贤伉俪不肯接受此建议,那么镇疆军只能无奈进攻兰州。 不听话就进攻,而且还“无奈”? 赫思佳粉面含霜,冷冷问道:“李将军现在人在哪里?水杉城还是紫金关?” 玉陀罗从容不迫地答道:“回禀殿下,大都护目前已来到兰州前线,正和徐帅在一起。” 听到“徐帅”二字,赫思佳不禁心中一颤,旋即又恢复了平静:“我要求面见李将军和徐将军,其他一切免谈!” 闻听此言,玉陀罗看了一眼旁边的坦利,坦利则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公主殿下和云君都是我父汗的代表,他们提出见面的请求,也属正常。” 玉陀罗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明白了,我立刻回去禀报大都护,请他定夺。” 时间不久,镇疆军方面传来答复:同意见面。烦请突厥三位代表屈尊移步,来我军大营相会。 就这样,赫思佳和云千雪又被金狼军“保护”着,随坦利一起来到了位于兰州西北方的永登县。 此时,永登县已经成为了镇疆军的前线大本营,三十多万大军在这里呼啸云集,兵强马壮、气吞山河。 李江遥一身青色便服,在全副铠甲的徐友长陪同下,于永登县衙接见了坦利他们。 诚如赫思佳信中所说,一别数载,大家都变了。 徐友长坚毅质朴的面庞上,刻满了久经沙场的风霜,鬓角处已有些丝丝斑白; 赫思佳已为人妻,身上少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少女情怀,却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优雅魅力; 坦利不知道是从何时起,慢慢蓄起了连鬓胡须,一改往昔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形象,越来越像突厥传统的王公贵族; 云千雪脸上的那道伤疤依旧非常显眼,而他眼睛里的勇武锐气,也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明澈的目光中掺杂了几分难以名状的忧郁之色。 变化最大的,要数李江遥。 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从容洒脱、精明睿智。但同时,一种傲睨天下的王者之气也跃然而生,令人折服。 赫思佳看着面前的李江遥和徐友长,心中暗暗感慨,右手轻抚左胸,躬身道:“突厥帝国圣主大可汗特使、鹰扬公主赫思佳,向大都护、徐将军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李江遥坐着没动,只笑着一抬手:“殿下一路辛苦了。来人,给三位特使赐座。” 赫思佳三人依言坐下。徐友长凝视着公主,眼中满是柔和深沉的光芒,只听他温言问道:“殿下,我们的建议,不知你是否考虑清楚了?” 赫思佳的目光与徐友长相触,一抹幽怨之色一闪而过,沉声道:“不知徐将军所说的建议,是指什么?” 徐友长淡淡道:“大都护希望你和坦利殿下、云千雪将军能尽快脱离这场战争,返回突厥帝国。” 赫思佳轻轻的点了点头,转而望向李江遥:“大都护,你是要我背叛父汗。我这样理解,对吗?” 李江遥先是看了一眼满面怒容的云千雪,然后应道:“也对,也不对。” 赫思佳嫣然一笑:“也对也不对?大都护还和以前一样,净喜欢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抓不住痛脚的两面话。我倒想请大都护指教,什么叫也对,也不对。” 面对赫思佳的挖苦,李江遥丝毫不以违忤,从容道:“我相信,什么为了突厥的未来、背叛大汗不代表背叛帝国这类冠冕堂皇的说辞,在公主和驸马面前,应该不太好使。我猜得没错吧?” 云千雪冷冷道:“大汗就是帝国,帝国就是大汗,二者没有分别,我们也断然不会跟坦利一样,选择背叛。既然双方都已经清楚彼此心里盘算得是什么,那也没有必要继续相互诓骗了。二位,还是在战场上见吧。” “云君,你这是做什么!”坦利连忙拦着道:“大都护和徐帅慈悲为怀,不愿再伤害我突厥将士,你怎么还非要把大家往火坑里推呢?!大都护,云千雪性子直、说话冲,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坦利,你闭嘴吧!”云千雪剑眉倒竖,怒道:“你也配在赫思佳和我面前说话?贪生怕死,背叛君父、出卖自己的妹妹和好友,你还算是人吗?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赫思佳冷冷道:“云君,请你克制些。咱们自己的账,自己回去慢慢算,不要在大都护和徐将军面前丢突厥的脸。” 闻听此言,云千雪只好闷哼一声,不再多说。俊朗的面庞上,满是冷峻傲然之气。 李江遥见状淡淡一笑:“我就说嘛,那些寻常道理,是说不服你们的。不过幸好,我还有些别的理由。” 坦利见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不禁欣喜:“哦,请大都护不吝赐教。” 李江遥白他一眼,对赫思佳和云千雪说道:“我刚刚接到情报,就在你们动身的第二天,圣殿亲王罗尼亚的第十军进驻天水、第五军进驻宝鸡、极地军团一部进驻汉中。三位,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赫思佳和云千雪不禁一愣,面面相觑。 坦利更是惊讶道:“这不可能!父汗在得知我稳住了镇疆军之后,已经决定先对中原用兵,怎么会又调遣黄金族主力在我身后设置防线?” 徐友长沉声道:“事情的确如此,我的斥候部队已经做过确认了。” 李江遥面对着大感愕然的三个人,语气从容道:“这说明什么呢?唯一能说明的,就是你们的父汗,已经看出了坦利殿下的真实打算,并且默许了这一切。” 此言一出,更是将赫思佳他们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徐友长点点头,柔声解释道:“黄金部族第五军、第十军的行动,非常不合常理。他们没有直接调重兵屯守兰州,而是选在兰州后方层层布防,显然是在为丢失兰州城做准备。说实话,放水的意味极为明显。” 李江遥接着道:“坦利王子,你想想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谈判,能用得着公主殿下出马呢?我李江遥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吧?突厥大汗若是这么看待我,那可就真有负他的盛名了。” 坦利愣怔道:“你的意思是说,父汗故意让我们走?” “你们的父汗,用心良苦啊。”李江遥轻声感慨,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际:“或许,他是想跟我完成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交易的代价是兰州城,而交易的结果,则是让我放他的儿女们一条生路,放突厥帝国一条生路。” 尽管李江遥所说的一切,听上去匪夷所思,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又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突厥东征兵马被镇疆军牢牢的困在关中地区,连续三次奋力突围,都没能叩开紫金关的大门。也许,阿史那支斤真的已经绝望了。为了突厥帝国的未来,为了让儿子和女儿女婿得以生还、回到故土,他竟顺水推舟,默许了坦利的计划。 当然,这也仅仅是李江遥的猜测而已,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推断。 但是,一向特立独行、算无遗策的阿史那支斤大汗,又的的确确做出了一系列不合常理的安排。 先是同意坦利代表突厥与镇疆军谈判,然后答应让赫思佳和云千雪也来到兰州,接着又专门部署主力,守住兰州东面最后的防线。 怎么看,怎么像是他有意为之,好令坦利赫思佳他们能够得到李江遥的宽恕,率领第十一军团返回西大陆。 这将是黄金族最后的火种,突厥帝国最后的希望。 “不,不是这样的!”赫思佳眼里噙着热泪,倔强的说道:“父汗绝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他还要带领我们继续战斗!” 云千雪忽然伸手扶住了妻子颤抖的肩头,沉声道:“大都护也许猜的没错……”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金色的令牌:“这是在我们出发之前,大汗亲手秘密交给我的。当时他叮嘱我说,凭这面圣汗金令,可以调动所有突厥帝国的军队,让我随身带着,以防不测。那会儿我还有以为,这是用来节制十一军团的,可现在想想,大汗……大汗可能真的是想让我们回去……” “父汗——”赫思佳再也忍不住悲痛的心情,转身扑进云千雪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英雄们,镇疆军与突厥的决战就要到来了,请用你们宝贵的评论和点赞,为李江遥他们助威吧!】 第四百零二章 佳人远去 在云千雪的温言劝慰下,赫思佳哭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了悲戚的心情。 她擦干眼泪,轻轻说道:“云君,我们走。” “去哪儿?”云千雪深情地看着她。 赫思佳深吸了一口气,应道:“回帝都,跟父汗在一起!” “好,我陪你。”云千雪抬手理了理赫思佳的鬓发,微笑着应道:“我们回去,和大汗并肩作战。” 说罢,他扶着赫思佳站起身来。二人看都不看李江遥他们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且慢!”李江遥连忙喊住他俩。 云千雪傲然望向对面,从容问道:“怎么?大都护是想扣留我们吗?” 李江遥叹了口气,无奈道:“扣留倒不至于。可咱们还没有谈完……” “没什么好谈的了,”云千雪道:“刚才我妻子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我们要回帝都,咱们还是战场上见吧。” 徐友长急道:“道理都已经是明摆着了,你为何还如此冥顽不灵?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公主想想吧。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她……看着她永远留在圣唐吗?” 云千雪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徐将军,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尊重她的选择,陪她同生共死吗?赫思佳心意已决,她想继续守护在自己父汗身边,我这个做丈夫的,难道不该支持吗?” “糊涂!”徐友长起身道:“你们两个都糊涂!阿史那支斤大汗将金令交给你的那一刻起,就等于是把整个突厥的未来托付给了你们。现在回去,就是彻底击碎了他的期望。看上去你们很爱父亲,可其实是自私自利,只知道满足自己那点脆弱的感情!” 闻听此言,赫思佳浑身一颤,旋即转头望向徐友长,眼神中充满了忧伤与怨恨。 徐友长心中顿感悲切,可还是坚定的与赫思佳双目对视,寸步不让。 李江遥轻轻咳嗽了一下:“公主、云将军,能不能听我最后说几句,然后你们再决定走还是不走。” 赫思佳终究还是避开了徐友长灼热的目光,冲李江遥点了点头:“请说吧。” 李江遥起身离座,走到赫思佳跟前,柔声道:“公主殿下,你知道我和徐友长为何非要你们回西大陆吗?” 赫思佳凝视着对方,摇了摇头。 李江遥淡淡一笑:“请不要以为,我们是为了打下兰州,才拼命劝二位。要知道,没有你们,坦利王子十几天前就可以跟我达成协议,我放他走,他把兰州拱手相让。那个时候,你们的兵马根本来不及周密布防,我镇疆军甚至可以直接打到帝都城下。” 云千雪不禁好奇道:“既然如此,大都护为何要等呢?” 李江遥看了看他,接着又望向赫思佳:“因为我考虑的,不仅仅是今天的胜利,还有明天的和平。赫思佳,你写给我的信,我认认真真地看过了。你还是当初水杉城的安雅,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善良的突厥姑娘。所以,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故土,救赎你的子民,让突厥和圣唐之间的仇恨最终消弭。” 赫思佳听着李江遥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眼神中渐渐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只听李江遥继续说道:“赫思佳,突厥的主力军团,必须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种种暴行付出血的代价。然而,突厥百姓是无辜的,他们甚至都不明白,这场夺走了丈夫、父亲、儿子的远征,为何会发生。你和云千雪不回去,你们的族人同样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而所有仇恨,最终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全都转嫁给圣唐。” “那样一来,无论是圣唐,还是突厥,包括西疆鬼漠,都将永无宁日。” “赫思佳,请你认真回答我,你希望看到这一幕吗?” 云千雪仿佛第一次认识李江遥似的,脸上露出了既惊讶又敬佩的神色。他愣怔了一下,旋即看向身边的赫思佳。 赫思佳则显得很平静,轻轻应道:“李江遥,我希望突厥和圣唐不再彼此仇恨,永远和平相处。” 李江遥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那就请你接收我们的善意吧,也算是了却你父汗的心愿。回到西大陆,回到突厥,帮坦利王子抚平战争带来的创伤,为我们两国的百姓,守护和平的希望。” 坦利此时也来到近前,沉声道:“妹妹,云君,我承认我有私心,也对不起父汗。可是我的决定,至少对突厥帝国是有益的。大都护之前说过,只有你们能制衡我心中的恶念,不让我带着突厥再次走偏。所以,我诚挚的邀请你们,随我一起回去吧,让我们重新开始。” 赫思佳转头看着他:“二哥,你应该很清楚,这样做,等于直接害死了我们的父汗。我可以跟你走,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 坦利眼中含着泪水,哽咽道:“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见赫思佳改变主意,答应返回故土,徐友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柔声说道:“公主殿下,刚才我的话有些莽撞,还请你谅解。” 赫思佳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江遥看着这两个人的样子,心中不禁怅然,叹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尽快起程吧。格玛之前曾答应我,不会主动挑战袭扰黄金部族,但远隔千山万水,世事难料,早一天回去,早一天保护你们的族人。赫思佳,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你们能顺利通过西疆鬼漠,我将派遣第一军的两万铁骑与你同行。在路上,他们会听从云将军的调遣,直到你们认为自己彻底安全了,再让他们回来。” 赫思佳和云千雪心里清楚,李江遥这两万镇疆军,其实更多的是用来制衡防范坦利的第十一军团。这位心思狠辣的二王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来。 赫思佳微微颔首:“感谢关照。大都护,你的恩情,必将会化作长青的和平之树,为突厥圣唐遮风挡雨。也请你看在我们之间的情分上,能够对我父汗……对我父汗手下留情,赫思佳感恩不尽!” 说着,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向着李江遥俯身叩拜。 李江遥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赫思佳,你曾在危难时刻,救过水杉城的无数军民,我们都在心里念着你的好。所以请你放心,即便突厥战败,我也会以国君之礼对待你的父汗。” - 史称“永登和谈”的秘密协约,终于在李江遥的极力斡旋中顺利达成。 突厥帝国的未来之主坦利殿下、摄政亲王赫思佳殿下、以及突厥主帅云千雪将军,分别在协约书上签署血字,正式宣布退出东侵战争,并向镇疆军移交兰州城。 黄金族第十一军团的四万兵马,也同时献出了自己的军旗和主将战刀,示意投降。 接着,他们列队离城,在疾风第一军的“护送”下,踏上了返回故土的旅途。 看着越走越远的大军,徐友长心中怅然若失。他仿佛是丢掉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不知道是该大哭一场,还是痛苦地嘶吼几声。 李江遥默默来到他的身旁,许久才轻叹一声:“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是啊,离开啦。”徐友长仰起头,努力将泪水憋回去,然后笑着说道:“原先,我觉得她人在关中,跟我并不算远,可是现在……” 李江遥抬手拍了拍兄弟的肩头:“对不起……” 徐友长故意笑得很大声:“傻瓜,你对不起啥呀?我应该感谢你才对,能让她好好活下去。” 李江遥不忍看他这样,连忙换了个话题:“我听坦利说,她还给了你一件信物,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我才不呢。”徐友长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这是老子第一次收到女孩儿送的东西,你休想打听,哈哈。” “不说拉倒,瞧你那小气样儿。”李江遥也忍着泪水,强作欢颜:“你就自己偷着乐吧,我才懒得知道。”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好啦,不跟你闲扯那些没用的,聊聊军务。” 徐友长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然后立正道:“请大人吩咐!” “第三军已经接管了兰州城,接下来就该打硬仗啦。”李江遥淡淡说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构想的?” 徐友长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冷静,认真答道:“我打算让杜建率领第二军和第六军,组建先锋兵团,前出陇西、通渭一线,给驻守在天水的突厥人造成压迫之势。同时,让郡主指挥第三军和第九军,经清水县,穿插至天水东边的麦积山,迂回截断天水与宝鸡之间的联系,彻底孤立黄金族第十军团。” 李江遥赞道:“行啊,友长,你这是准备围歼敌人。” “现在我手上兵力雄厚,当然应该打歼灭战。”徐友长充满自信地笑道:“也该让不可一世的突厥人,尝尝咱们镇疆军的厉害啦!” 【作者的话:大战即将启幕。相信我,反攻突厥,并不是结束的开始,而是开始的结束……】 第四百零三章 局势突变 “汪尚书,你给朕和诸位爱卿讲讲眼下的战局吧,前线情况如何了?” 听到帝君点自己的名,兵部尚书汪镗连忙拱手:“遵旨。启奏陛下,目前,主要战事仍旧分为四个方向。突厥赫连雄部继续猛攻马洪杰的防线,最近的战场距东都不到两百里。突厥罗尼亚部则行动诡异,据信正有向伊川运动的迹象。” “伊川?”李炳微微一愣:“那不是洛邑的南边吗?莫非是要跟劳剑华的叛军汇合?” “的确如此。”汪镗道:“臣等也是这么判断的。近来包遇春动作频繁,屡屡试探我军沙河防线,慕容将军已经连续击退了他们六次进攻。但是,如果罗尼亚真的南下,慕容将军会面临腹背受敌的险境。” 李炳沉声道:“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汪镗看了看旁边的董天星,老董会意,替他答道:“我们一面知会慕容将军和马将军各自戒备,一面增调了五万新招募的府兵前往伊川布防,尽量阻挡突厥人南下。” 李炳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新兵战力堪忧,未必能挡得住突厥的圣殿亲王,依朕看,还是要靠那些老兵才行。常涛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赶走李炝,回身支援慕容雪?” 汪镗应道:“陛下,三天前,淮阳叛军已经被击退,常大都护此时正在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他们略作休整之后便能动身出发。臣估计,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最迟也不会晚于本月初七。” “好,常涛这次表现得不错,狠狠教训了淮阳军。”李炳微微颔首:“这一回,李炝恐怕是要亏掉老本了。汪爱卿,你说四个方向的军情,还剩一个,应该是西军那边吧?” 汪镗答道:“是的,陛下。半个月前,突厥王子坦利忽然率部投降,镇疆军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兰州。随后,徐友长指挥二十万大军实施战略迂回,穿插合围了天水郡。经过六天激战,突厥帝国精锐、黄金族第十军团全军覆没,军团长洛伦西克伯爵被当场击毙。”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顿时响起了欢呼声。 天水郡大捷,预示着圣唐皇朝对突厥入侵的大反攻,已经真正到来! 李炳对此也颇感欣慰,难得称赞道:“镇疆军干得漂亮!黄金族第十军团,是当初进攻帝都的突厥主力之一,手上沾满了忠烈徐家的鲜血。徐友长这也算是为家人、为圣唐先讨回一点公道!” 董天星道:“陛下所言甚是。镇疆军连续收复了兰州和天水,那么宝鸡郡也就快了。再接下来,就是帝都!洗刷圣唐耻辱的日子不远啦。” 李江遥之前分析的果然没错,当胜利的消息传来,并且帝都在望,原本还犹豫迟疑的朝廷立刻充满信心。上到帝君李炳,下至文武官员,全都自然而然的开始考虑尽快挥师东进、收复皇城的问题。 李炳显得神采奕奕,朗声吩咐道:“你们兵部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看看该如何调兵遣将,尽快把中原之敌击溃,然后集中力量,向帝都挺进。先帝的英灵一直等着圣唐战旗重回帝都,已经等得太久了。” 闻听此言,汪镗和董天星连忙拱手领命,表示兵部会立刻着手安排反攻的事宜。 然而,朝廷想得挺好,现实却非常残酷。 兵部就算拿出一百条反攻方略,也顶不住包遇春和罗尼亚的联手一击。 六月初五,也就是李炳召开御前会议的第二天,突厥圣殿亲王麾下的四万大军,忽然长途奔袭了伊川郡。 刚刚抵达此处进行布防的五万府兵,一夜之间便被凶猛的突厥人彻底击溃。那些慌了手脚的新士卒,漫山遍野的四处逃窜,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突厥兵马既没有在溃军身上浪费时间,也没有袭击近在咫尺的东都洛邑。他们一招得手,立刻转而南下,直奔百里之外的沙河防线。 此时,慕容雪正在指挥八万多圣唐军,奋力抵挡包遇春的进攻。 尽管他事先已经收到了董天星的警告,知道突厥人近期有威胁伊川的意图,可是仍旧没能料到,罗尼亚的兵马居然来得这么快! 而且很显然,包遇春和罗尼亚之间保持着一种极为高效的联络。突厥人来的时候,正是叛军进攻最猛烈的时候。 在前后夹击下,慕容雪拼尽全力也没能顶住敌人,沙河防线最终全面崩溃。 随之而来的,就是防御战转变成突围战,突围战又很快变成了散乱的逃生。 慕容雪眼看已经回天乏术,只好整理手上现存的部队,开始向北突围。 当他一路杀回东都,原先的八万大军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沙河惨败,朝野震惊! 突厥与叛军会师,洛邑南边再无险可守,东都随时有被攻击的危险。自帝都陷落以来,圣唐帝君和朝廷再次直面敌人的刀锋! 同时,正在全力抵抗赫连雄的南军,也因为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大范围迂回,担心自己侧翼遭到突袭,不得不主动收缩防线,退守至洛阳城外。 而负责镇守武关的六万兵马,则立刻变成了孤军。 整个战争形势,忽然又变得劣无可劣。 突厥人像是疯了似的,放着逼近帝都的镇疆军不管,玩儿了命的狠揍李炳。罗尼亚、赫连雄、德鲁汉、达勒姆,突厥名将几乎全体出动,黄金族铁骑四处扫荡,打得朝廷军队节节败退。 包遇春也趁火打劫,连克汝州、许州、陈州,小半个中原地区相继陷落,成为了叛军的地盘。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发起反攻、收复帝都,东都还能不能保住都成了一个大问题。 旬月工夫,马洪杰的南军、常涛的辽东都护府、李猛的阴山都督府、萧洪延的河北道府兵,加上慕容雪和龚承泽指挥的帝君直属军团,悉数集结于洛邑城,严阵以待。 他们都有这样一种感觉:突厥人是想在东都一决雌雄! 很快,圣唐将军们的想法就得到了证实。在扫荡完周边郡县后,二十万突厥大军从西、南两个方向逼近了洛邑。与此同时,包遇春率领麾下十万兵马,也自汝州出发,现身于洛邑东南。 朝廷在东都城外的龙门镇设立了临时指挥部,由马洪杰担任主帅,慕容雪担任副帅,常涛担任参军司马、董天星担任监军,统一协调指挥以轻步兵为主的六十五万军队。 说实话,六十五万对阵三十万,圣唐将帅们的心里还是非常没底。 守卫城池,问题不大;但敌人如果只是围困不进攻,圣唐军就拿城外的敌人毫无办法。 缺少铁骑、没有重装步兵,你打个屁啊! 东都的紧张局势,第一时间传到了天水。李江遥和徐友长对突厥的做法,同样感到有些意外。按照敌人目前的部署,主力精锐尽数调往洛邑前线,那就意味着帝都的守军兵力正处在一个极度危险的阈值。 换句话说,帝都防御脆弱不堪。 “阿史那支斤疯了吗?”徐友长眉头紧锁:“难道他认为根本挡不住我们,所以决定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了?” 李江遥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多少能理解他的考虑。讲到底,阿史那支斤还是在奋力挣扎,只不过,他用了另外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徐友长大感好奇。 李江遥没有急着回答他,又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地图,才幽幽说道:“他或许是打算,充分利用突厥人的特长,来盘活当前的困局。” 徐友长想了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来去如风的骑战打法?” “差不多就是这样。”李江遥点点头:“原本呢,守卫重点城池和关隘要塞,是咱们圣唐军队擅长的手段,而突厥人则恰好相反。他们来去如风、侵略如火,打得就是‘快速灵活’四个字。然而我发现,自从占领帝都以来,突厥人的作战风格就逐渐发生了变化,居然丢掉自己的优势,开始小心翼翼地守城了。” 徐友长点点头:“嗯,情况确实如此。仔细想想,他们一开始能连续击败镇疆都护府、烈刃军团和长刀军团,顺利攻克两关、夺取帝都,正是因为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连西疆如此广阔的土地都可以丢下不管,直接狂飙突进。任何对手在这种风格面前,都会毫无抵抗之力。可是,当突厥大军以帝都为中心,开始珍惜那些已经到手的地盘时,灵活迅猛的特点便荡然无存了。” “咱俩的看法是一致的。”李江遥同意道:“这几年,突厥骑兵的高机动性,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显赫的战绩,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其统帅层的思想发生了转变。当骑兵开始用步兵的思维去面对战争,那就只能缩手缩脚、越打越难。” 徐友长心悦诚服的笑道:“所以你判断,阿史那支斤是打算重新找回突厥军队的灵魂。” 李江遥一拍地图:“我越来越确信这一点了。一支死守帝都的突厥军,是没有战魂的羔羊,迟早被人把血放干!而一支不在乎帝都的突厥军,则是一头发狂的恶狼,足以撕碎任何猎物。你想想看,二三十万如同马匪一样的游击军团,靠以战养战的打法,到处劫掠扫荡,有谁能挡得住他们?” 闻听此言,徐友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样的话,中原、两淮、荆襄、江南,都会变成突厥人的天下,任他们随意驰骋、无人能敌!” 第四百零四章 突厥战魂 徐友长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的臆想。 关中平原虽然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发挥,但它毕竟是一个形势险要的四塞之地。从大的战略层面而言,一旦周围的关隘要塞被对手牢牢掌控,那么就算骑兵规模再如何庞大,也只能限定在这一个相对闭塞的区域内行动。 反观潼关以东,中原、两淮、齐鲁、燕赵,骑兵完全可以放蹄狂奔、无遮无拦,只要他们愿意,几乎可以一直跑到海角天边。也就只有横亘在南方的大江,能够稍微挡一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也正因为如此,劳剑华才会答应再次与突厥人合作,目的就是任由突厥铁骑肆虐江北,彻底搅乱朝廷的地盘,而自己则凭借大江之险,不必担心突厥威胁。 李江遥沿着这个思路,对徐友长分析道:“我判断,阿史那支斤应该是看出了问题所在,因此开始策略上的调整。突厥大军一旦放开手脚,只考虑歼灭圣唐的有生力量,不在乎城池地盘的得失,其战力必将成倍提升。兄弟,如果我们想在中原地区围困堵截他们,那得需要多少兵力才行呢?五倍?还是十倍?” 徐友长沉声道:“把骑兵来去如风的机动性考虑进去,十倍兵力恐怕都不够。没有地形和关隘做依托,步兵根本追不上马蹄子。” “所以说,形势或许要发生巨大变化了。”李江遥的神情看上去非常凝重:“如果朝廷能早听我的建议,在一年前就集中优势兵力夺取潼关,加上武关、紫金关和盛玉关,就可以把阿史那支斤封锁在关中地区了。可是现在,突厥人已经醒悟过来,并且大举东进,等于是恶狼彻底挣脱了锁链,要开始吃人啦。” 徐友长思忖道:“如果这么分析的话,那突厥现在的目标也并不一定就是东都,对吗?” 李江遥点点头:“是的。攻城战、守城战,对突厥骑兵来说都是用错了力道,他们根本没必要舍长取短。罗尼亚即便不进攻洛邑,就凭那些脆弱的轻步兵,马洪杰敢跑出来主动挑衅吗?我若是突厥人,肯定欺负你不敢打野战,只需派一部分兵力看住你,然后让其余部队四面出击、疯狂劫掠。” “江遥,我认为你讲得完全正确。”徐友长道:“突厥打下帝都之后,心态和思路都变了。说骄奢淫逸也好,说保守自固也好,总之,他们放弃铁骑的优势,越来越像圣唐。直到咱们在西疆崛起,彻底截断他们的后路,阿史那支斤才幡然醒悟:死守着帝都当皇帝,会磨掉突厥这头猛兽的尖牙利爪。江遥,现在他们要亮出爪牙了,咱们该怎么应对?” 面对这个问题,李江遥没有急着给出答案。 他思索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阿史那支斤目前还在帝都吗?” 徐友长微微一愣:“根据情报司的最新消息,他本人应该还在那里,身边有血卫军团扈从。不过,既然他要恢复突厥的作战风格,那就说不准随时都会离开。” 李江遥冷笑道:“如果把突厥军队比作大鱼的话,那么他们的可汗就是最好的鱼饵了。若是让鱼饵溜掉,还怎么让大鱼咬钩呢?” 徐友长明白过来,问道:“你是想绕过宝鸡郡,趁阿史那支斤还在的时候,直接围困帝都?” “不仅如此!”李江遥一指地图:“围困帝都的同时,还要派兵迂回穿插,长途奔袭位于更东边的华州,彻底截断帝都与潼关之间的联系!” 徐友长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一拍桌案:“我看行!把阿史那支斤围死了,我就不信罗尼亚不回师救援!想在关东地区自由驰骋?没门儿!” - 李江遥对突厥人战略变化的判断,基本上是准确的。阿史那支斤在经过深刻检讨之后,终于做出改变策略的决定,充分发挥突厥铁骑来去如风的优势,跟圣唐打大范围、高强度的运动战。 放弃帝都、主攻中原,就是这一策略的核心体现。 反正两关已经被彻底封锁,头铁硬刚了三次,也没能夺回控制权,不如勇猛深入圣唐腹地,搅他个天翻地覆! 圣唐军队离开了城市没法活,而突厥军队恰恰相反,到了野外更加生龙活虎。 秉持这个想法,阿史那支斤制定了新的方案,突厥主力东出潼关,作势合围东都,待圣唐朝廷陷入惊慌失措,将各路军队集中于洛邑,准备全力保卫李炳的时候,罗尼亚赫连雄等人便忽然化整为零、四面出击,把中原、燕赵、齐鲁各地席卷一通。 哪怕最后帝都丢了又怎么样?大半个圣唐都将是我突厥随意驰骋的天下! 李江遥猜透了阿史那支斤的心思,可惜并不是人人都有他这样的水准。至少,李炳、马洪杰和慕容雪就没看出来。 因此,东都方面乖乖按照突厥人的设计,把各地军队调来守卫洛邑,中原及北方州府顿时变得兵力空虚。 在突厥和叛军兵临城下、朝廷慌慌张张成立了总指挥部后的第七天,逼近东都的突厥大军,只留下五万人马监视洛邑,其余全部转战他处。 一时之间,中原各地烽烟滚滚! 突厥人的行动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等马洪杰他们终于查明了敌军真实意图,汴州、相州、兖州已经遭到了赫连雄的血洗。罗尼亚和达勒姆更加夸张,前者的先锋部队与李炝淮阳军顺利会师,后者竟推进至澶州一线,河北道即将不保! 李炳气得七窍生烟,直接掀了桌子,把前线各军将领一通臭骂。 六十五万大军坐困愁城,任由突厥人肆虐天下,还说什么驱逐敌寇、反攻帝都?脸都快被对方打肿了! 不过,发火归发火,无论是他,还是马洪杰、慕容雪,对突厥人的快速奔袭都没什么好办法。你总不能让步兵去追骑兵吧? 再说了,即便追上又能如何?平原旷野,不还是白白送人头吗? 正当朝廷和军方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西线战场上再次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镇疆军自天水郡兵分三路,杜建挥师围困宝鸡,徐友长指挥铁骑奔袭华州,李江遥则亲率主力大军,绕过宝鸡郡,抵达帝都城下。 骁勇善战的西路将士,正在跟突厥人展开时间竞赛,看谁先把对方连根拔起! 看完战报,马洪杰激动地连连叫好:“这一回,四处乱杀的突厥人终于有麻烦啦!” 这一次,他的判断完全正确。 当突厥将领们听说镇疆军大举东进,尤其是李江遥已经兵逼帝都,而徐友长又抢先一步截断华州,当即都感觉情况非常不妙。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大汗被圣唐人彻底困住了! 说实话,阿史那支斤自己也没想到镇疆军会来的这么快。 原本,他是打算利用自己仍然身在帝都的表象,进一步迷惑李江遥他们,好为东线行动的突厥主力争取更多时间。等拖到镇疆军拿下宝鸡,向帝都全线压来的最后一刻,他再率领血卫军团从容离开,顺着驰道,经华州、潼关,入中原地区与部下汇合。 甚至,阿史那支斤心里还存着一点侥幸:万一李江遥不敢独自攻打帝都呢?自己或许还可以保住这座荣耀之城。 但就是这么一念之差,给了对手破局的机会。 看穿突厥人想法的李江遥,根本不再等待与朝廷大军会师后再进攻帝都,甚至,他都不在乎能不能打下帝都。 李江遥真正的想法,是要截断突厥大可汗的活路!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罗尼亚赫连雄他们给调回来。 看着城外星罗棋布的军营,阿史那支斤的心情有些复杂。几年前,他也选在了那个地方安置自己的大营,而站在帝都城头上向外张望的,是已经故去许久的圣唐帝君李成武。 现在,攻守易位了。 阿史那支斤默默想着:或许,这就是突厥东征大军一直进展不顺的主要原因吧,攻守易位。自从成为了这座伟大都城的新主人,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手下的王公大将,都变得小心翼翼、畏手畏脚起来。 每个人都格外珍惜落入手中的胜果,格外珍惜各自部族的军力,不仅不再放手向东进攻,而且甚至还想出了利用毒兵怪物代替自己作战的主意。 这,还能算是傲睨天下的突厥雄师吗? 阿史那支斤自嘲的笑笑,对自己小舅子、帝国副相克洛朗杰说道:“你能看出对面有多少人吗?” 克洛朗杰和舍茨亲王一样,都是黄金族文官出身,主要负责财政大权。他听到姐夫的问题,摇了摇头,诚恳的说道:“大汗,我看不出来。这恐怕得问圣殿亲王或是赫连元帅才行。” “他们同样也看不出来的。”阿史那支斤的语气很平淡。 克洛朗杰有些好奇:“这是为什么?对于身经百战的名将而言,那不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吗?” 阿史那支斤指了指对面:“李江遥在故布疑阵,好让我们对他难以捉摸。而他的目标,并不是朕,更不是帝都。” “不是帝都?那会是什么?” “李江遥的目标,正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个人,罗尼亚与赫连雄。”阿史那支斤轻叹了一声,吩咐道:“你派使者去告诉对面,我想跟镇疆军的大都护见一面。” 第四百零五章 英雄枭雄 “你说什么?阿史那支斤想和我见面?”李江遥放下擦脸的湿巾,饶有兴致地问道:“突厥使者真是这么说的?” 司徒无寿点了点头:“是的,大人。那个使者就是专门为这件事来的。不过……” 李江遥在帅位上落座,笑道:“不过什么?” 司徒无寿看来一眼旁边的玉陀罗,道:“我跟玉大人讨论过此事,我们一致认为对方提出的会面条件不太稳妥。” “哦?都有什么条件,说说看。” 司徒无寿应道:“对方提出,在我军大营和帝都城门的中间地带设置会谈帐篷,两边都不派兵,只大人您和阿史那支斤单独见面。” 李江遥挠挠头:“这个安排很合理啊,我看不出有何不稳妥的地方。” 玉陀罗忍不住说道:“大人,据情报显示,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的武功深不可测,就连突厥武圣毕罗都曾说过,自己没有绝对把握能击败阿史那支斤,所以……” “所以,你们是担心阿史那支斤会干掉我?”李江遥哈哈大笑:“这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再说,堂堂突厥大汗会这么没品吗?” 玉陀罗摇摇头:“这并不是有品没品的问题。大人,目前突厥已经陷入绝境,连他们的王子公主都选择了背叛,敌军主力又远在中原,说不准阿史那支斤会狗急跳墙……” 李江遥轻轻地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不必多虑啦,我手里的星落刀也不是吃素的。阿史那支斤若是真打算要铤而走险,那也只可能是便宜了我。” 玉陀罗无可奈何的看了司徒无寿一眼,司徒无寿讲道:“除了安全问题,我们还有一个担心。” 李江遥听他说得很郑重,也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我猜,你们是怕外界议论,对吗?” “的确如此。”司徒无寿是镇疆军中最早认识李江遥、最早追随李江遥的高级文官,所以深得他信任倚重,说起话来也是直言不讳:“大都护是镇疆军统帅、西疆圣王,虽然不受朝廷节制,但是阵前会见突厥君主,且没有官员随行,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编造谣言、混淆视听。” 李江遥笑笑:“你说的谣言是指什么?难不成我还会投降突厥、出卖圣唐和西疆?” 司徒无寿也笑了,但还是说道:“我们当然知道大人绝不会这样。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准哪些奸佞之辈会将此事拿来大做文章。前阵子,您恩准赫思佳和黄金族第十一军团返回西大陆,谢大人就说,朝廷日后极有可能要追究,还特意叮嘱玉大人他们情报司密切关注。” “那就让他们追究好啦,我又不怕。”李江遥道:“眼下形势波诡云谲,阿史那支斤主动提出见面,对我而言是一个观察敌情的重要机会。听听突厥可汗怎么说,有助于判断敌人下一步的动向。” 听他这么说,两位下属不禁面面相觑。李江遥说得也对,会见敌方最高首脑,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摸清对手虚实,是与敌人周旋博弈的重要手段。 李江遥见司徒无寿和玉陀罗再没有话说,笑着道:“你们去回复突厥使者吧,明天日出之时,我与可汗城外相见。” -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江遥便早早起身。他没有穿着平时的铠甲戎装,只一袭白衣袍服,腰悬星落刀,看上去潇洒干练,风度翩翩。 在司徒无寿、玉陀罗和五百名亲兵的随扈下,李江遥策马来到了帝都城外的会面地点。 在那里,早已搭建好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帐篷。 依照双方之前的约定,亲兵卫队停在了距离帐篷两千步的地方,李江遥则只身一人继续前行。 几乎同一时间,对面的薄雾之中也走来了一匹骏马。马上端坐着一个中年骑士,正是突厥帝国的大可汗阿史那支斤。 仿佛是提前商量好似的,阿史那支斤一身黑色大氅,与李江遥的白衣,形成鲜明对比、泾渭分明。 两匹战马越走越近,最终在帐篷旁边同时停住脚步。 阿史那支斤略微端详了一下李江遥,朗声笑道:“阁下,我是应该称呼你大都护呢?还是水杉男爵呢?” 李江遥没想到,阿史那支斤打招呼的方式如此特别,既没有什么皇帝的架子,也不生硬死板。 既然对方用玩笑的方式开场,他也打个哈哈,笑道:“还是随可汗心意吧,反正这两个称呼,来路都不怎么光彩。” 阿史那支斤也没想到,李江遥不仅如此年轻,而且同样沉着风趣,于是笑着回应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以将军相称吧,名副其实。” 李江遥微微颔首,抱拳道:“可汗请。” 阿史那支斤没有任何动作,只点了点头:“将军请。”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翻身下马,动作节奏几乎完全一致。 阿史那支斤与李江遥肩并肩的走入帐中,在各自方向的交椅落座,开始了正式会谈。 两个人都是当世豪杰,指挥千军万马之时,如行棋对弈、举重若轻,气度谈吐当然绝非凡夫俗子可比。因此,双方也没有任何虚礼客套的必要,直接开门见山。 阿史那支斤笑道:“李将军,兰州之事,我要先谢谢你。” 李江遥清楚对方的意思,淡淡一笑:“可汗,坦利王子与赫思佳公主,都是我的朋友。” “不,赫思佳才是,坦利不算。”阿史那支斤道:“而且,放走我的宝贝女儿,其中恐怕也有徐友长的原因吧。” 李江遥有些意外:“怎么?可汗连这都知道?” 阿史那支斤洒然一笑:“我又不是瞎子聋子。水杉城所发生的事,我曾仔细询问过依娜丝,自然也知道些关于徐友长的问题。唉,如果不是立场原因,我或许会支持赫思佳选择她真正喜欢的人。我这个做父亲的,委屈自己的女儿了。” 李江遥没想到阿史那支斤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在心中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抛开两国敌对不谈,面前这位突厥君王,好像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不过,阿史那支斤忽然又话锋一转:“李将军,以你对坦利的熟悉了解,却让他与赫思佳一起回去,显然是没安什么好心啊。这一点,我有些不高兴。” 李江遥笑道:“可汗言重了。贵国皇室内部的复杂关系,我并不清楚。对我而言,只要肯向镇疆军认输投降,我都会平等对待。” 阿史那支斤凝视着李江遥:“你这是在暗示我吗?鼓励我也认输投降?” “哈哈哈,可汗说笑啦。”李江遥摆摆手:“你是那种肯认输的人吗?我看不像。” 阿史那支斤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很欣赏你。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中,能看出我的想法,并及时做出反应。如果八年前你就是西疆的大都护,我一定会慎重考虑,要不要发动这场战争。” 李江遥郑重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关键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开始,而是要不要停止。可汗,你们已经没有取胜的希望了,何不向坦利王子学习,尽早结束这一切?” 阿史那支斤哑然失笑:“讲了半天,你还是想劝我投降或者放弃。将军,你应该很清楚,从东征大军踏过边境、走上征途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要么,取得完全的胜利,彻底征服圣唐;要么,慷慨赴死,把东方文明一起拖入深渊。我……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纯粹是一种疯狂的赌徒心态。 李江遥在心里这么想着。不是征服对方,就是跟对方同归于尽,这和赌场上杀红了眼睛、决定孤注一掷的赌徒又有什么区别? 阿史那支斤外表儒雅随和、智慧超群,可他的内核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思想极端的疯子。这种人,还不如那些只懂得贪图权力、财富和地位的庸俗之辈。 “可汗,我觉得你太过理想化了。”李江遥傲然道:“想把圣唐拖入深渊,你和你的军队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就是二三十万高度军事化的马贼吗?我们耗得起,慢慢围剿慢慢清理,顶了天,用个十几年的工夫,总也能把你们消灭干净了。” 阿史那支斤笑了笑:“是吗?谁说我们只有自己的力量?” 李江遥剑眉一挑:“你是指劳剑华?跳梁小丑而已,又有何德何能?如果不是你们长期盘踞关中,威胁甚大,朝廷早已派兵把他们剿灭了。” “假如劳剑华不足惧,那么李炤呢?”阿史那支斤显得好整以暇。 “李炤?他又是谁?”李江遥有些疑惑:“我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阿史那支斤仰天长笑:“哈哈哈,看来,镇疆军情报司也有打探不到的消息啊。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李炤是圣唐晋王李成星的儿子,他一直藏身于玄甲军中,化名狄献。” 李江遥闻言一愣:“竟然是他?你瞎编的吧?当年晋王的后人早就被朝廷杀光了。” 阿史那支斤摇了摇头:“劳剑华说他是,那就是,有什么好争辩的呢?你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对劳剑华和李炤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不仅如此,这个李炤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就是你们圣唐的新帝君,李炳。” 第四百零六章 痴心妄想 李江遥忽然醒悟过来:“皇权争斗那套东西,真是被你给玩儿明白了。整完谢光和淮阳王的戏码,现在又想搞出晋王后裔的幺蛾子。不把圣唐搅乱,你是绝不甘心呢。” 阿史那支斤摇摇头,郑重道:“李将军,这些内斗,我并不是始作俑者。恰恰相反,都是你们圣唐人自己引发的。” 说罢,他一甩袍袖,像是在跟多年的老友聊天似的,侃侃而谈道:“我年轻的时候,曾非常仰慕圣唐文化。无论你们圣教的典籍,还是各类史书,我都一一仔细研读。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圣教的思想讲究的是仁义忠孝、坦荡为人,可是,在你们的历史上,从来不乏大奸大恶之辈,皆是圣教士子出身,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这是为什么呢?” 身处两军对阵的核心地带,阿史那支斤却忽然聊起了历史和文化,李江遥不禁摇头苦笑:“对权力财富的贪欲,应该无分圣教不圣教吧。” “非也。”阿史那支斤冷笑:“人确实都有贪欲。但是在圣教光环的庇护下,那些原始的欲望被掩盖、被包裹、被极致的妆点扭曲。因此,才会有了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颠覆。这些斗争的惨烈程度,远比我们突厥血淋淋的杀伐更加残忍。” “你们圣唐人自己不挑起内乱,我又如何能善加利用?” 李江遥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或许你说得对,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只能从内部攻破。” 阿史那支斤眼睛一亮:“最坚固的堡垒,往往只能从内部攻破。嗯,这句话讲得真好,充满了哲理。李将军,既然你也把这一切都看透了,当然也清楚我刚才并非危言耸听。李炳来路不正,李炤贵为皇族,他们二人打擂台,圣唐势必再次陷入分裂的境地。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觉得我们突厥没有机会吗?” 李江遥紧紧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我绝不会给你们任何机会!在圣唐内部的问题彻底解决之前,突厥军队就必须被消灭!” “我正是想跟你谈一谈这个问题。”阿史那支斤淡淡道:“你我之间,有合作的可能性吗?” 李江遥忍不住笑道:“可汗觉得呢?” 阿史那支斤说的非常诚恳:“我觉得完全可以。” “哦?愿闻其详。” “一切还是要围绕着西疆鬼漠而言。”阿史那支斤看上去非常自信:“你的镇疆军不同于传统的圣唐军队。无论是以前是镇疆都护府、长刀军团、烈刃军团,还是如今的李炳手里的朝廷兵马,他们都属于纯正的圣唐血脉。而镇疆军呢,它的根底在广袤的西疆大地。据我所知,你麾下的将士,至少有七成都是西疆人,对吧?” 李江遥无声的点点头,没有接话。 阿史那支斤继续道:“我们都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军队的来源,往往代表了他们的立场,以及效忠的对象。一支主要由西疆本土子弟构成的军团,心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圣唐帝君的位置呢?他们敬佩的人、效忠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李江遥沉声问道。 “我想说的很简单,相信你也早就明白的。”阿史那支斤淡然一笑:“在李炳和朝廷眼里,你是手握重兵、割据一方的诸侯;在镇疆军将士们眼里,你是他们永远的统帅,是西疆圣王。这种情况下,你想忠心不二的为圣唐效力?哈哈,李炳会相信吗?镇疆军会答应吗?当朝廷做出对西疆不利的事情时,你又将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呢?” 阿史那支斤的话,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李江遥的心坎上。对方讲得没错,假如有一天朝廷真对西疆提出了不公正的要求,自己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吗? 那样的话,他李江遥又怎么对得起千千万万埋骨沙场的西疆战友呢? 看到李江遥的脸上阴晴不定,阿史那支斤知道,自己的策略已经生效了,于是继续趁热打铁的说道:“我以前读《史传》的时候,曾看到过一个有趣的说法,也是中原文明最早提出来的,那就是‘养寇自重’。其中的含义,我想,不用给李将军多做解释了吧。从圣唐的角度来看,我们就是寇,只要我们存在一天,你的地位就无法动摇,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帝君,也必须尊重你的意见、顺从你的想法。这样一来,你不就能更好的保障西疆子民的利益了吗?” 直到此时,李江遥才真正体会到阿史那支斤的厉害。句句不提突厥的安危得失,处处只为李江遥考虑筹谋,并且一下子抓住了他最担心的问题,给出其无法拒绝的理由。 一旦突厥被灭、叛军消亡,圣唐必然重新走回正轨,所有的军方大将都要再次接受朝廷节制,要么加官进爵、要么解甲归田,而各路兵马则肯定会被统一整编,按需调动。 到了那个时候,李江遥即便封侯拜相,却也再难从根本上维护西疆鬼漠的利益了。 相反,假如突厥和叛军长期存在,那么朝廷就不得不继续倚重这些军人,他们手中的权力,也将会大到没有边际。 沉思良久,李江遥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笑道:“可汗,你讲的这些,确实非常有道理,李某受教了。” 阿史那支斤同样笑道:“那么,将军是愿意考虑合作了?” “不,非但不合作,而且还要更快地消灭你们!” 李江遥挺直脊梁,朗声道:“在辽阔的东大陆上,不仅只是圣唐这一个伟大皇朝。千百年来,一个皇朝倒下,就会有另一个皇朝崛起,薪火相传、代代更迭。但是,不管怎么分分合合,那都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与外人无关。你说西疆的利益该如何与朝廷协调,那同样也是我们自己的事,就不劳突厥的大可汗费心啦。” 阿史那支斤的瞳孔渐渐收缩。在颇感意外的同时,他内心深处还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畏惧。 此刻,阿史那支斤深切的感觉到,坐在他对面的李江遥,不仅是指挥数十万镇疆大军的无敌统帅,更是他在圣唐书籍中读到过的那些历史。 在一卷卷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史料记载之中,确实有不少为了私利而搅乱国家的奸佞之臣,但更多的,则是无数和李江遥一样的人。 他们有的是文臣士子,有的是武将豪侠,有的是普普通通的贩夫走卒,有的是温柔娇弱的巾帼红颜。 而所有这些人,却都拥有着一个同样坚定的信念: 你想蛊惑我、煽动我,让我去背弃自己的民族、背叛自己的国家? 痴心妄想! 面对这样的人,阿史那支斤心中忽然产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沉默良久,轻轻叹道:“看来,将军心意已决,一定要与我一决雌雄了。” 李江遥站起身来:“可汗,我的兄弟徐友长,此时已经拿下了华州,并且派人把这个消息传出潼关。相信不用多久,突厥各路大军就会匆匆赶回关中,设法增援营救帝都。那个时候,就是你我决战之日了。请可汗珍重,好自为之。”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帐篷,直把阿史那支斤一个人独自留在原处,微微出神。 - 李江遥与阿史那支斤会面后的第二天,城外的镇疆军主力开始了行动。 首批五万重甲步兵分三个方向抵近帝都,彻底封锁了城池的北、西、南三面,只留下东边的大路没有布防。 阿史那支斤心里清楚,李江遥这是故意的。 所谓“围城必阙”,此乃圣唐人的兵法要旨。给敌人留下一条生路,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要想让对方绝望,就需先给对方希望。 心战之术,淋漓尽致。 看着帝都东面光秃秃的平野,阿史那支斤确实挺犹豫。 趁机撤走吧,白白将帝都拱手让给李江遥不说,还有可能在半路上遭到华州的徐友长拦截伏击。可是如果不撤,死守在帝都城里,只能看着李江遥从容部署,等待罗尼亚他们跑回来上钩。 阿史那支斤虽然已经派出传令兵,让圣殿亲王等一众将领不必理会自己,专心扫荡圣唐的广阔疆域。但他也清楚,这条命令多半不会起作用,因为突厥军队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汗被围困,自己却见死不救的。 而当各路兵马悉数赶回关中之时,自己前面谋划的战略就功亏一篑了。 这个李江遥还真了不起啊,朕一早怎么没留意到他呢? 阿史那支斤一边暗暗感慨着,一边吩咐手下再去传令。这一次,他改变了原来的思路:那些非要跑回来救驾的部队,回来也行,但是全都以潼关为限,暂时留在那里待命,等兵力集结到一定程度之后,朕会给你们下达新的指令。切勿擅自行动,盲目西进,以免中了镇疆军围点打援之计。 第四百零七章 帝王心术 镇疆军在关内的一系列行动,极大影响了突厥人在关东地区的行动。保卫大汗,立刻成为了各路兵马的头号使命,尤其是黄金部族,更是紧张万分,当即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纷纷开始掉头返回。 罗尼亚、赫连雄等突厥大将并非不清楚,这样做等于放弃了阿史那支斤的战魂计划,可是对他们而言,帝国领袖的安危比征服圣唐更加重要。 随着突厥大军陆续收缩,东都朝廷也终于松了口气。眼下不仅洛邑危机得以解除,而且各地州府也暂时保住了平安。包遇春见突厥人退了,同样及时下达命令,让叛军各部抽身后撤,再次退至汝州许州一线,巩固已经到手的战果。 这个时候,东都集结了六十五万大军,接下来该干点什么,顿时成为大家激烈讨论的问题。 马洪杰、慕容雪、常涛等军方将领普遍认为,既然镇疆军包围了帝都,罗尼亚他们又前去驰援阿史那支斤,那么朝廷方面当然要趁此机会进攻潼关,给李江遥的西军提供配合。 但是,以大都督殷诚毅、千牛将军龚承泽为首的朝堂大臣却表达了不同意见。他们感觉,叛军盘踞在大江以北、中原南部,对东都洛邑始终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倘若主力部队开赴西边,去攻打潼关,万一包遇春又忽然杀来,局势将会更加被动。 因此,殷诚毅提出,现阶段还是应该先以叛军为目标,尽快收复汝州、许州、陈州、蔡州、南阳等失地,保住洛邑的南面屏障。 李炳面对这两种不同的观点,着实感到有些为难。 从他本意来讲,当然是希望早一点赶走突厥、收复帝都,可是之前连续两次战败危机,也令他愈发担心起东都的安全。 若是真被殷诚毅不幸言中,大军刚刚前往潼关,叛军便卷土重来,那又该让谁去抵挡对方的进攻呢? 思来想去,李炳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大军一分为二,让马洪杰的南军去西边,而慕容雪等人的朝廷直属部队则全部留在东都,专门对付包遇春。 然而没料到,分兵的构想,顿时遭到了军方强烈反对。 眼瞅着要跟突厥人展开决战了,将军们对现有的兵力都不怎么满意,你还要分兵? 马洪杰直言不讳,分兵纯属扯淡。 两头都想顾,最后两头都顾不上。镇守洛邑,只要五六万兵马足矣。别说包遇春根本就没有强攻东都的意图,即便他真来了,五万守军也完全能够支撑几个月的时间。等到大军消灭了突厥人,便可以立即回师增援洛邑。 武将们敢对帝君的英明决策嗤之以鼻,立时被某些朝臣抓在手里大做文章,三天时间,逆鳞司首座田沐列了一张几十人的名单密呈李炳,上面全是在私下里对分兵策略出言不逊的将领。 甚至,连慕容雪的大名都赫然在列。 本来李炳还没什么,可是一看这份名单,再仔细读读那些人所说的话,他也不禁勃然大怒,心中暗骂这帮粗鲁武夫实在可恶。 魏梓轩、龚承泽等人趁着李炳心情不佳的机会,又在他耳边偷偷吹风: 陛下,国家长期战乱,军方自恃地位重要,变得越来越骄傲跋扈,迟早会惹出什么麻烦。朝廷应该早做打算,设法部署化解才是。另外,镇疆军是目前最大的割据势力,李江遥胆敢自封大都护,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不如就让他们跟突厥人拼个你死我活,将来才不至于成为心腹大患。 李炳被他们这样一劝说,不禁也觉得很有道理。 从长远考虑,赶走了突厥人之后,镇疆军确实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隐患。既然罗尼亚、赫连雄气势汹汹地杀回关中,不如让他们与镇疆军互相消耗,朝廷则稳坐钓鱼台。 如此筹谋,才算得上是高明的政治家。 想通了这一点,李炳再次颁下旨意:你们这些武将不是认为分兵的方案不明智吗?那好,朕决定不分兵了,全都给我留在洛邑,哪儿也不准去! 此令一出,各军愕然:难道真让李江遥他们自己去对付突厥主力? 慕容雪连夜从龙门镇返回洛邑,请求入宫面圣。李炳知道慕容雪此行何意,这大晚上的,本来不想见他,可是犹豫再三之后,终究还是没有驳了自己心腹爱将的面子,在御书房那里召见了慕容雪。 行完觐见之礼,慕容雪开门见山,询问起旨意的事。 “陛下,臣有一事不解。为何指令全军暂时按兵不动?是不是对战局有了什么新的考虑?” 李炳很想说,朕怎么下令,难道还需跟你解释?不过,话到嘴边,他又改口道:“也并非什么新的考虑。本来,下一步的用兵策略就还没有完全确定,朕的旨意,不过是提醒各军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 慕容雪跟李炳相处多年,岂会不了解这位帝君的脾性,这准是又有什么人在他跟前谗言蛊惑,才导致朝令夕改。 慕容雪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陛下,据探子回报,目前突厥各路兵马都在往潼关那边赶,关中大战一触即发。我们现在应当抓住战机、及时行动,配合西军对帝都的作战才是啊。” 闻听此言,李炳冷冷的问道:“西军对帝都的作战,事先上报给朝廷了吗?兵部和都督府可有批复?朕为何不晓得他们要攻打帝都?” 慕容雪微微一愣:“这……镇疆军向来都是独立作战,从未有过先上报兵部再行动的先例呀。” “慕容,你说到关键处了。”李炳不满地哼了一声:“所谓的镇疆军,有一丁点儿圣唐军队的觉悟吗?他们明明知道朕是帝君,朝廷机枢就在东都,可任何战事行动皆不请示,仅仅通报一声而已。你说,让朕如何自处?让朝廷如何自处?讲得好听些,李江遥是孤军奋战,讲得不好听,他镇疆军就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割据武装!” 李炳略微停了停,沉声道:“镇疆军不听朝廷统一调遣,忽然擅自跟突厥开战,反倒让朝廷军队跑去增援,这恐怕本末倒置了吧?” 这番话,把慕容雪怼了个哑口无言。 要说李炳讲得这些,倒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镇疆军成立于大乱初起之时,那会儿朝廷自顾不暇,二者之间未能确立从属关系。再后来,李炳在幽州起兵,朝廷去益州避祸,李江遥则被突厥隔绝在万里西疆,跟藩国联盟打生打死,谁也没工夫理会对方。 时至今日,帝君掌权、朝廷归位,可李江遥也已经成为了西疆的无冕之王,麾下数十万精兵猛将,只服他一人的命令,根本不晓得圣唐皇帝究竟是哪位。 在这种情况下,李炳自然而然会产生眼前这种情绪:既不爽又戒惧。 不过,慕容雪心里惦记着好兄弟李江遥和徐友长,也不肯就此放弃。他等着李炳喝了口茶,将茶盏放下之后才试着开口道:“陛下,古语云,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江遥他们对外的称谓,始终都是圣唐镇疆军,那就说明,在他们心中,自己仍旧是圣唐的军人。只不过天下纷乱,暂时无法接受朝廷的节制。” 李炳听他说得诚恳,默默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慕容雪继续道:“李江遥对帝都发动进攻,虽说事先没有得到陛下和朝廷的批准,可他行动的目的,也是为了给洛邑解围。那个时候,突厥人和包遇春正在逼近东都,形势万分危急啊。” 慕容雪讲的都是实情,李炳不由得又点了点头。 眼看帝君态度有些软化,慕容雪连忙接着道:“陛下,镇疆军现在围住了阿史那支斤,突厥人全都慌了,不然也不会拼命往潼关跑,这正是战略决战的好时机。假如我们能趁此机会,彻底击败突厥人,天下大定,亦不远矣!” 慕容雪说得慷慨激昂,可李炳却依旧平静如常。 这些年的坎坷经历,令李炳变得愈发阴沉。当初那个好大喜功、容易冲动的青年太子,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事事只讲实际利益的皇朝统治者。 即便没有魏梓轩等人在旁边撺掇,李炳也在暗中考虑如何对付那些军方大佬。之前决定分兵,命令马洪杰的南军去攻打潼关,正是他的谋算,想在消耗西军的同时,也尽可能地消耗南军。只不过,马洪杰的反对和魏梓轩的劝谏,让他临时改了主意而已。 因此,慕容雪的慷慨陈词,感动的只是他自己,对李炳而言却毫无用处。 在这位乱世帝君眼里,突厥人也好,镇疆军也罢,都可以划入敌人的范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一早便考虑好,要坐山观虎斗,怎么可能因为慕容雪的一番劝导就换了心意呢? 不过,这种事情,只能想不能说,更不能给手下重臣造成不好的印象,所以李炳还是认真应对道:“慕容,你讲得非常有道理,朕也很赞成。只不过,我们能真正掌握的军队并不多,有些时候,朕这个做帝君的也说了不算啊。” 【作者的话:有时我总在想,为什么我们这个民族历尽磨难,却能始终屹立不倒?我觉得,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每当大厦将倾之时,总是不乏英雄愿意挺身而出。我们,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辈出的伟大国度。】 第四百零八章 整兵叱令 李炳好似诉苦一般,继续说道:“朕说分兵,一半防备包遇春,一半对付突厥人,那些武将军头们立刻跳出来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们是针对这个策略吗?不是!他们针对的是朕的权威。因为他们知道,军队不在朕的手里,所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慕容雪见帝君发了火,连忙解释:“陛下可能误会了。将军们并不是有意触怒天威,只是对战事有些不同的想法,略微发发牢骚而已。臣跟马洪杰专门谈过,他也为自己的言辞感到懊悔,正准备写请罪的奏折。” “告诉他,不必写了,写了也白写。”李炳摆摆手:“南军照样听调不听宣,他马洪杰请罪又有何用?慕容,朕已经下定决心了,这回一定要先想办法把军队指挥权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否则,什么行动也不要开展!” 慕容雪微微一愣:“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解决军队指挥权的问题?” 李炳盯着他:“很简单,颁旨确权,天下所有兵马,无论北军南军,还是李江遥的西军,要么完全服从朕的命令,要么早点分道扬镳,大家各自为政,彼此也干净爽利些!” 在即将与突厥进行决战的关键时刻,帝君竟提出要确立军队指挥权归属的事,慕容雪不禁大感愕然:这不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自乱阵脚吗? 他平复了一下内心的烦乱,劝道:“陛下,此事可否稍迟一些再议呢?兵权归属,千头万绪,绝非一时半刻就能梳理清楚的,眼下大战在即……” “正是因为大战在即,才应该尽快明确!”李炳沉声道:“慕容你想过没有?一旦击败了突厥,天下形势陡然而变,那个时候,圣唐三分之二的军队不受朝廷节制,心中只有他们自己的主将,而没有朕,这与叛军又有何异?你希望看到藩镇割据、令出多门的混乱局面吗?” 慕容雪眉头紧锁:“陛下,臣当然不愿看到这种情景。不过,以臣对马洪杰和李江遥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变成谢光那种拥兵自重的奸臣。” 李炳冷笑一声:“人都是会变得。再说了,即便你说的那两个人值得相信,他们的手下也值得相信吗?你能确保各军各师的指挥官都没有私心吗?逆鳞司近来诸多密报,全是涉及军中那些将领都尉违反乱纪之事,你说,兵部现在管得了他们吗?朕能管得了他们吗?” 面对帝君的质问,慕容雪一时无法回答。他也不知道田沐究竟查出了什么军中的问题,更不清楚有哪些将领都尉犯了过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炳确实没办法让兵部和都督府去惩处马洪杰麾下的部队。 原因很简单,南军根本不吊他们。 举一反三,马洪杰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李江遥那边。镇疆军里面,别说徐友长、杜建、霍丽娅这种高级军官,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头兵,朝廷想动一下都没门儿。 从帝君的角度看,这种情况,的确是既憋屈又危险。 慕容雪深吸一口气,问道:“陛下,您是否考虑过,万一明旨确权后,各军对此提出质疑,当真要跟他们分裂吗?由此引出的乱子,又该如何收场呢?” 李炳淡然一笑:“朕拿你当自己人,所以什么都不瞒你。西军那边先暂且不论,南军方面,朕有九成把握,能让他们乖乖就范,从此完全变成朝廷掌控的军队,和你现在指挥的那些兵马一模一样。” 慕容雪大感好奇:“哦?陛下已有对策?” “那是当然。”李炳显得非常自信:“具体的内容,朕此时还不能给你透露,一来比较复杂,二来说出来就不灵光了。你只要知道,此事十拿九稳即可。” 慕容雪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是否让我的部队提前做些准备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李炳摆摆手:“不用了,你保持正常就好。戒备的事,有龚承泽和田沐负责,南衙金吾卫和北衙逆鳞司各有分工。” 听对方这么说,慕容雪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所有谋划,李炳和龚承泽他们早已做好了,只等逐步推进实施。他之前一直待在龙门镇的指挥部,根本就不晓得,东都这里已经暗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显然,这一次关于兵权调整的大动作,主要是针对驻扎在洛邑附近的南军,而李江遥的镇疆军,顶多就是发一道不痛不痒的旨意,连敲山震虎都算不上。 对镇疆军最狠的动作,不是调整兵权的归属,而是眼睁睁看他们独自去对抗突厥主力。 忽然之间,慕容雪内心深处掀起一阵巨浪,一直以来对李炳的那份赤胆忠心,已不知不觉的发生了微妙变化。 - 李炳跟慕容雪说,他有很大把握收回南军兵权,并非盲目自信。 首先出手协助他的,是淑妃马芸芳。 此时已经怀有身孕的马淑妃,早已在帝君授意下,开始了针对南军剑南派系的动作。 不过,她的目标并不是剑南派首领、亲叔叔马洪杰,而是马洪杰手下六位主要将领。 由于马芸芳自幼在叔父身边长大,因此,她与这些剑南道府兵的高级指挥官都关系匪浅,不是喊叔叔,就是叫哥哥。趁着南军集结洛邑的机会,马芸芳多次以叙旧的名义,召见这六位大将,私下里替丈夫封官许愿、笼络人心。 很快,剑南派系在马洪杰半知情不知情的状况下,逐渐靠向了李炳。 同时,田沐的逆鳞司也在暗中频频出手。 辅国大将军严慧清的孙子严亮,早年间曾因在风月场所与人争斗,纵容家丁施暴,闹出了三条人命。后来靠着赣州刺史枉法包庇,才躲过杀头之罪;而镇军大将军米沛,他的亲弟弟米浩在株洲疯狂兼并土地,险些激起民变,同样是依仗地方官府出面帮忙,免于被朝廷追责查办。 这两桩案子皆掌握在逆鳞司手中,严亮和米浩又都随着朝廷一起来到洛邑,所以田沐派人秘密逮捕了他们,并以重新审问当年大案为要挟,逼着严慧清和米沛两位老将军同意支持李炳的计划。 对于实力雄厚的岭南府兵,李炳亲自操刀。他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一脚踢开了安平郡王世子李信奇,改封老王爷李成林的二儿子李信达继承郡王王位。因为李信达一直追随父亲在军中效力,对岭南府兵的影响力远比大哥李信奇强得多,所以通过他的关系,李炳顺利掌握了多半个岭南派系。 殷诚毅和龚承泽同样没有闲着。他俩凭借自己朝廷大将的身份,多方联络那些实力偏弱的中小派系军头,并迅速取得显著效果。 经过这一系列藏于台下、计划周详的政治操作,中书省一经颁布《帝君整兵叱令》,便立时得到了各部队的积极响应。 马洪杰在惊诧之余,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全盘接受。 原因很简单,南军从来都不是一个完整坚强的军事体系,而是由南方各州府的地方兵马组成的松散联盟。当严慧清、米沛、李信达等一众将领纷纷表示支持帝君的旨意时,他马洪杰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大家的态度。 当然,李炳也没有撸掉马洪杰的主帅职务。相反,因为马芸芳的关系,李炳更愿意倚重他这位皇亲国戚,继续掌握好军队。 一支真正效忠自己的军队。 根据《整兵叱令》,集结于洛邑的六十五万大军,以及驻守武关的六万人马,被重新整编为五个军团。 首先一个,是禁军军团。 该军团总兵力高达二十万。兵员全是从各军当中层层选拔的精锐士卒,步骑混合。禁军军团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拱卫帝君,只听从李炳一个人的指挥。 剩下的四个军团,代号分别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其中,青龙军团十二万人,主将慕容雪;白虎军团同样是十二万人,主将龚承泽;朱雀军团十万人,外加武关六万人,主将马洪杰;玄武军团十万人,仍以辽东都护府、阴山都督府和河北道府兵为主,主将常涛。 另有一万人,转调大都督府,由殷诚毅指挥。 七十一万兵马,以及今后再陆续征召的部队,统一接受朝廷节制,凭帝君颁赐的虎符、兵部下发的军令、大都督府勘核的执节,遂行调动、行军、作战、戍卫等任务。 符、令、节,缺一不可,否则擅自动兵,视为谋反。 同时,《整兵叱令》也没有漏掉镇疆军。 依照朝廷说法,镇疆军对外的正式名称,最终确定为:圣唐总镇西疆军团,亦称凤凰军团,简称镇疆军。李江遥担任军团主将,徐友长担任副将兼先锋官。 与其他军团相同,镇疆军也必须按照叱令的要求,以符令节为依据,接受帝君的统一指挥。 当然,说是这么说,李江遥他们究竟肯不肯听,那就不一定了。 反正李炳也没有真指望镇疆军听话。 第四百零九章 天罗地网 徐友长把洛邑发来的圣旨丢在桌上,冷笑道:“咱们这位帝君啊,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地折腾半天,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吸引突厥主力回来,以解中原危机。眼看突厥人都来了,正是战略决战的好时机,若能毕其功于一役,就可以彻底赶走侵略者。他倒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按兵不动,搞起了兵权调整,真是病得不轻!” 谢坦之担心地问道:“徐帅,罗尼亚已经到达潼关,你们华州那里怎么样?没问题吧?” 徐友长摆摆手:“问题不大。之前我去奔袭华州,带的是第一军的骑兵部队,机动灵活。突厥大军如果来势汹汹,他们就会按照计划随时撤离。不然的话,我也不放心跑到帝都这边呀。” 谢坦之闻言微微颔首:“我也是前天才从西疆过来的。随我一起的还有第五军和第七军。大都护说了,要跟突厥展开最后的决战,必须全员出动才行。” 徐友长问道:“你们过来的时候,宝鸡那里如何了?杜建打下来了吗?” “宝鸡已经被我军攻占。”谢坦之答道:“杜将军率领他麾下的人马,和我同时抵达这里。” 话音刚落,帐帘忽然被外面的卫兵挑开,李江遥与杜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徐友长连忙起身行礼:“大人!” “回来了?路上辛苦啊。”李江遥笑着点点头,示意徐友长和谢坦之都坐下:“我刚才正在巡视老杜他们第二军,听说你到了,立刻往回赶。怎么样,中午想吃点什么好的,我给你接风。” 徐友长呵呵一笑:“接风就不必了,气都气饱了。” 杜建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在他旁边坐下道:“徐帅,我跟你一样,被气懵了。你说朝廷又闹什么幺蛾子呢?是不打算收复帝都、消灭突厥啦?” 徐友长无奈的摇摇头:“他们是怕咱镇疆军做大,所以故意如此。” 谢坦之同意道:“帝君在这个时候调整兵权、整编军队,明摆着是在为后面做准备。唉,帝王心术、猜疑日重。” 李江遥笑着喝了口热茶,听他们三人在那儿抱怨,自己却并没有说话。 徐友长看了看他,好奇道:“大人,你不着急吗?” “着什么急?” “当然是帝君和朝廷的态度呀!”徐友长道:“他们这么任性胡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白白便宜阿史那支斤?” 李江遥又给自己续了点茶水,好整以暇的问道:“镇疆军被整编裁撤了吗?” “……没有。” “那你、我,还有老谢老杜,我们被免职了吗?” “没有。” 李江遥放下茶杯:“既然镇疆军还在,你我还在,那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徐友长不满道:“可接下来的决战呢?朝廷整编军队,没有几个月根本搞不成……” 李江遥目光炯炯的看着面前三人:“谁说我们非要等朝廷军队了?镇疆军从诞生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孤军奋战。有没有别人帮忙,我们都要击败强敌!” 孤军奋战,击败强敌。 这八个字如雷霆一般,重重敲击在徐友长他们的心坎上。 李江遥讲得没错。多年以来,镇疆军始终处于强敌环伺、身陷重围的境地,完全是靠着自己不惧艰险、浴血奋战,才打出了如今这片广阔的天地,何时依赖过别人相助? 杜建一拍大腿,喝道:“没错!要打便打,咱怕过谁?!” 徐友长也点点头:“嗯,自己上,或许还更爽利些,能省去了不少协调磨合的麻烦。” 谢坦之问道:“大都护,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李江遥充满信心的说道:“现在,咱们镇疆九个军全部集中在了这里,兵力优势比突厥人更大,唯一的问题,就是机动性不如对方。所以我的设想是,一方面尽量避免对帝都城池的攻坚战,另一方面,为突厥铁骑准备一张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那是什么?”谢坦之不住好奇道:“究竟什么样的网,能拦得住敌人的骑兵?” 李江遥洒然一笑:“三位大哥,请恕小弟先卖个关子。下午你们随我去个地方,我再仔细讲给你们听。” - 茫茫的关中平原,地势平坦、一望无垠。由于气候水土的原因,这里的自然植被并不十分茂密,放眼而去,要么是大片大片的庄稼,要么是黄土沃野,厚重而苍凉。 李江遥一骑绝尘,策马驰骋在最前面,徐友长、杜建、谢坦之等一众镇疆军将领则紧随其后,和数百名鬼面白袍军护卫一起,跟着主将在平原上狂奔。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帝都东边两百里外的渭南县境。 李江遥冲上了一处小高地,终于收住缰绳,立马停步。待徐友长他们纷纷来到自己的身旁,才抬起手来,用马鞭指着前方说道:“看,开阔吗?” 徐友长极目远眺,点点头道:“我前往帝都的时候,刚刚路过这里,地势确实非常开阔。” 李江遥微微一笑:“这里是去帝都的必经之路,不仅距离最短,而且还有宽敞平坦的驰道。你们再往北边瞧,都看见了吗?那条大河。” “那应该是渭水吧?”谢坦之应道:“因为它的缘故,所以此地才被称作渭南。” “说得没错。”李江遥朗声道:“渭水原本是东西流向,不过到了这个地方,却忽然往北改道,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掉头向东流,不久,又朝南折返回来,恰好形成了一个‘几’字形的区域。渭南县以及它周遭数十里范围的平原野地,就处在这个‘几’字的凹窝里。” 听着他的介绍,将军们纷纷手搭眼帘、四下张望,对李江遥的话有了一个大概的直观认识。 只听李江遥继续道:“我要给突厥人编织的天罗地网,就在此处!依托东、西、北三面河道,在南面的广阔地带挖掘大量交叉纵横的堑壕工事,然后趁着罗尼亚赫连雄他们驰援帝都的机会,令其一头扎进大网之中,插翅难逃!” 徐友长听得眼睛一亮:“江遥,这招厉害啊,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都能让你琢磨出来?!” 谢坦之有些担心:“大人,天罗地网确实可行。不过,若想在如此开阔的平原地带挖掘足以困住突厥铁骑的堑壕,需要大量人力,而且时间上也非常紧张,咱们能来得及吗?” “这正是我要安排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李江遥对众人大喝道:“兄弟们,与突厥的生死一战,就在眼前!胜利了,我们就能彻底消灭侵略者,还圣唐安宁盛世;失败了,我们不仅拿不下帝都,西疆也会重入敌手。所以,我需要你们拿出百倍的信心和毅力,布下这张天罗地网!” “请大人放心!” 众将军齐声怒吼,士气高昂。 李江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第一军,负责在华州阻击罗尼亚主力,至少给兄弟部队争取出十天时间!第三军、第六军、第八军,继续监视帝都,防止血卫军团突围!第二军、第四军、第五军、第七军和第九军,以及西疆民夫团队,全员开赴渭南地区,给我甩开膀子、拼命挖沟!” 大都护一声令下,整个镇疆军立刻行动起来。 除了那些负责留下围困帝都的部队,其余各路兵马火速集结动员,纷纷向东挺进。 第四军和第九军的动作最快。他们都是轻骑兵,当晚便抵达了指定区域。这两个军的将士们,连饭也顾不上吃,一到地方就直接跳下马背、卸去甲胄,按照统帅部下发的图纸,开始土木作业。 没有便利的工具,他们就用刀剑和长矛刨石挖土,实在不行了,就干脆靠自己的双手硬上。 第二天天不亮,第五军也到了;中午时分,第二军和第七军相继赶来。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成天上万的西疆民夫现身在了渭南平原。 就这样,数十万人不分昼夜、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到处都是响亮的号子、上下翻飞的土石,那庞然壮阔的施工场面,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李江遥原先的计划,是七至八天基本完工,同时给阻击敌人的第一军留下两天富余量。没想到,战力强悍的镇疆军给了他们统帅一个大大的惊喜。 五天时间,只用了短短五天的时间,累计长度达上百里的深沟堑壕便开掘完成。 这些壕沟,全部按照李江遥定下的标准,一丈多宽,三尺来深,足以困住战马,让其无法纵身逾越。而壕沟交错纵横的布局,看上去好像杂乱无章,可实际上却组成了三道巨大的隔离带,左右延伸出近十里的距离。 骑兵部队只要进入到这个好似口袋一样的区域,除了原路撤回,任何方向都无法通行。 李江遥置身于小高地,看着面前已经被镇疆军彻底改换了模样的原野,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种震撼激动的感觉: 决定两个帝国命运的大战,即将在这里展开! 第四百一十章 新月之仇 八月初八,一向干旱少雨的关中平原,忽然迎来了一场毫无征兆的大暴雨。 漫天乌云好似悬天浓墨,黑沉沉地看不见半点光亮。空中只能听到滚滚闷雷,却没有闪电的踪影,一阵接一阵的狂风夹杂着水汽席卷而来,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斥候报告,突厥主力距离渭南战场,已不足二十里! 就在两天前,疾风第一军根据统帅部命令,主动从阻击阵地全面撤退,放罗尼亚的兵马进入了华州府。 只过了一天工夫,近二十万黄金族铁骑军团便离开华州,继续朝着帝都方向疾驰。 他们是不能不急,因为李江遥已经开始猛攻帝都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 进攻帝都城池的,只有霍丽娅的第三军和第八军一部,真正的镇疆军主力,此时正在渭南战场的外围堑壕里,恭候突厥骑兵的大驾。 李江遥全副铠甲,端坐在战马之上,身后的白色披风高高扬起,仿佛战神降世。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忍不住朗声笑道:“苍天护佑圣唐!滂沱大雨一来,骑兵战马势必受到严重影响,渭水也会随之暴涨,突厥人在劫难逃!” 一旁的徐友长表情严肃,但语气却显得很轻松:“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也不知罗尼亚会不会想起当年的新月湾?” 李江遥转头望向好兄弟:“我敢保证,当二十万突厥铁骑陷在暴雨里无处可逃的时候,他一定会想起来的!” 此时,吉格里孜大步走到近前,行了个军礼:“大都护、徐帅,我军已经准备完毕!” 李江遥微微颔首,说道:“怒浪第六军部署在口袋阵的最西端,是为了让突厥铁骑一路闯进阵地纵深,进而完全被我军合围。你们怒浪军团是第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此役能不能大获全胜,只看你吉格里孜有没有本事挡住罗尼亚前进的步伐!” “请大都护放心!”吉格里孜怒吼道:“第六军是您的近卫亲兵,也是整个镇疆军第一支重甲步兵军团!我们的双脚,已经在阵地上生根!除非全体阵亡,否则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突厥人越过我们的防线!” 徐友长沉声道:“你们的身后是第五军。大都护把最艰巨的阻击任务,交给了你们这对亚鲁木齐山整训时期诞生的兄弟军团,这是对你们的绝对信任,也是将士们的无上荣耀!去勇敢地战斗吧,我军必胜!” 吉格里孜拔出长刀:“我军必胜!” 待他大步离开之后,第七军的主将也来到了近前。他们的任务,是封锁突厥人的退路。 与堵住前路一样,封锁后路的行动,也将直接决定此次天罗地网的合围战究竟能否成功。 按照李江遥的安排,以第七军为主,第八军一部为辅,事先埋伏隐蔽在口袋阵最东端的堑壕之中,待突厥大军过去,便立刻现身布防。 只要把口袋阵这一东一西的两头扎牢了,北边是大浪滔滔的渭水,南边是纵横交错的堑壕,突厥人便被彻底围困在了方圆三十里的范围之内,无法逃脱。 轰隆隆—— 一阵闷雷远远传来,豆大的雨点在狂风呼啸中,自天空倾泻而下,瞬间充塞了整个渭南平原。 突厥主力,距此十里! 突厥主力,距此五里! 突厥兵马已进入第七军视野! 突厥先锋师团全部达到核心地带! 随着斥候的报告,雨幕之中渐渐出现了无数骑兵身影。 漫天的暴雨、泥泞的道路,丝毫没有阻碍突厥铁骑军团前进的脚步。巨大的马蹄声,甚至完全盖过了雨声、雷声! 很快,突厥人就发现了挡住前路的第六军。四个万人重甲方阵,横亘在驰道的两侧,如同沉静的山峦一般。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刀枪丛林,一眼都望不到边。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 黄金族的先锋部队根本不必向圣殿亲王请示,当场就决定发起集团冲锋。 他们认为,镇疆军之所以在这里布下防线、实施拦截,就是为了阻止突厥主力驰援帝都。而他们的大汗阿史那支斤,此时正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勇士到来。 “嘎思路!” 冲天杀声响彻在整个骑兵队伍中,突厥先锋军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重甲步兵。 然而,令突厥人没能料到的是,那如同山岳般的步兵方阵,真就是一座座无法撼动的群山! 怒浪第六军的四个大阵,卡在渭水和堑壕之间距离最窄的地方,把整个西去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上万面足有一人多高的铁制橹盾,紧紧的靠在一起,连成了一道巨型幕墙。盾墙后面,是层层叠叠的重甲“铁人”,后排顶着前排,前排顶着更前面的人,牢固得仿佛融在了一起似的。 这样的阵地,别说是骑兵冲撞,就是拿火油弹去炸,也未必炸得开! 突厥前锋被挡在了口袋阵的最西端,而后面的主力部队仍在快速向前挺进。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绝大部分突厥兵马都已经进入到了口袋阵的核心区域,藏在他们身后的第七军和第八军立刻开始悄悄布防,封死入口。 直至此时,突厥大军的统帅层终于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在瓢泼大雨之中,早已浑身湿透了的圣殿亲王罗尼亚,吩咐手下火速分兵,绕袭挡住去路的镇疆军,可是部下很快回来报告:饶不了路! 旷野上到处都是深沟丘壑,骑兵根本无法通行。 “他妈的!难道我们在平原上被人包围了?!”老元帅赫连雄难以置信的骂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罗尼亚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一边命令前面的部队继续猛攻第六军,一边撒开人手,四处侦查。 时间不久,跑去探路的人纷纷返回,他们带来的消息,进一步证实了老元帅的说法: 二十万突厥大军,的的确确是被对方包围在了平原地带。 当听说南边大片区域全是壕沟,而东边他们来的方向也已经出现了镇疆军的铁甲方阵,罗尼亚和一众突厥将领这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突厥跟圣唐作战,并不怕圣唐人玩计策,他们怕的是,对方不仅能玩计策,还他妈真的能打!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策都没有用,但是当对方的实力比你还强的时候,那任何计策就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罗尼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致分析了一下眼前形势,然后做出了一个堪称精准的判断:李江遥应该是出动了镇疆军八成以上的兵力,想一口吃掉他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除了前后两边的敌军,肯定还有更多人尚未现身,而对方投入这次战斗的总数,将会接近四十万之众! 赫连雄一抹脸上的雨水,喝道:“四十万也不怕!我们是骑兵,平原野战,敌人的兵力就算多上一倍也没用!” 罗尼亚显然没有他那么乐观:“镇疆军并不是普通的圣唐军队,再加上现在的地形、天气都对我们非常不利,情况恐怕要糟。” “那你说怎么办?”赫连雄问道:“留在原地等雨停?” 罗尼亚想抬头看一看大雨如注的天空,没料到眼睛被雨水淋得完全睁不开。他沉声道:“就这个雨势,没有一两天根本停不下来!再说啦,咱们随身携带的口粮也不多,时间耽误得久了,军心会动摇的!现在的问题是,应该从哪个方向突出去?” 赫连雄明白他的意思,先拿眼扫了一下身边那些如同落汤鸡一样的突厥将军,然后道:“北边是大河,不用想啦。南边被李江遥那个小混蛋挖得支离破碎,想走也没办法走。现在就只剩下东或西两个选择,你觉得呢?” 罗尼亚思忖一下,咬咬牙道:“我当然更想往西边冲,好去给大汗护驾,不过……” 见他停住没再往后说,赫连雄好奇道:“不过什么?你是担心李江遥在西边安排的兵力更多?” “兵力多倒在其次,”罗尼亚心有余悸的说道:“我是担心他又有什么别的鬼花样。李江遥算准了咱们要去帝都,所以才能在这个地方,提前搞出如此夸张的大阵仗。倘若咱们还要一门心思地往帝都方向突进,难保他没有后招啊。” 赫连雄摇摇头:“就算还有后招又如何?不尽快跟大汗汇合在一起,咱们所有人都得完蛋!我跟你说啊,罗尼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动摇,只有死战才有机会活命!” 老元帅的话虽然很有道理,可罗尼亚仍旧非常犹豫。他愣怔在大雨之中,耳边不断传来远处激战厮杀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忽然说道:“要不这样吧,咱们分头行动。老元帅,我亲自率兵冲击西边阵地,一旦得手,就带着大家直奔帝都、驰援大汗。你指挥另一半兵马,掉头杀回去,争取打通身后道路。倘若能冲出镇疆军的包围圈,你们就朝南边的蓝田县走,绕个大弯子去帝都!” 第四百一十一章 拒不投降 突厥人钻进镇疆军伏击圈的那天,渭南平原暴雨倾盆。 大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突厥兵马被围了三天三夜。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雨终于停了,罗尼亚与赫连雄也再次聚在了一起。 无论是向东还是向西,他们都没能冲破镇疆军的封锁。 老元帅赫连雄气得连连咒骂,弄不明白骑兵为什么冲不散步兵方阵。 罗尼亚无可奈何地告诉他:站在对面的,是李江遥花了大力气、下了大本钱,专门打造的重甲步兵军团。这种用金子堆出来的强军,早已超越了传统步兵的概念,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座能够移动的堡垒要塞。 骑兵可以轻易击溃步兵,但绝对无法击溃堡垒。 “既然如此,那你说该怎么办?”赫连雄郁闷地问道。 罗尼亚看了看周围那些精疲力尽的突厥战士,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休息。 先好好休息一夜,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然而,圣殿亲王想休息,李江遥却不答应。 三天的大雨,导致渭水水位迅速上涨,河面浪头已经快与堤岸平齐了。 李江遥命令最擅长土木工事作业的第二军,当晚派出七支队伍,沿着渭水开凿河堤。一夜之间,渭水七处决口,滔滔洪水直接涌向了突厥人的营帐。 尽管渭水的流量比不了金河大江那样的规模,其泄洪的威力也不足以淹死人,但是齐膝深的黄泥汤,照样把突厥大军整得苦不堪言。 看着泡在水里的士兵,罗尼亚想哭的心都有了。纵横西大陆数十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圣殿亲王,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么窝囊过。 半夜三更,赫连雄和德鲁汉公爵趟着水找到他,问他这还怎么睡觉,爬在水里睡吗?悲愤交加的罗尼亚把心一横:他妈的,不睡啦!突围! 赫连雄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亲王殿下,你说得轻巧。战马在水里根本跑不起来,拿什么冲锋呢? 罗尼亚闻言不禁一愣,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自己刚才完全气糊涂了,才说出如此莽撞的话。他尴尬地点点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主意,只好让士兵暂时上马歇息一夜,总比一直泡在水里强。 就这样,突厥大军在洪水中苦挨了一个通宵,好不容易等到天明时分,大水才顺着南面的那些壕沟逐渐排走。不过,此时地面变得比之前更加泥泞不堪,马蹄踩在上面直打滑。 罗尼亚瞧在眼里,心头涌起了一种不祥之兆:这种情况,李江遥怎么肯轻易错过? 他想得很对,李江遥当然不会错过如此良机。 战鼓擂响、军号悠扬,整齐的步伐震颤大地,四十万镇疆军全体出动,向突厥人合围而来。 眼看如山似海的强大军团不断朝着自己逼近,疲惫不堪的突厥各部迅速收缩,最后全都挤在了一个方圆五六里的狭小区域内,勉强结成十多个大小不一的骑阵。 说实话,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人,此时真有些慌了。 徐友长纵马阵前,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出很远:“圣殿亲王何在?镇疆军大都护要你出来答话!” 闻听此言,罗尼亚不禁犹豫了一下,随后便跟身旁的赫连雄等人打个招呼,独自策马驰出本阵。 与此同时,李江遥也单人独骑地出现在了两军阵前。他与罗尼亚相向而行,越走越近,最终汇合一处。 面对自己的老对手,罗尼亚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怨恨之情,又有钦佩之意。他保持着突厥军人一贯的风范和骄傲,率先开口道:“李大都护,你有什么话要说,请直言吧。” 李江遥端坐在马背上,沉静的看着对方,朗声道:“亲王殿下,你输了。” “输赢恐怕言之过早。”罗尼亚神情倨傲:“我突厥铁骑尚未倾力一战,何以称败?” 李江遥洒然笑道:“殿下是久经沙场的名将,两军对垒之际,何以制胜,何以称败,你心里其实是最清楚的。突厥军队连番受挫,被我困于尺寸之地,疲不能兴、败相已露。这还有什么好争辩的吗?” 罗尼亚仰天大笑:“胜负未分之前,讲什么都是假的!难道大都护不清楚绝地逢生、反败为胜的道理?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痛快点!” 李江遥一字一顿道:“我希望你能认清形势,缴械投降。” “可笑!”罗尼亚把手一挥:“我纵横疆场几十年,从未考虑过这种事情!突厥勇士,有死无降!” 李江遥转头看了看四面战场,从容道:“我是在给你们活下去的最后机会。罗尼亚,你们并不是在西大陆,这也不是保卫突厥帝国的荣耀之战。作为侵略者,明知道已经取胜无望,还要手下的儿郎们白白送死,有必要这样固执吗?”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直接击中了罗尼亚的软肋。李江遥说得没错,突厥人万里迢迢的远征圣唐,为得只是掠夺土地和财富、奴役东大陆的民众。如此目的,假如战争进行得很顺利还好,看上去所向披靡、耀武扬威,可一旦陷入没有胜算的绝望之中,士兵们便难有拼死奋战的决心。 尽管,对大汗的忠诚和突厥军人的荣誉,同样也能激发起很多人的斗志,不过,那也只是自欺欺人的狂热而已,难以做到真正的气势如虹。 圣殿亲王沉默了片刻,忽然苦笑一下,冷冷道:“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的手上,沾满了圣唐人的血,双方已经结下世世代代都无法化解的仇恨,奢望继续活下去?别开玩笑了。”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江遥:“大都护,谢谢你到这个时候还能想着让两边将士少流点血。但是,我更需要你的尊重。” 李江遥当然知道对方所说的“尊重”是指什么,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满足殿下的要求。一刻钟之后,我军将发起总攻,请你们做好准备!” 说罢,他一扯缰绳,头也不回地奔向主阵。 罗尼亚看着李江遥的背影,心中忽然平添了些许怅然若失的感觉,也不知是因为拒绝放下武器的机会而感到后悔,还是因为突厥大军接下来的命运而感到迷茫。 - 最后的决战,在震天动地的战鼓声中拉开帷幕。 镇疆军调来几十面巨鼓,齐刷刷的鼓点声轰然作响,瞬间传遍了方圆十五里的整个战场。 在那隆隆的鼓声中,四十万大军组成上百个方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朝着核心地带推进。强大的压迫感,不住摧残着突厥骑兵的神经。 罗尼亚心里很清楚,若是一直处在这种被动状态里,不用镇疆军冲锋,自己的兵马也会先垮掉。于是,他传下命令,突厥铁骑分为同样分成三个方向,针锋相对、率先出战。 然而突厥人没想到,最先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坚若磐石的重甲步兵,而是六百台可以灵活移动的巨型弩炮! 那些装备给步骑混合军团的巨弩,对着汹涌而来的骑兵展开了无情的射杀。弓弦机括发出的巨大声响不绝于耳,成百上千枝“标枪”转眼飞入骑兵群中。 千步距离,三轮打击,突厥人死伤惨重。 紧接着,十万重甲步兵组成一道道“铁墙”,挡在了骑兵的眼前,而铁墙后面,则是数不清的弓箭手和强弩手。 密集的箭矢冲天飞起,就像前几日的暴雨一样,铺天盖地的罩住了正在快速前进的突厥骑兵。 一时间,人仰马翻,惨不忍睹。 相比之下,突厥骑射手的功夫更好,每一箭都角度刁钻、又快又准。然而,箭矢打在厚厚的铁甲上,叮当乱响,却很难对镇疆军造成太大伤害。 拥有三层铁甲保护的重步兵,不仅不在乎箭矢袭击,而且对冲到近前的突厥骑兵也丝毫无惧。他们顶着巨盾,拼命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大斧,就好似农民收割稻谷小麦似的,不停砍翻自己面前的那些敌军。 几轮如同送死般的冲击之后,突厥人终于老实了。 罗尼亚指挥各部兵马重新缩成一团,转攻为守,开始了阵地防御战。 他以为,自己利用战马结阵,抵御冲击的效果绝不会比镇疆军的重装步兵差多少。但可惜的是,李江遥这个老六根本就没打算派手下发起冲锋。 镇疆军玩儿的是远程打击! 重装步兵的防线向前推进八百步之后,就在原地稳稳的扎住了阵脚,移动巨弩和弓箭手被盾阵严密保护,朝着对面疯狂射击。 在无遮无拦的平原旷野中,成千上万的突厥骑兵顿时变成了活靶子。 想冲,冲不动;想守,却只能原地挨揍。此情此景,不禁让突厥将军们感到深深的绝望。 “唉,我就说嘛,之前应该把投石机也带来的。”李江遥看着对面抱头惨叫的敌军,忍不住嘟囔道:“这会儿要是搞一堆火油弹,结结实实轰他一通,那该多好?” 徐友长忍俊不禁:“你也太狠啦,这还嫌不够啊?我看罗尼亚都已经快撑不住了。” 李江遥冷笑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既然他们只愿壮烈,不愿投降,那就满足他们!你去告诉各部队,箭矢管够,白天射完,晚上继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残阳如血 镇疆军的无情打击,把突厥人彻底搞疯了。老元帅赫连雄气得暴跳如雷,连骂罗尼亚愚蠢。 就这么戳在原地被对方逐一射杀,都是木头桩子吗?! 圣殿亲王无奈,只好下令重新集结队伍,再次向镇疆军的阵地发起冲击。 反正横竖也是死,不如舍命一战吧。 还能动弹的突厥骑兵,都发狠狂奔起来,转眼又跟重装军团绞杀在一团。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是突出重围,而是要以命换命! 在广阔平坦的渭南平原上,铁骑呼啸驰骋,好似滔天巨浪一般,反复拍打冲刷着镇疆军的方阵。 谢坦之凝神观察战场,边看边说道:“大都护,卑职真的越来越佩服您了。当初倾力打造重装步兵军团,是极具战略眼光的决定!看,突厥人冲了一个多时辰,居然没占到半点便宜。若是换成普通的步兵方阵,恐怕早就被打垮啦。” 一旁的徐友长闻言笑笑:“老谢,你只说对了一半。重装步兵固然厉害,同时还需要高明的战略战术进行配合,才能发挥奇效。而这一方面,咱们大人更是行家。在平原旷野上包围二十多万来去如风的突厥骑兵,试问谁能做到?” “徐帅说得没错,”谢坦之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有一位用兵如神的统帅,是咱们镇疆军的福气。” “得了吧,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这么夸我,是打算忽悠我给你们升职加俸吗?”李江遥忍不住笑道。 谢坦之笑着摆摆手,感慨道:“大都护,卑职是发自真心的感慨。曾几何时,圣唐和西疆面对突厥人的铁蹄,只能任其横冲直撞,毫无还手之力。可如今呢?阿史那支斤最精锐的军团,被我们彻底包围在了渭南平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么多年的屈辱,终于一扫而空!” 李江遥平静的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来,对着整齐列队的将军们喝道:“新月湾大战,突厥一举击碎了圣唐皇朝的自信;之后,帝都陷落、先帝殉国,突厥人又给我们套上了一道耻辱的枷锁。数不清的圣唐军队,一个接一个的倒在突厥铁骑面前,令敌人气焰日渐嚣张,认为自己纵横无敌!而今天,我们要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全天下,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兄弟们!敌军已经濒临崩溃,我命令你们,向突厥军团发起最后的冲锋!让圣唐的鹰旗,在敌人的尸体高高飘扬!让我镇疆军的战号,响彻四方!” 所有将领同时举起手中长刀,振臂高呼: “吾皇万岁!杀!杀!杀!” - 残阳如血。 在温暖柔和的暮色下,渭南平原重新归于宁静,只有那遍地的折戟断剑,在默默诉说着战场的残酷。 两天前,镇疆军转守为攻,用血与火的怒潮,正式宣告了突厥人最终的命运。 二十一万铁骑,全军覆没。 两天两夜的激烈厮杀,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当场战死,元帅赫连雄负伤自尽,公爵德鲁汉以下,两百一十八名将军、贵族成为俘虏。 决定着天下形势的渭南会战,以镇疆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在夕阳映照中,烈火第二军的人马正仔细搜索着一片战场区域。忽然间,一个小战士兴奋地挥舞起手臂,冲周围的人高声喊道:“找着啦!找着啦!” 战友们闻言立马全都围拢过来。 一名校尉奋力挤进人群,先是认真看了看小战士手中一块被鲜血染红的破布,然后高兴的笑道:“没错!绣着熊头的旗子。这是黄金族第四军团的军旗!快,赶紧送回军部,杜建大人已经等得着急了,你亲自去送!” 小战士愉快的答应一声,连忙把旗子往怀里一卷,接着飞快的跑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校尉眼中满含热泪,喃喃道:“当初在霍姆尼兹袭击我们的,就是这个第四军团。林枫大人……终于可以瞑目了。” - 突厥主力大军被李江遥彻底歼灭的消息,顿时震惊了整个天下。 无论是西疆还是中原,无论是河北还是江南,欣喜若狂的百姓纷纷奔走相告、大声疾呼,所念所言皆是圣唐新一代无双名将、大都护李江遥。 镇疆军情报司的掌旗校尉元斌,拼命挤出满大街欢呼雀跃的人群,径直走进了街边的谷雨茶社。他先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然后一步不停的奔向后院。 “沈大人!咱们胜啦!大胜!” 看着满脸兴奋的元斌,沈烈微笑着点点头:“我一大早就听说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喏,香案都摆好了,你也来祭拜一下吧。” 元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堂屋正北的位置,安放着一个条桌,桌上供有香炉果品,正中的牌位赫然写着: 圣唐至德弘道明孝昭圣大皇帝灵位。 元斌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告慰先帝?” “没错。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得知江遥击败突厥人,肯定也会很高兴的。”沈烈慨然长叹道:“八年啦,咱们终于看到希望了。” 元斌点点头,接着扑通一下跪在李成武的牌位前,认认真真的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然后,他又点燃三柱长香,插在香炉之中,重新跪回地上,口中喃喃道:“陛下,我是镇疆军的元斌。大都护率领兄弟们打败了突厥鬼,给您老和圣唐百姓报仇雪恨了。您在天上高高兴兴的啊,保佑大都护长命百岁,保佑我镇疆军所向无敌。” 说罢,元斌又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沈烈擦擦眼角的泪水,对站起身来的元斌笑道:“唉,可能是上岁数了吧?我这眼泪总是不争气……” 元斌连忙劝慰道:“大人言重。听到捷报之后,我当场就嚎啕大哭了一顿。这是胜利的泪水,应该痛痛快快的流。” 沈烈略感释怀,朗声道:“你帮我一个忙,替我给江遥送封书信。我想要恭喜他,同时也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闻听此言,元斌正欲答应,忽然转念一想,笑着说道:“沈大人,之前西边就曾传话,说大都护希望您能离开江南,去西疆找他。依我看呐,您也别写信啦,直接跟大都护当面一叙得了。” 沈烈淡淡一笑:“情报司的兄弟都说你元斌是只活猴,果然鬼主意多。怎么着,又想借机劝我走?” “不是我要劝您走,”元斌笑嘻嘻的坐到沈烈对面:“眼下狄献加强了戒备,劳剑华又三番五次地派人清剿您之前的朋友关系,这里再待下去,实在危险。” 沈烈看着他:“你怕危险吗?” “我当然不怕。加入了镇疆军,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哈哈哈,说得好!”沈烈傲然道:“小元,你不怕危险,难道沈某害怕吗?” 元斌赶忙道:“请大人见谅,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最近敌人动作频繁,我们身负守护之责,因此有些担心。” 沈烈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兄弟们的难处,沈某清楚。不过,不设法弄清楚狄献的底细,我如何向朝廷交代呢?” 元斌心中暗道:沈大人果然是忠臣豪杰!帝君李炳如此对待他,他却仍旧心系朝廷,无怨无悔、一心报国,难怪能跟大都护成为生死之交。 想到这里,元斌忍不住问道:“沈大人,狄献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沈烈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差不多了。据我分析,狄献很有可能,真的就是当年反王李成星的后人。” 元斌顿时瞪大了眼睛:“李氏皇族?这么夸张吗?”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夸张。”沈烈苦笑道:“圣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将近三十年的旧账,如今又有了新波澜。我探查到,叛军最近一直在张罗各种庆典事项,恐怕是要正式对外公布狄献的身份了。” 元斌略感愕然:“公布身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虽然从小在西疆长大,但也晓得当初晋王是造反的叛贼,他的儿子难不成还能得了民心?” 沈烈摇摇头:“民心这东西,有时候很难讲清楚的。往复杂里说,这是天道循环、变幻莫测;往简单里说,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或许就能左右那些无知愚民的判断取舍。我最担心的是,劳剑华扰乱视听,直接给当年的晋王叛乱翻案,说李成星不是谋反,而是被先帝和朝中大臣栽赃陷害,冤枉致死的。如此一来,狄献现在也就改变了反叛的名声,变成是为父报仇,这很容易得到民间的同情支持。” 元斌听得眉头大皱:“您如此一说,确实有道理。圣唐战乱多年,民不聊生,如今百姓当中就有不少人,对先帝和朝廷颇为不满。在这种情况下,大有被蛊惑煽动的可能。” 沈烈目光中闪现出坚定的神色:“你这回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离开了吧。江遥率领镇疆军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才消灭了外敌,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来之不易的胜利,又被内贼毁于一旦!” 第四百一十三章 疯狂之心 风雨激荡的渭南战役一结束,李江遥便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帝都,随他而来的,还有三十万镇疆劲旅。 大军一抵达帝都城外,便立刻分作四个方向,将整个城池团团围住。 第三军主将霍丽娅亲自带队,在营门外恭候主力的到来。一见着李江遥,她立刻催马上前,依照圣唐军队的标准条令,对获胜之军朗声致敬:“欢迎大人凯旋!我军英勇,荣耀永存!” 身后的第三军将士齐声应和:“我军英勇,荣耀永存!” 李江遥同样也遵照规矩,用标准的答语还礼:“一切荣耀归于圣唐!” 流程走完,他笑着道:“郡主,你们也辛苦了,盯死阿史那支斤,当数头功!” 霍丽娅调转战马,与他并骑而行:“大人,只要能打赢,再苦再累也不怕!渭南大捷的消息一传回来,弟兄们全都高兴坏了,现在就剩他啦!” 说着,霍丽娅抬手一指,正是不远处的帝都城。 李江遥笑笑:“以前去过帝都吗?” “没有,”霍丽娅摇了摇头:“父王和母后曾到过帝都,我从小就听他们讲,那里是天国之城,是世界上最繁华最伟大的地方。” 李江遥微微颔首:“他们在天有灵,若是知道自己勇敢的女儿率兵拯救这座伟大都城,肯定也会非常开心的。” 霍丽娅眼睛有些湿润,感慨道:“以前真的不敢想,我们居然能够活着看到这一天。大人,罪魁祸首阿史那支斤就躲在那里,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让他跪在脚下!” - 皇城,太极殿。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阿史那支斤忽然感觉有些冷。对于他这种身负强悍内力的高手而言,寒冷,已经几十年不曾有过的体会了。 他愣神片刻,沉声问道:“哥舒玄现在怎样了?” 一名血卫应道:“回禀大汗,据鬼斗族的长老说,他们少主的身体现在已经基本康复,只是……容貌难以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阿史那支斤无声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吩咐道:“叫他来见朕。” 血卫答应一声,大步走出殿外。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一个全身上下被黑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出现在太极殿的门口。 “臣,哥舒玄,参见大汗。” 沙哑粗糙的声音,听上去毫无生气,更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阿史那支斤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的神色,柔声道:“来,到朕的跟前来。” 哥舒玄犹豫了一下,旋即迈开脚步,走到御阶前。 “把风帽摘掉,让朕看看吧。”阿史那支斤的语气听上去略显伤感。 哥舒玄轻轻的说声“遵命”,然后抬手去掉风帽,露出了一直遮掩着的容颜。 阿史那支斤凝神望去,不由得心中一紧:紫黑色的皮肤,皱皱巴巴地贴在脸上,面部肌肉怪异地扭曲着,完全改变了五官应有的位置。头发和眉毛也全都不见了踪影,光秃秃的看着瘆人。 哥舒玄曾是突厥贵族中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却变成了丑陋的魔鬼! 阿史那支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沉吟了半天,才痛苦地说道:“哥舒玄……你受委屈了,朕愧对你的父亲,心里非常难过。” 闻听此言,哥舒玄笑了。不过,那诡异可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大汗,为了帝国,这不算什么。火神保佑,让我捡回了一条命,所以应该感到难过的,是敌人才对!” 阿史那支斤凝视着坚强得异乎寻常的哥舒玄,沉声道:“只可惜,朕恐怕没办法帮你复仇了。” 哥舒玄狞笑道:“镇疆军想打进帝都,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虽说杀不了李江遥和夏侯凝寒那对贱人,但多弄死一些他们的手下,也算是出口恶气。” “不,朕不打算让你留下来战斗。”阿史那支斤道:“你要设法突围出去。” 哥舒玄微微一愣:“大汗,您这是什么意思?” “朕……毁了突厥,是罪人。”阿史那支斤冰冷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在最后的时刻,总得为帝国留下些种子。” “坦利和云千雪不是回去了吗?他们做种子就够了。”哥舒玄的声音同样冰冷而平静:“我父亲还有五个儿子,也够传承所需。因此,请让我留下陪您吧。” 阿史那支斤摇了摇头:“如果你执意不肯回西大陆,那就设法出去找仇人算账吧。总之,不要白白牺牲在这里。” 哥舒玄邪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问道:“大汗,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打算?” 阿史那支斤将冷峻的目光投向殿外,幽幽叹道:“十五岁那年,朕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见识了圣唐的繁荣、帝都的兴盛,并被它深深的吸引和触动。那个时候,朕就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征服这座伟大的都城,让阿史那的姓氏,成为它最闪耀的名号!” “可惜啊,只差一步就成功了。”阿史那支斤转头望向御阶下的哥舒玄,一字一顿地说道:“如今,朕拥有了它,却无法守住它,所以……只能彻底毁掉它!” “怎么毁掉?” “朕已经命令血卫,让他们去准备了。”阿史那支斤轻声介绍着,语气平静得就如同闲话家常一样:“圣唐人在城里囤积了大量的火油和火药,血卫军会把它们洒遍帝都各处,包括皇城。” 哥舒玄兴奋地笑道:“一把火烧光,确实痛快!咱们得不到的东西,镇疆军更别想得到!大汗,我护着您突围!” “不,朕决定留下来,三万血卫也陪朕一起。”阿史那支斤淡淡道:“只有这样,帝都才永远属于我,谁也无法从朕的手中把它抢走!” 对于突厥可汗这种癫狂的想法,哥舒玄好似极为认可,连连点头道:“大汗说得没错,能与自己的理想一同葬身火海,哪怕是死也值了。说实话,我很羡慕您!” 闻听此言,阿史那支斤忍不住朗声大笑:“哈哈哈,真没想到啊。最后时刻,真正能理解朕的,居然是鬼斗部族的哥舒玄。你这孩子不错,很不错。只可惜,朕发现的太晚了。” “一点都不晚。”哥舒玄开心道:“请大汗放心,突出重围之后,我一定要让李江遥生不如死,为您报仇,为圣殿亲王和突厥将士们报仇!一定!” 阿史那支斤点了点头,沉声道:“哥舒玄,好孩子,朕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不过,李江遥实力强大,你单打独斗肯定拼不过镇疆军。去江南吧,去找劳剑华,可以利用他,也可以相互利用,尽量为坦利和赫思佳多争取一些时间,让突厥帝国恢复元气。朕,拜托你了。” 说着,阿史那支斤从御座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了哥舒玄的跟前。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哥舒玄那狰狞丑陋的面庞,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 火,是在半夜里烧起来的。 起先,火势只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城中几处地方,由于有高大城墙阻挡,身处城外的人们,一时之间根本难以察觉出端倪。 但是很快,帝都城里的大火就连成了一片。冲天火光将整个天际映得通红,无数木质建筑噼啪作响的爆裂声音,离着老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值班哨兵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赶忙逐层上报,转眼便传到了李江遥那里。 李江遥被手下从睡梦中叫醒,披着斗篷出来一看,顿时感觉情况不妙。 这不像哨兵所说的那样:城中敌军忽然发生内乱。这分明就是突厥人在故意纵火! 李江遥连忙下令:“通知各军,立即全体戒备,防止敌方趁乱突围!” 镇疆军训练有素,又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因此李江遥命令传出不久,四个方向的大营就全都动员起来,各军整齐列阵,在夜色下逼近帝都。 然而,等了好半天,预想中的敌军突围并没有发生。帝都仍旧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城里百姓的惊叫声、呼救声则不断传来。 如此诡异的情景,令镇疆军的将领们无不愕然,大家纷纷猜测突厥人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关键时刻,还是李江遥最先惊觉:他妈的,阿史那支斤这个疯子,他不是要突围,而是要跟帝都同归于尽! 大都护的军令再次发到各军: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攻占帝都城门!灭火!救百姓! 成千上万的镇疆军战士闻令而动,朝着火焰冲天的城池飞速前进。这一次,他们不是通常意义的攻城作战,而是与时间和死神竞赛,去拯救圣唐的首都、去拯救受困的百姓。 由于突厥人根本就没打算拼死抵抗,因此帝都的九座城门很快便被陆续攻破。冲进城里的镇疆将士,满眼所见,皆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和漫天飞扬的火星,一座又一座的高大建筑被彻底烧穿、轰然倒塌,惊恐万分的帝都民众慌不择路、四散逃生。 帝都,恍若炼狱! 第四百一十四章 软弱之人 帝都的这场大火,烧了足足三天三夜,过火范围波及七十余个里坊,两万六千多座房舍建筑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损毁。 不夸张地说,大半个城市都陷入火海之中。 之所以会造成如此惊人的破坏,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突厥蓄谋已久、准备充分。 起火前的两天时间里,血卫军实施了全城戒严。在把帝都百姓全部赶回家之后,他们按照计划,开始悄悄敷设纵火线和燃烧网。 全城总共八百一十个起火点,都是经过精心计算,位于关键路段或建筑密集区域,配合火油火药和大量的木柴干草,一经点燃,火势立刻变得难以控制,并且迅速向周边蔓延。 而这其中,情况最为严重的区域,当数皇城。 彻底陷入疯狂的阿史那支斤,命令手下将皇城各处城门完全封死。南起朱雀门,经承天门,直至最北边的玄武门,东边则是从东宫开始,到西边的掖庭宫为止,这一大片广阔的范围里,包含圣唐历代帝君生活过的太极宫、后宫禁苑、皇储和亲王殿宇,以及三省六部的官厅衙署,全部付之一炬。 八百多年的皇族威仪和历史记忆,在冲天而起的烈焰中,灰飞烟灭。 最先冲到皇城的,是徐友长和他率领的疾风第一军。 自小在皇城根儿下长大的徐友长,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浑身颤抖:原本气势恢宏的圣唐皇城,此时犹如人间末日一般,到处都是冒着黑烟的残垣断壁,万千繁华尽数化为焦炭。 当他站在原地兀自愣怔的时候,李江遥已经从后方策马来到近前:“傻等着干什么?赶紧找阿史那支斤啊!” 徐友长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我已经派人进宫搜索了,但是估计……效果不大。” 话音刚落,一名骑兵都尉跑了过来,单膝跪地:“禀报大都护、徐帅,太极殿那边发现大批烧焦的尸体,看样子像是突厥血卫军!” “去看看!”李江遥一抖缰绳,率先冲了出去。 众人快速穿过皇城,直入宫城,才一进到太极殿前面的横贯广场,便看见遍地的尸体,成千上万。 有经验的老手一眼就能瞧出,那些人都是先自尽身亡,然后才被烈焰吞噬。因此,整个广场中的尸体,基本上排布得整整齐齐,颇为壮观。 或者说,恐怖。 李江遥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正前方的太极殿。 说是太极殿,眼下也就只是半拉黢黑黢黑的空架子。坍塌面积超过一多半的大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无上、壮阔辉煌。 数十名第一军的战士正在废墟之中仔细搜索,不时还需招来帮手,搬抬那些垮塌倾倒的房梁和柱子。 忽然间,一个战士放声大喊:“找着了!你们快来看,是不是他?!” 李江遥远远听到喊声,连忙翻身下马,冲进残破的大殿里。 “全都退下!”跟在他身旁的徐友长一声暴喝:“所有人站到外围警戒,没有命令,不准靠近!” 众将士一看是大都护和徐将军来了,连忙退到远处,让开了御座的位置。 李江遥拾阶而上,顿时愣在当场。 一具蜷曲的焦尸横倒在高高的御台上,周围所有物件都已被烈火烧毁,唯有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圆月弯刀,仍基本保持着原样,紧紧攥在尸体的手中。 徐友长沉声道:“没错了。这柄弯刀,应该就是象征着突厥帝国可汗身份的雷霆之刃。手持此刀,能够直接号令一切突厥军队,任何人不得违逆。” 李江遥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徐友长盯着阿史那支斤的尸体出了会儿神,忽然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当初,先帝也是在这里自尽的吧。” 李江遥骂道:“可是,先帝没有把这里烧了!阿史那支斤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得不到,也不给别人!” “我也没想到,不可一世的突厥可汗,居然不敢跟我们进行最后的决战。”徐友长鄙夷道:“他手里还掌握着最精锐的血卫军团,可是连拼死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李江遥冷笑道:“明知是输,他还拼个屁。很多所谓了不起的大人物,在面对胜负生死的紧要关头,真的还不如普通将士更有胆气。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什么不可一世、什么傲睨天下,全都是假的。” 徐友长点了点头:“是啊,罗尼亚战败身死的那天,就已经彻底宣告了阿史那支斤的结局。他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才会决定毁掉一切,既幼稚又自私!” “行啦,不说他了。”李江遥指指地上:“我们毕竟答应过赫思佳,还是厚葬吧。那把弯刀妥善收好,这是咱们镇疆军的战利品。” 徐友长答应一声,给周围的战士们交代了几句,然后对李江遥说道:“目前城中大火已经基本熄灭,还有些零星的火势也正在逐步排查清理。除了太极宫,另外一些突厥守城兵马跟我们发生交战,但也都被压制住了。” “有突围出去的吗?”李江遥边往外走,边问道。 “有,但不多。”徐友长道:“只有数量极少的一些人,趁乱溜掉了。百人以上的队伍,根本闯不出我们的包围圈。” 李江遥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停住了脚步:“友长,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霍丽娅他们处理,你……回府里看看吧。” 徐友长微微一愣:“府里?哪个府里?” 旋即他又反应过来,沉声道:“江遥,我家里的亲人全都战死了,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没剩下,有什么好看的呢?” 李江遥不忍的拍了拍对方肩头:“去吧,哪怕是简单祭拜一下也好。告诉爷爷,我们胜利了。” 徐友长红了眼眶,无声地点点头。 - 继渭南大捷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帝都光复、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自杀身亡的好消息,再次传遍天下。 整个圣唐顿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历时八年多的外敌入侵,终于在镇疆军的手中结束了。 东都洛邑连着放了三天的烟花,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城里的富商大户们纷纷在自家门外摆宴,流水长席铺满各条街道,无论谁来,随便一坐,尽情吃喝。 那几天,连乞丐叫花子都吃得肚皮滚圆、满嘴流油,哈哈乐得合不拢嘴。 皇宫之中也是一派热烈祥和的景象。 帝君李炳携淑妃马芸芳和惠妃慕容灵,在紫微宫接受群臣恭贺,庆祝大胜。 上百位文臣,以及众多国子监学士,各展奇思,一日之内便创作出数千篇诗词歌赋,尽是歌颂帝君雄才大略、率领全国军民赶走外敌的伟大事迹。 更有甚者,一些人还将李炳与圣唐皇朝的开国帝君相比,认为其光辉的战绩,远超先祖。 然而,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颂扬声中,大家似乎有意无意地忘记了一个他们最应该感激的人: 李江遥。 当然,也不是所有大臣们都装糊涂,慕容雪和董天星就在第一时间分别上疏,请求帝君重赏李江遥等有功将士。 于是,在庆功宴结束后的第二天,李炳专门召开廷议,让文武官员讨论如何犒赏镇疆军。 慕容雪第一个站出来发言。他认为,无论是渭南大战,还是收复帝都,李江遥在驱逐胡虏这件事上都居功至伟,其功劳绝不亚于历代任何一位圣唐名将。因此,朝廷应以全军最高荣誉“上柱国”之职,予以嘉奖。 董天星比他更给力,直接提出了封爵的建议,至少一等公爵起步。 对此,魏梓轩却给出了不同的意见:“李江遥和镇疆军固然有功没错,但他们同样也有着明显的过失。功过相较,封赏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听魏梓轩当众放屁,慕容雪忍不住怒道:“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净在这里扯淡?!李江遥打败数十万敌军,重新夺回皇朝的国都,有什么过失?” 面对慕容雪的严厉质问,魏梓轩显得不慌不忙:“将军,你不必着急替自己的好友辩解。我刚才也说了,并没有否定李江遥抗敌的功劳。至于说过错嘛,当然也不是凭空捏造,这个问题,还是请御史大人给诸位讲讲吧。” 他口中“御使大人”,是指御史大夫田沐。此人虽然执掌北衙逆鳞司,但明面上的职位,仍旧是御史台首座。 田沐听魏梓轩提到自己,连忙朗声道:“魏大人讲得没错,咱们功是功、过是过,一码归一码,必须论清楚才行。” 他先向李炳拱了拱手,接着对群臣道:“据御史台掌握的情况,李江遥有三大过失,需朝廷定论。其一,擅自释放突厥王子坦利、公主赫思佳和血卫大将云千雪;其二,阵前密会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其三,仍由圣唐帝都陷于烈火,皇宫太庙尽皆被毁,百姓伤亡惨重。” “放屁!”慕容雪不待田沐把话说完,怒不可遏的斥道:“你这分明是欲加之罪!” 第四百一十五章 汾阳公主 “慕容,注意你的身份!”高居皇座的李炳面色沉静,语气却略显严厉:“朝堂之上,就事论事,切莫出言不逊。” 慕容雪无奈地拱拱手,沉声道:“臣方才一时激动,还请陛下原谅。不过,田沐所说之事,都是模棱两可、子虚乌有的问题,不乏敌人刻意操弄、挑拨离间的嫌疑。” “哦?慕容将军这么肯定吗?”田沐冷笑一声:“难道坦利从镇疆军眼皮子底下逃回突厥不是事实?难道帝都被烧成一片废墟也不是事实?李江遥与阿史那支斤会面,有几十万人亲眼目睹,难道也是我瞎编的?” 慕容雪瞪着田沐:“这些事情又能说明什么?阵前劝降,原本就是作战时常遇的状况,你去问问,哪个带兵打仗的人没有过相同的经历?李江遥放走坦利他们,明显是为了分化敌人、动摇突厥军心,为之后的决战打下基础。至于说会见阿史那支斤和帝都被焚,恰恰证明了那个突厥可汗冥顽不灵、丧心病狂,这与镇疆军何干?” 魏梓轩在一旁道:“将军说的都有道理。可问题是,李江遥为何不事先与朝廷商量?即便来不及,那么又为什么不再事后向我们解释?他眼里还有陛下吗?” 这顶帽子扣的,直接跟帝君李炳扯上了关系,慕容雪生怕拿捏不好、陷入被动,一时也没轻易反驳。董天星见状,幽幽道:“魏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请教。” 魏梓轩瞅了瞅老董,哼道:“敢问董侍郎有何赐教?” 董天星笑笑:“大人一直掌管国库资财,请问,自您上任以来,可有给镇疆军拨过一两银子、一粒稻谷吗?” 魏梓轩冷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我们与西军之间被突厥阻隔,如何能拨付军资粮草?照你的意思,我不给他钱,他就可以不认陛下了?” “魏大人误会了,下官并不是这个意思。”董天星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想表达的是,既然魏大人您有充足且可靠的理由,来解释为何这么多年不给同为圣唐军队的镇疆军一钱一粮,而大家也都能理解和接受这样的说法。那么,镇疆军又为什么不能解释其孤军奋战、信息不畅等种种难处,反而被你说成是目无君上呢?” 魏梓轩被怼得一愣,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会从这个角度反驳自己。董天星不待他回应,转向李炳说道:“陛下,一个人有没有过错,对不对得起国家和朝廷,最重要的是看他拿出来什么样的结果。李江遥和镇疆军若是对帝君不忠、对圣唐不忠,会拼死奋战、全歼突厥主力吗?值此大胜之时,全天下都在颂扬陛下的英明神武,但如果不尽快对那些立下功勋的将士予以嘉奖,反倒先论起他们所谓的过失,那么朝野内外、黎民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您和朝廷呢?” 老董这番话颇具杀伤力,背后的逻辑也非常清晰:战功赫赫的英雄们没有得到任何奖励,反而被论处罪过,不显得你是个昏君吗? 李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朕从来没有说过不奖赏那些有功将士,尔等莫要妄议。现在的问题是,究竟该如何奖励才符合情理。” 既然帝君定下了调子,魏梓轩连忙见风使舵:“陛下所言甚是。臣方才提及李江遥的过失之处,也并非要立刻追责,而是针对慕容将军他们的建议,有些不同想法。臣以为,无论封爵,还是晋升上柱国,都有些过头了。” “那你的意思呢?”慕容雪冷哼道:“该怎么赏,才配得上李江遥的军功?” 魏梓轩笑笑,望向兵部尚书汪镗:“兵部有考功司,一切自然要按法度规矩来。” 汪镗属于中立派,他既不想得罪魏梓轩一系的朝堂势力,也不愿轻易惹怒慕容雪、李江遥这样的军方大佬,闻言连忙应道:“魏大人有所不知。兵部考功司通常只针对四品以下的普通武官,对他们进行年度政绩的校验和评定,极少涉及高级将领的奖赏论较。这个事,还得吏部拿主意才行。” 吏部尚书骆方举一听这话,也赶紧往外推:“我们吏部虽然执掌升贬赏罚之权,但同样只是针对寻常官员而言。像李江遥这种统兵大将……额,我哪有资格说话?” 骆方举虽然明显是在推诿搪塞,不过他讲的也是实情,自圣唐立国到现在,从三品以上官员的人事权,一向都掌握着帝君本尊手里,吏部只是个摆设,做做传声筒而已。 李炳郁闷的叹了口气,望向尚书令和中书令:“你们都是三朝元老,说说自己的看法吧,也好让朕参详。” 中书令柳诗名沉吟一下,颤颤巍巍地说道:“依老臣看,加封云麾将军,赏百金,赐良田八百顷,如何?” 他这个“如何”,是在问尚书令张俭。 张俭皱着眉头想了想,有些犹豫道:“云麾将军是从三品的虚衔,这封了等于没封。至于您刚才说的一百两黄金和八百顷良田……啧,那位李将军他能看得上吗?” 这还用问吗?当然看不上! 满朝文武同时在想:李江遥手握数十万重兵,整个西疆鬼漠都尊其为圣王,如今又亲手打下了关中和西北。八百顷?八千顷他也不稀罕啊! 你打发要饭的呐? 柳诗名眯着眼睛,略微点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确实不好办,不好办。” 李炳见两个老狐狸故意跟自己装糊涂、打太极,也是颇感无奈,不禁沉声道:“赏赐不在多少,更没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问题。朕哪怕奖他只言片语,也是天大恩泽!” 柳诗名和张俭同时拱手应了一句“陛下所言甚是”,然后就都不说话了,那意思是: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见帝君面色不善,魏梓轩淡淡一笑,朗声道:“陛下,既然诸位大人都觉得不好办,臣倒有个主意。” “哦?你说说看。” “臣认为,赏官职不如赏身份,封爵位不如封皇亲。”魏梓轩不慌不忙地说道:“既然慕容将军和董侍郎都觉得李江遥居功至伟,在民间也颇具人望,那不如把他抬得高些,一举两得。” 李炳有些好奇:“赏身份?封皇亲?你是指什么?” 魏梓轩道:“先帝膝下共有十一位皇子和七位公主。其中七公主年龄最小,也最得先帝喜爱,至今未曾婚配。不妨就赐李江遥为驸马,迎尚七公主。这样一来,这位大功臣能跻身皇族,身份面子不就都有了?” 闻听此言,慕容雪和董天星不禁心中一动,同时暗骂魏梓轩阴险狠辣。 七公主李汐,即圣唐汾阳公主,的确如魏梓轩所说,是先帝李成武最宠爱的女儿。然而,这其中还另有一个大问题:李汐与淮阳王李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都是先皇后衡芷娘娘所生,二人的关系,远比先帝其他后裔要近得多。 眼下,汾阳公主的亲大哥造反,跟帝君打生打死,她的处境本来就已经非常不妙,现在还要与李江遥结亲,简直就是乱上加乱! 对于这一点,李炳也有些犹豫:“这……合适吗?” 魏梓轩朗声道:“陛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李江遥年纪轻轻,职位已经极高。假如再要加官进爵、位极人臣,今后一旦立下新功,朝廷就没有可以封赏的空间了。反观皇亲之议,他若因为战功赫赫,能有资格迎尚公主殿下,成为当朝驸马、皇亲国戚,无论是对其本人,还是对朝野内外、民间百姓,抑或是镇疆军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你说的确很有道理,不过……”李炳迟疑道:“汐妹跟反王李炝……” “那就更无碍啦。”魏梓轩笑道:“陛下之前曾说过,淮阳王是淮阳王,汾阳公主是汾阳公主,兄长犯错,不应连累无辜的妹妹。而七公主也明确表示,愿意遵从先帝遗诏,奉您为帝君,并跟反王李炝断绝关系。您赐婚于她,不正彰显对其的信任和宠爱吗?” 慕容雪知道魏梓轩是故意使坏,连忙反对道:“陛下,这个想法不妥。李江遥已经有妻室了,如何还能另尚公主?” 谁知,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李江遥有妻室,顿时令李炳想起了夏侯凝寒,不由得妒火中烧。 李炳心里暗自盘算:尽管魏梓轩摆明是在挑事,不过,此计也确实自有妙处。把汾阳许配给李江遥,既解决了现在无从赏赐的难题,也能给李江遥平添诸多烦恼。反正这家伙永远不可能臣服于我,我也不必在意今后跟他和平相处! 想到这里,李炳抬手止住慕容雪,微笑道:“李江遥娶没娶妻室,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朕要有赏赐他的态度。前朝也不乏类似的先例,有功之臣得尚公主、郡主,以尊者为贵,将正室转为平妻,并无不可。而平妻之子仍为嫡出,一家人照样其乐融融。” 第四百一十六章 猜疑日重 李炳此言一出,慕容雪当场懵圈。 尚公主,与娶老婆不同,那是皇族的仪典体面,可谓尊贵无比。为了尚公主,让有功之臣把自己的正室转为平妻,这不是搞笑吗?! 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之前,确实也有过这样的先例。第二十一代帝君时期,新科状元朱杰满腹经纶、仪表堂堂,人长得又高又帅,深受那时候的长公主喜爱。 长公主犯了花痴,哭着闹着非他不嫁,搞得帝君也颇感为难。朱杰一方面不敢得罪长公主,另一方面也贪图荣华富贵,于是在帝君的首肯下,将自己的原配夫人转为平妻,正式迎尚长公主。 可问题是,朱杰虽然如愿做了驸马,但也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了一辈子。甚至,还有好事之徒还将其人其事编成了曲目,把朱杰刻画成反面丑角,放在各个戏班轮番演出,几乎是场场爆满,人人嬉笑。 而长公主也没好到哪儿去。不到四十岁,就因为受不了皇族和朝廷的长期非议,郁郁而终。 李炳现在拿他们做先例,来给李江遥和汾阳公主赐婚,真是既豁得出去堂妹,也不在乎镇疆军大都护的名声。 魏梓轩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慕容雪,笑道:“陛下圣明。七公主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李江遥杀死敌酋、收复帝都,等于是为先帝报了大仇。公主以身相许,足见皇族有情有义,懂得知恩图报,必将成为一段千古佳话啊。” 龚承泽也凑趣道:“确实如此。三军将士为国效力,最多也就是搏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能迎尚公主,简直想都不敢想。这份殊荣,足以羡煞所有人啦。” 有他俩带头,不少大臣也连忙跟着歌功颂德,称赞帝君这个封赏决定非常明智。 李炳笑笑,朗声道:“那就这么定了。中书省拟旨,门下省批核,诏令嘉奖抗敌有功之臣李江遥,皇族赐婚,迎尚汾阳公主!” - 从政权和政治的角度出发,在帝君李炳的概念里,镇疆军并不比玄甲军好多少。 尽管镇疆军的根底是原先的镇疆都护府,无论旗号、军制、条令、指挥体系,甚至军服军装,都与圣唐兵马一脉相承、并无二致。但是,这支军队毕竟崛起于战火纷飞的草莽之间,与帝君本人或朝廷,毫无任何紧密关联,其兵力构成又都是以西疆民众为主。 所以,它很难被中原皇朝视作正统嫡系。 而更重要的问题,则来自于那些统率这个庞大军团的指挥官们。 李江遥,镇疆都护府校尉出身,曾因水杉男爵的事,被朝廷定罪通缉; 徐友长,原玄甲军团先锋都尉,因为之前卷入了何景明大统领遇刺一案,也被朝廷通缉抓捕过; 谢坦之,西疆本地微末小吏,不知什么缘故,当初曾遭到镇疆都护府和西疆官署的联手撤职处分。 也真是奇了,镇疆军三巨头,全都跟朝廷有过节。 除此之外,据密探获悉:李江遥与突厥帝国二王子坦利交往频繁,坦利竟称呼李江遥为兄长;徐友长则跟突厥鹰扬公主赫思佳关系匪浅,可能存在儿女私情;谢坦之和波斯帝国重臣艾麦尼保持着长期合作,其中涉及大量军事装备和内外情报的交易;之前刺杀长刀军团主将程开阳的女刺客,此时也藏身于镇疆军中,一直受到李江遥的保护。 这些事情,随便把哪一桩揪出来,都完全算得上皇朝惊天大案了。可对于李江遥他们来说,这些事却好像稀松平常、毫无顾忌,完全不怕朝廷查问似的。 说到底,还是拥兵自重,没把帝君放在眼里。 因此,突厥被消灭之后,镇疆军在李炳心中的“地位”得以迅速提升,摆到了和叛军同样重要的位置。 当然,这也只能暂时藏在他的心里,不可对外明讲。毕竟李江遥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反意,“怀疑忠良、戕害功臣”会严重影响帝君的声望,甚至招来朝廷内部和民间百姓的强烈不满。 李炳现在已经完成了对中原军队的整编,基本上把兵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接下来,就是设法对付镇疆军了。而将堂妹李汐嫁给李江遥,正是一步试探、分化的好棋。 倘若李江遥愿意接受汾阳公主,成为驸马,那就利用李汐的关系,一步步蚕食分化镇疆军内部各系将领,直到将其完全麻痹肢解,像处理南军那样解决西军。 同时,还能破坏李江遥与夏侯凝寒的关系。 假如李江遥不肯尚公主,就可以给朝野埋下一个伏笔:帝君诚心实意地褒奖笼络镇疆军主将,可是对方却拒绝好意,这或许暗示着有不臣之心。如此一来,李炳便能逐渐在道义和舆论上大做文章,步步紧逼李江遥。 只要不把斗争完全摆到台面上,使双方直接撕破脸皮,那么作为皇朝的君主,李炳总归是更占优势的一方。 打着这个主意,皇族赐婚的旨意从洛邑送出,一路通传到了帝都。 镇疆军的大佬们闻听此事之后,第一反应全都是错愕不已。 你要说这不是奖励吧?堂堂汾阳公主乃是先帝之女,血统最为纯正的皇族,嫁给平民出身的将军,放在哪朝哪代都能算是光宗耀祖的殊荣。 可你要说这是奖励吧?七公主李汐是叛王李炝的亲妹妹,而大都护又已经有夫人了。让夏侯凝寒改做平妻,给叛王的妹妹让位置,怎么看怎么离谱! 徐友长感觉事有蹊跷,连忙拉上谢坦之,一起去见李江遥。 看着把双腿翘在桌子上,正悠闲自在地用草棍儿掏耳朵的大都护,徐友长忍不住沉声道:“江遥,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着急?”李江遥有些不解:“什么事是我应该着急的?” 徐友长无奈地看了谢坦之一眼,然后道:“朝廷传来圣旨,说为了奖励你击败突厥、收复帝都的功劳,要把汾阳公主李汐许配给你,你对此毫无想法吗?” 李江遥淡淡一笑:“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事儿啊。我已经给洛邑回信了,感谢帝君垂爱,但我实难接受,还是请公主殿下另择贤婿吧。” “你真的拒绝了?”徐友长好奇道:“直截了当,拒不接受帝君奖赏?” 李江遥丢下草棍儿,好整以暇地反问道:“莫非你觉得我应该娶那位公主殿下?” 徐友长摇摇头:“那倒不是。说实话,朝廷这么干,太寒将士们的心了,你不接受,也没有任何人能挑得出理来。纯凭功劳来论,封上柱国毫不为过,哪怕赐爵也行呀,搞个不伦不类的公主来,算哪门子事呢?” 谢坦之也道:“更何况,帝君明知大都护已有夫人,居然还刻意提出参照先例、正室平妻,这根本不是什么奖励,而是故意刁难。谁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没事找事的把正房夫人改成平妻呢?” 徐友长嘟囔着骂了一句,问道:“凝寒什么反应,没为此生气吧?” 李江遥笑笑:“我是当着她面写得那封婉拒回函。她不仅没生气,反而还担心我这样做,会不会惹麻烦。” “惹麻烦也不怕!”徐友长一挥手:“没诚意的奖励,咱们也不稀罕。真不知道李炳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还跟小时候一个德性!” “徐帅慎言。”谢坦之好意提醒道:“他毕竟是帝君,我们做臣子的,守好本分即可,无须妄议。” 徐友长白他一眼:“老谢,你不用畏首畏尾的。我从小在帝都长大,没少跟李炳斗鸡、打猎、赛马球,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最清楚。江遥,朝廷对咱们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啊,恐怕得早做准备才行。你说呢,老谢?” 谢坦之见徐友长已经把话挑明,也就再无顾忌,点头道:“大都护,徐帅说的有道理。自从咱们兵出两关,朝廷就一直表现得很奇怪,之后又出了一个整兵叱令,现在又用汾阳公主的婚事作为嘉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帝君对您和镇疆军不信任。” 李江遥笑道:“你们说要早做准备,怎么个准备法儿?” 徐友长跟谢坦之对视一眼,道:“我跟老谢考虑,接下来有三件事情,我们必须提前商量好应对之策。一是帝都,二是整兵,三是叛军。现在呢,又多了一桩,你拒绝了汾阳公主的婚事,之后会有什么影响。” 谢坦之解释道:“帝都问题,恐怕是目前全天下最关心的一件大事。我军控制了潼关,包括京畿地区,整个关中尽在掌握。朝廷要不要还都?怎么回来?防区如何移交?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问题。” “李炳敢不敢跑到我们的地盘上,还是未知之数呢。”徐友长哂笑道:“还有就是整兵和叛军这两件。在跟突厥主力决战的关键时刻,咱们这位帝君不仅不派兵增援,反而急吼吼地把我们改为凤凰军团,兵部给出的编制,明确写着十二万兵员。那么,剩下三十多万人怎么算?解散吗?突厥人现在完蛋了,接下来就是劳剑华,会不会调我们去打叛军?”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本色不改 对于这些问题,其实李江遥早已有了想法,不过,他还是虚心的问道:“你们两位有什么意见?” 谢坦之应道:“三件事情并不完全独立,相反,他们一环套着一环,应该合在一起考虑。卑职认为,朝廷与我们的核心问题,在于兵权归属。镇疆军一天保持独立,帝君和朝廷一天就不能安心。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还都,还是整兵,抑或攻打叛军,双方都难做到毫无芥蒂,齐心协力。” 此言一语中的,道出了问题的本质,李江遥与徐友长都不禁微微颔首。 徐友长道:“其实,镇疆军的独立性是有来由的。说句实在话,我自幼受到家族影响,忠君之心早已刻在骨子里,按说没可能对帝君和朝廷生出忤逆之意。但是,连我现在都对洛邑方面没任何感情羁绊。镇疆军从成立开始,就未曾得到圣唐一星半点的支持,数十万将士大多是西疆子弟,为平定藩国叛乱、赶走突厥外敌,才团结一起浴血奋战。在这个过程中,朝廷的角色和影响微乎其微,你让那些中下层军官和普通战士怎么认可?” 谢坦之点点头,接着道:“不仅将士们不认可,西疆百姓也难认可。七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战争的巨大创伤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想法。越来越多的藩国民众认识到,只有圣王才能庇护他们,才能带来希望。也正是因为有了大都护的旗号,人们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丈夫、父亲拿起武器、走上战场,跟随我们四处征战。” “照你们两位的意思,”李江遥笑笑:“我们只能拒绝朝廷节制,走上割据一方的道路了?” 徐友长认真地回应道:“目前看来,恐怕只能如此。割据一方不太好听,应该是跟朝廷达成约定,以关中地区和帝都作为交换的条件,我们返回西疆,独立发展。” 连徐友长这种忠烈世家出来的人都说出了“独立”二字,足见其他镇疆军将士是怎么想的了。 李江遥的神情看上去非常沉静,他等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们觉得我一个是什么样的人呢?” 谢坦之毫不犹豫地回答:“大都护英勇睿智,爱兵如子,爱民如子,乃是天生的领袖。” 徐友长笑道:“咱俩认识十多年了,你是我最佩服的人。” “你们觉得我自私虚伪、爱唱高调吗?” “从来都不,”徐友长与谢坦之对视一眼,道:“你这家伙或许很狡猾,有时还挺损的,但绝非虚伪高论的道学先生。” 李江遥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只要不认为我爱唱高调,那我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友长、坦之,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也理解将士们和百姓们的心意。但是,问题不能只从一个方面考虑。”李江遥平静地说道:“想想看,咱们当初不顾生死、起兵抗敌,为的究竟是什么?那么多将士跟着我们,抛家舍业、血洒疆场,为的又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割据一方,自立为王吗?” “我们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为了不让西疆鬼漠从圣唐分裂出去!我,李江遥,还有你们,永远都是为民守土、为国镇疆的镇疆军!” “因为一个犯疑心病的帝君,因为几个搬弄是非的奸臣,我们就要放弃理想和信念?开玩笑!就算我们能说服自己,可我们能说服九泉之下的何大统领、徐老将军吗?我们能说服林枫那些阵亡的弟兄吗?” 面对李江遥的质问,徐友长和谢坦之不禁露出惭愧之色。 从根本上讲,镇疆军高层皆是忠诚坚毅之士,为国为民向来是他们毕生的追求。只不过因为朝廷之前的种种做法,令大家产生出不满和疑虑,这才有了打算返回西疆、独善其身的念头。 徐友长叹道:“江遥,你没有骂人,但比骂人还狠。我确实对不起我爷爷。老头儿当初明明可以撤往西蜀,好好地活下去,可他却义无反顾地死守帝都,带着全族殉国。我,不如爷爷!” 谢坦之也说道:“大都护,直到今天,我对您的认识还像水杉城那会儿一样,我没有看错人,更没有跟错人。您刚才有句话说得对,不能因为几个奸臣捣乱,就丢掉了自己所坚持的信念,他们不配!” 李江遥微微颔首,郑重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考虑。如果咱们真回到西疆武装割据,不仅不会为西疆百姓带来和平安宁,反而还会引发无穷无尽的战乱。”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徐友长同意道:“或许,某些人正希望我们那样做呢。对圣唐而言,西疆鬼漠是绝对不能放弃的。那就意味着,朝廷大军迟早有一天也会把我们当做叛军,发兵征讨。到时候,西北也好、西疆也罢,将战火连天,永无宁日!” 李江遥笑道:“所以说,我们必须以更加高明的智慧,跟那个傻瓜帝君和奸臣佞党巧妙周旋。目的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而是圣唐的统一安宁。” “大都护说得对!”谢坦之振奋地应道:“阿史那支斤都被我们打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徐友长望向李江遥:“那刚才说的三件事,怎么办?” 李江遥笑道:“我给朝廷的回函,不仅婉拒了公主婚事,而且也专门提了你说的这三个问题。我的办法只有一个,主动提出,镇疆军继续东进,讨伐叛军!” 面对两个伙伴疑惑的目光,李江遥解释道:“因为要讨伐叛军,所以镇疆军的编制不仅不能缩减,而且还应根据实际需要进行扩编,这样,整兵的问题就迎刃而解。我计划让第三军、第四军和第七军返回西疆休整驻防,其余部队则进入中原战场。这样,关中地区让出来,朝廷可以顺利还都。而我们去打劳剑华和李炝,彻底消灭所有反叛势力,圣唐很快就能迎来久违的和平安宁了。” 说到这里,李江遥神秘一笑,又道:“当然,咱们替朝廷平叛,那可不是白出力的,朝廷要有回报才行。” “什么回报?”徐友长有些好奇。 “我打算让朝廷同意,将西疆鬼漠设立为自治区。” 谢坦之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大都护,什么是自治区?又该如何运行?” 李江遥结合现代世界的理念,介绍道:“所谓自治区,并不是脱离圣唐皇朝而独立。与之相反,它是在中央朝廷的管辖下,在承认圣唐版图完整、主权统一的同时,充分尊重保护当地民族利益和宗教信仰自由,是一种全新的政治治理体系。” 谢坦之追问道:“这样的自治区,由谁来管治?” “我的设想,是四方联合管治。”李江遥道:“自治区的督抚衙门,朝廷派一人,镇疆军派一人,神花家族派一人,各藩国轮值一人,四方代表协商议事,最大限度兼顾圣唐和西疆的利益。” 谢坦之认真琢磨了一下,轻抚胡须:“对皇朝而言,最重要的是版图完整和边疆安全;对西疆而言,最重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富足宁静的生活。二者之间并不矛盾。四方协调管治,既能确保西疆不会再次反叛分裂,又能避免当初镇疆都护府一家独大的局面,充分照顾到民众利益,妙啊。” 徐友长也连连点头:“的确如此。自治区,嗯,好主意。不过咱们镇疆军呢?之后该如何与朝廷相处?” “我想过了,”李江遥淡淡道:“等消灭了叛军,天下重新归于平静,镇疆军大部分将士就解甲归田,回家和亲人过安生日子。剩下的部队,驻守西疆,听从朝廷指挥。” 徐友长略显担心:“江遥,我说句不当讲的话啊。你在李炳那个二愣子眼里,恐怕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倘若离开了军队的保护,我怕……” 李江遥洒然一笑:“你怕什么?怕我被他给害了?” 徐友长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慕容雪给我来信,说李炳对你颇为忌惮,而且因为其他什么缘故,他可能还暗暗嫉恨你,我们不能不防。” 李江遥脑海中回忆起自己与夏侯凝寒的约定,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孜厘温板提穆村那个神秘的山洞,淡然道:“我觉得问题不大,真要有那么一天,或许我早就去云游四海了,他未必能找得到我呢。” 谢坦之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徐友长,同时使个眼色:这件事还是咱俩暗中操心吧,别再烦扰大都护了。 徐友长会意的点点头,叹道:“好吧,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就不废话啦。现在先安下心来,认真休整、训练备战,一旦朝廷同意了我们出征的请求,咱就去找劳剑华算账。他娘的,这么多乱子,全都是这个老混蛋搞出来的,包括我和先锋营三千兄弟当年被冤枉。” “是啊,”李江遥幽幽地应道:“何老师的仇,也该报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合力平叛 李江遥的回函奏章,大大出乎了李炳的预料。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提出要率军平叛,同时还把帝都的城防完全交接。 说实话,镇疆军若是决意把持帝都、不肯放手,凭他们那种强悍的战力,即便朝廷军队倾巢出动,怕是也无可奈何。 然而,李江遥说让就让了。 不仅如此,镇疆军还要去扫荡玄甲叛军,这简直……简直难以想象。 莫非,李江遥真的没有不臣之心? 带着这个疑问,李炳将奏折的内容告诉了满朝文武,大臣们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这一次,朝廷的论调普遍还是比较正面的。毕竟,人家镇疆军已经拿出了这么大的诚意,谁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就明摆是在故意找茬儿。 相比让出帝都、主动平叛而言,拒绝迎尚七公主,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 武将们率先发言,一个个意气风发,直言此番定要荡平两路叛军,活捉李炝、劳剑华和包遇春。 文官们也都信心满满,认为有强大的镇疆军参战,势必会给叛军巨大压力,收复江山有望。 大家士气高昂,也令李炳心情大好。灭了突厥,很快又能回到帝都,然后再铲除叛军,他这帝君之位便更加稳固了。趁着高兴劲儿,李炳询问兵部和都督府,对接下来的平叛之事如何安排。 兵部尚书汪镗答道:“陛下,西军参战,进攻反叛势力的胜算就更大了。据臣所知,镇疆军的总兵力大概在四十至五十万之间,并且都是与突厥铁骑不相上下的精锐之师,即便按李江遥的想法,抽调三个军返回西疆休整,能投入战场的人马仍可保持在三十万上下。只他们,就足以摧垮包遇春。所以臣建议,让镇疆军主力出潼关,沿卢氏县、栾川县、南召县南下,直逼南阳,与叛军展开会战。” 董天星接着道:“同时,还可调派一个新组建的军团,自伊川南下,攻打汝州,与镇疆军分进合击,这样的效果将会更好。” 殷诚毅身为大都督,相当于圣唐军的总参谋长,这个时候开口道:“我看可以。陛下,臣建议,就让马洪杰将军的朱雀军团出战吧,他们是除了禁军军团之外,兵力最多、作战经验也最为丰富的部队。” 李炳点点头:“嗯,有道理。凤凰军团和朱雀军团都跟突厥人交过手,是经过战火淬炼的精锐之师,收拾包遇春应该没问题。那么东边呢?反王李炝谁去对付?” 慕容雪主动站出来应道:“陛下,青龙军团愿意出征!” 殷诚毅点头道:“如此甚好。慕容将军的青龙军团,经许州汴州一线,向东南方向运动,玄武军团随同配合,二十二万大军,李炝根本挡不住!请陛下圣裁。” “就按你们说的来吧。”李炳同意道:“青龙加上玄武,以慕容雪为主,常涛为辅,给朕把淮阳王灭了!” 慕容雪拱手道:“遵旨。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 “哦?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言。” “陛下,臣与常涛合作多年,彼此之间非常熟悉,所以两个军团配合起来,应该绝无问题,但是……”慕容雪略微顿了顿,接着道:“但是李江遥与马洪杰素无交集,这次分进合击的行动,恐怕出现协调障碍,反而影响作战效果。” 李炳微微颔首:“你考虑得很周详,有什么对策吗?” 慕容雪道:“臣建议,让兵部侍郎董天星担任钦差,负责协调联络两个军团的合作事宜。他之前跟李江遥、马洪杰都打过交道,容易得到两位大将的信任。”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放眼朝堂上下,能跟西军、南军同时拉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老董一人了。 李炳思忖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董爱卿,那就辛苦你一趟吧。” 董天星连忙拱手应是:“臣必当全力而为,不负陛下期望。” 彻底消灭叛军的策略一经确定,朝廷立刻全面动员。大批兵员、粮草、装备开始了频繁的调动,整个中原地区再次战云密布。 董天星奉旨离开洛邑,马不停蹄直奔帝都,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大都护。 这两个相差了几十岁的忘年好友,一见面就摸起酒杯底,畅叙思念之情。 上一次分别,突厥人还占据着圣唐的大好河山、恐怖毒兵正在肆虐中原,这一转眼的时间,敌人竟已灰飞烟灭,令人不胜唏嘘。 “大都护,你的高风亮节,老朽佩服,敬你一杯!”董天星喝得脸蛋红扑扑,高兴地说道。 李江遥和他碰杯对饮,笑道:“什么高风亮节,不就是个土军阀吗?惹不起朝廷老爷们,只要乖乖认怂。” 董天星哈哈大笑:“你这话说反了。明明是朝堂那帮蠢蛋不敢惹你,只能搞出来一大堆阴谋诡计,谁知,大都护根本不愿和他们一般见识。” 李江遥笑笑,放下酒杯问道:“老董,帝君能派你来协调我们和朱雀军团的行动,我很高兴。不过,你是钦差,所以我有话只能先问你了。” 董天星往嘴里塞了一大块五花肉,笑着应道:“我猜,大都护是想问自治区的事,对吗?”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李江遥点点头:“怎么样,朝廷有何看法。” 董天星答道:“我来这里之前,帝君亲自交代,说他非常认可大都护的提议。当年西疆叛乱初期,帝君那时正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抚政,就曾对西疆鬼漠的治理弊端提出想法,跟你的自治区有很多相似之处。因此,帝君已经让尚书省和中书省共同商议设立自治区的诸般方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颁旨确认。” 闻听此言,李江遥大喜道:“哎呀,太好啦。没想到,咱们的帝君也有如此决策爽快的时候。” “你的提议是为国家好,又不考虑私利,他有什么不痛快答应的道理呢?”董天星哂笑道:“四方共治,意味着大都护完全放弃了做西疆王的打算,朝廷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们岂敢拖延?万一拖到最后,你改了主意,他们全得傻眼。” 李江遥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朝廷同意建立自治区,就是西疆百姓的福气。从今往后,好日子有盼头了。” 董天星不禁感慨道:“大都护,老朽是真心佩服你。浴血奋战这么多年,最终建立了不世功勋。莫说你割据一方,哪怕是称王自立也并非没有道理。可你呢,心里装的全是西疆和百姓,还有圣唐,却将个人的权力地位置之度外。唉,帝君对你亏欠太多了。” 李江遥连忙摆了摆手:“老董,你言重了,从来就没有谁亏欠过我。当年我在水杉城起兵,是为了保护那里的百姓,同时为新月湾的战友报仇。后来人越聚越多、仗越打越大,我就想着要完成老师何景明大统领的遗愿,为国守土镇疆。到了今天,胜利的曙光已经来临,我就想着如何能让西疆鬼漠长治久安,不再重燃分裂的战火。这一步步,是历史在推着我走,也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而那些选项之中,从来没有封侯拜相、荣华富贵。所以,谁能亏欠我呢?” 董天星微微颔首:“我明白大都护的心意了。不过,也请您多加在意。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候,你不想害人,别人未必不想害你,大都护手握重兵、功高盖主,不能不防小人算计啊。” 李江遥表示认可地点点头:“这方面的事,我会小心的。也请你帮我盯紧朝堂,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提前给兄弟我通个气,免得被人砍了脑袋都不知道。” 董天星痛快应道:“绝对没问题!有人要对付你,老董头一个弄他!弄不了,也会第一时间告知大都护。” 李江遥哈哈大笑,又跟董天星对饮一杯,然后问道:“你来见我之前,跟马洪杰谈过了吧?对付包遇春,他有什么建议或想法?” 董天星认真答道:“马洪杰跟包遇春是同一代的武将,二人打过多年交道,彼此非常熟悉,所以他也对我讲了许多。马洪杰提醒,包遇春虽然身为圣唐水军总督,但他并不是只懂得水战。相反,此人极有军事天赋,陆战同样高明。上回被叛军在背后捅了一刀,马洪杰到今天还心有余悸呢。” 李江遥认可道:“我是演武堂出来的,自然晓得包遇春的厉害。尽管他本人从没教过我,但是教习们,包括我的老师何大统领,都不止一次跟我们提到,包遇春在战场上,打法灵活多变、擅长因势制敌,非常了不起。” “马洪杰也是同样的看法,所以……”董天星道:“他提出了一个建议,希望大都护能够采纳。” “哦?马帅有何高见?” 董天星放下酒杯,郑重道:“他说,尽量不要按照朝廷的想法,搞什么狗屁分进合击。大家能够早一天合兵,就早一天合兵,然后利用兵力优势,跟包遇春打稳仗、打硬仗。” 第四百一十九章 狂沙迂回 在胜利收复帝都的一个月后,名震天下的镇疆军开始了新的行动。 少量部队继续留守城池,准备跟朝廷的军队交接换防;第三军、第四军和第七军向西开拔,返回西疆休整;第一军、第二军、第五军、第六军、第八军向东进发,与提前一步抢占潼关的第九军汇合,出关平叛。 三十万精兵强将,举着镇疆军的鹰旗和大都护的帅旗,以高昂的士气,出现在了中原战场。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位于潼关东南方向三百里外的卢氏县。 在那个地方,有叛军的一个营驻守。 疾风第一军作为先锋突击部队,主动请缨奔袭卢氏,希望能为全军打出漂亮的开门红。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狂飙突进的第一军居然在卢氏县扑了个空。原本占据卢氏的一千多叛军,竟赶在第一军前面,提早溜了。没能突袭得手,先锋部队很不甘心,于是继续冲向两百里外的栾川县。 可惜,他们再次白忙一场。 盘踞栾川的三千敌人,也抢先撤了,而且还是在第一军到达前半个时辰离开的县城。 叛军是有计划的收缩后撤! 察觉出情况不对,作战经验丰富的先锋指挥官立刻下令,让麾下部队停止盲目追击,就地戒备防御。同时,把这个情况报告徐帅。 徐友长此时正在去往卢氏的路上,收到前方军报,他也认为叛军的行动非常诡异,于是一边让行进队伍提高警惕,一边调转马头,去找李江遥商议。 这个时候,大都护所在的主力部队才刚刚离开潼关不久,见徐友长匆匆而来,李江遥吩咐主帅营停步休息,自己则在路旁找了块平坦的地方,与徐友长等将领研究敌情。 “大人,包遇春这是在跟咱们玩儿套路啊。”徐友长摘下沉重的头盔,笑着说道:“故意后撤,看上去好像是要诱敌深入的样子,然后令我们疑神疑鬼,不敢轻易前进。” 杜建眉头紧锁:“那究竟是不是诱敌深入呢?” 徐友长摆了摆手:“老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包遇春不费一兵一卒,只靠简单动作就戏耍了我们,让我们开始按照他的节奏来走。此乃心战之术,一旦连续成功,对手就会慢慢进入一种习惯性的思维当中,越来越被动。” 杜建若有所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每次按照包遇春的小动作,做出相应的反应,时间一久,就会形成固定的轨迹,处处被他牵着鼻子走,对吗?”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徐友长苦笑一下:“老包是此类战术的行家,在演武堂非常有名。” 杜建挠挠头,问道:“那咱们不按他的来,干脆直接追上去狠揍呢?” 徐友长无奈的应道:“可是万一他虚虚实实,真的布下了伏击圈,搞什么诱敌深入,咱不就中计了吗?” 见李江遥一直没有说话,杜建忍不住好奇道:“头儿,你在想什么呢?” 李江遥并未回答他,而是转向旁边问道:“包遇春现在在什么位置?情报搞到了吗?” 蹲在一旁的玉陀罗连忙回应:“据暗探说,五天前在南阳见过他,后来……就不能确定了,我还在等新的报告。” “南阳?”李江遥琢磨了一下,喃喃道:“包遇春是打仗的老手,这个时候绝不会坐在南阳发呆,而是机动游走,随时捕捉我们的破绽。” 他抬起头,问众人道:“我们跟朱雀军团的约定,是在南阳以北的南召县会师,你们说,这个计划老包他会不会提前知晓了?” “那肯定啊,”熊云杰毫不犹豫地说道:“东都朝廷早就被叛军全面渗透,现在都快变成筛子了,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董天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确如熊将军所说,劳剑华的眼线实在太多,咱们计划被泄露出去,是极有可能的。” 李江遥笑了笑:“那好,如果包遇春知道了我们要在南召县会师,然后一起去干他,他会如何应对呢?” 第六军主将吉格里孜试着说道:“有三个选项。第一,死守南阳,与我军进行大规模的会战。不过,据大人们所说,那个姓包的非常高明,肯定不愿这么做。第二,在我们冲上去之前,他们全面撤退,躲到更南的地方。这样虽然能避开咱们的锋芒,但是太过被动,也不是名将所为。第三,就像大都护刚才说的,机动游走战术,选择我们或者朱雀军团其中之一,设法重创,然后再掉过头来对付另一个。” 熊云杰接着道:“从栾川县到南召县,一路上地形复杂,东边有白河支流,西边有茫茫大山,无论是运兵还是藏兵,都非常方便。我估计,包遇春多半要在这里动手脚。” 闻听此言,李江遥满意地点了点头。 几年奋战,西疆不仅锻造出了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而且还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青年将领,吉格里孜和熊云杰就是其中的代表。看二人的分析就不难知道,他们不再是以前那种只懂上阵厮杀的粗鲁汉子,而是变成了善于动脑、思路清晰的合格指挥官。 “你们说的都对。”李江遥道:“既然清楚包遇春很可能在栾川南召一线搞鬼搞怪,我们还要去顺他心意吗?” 徐友长笑道:“你的意思是,另辟蹊径,给老包来个出其不意?” 李江遥哈哈大笑:“知我者,友长也。你们看地图,大军一出栾川县,东南方向直接就是老君山、白云山和二龙山,走过几十里的山路之后,出了山口,紧接着就是白河。这个地形,对包遇春实在太有利了,除非我疯了,才会按照他的心意来。我的想法是,大军抵达栾川县,就全部停下来,给对方造成犹豫不前的假象。” 徐友长立刻明白了好兄弟的意思:“你是想拖住老包,然后逼他去找马洪杰的麻烦?” “不是逼他,而是因势利导。”李江遥笑笑:“让包遇春认为已经成功吓住了我们,正好挥军北上,先给朱雀军团狠狠一击,之后,再从容回来,继续对付我们。” 董天星犹豫道:“这……不等于坑了马洪杰吗?” 李江遥一拍老头儿肩膀:“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董大人把我的计划告知老马,他们自会配合,不让叛军沾到半点便宜。” 徐友长微微颔首:“说得没错。朱雀军团只需起到调虎离山的作用即可,而我们则暗中行动,从老君山绕到南边的西峡县,接着快速挺进,直扑邓州。那里位于南阳的南边,是包遇春的大后方,一旦失守,等于被切断了与襄城的联系!” “就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嘛,我正是这么打算的。”李江遥笑道:“不过,这么大范围的迂回穿插,路途至少五百里以上,而且一半都是崎岖的山路,并不好走。” 杜建补充道:“还得设法躲开敌人斥候的眼睛。包遇春是圣唐名将,手下探子的本事,恐怕不比咱飞马斥候营差。一旦让他们嗅出任何风吹草动,长途奔袭便再难奏效。” 李江遥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老杜说的没错,潜踪蹑行、长途奔袭,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所以,这次任务只能你们来。” 他说话的对象,是第九军的主将段俊。 狂沙九军,和黑山的第四军一样,是纯轻骑兵军团。这支部队行动迅速、来去如风,最擅长实施远距离奔袭,专门打击敌人后方。前段时间他们夺取潼关,就曾立下大功。 见大都护点名,段俊豁然起身,朗声应道:“大人放心,我军全力以赴,保证完成任务!” 李江遥招手让他坐下,仔细嘱咐道:“杜建刚才说,包遇春的斥候不比镇疆飞马斥候差,这话并不夸张。当初我和徐帅在帝都演武堂读书的时候,‘探敌侦查’这门课,就是老包参与编纂的。其中各种门道儿,他是当之无愧的行家。你们必须做足准备,完全避开对方眼线,不要刚一出门,就让人家摸透了。” 段俊郑重地点点头:“大人,您的话卑职记住了!我是飞马斥候营的老兵,您在做校尉的时候,我就跟着您跑遍了整个西疆。如何迷惑、躲避敌军侦查,多少也有些经验,我会认真对待的。” 李江遥这个飞马斥候的老部下,确实没有说大话。段俊在详细分析了敌情之后,提出新的建议:第九军不跟随主力前往栾川县,而是在到达卢氏县之前就转头向南,沿着商於大山穿插西峡县。 这样虽然要多绕两百里路,但是能够最大限度避开包遇春的斥候侦查。 而且,商於山脉的路途比老君山那边更难走,完全不利于骑兵大部队行进,因此包遇春绝对想不到,镇疆军的轻骑兵会从这个方向绕到自己身后。 第四百二十章 无奈后撤 包遇春坐在自己的帅帐之中,盯着地图沉默不语。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南召县东南方向的鸭子湖,七万玄甲精锐和三万水军轻兵,就藏身于此。 十天前,李江遥率领的镇疆军主力抵达栾川县。正如包遇春所谋划的那样,叛军主动后撤的动作和栾川南召一线的复杂地形,成功吓住了李江遥。 三十万大军止步栾川,不敢再轻易向前。 与此同时,马洪杰的部队离开伊川,直奔汝州。包遇春同样玩了诱敌深入的计策,引着朱雀军团快速挺进。 两个诱敌深入,一真一假。假的用来让李江遥疑神疑鬼,真的则是专为马洪杰准备。 一旦朱雀军团上当,兵锋越过汝州,进入到更靠南边的九峰山地区,那么包遇春的十万大军便立刻从鸭子湖北上,分割包围马洪杰的先锋部队,打他们一个完美的伏击战。 然而,眼看大战即将开始,包遇春忽然在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一种纯粹的直觉,没有缘由,没有道理,只是为大将者突然而至的灵感。 我会不会算漏了什么呢? 带着这个疑问,包遇春在地图前坐了一天一夜,此时已经感觉非常疲惫,可他仍旧不敢放松,强打着精神,命手下喊来斥候副将。 “西线有新的报告送回来吗?镇疆军如何了?” 副将拱手应道:“禀告大帅,李江遥的人马进驻栾川后,曾派出多路斥候搜索老君山、白云山和二龙山,对白河之流也进行了几次侦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包遇春点点头,又问道:“把他们的军队看紧了吗?各军各旗可有缺少?” “我们的斥候提早潜伏城中,分组监视。”副将道:“到目前为止,镇疆六个军都在,并未有单独离开的。” “那可未必。”包遇春冷哼一声:“只要留心防范,敌人同样会搞出障眼法,将各部队的建制进行调整伪装。我们的人不熟悉镇疆军,难免被蒙蔽。” 斥候副将闻言连忙道:“卑职明白,立刻提醒手下,再次仔细核实对方的番号、估算各部的人数。” 包遇春想了想,忽然问道:“老君山向南的路径,都有眼线在盯着吗?” 副将答道:“从老君山往南,一直到西峡县,沿途皆有我军的警戒哨位,只要敌人自那里迂回穿插,我们一定可以提前发现。” 见手下准备得非常周详,包遇春终于放下心来。绕后奔袭,是作战的惯用手段,这对于身经百战的镇疆军而言,更是轻车熟路,因此他不能不防。 不过,要想抵达自己的侧后方,尤其是西峡、邓州,乃至襄城一线,敌人就必须跋涉穿越茫茫的西部大山,这对于骑兵而言简直就是噩梦。 当然,李江遥也可以改让步兵翻山越岭,但那样一来,部队出山之后,就无法实施快速奔袭了。 自己掌握河道船队之便,发现对方步兵绕后,有足够的时间去拦截或驰援。 想到这里,包遇春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行吧,或许是我多虑了。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演武堂的娃娃兵,跟那个笨蛋慕容雪还是同窗好友,想必二人也差不了多少。” 身旁的中军掌令官上前扶包遇春起身,问道:“大帅,咱们出发吗?” “出发!”包遇春把手一挥:“各部按计划启程,在九峰山北麓设伏,等着马洪杰的先锋跑来送死!” 一声令下,隐蔽在鸭子湖周围的十万叛军纷纷行动起来。有些人乘着战船,沿白河逆流而上,有些人则钻进不远处的丘陵地带,借着山势的掩护,向北进发。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北边七十里外的九峰山——从汝州到南召的必经之路。 大军在夜色之中秘密行进,天不亮的时候便赶到了预设的伏击战场。各营各队分成三个方向,在九峰山北麓的密林中层层排布开来,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负责吸引对方的诱饵部队,则提早一步出发,与刚刚占领汝州不久的朱雀军团先锋部队展开了激战。 奉命“只许败不许胜”的诱饵兵马,在经过了三轮猛烈对攻之后,终于露出溃散之象,掉头往南逃跑。朱雀军见状,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一副务必全歼叛军的架势。 包遇春站在九峰山的山顶,看着远处平原上扬起的沙尘,心中不禁暗喜:马洪杰的先锋队伍,兵力在三万左右,倘若今天能被自己一口吞掉,对方不仅实力大损,而且一定会因此恼羞成怒、乱了方寸,之后就更容易牵着他们鼻子走了。 然而令包遇春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的诱饵部队逃命似的冲进九峰山之时,紧紧追在后面的朱雀军却忽然止步了,就好像知道对面山林中藏着埋伏一般。 此等情况,包遇春不禁感到有些不解。 按理说,九峰山北麓的地势相对比较平坦,并不能算是那种非常适合打伏击战的绝佳位置,因此,对方在奋力追击的情况下,不应该忽然对这个地方产生高度戒备。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此处会有埋伏。 可那也不对啊? 包遇春暗暗思忖:为了防止行动暴露,我还刻意将行动的时间压后,直到伏击战开始前的几个时辰,才率领兵马进入九峰山,马洪杰的人怎么可能准确预估伏兵的位置呢? 对于这个问题,包遇春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怎样,今天的伏击战肯定是泡汤了。 打埋伏,讲究的就是藏于要冲、出其不意。对方忽然有了警觉,数万兵马根本不可能在山林里做到完全隐身,朱雀军团只需派出十几个斥候,就能轻易发现伏兵的踪迹。 这个时候,包遇春终于察觉出情况不妙,连忙通知麾下各部立刻分批撤退,沿着原路返回鸭子湖。 等他随着最后一路兵马重新回到了秘密营地时,南边战线的噩耗也一并传来。 镇疆第九军忽然现身西峡县,一路攻城拔寨,斩杀玄甲军一千八百余人,目前正狂飙突进,直奔邓州! 听到这个消息,包遇春不禁勃然大怒,连声斥问手下,镇疆军究竟是怎么跑到自己身后去的?! 副将此时也吓坏了,赶忙解释,说镇疆第九军是从商於大山绕道西峡,完全甩开了斥候暗哨的监视网,因此未能提早发现他们的行踪。 包遇春听得眉头大皱:商於大山?那里崖高林密,根本不适合骑兵通过,怎么会从那里绕道呢? 不过,不适合骑兵通过,不等于绝对无法通过。只要胆子够大、意志够强,确实可以从近似无人区的大山深处抵近西峡县。 眼下再去纠结这些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该如何应对。 包遇春沉声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搞清楚了吗?” “看旗号,应该是镇疆第九军,大概四万六至五万人。”斥候副将回答:“清一色的纯骑兵,速度极快。” 包遇春一边琢磨,一边喃喃道:“纯骑兵吗?那必然都是轻骑兵,五万人虽然不少,但不至于闹翻了天。来人,让玄甲第五旗、第六旗、第十旗立刻登船,沿白河南下!第五旗协防南阳,第六旗从南阳向西,在镇平县布防,第十旗从南阳往南,防御邓州。两天之内,务必悉数到位!” 中军掌令官立刻大声应和,转身飞奔出去传达命令。 包遇春展开地图,又仔细研究了片刻,说道:“敌军实施大范围迂回,肯定为了配合正面主力的动作,接下来,要盯紧李江遥那边才行!” 谁知,他话音未落,一名将领跑进来禀报道:“大帅,马洪杰的朱雀军团已经占领九峰山,先锋部队抵近沙河!” 包遇春不由得微微一愣:“这么快?我们刚刚撤走,他们就追到了沙河?” 另一名将军急道:“过了沙河,就是南召县啦,城里只有不到八千守军,该怎么办啊?要不,咱们立刻去增援?鸭子湖离南召也就三四十里路程,转眼就能到。” 包遇春摇摇头:“情报显示,李江遥和马洪杰计划在南召县会师,如果我们现在去防守那里,一旦被朱雀军给死死地咬住,镇疆军很快就会大兵压境,彻底断了我军的生路。” 手下将领连连点头:“的确如此。我们只有十来万人,现在又调走了三个旗的人马,满打满算只剩不到八万兵力,都未必能扛得住朱雀军,更别说镇疆那些西蛮子。” 包遇春把手一挥:“没必要犹豫了!全军整装,一起向南开进,先退到南阳再说。那里背靠白河,距离襄城也不远,进可攻退可守,还可以跟李江遥马洪杰周旋。” 主帅发话,众手下立即全体立正、齐声答应,然后纷纷快步离开了帅帐。这一回,不再仅仅是三个旗的兵力调动,而是整路大军火速转移。 一时之间,平静的鸭子湖忽然沸腾起来,数不清的风帆被水手奋力张开,庞大的舰队迎着夕阳余晖,向南边驶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两军会师 事实证明,包遇春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就在叛军放弃南召、经白河离开鸭子湖不久,镇疆第一军和朱雀军团的先锋部队便先后抵达此处,险些将包遇春他们彻底围死在这里。 与此同时,圣唐西军、南军两大主力,也终于在南召县成功会师。 兵部侍郎董天星亲自坐镇南召县衙,邀请两军高层将领举行会晤,并正式对全天下宣布:讨伐玄甲叛逆的大反攻,即将开始! 李江遥与马洪杰是老相识,当初在帝都演武堂的时候,他和徐友长是武科生,而马洪杰是教习,并且还是高级教习。 《步兵操典》、《军令纲目》和《靖国公兵法疏论》,都是马洪杰给他们授课传讲的。 因此,三人之间有着真正意义上的师徒名分。 李江遥和徐友长不改赤子之心,丝毫没有因为今天的成就地位,便感觉高高在上、忘乎所以。他们仍旧按照在演武堂时的规矩,给昔日的授业老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看着当年的学生如今已经取得如此了不起的功绩,马洪杰也是感慨万千。他先大大方方地受了二人的参拜,然后再以朱雀军团主将的身份,认认真真的与李江遥他们互致军礼。 “李大都护、徐将军,镇疆将士浴血奋战、扫灭突厥,是我圣唐军人的荣耀和楷模。请接受我们崇高的致敬!” 随着马洪杰的话语,朱雀军全体将领们齐声应和: “镇疆将士,英勇无敌!” 李江遥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时说道:“马大统领,贵部飞夺武关、坚守洛邑,同样威慑敌胆、壮我军威,是我们镇疆军的榜样!” 话音一落,镇疆军众将校高声应道:“向朱雀军团致敬!” 马洪杰哈哈大笑,拉着李江遥坐下,摆摆手道:“你们就别硬夸了。战场之上,来不得半点虚假。和镇疆军比起来,我们实在惭愧。来,大家都坐下聊!” 董天星也笑道:“马大统领谦虚啦。打突厥,无论西军,还是南军,那都是曾为国家出过力、流过血的,无愧于圣唐军人的名号。” 徐友长表示赞同:“是啊,咱们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但是心却始终紧紧地绑在一起。没有镇疆军,中原的问题很会非常难办;没有南军将士,我们在西边也不可能打得顺手。只有咱们团结一致,才最终击败强敌。” 马洪杰感慨的长叹一声,连着说了两声“对”,然后道:“友长啊,你受委屈了。我是你的老师,而你的祖父,也曾是我的老师。徐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你一个人了,唉……” 徐友长眼圈微红,点点头道:“我爷爷,还有家里的人,他们都没有白白牺牲。马大统领,诸位兄弟,圣唐皇朝乱了这么久,谁家没死过人?又有多少百姓躲过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祸?咱们作为军人,唯有继续奋战,早日消灭所有内外之敌,才能对得起他们啊。” 董天星一拍大腿,朗声应道:“徐将军讲的是正理!咱们今天聚在一起,正是要团结一心、联手平叛!赶紧把那些祸害都除掉吧,老百姓实在太苦了。” 马洪杰微微颔首,转头望向李江遥:“大都护,对于接下来的战局,你有什么看法?” 李江遥听对方问话,忽然记起当年读书之时,马洪杰也曾在演武堂的教场里如此提问,不由得暗自感到有趣。他淡淡一笑,应道:“大江以北,包遇春肯定保不住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不要让他顺利撤回江南。” 马洪杰思忖道:“咱们的想法差不多。镇疆军三十万兵马东出潼关,加上我们朱雀军团的十六万人,以及地方武装,总兵力接近五十万的规模,而且全都是刚与突厥做过生死较量过的老兵。就算包遇春再凶,他也扛不住。我担心,以他的经验谋略,会很快放弃江北地区,全面南撤,然后凭借水军之利,据江而守。” “所以,尽量把包遇春的主力留在江北,聚而歼之,才是我们的战略目标。”徐友长接着说道:“来此之前,大都护专门与我们讨论过,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 “哦?愿闻其详。”马洪杰等一众将领颇感好奇。 李江遥看了看徐友长和董天星,从容笑道:“所谓三个方面入手,是指军事、装备和政治。军事上说,就是先不要把包遇春逼得太狠,让他感觉自己朝不保夕,进而萌生出溜之大吉的念头。一旦真让他跑了,不仅后面的仗很难打,而且还会将战火波及到南方,使更多百姓遭殃。” 董天星微微颔首,接着李江遥的话继续道:“装备方面,大都护给朝廷提出建议,迅速打造一支强大的水师舰队,尽量缩小与叛军之间的差距,夺回水路的控制权。老朽一直兼着兵部军械司,比较熟悉情况。到目前为止,慕容雪将军已经督造了两百余艘五楼斗舰,数量虽然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但是比之前要好多了。” 马洪杰等人听得连连点头,李江遥继续道:“政治方面,则需要一定的手段,去策动劳剑华与包遇春之间的分歧,尤其是要让劳剑华认为,放弃江北地区是一个严重错误,只有死守才是唯一选项。” “那该如何做到呢?”一名朱雀军团的将领好奇道。 李江遥笑笑,对众人耐心解释:“劳剑华早期出身于北衙逆鳞司,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政治老手加情报头子,但是他在带兵打仗方面却并不见长,因此难免与包遇春在作战认识上的出现分歧,更会源于政治层面的考量而意见不同。只要能善加利用这一点,便可以令其乖乖就范。” 马洪杰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心道:既然李江遥点出了劳剑华是情报方面的行家,那么他为何丝毫不担心,在座的众位将领当中,有人被劳剑华收买策反呢?镇疆军他们一向偏处西疆鬼漠,劳剑华的手可能伸不到那么长,可是我麾下的这些部将,连我自己也不敢打包票啊。 当着大家的面,如此直白地讲出对敌策略,难道不怕被劳剑华提前得知吗? 李江遥仿佛是看出了马洪杰的疑惑,忽然狡黠一笑,使了一个眼色后,继续道:“包遇春的部下里面,有我们的人;劳剑华身边同样有我们的人,在政治上的干扰行动,此时已经开始了。” 马洪杰一知半解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装备和政治,其实我们也不太擅长,只有打仗的事,可以多出出力。大都护刚才说要设法拖住包遇春,不让他难逃,有什么具体的行动策略吗?” “我的建议是……”李江遥笑道:“从今天开始,暂时按兵不动,迷惑敌人。” 徐友长补充道:“之前奔袭叛军后方的镇疆第九军,也已经收到了大都护的命令,正在继续向南挺进。为的就是彻底截断包遇春的退路,让他插翅难逃。等穿插部队到位了,我们再大举进攻也不迟!” 马洪杰认真想了想,应道:“那好吧,反正我们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攻防节奏转换起来,也相对更加从容。就依你们的建议,咱们暂时在南召县停步休整,静观其变。” - 联合军事会议结束之后,镇疆军和朱雀军按照临时统帅部的决定,没有再急着向南挺进,去攻打叛军重镇南阳城。 各路兵马卸甲摘鞍,开始了休整状态。 这个情况,顿时引起了包遇春的疑惑和警觉。 身经百战的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搞不清楚,李江遥和马洪杰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不过,没用多长时间,他的这个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而给他送来答案的那个人,正是劳剑华。 “包帅,你看看吧,这是我的眼线传回来的密报。”劳剑华风尘仆仆地赶到南阳,才一坐下,便把一封信函交到了包遇春的手中。 包遇春展开函件仔细读了两遍,不禁讶然道:“李江遥居然这么狡猾,想用这些手段把我军主力留在江北?” 劳剑华冷笑道:“是啊,小算盘打得很精明呐。只可惜,老夫的耳目遍布天下,饶是他诡计百出,最终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包帅,你怎么看?” 包遇春犹豫了一下,沉吟道:“说实话,包某原先确实考虑过主动撤回江南的选项,不过……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众多选项之一。尽管朝廷大兵压境、气势汹汹,但我们未必就一定打不赢。” “现在有了这个绝密的消息,你还犹豫吗?”劳剑华轻抚胡须,哼道:“小狐狸想利用老夫,让我来干扰包帅撤返大江以南的打算,真是痴心妄想。” 包遇春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撤有撤的好处,但同样也有弊端。转眼就丢掉江北各州府,那岂不等于之前的仗全都白打了吗?” 劳剑华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还要坚守?” 第四百二十二章 醉翁之意 包遇春踌躇道:“这不是坚守不坚守的问题,而是利弊得失的综合考虑。我原本还打算利用南阳左靠西部大山,右临白河水道的地形,跟朝廷周旋一番,尽量保住那些已经到手的城池土地。要知道,能占据江北重镇,对于封锁大江非常有利,可若失掉了那些地方,局面将大为不同。” 他顿了顿,叹道:“以李江遥的水准,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江遥当然明白。”劳剑华沉声道:“不过,他不也对手下说了吗?江北迟早会被他们收复,而李江遥的目标,是把你和主力部队永远留在北岸。此时不尽快南撤,不等于中了他的计吗?” 包遇春苦恼地挠了挠头:“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劳剑华笑道:“包帅,你或许真的是想多了。在没有看到这份情报之前,老夫也认为不应轻易放弃江北,好歹也要跟朝廷的兵马拼一拼才行。但是,李江遥既然已经存了一口吞掉我主力大军的心思,那我们为何还要如他所愿呢?赶紧带兵走吧,趁他们还没有围上来。” 这番话,把本来就犹豫难决的包遇春说的更加烦乱,他沉思片刻,摇摇头道:“唉,真窝囊!才刚刚交手,我们就丢了卢氏、栾川、汝州和南召,接下来还要放弃南阳,甚至包括许州、光州、荆州、随州。没了这些屏障,襄城估计也难以保全。唉,这打得是什么仗啊?!” 劳剑华安慰他道:“你应该往好处想。若不是提前探听到了李江遥的诡计,我们还傻傻的坚守各处城池呢。且不说能不能守住,到最后若是真让对方困在江北,那就麻烦啦。” 包遇春无奈地看了看劳剑华,郁闷道:“好吧,那就听劳兄的意见,我们主动撤兵,重新固守大江防线!” - “三位大人,好消息!” 徐友长快步走进屋中,兴奋地说道:“据各路斥候回报,叛军果然开始全面后撤了!” 董天星闻言大喜:“真让大都护算中啦!” 李江遥没有急着高兴,问徐友长道:“消息可靠吗?对方有没有耍诈?” “应该没有。”徐友长在桌旁坐下,笑道:“几个主要城池的叛军,陆续离开自己的防区后,并没有走什么山林地带,而是统一取道大路,直奔南边的大江而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斥候可以充分监视,对方绝无造假使诈的可能。” 马洪杰不禁讶然道:“这太离谱了!包遇春一世英名,却真的被江遥几句话给吓跑了。” 李江遥淡淡一笑:“其实这也很正常。如果他不肯乖乖听话,连夜逃走,那我就真不打算让他走了。” 董天星赞道:“大都护算准我们军中有劳剑华的眼线,于是故意在之前的会议上说,要设法把叛军拖死在江北,并且还特地将劳剑华的干扰也当作一项重要手段,立刻搅乱了对方的心态。咱们不费一兵一卒,转眼便收复四个州府、十几座城池,简直堪称奇迹。” “最重要的还不仅仅是收复失地。”徐友长笑道:“等我们重新掌握了江北各城,然后对外讲出背后真正原委,非得把劳剑华和包遇春气死不可。同时,他们两个人之间也一定会因此产生嫌隙,再难像以前那样合作了。” 马洪杰点点头:“的确如此。说实话,我们如果摆开架势跟包遇春大战,且不说能否真的留住他,即便是那些被叛军占据的城池,想要一一攻下来,肯定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眼下呢?不费出灰之力,就把老包和二三十万叛军吓跑,这会在他的心里造成巨大裂痕,使其进一步乱了方寸,可谓一举多得。” 李江遥微微颔首:“还有一点。大统领,借此机会,你要尽快处置藏在朱雀军团内部的奸细。劳剑华是从什么渠道获知我们会议的内容,我已经让镇疆军情报司去查了,相信不久就能有结果。” “哼,确实该好好清理一下门户了!”马洪杰气道:“不把叛徒找出来,根本没法与包遇春较量。依我看,当初慕容雪龚承泽在对方手上吃了大亏,就是拜那些奸细所赐。” 李江遥表示赞同的点点头,转而看向董天星:“老董,我建议,全军立刻展开行动,抢占江北各城。南阳、襄城、荆州、随州,由镇疆军负责;许州、光州、蔡州,由马大统领他们负责。十五天内,咱们收复大江北岸所有重镇,并建立坚固防线!”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在这之后,我们留下一部分兵马,防范包遇春卷土重来,主力部队则突然挥师向东,直插淮阳王的侧后方,与慕容雪青龙军团两面夹击,彻底解决淮阳叛军的问题。” “妙啊!”董天星兴奋道:“从明面上看,人们皆以为镇疆军是冲着劳剑华、包遇春而来的,可实际上呢,大都护早在出关之前,就定下了横扫整个大江以北的方略。在尽量保存实力的情况下,先逼退玄甲军和水师,然后千里奔袭,转战两淮地区,直接拿下反王李炝。一旦掌握两淮和荆襄,我们不仅得到地利优势,而且还拥有了建立水军舰队的基础,假以时日,劳剑华再难翻天。” 马洪杰心悦诚服地叹道:“李大都护,我终于知道阿史那支斤为何会败在你手里了。奇谋妙计,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上上之策。这一回,连劳剑华带李炝,都要倒霉啦!” - 事情果然如徐友长所料想的那样,火速撤回大江南岸的包遇春和劳剑华,终于渐渐的回过味儿来。 他们惊讶的发现,镇疆军好像啥也没干,就白白得了从中原南部到大江北岸的广阔土地。 而那些地方,都是玄甲军和水师在半年多的时间里面,辛辛苦苦、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就因为对方说要留住自己,便轻而易举的拱手送人了? 包遇春越想越气,本打算去找劳剑华好好理论一下,可是没想到,劳剑华猜着老包要来埋怨他,所以竟提前一步溜回了杭州。 临走时,他给包遇春专门留了话:世子即将对外宣布继承王位、为父报仇,因此我必须立刻赶回去操办。烦请大都督统率大军,提高警惕,封锁长江,不让李炳的爪牙有机会侵扰南方云云。 包遇春被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可恶的劳剑华!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巴巴跑来给老子捣了一通乱,然后自己拍拍屁股闪人了,丢下一堆烂摊子让我去收拾。 现在,李江遥的镇疆第二军已经冲到襄城,第九军出现在荆州地区,四处袭扰破坏。第五军、第六军和第八军则兵分三路,逐步收割北方各城。 此时再想出兵反击,会直接被对方锤死。 他唯一的选择,也只剩下凭江固守了。 包遇春身为圣唐名将,当然也不是浪得虚名。经过对当前战局的分析,他判断,李江遥将自己逼退至大江南岸,无非为了两个目的:要么是抢夺北岸的临江大城,以此作为打造水军的基地;要么就是盯上了同在大江北边、位置靠东的两淮地区,也就是倒霉蛋淮阳王。 如果是前者的话,镇疆军和朱雀军自然会投入重兵、沿江设防,在几座大城构筑坚固工事,并伺机南侵;可若是他另有所图,准备侧击李炝,那么不久之后,襄城荆州一线的兵力必然会变得空虚。 包遇春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李江遥啊李江遥,想跟我耍花样?吗你师父来还差不多。你?还嫩了点!” 他传下三道命令:一,派遣大批斥候渡江侦查,摸清镇疆军接下来的动向,尤其是粮草物资转运集结的位置,用以判断李江遥的真实意图;二,麾下六万玄甲军在宜昌、荆州、岳阳一线布防,阻止镇疆军过江。 同时,他让水军舰队和八万随船甲士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沿大江东进,在鄂州一带登陆,伏击可能去攻打淮阳王的镇疆军。 不到半个月,前方侦查送回消息,镇疆军果然异常! 在陆续占领了中原、江北诸城之后,朱雀军团老老实实的守着城池没有动,后勤补给线也一如往常。可是,李江遥的镇疆系兵马却不太一样。表面上,各军驻守各军的位置,但实际上,镇疆第一军、第六军和第九军已经离开驻地,正在向东边秘密调动。 收到这个消息,包遇春一拍桌子,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李江遥故布疑阵,骗他退往江南,其实就是为了让他腾出东进的空间,好让镇疆军直插淮阳王的侧翼,一举解决北方的叛乱势力。 等到大江以北再无敌手,朝廷再从从容容地调兵遣将,与江南决一死战。 既然已经明确了对方的战略意图,包遇春不再犹豫,立刻通知水军出发,利用战船将兵力运往大江下游,好给东进的镇疆军送上一个出其不意的大惊喜。 【作者的话:这个月辛苦大家了,又是投票又是评论又是打赏,尤其是好书友“江门运运”的大手笔打赏,真是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对镇疆军的支持。八月,我们一起努力!】 第四百二十三章 反噬之威 艳阳之下,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行进驰道之上。 这是镇疆军的东进军团,由疾风第一军、怒浪第六军和狂沙第九军组成,总兵力高达十五万。 而这支队伍的总指挥,就是镇疆军的缔造者之一、副都护徐友长。 他的目标,是淮阳王李炝的大后方——庐州。 镇疆军和朱雀军在兵不血刃收复江北诸城之后,李江遥便委托徐友长亲自带队,绕袭淮阳军侧翼,配合正面战场的慕容雪,合力围剿李炝。 目前这个时候,青龙军团和玄武军团的二十万大军,正在亳州、淮北、徐州、宿州一带与淮阳军激烈交战,双方你来我往的互攻了一个多月,各有胜负。 为了抵挡朝廷兵马,淮阳王的军队大部分都被顶到了北方前线,后方城池极度空虚。 原本,李炝认为中原地带被劳剑华占据,能够有力的牵制镇疆军等部队,等于实质上掩护了自己的侧后方,所以他并不担心把兵力放在北边与慕容雪死磕。 然而没想到,李江遥使出反间计,谈笑间便把包遇春赶过了大江,一下子将庐州等战略要地暴露给了镇疆军。 徐友长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率领三个军的主力,直扑淮阳军的纵深腹地。 然而,徐友长此时还不知道,包遇春不甘心吃了暗亏,竟偷偷联络李炝,暗中调动近十万人马沿江而来,提前等在了镇疆军的必经之路上。 从随州到庐州,最近的路程是经过大悟县、商城县,一条笔直的驰道连通两州。而在大悟县与商城县之间,有天台山和金兰山两座山脉,峰高林密,非常适合设置伏击阵地。 包遇春的兵马,就分别埋伏在了东北边的金兰山和西南边的天台山,两处阵地相距三十余里,正好将东西走向的驰道夹在了中间。 按照包遇春的设想,徐友长主力抵达此地时,埋伏的兵马先不动,等到大部分镇疆军通过伏击地带,在金兰山东边的大路上遇到前来阻截的淮阳军时,他再忽然杀出,猛攻徐友长的后卫部队。 尽管对方有十五万大军,又都是能征善战的劲旅,可面对复杂的山林地形,又是出其不意的伏击,难免阵脚大乱。与此同时,淮阳王李炝为了保住后方老巢,也已经将庐州附近郡县的守备部队全数集结起来,有他们正面牵制徐友长,镇疆军必然首尾不能相顾。 因此,只要时机把握得好,哪怕无法做到全歼徐友长部,重创他三个军绝无问题。 然而没想到,就在徐友长的部队路过了大悟县,距离天台山还有不到五十里路程的时候,整支军团忽然停了下来。 前阵子在九峰山伏击朱雀军团的一幕,再次上演! 亲自跑到天台山坐镇指挥的包遇春,听完手下的报告,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卧槽,难道又被对方提前知道了吗? 他猜的没有错,徐友长的确是知道了。 东进部队才离开大悟县没多久,就被自襄城疾驰而来的飞马信差给追上,并及时通报了镇疆军情报司的最新消息:敌方水军主力赶往大江下游,已在鄂州登陆,极有可能秘密北上,于天台山一带设伏。大都护提醒徐帅注意防范,勿中敌人的伏击! 徐友长看着手里的紧急军报,又瞧了瞧远处地平线上那隐隐约约、高低起伏的山影,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包大都督,既然你肯赏脸赐教,那友长就不客气喽。” - 有了防范之心的镇疆军,很快便派出精锐斥候,分南北两路仔细勘察搜索天台山和金兰山。 十万大军藏身在丛林地带,就算再怎么隐蔽,也免不了人喘马叫。对于进行专门侦查的探子而言,很容易便能看出伏兵的踪迹。 甚至包括正等在金兰山以东五里处的淮阳守备军,也被斥候摸了个清清楚楚。 徐友长心叫来得正好,当即传下命令: 第六军全体将士撤去重甲,以营为单位,多路出击,搜索进攻天台山。一旦与敌军发生遭遇,无须请示,各自就地展开厮杀! 第九军部署于天台山以西的驰道附近,负责阻击从金兰山方向而来、打算增援天台山的敌军。 第一军立刻出动,自天台山南麓绕道向东,奔袭金兰山东面的淮阳地方守备部队,一举将其击溃,然后掉头杀回来,前后夹击或追击包遇春的伏兵。 军令下达,三军齐动。 十五万身穿深蓝色镇疆军服的战士,或纵马疾驰,或徒步而行,分别杀向自己的目标。 身处天台山半山腰的包遇春听说镇疆军忽然又动了,并且不再是之前那种行军队形,而是多路出击的攻击态势,顿时心中暗叫不好:徐友长在这个地方忽然拉开进攻架势,那不用说,明摆着就是冲我来的呀! 伏击战整成了防御战,这仗到底打还是不打?一下子成了包遇春要立刻做出选择的难题。 尽管他从来没有跟镇疆军真正交过手,但是能把突厥黄金族揍得满地乱爬,镇疆军的战力究竟有多强悍,不用想也能知道。倘若手边是玄甲军,包遇春还有勇气拼一把,但他现在却只有水军轻甲。 搞搞背后伏击还行,正面硬刚?还是算了吧。 所谓名将,其实并不仅仅在于打仗有多么牛掰、冲杀有多么凶猛。 更多的时候,是看你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取舍。 而所谓的取胜,也可以解释为“好汉不吃眼前亏”。 包遇春作为圣唐名将,当然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徐友长那边一动,他这边就立刻做出了反应。 伏击战已经泡汤了,再不赶紧脱离此地,必遭反噬! 火速收兵,南撤! 呜呜的号角声,传遍了整个天台山,紧接着,金兰山那边也响起呼应的号音。近十万水军轻甲步兵自林地间现身,甩开两腿拼命狂奔,朝着南边飞速转移。 也幸好包遇春反应迅速,并且早已做好了“情况不妙、立即南撤”的准备,因此在第六军和第九军冲上来之前,水军悉数转往安全地带,差之毫厘地避开了徐友长的反杀。 相比之下,淮阳军就没那么幸运了。 根据事先协商好的计划,李炝麾下大将崔志,集结了后方各城的守备部队,约有五六万的兵力,蹲守在金兰山东面的驰道上,等着配合包遇春前后夹击镇疆军。 可是没想到,包遇春这家伙不讲武德,跑的时候也没顾上通知崔志。因此,淮阳军的这支二流部队,根本不晓得天台山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没有及时后撤,返回安全地带。 五万多人,就那么一直眼巴巴地望着西边,翘首以盼伏击大战的到来。 谁知,伏击战没等来,却把疾风第一军等来了。 而且,还是从身后来的! 五万名铁甲骑兵,山呼海啸般的席卷而至,突厥人看了都不免心惊胆寒,更别说从未打过硬仗的守备军了。 那黑压压一大片、望也望不到边的铁骑,战意冲天、杀声震耳,当场把崔志和他的手下们惊得目瞪口呆。 结阵抵抗做不到,转身逃跑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原地等死。 转眼间,镇疆军的骑兵就冲进了淮阳守备军方阵。这些见了血就兴奋的猛士,在敌群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那种轻松随意的状态,完全不像是在作战,而像是在狩猎。 这也难怪,如此孱弱稀松的对手,对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第一军而言,实在与温柔的羔羊小兔无异。 “狩猎”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淮阳军便完全崩溃,剩下的只有漫山遍野的混乱追逐。 开战之前,徐友长就专门发下了话:叛军不可能像在西疆鬼漠那样,有国王来拿着钱赎人,所以不必考虑俘虏问题,能杀尽杀! 圣唐对于叛贼的态度,向来如此。 傍晚时分,徐友长率领第六军和第九军赶到此地,战斗早已结束。五万淮阳守备军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仅八百余人侥幸逃脱,其余全军覆没。 而第一军,只损失了不到一千兵力。 “徐帅,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请您示下。”众将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纷纷过来询问。 徐友长瞧瞧天色,朗声问道:“怕辛苦吗?” “不怕!咱镇疆军啥时候怕过苦?” “那好,不怕辛苦就行!”徐友长哈哈一笑:“淮阳军后方的兵力本来就非常空虚,眼下主动凑到一起跑来送死,又被你们不讲道理地一通乱杀,已然消耗殆尽。如今,庐州空城一座,唾手可得!我命令,全军连夜急行,第一军负责抢占庐州城,第六军夺取肥东、肥西,第九军负责六安、商城、舒城等县。” “明天中午之前,我要反王李炝的大后方,到处是镇疆军的鹰旗在飘扬!” 第四百二十四章 四面合围 “急报!急报!” 一名中军校尉慌慌张张地冲进大帐,险些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陛下,庐州失守!” 坐在帅座上的李炝豁然起立,惊道:“你说什么?崔志呢?他不是去跟包遇春联手伏击镇疆军了吗?!” “陛下,崔将军死啦!”校尉哭丧着脸道:“包遇春那个王八蛋突然半路逃跑,把崔将军和五万兄弟都丢给了徐友长。镇疆军的铁骑像是疯了一样,将他们全杀啦!” 闻听此言,李炝扑通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这下坏啦,坏啦!” 淮阳军主帅张奇方眉头紧锁,沉声道:“陛下,庐州失守还是小事,从庐州往北走一百七十里,就是寿春城。那里是控制淮河的战略要地,也是咱们最重要的补给基地。寿春一旦落入敌手,全军就会被堵在淮河北岸,进退两难了。” 李炝愣怔一下,连忙问道:“奇方,可有什么良策吗?要不赶紧派兵去保寿春?” “陛下,难呀。”张奇方摇了摇头:“如今慕容雪、常涛气势汹汹,在几处战场把我军咬得死死的,哪里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来。再说,咱们所处的宿州,距离寿春两百多里,即便立刻发兵增援,也快不过镇疆军的骑兵。为今之计……” 李炝有些慌了,急着追问:“有什么想法,你快讲!” 张奇方看看左右,凑到李炝跟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尽早向东边转移为好。” “往东边转移?”李炝好奇道:“去哪里?” “楚州!”张奇方说道:“淮泗一带,水网纵横,地形利守不利攻。咱们暂时退到那个地方,既能够避开被前后夹击的凶险,又可以凭借地利优势阻击敌方骑兵。而且,再往东过去几百里,就是茫茫阔海,实在不行,还能登船离开。” 李炝听得直接傻眼:“登船离开?朕……朕还能去哪儿?” 张奇方道:“哪儿都行啊。南方、百越,皆是去处。陛下,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炝一想到即将要漂泊四海的命运,不禁心下戚戚然,他发了会儿呆,喃喃道:“奇方,你刚才说慕容雪把朕的军队都咬住了,若要往东转移,能带走多少人?” 张奇方琢磨了一下,道:“放弃城池、全面撤退,大概能保住一多半人马,约么七八万的样子。” “如果不撤呢?朕是说,北边守住宿州防线,南边守住淮河防线,有胜算吗?”李炝问道:“咱们经营两淮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总有办法扛一扛吧?” 张奇方为难道:“陛下,不是臣说丧气话。之前咱们与慕容雪较量,胜负大概五五开。将士们有信心在两淮一带,跟他拼个高低。可现在庐州陷落,对手是干掉了阿史那支斤的镇疆军。那些西疆蛮子,生猛异常,连几十万突厥铁骑都打不过他们,咱根本就没有胜算啊。若是再迟疑下去,恐怕连东进的机会都失去了。” 李炝知道他说得有理,不禁长叹一声,无奈地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让朕好好考虑一下。唉,流年不利,连镇疆军都来帮李炳那个王八蛋,苍天无眼啊!” - 淮北,青龙军团大营。 慕容雪收到军报,高兴的直接跳了起来。 三天前,他的好兄弟徐友长,率兵攻克庐州及周边郡县,狠狠一脚踢在了李炝的屁股上。 镇疆军行动极为迅速。 疾风第一军无愧“疾风”之名,占领庐州的第二天,他们便挥师北上,直扑淮河南岸的寿春。此时,估计都已经拿下城池了。 这样一来,淮阳军的后路被彻底切断,即将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 慕容雪立刻派人请来玄武军团的主将常涛,询问道:“李炝的后方被徐友长给抄了,接下来,你猜他会怎么办?” 常涛笑道:“依我看啊,他多半要跑。” 慕容雪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李炝如果要逃,最有可能是往东走,奔楚州。” “嗯,他也只有往楚州去了。”常涛道:“北边有咱们,西边有马大统领的朱雀军,南边则是友长的镇疆军,李炝还能逃到哪儿呢?” 慕容雪接着道:“这正是我请你来的原因。常兄,玄武军团的老底子是辽东都护府和阴山都督府,骑兵数量可观,你能不能派遣一支快速部队,抢在李炝的淮阳军前面,先一步拿下泗阳县?” 常涛微微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泗阳以北是骆马湖,南边是洪泽湖,此地位于两湖之间,正好卡在了从宿州去楚州的必经之路上。封住那里,李炝插翅难飞!慕容大人,放心交给我们吧,保证不让你失望。” “好,事不宜迟。”慕容雪站起身来,说道:“你立刻回去安排人手,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我指挥青龙军,向正面之敌发起全线猛攻,拖住他们!” 当天晚间,近十万青龙军团将士,就在从亳州到徐州一线的广阔战场上,对淮阳军发动了全面进攻。大大小小的攻击点竟然多达三十七处,几乎把李炝的部队都卷了进来。 淮阳军主将张奇方被这种打法搞得焦头烂额。他连忙将东撤计划延后,吩咐麾下各部拼死抵抗、严守防线。 防线如果崩了,兵败如山倒,别说转移东进楚州,老命恐怕都立刻难保! 激烈的攻防战持续了一个黑夜加一个白天。等到第二日太阳西沉之时,青龙军团终于收住了攻势,重新收缩返回开始的位置。 精疲力尽的淮阳军不禁松了口气,可是他们的主将,却比之前更加紧张了。 张奇方心里清楚,慕容雪之所以这么干,既不是为了攻城略地,也不是为了消耗淮阳军的兵力。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争取时间。 或者为南边的镇疆军争取时间,或者为拦截东进去路的部队争取时间。 最麻烦的,就是后者。 张奇方看向地图上的泗阳县,轻轻地叹了口气。 完了,一切都完了。 - 玄武军团的两万骑兵,连夜奔袭泗阳县,只短短一个时辰的工夫就攻破了县城,城中一千守军尽皆伏诛。 至此,淮阳王李炝的退路完全断绝。 在泗阳陷落后的三天里,徐友长率领第一军和第九军自寿春渡过淮河,从南边逼近宿州。与此同时,马洪杰麾下的朱雀军团从南阳出发,从东边向宿州合围。 北边的青龙军、东边的玄武军,各自巩固防线,坚决不给淮阳军任何可乘之机。 朝廷五十万大军,四面八方围死了李炝。 到了这个时候,战争已经毫无悬念。慕容雪即便不发起最后的总攻,单单是截断粮草补给,也能把十几万淮阳军给活活饿死。 在如此局势下,宿州城里忽然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淮阳大将张奇方感觉走投无路、末日降临,竟在暗中策动兵变,一夜之间抓捕了包括李炝在内的所有淮阳系官员,然后打开城门,宣布向朝廷投降。 慕容雪得知消息后,连忙照会各部友军,同时派兵前往宿州城,接收李炝等重要俘虏,控制城防、看管降军。 时间不久,徐友长、常涛和朱雀军的副将孙诚,也陆续率兵赶到了宿州,与慕容雪汇合,共同庆祝平叛大胜。 圣唐历821年,玄甲军前锋营因何景明大统领遇刺一案,蒙冤逃亡西疆。自那之后,徐友长和慕容雪便相隔万里、杳无音讯。 如今,两个好兄弟终于再次相见。 转眼之间,时光荏苒。 分别时,二人还是帝都城里意气风发、不知愁为何物的翩翩少年;再见面,竟都已成为了统率千军万马、为国讨伐叛逆的堂堂大将。 “江遥若是也在这里就好了。”慕容雪感慨道:“咱们三兄弟兜兜转转,终于盼到了重聚之日,真该一起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 徐友长朗声笑道:“别着急啊,很快就有机会啦。江遥让我代他向你问好。你们两个跟我不一样,之前还曾在东都洛邑见过一回。” 慕容雪点点头:“说起来,我这条命还是江遥救的。倘若没有他,世上恐怕早已没有慕容雪这个人了。” “我不也是嘛。”徐友长忍不住哈哈大笑:“当年沈烈像狗撵兔子一样,追我追到了西疆,若不是江遥好心收留,我可能早嗝儿屁了。咱俩啊,都欠他的。” 慕容雪拉着徐友长坐下,高兴道:“不仅欠他,而且是越欠越多!这不,李大都护一招声东击西、远程奔袭,立马锤死了淮阳军,让我提早给了朝廷交代。兄弟,此战镇疆军绝对要算头功!” 徐友长谦虚地摆摆手:“你可别这么讲,头功不敢当。我手下的人最近总说,感觉自己来到中原之后,都没怎么发挥作用,颇有些吃闲饭的意思。因为从潼关一路过来,我们根本就没打过什么硬仗。” 慕容雪摇头苦笑道:“没打过硬仗?那是因为你们镇疆军太强了,所以除了突厥人,打谁都觉得不够硬!”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关键证据 叛王李炝被押解回京的那一天,正好是李炳的生日。满朝文武欢欣鼓舞,纷纷入宫向帝君敬献贺表。 一者,是祝祷圣唐皇朝的君主万寿无疆;第二,庆祝顺利还朝帝都,没有辜负天下百姓的期望;最后,就是感念上苍庇佑,这么快便消灭了一支反叛势力,国家重新恢复兴盛安宁的景象,指日可待。 然而,李炳在高兴之余,同时也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刚刚升任尚书左仆射的魏梓轩,与田沐一起觐见李炳,叩拜祝寿的仪程走完,二人起身垂手肃立,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 李炳瞧出有些不对劲,淡淡问道:“二位爱卿,你们是有什么事情要禀奏吗?” 田沐闻言,刚要开口说话,只听旁边的魏梓轩拦道:“田大人,今天是帝君寿诞,不可扰了陛下的兴致,有事还是明日再议吧。” 李炳笑笑,抬手道:“无妨。朕历经坎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因为过个生日就耽误了朝政?田爱卿,你放心大胆的说,没关系的。” 田沐先是略显尴尬地看了魏梓轩一眼,然后拱手给李炳告了声罪,接着讲道:“陛下,臣有两件事情要启奏。其一,是关于反王李炝;另一个,则与李江遥有关。” 李炳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仔细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田沐应道:“李炝目前已经到京,押入天牢,只等三法司协同会审、正式定案后,便可将其处以极刑,昭示天下,以儆效尤。不过……他在被关进牢房前,对负责押解他的官员和青龙军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眼下已经传开,影响甚坏。” “大逆不道的话?”李炳有些好奇:“到底说了些什么?” “臣,不敢复述。”田沐把头垂得很低,不敢直视李炳。 北衙逆鳞司首座,向来都是帝君的私兵近臣,按说田沐在李炳面前应该百无禁忌才对。没想到,连他都没胆量复述李炝的话,可见问题有多么严重。 李炳看了旁边的魏梓轩一眼,问道:“你知道那些话的内容吗?” 魏梓轩点点头,沉声道:“风闻了一些。” “既然如此,田沐,你就大胆说吧,”李炳命令道:“人人都知道了,只朕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像话吗?” 田沐连忙拱手:“是臣失职,请陛下恕罪。反王所言,皆是诳悖妄语,意图蛊惑人心而已,当不得真的。” “废话!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见李炳火气上来了,田沐赶紧应道:“李炝说……他说,陛下并非先帝之子,而是先皇后与晋王所生……” 啪的一声,一只玉盏被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李炳剑眉倒竖,狠狠的问道:“你说什么?!” 魏梓轩和田沐见状,吓得连忙都跪倒在地。田沐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息怒,息怒,臣立刻去把李炝的舌头割掉!” 魏梓轩也道:“反王疯了,说的全是疯话,陛下切莫为此气坏龙体。” 李炳脸色铁青,质问田沐:“李炝还说什么了?单单这么一句话,怎么可能引起旁人议论、迅速传开?” 田沐回答道:“李炝大喊大叫,说此事有真凭实据,足以证明陛下的身世。这个惊天秘密,连突厥人和劳剑华都清楚其中原委,只有朝廷一直在刻意隐瞒。” “还他妈的有证据?!”李炳气得浑身直抖:“污蔑朕,污蔑先帝和母后,居然还有证据?证据在哪儿?在哪儿?!” 魏梓轩看了一眼同样浑身哆嗦的田沐,眼中露出一丝怜悯的目光,替他答道:“据李炝说,证据就藏在北衙逆鳞司的密档之中。” 一听这话,田沐赶紧抢着说道:“陛下,臣已经把逆鳞司的档案库仔仔细细的翻查了好几遍,根本就没有任何大逆不道东西。李炝多半是在胡编乱造。或者……” 见他忽然不说了,李炳立刻追问道:“或者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或者,此事涉及前任长史。”田沐偷偷瞧了李炳一眼:“臣接手逆鳞司时间不长,很多事情还未真正掌握。” 李炳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沈烈?密档在沈烈手里?” “多半就是这样了。”魏梓轩插嘴道:“陛下,沈烈是逆鳞司的老人,历经三朝,资历几乎与劳剑华不相上下。当年晋王叛乱,他作为逆鳞司暗探,也参与了相关调查,或许有机会掌握到一些关键情报,甚至……凭空伪造一些情报。” 田沐接着道:“不管怎样,关于密档的事,沈烈肯定知道些什么。到底有没有这份密档?里面究竟是何内容?恐怕只有问他才行。” 李炳静下心来想了想,沉声问道:“沈烈现在人在哪里?” 田沐答道:“据逆鳞司的周兴说,沈烈目前正潜伏在杭州一带,好像是想伺机打探劳剑华的情报。具体如何,沈烈从未联系过我们,臣也不太清楚。” “照你这么说,沈烈是单枪匹马去对付劳剑华?”李炳有些意外:“龙潭虎穴,他一个人能行吗?” 田沐连忙道:“陛下有所不知,沈烈并非独自一个,有很多人在他身边协助。” 李炳微微一愣:“什么人?不是你们逆鳞司吗?” “沈烈自离开之后,就再未跟逆鳞司有过来往。”田沐阴恻恻的说道:“那些协助他的人,是凤凰军团的情报司。” “李江遥?!” 李炳心中略微吃惊:这位大都护的手伸得太长了吧?当初在洛邑,就是他受沈烈所托,率人营救朕。由此可见,他们两个关系匪浅。如今,沈烈显然完全跟李江遥走到了一起,甚至或许已经加入了镇疆军情报司。 想到这里,李炳问道:“能把沈烈叫回来吗?朕要查问所谓密档的事情。” 田沐先转头看了看魏梓轩,然后答道:“额,臣联络不上沈烈,不过,可以照会凤凰军团,让他们代为通知。” 李炳点点头:“那你就去办吧,越快越好。在密档之事搞清楚前,暂时不要审问李炝,免得他再胡说八道,朝臣们连是非明断都做不到。” 略微停了停,李炳又道:“你刚才说,第二件事是关于李江遥的,就是指这个吗?” “不是。陛下,李江遥另有缘故。”田沐连忙应道:“此事与军务有关。前天,都督府找兵部会商,讨论要不要追究李江遥擅自更改军令、扰乱平叛部署的责任。没想到,这件事还未定论,消息就被兵部的人偷偷传给了李江遥。逆鳞司暗探获悉,眼下凤凰军团群情激奋、有哗变的风险。” 李炳听得一头雾水:“追究李江遥的责任?他不是刚刚配合慕容雪打败了淮阳军吗?为何……再说了,兵部又是谁提前泄露了消息,惹得镇疆军要闹事?” 魏梓轩解释道:“陛下,咱们顺利平定叛乱不假,可李江遥擅自行动也是有的。您忘了吗?之前兵部和都督府定下的平叛方略,是由凤凰军团和朱雀军团联手对付包遇春,青龙军团和玄武军团合力扫荡李炝。两个战场一东一西,各有各的任务和使命。然而,李江遥根本没有理会朝廷的指示,擅自挥师东进,加入东部战场,完全搅乱了兵部和都督府预先的计划。这事往小了说,是目无朝廷纲纪;往大里讲,定个意图谋反也不为过。” 田沐补充道:“魏大人所言甚是。陛下您想,眼下是取得胜利了,一切还好说,可万一因为凤凰军团不服从指挥,任意乱来,导致平叛失败了呢?这个责任谁背?而且,擅自调兵的口子一旦开了,今后各个军团的大将岂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与当年的谢光和玄甲军又有什么区别?”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眉头紧皱。他沉吟片刻,问道:“兵部和都督府最后是什么意见?如何处理此事?又是谁给李江遥通风报信的?镇疆军真要闹起来,你们有何对策?” 面对帝君这一连串的问题,魏梓轩回答道:“回禀陛下,兵部与都督府的意见仍未确定,还须请示帝君圣裁。至于说给李江遥透露消息的人,据田大人他们所查,应该是兵部侍郎董天星。” 李炳冷笑道:“朕一猜就是他!” 田沐见帝君只撂了这么一句话,却并没有说要不要处置董天星,怎么处置董天星,心中颇为不满,他沉声道:“目前凤凰军团出现不稳迹象,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请陛下明示。” 李炳冷哼一声:“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你们北衙逆鳞司有本事去弹压镇疆军吗?还是说,让马洪杰、常涛他们去对付李江遥?” 他的话语里没有提到慕容雪,显然是心里清楚,让青龙大将去打自己的好兄弟,更不靠谱。 田沐闻言面露尴尬之色,不由得望向了旁边的魏梓轩,魏梓轩则轻轻一笑,拱手道:“陛下说得是。目前军队尚未完全归属朝廷,表面上虽然受我们的节制,可实际上仍旧是各自为政、嚣张跋扈。因此,朝廷还须审慎布局才行。” 第四百二十六章 翻天旧案 李炳闻言微微颔首:“是啊,军队的问题,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才行。操之过急,适得其反。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李江遥虽然有过错,但功劳还是显著的,若是以过掩功,不仅将士们要闹,朝野上下也会有诸多非议。讲到底,还是都督府太沉不住气了。” 他思忖片刻,对二人吩咐道:“镇疆军的问题,朕迟早要解决,但李江遥不是马洪杰,没那么好对付,所以你们一定给朕稳着点,不要帮倒忙,明白吗?” 魏梓轩和田沐连忙应是:“臣遵旨。” 李炳见他们乖乖听话,又道:“消灭了淮阳叛军,该怎么论功就怎么论功,不必再节外生枝了。倒是沈烈,尽快把他给朕找回来,问清楚密档的事。朕的名声是小,先帝和母后的清白是大,绝对马虎不得。倘若最后查清,是李炝故意无中生有、造谣污蔑,朕一定千刀万剐了这个畜生!” 田沐领了圣命,从太极宫一出来便找到周兴,让他火速通知沈烈回京。 周兴被打算问问,这么急着叫沈大人回来所为何事,可没想到,田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当即劈头盖脸地训了周兴一顿,叫他认真办差,不要多管闲事。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面对上司田沐的刁难苛责,周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应承下来,然后转身去联络了身在帝都的镇疆情报司分部,请他们转告沈烈。 消息很快送到了江南。元斌接到通知,立刻禀报沈烈,说是帝君召见。沈烈略感诧异,反问元斌,是否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毕竟,他已经离开李炳一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那位昔日的太子、如今的圣上,从始至终都对自己不闻不问,眼下忽然提出召见,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对于沈烈的这个问题,元斌也丝毫没有头绪,不过,他倒是有个好提议:“沈大人,周哥说了,朝廷因为找不到你,所以才通过我们情报司帮忙转达。那不妨这样,咱们就假装通知得迟了些,反正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你前往帝都,必然路过镇疆军的防区,顺道跟大都护见个面,或许能弄清楚帝君召见的原因。” 沈烈笑着点点头:“还是你小子机灵。那好,我就顺道去见见江遥。阔别已久,还真挺想念他的。对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江遥的吗?” 元斌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哈哈笑道:“大人,卑职只是情报司的巡查小校,连个正经品级都没有,哪儿能跟大都护说得上话呀?” 沈烈摇摇头:“不,沈某看人一向很准,你小子啊,是个难得的人才,我必须向江遥举荐你。” “别别别,千万别。”元斌摆了摆手:“大人,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凭着功劳一步步的升上去。您老一举荐,大都护肯定会给面子,那样对于其他更有本事的兄弟,就不公平了。” 沈烈没想到,元斌年纪轻轻,居然这么有志气,心里不禁更加喜欢这小伙子了。他思忖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元斌道:“这个,送你做个纪念吧。” 元斌双手接过,才看了一眼就忽然愣住:“这……风雷掌?” “没错,正是沈某闯荡江湖的看家本领。”沈烈微微一笑:“三十六式风雷掌法,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练一练。若是没这个兴趣,也无碍,就当做咱俩的交情念想,随便收着便好。” 元斌高兴地手舞足蹈:“这还能没兴趣吗?我的天!捡到宝啦!沈大人,这么厉害的武功,您传给了我,我得拜您做师父才行。” 说着,元斌作势要跪下,沈烈连忙一把扶住他:“莫跪!你我二人还是以平辈论交、兄弟相称。我赠你武功秘籍,是希望你能多掌握一些本领,好追随大都护,保国安民。” 元斌使劲点点头,郑重说道:“大人的话,元斌记下了。今后学有所成,必不辜负大人期望!” - 翌日天明,沈烈换上一身青布道袍,又亲手给自己做了些易容改动,然后才与众位情报司的兄弟道别,踏上返回关中的路途。 此番帝君召见,沈烈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何缘故,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端倪。 李炳要见他,无非两件事:一是关于劳剑华、包遇春、狄献的问题,二是关于帝君他自己的问题。 相较而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在沈烈内心深处,李炳的身世之谜,始终是他最大的也最隐晦的一块心病。而心病的缘由,就是沈烈的师父、逆鳞司前任长史秦铸的那份调查卷宗。 当年,李炳的母亲程慧琳在嫁给先帝李成文之前,与晋王李成星有染。入宫的时候,她利用种种手段,成功收买了负责验身的女官和稳婆,得以蒙混过关。然而,由于先后与两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以至于程慧琳自己也无法分辨,后来她腹中所怀的胎儿,究竟是谁的骨血。 原本,这个问题随着慧琳皇后的地位逐渐稳固,即将变成永远的秘密。可没想到,秦铸为了体现逆鳞司的价值,以免被帝君李成文裁撤,居然阴差阳错地在暗中查出了这件事情的端倪。 那份封存在逆鳞司文库中的密档,就记录了秦铸当时所查获的各项证据,包括:皇宫女官和稳婆的口供、晋王府下人的证词,慧琳娘家、国公府管事的证词,以及晋王与程慧琳之间的往来书信。 后来,因为劳剑华提前通风报信,导致晋王李成星和赤血军团大统领劳梓商发动叛乱,秦铸的这桩密案也就没能及时拿出来。再之后,叛军被何景明等军方大将成功镇压,新帝君李成武也坐稳了皇位,秦铸担心再节外生枝,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于是便将那份案卷秘密封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件事终究还是有两个人知道的。一个是当初给晋王走漏消息的劳剑华,另一个就是接班做了新长史的沈烈。 劳剑华负罪潜逃、远遁西疆;沈烈则留在朝堂、守护帝君李成武,同时,心里还揣着这个惊天的秘密。 沈烈原本考虑,这件事情涉及皇族的尊严和先帝、先皇后的声誉,因此他打算永远不对外透露半个字,就和自己的师父秦铸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怕李炳不是先帝李成文的骨肉,又能如何?莫非还以此为理由,推翻他不成? 只要天下太平、圣唐无忧,那就足够了,难得糊涂吧。 但可惜的是,沈烈这么想,有人却不这么想。 那个人,就是劳剑华。 劳剑华唯恐天下不乱,自然是能够利用的东西都要充分利用起来。所以,他跟突厥人、李炝分别讲了逆鳞司的密档,为的就是要颠覆李炳继承皇位的正当性。 沈烈很清楚自己这个老对手兼仇人的阴谋伎俩,因此他心里也清楚,这件事迟早还是得被翻出来,惹起滔天大浪。 如今帝君忽然召见,又恰好是在淮阳军覆灭、李炝被生擒活捉后不久,多半跑不了是跟密档有关。 对此,沈烈颇感无可奈何,不禁暗暗摇头长叹。不过呢,这个问题发愁也没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只身一人,沿着运河乘船北上,在通过玄甲军的层层关卡之后,一路来到了庐州。 在那里,他先去联系驻守在当地的镇疆军,凭借元斌给他的情报司铜章令牌,顺利地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徐友长。 一听说是沈烈大驾到此,徐友长连外衣都没顾上穿,直接从卧房奔到了前厅,上去一把揽住了沈烈的胳膊,哈哈笑道:“沈大人,你可算是来了!这回终于抓住我了吧?” 沈烈也被他逗得大笑起来:“你呀你,还是当年那副样子!幸好那个时候你够机灵,赶紧脚底抹油溜去了西疆鬼漠,不然的话……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徐友长拉着他坐下,吩咐上茶,然后笑道:“这叫无巧不成书。如果不是你带着烈刃军和凉州府兵来抓我,我就不会逃到西疆去,也就不会跟着李江遥孤军奋战,打下如今这片天地。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时间倒回,一切重来,或许我早已跟随家人战死帝都了吧,你说呢?” 沈烈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你那时若是跟我回去,肯定不会被先帝问罪,因为何景明的案子并不复杂,虽然一时抓不到真凶,可你的嫌疑很快就能洗脱。那样的话,你要么是被谢光那奸贼再使阴招害死,要么就是跟随徐老将军死守帝都。” “所以说,我得谢谢沈长史才对。”徐友长洒然一笑,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第一杯敬你送我到西疆之恩!” 沈烈听他说得有趣,哈哈大笑,一口饮尽杯中热茶:“你说这是第一杯,那么后面还有啥要敬的?” 徐友长抄起茶壶给沈烈斟满,说道:“这第二杯,敬沈大哥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忠君为国!” 沈烈洒然一笑,应道:“好,这一杯,沈某自认当得起!” 谁知,他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奇怪啊,你到这里不先去找我,却跑来见徐友长?” 第四百二十七章 密档之疑 “江遥?”沈烈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望向门口:“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江遥迈步走进房间,笑着应道:“你说巧不巧?我昨天刚到的。方才听手下说你来了,我还纳闷呢,沈大哥怎么先跑去见徐友长了?他俩感情那么好吗?” 徐友长在一旁沈烈解释道:“部队即将讨伐江南,因此大都护决定将此地作为渡江的前进基地,镇疆军各部兵马正在陆续向庐州集结。” 沈烈苦笑道:“你这家伙,刚才也不跟沈某说,江遥此时也在这里。” 徐友长哈哈大笑道:“你老哥也没问江遥在哪儿啊。我这不是忽然见着你,高兴得忘了嘛。” 李江遥笑着招呼二人坐下,开口问道:“沈大哥,你这是准备去帝都吗?” 沈烈微微颔首:“是啊,帝君忽然召见。我寻思着,反正也是顺路,不如先来和你们见个面。江遥、友长,你们击败了侵略圣唐的外敌,收复了皇朝国都,为死难的将士百姓报了大仇,先帝在天有灵,终可瞑目了。沈某钦佩你们,更感激你们!” 李江遥郑重地说道:“沈大哥,胜利的荣耀,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不仅仅是镇疆军,所有抗击突厥的人,都无愧于圣唐和先帝。尤其是你,在纷繁复杂的乱局中,辅佐帝君成功继位,并保住了中原腹地,没让突厥再前进半步,殊为不易。” 沈烈摆了摆手:“嗨,那可不是我的功劳。我只不过是完成了先帝的遗命而已,除此无他。” 徐友长在一旁叹道:“长史大人为圣唐做了什么,我们所有人都心中有数。唯一没数的,就是李炳!忘恩负义,嫉贤妒能!” 听他这么说,沈烈不禁微微一愣。徐友长的言谈语气,尽显对李炳的不满,而且是丝毫不加掩饰。要知道,他可不是普通人,而是镇疆军的副帅、手握数十万无敌精锐的新一代名将。徐友长能说出刚才那番话,对圣唐帝君而言,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江遥看出了沈烈的担忧,洒然一笑:“沈大哥,你别往心里去。友长性子爽直,一向都是想啥说啥,不必在意。” 沈烈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沈某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更不稀罕什么功劳和奖赏。帝君他有他的想法,无所谓!眼下不是挺好吗?自由自在的,可以专心为我师父和妻儿报仇了。” 李江遥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之前帝君赐你爵位封号,卸去你逆鳞司首座的职权,任你独自去闯龙潭虎穴。慕容雪、董天星和周兴他们都急坏了,连着给我发来好几封书信,让我想办法助你。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无论帝君,还是朝廷,始终对你不闻不问。如今忽然传旨召见,恐怕没什么好事吧?” 沈烈淡淡一笑:“嗨,即便是没什么好事,但也不会有什么坏事。沈某对圣唐和朝廷忠心耿耿,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皇朝的事情,哪怕是帝君,也总不能无端降罪吧。我估计,多半就是有些逆鳞司的陈年旧事,想找沈某问一问。” 李江遥看了看徐友长,然后对沈烈说道:“沈大哥,帝君不会降罪,但是朝中那些奸臣却未必肯消停,不可不防啊。” “哈哈,沈某何曾怕过奸臣?”沈烈朗声笑道:“应该是他们怕我才对!” 徐友长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知道,长史大人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从未把那些宵小之辈放在眼里。可是,如今你已经没有了官身,缺少帝君和逆鳞司的支持,很多你当初得罪过的仇家,都欲至你于死地。江遥和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李江遥望向沈烈,试着问道:“要不,咱做个别的选择?” “什么选择?”沈烈有些好奇。 徐友长接口道:“去西疆吧,别回帝都了。你的仇,我们替你报,生擒活捉劳剑华,然后交给你处置,怎么样?” 沈烈无声的看了看面前两位年轻的挚友,他心里清楚,李江遥和徐友长是真为自己着想,担忧他此去帝都,会遇到什么大麻烦。 如果沈烈只是一名普通的朝廷官员,卸任之后重新被帝君传旨召见,那不仅不是坏事,反而还是一种殊荣。可是,他身为皇家私兵、圣唐顶级密探的头子、无数贪官污吏和叛贼乱党的克星,忽然又被叫回朝堂,真的是吉凶难测。 李江遥他们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才会提出让他不要前往帝都的。 想到这里,沈烈微笑着说道:“我十九岁入北衙逆鳞司,杀伐果决、冷酷无情,被朝野上下戏称为活阎王,人人谈之而色变。尤其在是师父、妻儿被劳剑华杀害之后,整个人更是性情大改。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感情、再有朋友了。” 他顿了顿,声音略显哽咽:“没想到,上苍并没有完全抛弃沈烈,到最后,还是给了我知心过命的好朋友、好兄弟。江遥、友长,你们的心意,我都收到了,也万分感激。” “你别光是感激啊,”李江遥道:“听不听我们的?” 沈烈淡淡笑道:“听是听,但我无法按你们说的去做。江遥,无论前路是一片坦途,还是崎岖坎坷,我都必须勇敢的直面它。逃避,不是沈烈的做派。” 李江遥也知道,以沈烈的性格,恐怕是很难劝动的,与其再苦口婆心、絮絮叨叨,不如解决点实际问题。他想了想,开口道:“沈大哥,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么我们就不再废话了。正像你说的,大丈夫顶天立地、无所畏惧,哪怕是刀山火海又有何妨?闯他娘的就好了。不过,你如果真把我们当朋友,那就给我和友长透个底,帝君这次到底是为什么忽然要见你,我们了解一个大概,也好有些准备。” 沈烈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当初坦利被你出手擒获,为保住自己的小命,提供了三个情报。这事,友长清楚吗?” 徐友长应道:“江遥都跟我讲过的。一个是刺杀何大统领的真凶,一个是劳剑华效忠的对象,还有一个,就是关于李炳的身世问题。怎么?是跟这个有关?” 沈烈道:“我估计,八九不离十。当年,我师父秦铸担任逆鳞司长史,曾专门调查过此事,掌握了不少证据,就封存在逆鳞司的密档之中。” “那密档呢?”徐友长好奇追问。 “在我手上。”沈烈淡淡说道:“我卸任长史之后,一并将密档带离了逆鳞司。” 李江遥微微颔首:“怪不得。依我看啊,帝君找你,多半就是为了追查密档的事。” 沈烈继续道:“我一直认为,那份密档里的内容,是一个潜在祸害,若是被田沐或其他人掌握了,必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危机。” 徐友长道:“既然是祸害,那干脆直接毁掉不就得了?干净爽利,一了百了!” 沈烈闻言,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唉,我曾好几次动过销毁密档的念头。但是逆鳞司有逆鳞司的规矩,我不能毫无顾忌任性而为。” “那你打算把他交给帝君吗?”李江遥好奇的问道。 “我准备看看情况再说。”沈烈道:“说实话,帝君究竟是先帝的骨血,还是晋王的后裔,其实并不重要,也根本无法彻底断定。重要的问题是,他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李江遥明白沈烈的意思,点了点头:“其实,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血缘只能证明一个人的出身和来历,却无法左右他的观念和性格。是不是一个好人,是不是一个好帝君,并不是看他的亲生父母是谁,而是看他心里有没有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愿不愿意为此担当。” 徐友长一时没明白他俩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说看看情况再说,究竟看什么情况?” 沈烈神秘地笑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当我觉得应该把密档拿出来的时候,自然会拿出来。” “可是如果李炳现在就逼你交出来呢?”徐友长有些担心。 “那我就跟他耍赖呗,”沈烈两手一摊:“密档之事,子虚乌有,纯属好事之徒瞎编的,我去哪里给他变出来?” 李江遥不禁哑然失笑:“沈大哥,咱俩还真对脾气,换成是我的话,也会这么耍赖。不过,一味的死不承认,到了最后恐怕也混不过去,你还须多做几手准备才行。” 沈烈表示同意:“说得没错,我会再多考虑一些状况,然后随机应变的。” 李江遥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郑重说道:“沈大哥,你曾历经过无数风浪,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但是,这一次的对手,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也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凶险。帝都之行,万望珍重。” 第四百二十八章 城门偶遇 沈烈在庐州待了三天,见了不少久违的老朋友。 那些人全都是曾在水杉城与沈烈一起并肩作战过的镇疆军将校。 当年抵御突厥铁鸽子军攻城的时候,李江遥麾下只有区区七百飞马斥候和不到两千人的水杉本地守备军。经过这么多年的激战,最早那批两千七百将士,绝大部分人都已战死在了沙场之上。 而有幸活下来的,则成为了镇疆军的骨干力量。 他们经过战火的淬炼和洗礼,又先后从镇疆军自己的演武堂毕业,纷纷担负起指挥军队的重任。 对于当年那位从帝都来到水杉城的沈大人,大伙儿的印象仍然很深,也倍感亲切。连着三天,将校们陆续登门拜访,真挚的战友之情,同样也让沈烈颇为触动。 他忽然意识到,因为当年的共同奋战,自己早已经被这些忠厚耿直的热血军人视作了同袍,视作了镇疆军的一份子。 三天后,在李江遥、徐友长、杜建等兄弟的送别下,沈烈踏上了去往帝都的路途。 此时,东起阔海,西至两关,大江以北的万里河山已经尽归圣唐朝廷管制。纷飞的战火终于落下尘埃,平静安宁的日子重新回来。所以,沈烈这一路上也走得风平浪静,满眼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令人欣慰振奋。 十几天的时间,沈烈终于抵达了阔别已久的帝都。 站在高大的城门外,看着那依旧巍峨壮阔的都城,他喃喃的说道:“先帝,沈烈回来了,回到这座您用生命去守护的城池了。您在天有灵,终可告慰。” 说罢,沈烈整了整袍服,朝着皇宫的方向,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叩拜完毕,沈烈大步走进城中,直奔皇城朱雀门。 想当年,他这位逆鳞司首座,曾无数次穿过这道宫门,觐见帝君。凭借御赐的金质双鱼腰牌,沈烈可以畅通无阻的穿行整个宫廷。 然而今天,他却被禁军守卫拦住了去路。 “来者何人?此乃皇城重地,通报姓名来历!” “我叫沈烈,是……钦封常宁侯爵。” “常宁侯?”负责此处的禁军军官原属南军部队,并不认识沈烈,他瞅着对方孤身一人,毫无堂堂侯爵的排场,不由得疑惑道:“没听说过。可有什么腰牌信物吗?” 沈烈摇摇头:“没有。” 军官把眼一瞪:“没有你捣什么乱?!你说你是常宁侯,我还说我是岳阳公呢!赶紧滚远点,小心皮肉!” 沈烈轻轻的皱了皱眉,目光中隐隐泛起寒意。尽管军旅之中常见这种粗鄙蛮横的家伙,可此处毕竟是御驾所在,身为禁军,多少也应该懂得些礼貌规矩才是。 沈烈压着火气,正准备教训教训那名军官。没想到,对方比他还来劲,眼看沈烈居然还不肯走,军官顿时恼了起来,大骂道:“混账,还不滚!” 说着,扬起手中的马鞭就直接抽了过来。 号称活阎王的沈长史,哪曾受过这个气?别说你一个区区的禁军小校,就算禁军统领来了,也不能如此无礼! 沈烈眼看皮鞭到了眼前,先不慌不忙的撤了半步,堪堪让过鞭梢,紧接着又向前跨出一步,肩头恰好撞上那名军官。 哎呦一声,军官吃痛踉跄,险些摔倒。 “他妈的!这厮擅闯禁地,给我拿下!” 随着军官的怒喝,周围十几个禁军纷纷围拢上来,眼看就要对沈烈动手。 恰在这个时候,朱雀门里走出来一群散朝回家的官员,其中一人瞧见这边闹腾,不禁转头仔细看了看,顿时吓了一跳。 “住手!” 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侍郎董天星。 老头儿腿脚非常麻利,连跑带窜地奔到近前,指着一脸懵逼的军官怒喝道:“你们疯了吗?找死是不是?” 军官不认识沈烈,却不能不认识兵部的董大人。这位老爷子,可是连马洪杰将军都要礼让三分的大佬。 他连忙拱手道:“董大人,这个家伙擅闯皇城,卑职……” “闭嘴!什么这个家伙、那个家伙的!”董天星斥道:“这位沈大人是先帝近臣,对圣唐有天大功劳!满朝文武,无论何品何级,见了他都恭敬客气,甚至连陛下都以礼相待。你脑袋让门夹了吗?还不赶紧道歉赔罪!” 军官被老董一通吼,顿时慌了手脚,连忙转身给沈烈拱手作揖,服软求饶。 沈烈懒得理会他,拉着董天星走到旁边,笑道:“董大人,多亏你出面啊,不然沈某今天就丢脸了。” 董天星又骂了那帮禁军两句,摆摆手笑道:“沈大人,我不是给你挽回颜面,而是救了那帮倒霉蛋儿的性命。你刚才若是出手,他们死了也就白死了。” “哈哈哈,我有那么可怕吗?”沈烈哑然失笑:“说得沈某真成活阎王了。” 董天星见沈烈从江南平安归来,也是打心底里感到高兴,瞅瞅四下无人,小声问道:“你这是要入宫面圣?” 沈烈点点头:“是啊,陛下紧急召见,我就回来了。” 董天星道:“急吗?若是不急的话,干脆先跟我回家吧,咱们喝两杯,叙叙旧,顺便尝尝我媳妇的手艺。她做的鸡蛋打卤面,可香啦。” 沈烈本欲接受老董的邀请,但转念一想,自己此次回来未必有什么好事,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无端牵连董天星,实在不应该。 想到这里,沈烈笑道:“还是下次吧。等到正事忙完了,我再登门拜访,专程品尝嫂夫人的厨艺。” 董天星知道他或许不方便,因此也不强求,转身对手下的吏员吩咐道:“你去宫里,找值守的内侍,就说沈烈沈大人回来了,请求觐见。” 吏员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董天星又问道:“沈大人,帝君找你回来,有什么事啊?莫非是要了解江南叛军的情况?” 沈烈笑着点点头:“应该是吧。淮阳王倒了,接下来就该玄甲叛军啦。” 董天星忽然叹了口气道:“唉,你不在朝堂,很多事情都不清楚。眼下这朝廷啊,嗨……” 见他欲言又止,沈烈忍不住问道:“老董,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了吗?” “的确不平!”董天星有些气愤:“奸臣当道,颠倒黑白。打淮阳叛军,若不是李大都护神机妙算、千里奔袭,哪能那么快就取得彻底胜利呢?可是,大战结束后,功臣不仅没有得到奖赏,反而险些背上罪名。你说,气人不?” 沈烈之前并没听李江遥他们提及,连忙追问老董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天星解释道:“大都督殷诚毅故意找茬儿,说江遥目无朝廷纲纪,放着制定好的策略不理,擅自更改兵部军令,有不臣之心。” “李江遥有不臣之心?笑话。”沈烈冷冷道:“他要是有不臣之心,那现在就没帝君什么事儿了。” “是说呀。”董天星叹道:“人家镇疆军,辛辛苦苦地收复了西疆,拼死拼活的消灭了突厥人,然后又千里迢迢地跑来帮你打叛军。一出手,就逼退了包遇春、干掉了淮阳王。你连声谢都不说,还要论人家的罪?真他妈活见鬼了!” 沈烈眉头紧锁:“都督府找事儿,你们兵部是什么反应?帝君又是怎么看的?” 董天星应道:“汪尚书是老滑头啦。他不肯跟着殷诚毅趟这摊浑水,平白无故得罪军方,所以一直拖着没定论。殷诚毅那伙人等得不耐烦,就直接告到了帝君那里。不过,这回帝君倒是端得挺正,丝毫没理会那些无聊的家伙,照样让兵部给镇疆军论功行赏。” 听老董这么说,沈烈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只要做帝君的能端得正、把得稳,便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但也尽限这回。上一次不就让镇疆军寒心了吗?”董天星幽幽的说道。 沈烈微微一愣:“上一次?你指的是什么?” 董天星看了看沈烈,摇头道:“沈大人,你待在江南,消息变得不灵通了。上一次,就是指消灭突厥、夺回帝都。我问你,这么大的功劳,你听说江遥获得什么封赏了吗?” 沈烈摇摇头:“我确实没有留意过这个。难道……帝君没有为此奖励江遥和镇疆军?” “封赏倒是封赏了,可惜江遥婉拒了。” “这是为什么?”沈烈闻言大惑不解:“朝廷对有功大将的奖赏,还能婉拒?” 董天星苦笑道:“那能不婉拒吗?帝君只准了一个奖赏,就是把淮阳王李炝的亲妹妹、汾阳公主李汐赐给江遥,让江遥当驸马。” 沈烈吃惊的瞪大眼睛:“这……可是,江遥不已经娶夏侯凝寒为妻了吗?公主怎么还能……” 董天星无奈地摇了摇头:“帝君说啦,让江遥参照先例,把正室转为平妻,二女共侍一夫。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不是可笑!这是可耻!是赤裸裸的挑衅!”沈烈立刻愤然道:“我说怎么连徐友长这样的忠烈之后,都开始对帝君和朝廷极度不满了,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羞辱军方,无异于自毁长城,李炳究竟想要干什么?!” 第四百二十九章 皇族筹码 董天星摇摇头:“沈大人,你应该是最清楚的。由于谢光的事,帝君对军队一直没什么好感,或者说,是又爱又恨。特别近两年,他明显加强了控制军队的手段,并且越来越倾向以文制武的策略。这个思路,文官集团当然欢迎,无论老一派的柳诗名,还是新崛起的魏梓轩,都成天在帝君跟前鼓吹军队威胁那一套,局面越来越复杂。” 沈烈无奈的叹口气:“就算要防范某些大将拥兵自重,但也不能刻意折辱有功之臣啊。毕竟现在天下未定,还得靠将军们去扫平叛军。” “咱们考虑的是消灭眼前的叛军,可人家想的是消灭叛军之后的事,”董天星道:“在柳诗名、魏梓轩那些人眼里,像李大都护和马大统领这样的人,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叛军,因此已经开始着手布局了。” “荒唐!”沈烈气道:“抵抗突厥的时候不见他们,与叛军激战的时候也不见他们,这会儿倒是支棱起来了!没有李江遥和镇疆军,他们这帮软蛋能舒舒服服的坐在帝都吗?一群该死的奸臣!” 董天星担心沈烈一会儿面见帝君的时候忍不住要脾气,因此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哦,对了,最近还出了件事,看着挺蹊跷。” 沈烈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什么事?” 老董砸吧着嘴,说道:“啧啧,也是怪了,那个魏梓轩不知何故,一直对汾阳公主的婚事非常上心。之前就是他在朝堂上提议,让帝君给江遥和公主赐婚,以示奖赏。后来江遥不是拒绝了吗?没想到,魏梓轩又给帝君出馊主意,说李江遥不愿意,那不如让慕容雪娶公主。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把青龙军团跟皇族绑定在一起。” 沈烈微微一愣:“陛下答应了?” “答应了。”董天星苦笑道:“帝君一向把慕容将军视作亲信近臣,若是能再结上亲,当然更好。” 沈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等了一会儿才叹道:“可怜的七公主,那么尊贵的人,到最后竟变成别人手里的筹码,被送来送去。当年先帝在世的时候,是非常疼爱李汐的。” 说着,他又轻叹了一声:“不过,倘若她能嫁给慕容雪,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慕容虽然性格上有些优柔寡断,但人品没得说,家世背景也好……” 董天星打断了他的话:“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慕容将军和李大都护一样,断然婉拒了这门亲事。” “什么?拒绝了?”沈烈不禁有些意外:“为什么?” 董天星摇摇头:“具体为什么,老朽也不太清楚。我去问过慕容将军,他只是说心里有别人了,不愿另娶。” 沈烈闻言皱了皱眉:“难不成,他还惦记着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老董好奇心大起。 沈烈再次叹了口气,然后将当初洛邑的事情跟董天星讲述了一遍。 老董听得目瞪口呆,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慕容将军这么糊涂吗?那个叫蕊姬的女人,分明是有问题的呀。” “可能是当局者迷吧。或者,蕊姬的媚术高明,把慕容雪给耍晕了?”沈烈苦笑道:“总之,在这件事情上,慕容雪表现的很愚蠢。”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还有更夸张的。我在江南探听消息的时候,曾收到一些风声,说当年蕊姬不仅没死,反而还成了狄献的女人。” 董天星彻底懵圈了:“您说她成了狄献的女人,是指……” “还能指什么?”沈烈冷冷一笑:“当然是睡在一起生孩子的那种。” 听沈烈这么说,老董不由得连连摇头。乱,这里面的关系实在是太乱了。 他理了理思路,将话题重新转到汾阳公主身上:“老朽刚才还没讲完呐。慕容将军明确拒绝了帝君赐婚后,帝君那边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可是公主府却乱成了一团。七公主李汐接连被拒绝两次,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羞愤之下,直接上吊了。” 沈烈一惊:“死了?!” “没有没有,”董天星摆摆手:“侍女发现得及时,把人救下来了。” “老董,你怎么净讲半截子话呀?吓死我了。”沈烈忍不住埋怨道。 董天星歉然一笑,继续道:“公主性子刚烈,出了这事也属正常。老朽认为不正常的,是魏梓轩。” 沈烈剑眉紧锁,沉声道:“你说的没错,沈某也觉得那家伙没安着什么好心。或许,他早就猜到江遥和慕容都会拒绝这门亲事,故意而为。” 董天星点点头:“倘若真是这样,问题就严重了。魏梓轩轻描淡写的两次提议,便埋下了诸多隐患。军方与帝君,江遥慕容与李氏皇族,矛盾会不断加深。现在朝野间就已经议论纷纷了,都说手握重兵的大将们嚣张跋扈,连皇族的颜面也不放在眼里。搁以前,谁敢拒绝堂堂公主下嫁?” 闻听此言,沈烈不禁警觉起来,暗暗将魏梓轩这三个字记在了心里。 这个时候,那位前去通禀的吏员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老内侍和四名禁军校尉。 内侍是宫中的老人,自然认得沈烈大驾,离着老远便连连作揖:“洒家见过常宁侯。哎呀呀,沈大人,许久未见,您风采更胜往昔啊,哈哈哈。” 沈烈也笑着拱了拱手:“老倌儿,今天是你当值?” “可不是嘛,还是洒家有福气,”内侍笑道:“不然怎么能见着常宁侯呢?赶紧随洒家入宫吧,甭让陛下等久了。” 沈烈点点头,先跟董天星道了别,然后经禁军校尉仔细地搜了身之后,随着老内侍一路穿过皇城,进了宫城。 李炳召见他的地点,设在了养心阁。 这处殿宇,不像太极宫那么宏大雄伟,也不似御书房那么书卷气浓。它坐落于一片茂林修竹之间,地方不大,但清新雅致,颇合养心之道。 李成武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待在这里处理政务。 睹物思人,沈烈不禁心下戚戚然。 他随老内侍走进阁中,一眼瞧见了居中而坐的李炳。御座两旁还站着几位朝臣。方才董天星刚刚提到过的魏梓轩,也赫然在列。 “臣沈烈,参见陛下。” “沈卿,平身吧。”李炳的语气听着很平静,既不亲切,也不疏离:“从江南到帝都,一路上辛苦了。” 沈烈站起身,依着规矩拱手应道:“有劳陛下挂念,臣不敢妄言辛苦。” 李炳认真打量了一下沈烈,心中同样百感交集。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逆鳞司首座,如今好像也老了许多,双鬓都已经有了霜色。对于沈烈,李炳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有敬畏、有感激、有钦佩,也有戒惧和怨恨。 可以说,没有沈烈,就没有他李炳的今天。但是,巨大的恩情也是一种巨大的负担,重重地压在李炳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逆鳞司有多可怕,很多人都知道;可沈烈有多可怕,或许只有李炳最清楚。 像这样的人,他不想重用,也不敢重用。 “沈卿,在江南有什么收获吗?”李炳挥去脑海中的万千思绪,淡淡问道。 沈烈再次拱手应道:“臣,愧对陛下。久赴江南,未建尺寸之功,有负陛下期望。” 李炳点点头,淡然一笑:“这也不能怪你。毕竟没有逆鳞司的手下可供调遣,虎穴夺子,焉能那么容易。不过,朕听人说,好像镇疆军一直在暗中助你,有这回事吗?” 沈烈朗声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李江遥大都护为消灭叛军,曾专门派遣手下远赴江南、刺探敌情。臣与那些将士联手对敌,合作过几次。” “原来如此,”李炳微微颔首:“朕还听说,当年正是沈卿你帮李江遥组建的所谓镇疆军情报司,一应章法,皆参照北衙逆鳞司而为,是这样吗?” 沈烈洒然一笑:“陛下,这个坊间传言,实属大谬。李江遥之所以组建情报司,是因为指挥作战所需,故而他们以侦搜军情为主,骨干皆为经验丰富、骁勇善战的斥候兵。北衙逆鳞司,则专门负责为帝君监察叛逆、惩治贪腐,所以更加注重查案办案的能力。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况且,臣供职北衙多年,服侍过三代帝君,宫里的规矩还是懂的。逆鳞司任何章法门道,都绝不可能外传。” 李炳哦了一声,连连点头,释然道:“你如此一解释,朕就了然啦,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逆鳞司也好,情报司也罢,只要肯忠君办事,就都是圣唐的栋梁,应该褒奖鼓励。”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下站在旁边的田沐。 田沐会意,清清喉咙说道:“沈大人,此番陛下召见你,是因为下官这里有桩事情,需要大人配合。” 沈烈淡然道:“请田大人赐教。” “逆鳞司密字壬戌第一百零五号卷宗,也就是长刀军团的密档第五十一册,沈大人拿去哪里了?” 第四百三十章 忠臣入狱 沈烈早有准备,淡然道:“密字卷宗,向来封存在逆鳞司文库之中,有专人进行保管。田大人作为逆鳞长史,不去问你的手下要,却跑来询问沈某,是何道理?” 田沐冷冷一笑:“问沈大人,当然有问的道理。下官查阅了调档记录,是你把密字壬戌第一百零五号卷宗提走了,并且一直都没有归还。” “有这回事?”沈烈佯作糊涂:“敢问记录上说,沈某何时调得档?” 田沐不假思索地答道:“圣唐历八百二十一年丙午月丁亥日辰时三刻,记录人是文库主簿桑艺恩。” 沈烈仰着头想了想:“那么久了呀……嗯,好像依稀有这么回事。对了,田大人,记录上应该有调档的缘由吧?是怎么写的?” 田沐被他问得微微一愣,下意识应道:“缘由一栏,记着‘帝君御览’几个字。” “哦,那就对啦!”沈烈一拍手:“我想起来了,是先帝当时要调阅那份密档,于是吩咐沈某取来的,不过……” 他略微顿了顿,看着李炳等人,无奈道:“不过,后来先帝一直没有把密档退回。” 听沈烈把密档的锅直接扣给了李成武,李炳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先帝调阅密档,让北衙近臣亲自取来,之后又没有退回。这套说辞死无对证、天衣无缝,任谁也没办法分辨真伪、直斥其非。 摆明了,沈烈是当众耍赖,而李炳他们却无可奈何。 田沐仍不甘心,冷笑道:“既然沈大人把责任全都推到先帝身上,那下官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依照规矩,所有密档必须撰存备份,并用金漆封死,以待必要之时,拿出来与原件核对。开启金封,需帝君圣旨,否则任何人不得轻易拆毁阅览。沈大人,密档原件没有了,那么金封备份呢?怎么也不见了?” 沈烈不慌不忙的应道:“突厥进攻帝都,备份在转移过程中遗失了一部分……” “笑话!”沈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魏梓轩打断:“朝廷从帝都迁往益州,又从益州迁往洛邑,一路上各部官员肩挑背扛,都不曾遗失过半份卷册。你堂堂的逆鳞司,如此机要衙署,居然会遗失金封备份?!” 沈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请问魏大人现在官居何职?” 魏梓轩傲然答道:“本官是从二品的尚书左仆射。怎么?难道没资格过问此事吗?” 沈烈淡淡一笑“没资格。” “你!你太猖獗啦!”魏梓轩顿时气得眉毛倒竖,指着沈烈喝道。 沈烈根本不理会他,转头对李炳说道:“陛下,北衙自建立之初,就是皇家私兵。而逆鳞司,更是只效忠帝君一人的秘密衙署。数百年来,外官从来不许打听过问有关北衙逆鳞司的任何事情。这是规矩,更是铁律。有胆敢违反者,可不经请旨,当场格杀!” 此言一出,李炳、田沐和魏梓轩顿时尴尬万分。 沈烈讲的规矩,是实实在在的天条,如今北衙官署西照壁的墙上,还清清楚楚地刻着呢: 胆敢窥伺北衙诸务者,格杀勿论。 胆敢妄议北衙行止者,格杀勿论。 胆敢抗拒北衙执法者,格杀勿论。 换句话说,今天在养心阁,别说魏梓轩插嘴了,他和另外几位在场的大臣,光是听一听沈烈与田沐的对话,就都该死。 李炳轻轻咳嗽了一下,沉声道:“沈卿,你也不必激愤。今天是朕颁下特旨,让几位大臣在此旁听的。当初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不也有几次跟随先帝,一起听你汇报查案的案情吗?那会儿,朕的师父张策大人,以及掌管禁军的王恒大统领,也都在场。” 沈烈点点头,应道:“陛下说的是。只要您下特旨,臣自当遵从。但是,大人们只能旁听,不可议论。” 李炳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魏梓轩等人道:“你们都听见了,按沈卿的意思办,只许听,不许说。” “臣等遵旨。” 看着一脸丧气的魏梓轩,田沐不禁暗叹一声,继续道:“沈烈,既然你提到了逆鳞司的规矩,那本官就讲讲规矩。你身为前任长史,弄丢金封备份,该当何罪?” 沈烈淡淡一笑:“死罪。” 他答得如此干脆,反倒令田沐一愣:“呦呵,还挺痛快,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陛下,臣建议,立刻将常宁侯沈烈缉拿入狱,依照遗失密档之罪,处以极刑。” 李炳闻言,微微愣怔,接着对沈烈柔声道:“沈卿,没必要非得闹到这般地步吧?你再好好地想一想,那个金封备份究竟在何处。只需拿出来,朕绝不追究。” 沈烈拱手应道:“陛下,规矩就是规矩,臣甘愿领罪。” 见他如此决绝,李炳一时之间也没了办法。他环顾左右,魏梓轩等人皆轻轻点头,显然非得把沈烈抓起来不可。 李炳无奈,只好摆摆手道:“唉,你曾有功于朕,又是先帝身边最信任的人,朕也不愿把事情做绝。怎奈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而那份密档又极为重要,所以不能轻易放过。来人啊,将沈烈暂时圈禁于大理寺,戴罪思过。什么时候彻底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四名禁军校尉走入养心阁,用事先准备好的镣铐束缚住了沈烈,将其带离皇宫。 第二天,前任北衙逆鳞司首座、常宁侯沈烈获罪入狱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很多老臣都跟沈烈相熟,知道他的背景,不禁纷纷猜测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至沈长史都被帝君抓了起来。要知道,这圣唐的天下,从来只有沈烈办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衅沈烈的道理。 一时间,惊慌疑惑者有之、暗自窃喜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惶惶不安者亦有之。 这该不会是一个信号吧?帝君开始清除先帝的老臣了? 在如此猜测的带动下,文武官员们渐渐行动起来。他们要么是主动向李炳展示忠心,要么就纷纷找魏梓轩、殷诚毅、田沐、龚承泽等一众宠臣结交,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官位。 乌烟瘴气,不一而足。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关心沈烈的安危,他就是董天星。 经过多方打听,老董得知沈烈并没有被关进诏狱,而是押进了大理寺,总算暂时松了口气。 诏狱和大理寺的区别,几乎就是必死和半死的区别。 只要不是马上取沈长史的性命,那么事情就还有转机! 董天星饭也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自己躲在书房里,连着写了三封书信,命人分别送给李江遥、慕容雪和周兴。 赶紧想办法营救沈烈,否则迟恐不及! 慕容雪和周兴在接到老董的求救信后,同时都急了眼。他们一个从宿州大营出发,一个从襄城前线起步,飞一般地往帝都赶。 相比之下,李江遥则显得从容许多。他让送信的人给董天星捎回去一句话:“设法在朝中散布消息,就说沈烈手中藏有密档。” 董天星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李江遥这话是什么意思。密档是指何物?又为啥能保沈烈的性命? 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不过,他对大都护的智谋手段那是绝对信服的,既然李江遥这么说了,自己照做便是。 老董琢磨了一夜,终于想出办法。翌日散朝之后,恰逢文官们每月一次的诗会,趁着大家酒酣耳热、诗兴正浓之际,董天星假装不经意的挑起了沈烈的话题。 一些自诩消息灵通之辈,当即忍不住各种分析,讨论的十分热烈。老董选中几个出了名爱炫耀的大嘴巴,先给他们猛灌了一通酒,然后暗戳戳的讲了自己听来的传闻:密档。 这一下,那帮家伙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到处宣扬,逢人便说自己知道了沈烈被下狱的内幕:因为他手里握着一份极为神秘的逆鳞司密档,所以惹恼了帝君。 这类小道消息,经过好事之徒的添油加醋,越传越神,很快就遍布朝堂。 李江遥此计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主动把密档之事抛出来,并将其搞成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令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一时间都无从辨别,沈烈手上到底有没有那份要命的密档。 若说没有,可是人人都在议论,越说越真;若说有,但那些毕竟只是街头巷尾的传言,沈烈本人却从来没承认过。 于是,在有与没有的纠结之间,李炳担心那份尚不知具体内容的密档真流落在外,因此更加不敢轻易将沈烈如何如何。 几天后,慕容雪赶到帝都,入宫面圣。 李炳心里清楚,自己这位爱将在以往跟叛军的较量中,与沈烈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慕容雪不等请旨,直接从前线那边跑回来,肯定是要为沈烈喊冤求情。 为了堵住慕容雪的嘴,也为了避免自己尴尬为难,李炳不等对方开口询问沈烈的事,抢先抛出了一个反将慕容雪一军的问题: “你准备何时迎尚朕的堂妹?” 第四百三十一章 旧日情谊 慕容雪当场有些懵,他犹豫了一下,应道:“陛下,臣之前不是专门给您上疏请罪了吗?臣没法接受这个恩赐。” 李炳眼睛一瞪,故意装作不高兴道:“李江遥眼里没有朕这个帝君,想推就推。怎么?你也学他?” “臣不是学他。”慕容雪连忙解释:“实在是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垂爱。” 李炳掌握了话题主动权,暗暗松了口气,哼道:“李江遥拒绝赐婚,好歹还有个正当的理由。你呢?光棍儿一个,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还身份低微,你哪里低微了?难不成让朕封你上柱国,然后才肯娶李汐吗?” 慕容雪颇感无奈:“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李炳不满道:“你晓不晓得,就因为你拒绝朕的好意,害得汾阳公主都悬梁自尽了,虽然人没事,可是却成了满朝的笑柄,连带皇族都跟着一起蒙羞。慕容啊慕容,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慕容雪已经知道了李汐的事,不由得万分自责,垂首道:“都是臣的错,请陛下降罪。” 李炳摆了摆手:“降罪的话,以后就不必再提了,你只需告诉朕,何时迎尚李汐。” 慕容雪略显尴尬的问道:“陛下,尚公主这事,真没得商量了吗?您是知道的,臣有女人了。” 李炳轻声叹道:“唉,朕清楚,你心里装着蕊姬。朕也听你说过,她尚在人世。不过,蕊姬姑娘再好,毕竟只是一个风尘女子,况且你们二人又并非明媒正娶。今后有缘再次相遇的话,你收她做个侧室已然顶格了,当真还能立为夫人?” 说到这里,李炳略微顿了顿,然后语气真诚的说道:“慕容啊,朕是将你看作自己人,甚是视如兄弟,才想着要把你抬进皇亲国戚里去的。有了驸马的身份,今后再封个国公,慕容一族千秋万代的就有着落了。这样不好吗?还是说,你嫌弃李汐是李炝的亲妹妹,所以看不中她?” “不不不,臣不敢这么想,也从未这么想,”慕容雪连忙解释道:“汾阳公主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况且早已明确表示与反王一刀两断,臣对公主毫无嫌弃之心。” 李炳笑着点点头:“那不就得啦。朕没有亲姐妹,否则事情就简单了。正如你说的,李汐是皇叔最宠爱的女儿,容貌端庄秀丽,性格好,年龄也合适,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慕容雪为难道:“陛下,能否容臣再考虑考虑?” “不行!没得考虑!”李炳一甩袍袖:“慕容雪,朕跟你把话撂这儿,李氏皇族的面子已经掉在地上了,你无论如何要给朕捡起来才行。不然,李汐一辈子就毁你手上了。” 慕容雪呆呆的望着李炳,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臣……好吧,臣谢陛下恩典。” 李炳见慕容雪终于答应,高兴的笑道:“这样才对嘛,你我君臣,永为一体!正好你从前线回来了,也不必急着走,立刻回去准备准备。朕让钦天监选个吉日,把喜事办了。至于府邸,奸贼谢光的宅院已经充公了,就拨给你和李汐吧。” 慕容雪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磕磕绊绊的向李炳谢了恩。 不过,幸好他还记着自己从前线赶回来是为了什么。 慕容雪清清喉咙,再次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 李炳颇感无奈,皱着眉问道:“是为沈烈的事吗?” “正是如此。”慕容雪朗声应道:“陛下,沈长史究竟犯了何罪,要被缉捕下狱?” 李炳静静地看着慕容雪,等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他私藏逆鳞司的密档,又不肯交出来,你让朕怎么办?” 慕容雪微微一愣:“密档?什么密档?” 李炳笑道:“前几天沈烈还当着朕和大臣们的面说,圣唐几百年的规矩,外官不得过问北衙之事,否则杀无赦。怎么,你现在也跑来触这个霉头?” 慕容雪反应极快,道:“臣不敢。北衙之事,臣并无任何兴趣,只不过,沈烈是有功之臣,无论对先帝,还是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李炳冷哼道:“照你这么说,只要对先帝和朕有功,就可以为所欲为、目无纲纪,犯了任何过错都不能治罪,是吗?” “臣没有这个意思。”慕容雪道:“臣只是想说,以沈烈的为人,即便犯了些错,也绝不会对陛下不忠。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还请陛下明察。” 李炳冷冷地应道:“明察不明察,还用你教朕吗?事情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如果沈烈私藏了密档,只要肯交出来,朕可以不予追究;如果他没有私藏密档,那就等于是在任之时遗失了重要卷宗,依圣唐律法和逆鳞司规矩,当处极刑。究竟该怎么选,不是朕定的,而是看沈烈他自己的选择。” 慕容雪此时已经大概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并且帝君也并未把话完全说死,非要置沈烈于死地。如此一来,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 他想了想,试着问道:“陛下,臣与沈烈有些交情,可否让臣去见见他,尽量劝说一番。倘若能圆满解决,于国于君都是好事。” 李炳略作沉吟,微微颔首:“你是朕最信任的人,很快还要成为亲戚,这点面子朕不能不给你。去吧,跟沈烈好好地聊一聊,让他回头是岸。另外你记住,那份密档事关重大,不准任何人知悉里面的内容,包括你也不行。拿到密档,立刻交给朕,朕就放沈烈一条生路。” 慕容雪拱手称是,然后向李炳告退离开。出了皇城,他一刻也没耽误,直奔大理寺而去。 负责看管囚犯的官员,见是御前大将来了,而且听说还是奉了圣命,连忙殷勤迎接引领,带着慕容雪一路来到关押着沈烈的牢房。 才到地方,慕容雪就立刻皱起了眉头。大理寺的监狱,条件能好到哪儿去?阴暗潮湿的环境中,霉味混杂着各种各样难言的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沈烈独自一人坐在残破的草席上,说不尽的寂寥。 慕容雪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们这帮畜生,就不能找处干净的地方吗?沈大人也曾是大理寺少卿,你的顶头上司,况且还有侯爵身份,就这么作践他吗?” 官员一脸尴尬,连忙赔笑道:“慕容将军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向来如此。哪怕是亲王戴罪,也只能住在此处。” 慕容雪继续要骂,沈烈忽然起身笑道:“你来啦?别为难他们了,再怎么训斥,也总不能让我搬出去。小苏,你去忙你的吧,让我跟慕容将军单独聊会儿。” 挨骂的官员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随即又吩咐手下牢头,去搬两个凳子过来,顺便再给二位大人泡壶茶。安排妥当之后,飞也似的溜了。 慕容雪瞧瞧沈烈,沉声道:“沈兄,你清瘦了。想必这一年多的时间,在江南不容易吧。” “还好的。”沈烈洒然一笑:“有江遥的手下照顾,日子过得不错,就是没能逮着劳剑华,颇感遗憾。” 慕容雪眼睛有些湿润,摇摇头道:“报仇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话说回来,你离开江南,去见了江遥和友长,为何不来找我?” 听他埋怨自己,沈烈哈哈大笑:“对不住,对不住。本来我是打算从庐州拐个弯,去趟宿州见见你的,奈何帝君紧急召见,时间实在太赶了。” 慕容雪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咱们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沈兄,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沈烈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见过帝君了?” “见过了。”慕容雪应道:“我这次是专程为你回来的,只可惜……帝君目前还没有松口。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并没有要处置你的意思。” 沈烈满不在乎地笑笑,说道:“感谢你还惦记着沈某,更为我奔波辛苦。说实话,沈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帝君想要怎样,没关系的。” 慕容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问道:“密档的事,江遥之前也跟我透露了一些,但我不好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绕着弯子劝解。唉,沈兄,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非要抓着这个烫手的山芋呢?要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是翻天的大麻烦啊。” “正因为是翻天的大麻烦,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拿出来。”沈烈摇了摇头:“帝君不亲眼看到密档,就不会彻底陷入身份之疑的窠臼中。相反,倘若他现在知道了详情,也仍然没办法明确自己的身世,只能在是与不是间反复摇摆,同时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我的心意,你明白吗?” 慕容雪愣怔了一会儿,忽然郑重地点了点头:“沈兄,你说的我能理解,也佩服你的勇气和担当。不过,这将会把你置于刀山火海中,没人再能救得了你啊。”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另有所图 沈烈微微一笑:“慕容,你上战场的时候,是先考虑击败敌人呢?还是先考虑有没有人来营救呢?” 慕容雪苦笑着摇摇头:“我打仗虽然不如李江遥,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当然是以求胜为先。不过,沈兄,你如今已经身陷囹圄,还要对付哪个敌人呢?该不会是帝君吧?” 沈烈轻抚胡须,淡然道:“沈某要对付的,自然是宿敌劳剑华。” 慕容雪有些不明所以,连忙追问道:“怎么对付?” “还记得那个名叫黄蜂的内奸吗?”沈烈目中隐现寒光:“劳剑华安插在朝堂中最重要的耳目。我要以自己为诱饵,把他揪出来!” 慕容雪恍然大悟,奇道:“莫非你不肯交出密档,除了不愿让帝君和朝廷陷入复杂境地之外,还另有对付叛军内奸的考虑?” 沈烈点点头:“正是如此。对劳剑华而言,他目前最希望的事情有两件,一是要了沈某的命,二是抢到逆鳞司密档。因为我对他非常熟悉,威胁也极大,所以除掉我自不必说。同样,假如他得到密档,便能够以此要挟帝君,达到其不可告人的阴谋目的。这两件事,眼下已经合成了一件,就是沈某为了密档之事现身帝都。作为劳剑华的心腹密探,这么难得的机会,黄蜂怎么可能不出手呢?” 慕容雪眼睛一亮,喜道:“厉害啊,沈兄!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沈烈压低声音,说道:“我来帝都之前,去庐州见江遥,就曾请他暗中协助。镇疆军情报司在帝都的力量不容小觑,随时可以提供支援。而你在朝堂之中也要多留心,随时配合我的谋划。” 慕容雪郑重的点了点头,同时心道:帝都当初就是镇疆军打下来的,主力部队虽然悉数撤离,但江遥若是想留下暗桩眼线,那真是想潜伏多少人就潜伏多少人,简直轻而易举。帝君还想着时时处处防范江遥,唉,这能防得住吗? 只听沈烈继续讲道:“对于黄蜂,江遥的意思是,只查证确认,不立刻抓捕,尽量放长线钓大鱼,甚至可以利用他来实施反间计,干扰迷惑叛军。当然,这么做的难度很大,沈某的安全也更难保证。” 慕容雪一愣:“那你的想法呢?” “我当然是赞成江遥了。”沈烈淡淡应道:“一只活蜂肯定比死蜂有用。” 慕容雪知道,逆鳞司的人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都全无所谓。沈烈是逆鳞司的头子,其心志之坚,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劝了也是白劝。 于是他微微颔首,说道:“好吧,既然沈兄将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小弟尽量配合就是。沈兄,我回去之后,该怎么跟帝君说呢?” 沈烈问道:“是帝君让你来劝我交出密档的吗?” “没错,”慕容雪应道:“帝君亲口所说,交出密档,既往不咎,不交密档,他只有公事公办了。我该怎么配合你呢?” 沈烈淡淡一笑:“你就跟他说,沈某冥顽不灵,坚持声称密档和金封备份都不见了。” 慕容雪犹豫着说道:“这样的话,岂非立刻被治罪?” 沈烈摇摇头:“你跟着帝君那么久,却还是不怎么了解他的为人。帝君性格执拗,虽然有时候容易冲动,但同样也极富韧性。他现在既然已经坚信沈某手里握着密档,那就绝不会轻易处置我。想要沈某命的人,不是帝君,而是黄蜂,你明白吗?” 慕容雪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有道理。我晓得该怎么把握分寸了。明面上,就说你坚称弄丢了密档,实际上,则让帝君隐隐觉得你有所隐瞒。然后就这么一直圈禁着你,好等黄蜂主动上钩、露出马脚。” 沈烈朗声笑道:“正是如此。” 慕容雪转头看看四周,问道:“沈兄,要不要我在这里安排些人手,以便保护你的安全?” “那怎么行?”沈烈摆摆手:“你把对方吓得不敢来了,沈某的罪可就白受了。放心去吧,我有自保的能力。” 慕容雪点点头,站起身来正准备走,忽然有停住了:“哦对了,我还有件事情想要请教沈兄。” 沈烈没有说话,只从容地看着对方,等慕容雪继续说下去。 “帝君又逼我娶汾阳公主,”慕容雪轻叹一声:“唉,江遥推了个轻松干净,然而却苦了小弟。沈兄,你在江南,有没有蕊姬的消息?” 沈烈轻轻地摇了摇头:“慕容,沈某有句话,希望你能听得进去。蕊姬的身份非常可疑,几乎可以断定,她是劳剑华培养的风尘暗探。你……不必再留恋她了。” 慕容雪愣怔了一下,仍兀自辩解:“我知道蕊姬跟劳剑华的渊源,可那并不意味她就一定心向着那个奸贼。莲姬不也跟在江遥身边吗?沈兄怎么不劝劝他?” “莲姬和蕊姬不一样,你和江遥也不一样。”沈烈叹道:“慕容,不妨告诉你吧,蕊姬已经……已经跟了狄献。” 闻听此言,慕容雪顿时呆住。 等了好半天的工夫,他忽然长叹一声,对着沈烈深深的一揖后,转身离开,没再多说一句话。 - 自从包遇春退守大江以南之后,朝廷与叛军便形成了隔江对峙的局面。双方暂时都没有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而是转为拼命扩充实力、积攒战争力量。 沿着大江,朝廷各支主力军团一字排开。 最东边的泰州、扬州,是常涛玄武军团的防区,负责威慑大江对岸的京口。 紧邻他们的,是庐州、滁州,由李江遥和徐友长镇守,目标则是叛军的战略要地——金陵。 再往西去,是慕容雪的青龙军团,部队驻扎于宿松至黄梅一线,紧盯江南重镇柴桑郡。 马洪杰率领朱雀军团,巩固荆州、襄城和随州等地,随时准备进攻江夏。 与之相对应,包遇春把玄甲军、水军轻甲和新征募的三十万江南军划分为四路,严密驻守沿江防线,麾下的舰队则在大江上巡弋封锁,阻挡朝廷军队渡江。 而在战争准备方面,南北两边也是各有各的优势。北方地域辽阔、人口众多,盛产铁器和战马;南方经济富庶、水网纵横,擅长建造大型舰船。 两个月的时间,南北势力的兵卒、甲胄、武器、装备、银钱、粮草、药品、战船,能有的或者该有的,都在飞速增长、不断扩充。 只看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人们就不难想象,接下来的这场惊天大战究竟有多么可怕。 然而,就在这战云密布的关键时期,江南江北分别出现了一个与战争氛围毫不相关的事件,不禁引起各地百姓的猜测和议论。 在江北,御前大将、青龙军团主帅慕容雪,即将尚汾阳公主李汐,在帝都举行隆重的皇家婚礼。 在江南,化名狄献的晋王世子李炤,正式对外宣告了自己的身世,同时也要举行继承王位的典礼。 这两场看似与南北大战无关的仪典,因为涉及到的人物,背后皆有诸多离奇故事,怎么能不引人注目? 慕容雪是当今帝君最信任的近臣,前不久还刚刚率兵击败淮阳军,俘虏擒获了反王李炝;而他的新婚妻子,竟然正是李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堂堂七公主。 这是帝君笼络?还是功臣奖励?抑或是把汾阳公主也看作战利品,予取予夺? 狄献,或者说李炤,居然是三十年前那位起兵造反的飞将军王李成星的儿子。他不仅在晋王府满门抄斩的危机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还重新崛起、夺下半壁江山。 这是王者归来?还是为父报仇?抑或只是冒名顶替,借晋王之名,编造自己所谓的皇族血脉? 百姓们暂时将战争的痛苦抛诸九霄云外,纷纷发挥起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热烈地猜测着、分析着和争论着。 “瞧瞧,外面酒馆里都吵成什么样了?”徐友长笑呵呵地嘟囔道:“慕容雪娶个亲,搞得天下震动,厉害。” 李江遥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研究地图,嘴里说着:“前天请帖就送来了,你去吗?” 徐友长在李江遥对面坐下,笑嘻嘻地说道:“那得看大都护给不给咱批假呀?卑职肩负指挥重任,未得将令,岂敢擅离职守?” 李江遥直起身子,笑骂道:“你这憨货,什么时候也学会说俏皮话了?” 徐友长呵呵笑了两声,旋即认真道:“江遥,说实话,我还真的很纠结。娶媳妇乃是人生大事,作为好兄弟,如果不参加慕容雪的婚礼,感觉实在对不住他。可是,包遇春那老鬼狡诈多端,我又怕前脚刚一离开,后脚防线上就出状况。军务大事,须臾不敢轻慢。” 李江遥点点头,说道:“没关系,你还是去吧,这里由我来盯着。顺便,你拜访一下朝中跟徐家关系不错的大臣,请他们出面保着点沈长史。” 第四百三十三章 婚礼背后 关内,北照寺。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小到连在地图上面被标注一下都是奢望。许多人过了一辈子,恐怕都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然而,它却因为当年阿史那支斤将突厥大军的统帅部设置于此,有幸进入到了那些圣唐重量级人物的眼中。 不过可惜的是,如此极具分量的关注,也仅仅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随着后来突厥大汗迁往帝都,北照寺再次变得默默无闻。 如今,外敌尽灭、帝都光复,整个关中平原都回到了圣唐皇朝的手里,关内各地重新焕发勃勃的生机。但是,北照寺却依旧不见一个百姓的身影,寂寥的样子,恍若鬼域。 这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逃避战火、远赴他乡。剩下没走成的,则全被哥舒玄抓去做了毒兵怪物。 别的地方,顶多因为突厥人的祸害,变得十室九空。而这个地方,是十室十空,并且还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恐怖故事,根本就没人愿意来。 沉沉的夜幕之下,北照寺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凄厉的夜枭,划破无尽的黑暗。 然而,本该人迹罕至的小镇,其间一座房舍里却忽然闪过一道灯光,远远看去,格外诡异。 在灯光若隐若现的房间里,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袍之中的消瘦身影,此时正对着位于墙角的巨大木笼,喃喃低语。 “大汗,这是最后一次用药了。只要撑过今晚,就能大功告成!但如果撑不过去的话……哼哼,臣也让您在世上多活了一百天,值了。” 说话的人,正是因为服下洗髓珠,导致身体异化成恶魔的哥舒玄,而他面前的木笼里,赫然竟是突厥帝国大可汗——阿史那支斤! 此时此刻,阿史那支斤的身上,再也没有往昔那种儒雅威严的王者风范,而是变成了一副半人半鬼的丑模样。 那个样子,分明就是毒兵! “为什么?哥舒玄,为什么?!”阿史那支斤低吼着:“你这样对朕,究竟是为什么!” 哥舒玄满是青筋和疤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大汗,直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原因吗?或者说,你仍在跟我装糊涂?” 阿史那支斤被体内毒素刺激得浑身颤抖,唾液顺着嘴角不住滴淌。他痛苦至极,拼命想要挣脱束缚自己的铁链,怎奈那链条非常结实,任他如何使力,也难以撼动分毫。 “哥舒玄,你对朕做了什么?!朕要杀了你!” “省点力气吧,没用的。”哥舒玄幽幽的说道:“大汗,你知道我以前最佩服的人谁吗?是你,突厥帝国的王者,黄金族第一勇士,阿史那支斤!我崇敬你、信任你、追随你,我愿意为你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献出生命,只要能助你登上世界之巅,为突厥赢得万世荣耀,我无怨无悔。可是,你让我失望了。你背弃了对突厥的诺言,背弃了族人和将士,成为了一个蠢货!一个懦夫!” “放屁!你放屁!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朕!”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哥舒玄话语的刺激,阿史那支斤比之前显得更加癫狂暴躁,不停的怒吼着。 哥舒玄冷冷一笑:“你不承认?可笑,到今天你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大汗,请你回答我,坦利、赫思佳和云千雪去哪里了?我鬼斗族七位长老、四位大将、六万五千一百一十九名战士,随你来到圣唐,全部战死疆场!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回到家乡,可你的儿子、女儿、女婿,却为何回去了?” “我们跟随着你,跨过了雅库特大草原,翻越了贝尔伦德山脉,穿行在茫茫无垠的鬼漠戈壁,一路杀到这里。无论是西疆人,还是圣唐人,全都跪在我们的战马前瑟瑟发抖,甚至连伟大的帝都,也成为了我们的战利品。可是,就在转瞬之间,所有的一切竟都变了。为什么,数十万英勇忠诚的突厥战士,在渭南平原被敌人无情围杀,而你,却躲在圣唐人的宫殿里无动于衷?为什么,在帝国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不选择去勇敢的战斗,用敌人的血祭奠英雄们的亡灵,却决定以自裁的方式令整个突厥蒙羞?为什么?我的大汗?” 此时,阿史那支斤的神志已经开始陷入混沌状态,根本听不清哥舒玄的话,更无法做出回应,只是痛苦嘶吼着,徒劳的挣扎。 哥舒玄静静的凝视着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幸好那天我提前出手,用毒药控制住了你,才没让你白白的葬身在火海之中。凭你的武功修为,足以成为世间最强悍的毒兵,也算是为突厥帝国做最后一点贡献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瓶摄魂砂,一边用特制的药液在碗中将其稀释,一边冷笑着:“咱们还得再快点才行,不然就赶不上帝都那场盛大的婚礼了。” - “魏相,之前你还说慕容雪肯定不会答应,”龚承泽略显不满地说道:“可如今呢?人家眼瞅要大婚啦。让那小子当上驸马,又得压我一头。” 魏梓轩冷笑道:“慌什么?你以为,娶那个七公主是啥子好事吗?以后有他慕容雪头疼的。” 龚承泽顿时大感好奇:“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门道儿?” 魏梓轩笑笑,望向另一边:“老田,你给承泽说说,好叫他安心。” 御史大夫田沐闻言,不慌不忙的说道:“李汐作为反王李炝的亲妹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她表面上站在朝廷这边,并与兄长决断了关系,可实际上呢?私下里一直都与李炝保持秘密来往。甚至……” 龚承泽一愣:“甚至什么?” “甚至,我怀疑,她是李炝在朝中的眼线。”田沐阴恻恻的说道。 坐在另一边的大都督殷诚毅同样有些惊讶:“这么夸张?帝君知道吗?” 不待田沐说话,魏梓轩幽幽道:“该让陛下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的。” 闻听此言,殷诚毅和龚承泽顿时恍然大悟,彼此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笑意。 身份特殊、行止隐秘的汾阳公主,根本就是一个绝佳的诱饵和陷阱,只有把某人给套进来,他们才会去帝君面前揭开答案。 而那个某人,一开始是李江遥,现在则换成了慕容雪。 龚承泽竖起大拇指,嘿嘿贼笑道:“还是魏相高明,兄弟们没跟错人。想来,田大人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吧?” 田沐得意扬扬地应道:“龚将军,没有金刚钻,田某怎敢做那瓷器活儿?汾阳公主的把柄,足以让她跟李炝一起去见阎王爷。” 殷诚毅捋捋胡须,琢磨道:“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好好的利用才行。是否可以凭此要挟李汐,让她为咱们做些事?” “魏相正是这个意思。”田沐笑着说道:“仅凭私通反王叛军的罪名,顶多只能把公主下狱,却连累不到新婚的驸马。魏相和下官考虑,让李汐再多发挥些作用,务必把慕容雪也一起拉下水。只有这样,才能剪除朝中的政敌。” 龚承泽补充道:“还有那个老鬼董天星!一个他,一个慕容雪,还有正躺在牢里等死的沈烈,这三人不除掉,朝堂永远不可能咱们说了算。” 魏梓轩微微颔首:“承泽说得没错。慕容雪和沈烈曾经拥戴帝君登基,功劳大、地位高,而董天星这老家伙近两年也崛起迅速,深得陛下赏识。他们时时处处都与我等作对,实在可恶。不过,事情得一步步来。先除掉沈烈、再设法干掉慕容雪,最后剩一个董天星,随便怎么弄他都无碍了。” “说起沈烈,还真是有点麻烦。”田沐冷哼道:“帝君好像很顾忌他似的,到现在都不下旨惩处。” 殷诚毅道:“这也难怪。先帝在位二十多年,沈烈一直执掌北衙逆鳞司,脉络根基实在是太深了。朝中很多大臣,甚至包括帝君本人,一提起沈烈,心里都不免有些惶惶然。你让帝君现在对沈烈使用霹雳手段,恐怕会很纠结。”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魏梓轩淡淡道:“就是那份密档仍然没有下落。不找到它,陛下也绝不肯把沈烈如何。” “那咱们就一直这么拖着,任由他找机会翻身?”龚承泽有些迷惑。 田沐摆摆手:“绝不能让沈烈翻身!诸位,你们应该都很清楚吧?沈烈若是逃过此劫,必会出手报复。到那个时候,别说我们几个,连带我们的父母妻儿、亲族故旧,恐怕没一个能活命!” 现任逆鳞司长史的话,绝非儿戏笑谈。沈烈虽然已经不再是逆鳞司的首座了,但谁知道究竟有多少犹如亡命之徒的逆鳞司机暗探,仍对其忠心耿耿? 心性狠辣的活阎王,搞几桩灭门惨案,就跟玩儿似的。 可问题是,在座的四个人,谁能跟沈烈玩得起呢? 殷诚毅眉头紧锁,沉声道:“不行,必须得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第四百三十四章 汾阳心思 “公主,您怎么闷闷不乐的呀?”侍女小婷将银耳莲子羹轻轻地放在桌上,好奇地问道。 汾阳公主李汐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淡淡说道:“我应该感到很高兴吗?” 小婷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公主,您别担忧了,担忧也没有用,反而还容易伤了凤体。” 李汐转头望向她,轻叹道:“唉,我又何尝不明白呢?只不过,他毕竟是我的兄长啊。小婷,我之前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小婷转头瞅瞅门口,压低声音道:“我找了相熟的内侍,听他说,帝君目前还没有要处置淮阳王的意思,或许是想等婚礼结束了再说。” 李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苦笑了一下:“上天可真是捉弄人啊,最后居然会嫁给他。” 小婷闻言连忙劝道:“公主不必愁闷呀。慕容雪毕竟是御前大将,人又年轻帅气,听说当初也是很得先帝赏识的。况且慕容家族富可敌国、势力雄厚,公主下嫁于他,今后不会怎么受委屈的。” “或许吧,”李汐面无表情地应道:“但是,我的尊严已经没了,心也已经死了。”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侍女小婷当然能够理解。之前李江遥和慕容雪先后拒绝帝君赐婚,令李汐羞愤难当,再加上亲哥哥李炝战败被俘,因而导致汾阳公主萌生了死志。 然而,李汐并未死成。并且时间没过多久,慕容雪就恰好又同意了这门亲事。所以在外人看来,不免误会是公主非慕容不嫁,进而以死相逼,这才有了如今的婚礼。 诸般议论,真的是好说不好听,更令李汐难堪至极。 她本打算也上疏帝君,推却掉这桩恼人的婚姻,哪怕今后遁入空门,常与青灯古佛相伴,也好过被宵小之辈在身后戏谑羞辱。但是,李炳却提前派人过来传话,说此事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必须接受。 威胁之意,非常明显。 李汐心里清楚,尽管自己很早便表明立场,不认可兄长李炝反叛自立的行径,可是帝君却并未因此而善待她。在李炳眼里,她始终都还是李炝的亲妹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于是,她渐渐改了主意,决定接受嫁给慕容雪的事实,并用自己的方法,报复道貌岸然、奸诈伪善的堂兄李炳。 小婷虽然不知道李汐内心的真实想法,可以明白公主并不十分中意慕容雪这个人,委身下嫁,实属无奈。于是,她尽量试着宽慰道:“公主,我常听宫里的嬷嬷们念叨,咱们做女人的,在这世上不容易。在家的时候,凡事都得听父亲和兄长的安排;等到嫁出去了,又要凭丈夫和儿子拿主意。自己能有啥想头盼头呢?无非过日子而已。” 听着这小丫头故意说些老气横秋的话来劝自己,李汐也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骂道:“小蹄子,没来由的消遣本宫吗?何时轮到你教训我了?”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小婷吓得连连求饶:“我是看公主不开心,才寻思着讲点笑话的。” 李汐摆摆手:“好啦好啦,我跟你闹着玩呢,不必当真。把这羹汤撤掉吧,没胃口。” 小婷答应一声,正准备收拾,此时外走进来一个宫女,施礼禀报道:“公主,惠妃娘娘来了。” 惠妃?慕容灵? 李汐微微愣怔,旋即吩咐道:“有请。” 少顷,一身宫廷华服的慕容灵在侍女们的陪伴下,款款步入阁中。李汐见到她,规规矩矩地施了个万福礼,口中朗声说道:“参见娘娘。” “公主免礼。”慕容灵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李汐,笑道:“我今天是专程来看看你的,顺便帮忙准备一下婚礼的事。再过七天,咱们就是一家人啦,到时候我得喊你嫂嫂呢。” “你不也是我的嫂子吗?”李汐笑得亲切自然,拉着慕容灵在桌前坐下:“听说你已经有孕在身了,还跑这一趟,实在让我过意不去。婚礼仪典的事情,有宗正寺和礼部的人去操心忙乎,连我自己都懒得管呢。” 慕容雪笑着摇摇头:“那不一样。我今天来,是代表婆家的心意。” 说着,她从侍女手中要过一本折册,说道:“这是我伯父特意准备的,供奉公主,不能算是正式的聘礼吧,权当慕容家族对公主的一片心意。” 李汐接过册子,打开稍作端详,不由得当场一愣。 那册子里面记录的,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珍珠、珊瑚、碧玉、玛瑙、貂皮、锦缎,金银首饰、名贵补品,一应俱全,应有尽有。而且,各种宝物的数量也是极大。比如说,别人家的珍珠,通常都是按颗算,顶多是按斛算,慕容家倒好,按筐算,就跟送稻谷小麦似的。 这厚厚的一本折册,粗略估算下来,价值绝不低于十万贯银钱。 李汐心中暗叹:慕容家族果然豪横,一出手就如此排场,气势逼人。 她淡淡一笑,将册子递给小婷,说道:“娘娘,请您代我向慕容家主致谢,有劳他费心了。” “这些都是应该的。”慕容雪显得很高兴:“你不知道,之前我一听说哥哥奉旨迎尚公主,简直开心极了。从今往后,咱们亲上加亲,多好啊。” 李汐微笑着说道:“我自幼在宫中长大,难得有朋友,若是娘娘不嫌弃,咱们今后可要常来常往。” 慕容灵连连点头:“那是当然。大婚之后,请公主也多来宫里玩,我自己一个人总感孤单呢。” 李汐笑了笑,顺势问道:“我许久没有入宫觐见,不知陛下近来如何?” “我也见得少。”慕容灵心性单纯,有什么说什么:“听说陛下一直在忙着对付南方叛军的事情,经常操劳到深夜,因此多在养心殿那边安寝了。” 李汐微微颔首:“皇兄实在太不容易了。历代帝君,都是平平顺顺地接掌皇权,唯独陛下,内忧外患、跌宕起伏,少用一分心力都不行。娘娘,你若是见到陛下,千万叮嘱他保重龙体。” 慕容雪应道:“一定的。对了,公主,我打算明天去一趟香积寺,为陛下祝祷祈福,你要不要同去?拜拜菩萨,请她保佑婚礼大典平安顺利。” 李汐犹豫了一下,遂欣然应允:“好啊,既然娘娘相邀,那我便奉陪吧。” - 翌日清晨,公主府中早早地备好了仪驾,李汐换上一套素净的青色襦裙,在小婷的服侍下登车离府,直奔帝都城外的名刹香积寺。 刚出了城门,她便遇上了慕容灵的仪仗车队,于是,李汐又停步下车,改与慕容灵同乘,在禁军的护卫下,一路来到目的地。 此时,方丈法师早已经接到了消息,率领寺中僧侣在山门外列队恭候。 香积寺在帝都的名气很大,平日的信众香客也是极多,几乎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然而,因为今天惠妃娘娘和汾阳公主联袂前来上香,所以依照规矩,此地已然警戒森严,大批禁军岗哨林立,连半个香客的踪影也见不着。 慕容灵有了身孕,这会儿已经微微出怀,再加上她从小被家里娇生惯养,身子骨柔弱,因此拜完了佛、进完了香,就累得有些气喘吁吁了。 原本,她之前还与李汐约好,要顺便去游览一下香积寺后山的景致,可这会儿身体乏累,说什么也走不动路了,只好在方丈的殷勤引领下,到禅房歇脚。 汾阳公主出于礼貌,想留下来陪慕容灵,不过,却被慕容灵婉拒了:“公主不必理会我啦。我在此略微打个盹便好,你去后山那边转一转,回来也好给我讲讲有何形胜之处。” 李汐见状,只好无奈答应,叮嘱宫女们好生照顾娘娘,然后由小婷等人陪同,前往香积寺后山。 在茂林修竹间徜徉了一会儿,李汐感觉也没啥可逛,正欲转身回去,谁知此时前面山路的拐角处走出一个尼姑,远远地冲她合十施礼。 李汐原以为香积寺里都是和尚,没想到也有尼姑,不由得好奇心大起,移步走了过去。 “法师好。” “贫尼见过公主殿下,阿弥陀佛。” 离得近了,李汐发现这个尼姑年纪尚轻,容貌也颇为端庄俊美,不禁更是心生好感,笑道:“法师是香积寺的吗?还是在此挂单?” 年轻尼姑应道:“贫尼是在洛邑永慈庵出家,云游至此,幸得方丈大师收留,明天便走了。” “哦,原来如此。”李汐点点头:“永慈庵,本宫小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很是干净雅致的地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汐打量着尼姑,询问道:“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那尼姑淡淡地看了李汐一眼,回答道:“贫尼法号净慧,净是干净的净,慧是智慧的慧。” 李汐闻言一愣:居然这么巧的? 原来,幼年之时,李汐的母亲为了保女儿平安吉祥,专门选了一个替身,代李汐出家,法号正是净慧。不过,那个代身修行的比丘尼,是在帝都的清月庵,而非洛邑的永慈庵。 这件事,也就只有母后和兄长李炝知晓。 第四百三十五章 神秘主人 没想到,就在李汐为法号之事微微愣怔的时候,那个名叫净慧的尼姑又补了一句:“卓山之影,鹿鸣啾啾,善哉。” 闻听此言,李汐娇躯一颤、如遭雷击,不由得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净慧的语气显得很淡然:“人多眼杂,未及深谈。” 李汐犹豫片刻,忽然吩咐道:“尔等全都退下,本宫要与净慧师父聊一聊佛法玄机。” 她此刻身边只有小婷、两个宫女和四名侍卫,众人闻令不禁同时一愣,不晓得公主为何忽然要跟这年轻尼姑谈佛法,又为何让她们都避开。 小婷反应最快,连忙应了声遵命,然后招呼宫女侍卫向远处退去,只留李汐和净慧待在远处。 “人都已经走开了,”李汐紧紧盯着面前的尼姑,冷冰冰地问道:“回答我,你从何处听来的那句话?” 净慧微微一笑:“公主给淮阳王的信中,写了卓山之影,鹿鸣啾啾,还刻意在信尾以净慧二字为落款,不知贫尼说得对吗?” 李汐心中骇然。 她确实在淮阳王李炝反叛之后,曾多次暗中与兄长通信,最近的一回,就在两个多月前,而信中正写了净慧方才所提到的那些内容。 显然,对方来者不善,身份更是非同一般。 李汐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眼前的状况,矢口否认已经毫无意义,于是她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净慧双手合十道:“公主,贫尼身份卑微,姓名来历不足挂齿。只是,我家主人有一事相求,万望公主能出手帮忙。” 李汐追问道:“你家主人又是哪位?” 净慧摇了摇头:“公主问错问题了。您应该问贫尼,何事需要帮忙。” 李汐忍不住冷笑道:“装神弄鬼、故作玄虚!本宫有什么必要帮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 “阿弥陀佛,”净慧丝毫不动气,仍旧平静地说道:“我家主人说,如果公主不肯帮忙的话,那么明天一早,您写给淮阳王的信件,就会摆在帝君的书案上。” 闻听此言,李汐美目流转,忽然笑道:“这么厉害啊?看来你家主人不仅是朝中的重臣,而且还深得陛下宠信呀。这样的大人物,数来数去也不过七八个而已,应该很好猜。” 净慧同样还以微笑:“善哉善哉。公主蕙质兰心,果然非同凡响。不过,贫尼还是奉劝公主一句,不必横生枝节,为自己带来麻烦。” “本宫连死都不怕,还能被你们胁迫?”李汐冷冷道:“有本事就去禀告帝君啊!” 净慧淡然地看着李汐,忽然开口道:“公主的确是存了弃世之心,不过,倘若有机会搭救淮阳王,你也不肯试试吗?” 李汐大感愕然,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有办法救他?” “不是贫尼有办法,而是我家主人有办法。”净慧轻飘飘地说道:“主人想请你帮忙之事,也与此有关。” 听对方这么说,李汐终于动了心,秀眉轻蹙地问道:“你的主人到底想要我干什么?为何又与我皇兄有关?” 净慧看了看守在远处的那些宫女侍卫,轻声道:“我家主人想请公主告发一个人,” “谁?” “北衙逆鳞司前任长史,常宁侯沈烈。” 李汐心里一惊,感觉背后好像忽然有一阵寒风掠过,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竖起。她压着内心的巨大不安,追问道:“告发沈烈何罪?” “煽动蛊惑淮阳王起兵自立。” “什么?你不是在跟本宫开玩笑吧?!”李汐讶然道:“全天下都知道,沈烈是我父皇的托孤之臣,奉旨保护和拥戴当今帝君登基继位,他怎么可能……” 净慧淡然道:“养寇自重,独揽大权。这个理由,公主觉得能说通吗?” 李汐愣怔片刻,试着道:“你的意思是说,沈烈当初为了让帝君对其更加依赖,所以才暗中蛊惑诱骗我皇兄造反?” “正是如此。”净慧笑道:“这样一来,我家主人也好在帝君面前为淮阳王求情开脱了。” 李汐顿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良久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更没有半句言语。净慧却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看着她,等待最后的答复。 过了好半天,李汐忽然幽幽地说道:“你们是否明白,如此对付沈烈,一旦失败了,我会死得很惨?” 净慧双手合十:“不仅公主,我家主人同样难以幸免。” “那你们还敢如此冒险?”李汐有些不解:“沈烈已经因为密档之事被帝君下狱,完全威胁不到任何人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自生自灭不好吗?我宁可招惹老虎、挑衅毒蛇,也不愿卷进陷害沈烈的勾当里。” 净慧淡淡道:“所以,我们必须成功,不能失败。公主,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也为了救你皇兄李炝一命,这个风险还是值得的。” 李汐紧紧地咬着嘴唇,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告发逆鳞司前任长史,光是靠我一张嘴巴不行,你们有什么可靠的证据吗?” 净慧听她这么说,终于安心,笑着应道:“证据此时已经送到公主府上了,您一回去便能见到。至于说该怎么用,以公主的智谋,想必不会让我家主人担心的。” - 李汐回到禅房,慕容灵也歇息得差不多了,二人又在方丈的陪同下,吃了两杯禅茶,听了听佛法。汾阳公主心里装着事情,不愿久留,于是找个借口,连斋饭也没吃,便和慕容灵一起离开了香积寺,返回帝都公主府。 才进府门,管家便来禀报,说宫里有人送来一个锦盒,指明要公主亲自拆看。李汐心念暗动,猜测那是净慧尼姑的主人送来诬告沈烈的证据,于是吩咐管家将锦盒放到她的闺房之中,其余人等尽皆退下。 果不其然,李汐打开锦盒,里面是几封书信和一个类似账簿的东西,她略微翻看了一下,全都跟淮阳王有关。 信函是以沈烈的口吻,写给淮阳王李炝的。主要内容,是煽动鼓励李炝通过与劳剑华合作,趁太子李炳前往汴州参加河务大典的时候,在半路设伏发动袭击。 而那本账簿,则是淮阳王府记录的收项条目,其中所列,全都是秘密接受逆鳞司赠与王府的装备和资金。 这些真假难辨的东西,将所有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当时的逆鳞司首座沈烈。 另外,在书信和账簿的下面,还有一对调兵用的虎符。 虎符由青铜铸造,形制规整、完好无缺。其上篆刻着先帝李成武的铭文,所对应的部队番号,则是位于两淮地区各州府的府兵。 书信可以弄假,但这虎符绝难伪造。 而先帝在世的时候,有资格、有机会、有能力偷到此物的宫中人物,沈烈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所有这些物证串联在一起,净慧所说的那个故事,顿时构建出了极大的可信度: 因为玄甲军帝都事变,身为逆鳞司长史的沈烈将太子李炳视为头号大敌,多次建议先帝废黜李炳皇储的资格。然而先帝恪守圣教盟约,不予采纳。于是,沈烈怂恿李炝夺位,借以除掉李炳。 没想到,后来突厥入侵,先帝决意死守帝都,遗命沈烈辅佐李炳,沈烈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便盗窃两淮虎符,让淮阳王起兵,从而促使李炳愈发依赖于他,最终变成傀儡。 这样一个故事,逻辑合理、环环相扣,不由帝君不信。 而更重要的,是它与现在逆鳞司密档之事相关联,使得阴谋味道愈发浓烈。 李汐仔细地看着、默默地揣摩,不禁在心中连番暗叹:好狠毒的手段啊。 能编排出如此一个杀局,绝非寻常之辈! 这真是朝中那帮大臣能办到的吗? 对此,她深表怀疑。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其实并不关她的事。抛开那个神秘主人究竟是谁的问题不论,净慧有一句话讲得没错,这些证据是有机会搞死沈烈的,也有机会挽救李炝的性命。 主动谋朝篡位,和被权臣蛊惑造反,二者的性质完全不同。 这一点,恐怕帝君李炳自己最是深有体会。 既然你能因为谢光的蒙骗而犯下大错,那么我皇兄李炝为何不可以因受到沈烈蒙骗而误入歧途? 这个逻辑,是保住李炳性命最为关键的一环。 此事,有可为! 李汐长须了一口气,暗暗决定:既然事有可为,那我绝不能轻易放弃,说什么也要为兄长拼上一把。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把眼前的故事给讲圆了,尤其是自己怎么得到这些重要证物的,必须设计得滴水不漏。 还有一点,就是时机问题。 据小婷说,帝君准备在她的婚礼之后处置李炝,那就必须赶在大婚之前举证告发,迟了恐怕夜长梦多。 想到这里,汾阳公主李汐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正渐渐西斜落山的残阳,脑海中构思出一番谋划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急转直下 “陛下,汾阳公主在宫外请求觐见。” 李炳正在批阅奏章,忽然听内侍说李汐来了,不禁略微感到有些诧异。 此时,距离李汐和慕容雪的婚礼还有三天时间,她这个时候入宫干什么?难道是专程为赐婚来谢恩的? 李炳想了想,问道:“公主有没有说,见朕何事?” 内侍垂首应道:“老奴问过了,公主言明,她有重大案情举告,因涉及淮阳王谋逆之事,必须面圣陈情。” 闻听此言,李炳哑然失笑:“举告谋逆?这么说,李汐这回是彻底要跟她哥哥割席决裂了?” “老奴也是这么认为的,”内侍陪着笑脸道:“淮阳王战败被俘,公主即将嫁给平叛功臣,这故事走到了尾声,自然是要一支说得过去的终曲才行。” 李炳点点头:“那好吧,朕就给汾阳公主一个大义灭亲的机会,也让天下人看看,李炝最后是如何众叛亲离的。宣李汐进殿。” 随着内侍的扬声传号,一身皇族华服的汾阳公主,缓步走入殿中,在御阶前盈盈拜倒。 “汐妹,平身吧。”李炳高居御座之上,看着面色略显凄然的李汐,问道:“婚礼的事准备得怎样了?朕要给你提前道喜喽。” 李汐连忙又施了一礼:“谢陛下隆恩。” 李炳见对方语气不冷不热的,知道她心中气苦,也不跟她一般见识,转而问道:“你今日来见朕,是有什么事吗?” “陛下,臣妹要举告谋逆!” 李炳微微颔首,说道:“朕之前考虑过,李炝的事,还是应该放在你婚礼结束后再行处置,这也是对你的体恤。毕竟,他是他,你是你,无须牵连。在朕看来,你仍旧是那个懂事的七公主。” 李汐沉声应道:“陛下,李炝犯了大错,臣妹深感痛心,更替先帝感到难过。您如何处置他,皇族和朝廷,以及全天下的百姓,都不会有任何异议。不过,臣妹今天觐见,并非举告李炝,而是另有其人。”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愣怔:“另有其人?你要告谁?” 李汐仰起头,直视着李炳,语气也渐渐冰冷起来:“臣妹要举告的人,是原大理寺少卿、北衙逆鳞司长史、常宁侯爵沈烈!他阴谋专权、蛊惑淮阳王李炝谋反,意图加害帝君,罪不容诛!” 李炳大吃一惊,双手撑着龙案欠起身子:“李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告沈烈何罪?” 汾阳公主举起装着证据的锦袋,朗声道:“陛下,李炝确实有罪,但他是受到了沈烈的欺骗怂恿,才一步步走上了那条不归路。朝野上下,需要知道真相!” “你手中何物?”李炳沉声问道:“是证据吗?” 李汐应道:“正是!这里面,有沈烈写给李炝的密信、有逆鳞司赠与淮阳王府的装备资金记录,还有从先帝那里偷来的调兵虎符。” 李炳感觉后背阵阵发凉,连忙喝令内侍:“快拿过来,给朕看!” 老内侍也慌了手脚,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御阶,将锦囊接过来,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去呈给李炳。 李炳打开锦囊,把证物一一取出仔细辨认,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汐妹,你是从何处得到这些东西?又是何时得到的?”李炳的语气,寒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李汐早已备好说辞,朗声道:“回禀陛下,李炝的内府总管苏文,是臣妹乳母的丈夫,他当初跟随李炝去了两淮。叛军战败后,苏文趁乱逃脱,并将其保管的这些东西,偷偷送来帝都,呈交给我。” 李炳追问道:“人呢?苏文现在何处?” “他将东西送到府上,然后便走了,”李汐答道:“当时我正陪着惠妃娘娘在香积寺拜佛,因此并未见到他,也没能把人留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三天前?”李炳顿时恼了:“三天前的事情,你为何到今天才来禀报?!” 李汐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陛下,臣妹知道,那个苏文是关键证人,绝对不容有失,所以这几天未及禀报,是一直在派家丁四处找寻他。况且,举告沈烈,岂是儿戏?臣妹也是犹豫再三,最后抱定了殊死之心,才来觐见的。陛下若是觉得臣妹有罪,李汐甘心受罚。” 李炳愣怔了片刻,摆摆手道:“你没有罪,反而有功,朕怎么可能惩罚你?不过,这么久都没找到苏文,想来人早已经离开帝都,畏罪潜逃了。” 李汐点点头:“臣妹也是如此想。不过,苏文逃了,其实也不影响对案情的确认,信函、账册、虎符俱在,只要请三法司认真核验,自然可以辨别真伪。” 听她这么说,李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吩咐道:“汐妹,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让北衙仔细调查。你先回去等候旨意,不要耽误了婚礼大典。倘若真是沈烈在背后捣鬼,你哥哥的罪责,朕会重新考虑。” - 前任逆鳞司长史的案件,因汾阳公主的突然举告,变得急转直下。 李汐入宫的当天,沈烈便被禁军带离大理寺监牢,转入逆鳞司掌控的诏狱。 同时,逆鳞司原先那些资深暗探,也被悉数调往外地办差,留在帝都的,全是田沐上任之后新招募的人手。 刹那之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准新郎官慕容雪在接到消息后,连婚事也顾不上筹备了,直接领着前来庆贺的徐友长,一起去找董天星商议对策。 老董这会儿也正在家里发愁呢,见二位大将前来,不由得长叹一声:“这次可能真的是大麻烦啦。” 徐友长询问道:“董大人,你在朝中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董天星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有用的信息太少了。汾阳公主是单独入宫面圣,之后帝君又责令逆鳞司密查,周兴他们还被刻意支开、派往了外地,因此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老朽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只是听说,七公主举告沈长史阴谋怂恿淮阳王谋反。” “放屁!简直是妖言惑众!”慕容雪气愤道:“别人不清楚来龙去脉,我却最明白整件事的原委。说沈烈谋反?他当初若是真有反心,根本轮不到帝君登上大位;他若是想独揽大权,又有谁能让他身陷囹圄?李汐这个疯婆娘,根本就是在乱咬人!” 徐友长忍不住玩笑道:“她可是你未过门儿的媳妇啊,如此痛骂,是不打算尚亲了吗?” 慕容雪等了他一眼:“还尚个屁的亲!像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迎进门也是祸害!” 董天星怕慕容雪冲动胡来,连忙劝了几句,然后道:“依老朽看啊,汾阳公主多半也是被人利用了。你们想,能拿出坑死沈长史的铁证,绝非七公主可以办到的,背后肯定有高人在操弄。要么,是那些素与长史有仇、怀恨在心的大臣;要么,就是内奸黄蜂,或者干脆就是劳剑华。” 徐友长微微颔首:“我赞同董大人这个判断。李汐显然是想利用此事,为她哥哥李炝脱罪。但无论如何,汾阳公主只不过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手段去诬陷堂堂的逆鳞长史。要我猜,十成十就是劳剑华了。” 慕容雪剑眉紧锁,沉声道:“我现在更在意的,是沈烈的安全问题。逆鳞司奉旨密查密审,完全不用通报朝野,就能直接定罪制裁。到时候沈烈的尸体都凉透了,咱们恐怕也不知道。” “所以必须争分夺秒,先把沈大人保住再说。”董天星思忖道:“只有确保人先活着,才有机会慢慢梳理清楚背后的阴谋诡计,弄明白整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友长问道:“那咱们联名上疏如何?人多势众,会对李炳形成压力。” 董天星摇了摇头:“可以试试,但未必管用。主要的问题在于,能有多少人愿意联名作保。要知道,事涉谋反,谁也不敢轻易把自己陷进去啊。” “的确如此,人少了没有分量,帝君也不会在乎。”慕容雪点点头:“目前,也就咱们几个人肯舍身相救。要劝说其他大臣,不仅非常难办,也需要很长时间,就怕沈烈那边等不及啊。” 徐友长郁闷地挠了挠头,忍不住嘟囔道:“如果江遥在这里就好了,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提到李江遥,董天星微微一愣,旋即问道:“二位,咱们跟大都护那么熟悉,不妨猜上一猜,换做是他在这里,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慕容雪有些茫然,下意识地望向了身旁的徐友长,徐友长则认真应道:“江遥在对敌之时,想法往往都是天马行空、胆子极大,从不按对方的预想来行动。换句话说,只要能击败强敌、达成目的,他毫无所惧、什么都敢干。” 闻听此言,董天星顿时有所领悟,试着问道:“那你们二位说说看,咱们眼下的首要目标是什么?” 慕容雪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像你刚才说的,先保住沈烈的性命,然后再慢慢查案,直到水落石出。” 董天星微微颔首:“那就简单。按照大都护的风格,咱们把沈大人抢出来不就得啦?” 第四百三十七章 帝都分部 徐友长和慕容雪听得面面相觑、大感愕然。 老董这话,直接翻译过来,就是“劫牢越狱”,这跟当场造反也没啥区别了。 徐友长冲着董天星一竖大拇指:“牛掰,董大人,你一个饱读诗书的文官,比我们这些武将还狠。” 慕容雪也皱了皱眉头:“依我看,就算江遥在此,也未必有你这么决绝。帝都城中、天子脚下,从北衙逆鳞司的手里抢人,这得捅多大的娄子啊?” 不待董天星接话,徐友长摇头晃脑地说道:“非也非也,我和你看法不同。老董这个主意,颇有李江遥的风范。这么多年,我一直跟着那小子在西疆打仗,从未见他把什么条条框框放在心里,捅娄子算啥?把李江遥逼急了,带兵直冲皇城都不是不可能的。” “但问题是,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兵啊。”慕容雪愁道:“我和你的部队,现在都守着前线,临时调也来不及,难道就靠咱们身边这点亲兵吗?恐怕连北衙的大门都闯不进去。” 董天星闻言嘿嘿一乐:“慕容将军,你忘了?前段时间你还跟老朽说过,镇疆军情报司在帝都城里有不少力量……” 说着,他瞧向了一旁的徐友长。 徐友长见状,微微一愣,接着摆了摆手道:“您老可别看我啊。我虽然是镇疆军的副帅,但是情报司向来只服从大都护的军令,我都不晓得他们在这里究竟有哪些人,更没办法联络上他们。” 董天星哈哈笑道:“徐帅,这就是你外行啦。虽然你联络不上情报司,但情报司却肯定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你,因为他们有保护你安全的重任啊。” 徐友长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叫唤一声,情报司的人就会现身相见?” “多半如此。”董天星捋着胡子,面带微笑。 徐友长无奈的摇摇头,略显尴尬地问道:“我该怎么喊?大吼一声,急急如律令,情报司速速现身?” 慕容雪也被他的傻样子给逗笑了,转头喝道:“来人,去把徐帅的卫队长叫到这里!” 片刻工夫,卫队长走进屋中,董天星对他吩咐道:“你去跟随队来的亲兵们说,徐帅有紧急军务找情报司,然后将队伍解散。” 卫队长微微一愣,望向徐友长,徐友长此时也明白过来,点头道:“就照董大人说的办,动!” 队长连忙应是,然后转身跑出屋外。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董府外面就来了一个长相清秀、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言明自己是镇疆军情报司的,求见徐帅。 屋里三人暗赞情报司果然神速,连忙让那人进来。 “镇疆军直属第三旗巡查校尉石峰,参见徐帅!” 徐友长看着面前这位陌生的情报官,开口问道:“我在帝都有一个秘密行动,需要情报司出手协助,你们能暂时听我指挥吗?” “回禀徐帅,卑职奉大都护命令,暗中保护您在帝都的安全,并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徐友长放下心来,微微颔首道:“那好,情报司在帝都有多少力量?” 石峰瞅了一眼慕容雪和董天星,没有答话。 “别担心,慕容将军和董侍郎是大都护信得过的人,”徐友长说道:“你大胆讲就是。” “卑职遵命!”石峰拱手应道:“回禀徐帅,帝都分部原有四百六十五名直属暗探,分成七组,各有任务。您此次来参加慕容将军的婚礼,玉陀罗大人又专门派遣了一百二十名精锐死士,已先期抵达帝都潜伏,暗中提供保护。以上这五百八十五人,皆可由您调用。另外,还有一些长期潜伏于宫中和各衙门的耳目,都是上司大人们单线联系的,卑职也不清楚状况,所以无法向您禀报。” 徐友长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在帝都,仅仅是镇疆军情报司的直属暗探就将近五百人,加上那些被收买、策反、渗透的秘密眼线,整个规模恐怕能高达一两千之众。 这么多双眼睛耳朵静悄悄地摆在那里,朝廷和皇宫还不得被漏成筛子吗? 董天星咽咽口水,看向徐友长:“徐帅,老朽觉得,这回人手是足够了。” 慕容雪也忍不住嘟囔道:“你们镇疆军可真厉害,这是要干什么呀?” 徐友长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问石峰道:“整个帝都分部都归你管吗?” 石峰拱手道:“徐帅,卑职只负责接收您的各项指令,然后再将这些命令传达出去。分部的指挥官另有别人,按照情报司的铁律,他是不能与您见面的。” 徐友长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我想了解一些情况,能说你就说,不能说就算了。三法司和北衙,有咱们的人吗?” 石峰想了想,旋即给出明确的答复:“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有。至于说北衙,不知您是指的哪个官署?羽林卫?千骑?万骑?还是逆鳞司?” “逆鳞司。” “有。”石峰微微的点了点头。 徐友长又问道:“玉陀罗派来的那一百二十名死士,目前在何处?” 石峰答道:“平日分散在城中各处据点。他们三班轮替,每班四十人,随您所处的位置行动。” 徐友长笑笑:“这么说,现在外面就有四十个护卫?” “是的,”石峰认真介绍道:“那些兄弟负责外围警戒,在您的亲兵卫队遇到袭击之前,他们会舍身抵挡敌军靠近,为徐帅争取反应时间。” 徐友长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石峰,你去告诉你的上司,从现在开始,我要关于沈烈沈大人的所有情报,事无巨细,严密监视,并随时向我汇报。” “遵命!” “另外,通知死士护卫,取消轮班,全体警戒待命,随时准备执行我下达的作战任务!” “遵命!” “还有一点,你给我在城中找一处妥当可靠的地方,要能藏得住人,不怕搜查暴露,明白吗?” “明白,遵命!” 徐友长忽然淡淡一笑:“你就不好奇我打算干什么吗?连问都不问,便一概执行?” 石峰昂然应道:“徐帅,您和大都护一样,是我镇疆军的缔造者。执行您的命令,就是执行大都护的命令,这一点,玉陀罗大人之前曾给我等明确过。” 徐友长微微颔首:“好,去吧。办完这些事,你回来换上一套亲兵制服,就陪在我旁边,随时会有差遣。” 石峰答应一声,冲着三人拱手一揖,然后快步离开。 待他走后,董天星感慨道:“大都护和徐帅治军严整,手下将士个个愿效死命,了不起啊。” “董大人过奖了,”徐友长笑道:“以前,我只负责指挥镇疆军的作战行动,极少接触情报体系。情报司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玉陀罗在操办,司徒无寿奉命监督。这次若不是为求沈大哥的命,我也不会轻易插手到人家的地盘上。” 慕容雪道:“原先我还在担心人手的问题。现在好了,正如老董刚才所说,兵力是足够啦。接下来就商量商量吧,怎么将沈大人救出来?” 徐友长琢磨了一下,笑道:“我建议这样啊,咱们就在你大婚那天动手。到时候,帝君会亲自出席典礼,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将悉数到场,这样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婚礼大典上,正好方便救人。” “嗯,我看行。”董天星赞成道:“礼部最后确定的仪程,共有两场。辰时,慕容将军和汾阳公主先后入太极宫,分别觐见帝君,为陛下赐婚谢恩。觐见之后,宗正寺出面,主持第一场的皇女出阁大礼,挂金帔、奏五乐。礼成,慕容将军正式率队迎亲,自皇城一路回到新的驸马府。” “接下来,就是第二场的拜堂成亲大礼,由礼部专门派人主持。午时之前,新娘送入洞房,府中开始流水长席。帝都城里的王公贵胄、文武官员,按照勋爵等级和职务高低,依次赴宴庆贺。整个宴会,将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夜晚,而帝君则会在申时前后从皇宫过来,吃一杯新人的喜酒。” 慕容雪点点头:“嗯,老董,你背得比我还熟。” 董天星笑道:“说实话,自从281年天下大乱以来,老朽就没喝过像样的喜酒。上次帝君聘妃,一切从简,而你这次场面如此隆重,我能不记得清楚吗?不仅是老朽啊,朝廷官员们个个都耳熟能详了。” “说正经的吧,”慕容雪脸一红:“怎么救沈大人?我去拜天地了,如何参与行动?” 徐友长道:“我之所以提出成亲那天动手,就是为了让你撇得干干净净,以免引火烧身,你还参与啥呀?” 慕容雪有些着急:“那怎么行?沈大人曾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袖手旁观。” “依老朽看,倒也并非袖手旁观。”董天星捋着胡须,慢悠悠的说道:“慕容将军,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设法拖住田沐那家伙。” 第四百三十八章 以杀雪耻 军人和文人最大的区别,并不在于一个武艺高强,一个饱读诗书。 他们真正的区别,是思维习惯和行为模式的不同。 像沈烈被奸人陷害这种事,逆鳞司奉旨密查密审、令其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若是让几个文臣来商议对策,就算商议上一整年,恐怕也想不出要动用武力、直接劫牢的手段。 统兵大将徐友长、慕容雪,外加一个兵部侍郎董天星,当真是打仗打得太多了,生生死死见过无数,因此胆大包天、无所顾忌。 陷害忠良是吧? 好,既然你们没人性,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徐友长策划,董天星、慕容雪配合,很快研究出一套具体的行动方案。 根据情报司校尉石峰送回来的消息,目前沈烈就被关押在玄武门外的北衙官署里。那是一处逆鳞司专用的地牢,由禁军把守、戒备森严。 因为田沐下了狠心,所以沈烈在狱中吃尽苦头。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一多半的时候都在忍受酷刑摧残,几日光景,就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样儿。 徐友长仔细询问了地牢的兵力部署,又专门研究了玄武门附近的地形路况,最后制定出“重点凿穿”的突击策略。 慕容雪大婚当天,田沐会赶在帝君到达驸马府之前离开逆鳞司,提早一步恭候迎驾。随他同时离开的,还有四五十名飞骑护卫,对沈烈的刑讯,也将暂停。 依照以往的惯例,负责看守的人员最多不超过十人。 而从地牢一直到北衙大门,共有四层岗哨,卫兵约两个小队的规模,百人上下。其余暗探吏员,都在衙署东西两侧的跨院里办公或休息。 距离逆鳞司最近的一支驻军,是北衙羽林卫,兵力在千人以内。 不过,那些人属于皇家的仪仗队,一个个长得高大威猛、俊朗帅气,却从未上过战场,也没经历过杀人流血,真要拼斗起来,战力恐怕还不如寻常的府兵。 徐友长计划,在田沐率队离开北衙之后,潜伏于逆鳞司内部的卧底就突然出手,把看管沈烈的卫兵全部干掉。 与此同时,八十名化装成禁军的死士护卫,快速突袭北衙官署,从大门到地牢,把一路上的所有岗哨统统缴械,同时弹压东西跨院,不准任何人妄动。 剩下四十名死士,连带帝都分部的五十名暗探高手,则分别部署在北衙附近的各个路口,随时阻击来援之敌。 徐友长给手下们制定的交战原则,是除了那些看管沈烈的卫兵之外,尽量不杀人,但如果遭遇抵抗,那就毫不犹豫,放手反击! 所有的责任,他一个人来扛! 得了徐帅的命令,镇疆军哪会有半分犹豫?别说是有限度的短促突袭,就是让他们直接围攻皇城,那也会立即执行。 除此之外,石峰还找到了三个藏匿沈烈的地点,分别是仁教坊的长兴会馆、崇德坊的岳西侯爵府和西市的玛尔维纶牛羊货栈。 这三处地方,全都是情报司帝都分部的秘密据点,其中最妙的是,长兴会馆与玛尔维纶牛羊货栈只隔了一条街,两处由地道相连,可以随时转移。 救出沈烈之后,情报司的人会在街面上制造一些混乱,以便掩护他们躲进藏身之处。 等到外面的风声没那么紧了,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将沈烈送离帝都。 由于徐友长和董天星也要出席婚宴,同时考虑不让他们卷进被怀疑的漩涡之中,因此石峰主动请缨,要求担任此次营救行动的现场指挥。 徐友长考虑了一下,同意了石峰的请求,并与其一起分析整个行动细节,以及当出现各种意外时的应对预案。 待一切研究妥当,徐友长向情报司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公主大婚之日,酉时行动!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工夫,就到了公主大婚的正日子。 这一天,整个帝都城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百姓们都收到了官府知会,摩肩接踵地挤在大街上,等着观看驸马迎亲的大场面。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两个身披火红色麻布长袍、带着萨满法师面具的番僧,正不停向前挪动着位置,当二人挤到了相对靠近路边的地方时,周围的百姓们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热烈欢呼声。 原来,迎亲的队伍恰好过来了。 慕容雪一身新郎官的明艳红袍,头戴束发珍珠冠,腰悬万金龙泉剑,端坐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气度雍容。 在他身后,是数百人的仪仗队列和宫廷乐师。汾阳公主李汐则坐着十二名轿夫抬的红帐暖轿,由小婷等一众侍女陪同,位于队列中部,徐徐前行。 而整个队伍的最后边,是五十两马车运送的公主嫁妆。 百姓们看着那皇家婚礼的盛大场面,不住啧啧称赞,喝彩之声几乎震耳欲聋。两个番僧杵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显得异常沉默,与四周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时候,站在前面的那个番僧,忽然用突厥语低声说道:“瞧清楚了吗?他们就是你今天的目标。慕容雪娶公主,圣唐所有的大人物都会跑去祝贺饮宴,甚至,连他们的帝君也有可能出席。你可要好好发挥啊,给突厥将士们报仇。” 站在他身后的高大番僧没有说话,只是呜呜了几声,仿佛是在答应,又仿佛是在痛苦呻吟。 说话的人,正是化身成魔的哥舒玄,而他那个几乎已经丧失了正常意识的魁梧同伴,则是突厥大汗——阿史那支斤。 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大陆王者,如今却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恐怖毒兵,所谓天意难料,令人唏嘘。 哥舒玄再次看了看越走越远的迎亲队伍,面具之下发出一阵嘿嘿的狞笑声,然后便领着阿史那支斤转过街巷,绕着路的前往驸马府。 驸马府,也就是以前的谢府,位于帝都承恩坊,离着东市不远。这个里坊,居住的全是朝中贵胄,因此路面开阔、宅院深深,颇具气势。 由于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御前大将慕容雪和汾阳公主李汐又即将成为这里的新邻居,因此承恩坊比起其他地方,更加热闹非凡。 四面坊门此时完全打开,坊中各家都在自己门前摆下长桌,堆满各色精美的糕点果品,任由来往的百姓随意品尝。粗略算去,不到午时,整个里坊几乎塞了近十万人。 当然,为了确保婚礼顺利进行,也考虑到前来贺喜的朝臣们的安全,京兆尹府特地派遣大量府兵,围着驸马府拉开警戒线,没有请帖的人,一律不准靠近。 而驸马府内,除了慕容雪的亲兵之外,还另有一支禁军虎豹骑的百人队负责值守、维持秩序。 哥舒玄和阿史那支斤随着前来看热闹的人群,自里坊西门涌进承恩坊中,逐渐抵近了驸马府的大门。约莫还有百十来步的距离,他们和百姓一起被府兵拦住。 “不准往前去啦!再过一会儿,帝君的御驾就要来了,你们行行好,莫叫我等为难!” “都往后退!往后退!我们京兆尹府还好说话,等会儿禁军过来清场,少不了抽皮鞭子的。看个热闹而已,何必呢?” 随着府兵们连哄带吓唬,人群渐渐听话止步,并且还略微往后撤了撤,想必是真怕虎豹骑的马鞭。 这个时候,一名身穿六品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到近前,冲着百姓大声喊道:“乡亲们,听本官说啊。一会儿呢,御驾会从那个方向过来,尔等一看见杏黄色的大旗,就赶紧跪下喊万岁。千万记着啊,不准抬头看御辇。凡是跪得慢了或者四处乱瞅的人,官府都要以大不敬罪缉拿,最少最少,得挨二十大板。听清了吗?” “听清楚啦!”四周的百姓纷纷喊着:“大人,我们几代人久居帝都,懂规矩的!” 官员笑着点点头:“甚好甚好。尔等规规矩矩地看吧,今天是好日子,官府也不过多苛责,别惹乱子就行。” 哥舒玄听他说李炳一会儿就到,眼中顿时露出兴奋之色,喃喃地念叨着:“火神保佑。” 阿史那支斤则似乎懂了眼前的意思,不住嗯嗯啊啊,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讲不明白。 哥舒玄低声嘱咐道:“等会儿李炳进去之后,我掩护你,你只管往里面杀,能杀死多少就杀死多少,知道吗?” 阿史那支斤点点头,痛苦的闷哼了一声。 “我接下来说得话,或许你能听懂,或许听不懂,不过都无所谓了。”哥舒玄淡淡说道:“你是突厥帝国的罪人,要谢罪的话,不能如之前那样,简简单单放把火烧死自己。你必须去战斗,像一个真正的突厥勇士,去勇猛地战斗!用敌人的头颅和鲜血,洗刷你所有的耻辱,让他们永远陷入无尽的梦魇之中,在突厥的名号前瑟瑟发抖!” “只有这样,才配得起你的名字,阿史那支斤!” 阿史那之前忽然开口,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要杀……杀……”。同时,一股强大的内力开始不断激荡,连身上那红色僧袍都开始摆动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坊门方向,出现了杏黄色的旗帜! 第四百三十九章 血色婚礼 李炳在特地为他准备的御座上坐好,笑着对慕容雪及一众宾客说道:“诸位爱卿,今天是慕容和汾阳公主大喜的日子,朕是以朋友和兄弟的身份,来此讨一杯喜酒喝。所以,尔等不必拘束多礼,尽情畅饮便是。慕容,令尊来了吗?” 不待慕容雪说话,慕容千秋赶忙上前施礼:“陛下,老朽在这里。” “哦,慕容先生,你从剑南过来,一路上辛苦喽。”李炳亲切地笑道:“难得到帝都一趟,索性就多游玩些日子再回去。改天朕在宫中设宴,专门为你接风。” 慕容千秋躬身拱手:“承蒙陛下垂爱,老朽实在惶恐。陛下为国事已经够操劳的了,不敢再叨扰。” 李炳摆摆手:“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慕容先生不必跟朕见外。等叛军被平定之后,圣唐休养生息,还免不了要慕容家族多多出力呐。对了,这回除了你,家里还有谁来了?” 慕容千秋答道:“回禀陛下,这次随老朽到帝都的,还有拙荆以及两个犬子。另外,舍弟慕容盛世一家也同来了。” “哦?朕的岳父也来了吗?没听宗正寺禀报啊。”李炳感觉有些意外:“人呢?” 帝君询问,国丈慕容盛世连忙挤出人群,躬身道:“臣,慕容盛世参见陛下。” 李炳仔细打量了对方一下,笑着道:“老国丈,你看看,咱们两家是亲上加亲,越走越近。朕娶了你的女儿,你的侄子娶了朕的妹妹。等到年底,惠妃给朕诞下龙子,到时你就更加荣耀显赫了。” 慕容盛世高兴的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全是托陛下的洪福,托陛下的洪福。” 李炳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吩咐内侍取过酒杯:“来,诸位爱卿,咱们共同举杯,为驸马道喜!为我圣唐皇朝的太平昌盛祈福!” 众宾客纷纷高举酒杯,齐声应和。 然而,正当宴会氛围即将被推上高潮之际,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自外面传来,将厅堂内的君臣惊得微微一愣。 还没等大家做出任何反应,驸马府前院已然陷入到歇斯底里的混乱之中。 怒吼声、惊呼声、吵嚷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杯盘碗盏碎裂的声音,全都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慕容雪和徐友长同时起身,正准备喝问出了什么事,一个满身是血的禁军军官猛然闯进厅堂,连连大喊道:“刺客!毒兵!” “护驾!”慕容雪大吼一声,上前将李炳挡在了身后,同时命令屋里的侍卫戒备。 徐友长推开几个惊慌失措、到处乱窜的贵族,喊道:“都不要慌乱!外面有禁军,可以挡住……” 他还没说出“刺客”二字,一道黑影就已经穿过了前院,出现在位于二进的正堂这边。 几十个禁军虎豹骑挥舞着战刀,奋然扑向那个黑影,说什么也要把他挡在敞开的厅堂大门外。 然而,刺客实在是太厉害了。只不过几个弹指的工夫,就有八名护卫当场惨死,其余的人围着他,边杀边退,根本拦不住他前进的脚步。 徐友长定睛观瞧,不禁心中凛然。那名高大消瘦的刺客,显然是一个顶级高手。所谓顶级,是说无论在军队中,还是在江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李江遥是顶级高手,夏侯凝寒也是顶级高手,不过,跟这刺客比起来,他俩还是略逊一筹。 而更令徐友长感到骇然的是,那刺客的确如禁军所说,是一个毒兵。 全身黑紫、肌肤溃烂,整张脸近乎完全扭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或许是药力作用,本来就武功超卓的毒兵刺客,此时显得更加疯狂,仅凭一对肉掌迎战全副武装的精锐虎豹骑,却丝毫不落下风,并且是越杀越勇,距离厅堂大门也越来越近! 徐友长心里清楚,一旦让对方闯进正堂,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将会造成更加惨重的伤亡。 况且,此时留在宴会上的人,大多是朝中勋贵重臣或慕容雪的亲族,要么年迈体弱、要么手无缚鸡之力,像他这样能打的,屈指可数。 在那个恐怖刺客的眼里,他们与待宰羔羊无异! 这要是杀疯了的话,圣唐的高层中枢,等于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了。 “快!关门!”徐友长一边怒吼,一边扒拉开已经被完全吓蒙的宾客,抢到厅堂门前:“快帮我关门,挡住刺客!” 慕容雪的两个哥哥和龚承泽此时也挤了过来,手忙脚乱的推门插栓。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弄好,一扇大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碎,正顶在门后的龚承泽立时受伤,口吐鲜血、飞身跌退。 徐友长爆喝一声,飞身朝着闯入大门的刺客扑去。 - 就在阿史那支斤独自杀进宴会正厅之时,驸马府大门内外也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 刚才,正是哥舒玄率先发起了攻击,用大量的毒烟弹搅乱了护卫体系,才使得阿史那支斤轻而易举打了进去。 这个时候,毒烟完全四散弥漫,造成了极为惨重的伤亡。前来贺喜的朝廷官员、负责现场保卫的禁军和府兵,以及成千上万挤着看热闹的百姓民众,被毒死毒伤不计其数。 哥舒玄在淡黄色的毒气烟雾里横冲直撞,手持着双刃肆意杀戮,所过之处,无人能活。 人们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被莫名的巨大恐惧所支配,拼命向外逃生。本已拥挤不堪的承恩坊,到处都是推搡踩踏的人群,哭喊呼救之声此起彼伏。 哥舒玄知道,阿史那支斤已经顺利冲进了宴席主会场,即便是杀不了圣唐帝君,弄死几十个朝中大臣绝无问题,他兴奋地哈哈大笑,伸手扯住一名四品官员的头发,用短刃在那人的脖颈上狠狠一割,鲜血顿时激射而出。 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大批禁军虎豹骑用战马冲散了慌乱的人群,朝着驸马府这边快速逼近。 哥舒玄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他松开左手,任由尸体重重倒地,然后将双刃收回腰间,借着烟雾的掩护,翻过旁边的院墙,远遁而去。 - 徐友长的胸口接连中了两掌,肩头也被利爪撕破,一片血肉模糊。他眼前一黑,顿时仰面摔倒,身体还未及触地便已经昏死了过去。 阿史那支斤动作不停,在击倒徐友长之后,立刻转向慕容雪的哥哥慕容雷,一记掌刀突刺,径直插进慕容雷的腹腔,将肠子扯了出来。 如此恐怖的情景,当场吓晕了好几个大臣。 此时此刻,上百名宴会宾客被阿史那支斤堵在了宴会大厅之中。李炳立于最后方的正中位置,周围挡着慕容雪和七八个贴身侍卫。 再往外,是帝君的两位叔叔——豫亲王李成熙和楚亲王李成迈,以及中书令柳诗名、尚书令张俭、大司徒齐志华、辅国公柴仑、尚书左仆射魏梓轩、尚书右仆射李墨、大都督殷诚毅和六部的尚书、侍郎、九卿诸官。 可以说,圣唐朝廷最显赫的大人物,全都挤在这儿了。 大家一个个面如土色、颤颤发抖,不停地往后缩,都希望能离那个恐怖的恶魔越远越好。 仅存的十几个禁军护卫,拦在了阿史那支斤的面前,心中暗暗祈祷援军能快一点赶来。 慕容雪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徐友长,脑门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跟刺客拼命。然而,他必须先护住李炳安全,因此没敢轻举妄动,而是大声喝道:“你是何人?!” “你问了也白问,”一旁的董天星道:“他是毒兵,已经迷失心智了。” 谁知,老董的话音刚落,站在不远处的阿史那支斤居然真就开口了:“朕……是天……下之王……阿史那支斤!” 对方说得是圣唐语,尽管有些含混不清,可在场所有人仍旧听得分明。 “他说他是谁?阿史那支斤?突厥可汗?!” “不会吧?阿史那支斤不是在太极宫烧死了吗?” “我天,这该不会是他的亡魂吧?” “狗屁亡魂!大白天的,他明明是毒兵怪物。” 慕容雪此时也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不清楚眼前这家伙究竟是何来路。 董天星小声提醒:“跟他说话,尽量拖延时间,禁军离得并不远,很快就能赶到了。” 慕容雪反应过来,连忙喝道:“你说你是阿史那支斤,有什么能证明的吗?” 这个问题,不能说问得很蠢,但也并不聪明。更何况,此时的阿史那支斤,早已经乱了心性,又怎么可能会在意慕容雪的问题。 只听他撕心裂肺地狂吼道:“你们!都……得死!” 说罢,一阵黑色的旋风忽然拔地而起,直接卷向了阻挡在面前的禁军。 眨眼工夫,恍如疯魔的阿史那支斤,轻而易举就冲散了那些护卫,带着一股浓烈的血雨腥风,径直冲进宾客群中。 偌大的厅堂里,到处都是惨叫声,鲜血、断肢、人头,四散横飞。 更加血腥的杀戮,就此开始。 第四百四十章 死里逃生 这是李炳第二次遭遇毒兵刺杀了。上一回,还是在圣唐历823年的幽州太子行辕。 那一次,他的身边有沈烈,有夏侯凝寒和慧颠大师,还有辽东大都护杨兴泰等一众军方猛将,战况之惨烈,至今都令其记忆犹新,时常噩梦。 而这回呢,已经贵为天子的他,周围却连一位像样的高手都没有。 平日里牛皮轰轰的禁军护卫,在那个毒兵刺客面前仿佛柔弱孩童一般,几十人转眼就死,半点用处都没有。徐友长算是此处武功最高的了,可也被对方击倒在地,生死未卜。 完蛋了! 李炳心中惊惧,连连催问慕容雪该怎么办。慕容雪同样焦急万分,只可惜他今天是新郎官,手边既没有铁胎弓,身上也未带佩剑。 眼瞅着不少宾客都惨遭毒手,他竟毫无办法。 情急之下,他只好对李炳说道:“去找个角落,装死!” “装死?!”李炳都快吓蒙了,愣怔道:“怎么装?” 慕容雪一指不远处的田沐:“学他那样!” 董天星反应过来,趁着阿史那支斤这在虐杀楚亲王,没顾上看这边,连忙用双手从地上沾了些鲜血,不由分说地涂抹在李炳脸上。 李炳兀自道:“不护着朕逃出去吗?” “逃不了啊!”董天星一边忙乎一边急道:“陛下,那妖孽的反应极快,凡是想往外跑的,都被他拦截杀死啦,您没看到吗?赶紧的,快趴下,别乱动了!” 摆弄好狼狈的帝君,老董也往自己身上抹了不少血,然后直挺挺的躺在李炳身边,一起装死。 与此同时,慕容雪抄起一柄短刀,大喊大叫的往另外一边跑去,以便将阿史那支斤引开。 果然,他故意闹腾的动静,成功惹来对方注意。阿史那支斤狂躁的怒吼一声,几步就扑到跟前。 五指齐张,锋利铁爪直接朝着慕容雪胸口抓去。 慕容雪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如对方,真要动手过招儿,除了送死毫无其他意义。与其这么白白丢掉性命,还不如设法同归于尽,这样或许能多救几个人。 想到这里,他连躲都不躲了,任由阿史那支斤的杀招越逼越近,同时抬起手腕,准备将短刀刺入对方眼中。 就在利爪即将撕破慕容雪胸膛的危急时刻,一道人影突然从旁边猛冲过来,一下将他扑倒在地,堪堪避开阿史那支斤的攻击。 慕容雪被摔得头晕眼花,定睛一看,竟然是徐友长。 徐友长翻身跃起,再次杀向阿史那支斤,同时喊着:“别放弃!拖住他,援兵快到了!” 慕容雪被好兄弟的奋勇所感染,也连忙起身,挥舞短刀上前厮杀,跟徐友长配合夹击阿史那支斤。 这个时候,前院那边已经隐隐约约的传来了脚步声。 “你还能撑住吗?”慕容雪横刀挡开对方一记重拳,冲着脸色发青的徐友长喊道:“是不是中毒了?” 徐友长吐了一口黑血,狞笑着应道:“死不了!他妈的,幸好夏侯凝寒之前给了我一颗解毒丸,不然这会儿就已经死翘啦!帝君呢?逃出去了吗?” 慕容雪顾不得回答,只嗯了一声,拼命闪身躲开阿史那支斤的毒爪。不过,毒爪是避开了,可紧接着飞来的一脚却没能幸免。 阿史那支斤势大力沉的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踹中了慕容雪小腹,直接把他蹬得向后飞出两丈多远,然后重重摔在席案间,将楠木材质的桌子都砸得粉碎。 徐友长勃然大怒,不顾一切的冲到近前,连出三刀,全都砍向了对方头部。 然而,阿史那支斤丝毫不在意,一个鬼魅般的移动,不仅成功躲过徐友长的攻势,而且还反手一拳,再次将其击倒。 “保护陛下!杀!” 虎豹骑终于在此时赶到。一名禁军都尉现身大门口,挥剑怒喝,上百名战士杀声震天,踩着满地的尸体,以及那些躺在地上装死的人,朝着阿史那支斤围拢过去。 慕容雪担心激烈厮杀会误伤李炳,于是忍着疼痛从碎木头中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冲到了董天星那边,一边伸手拉帝君,一边大喊:“老董,别装死了,禁军已经缠住刺客,我们快走!” 董天星闻言,也立刻睁眼起身。别看老头儿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动作比李炳还利索,他帮着慕容雪拽起帝君,连滚带爬地就往外面跑。 随着他们的举动,很多原地装死的王公大臣也都纷纷活了过来,一边躲避禁军的冲锋,一边溜着墙根向厅外逃去。 - 夕阳西下,一抹艳丽的红霞垂在天际,分外夺目。 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驸马府,终于重新归于宁静。 到处都是残肢血肉、满目殷红;哪里都是刺鼻的腥气,令人闻之欲呕。 慕容雪呆坐在假山旁的石头上,全身一动不动,仿佛正神游物外。 徐友长左肩吊着绷带,一瘸一拐的走到近前,挨着他的身边坐下,轻轻叹道:“我早就说嘛,这个破宅子以前曾是谢光老贼的家,实在太晦气了。” 慕容雪苦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徐友长:“怎么样?伤得很重吧?” “不瞒兄弟你说,”徐友长咧嘴一笑:“我跟江遥在西疆打了那么多年仗,都没受过今天这么重的伤。他娘的,险些小命不保。” 慕容雪摇摇头,仰天长叹道:“我或许是做错了什么吧?上苍竟要如此惩罚我……” 徐友长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宽慰道:“事已至此,你就别难过了。伯父怎么样?他老人家有没有伤着?” 慕容雪眼圈微红:“家父还好。受了些惊吓,但身体却毫发无损。只是我的两位兄长……全都被杀害了。还有叔父,惨遭开膛破肚。” 徐友长沉默了片刻,凄然道:“不仅是慕容盛世啊。我刚才专门问过禁军,宴会正堂中,总共收了五十二具尸体。除去那些护卫,剩下的全是朝廷重臣。包括两位老王爷和中书令柳诗名、尚书令张俭,以及户部、兵部和礼部的尚书。” 慕容雪无声的点了点头,然后痛苦地闭上了双目。 他此时的心情,已经低落到了极点。尽管那些人并非因他而死,可他们毕竟都是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庆典。惨遭横祸,叫他慕容雪今后如何面对那些死难者的家人? 徐友长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自己的兄弟。 好端端的一场婚宴,最后竟搞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换成是谁也得崩溃。更何况,圣唐朝廷一日之间惨遭血洗,无数肱骨大臣身首异处,这在皇朝八百多年的历史上,堪称绝无仅有的惨案。 不夸张的讲,当初突厥大军进攻帝都的时候,都没能给朝廷造成这么大的伤亡,今日之祸,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好兄弟慕容雪注定是要被记载到史书里了。只不过,这记录并不怎么光彩。 徐友长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慕容雪的肩头,正琢磨着该说点啥,好帮对方排解排解,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禁军领着石峰走了过来。 “徐将军,这位兄弟说是您的亲兵,有重要军情禀报。我等奉命警戒驸马府,不能轻易放任何人进来,所以想请您确认一下。” 徐友长点点头:“对,他是我的手下,你让他留下吧。” 禁军闻言答应一声,拱手告退。 石峰快步走到近前,紧张道:“徐帅,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搞成这样?您伤得重吗?” “别紧张,无碍的。”徐友长忍着肩膀和胸口的疼痛,笑着说道:“这边的情况非常复杂,等回头有机会了,我再跟你慢慢讲。对了,事情办好了吗?” 石峰瞅瞅四周,压低声音道:“回禀徐帅、慕容将军,任务顺利完成,刘掌柜已经被送到货栈休息。不过,下午那会儿忽然全城紧急戒严,我们担心情况有变,因此新来的那些弟兄都安排在刘掌柜附近落脚,方便照料。” 徐友长闻言大喜,慕容雪也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二人连连称赞石峰他们办事稳妥、立了大功。 不过,石峰脸上却没有半点欣喜的神色:“二位将军,刘掌柜的状况不太妙。他伤得很重,至今昏迷未醒。” 一听这话,徐友长顿时急了。 沈烈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内家功夫相当强悍,他能伤到昏迷不醒的程度,足以想象田沐等人下手有多么歹毒。 “那帮畜生,迟早要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不可!”徐友长转头问慕容雪:“你这里有什么疗伤圣药吗?” 慕容雪点点头:“有,上次家父专门派人给我送来两盒朱睛冰蟾,对外伤最管用。石峰,你现在去找我的管家要,让他都拿给你。” 石峰连忙答应,问清楚管家的姓名,转身匆匆而去。 徐友长吁了口气,叹道:“能把人给顺利弄出来,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不然,真要气闷死了。” 慕容雪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不,我觉得,天大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什么麻烦?”徐友长有些讶然。 慕容雪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江遥之前上报朝廷,说突厥可汗已经自焚身亡,今天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武功强悍、自称是阿史那支斤的毒兵,这该怎么解释?陛下遇刺、重臣横死,同一时间,沈烈恰好被营救越狱,朝廷又会不会把两件事连在一起考虑呢?” 第四百四十一章 全城戒严 徐友长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闻言不禁一愣:“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毒兵行刺,还要怪到我们镇疆军的头上?” 慕容雪叹道:“我也说不准,但不能不做这个准备。那个毒兵最后被禁军用锁网给擒住了,准备让清剿营拿出伍融他们留下的解药,给它祛毒,以便恢复神志,进行审问。一旦他真的是阿史那支斤,江遥就要担上谎报军情的罪责了。” 徐友长认真考虑了一下,表示同意地点点头:“的确像你说的这样。这回毒兵行刺,闯出的祸实在是太大了,朝廷若想找背黑锅的人,阿史那支斤没死的事情,当然是一个重要的机会。另外,还有沈大哥的问题。” 说到这里,徐友长微微皱起眉头:“大家都知道,他和镇疆军的关系很深。被救越狱,本来就容易联想到我们身上,再加上阿史那支斤的事,更会令局面变得非常被动。” “我们营救沈烈的目的,是为了争取出更多时间,好洗刷他身上的冤屈,”慕容雪沉声道:“但是今天的惨案,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它会不会成为了敌人栽赃陷害江遥和沈烈的新罪证,眼下很难判断。” “李炳怎么样了?”徐友长忽然问道。 慕容雪愣了一下,苦笑道:“应该是吓坏了吧。听说还在回宫的路上,就开始发烧了。我估计,不休息个五六天,绝难正常上朝。” 徐友长道:“那就好。我们可以趁这个时间,赶紧知会身在庐州的江遥,让他筹谋一下,有所准备。” “嗯,我赞成。咱们当局者迷,江遥旁观者清,或许他能想到你我疏漏不足的地方。”慕容雪应道:“另外,一定要让石峰他们把沈烈藏好。他若是被人发现,那就不是掉一个脑袋的问题了。” - 李炳仰面躺在卧榻之上,抬头望着穹顶的幔帐,一直呆呆的出神。 他感觉,自己这次真的是元气大伤了。 所伤的元气,并不仅仅是指尊贵的龙体,更是圣唐皇朝的根基命脉。 一场始料未及的屠杀,如噩梦般,笼罩住了帝都承恩坊。 两位叔父辈的嫡系亲王、五位皇族郡王、四位公爵、十一位侯爵伯爵、二十七位从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一百七十四名各级官员、帝都富商、禁军侍卫和普通百姓,均在这场灾难中丧生。 更遑论连他这位堂堂的帝君都险些命丧当场,最后只能靠装死才逃过一劫。 国本,几乎被直接摧垮! “去,传旨。” 李炳幽幽的说道:“禁军统领孙雄飞、京兆府尹陈斌、虎豹骑都尉韩仪、黄门侍郎薛先举,尽皆缉拿下狱!着令逆鳞司侦办以上人等渎职失察之罪。” 内侍总管答应一声,快步离开。 李炳长长的叹了口气,压抑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惩治一批官员而得到缓解。与之相反,他心里更加难受了。 这是天谴啊!后世的史书,该如何评价朕呢? 李炳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转眼便打湿了鬓发和枕头。 脚步声轻轻的响起,内侍总管去而复返,压着声音道:“陛下,您睡了吗?” 李炳做了一个深呼吸:“什么事?” “田沐在殿外求见。” “是来询问刚才的旨意吗?”李炳不耐烦的哼道:“你去告诉他,放手查办就好了,有结果再跟朕禀报。” 内侍总管犹豫了一下,怯生生的说道:“田大人好像是为其他事来的,看上去很焦急……要不,老奴先让他回去?” 李炳愣怔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田沐快步走入殿中,远远的就跪倒在地:“吾皇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炳在内侍的搀扶下,撑持着坐起身来,冷冷道:“少来这些繁礼吧,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陛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田沐脸色刷白,不停地原地磕头。 李炳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一下子更烦了,不禁怒道:“朕告诉你,现在正想杀几个蠢货出气呢!你再要废话,当心吃饭的家伙!” 田沐一愣,听出帝君并非玩笑,连忙老老实实地讲道:“陛下,沈烈越狱了!” “什么?!” 李炳立刻坐直了身子,大感愕然道:“沈烈越狱?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酉时三刻,一队化装成禁军的暴徒,突然袭击了北衙官署,将臣的手下全部控制,”田沐苦涩地说道:“七名负责看守沈烈的人,都被他们杀害了。” 李炳听得目瞪口呆:“酉时三刻?酉时三刻?那不正是驸马府出事的时候吗?” 田沐立刻高声喊道:“是啊,陛下。这绝对是一场阴谋,一场惊天的大阴谋!沈烈,还有他背后的人,都跟那个毒兵刺客脱不了干系。或者,那个怪物根本就是他们派来的!” 李炳顿时感觉自己如坠冰窟,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 太可怕了! 堂堂帝都,天子脚下,居然能从诏狱中把重犯劫走,同时还发动了血洗朝堂的恐怖袭击。不得不说,沈烈的那个同伙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究竟是何人?! 李炳面带寒霜,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去,传朕的旨意!急调禁军军团入城,接管防务、全面戒严!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上街,胆敢抗旨违令者,斩!” “遵旨!” “除禁军之外,所有在京的从五品以上武官,无论分属哪个军团,立刻赶赴掖庭宫集中候旨,子时前不到者,皆以谋逆罪论处!” “遵旨!” “速传魏梓轩、慕容雪、龚承泽、殷诚毅四人入宫,连同你一起,朕有要事商议!” “遵旨!” 田沐连着说了三声“遵旨”,接着行个大礼,然后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李炳还不放心,转头对内侍总管道:“去告诉虎豹骑,调五千人入宫,严密守护!” -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帝都被完全封锁起来。 身穿镶着金边制服的禁军兵马,在大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弯弓持刀、严密警戒。 包括徐友长在内的各军团将校,在禁军的“陪同”下,纷纷前往掖庭宫集结。 而慕容雪则依照圣谕,匆匆来到太极殿觐见帝君。 他知道,要发生大事了。 李炳一身玉冕冠带,在皇位上正襟危坐,冷冷地看着御阶下的五位近臣。 除了田沐,其他四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尤其是龚承泽,一副要死不活的倒霉样子,脸色苍白、萎靡不振。 “刚才田沐说的,尔等都听明白了吧?讲讲你们的看法!” 李炳的语气听上去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大都督殷诚毅眉头紧锁,沉声道:“陛下,臣非常赞同您圣旨里的几项举措。今日所发生的事,完全可以定性为阴谋反叛。沈烈和他的同伙,造反了!” 田沐连连点头:“而且,那些叛贼应该还在城中。包括沈烈,他绝对没有离开帝都!挖地三尺,一定能把他们搜出来!” 魏梓轩一边思索,一边分析道:“我认为,沈烈目前已经不再是关键问题了。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他的同伙究竟是谁?能在帝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直接威胁到了帝君的安全,绝非寻常之辈!” 慕容雪在一旁听得心中发沉。魏梓轩所言,句句都指向了一个人。 放眼天下,谁还有资格做到他说的这些事呢? 果然,田沐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不用再多想了,魏大人。田某几乎可以断定,李江遥就是幕后黑手!” 他略微顿了顿,逐一讲道:“首先,李江遥和沈烈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一点朝野皆知、无需赘言。其次,当初镇疆军禀告朝廷,说阿史那支斤已经自焚身亡,可事实究竟是不是如此,谁也没法证明。其三,西疆有砣铅矿,镇疆军又极可能掌握了摄魂砂的配方,因而具备制造毒兵的能力,也并不稀奇。第四,镇疆军情报司豢养了大批亡命之徒,最善于伪装偷袭,也只有他们能混进帝都,劫牢越狱。臣近期还收到消息,说沈烈在来帝都的路上,曾专门去往庐州,秘密会见李江遥,若说没有阴谋,我绝不相信!” 李炳面沉似水,望向慕容雪:“你有什么想法?” 慕容雪迟疑了一下,拱手道:“陛下,田沐说镇疆军如何如何,全都是猜测,并无证据。您今天亲眼所见,镇疆军副都护徐友长舍命护驾,与刺客拼死激战,如果他们有什么图谋的话,怎么可能负伤死战?” 站在旁边的魏梓轩忽然幽幽道:“慕容将军,万一徐友长也是李江遥的目标呢?” 慕容雪一愣,还未及反驳,殷诚毅便抢着说道:“嗯,魏相所言很有道理。徐友长毕竟是将门后裔,又在镇疆军中战功赫赫,难免被李江遥视作威胁。趁着作乱的机会,把徐友长一同铲除,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一派胡言!”慕容雪怒道:“李江遥和徐友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怎么会出手陷害他?” 田沐阴恻恻地冷笑道:“慕容雪,李江遥和你也是好兄弟,那他又为何不来帝都出席你的婚礼呢?” 第四百四十二章 羊入虎口 田沐这个诛心的问题,慕容雪本来都不屑反驳。可是,眼下的局面已经明了,就是几个奸臣联起手来,欲把脏水泼到李江遥身上,因此他不能不说话。 慕容雪瞪了田沐一眼,怒道:“李江遥肩负平叛重任,坚守大江防线,有什么不对的?他跑来喝我的喜酒,包遇春留给你去打吗?” 李炳此时冷冷地哼道:“够了!今天死了那么多朝臣,连老亲王都罹难了,朕不要在这里听你们做口舌之争。慕容,朕只问一件,倘若真是李江遥干的,你能不能率兵讨伐他?” 听帝君如此质问,显然是已经接受了魏梓轩、田沐等人的说法,慕容雪急道:“陛下,请您明断,李江遥对圣唐忠心耿耿,镇疆军更是皇朝的中流砥柱,万万不能自毁长城啊!” 李炳凝视着慕容雪,脸上神色忽明忽暗,仿佛是在做着十分纠结的考虑。过了良久,他才沉声说道:“慕容,朕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事关重大,你又与李江遥关系密切,理应暂时避嫌。来人,护送慕容将军前往掖庭宫,候旨待命。” 四名殿前武士大步走到慕容雪身旁:“慕容将军,请!” 慕容雪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帝君已经被今天的惨剧彻底搅乱了思绪,即将走上更加偏执的路途。他欲语还休,最终还是忍住什么也没讲,向李炳深施一礼后,随着侍卫大步离开。 看着昔日爱将神情落寞地远去,李炳心里同样不好受,不过眼下局势波诡云谲,容不得他再婆婆妈妈。 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李炳开口问道:“具体有何对策?都放开了给朕讲。” 殷诚毅略作沉吟,说道:“臣建议,双管齐下。一方面,龚承泽立刻率领白虎军南进,同时密令马洪杰和常涛,让朱雀军和玄武军从东西两个方向秘密监视镇疆军。三路军团总兵力在三十五万以上,与对方的数量规模相当,可以防备他们暴起作乱。另一方面,给李江遥送信,要他立刻来帝都,理由嘛,就说慕容雪和徐友长遇袭受伤,危在旦夕。” “如果他不肯来呢?”田沐有些疑虑。 “不敢来就下明旨,让他赴京述职!”魏梓轩恶狠狠道;“他若是抗旨不从,当即便可证明其居心叵测。” 这个办法,等于是要直接逼李江遥造反。 李炳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沉声道:“身上长了毒瘤,早割晚割,早晚得割。依朕看,长痛不如短痛,就如此办吧。” “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魏梓轩拱手道:“慕容雪于掖庭宫候旨,青龙军团一时没了主将,不如就让殷大都督暂代指挥,不知陛下认为妥否?” 李炳微微一愣,旋即摆摆手道:“朕只是让慕容雪回避,但并非撤他职。青龙军主将,不宜在此时换人。” 魏梓轩碰了钉子,连忙换上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恭恭敬敬地应道:“陛下圣明,方才是臣糊涂了。” 李炳没有理会他,转而望向田沐:“你们逆鳞司在李江遥那里有眼线吗?” 田沐不敢隐瞒,面带苦涩地答道:“原先派了两批,总共五名暗探。只是全都石沉大海、断了联系。臣怀疑,他们应该是遭到了镇疆军情报司的毒手。” 李炳眉头紧锁:“这岂不是等于聋子瞎子?那朕问你,帝都方面,有对方的探子吗?” 田沐犹豫道:“或许有,也或许没有。陛下,逆鳞司和御史台一直都在严密监视排查藏匿在帝都的奸细,想必李江遥没那么容易安插耳目。”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李炳不禁摇头苦笑。 堂堂逆鳞司首座,竟会给出这种狗屁答复。换做是沈烈,断然不会如此。 不过,人是他选的、他任命的。就算再笨,也只能接受。 李炳无奈地叹口气,吩咐道:“情报方面,还是要多加派人手,仔细应对。像今天这样的事,逆鳞司本该提早一步收到风声,妥善防范应对。朕没有问你的罪,是在给你机会,明白吗?” 田沐心里一惊,连忙俯身跪倒:“谢陛下开恩,微臣知罪,以后绝不再犯。” “起来吧,”李炳摆摆手:“尔等今后都给朕提起小心,往后的局面,恐怕比对付突厥人还要凶险百倍,绝不能有任何疏忽!” - “大都护,帝都发生的事,大抵就是如此了。” 玉陀罗禀报完毕,静静地看着李江遥,等待他的提问。 一旁的杜建咋舌道:“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毒兵,居然随随便便就杀了半个朝堂的人,而且还都是大佬。禁军是吃干饭的吗?” 李江遥剑眉紧锁,问道:“徐帅伤势如何?慕容雪呢?” “据帝都分部确认,徐帅和慕容将军均无大碍。” “沈大哥呢?” “回禀大都护,惨案发生不久,禁军军团便入城接防,并挨家挨户搜索检查。兄弟们将沈长史从牛羊货栈转移到了长兴会馆,顺利躲过危险。只是,沈长史的伤势还是很重。” 李江遥点点头,沉声道:“帝君遇袭,禁军全面接防,在城内实施戒严搜索,这是合理的反应。不过,忽然把各军团的将校都集中在掖庭宫,那就有点不正常了。” “哪里不正常?”杜建好奇地问道。 “那不是在防范刺客,而是在防范兵变。”李江遥道:“对于毒兵刺杀和劫走沈烈这两件事,朝廷所下的判断,很可能是军方出现了不稳状况,甚至有反叛的可能。因此,才会把军官们先控制起来。” 玉陀罗闻言皱起眉头:“朝廷怀疑咱们了?” 李江遥微微颔首:“多半是这样。大臣们也不是傻子,有理由、有能力营救沈大哥的人,数来数去,我排第一。而且不仅如此,我猜啊,连毒兵的事都要算到咱们头上。” “凭什么?!”杜建不满道:“这个黑锅,咱可不背!” 李江遥笑笑:“这能是你说了算的吗?怀疑不怀疑,其实都无所谓,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毒兵的来历。武功高强、行事狠辣,这看上去很不寻常啊。按理说,哥舒玄已经被凝寒和情报司除掉了,还有谁能搞出这么厉害的怪物呢?而那个怪物又是何许人也?” 玉陀罗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大都护,卑职刚才漏了一个重要信息!据董大人说,那个毒兵曾自称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 “啊?!”杜建大吃一惊,疑惑地望向李江遥。 李江遥同样愣怔了一下。思索片刻后,沉声道:“我忽然有种感觉,一些重要的事情,之前被我们忽略了。或许,阿史那支斤当初真的没被烧死,甚至,连哥舒玄也还活着。” 杜建连连摇头:“这太诡异了!不可能不可能。照您这么说的话,难道哥舒玄把自己的可汗给炼成怪物了?” 玉陀罗沉吟道:“突厥人,尤其是鬼斗族,阴狠乖戾,什么都干得出来。这种情况,未必不可能。” 李江遥剑眉一扬,吩咐道:“情报司立刻调整方向,全面追查毒兵和哥舒玄这两条线索。那个毒兵不是被擒获了吗?给我盯紧,第一时间汇报他的情况!至于哥舒玄……派人去一趟北照寺,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明白,卑职回去立刻安排。”玉陀罗朗声应道。 杜建仍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头儿,你刚才说朝廷可能会把黑锅甩在咱们身上,现在还把徐帅给扣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部队做些准备?” “准备什么?当真要造反吗?”李江遥从容一笑:“他们无非耍点小手段而已。没有真凭实据,朝廷也不能胡来。” 玉陀罗眉头紧锁:“大都护,杜将军的话讲得有道理。这次死了那么多大人物,天都被捅了个窟窿,咱们可绝不能掉以轻心啊。” 李江遥微微颔首:“嗯,那行吧。有句俗话说的好,听人劝,吃饱饭。就依你们的意见,让部队加强戒备,尤其是盯牢咱们周边友军的动向,防范意外发生。” 他想了想,又道:“以朝廷那帮宵小的尿性,接下来多半是要上演调我回京的戏码了。无论是毒兵自称阿史那支斤的事情,还是沈烈被劫越狱的事情,帝都方面都肯定急着要我去解释清楚,同时避免我在外作乱。” 杜建脸色一沉,严肃道:“头儿,我跟你说,你可绝对不能去帝都啊!我不管他是传军令,还是传圣旨,只要有人敢来找你回京,我他妈直接砍了他!” 李江遥哑然失笑:“老杜,你疯了吧?干嘛要砍人?” “这还用说吗?!”杜建拧眉瞪眼:“既然朝廷里的奸臣没安好心,那么把你诓骗到帝都能有什么好事?徐帅已经被他们软禁了,你再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李江遥闻言哈哈大笑:“羊入虎口?谁是羊,谁是虎,还不一定呢。你觉得是羊入虎口,我却觉得是虎入羊群。” 第四百四十三章 民心所向 事情果然如李江遥所料,时间不久,帝都就来人了。 不过,所来之人,却是大家没想到的——慕容雪的父亲、慕容千秋。 听说是慕容家主大驾亲临,又有着好兄弟那层关系,李江遥连忙命令部下随自己一起隆重迎接。 同时,他还不忘跟杜建开玩笑:“要不要把老头儿给砍了?” 杜建苦笑着摇了摇脑袋,对他连连摆手。 李江遥在庐州太守府为慕容千秋设下宴席,镇疆军高层军官悉数作陪,给足了老人面子。 怎奈,慕容千秋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又怀揣着莫大心事,即便大伙儿非常热情,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好不容易结束了晚宴,慕容千秋示意李江遥,希望能私下里单独聊聊。 李江遥微笑答应,领着心神不宁慕容千秋来到书房,亲自给他倒了杯醒酒的热茶。 老头儿长叹一声,苦道:“大都护,求你救命啊。” “老伯,我跟慕容雪亲如兄弟,您有话尽管说。”李江遥好整以暇地说道:“是朝廷让您来的吧?” 慕容千秋点点头:“正是如此。大都护……” 李江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别叫大都护,老伯直呼我名字就好。” “哎,那老夫就不敬了。”慕容千秋叹道:“江遥,你们三兄弟,这回要过难关啦。前些天,御史大夫田沐找我,说雪儿和友长被刺客击伤,情况严重,希望我能亲自来庐州一趟,请你去帝都探望他们。唉,这些人,真是又坏又蠢!” “哦?此话怎讲?” 慕容千秋冷笑了一下:“儿子受伤,不先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探望,却急着让他的结义兄弟千里迢迢跑过去,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况且,即便要知会你,派个快马信差足矣,何必叫老头子奔波?他们包藏祸心,连遮掩一下都不屑,可见是已经动了心思,故意要逼迫你。” 李江遥微微颔首,问道:“我猜,田沐是拿什么重要的事情威胁您吧。” “你伯母,还有一些在帝都的亲戚,都被他们控制着,”慕容千秋摇摇头,沉声道:“姓田的太小瞧慕容家族啦,等过了这阵风头,老夫若是不把他田家上上下下折腾个七荤八素,就白在江湖混了!” 李江遥会心一笑,问道:“慕容雪和徐友长究竟如何了?” 慕容千秋答道:“老夫花钱买通了宫里的人,说他们两个暂时无碍,只是被关在掖庭宫,哪儿也去不了。江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本心说,老夫不愿让你去闯龙潭虎穴,可你伯母那里,也得想个办法才行。” 李江遥洒然一笑:“老伯,伯母和家人的安全,你不必再忧心了。我到达帝都的那一天,就是伯母他们离开的时候,所有环节,由镇疆军负责。” “怎么?你真打算去帝都?”慕容千秋担心道:“孩子,明知道他们居心叵测,为何还要硬闯?” “因为我的三个好兄弟,都在那里。” “三个?” 慕容千秋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李江遥。 李江遥没有跟他解释,转而问道:“除了叫我去帝都,田沐还说什么了?” 慕容千秋应道:“其他倒没说啥。江遥,听伯父一句劝,莫要犯险。来的路上,我曾仔细盘算过,雪儿与帝君的关系不错,如今又成了驸马;友长呢,家世显赫、人脉极广,他俩断不会有事的。只需你派些得力的人手,我再散些金银、疏通关系,咱们设法把你伯母偷偷弄出来就行。” “老伯,此事您就别管啦,”李江遥笑道:“踏踏实实的在庐州等候伯母。三天之后,我启程出发,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相聚了。” - 三天时间,李江遥着手做了一些部署准备,待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他便跨上骏马,在两千白袍军的护卫下,踏上了前往帝都的路程。 就在李江遥离开庐州大营之后,镇疆军的沿江防线忽然开始收缩,大批部队向二线转移,看上去极不寻常。 与此同时,位于大江上下游的朱雀军和玄武军,也都有了动作,一些部队离开自己的防区,朝着镇疆军东西对进。 莫名的杀气,正在江北一带凝聚弥漫。 不过,这些令人感到不安的状况,李江遥并不关心。现在他最在意的,是接下来的帝都之行。 李炳,圣唐皇朝的年轻帝君,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带着这个好奇,李江遥翻山越岭、一路疾驰,很快就到达了圣唐的首都。 这个时候,距离那场血色婚礼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帝都此时也解除了原先那种高度紧张的戒严状态。尽管仍然有大批禁军在街上站岗巡逻,不过,往日熙熙攘攘的热闹景,正逐渐恢复。 李江遥的卫队在城门外就亮出了鲜明的旗号,镇疆军帅旗迎风招展,分外显眼。 这支身披白袍、威风凛凛的骑兵马队,顿时引起百姓们的注意。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快看!是镇疆军!” “镇疆军回来啦!镇疆军回来啦!” “天呐,那是大都护的帅旗!” “白袍军!是李大都护的白袍军!” “镇疆军万岁!大都护万岁!” 百姓们瞬间激动万分,四处呼喊,越来越多的人从家里、从店里跑出来,涌到大街两旁,夹道欢迎李江遥和白袍军。 大家都还清楚记得:当初是谁收复了帝都,是谁把百姓从突厥人的手里解救出来,是谁舍生忘死地扑灭焚城大火、抢救民众,又是谁给他们送衣送粮、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镇疆军,李江遥,才是这座伟大都城的拯救者! 百姓们欢呼雀跃,热烈迎接着心目中的英雄,那种炙热的氛围,也直接影响了街上的禁军。无数官兵高举刀枪,向着李江遥的队伍呼喊致敬。 但要说最夸张的,还是应数那些在帝都居住生活、交易买卖的西疆人。他们扶老携幼的跑到街上,直接跪在李江遥的战马前,高喊圣王殿下,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眼见此景,护卫队长终于放下了心,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都护对帝都之行充满自信。 有民心在此,谁敢动我大都护分毫?! 整个帝都城因为李江遥的到来而彻底沸腾,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宫中,顿时将正在上朝的君臣惊得目瞪口呆。 李炳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欢呼声,脸色铁青,沉声问道:“李江遥来了,尔等为何不提前报告?又为何让他两千亲兵顺利入城?” 禁军将领拱手答道:“回禀陛下,李大都护行军非常隐秘,竟然避开了我们所有的斥候岗哨,因此微臣也不晓得他今天会抵达帝都。而亲兵入城之事,臣……臣很无奈。守门的将士们一见到镇疆军帅旗,就光顾着欢呼敬礼了,完全没有阻拦的念头。” “蠢货!”李炳低声咒骂了一句,遂又问道:“人现在到哪里了?” 禁军将领答道:“还在朱雀大街上呢。百姓实在太多,已经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李大都护的队伍几乎寸步难行。” 李炳一拍龙案,气道:“越来越不像话了!你们禁军不是在街面维持秩序吗?怎么搞成这样?” 董天星忍着笑,上前拱手道:“陛下,李江遥大都护抗击突厥,深受百姓爱戴,这也实属正常。倘若让禁军驱赶,反而会伤了民心。” 魏梓轩眼珠子一转,说道:“陛下,此时强行驱赶百姓,确实不利于帝君圣誉。不如这样,您颁道旨意,着令李江遥先转往驸马府暂歇,等候召见。两千护卫,只留百人在城中,其余全部退出帝都,于禁军大营安置。” 李炳赞许的点点头:“思虑周详,甚好,如拟。” 内侍领了旨,由禁军将领陪同着,一路跑出皇城,当街宣告了帝君的意思。李江遥依着规矩道声遵旨,然后便率队离开朱雀大街,直奔承恩坊。 说实话,魏梓轩这个建议非常阴损。 此时慕容雪正被软禁在掖庭宫里,所谓驸马府,只住着一个汾阳公主。尽管李江遥跟慕容雪亲如兄弟,可此等情形,暂住在他的府上也很不合适。 这点小花招儿,李江遥当然也看得清楚,不过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原因很简单,情报司早已为此做了充足准备。 李江遥一到驸马府,先是派人进去通禀,然后依着规矩拜见了汾阳公主。 在尽过了臣子和兄弟的礼数之后,他当即起身告辞,转头来到隔壁的胡府。 胡府的主人,是金紫光禄大夫胡宇飞。老头儿年届七旬,早已经荣休多年。帝都光复没多久,胡大人就从老家太原回到这里,比朝廷还早了半个月。 此次李江遥来京,情报司专门找到胡宇飞,希望能让大都护暂住他家。 胡老当即表示,承蒙大都护不弃,鄙府蓬荜生辉,届时必倒履相迎云云。 所以,见完了李汐,李江遥留下两个值班的校尉,随时接受宫中旨意,自己则跑去跟胡宇飞喝酒聊天。 第四百四十四章 首次上朝 “老爷子,咱们不谈朝政,就聊家常。”李江遥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笑着说道。 胡宇飞捋着长髯摇了摇头:“哎,家常有什么好聊的?还是议论议论朝政比较过瘾。大都护,你不用在意,老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没啥好怕的!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帝君做得不对!” 李江遥笑道:“也不能说完全不对,只能说不完全对。” “嗨,我伺候了几代帝君,还有啥看不明白?”胡宇飞愤然道:“说白了,他就是怕你变成第二个谢光。可问题是,难道人人都是谢光吗?这世上,不是还有何景明、徐烈那些好样儿的吗?猜疑之心太重,并非社稷之福啊。” 李江遥点点头,问道:“胡老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可否指点一下晚辈?” 胡宇飞把头凑近李江遥,小声道:“魏梓轩、田沐,还有龚承泽、殷诚毅,那几个坏种,憋着要害人呢。之前不是把沈烈给抓了吗?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唉,那可是先帝最信任的人啊。” “胡老也觉得沈烈冤枉?”李江遥端着酒杯问道。 “说实话,老朽在朝的时候,不喜欢沈烈这个人。”胡宇飞皱着眉头道:“北衙逆鳞司,乃是法外之地,行事风格手段太过狠决,不属正道。可是,谁要说沈烈不忠,老朽却第一个不信。他若是不忠,那满朝文武就都是奸臣了。” 李江遥无奈的笑笑,只听胡宇飞继续道:“帝君对沈烈生出猜疑之心,恰好被田沐等人利用,这才冤死了他。而大都护也一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李江遥两手一摊:“朝廷叫我回帝都,满大街全是禁军,我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防人之心又有何用?” 胡宇飞道:“所以才要想办法呀。不瞒大都护说,老朽虽然已经不在朝中,可朋友还是有一些的,明天我就去找他们聊聊。人一多了,总会起点作用,至少让帝君有所顾忌。” 他顿了顿,忽然叹道:“老朽真怕他走错路啊,那就愧对先帝啦。” 李江遥洒然一笑,举起酒杯:“来,胡老,别说那些令人心烦的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干一杯。” 胡宇飞点点头,跟李江遥碰了一下,将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胡须问道:“大都护,方才见到公主了?” “见到了。”李江遥应道:“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位弟媳呢。” 胡宇飞意味深长地说道:“圣唐历八百一十三年,老朽开始担任宫中讲习,是亲眼看着皇子公主们一点点长大的。所有人当中,七公主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李江遥好奇道:“哦?是她的功课最好吗?” 胡宇飞摇了摇头:“不不不。论文采,她不如三皇子和四公主;论书法,她比不过六公主;论诗赋,她远不及七皇子和九皇子。可以说,资质平平,不上不下。” “那为何令您印象最深?”李江遥有些不解。 “老朽说的是心性。”胡宇飞幽幽地说道:“心性硬朗、手段果决,堪称女中丈夫。七公主不是男儿身,否则……她或许比李炝更早造反。” 李江遥闻言大乐:“胡老,您这可就是诛心之语了,哪有如此评价皇族公主的呢?” 胡宇飞看了李江遥一眼,淡淡道:“大都护,坊间传闻,都说您足智多谋、颇善识人。怎么?您没看出来?还是故意跟老朽装糊涂?” 李江遥被对方一语道破心事,暗赞老头儿犀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晚辈只能乖乖承认。李汐的确很不简单。而且据我所知,沈烈之所以遭难,正是拜她所赐。” “果不其然!”胡宇飞一拍大腿:“我就说嘛,从慕容雪跟七公主被赐婚开始,整个事件就非比寻常!你看看,婚礼还没举行,公主就闹过一场自杀,然后又把前任逆鳞司首座给干翻了。大婚当日,再出一桩几百年未见的血腥惨案,连洞房都被耽误。依我看啊,后面还有热闹呢。” “对于李汐,我应该持什么样的态度,还请胡老指教。”李江遥虚心问道。 胡宇飞捋捋长髯,琢磨道:“大都护与汾阳公主之间的纠葛比较复杂。一来,是你击败了她的亲哥哥;二来,她害得沈烈身陷囹圄;三来,她跟慕容雪已经拜了天地,正式算是你结义兄弟的夫人。因此,对大都护来说,最好的举措就是八个字:言明底线、敬而远之。” 李江遥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胡老的意思,是让我跟汾阳公主挑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招惹谁。” “正是如此。”胡宇飞微微颔首:“早点把话说开,大家非敌非友,别让七公主掺和到朝廷对你的局势中来。否则,大都护绝不对她客气。这样的话,或许能避免很多麻烦,也可以令慕容雪少一些尴尬难堪。” 李江遥欣然应道:“就听胡老的,来,我再敬您一杯。” “不忙喝,”胡宇飞抬手捂住了杯口,叮嘱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老朽想提醒大都护在意。” 见他说得郑重,李江遥连忙放下酒杯:“何事?” 胡宇飞认真说道:“今日大都护入城,整个帝都的百姓夹道欢迎,场面壮观。这样固然令帝君有所顾虑,不敢轻易处置您,但同样也加深了帝君和朝廷对您的戒惧之心。因此,须防暗箭啊。” “胡老是指逆鳞司吗?” 胡宇飞点点头:“沈烈虽然不在了,可逆鳞司仍旧是原来的那个逆鳞司。对于触犯帝君逆鳞的人,他们从来不会讲什么规矩的。” 李江遥洒然一笑,点头答应,随后便跟胡宇飞举杯对饮,仿佛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留守驸马府的校尉前来禀报,说宫里传话,让李江遥参加明日早朝。 这个消息有点出乎李江遥的预料。 原先他猜测,李炳多半会在私下里召见自己,无论问阿史那支斤的事,还是问沈烈的事,都不愿让太多人知晓。 没想到,对方居然连夜通知他参加明天的早朝,显然是刚刚商议出了新的对策。 不仅如此,宫里还特意送来了一套崭新的官服。 李江遥现在的官职身份,或者说,经过朝廷明文确认的正式身份,并不是大家通常习惯称呼的“大都护”,而是云麾将军兼领中都督衔,品级介于正三品与从三品。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云麾将军是从三品的虚衔,当初封赏任命的时候,朝廷感觉如此怠慢李江遥,好像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又让他兼领了一个正三品的中都督,算是多多少少给抬了一级。 但这跟从二品的大都护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此次皇宫送来的,是紫色的正三品武官袍。绫罗材质,上锈猛虎图纹。除了袍服之外,还有头上戴得黑色交脚蹼头,腰间系得七宝玉带,以及长筒官靴和一柄苍玉剑。 准备周全,格外贴心。 李江遥笑笑,当即将官服换上,认认真真的体验了一番。还别说,无论紫袍还是长靴,都尺寸恰当、非常合身,隐隐有一种对李江遥了如指掌的暗示意味。 嗯,看来对手还真不简单啊。 他暗自这么想着,又将官服逐一换下,重新坐回到桌前,对手下吩咐道:“不用等明天了,今晚就把慕容老夫人送走。” “用密道吗?” “对,用密道。”李江遥点了点头:“情况有变,迟恐夜长梦多。” 手下拱手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 翌日寅时,李江遥策马来到朱雀门外,准备参加自己平生第一次的早朝。 此刻的时间,相当于凌晨三点,天还完全黑着呢,可是,朱雀门外却早已经停满了朝廷官员的车马和轿子。 按照圣唐皇朝的规矩,早朝分为三类:大朝会、朔望朝参和常参。 大朝会只在元旦和冬至日举行,不仅是在京的文武官员,连番邦使节也会受邀参加;而朔望朝参,则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仅限圣唐百官与会。 这两种早朝,规模盛大、仪式隆重,通常是象征意义远超行政意义。 所谓常参,就是指日常的早朝,有资格参加的人,皆是帝都五品以上的高级官员,以议政论事为主。散朝之后,便各自回到位于皇城里的官署办公。 今天的早朝是普通的常参,因此,到场官员也都是各部各司的头头儿。 李江遥对此毫无经验,到了地方一头雾水,只能独自端坐在马上,原地观察大家的举动。 董天星眼尖,刚刚落轿,离着老远就瞅见了李江遥。他也顾不上许多,兴奋地连连挥手招呼:“大都护,大都护!” 如今的圣唐皇朝,除了那位赋闲在家的独臂将军杨兴泰,已经没有正牌子的大都护了。老董这么一喊,周围的官员们立刻都反应过来,那边的青年将军,正是威震天下的镇疆军主帅李江遥!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围拢过来,对着高居马上的李江遥拱手施礼,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第四百四十五章 对付坏人 李江遥翻身下马,与朝臣们相互施礼问好。他为人风趣,又没什么架子,工夫不大,就跟众人打成一片,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就在这个时候,朱雀门内传来一记清脆的铜钟声,接着,旁边的角门被禁军缓缓打开。 董天星连忙提醒李江遥,该进去了。 文武官员纷纷从角门鱼贯而入,然后站在皇城御道上,依照品阶顺序排好队列。 值班内侍见大家准备妥当,一挥手中浮尘,当先领路,带着大臣们穿过皇城,进入宫城, 上百名官员,紫袍在前,红袍居中,绿袍随后,依次走上御阶,来到太极殿中。 李江遥不用多想,只紧紧跟着走在前面的武官,在大殿的左侧站好。按他的官职品阶,前面还有七八个人,不过已经算是离御座比较近了。 大殿中站着一百多朝臣,还有数十个禁军和内侍,两百来人鸦雀无声,连咳嗽一下的都没有。 少顷,殿内铜钟鸣响,在内侍的唱喏声里,李炳一身帝君冕服,从御座屏风后缓步走出。 众大臣同时伏拜,山呼万岁。 李炳在御座上坐稳,先是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武将那边,然后朗声道:“诸位爱卿,今日有哪些朝政要禀奏?” 随着话音,几位大臣分别站出来,依次讲了自己掌管的政务问题。河北赈灾、胶东剿匪、关内征税、两淮抚恤,每一件都涉及圣唐皇朝的治理大事,颇为复杂。 李炳认真听着,时不时过问上两句,调解调解大臣们之间的分歧意见,最后再拿个主意,几番折腾下来,外面的天都快亮了。 李江遥站得双腿发麻,正暗自吐槽这早朝实在无聊之时,忽听李炳开口问道:“凤凰军团主将何在?” 李江遥一愣,旋即明白这是在叫他,连忙学着刚才那些大臣的样子,走出朝班,拱手应道:“臣李江遥,在。” 李炳静静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心中五味杂陈,略等了等才道:“李爱卿,从前线赶回来,一路辛苦了吧。” 李江遥这是第二次见李炳。上一回,帝君还是太子,而且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话也没说一句。此时再次相见,颇有些感慨唏嘘。 他朗声道:“回禀陛下,路上还算好走,不怎么辛苦。臣这次到帝都,是听慕容千秋说徐友长与慕容雪胜负重伤,危在旦夕,因此特地赶来探望。” 李炳微微颔首,说道:“公主婚礼之日,刺客偷袭,徐友长和慕容雪舍命护驾,不幸负伤,此时都在宫中休养,由御医诊治照顾。过些日子,情况稳定了,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说到这里,李炳略微停了停,转而问道:“李爱卿,对于行刺之事,你有何看法?” “陛下,臣暂时没什么看法,”李江遥淡淡说道:“缺乏必要的调查和证据,臣不能揣测妄议。” 站在对面的田沐冷笑一声,阴恻恻的说道:“李将军过谦了吧?凭你手下情报司的能力,还会少了调查证据?” 李江遥有些讶然:“陛下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可以随便插嘴的吗?我是第一次参加早朝,不太了解规矩,你们可不要欺负我啊。” 闻听此言,文武百官顿时哄堂大笑,而被李江遥当众嘲讽的田沐不禁尴尬万分。从朝堂法度上讲,在没有得到帝君首肯的情况下,大臣确实不能随意插嘴说话。 他身为御史大夫,等于是知法犯法了。 李炳皱起眉头,给旁边的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连忙高声喝道:“肃静——” 待众人重新安静下来,李炳沉声道:“李爱卿,当时刺客行凶之时,曾扬言自己是阿史那支斤,可朕记得,当初你写来的战报奏章,说突厥可汗已然战败自焚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袭击现场的宾客之中,是否有人曾见过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李江遥不慌不忙地问道。 李炳一愣:“好像……没有。况且那毒兵面容扭曲,也无法辨认。” 李江遥淡淡一笑:“既然无法辨认,宾客们也都没见过真正的阿史那支斤,那么陛下因何断定,对方就一定是呢?” 李炳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把球踢给田沐:“案子是你们在查,你来解释一下。” 田沐心道:我也解释不了啊。 但是,既然帝君发话,他也不能不做出反应,于是又冲着李江遥道:“李将军,上次你的战报说阿史那支斤自焚,除了一柄破军刀,其他什么证明也没有,未免太过草率了,联系这次刺客所言,怎么可能不令朝廷怀疑呢?” 李江遥看着他,语气诚恳的答道:“我出身帝都演武堂,后来又在镇疆都护府效力,无论是教习,还是上司,都叮嘱过我一件事:战报,要如实禀告。那何谓如实呢?就是看见什么说什么。我们是军人,在战况激烈的环境下,没办法像三法司那样事事都做详细调查,样样都有切实的证据。” 这番话,讲得合情合理,不少朝臣都微微点头。 道理是明摆着嘛,人家军队在前线奋勇杀敌,还得给你搜集证据,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再说了,击败突厥、收复帝都,那才是李江遥的首要任务,至于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究竟是死了还是跑了,这根本就不算镇疆军的责任。 田沐一时之间没了话讲,只好求助般的望向魏梓轩。 魏梓轩眼珠一转,笑道:“李将军,既然你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那么本相问你,阵前议和、私放敌酋,也是你们做军人的本分吗?” 李江遥猜出对方就是尚书左仆射魏梓轩,那帮坏蛋奸臣的头头儿,于是冷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糊涂可不行。”魏梓轩步步进逼:“你先是与突厥二王子坦利密谈,然后放跑了他和突厥公主赫思佳、驸马云千雪,以及数万金狼军;后来又与阿史那支斤进行密谈,最后也令其不知所踪,难道不是吗?” 李江遥闻言朗声大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魏梓轩:“您应该是魏大人吧?敢问魏相,这些谣言,您是从何处听来的?” 魏梓轩把眼一瞪:“此乃铁一般的事实,你敢否认?坦利若没有向你投降,那么兰州是怎么收复的?阿史那支斤约你出城见面,帝都百姓人人皆知,又如何抵赖?” 李江遥好整以暇地说道:“坦利向我投降不假,可我并没有放他,而是好心让他去觐见帝君,以求得到陛下的宽恕。只不过,坦利害怕被他老爹惩罚,这才和他妹妹妹夫一起偷偷溜走了。至于说阿史那支斤,我根本就没去见他,不信你随便找人问问。” 这番话,直接把魏梓轩说得当场愣住。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李江遥跟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位军方将领都不同:这家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瞎话张口就来,而且还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更麻烦的是,即使魏梓轩明知李江遥在撒谎,却没有任何过硬的证据去反驳。 李江遥也的确如魏梓轩所认为的那样,打定主意跟这帮蠢货耍赖到底。他不是沈烈,也不是徐友长,更不是慕容雪,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对付坏人,讲那么多规矩道德干什么?比他们更不要脸就好啦。 李江遥见对方略显语塞,继续嘲讽道:“我就很好奇,你们这些大人,成天怀疑这个、猜忌那个,有意思吗?刺客也防不住,真凶也抓不到,突厥也赶不走,叛军也灭不掉,帝君养着你们,有何用处呢?魏相,你身为左仆射,掌管着吏户礼三部,我正好替前线的将士们顺嘴问一问,拖了两个月的军饷,何时能发?大家都没钱喝酒找姑娘啦!” 此言一出,朝堂再次哄笑声四起,尤其是武官朝班,不少将军跟着李江遥一同起哄,弄得魏梓轩尴尬万分。 内侍领班连忙又喊肃静,同时提醒:“此乃朝堂圣地,请云麾将军自重!” 李江遥满不在乎地笑笑,朗声道:“陛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臣的错觉,今天一提到毒兵刺客之事,魏相他们便有意无意地往我头上扯。又是阿史那支斤没死啦,又是我擅自与突厥高层私通啦,还净是些捕风捉影、毫无实据的猜测,臣感觉万分委屈,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李炳万万没有想到,李江遥居然这么直白,不但将魏梓轩等人质问的目的当众挑明,而且还厚着脸皮让自己给他做主。 一时之间,身为帝君的李炳,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替李江遥说话吧,魏梓轩等人确实没有铁证能够证明李江遥在撒谎;替李江遥说话吧,自己接下来还怎么收拾对方呢? 魏梓轩看出了帝君的为难,连忙主动开口,替李炳解围道:“陛下,臣方才确有不严谨之处,以致李将军误会。但是,臣和田大人绝无故意攀扯李将军的意思,还请陛下明鉴。” 第四百四十六章 反手一击 李炳见魏梓轩说了软话,连忙配合道:“李爱卿不必委屈。朕知道的,魏相他们也只不过就事论事,其实并无怀疑你的意思,把事情讲清楚便好。”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刚才说拖欠前线的军饷,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显然是在问主管财政的魏梓轩。 魏梓轩心中暗骂李江遥,同时应道:“陛下,户部早已将一应饷银都转交兵部了,此事该问兵部才对。” 他这招太极打得好。兵部尚书汪镗和兵部钱粮司侍郎霍纹东前不久都死在了刺客手里,找谁问,本身就是个问题。 李炳无奈地叹口气,道:“董天星。” “臣在。” “此事就先交给你处理吧,”李冰吩咐道:“散朝之后去查查饷银的事,尽快发放到将士们手中。” 老董应了一声遵旨,旋即看向魏梓轩。 魏梓轩心里有鬼,不敢去瞧他,只顾着连连寻思,等会儿赶紧找些银子,暂时堵住兵部的窟窿才行。 他满怀心事,无法再刁难李江遥,殷诚毅见状连忙接手,开口道:“陛下,臣有一事,想询问云麾将军。” 李炳无声地点点头,示意他随便问。 殷诚毅转身望着李江遥,幽幽道:“李将军,常宁侯前阵子奉召回京,半路曾去庐州见过你和徐友长,有这事吧?” 李江遥点点头:“有啊。” 殷诚毅追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和大人您一样,”李江遥道:“同殿为臣的关系。” 殷诚毅冷笑道:“本官可没你跟他的关系深。李将军,常宁侯找你都谈了些什么,可否对陛下讲讲?” 李江遥反问:“事无巨细,全都要讲吗?” “最好不要有所隐瞒。” 李江遥点点头,掰着手指头认真说道:“我们总共谈了八件事。沈烈之前欠了我三百两银子,希望能再多宽限几天;他在江南受过几处伤,一到下雨天就骨头疼,问我有没有西疆好药;帝都城里有他一处小宅院,之前被镇疆军占了,他想找我讨回去;他远方堂弟的舅妈的侄女的表姐夫,希望在镇疆军里谋个职务……” “够了!”殷诚毅怒道:“陛下,李江遥目无纲纪,在朝堂之上胡言乱语,臣请旨意,立刻将其拿下,杖责惩治!” 不待李炳开口,李江遥先跳了起来:“喂,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刚才我问你要不要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你说最好不要有所隐瞒,怎么转头就翻脸啊?” 哈哈哈—— 众大臣再也忍耐不住,笑得直捂肚子。 大伙儿此时也都已经看出来了,李大都护故意如此,就是要反击魏梓轩一伙人的刁难。 李炳看着暴跳如雷的殷诚毅,不禁也颇感郁闷,面对李江遥这种无懈可击的胡闹,几位亲信大臣显然大出意料,且毫无办法。 他轻轻咳嗽两声,止住了文武百官的哄笑,沉声道:“沈烈阴谋专权,唆使淮阳王造反,证据确凿、罪不容诛,所以朝廷有必要查问与他有关的任何人。李爱卿,你不要说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只捡重要的讲。徐友长之前已经跟朝廷交代了不少事,殷大都督只是想跟你核实一下,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遗漏。” 这种诈人的手段,放在别人身上好使,放在李江遥身上却毫无用处。 徐友长交代了不少事? 就算你把铡刀压在徐友长的脖子上,他也绝不会说出任何不利于李江遥和沈烈的话! 李江遥淡淡一笑,拱手问道:“陛下,方才臣还有几件事没说呢,要当众讲吗?” “不会还是借钱、问药、讨房子、谋职位那类破事吧?”李炳没好气地问道。 “事关朝廷勋贵要员,涉及政局安危。” “讲!” 李江遥目中寒光隐现,朗声道:“第一件,白虎军团主将龚承泽强抢汝州有夫之妇王刘氏,打伤苦主亲夫王敬光!第二件,御史大夫田沐收受太康县令贾旭涛贿银五百两,为其兄长减刑脱罪!第三件,大都督殷诚毅唆使家人,霸占兖州两千六百亩良田,险些激起民变!第四件,尚书左仆射兼户部尚书魏梓轩,挪用三百万贯军饷,致使前线各军拖欠饷银两月有余!” 不待那四个倒霉的家伙暴跳反驳,李江遥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高高举起:“沈烈跟臣说的这四件事,并非揣测,而是案情记载严谨详尽,人证、物证、口供,一应俱全!请陛下明察。” 这一招奇峰突出,顿时引得整个朝堂议论纷纷,魏梓轩等人则被打得彻底懵圈、面红耳赤。 他们不清楚李江遥手中的证据都有哪些,因此也不敢轻易矢口否认,生怕闹到最后反被揍得更惨。 李炳此时也有些慌了。 原本是想当众为难李江遥,好给他来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几位亲信大臣个个废物,不仅未能伤到对方分毫,反而让李江遥给逼得进退两难。 面对那一桩桩恼人的案子,李炳不禁面沉似水,等了好半天才冷喝道:“大理寺卿何在?” “禀陛下……大理寺卿杨暮被刺客杀了,目前职位空缺。” 李炳气得一拍桌案:“少卿呢?也死了吗?” 大理寺少卿郝树新赶紧应道:“微臣在。” “你把李卿的卷册收了,回去仔细核查,”李炳喝道:“三天之内,给朕回话!” 郝树新道声遵旨,小步跑到李江遥跟前,将册子接过,李江遥笑着对他说道:“我那儿还有一堆证据呢,劳烦郝大人回头去取,保证你看了大呼劲爆。” 早朝开成这副鬼样子,李炳什么心情都没了,他狠狠地瞪魏梓轩等人一眼,冷哼道:“朕今天累了,散朝吧。” 内侍领班连忙宣喝“退朝——” 不等朝臣们跪拜完毕,李炳便已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 “大都护,您可真厉害,老朽服啦。”董天星陪着李江遥返回承恩坊,一路上嘿嘿直乐。 李江遥淡淡道:“他们把沈大哥折磨得那么狠,我今天只是稍微还以颜色罢了,后面才是正菜。” 董天星左右瞧瞧,问道:“那四桩案件,应该不是沈长史跟您说的吧?” “沈大哥才懒得在那些蠢货身上费神,”李江遥道:“四个案子都是情报司收集的消息。” 董天星竖竖大拇指:“老朽在朝堂混了三十多年,头一回像今天这么痛快,大都护给正直的官员们出了口恶气啊。” 李江遥冷笑道:“没用的。这些案子,顶多给魏梓轩他们添点儿堵,帝君最终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董天星对此表示同意:“那是肯定的。帝君更在乎的是臣子忠不忠心、听不听话、有没有用。至于作奸犯科的勾当,只有在他真想整治某人的时候才有意义。不过,即便这样,大伙儿也高兴啊。您刚才没看见吗?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四个人,今天灰头土脸,全都绕着文武百官偷偷溜掉。” 李江遥知道自己今天只是过了第一关而已,后面的麻烦还多着呢,所以也谈不上高兴不高兴,他看看四周,问道:“禁军军团完全没有松懈的迹象,说明帝君还在高度戒备。你知道徐友长和慕容雪怎么样了吗?” 董天星压低声音:“之前被叫去掖庭宫的武官,到现在差不多都放出来了,只有徐帅、慕容将军,以及镇疆军和青龙军的人仍旧被软禁在那里。” 李江遥微微颔首:“你们决定把沈大哥抢出来,是非常明智的决定,这样主动权就在咱们手中,接下来只需要搞清楚七公主举告之事的来龙去脉,危机便能彻底解除。昨天胡宇飞胡老还提醒我,要远离汾阳公主,可是我又怎么能绕开这个关键人物呢?” 董天星应道:“的确如此。汾阳公主为何忽然把矛头指向了沈长史,又是从何处拿到那些构陷的伪证,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大都护,老夫最近打听到,李汐进宫诬告沈长史的前一天,曾陪着惠妃前往城外香积寺。你说,问题会不会是出在了那个地方呢?” “嗯,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李江遥默默念叨了两遍香积寺这个名字,点头道:“之后我会让情报司顺着这条线索去摸一摸,或许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董天星想了想,接着又道:“还有一个情况,请大都护千万重视。兵部获悉,朱雀军团、玄武军团有异常反应,好像是接到了密旨,针对镇疆军展开的行动。另外,龚承泽也准备离开帝都,应该是带着白虎军往南边去,您不能不防啊。” 李江遥笑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他们顶多就是防备镇疆军发动兵变,却不敢主动对我们出手。不说龚承泽那个蠢货了,马洪杰和常涛都是打仗的行家,他们心里应该很清楚,凭朝廷三个军团的战力,根本惹不起镇疆军。” 董天星见李江遥如此自信,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思忖了一下,问道:“大都护现在准备去哪里?” “时间紧迫,我要在帝君单独召见之前,再去会一会慕容雪新过门的媳妇——汾阳公主。” 第四百四十七章 老实交代 “臣,参见公主殿下。” “大都护,您是夫君的兄弟,一家人就莫行外礼了。” 傍晚时分,李江遥来到了驸马府。对于他的再次拜访,李汐并不感到意外。 沈烈和李江遥有着过命的交情,此事几乎满朝皆知,要想搞清沈烈获罪的原委,他不来找自己才不正常。 而且,今天早朝上发生的事情,李汐也已经通过宫中眼线知道得一清二楚,李江遥携大胜之威来逼问自己,也是应有之意。 然而,李汐却不怎么慌张。 她有她的三个优势,即便是横扫突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镇疆军统帅,恐怕也无可奈何。 其一,李汐是先帝之女、堂堂皇族,地位上稳稳的压过李江遥一头;其二,李汐是慕容雪之妻,作为兄弟,李江遥稍微把握不好分寸,就有越礼之嫌;其三,李汐是淮阳王之妹,为救兄长,举告幕后唆使的罪魁祸首,天经地义。 说不好听点,李汐就是当场耍赖、胡搅蛮缠,李江遥也只有乖乖地退避三舍。 拿定了这个主意,李汐显得非常从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江遥聊起了家常。一会儿问问夏侯凝寒,一会儿问问西疆鬼漠,总之就是不慌不忙地闲扯一通,等李江遥着急。 没想到,李江遥比她还轻松,光是鄯善国的葡萄干和龟兹国的胡旋舞,他就足足介绍了半个时辰,仿佛真的是来跟汾阳公主联络感情的。 李汐心中大感奇怪,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猜错了对方。 然而,就在她逐渐放松警惕之时,李江遥忽然问了一个很特别的问题:“公主,你信佛吗?” 李汐心中一凛,戒备地摇摇头:“不怎么信。你知道的,李氏皇族,更崇信道家。” 李江遥听对方一上来先抬出“李氏皇族”,就知道自己这招奇兵突进,吓到了李汐,于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就是臣搞错了。我还以为,净慧尼真是公主的朋友呢,看来她是在骗我。” 闻听此言,李汐顿时如坠冰窟,一时愣怔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 一下午的工夫,情报司就从香积寺那边打听到,曾有一个法号净慧的挂单尼姑,与李汐单独接触过。但可惜的是,净慧此时已经离开了香积寺,杳无踪迹。 李江遥思考再三,决定就从这个神秘尼姑入手,先诈一诈汾阳公主再说。 现在只看对方的反应,就不难判断,这条路是走对了。 李江遥洒然一笑,接着忽悠:“说起来,还是我那些手下太粗鲁了,吓得人家胡言乱语,估计也是为保命才这样。”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立刻引起了李汐诸般联想:怎么?净慧尼姑落到李江遥手里了?而且正在严刑逼供?她既然已经说是我的朋友,想必很快就会吐露出更多的情况。 净慧不同于旁人,她通过背后那个神秘的主子,掌握着自己很多秘密,一旦撑不住镇疆军的拷打,认罪招供,自己就算再强硬,也得被李江遥玩死! 想到这里,李汐深深地吸了口气,嫣然笑道:“大都护这么一说,本宫倒是依稀记起来了。您说的是香积寺里的那位小尼姑吧?前些日子去进香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她犯什么法了吗?” 李江遥暗暗观察着李汐的神色,语气轻松的说道:“犯法的事,有刑部管,轮不到我们镇疆军插手。我只负责平叛!” 他故意把“平叛”二字说得重了些,一下子又引起了李汐的注意。 平叛?难道……净慧是叛军的人? 全天下的叛军,无非两支,要么淮阳、要么玄甲。看那个净慧尼姑的言谈作派,断然不可能是大哥李炝的旧部,而李江遥现在正在全力对付的,又正好是江南的伪晋王李炤。 如此说来,净慧是李炤或者劳剑华派来利用自己的? 李汐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跟淮阳叛军的关系还没撇干净,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跟江南叛军搭上了线,我这是什么命啊?不掉脑袋都不行的吗? 汾阳公主的担心纠结,怎么可能逃过李江遥的眼睛,他懂得把握分寸,不想逼得太紧,以至于适得其反,于是豁然起身道:“天色已晚,臣就不叨扰了。最后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公主能否听得进去。” 李汐微微愣怔了一下,应道:“大都护请直言无妨,本宫洗耳恭听。” 李江遥笑笑,盯着李汐的眼睛说道:“以前,公主经历过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嫁给了慕容雪。对江遥而言,慕容夫人,也是必须妥善保护的。因此,只要公主肯放下心中芥蒂,坦诚相待,我自有办法护你周全。可若是公主仍认为我们不值得信任,甚至对我们充满敌意,那么事情倒也简单了。” 讲到这里,李江遥忽然目光寒芒闪动,一字一顿说道:“那些曾与镇疆军为敌的人,最后下场如何?请公主好好地想一想。” 说罢,他拱手一揖,转身便走,只留下茫然无措的李汐独自愣在原地。 - 第二天,恰逢每旬一例的朝休,官员们不用早朝,只需在辰时之前到官署办公即可。李江遥乐得清闲,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刀法,正准备去冲个凉,然后吃早餐,忽听胡府的管家来报,说汾阳公主登门拜访大都护。 堂堂的皇族贵女主动求见,李江遥顿时心中暗喜,知道昨晚的那番对话起了效果,李汐考虑了一夜,眼下终于松动了心思,准备乖乖配合。 果不其然,李江遥在胡府的客厅一见到汾阳公主,李汐便立刻吩咐所有下人回避,然后郑重地给他施了一个万福礼,口中说道:“请兄长救我。” 大都护改成兄长,这称呼上的变化,也反映出了李汐此时的心态。 李江遥抬手虚扶了一下,柔声道:“公主莫急,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江遥自会帮你分担。请坐,慢慢说。” 李汐乖巧的点点头,在旁边的椅子落座,说道:“兄长是圣唐的大英雄,功绩盖世无双,为人更是义薄云天,李汐久居深宫,也早已如雷贯耳。如今之事,唯有兄长才有资格出手相救。这不仅仅是为了李汐,也是为了夫君慕容雪。” 对方一上来就如此奉承赞美,令李江遥更加确定,这七公主绝对有事。他淡淡一笑,语气温和地说道:“我想帮助公主,可公主也得先道出实情才行啊。” 李汐犹豫片刻,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声道:“兄长可否答应我,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慕容雪。” 她略微顿了顿,语带哽咽地说道:“我是真心想跟他做个长久夫妻,倘若事情败露,以慕容雪的心性脾气,断然是不会容我了。” 李江遥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如果公主肯把沈烈的事情完全讲清楚,我可以答应你,事后一起编个合理的说法,将你的过错尽量遮掩。” 汾阳公主得了李江遥的承诺,顿时放下一半的心,遂将整个原委一一道来,包括她之前与李炝私下通信,也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李江遥听得非常认真,但也并没有感觉特别意外。待李汐把来龙去脉讲完之后,他微笑着说道:“公主啊公主,你也真是糊涂,为了弥补一个错误,就去惹出更大的灾祸。” 李汐俏脸微红,窘迫地应道:“兄长教训的是,我实在是太糊涂了,也太想救我皇兄了。” 李江遥摆了摆手:“你皇兄觊觎大位,早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赌了进去,绝非你能去救,也不在乎你去救。换句话说,即便是诬陷沈烈在背后怂恿他,帝君最终也肯定不会赦免其罪。别忘了,那些因为淮阳王而死的无辜军民,还有被玷污杀害的皇后柳嫣茹。” 李汐微微一愣,目光中泛起懊悔之色,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江遥轻叹一声,继续道:“你的问题,我已经了然,想来也不难解决。与淮阳王通信,可以说成兄妹之义,此乃人之常情,即便帝君不悦,也不至降罪于你。他总得顾及皇族的体面,考虑先帝的情分,再加上慕容雪这层关系,断然不会有事的。” 李汐微微颔首:“兄长这么一分解,令我豁然明悟。唉,之前还是李汐太糊涂了,竟至惶惶不可终日。眼下我已经铸成大错,沈长史那边该怎么办?” 李江遥略作思索,分析道:“有两条路。一条简单直白,但是对你会非常不利。” 李汐冰雪聪明,立刻明白过来:“兄长的意思是,我去跟帝君坦白一切,招认是被奸人胁迫,诬告陷害。如此一来,沈长史自然就能洗脱嫌疑了。” “所以我说对你不利。”李江遥道:“你主动坦白,慕容雪便会彻底知晓此事,之后他究竟对你如何,谁也保证不了。另外还有一点,你所承认的,仅仅是诬陷沈烈,却不能完全证明沈烈自身没有问题。这个逻辑是断案的铁律,绕不开。” 李汐微微颔首:“懂了。我诬陷沈长史,只能说明这件事情上我有过错,但不能拿来印证他的清白。除非……我们把真正的幕后黑手揪出来,对吗?” 第四百四十八章 君臣之谈 李江遥点点头:“说得没错。你的举告,除了把沈烈弄到监牢里,还有一个更深的作用,就是引起帝君和朝廷在这方面的怀疑。而怀疑的链条一旦形成,你是不是栽赃陷害便已经不重要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对帝君而言,重要的是必须彻底查明案件,完全排除沈烈怂恿淮阳王的嫌疑。因为从逻辑上看,这个事情是说得通的,具备充分的可能性。只有查出整个阴谋的幕后主使,才能真正化解沈烈的危急,同时公主也可以推说是被人蒙蔽,因为救兄心切,所以未经查实就告到了帝君那里。这只能算是疏失,不能算是陷害。” 李汐思索片刻,忽然问道:“兄长,你昨晚说,净慧在你的手上,是诈我的吧?” 李江遥不好意思的笑笑:“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你走了之后,我就察觉出不对劲了。”李汐也忍不住笑道:“我认为,净慧若是真的被抓了,绝对扛不住你的手段,那样的话,兄长就全都明白了,何苦跟我演戏?” “那你今天怎么还肯来找我?”李江遥有些好奇。 “幸亏我想通了呢。”李汐嫣然一笑:“不然的话,做兄长的敌人,简直生不如死。我问净慧这个人,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或许对查出幕后黑手有帮助。” 李江遥此时也暗暗佩服李汐的机敏,不禁虚心问道:“有什么好想法?” 李汐分析道:“净慧是提前在香积寺等我的。而去香积寺拜佛进香,却是前一天惠妃娘娘来探望我的时候,临时提出来的。这中间隔得时间太短了,说明什么呢?” 李江遥看着李汐的眼睛,笑着道:“这说明,要么是你的身边,要么是慕容灵的身边,有净慧他们的眼线。” “兄长果然聪明!”李汐赞道:“我是想了很久,才怀疑到这一点,而你居然一听就透。” 李江遥摆摆手:“公主千万不要再夸我了,咱们还是继续讲正事吧。既然你有了怀疑,想必也有了发现,对吗?” 李汐点点头:“我感觉,贴身侍女小婷似乎有问题,只可惜没有太多手段去印证,只能在暗中默默观察。” “只要有目标,那就好办。”李江遥笑道:“公主给我两天时间,我来负责查证小婷是否清白。” 李汐本打算问问李江遥,如何查证小婷的清白,可是转念一想,她又忍住了。 军人做事,向来讲究杀伐果断。万一李江遥的人要对小婷下狠手,严刑拷问,自己知道了反而不好。 就在此时,胡府管家忽然在门外通禀,说宫里刚来传话,请大都护入宫陪帝君共进午膳。 李江遥笑着应了一声,旋即问李汐道:“我还从来没跟皇帝一起吃过饭呐,有什么规矩需要注意吗?比如说,穿什么样的衣服?能不能主动灌陛下喝酒?” 李汐闻言噗嗤一乐,白了李江遥一眼道:“兄长,你有时候聪明得让人感到害怕,有时候却又傻得可爱。” - 李江遥一身朝服冠带,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进长庆宫。 偌大的殿宇里,只摆放了两张席案。一个在高台上,一个在高台下。 李江遥四下打量了一番,寻思着等会儿李炳来了,还要繁琐施礼,索性就先不落座,站在原地静静等候。 果然,时间不久,内侍高声唱喏“帝君驾到——” 同样穿戴正式的李炳,在禁军的陪伴下走入殿中。他待李江遥行完礼,招呼对方入座,同时把禁军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小内侍在旁边伺候。 李江遥心中暗道:这帝君也挺有胆量的。凭我的武功,即便没带星落刀,也完全能在三招之内取他性命。这么堂而皇之的与我对座饮宴,看来是还没打算今天就将我逼死。 他淡淡一笑,按照李汐教的规矩,拱手朗声道:“臣位卑功敝,蒙陛下厚爱,赐膳饮宴,臣感念至极,谢吾皇隆恩。” 李炳微微颔首,说道:“李卿与国有大功。且常年在外征战、久历风霜,难得回到帝都,这都是应该的。” 说着,他端起酒杯:“朕虽不胜酒力,但还是要与卿先对饮三杯!” “这第一杯,是感谢李卿当年洛邑营救之情。没有你,就没有朕的今天。” 李江遥闻言,连忙端起桌上的杯子,与李炳同时将美酒一饮而尽。他事先服下了情报司提供的解毒药,本身又有强悍内力,因此并不担心酒食中被下毒。 内侍分别给二人的杯子重新斟满酒,李炳道:“第二杯,是犒赏李卿纵横边陲,为圣唐守住了万里江山!” 李江遥谦虚两句,又和李炳一起饮尽。 “第三杯,是为了先帝,”李炳郑重道:“李卿收复帝都,消灭突厥,为先帝报了大仇,朕打心底里感谢你,请!” “陛下请。”李江遥再次高举酒杯,和李炳轰然对饮。 酒过三巡,李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接着道:“李卿,方的才那三杯酒,是朕对你的谢意,也是对你的敬意。然而,除了三敬,朕对你还有三怨,怨恨的怨,你可知否?” 李江遥略感好奇,平静的看着李炳,应道:“恕臣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李炳则轻轻的摇了摇头,一挥手:“朕不说,你自己回去慢慢想吧。来,先尝尝菜,都是好东西。” 李江遥也不纠结,听话的拿起玉箸,就着桌上的佳肴,每样尝了尝。果然如李炳所说,皆是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 看他吃得既坦然又开心,李炳也暗暗称奇:李江遥的确英雄了得。明知朕对他不满,甚至还说出了三怨的话,可他仍旧泰然自若,毫不担心会遭到毒手暗害。仅仅是这份从容淡定的样子,就颇具大将风范了。 李江遥吃得专注,李炳却几乎没动筷子。他等李江遥把一个水晶虾球吞入肚中,才悠悠的问道:“沈烈还好吗?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禁一愣,但脸上的表情和手里的动作却未有丝毫变化 只听李炳继续道:“李卿不必否认,也不用承认,朕并没有打算追究。唉,朕也知道,田沐他们下手很重,若不是还想着从沈烈的身上多问得到一些秘密,恐怕早已将他害死了。” 李江遥听对方这么说,轻轻放下玉箸,冷然道:“陛下这是何苦呢?” 李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放着沈烈这样的忠臣不用,反而去用田沐那帮奸臣,还任由他们残害忠良,何苦呢? 沉默了片刻,李炳苦笑道:“李江遥,你觉得,何为忠臣?何为佞臣?” “心怀家国、舍命守护者,为忠。”李江遥朗声答道:“嫉贤妒能、以权谋私者,为佞。” 李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么说,也对,也不对。你没发现吗?你刚才所说的标准,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少了什么?”李江遥有些不解。 “少了帝君。”李炳语气有些凝重:“以权谋私者,未必只谋一己之私,有时也谋帝君之私;心怀家国者,未必心怀圣唐皇主,或许更多的还是天下苍生。沈烈,还有你李江遥,你们都是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然而,却不是朕的忠臣。” 国家的忠臣,帝君的忠臣,二者显然是不一样的。 李江遥理解了这位年轻君主的着眼点,也明白这并非简单的黑白对错。一个皇朝的统治者,如果不能百分之百的牢牢掌握住所有力量,那么这个皇朝对其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甚至,他的存亡安危,都会时刻处在巨大的不确定之中。 李炳并不是恨沈烈,而是怕沈烈;并不是怕沈烈这个人,而是怕沈烈难测的心思和手中的力量。 相较而言,魏梓轩等人所做的那些贪污受贿、欺男霸女的丑恶勾当,又算得了什么呢? 帝君随时可以轻松拿下的大臣,才是好大臣。或者说,一身臭毛病的奴才,才是好奴才。 只可惜,沈烈不是奴才,李江遥更不是。 所以,李炳才会对他们深深的戒惧。 想通这一点,李江遥淡淡笑道:“陛下,您刚才问臣,何为忠,何为佞。臣也想请教陛下一个问题,何为明君?” 李炳的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不过,他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创万世之伟业,还天下以太平,是为明君。” “臣觉得,也对,也不对。”李江遥认真说道:“陛下,与国一体、以国为先,其实就是明君。正如您刚才对臣所说的那样,假如您与圣唐真正的合而为一,那么国家的忠臣,不就是帝君的忠臣了吗?” 李炳闻言微微一愣,不由得思索起李江遥话里的含义来。 与国一体,以国为先? 跟圣唐合而为一,无分国家的忠臣与帝君的忠臣? 这……真能行得通吗? 沉默了片刻工夫,李炳将脑海中的各种思绪逐一挥去,看向李江遥:“今天,你我君臣算是把话说开了。朕问你,也希望你能坦诚回答,公主大婚上的刺杀,到底和你以及镇疆军有没有关系?” 第四百四十九章 另有谋划 李江遥洒然一笑:“陛下,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您的心中早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朕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毒兵刺杀、诸臣喋血,绝非镇疆军所为。江遥纵横沙场近十载,击败过无数强敌,更不屑干出此等下作之举!”李江遥凝视着李炳,冷哼一声:“再说了,陛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江山也轮不到我来坐,何苦枉为小人?” 李炳被李江遥夹枪带棒地怼了一通,不仅没有气恼,反而放下心来,讪讪道:“的确如此。案发当天,朕又惊又怒,不免有些乱了方寸,可是后来冷静想想,也认为是这么一个道理。一来,你并没有造反的迫切动机,二来,你能动用的手段有很多,而毒兵刺杀是效果最差的一种。” 说到这里,李炳又将话题引回沈烈身上:“朕猜测,你已经开始调查沈烈与淮阳王勾结的事情了吧?” 李江遥点点头:“开始了。来这里之前,我刚跟汾阳公主深入谈过,她也感觉,自己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波诡云谲啊,”李炳轻叹一声:“沈烈的事,朕可以先装装糊涂,给你们一些时间,不过,朕也必须看到真相。假如确有其事,沈烈绝不能逃脱惩罚!” 李江遥郑重道:“臣向陛下保证,一定会将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给帝君和圣唐一个明确的交代。若是沈烈犯法,我同样不会放过。” 李炳微微颔首,思忖片刻后,忽然又问道:“李卿,朕感觉很好奇,你既然知道帝都之行存在风险,为何还大摇大摆地回来?难道当真一点儿都不怕朕吗?万一朕当场翻脸,要把你永远留下,你又该如何呢?” 李江遥洒然一笑:“不是自古有句名言吗?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扯淡!”李炳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突厥人都说,李江遥勇猛如虎、狡猾如狐,你会吃这种哑巴亏?讲实话吧,是不是动过跟朕兵戎相见的心思?” 李江遥促狭一笑,沉静地看着李炳:“陛下,我确实动了兵戎相见的心,不过,不是在帝都,而是在江北。” 闻听此言,李炳顿时大感愕然:“江北?你是指前线?” 转眼间,他又猛然反应过来,急道:“朕之前派马洪杰常涛他们监视防范镇疆军,你该不会是要对他们动手吧?!” “非也非也,臣怎么可能会跟兄弟自相残杀?”李江遥朗声大笑道:“我们要揍的,是包遇春。” 李炳彻底糊涂了,讶然道:“我们?我们是指?” 李江遥解释道:“我们,包括镇疆军、朱雀军和玄武军。陛下密令马大统领他们暗中戒备,臣便顺势而为,主动找到他们两家,商量着演一场大戏。” 李炳瞬间反应过来,惊喜道:“你们演的这场戏,不仅是给朕看,更是给包遇春看,对吗?” 李江遥点点头:“准确地说,是演给劳剑华在朝中的内奸黄蜂看,然后再请他帮忙,蒙骗住老包。臣离开庐州前往帝都的时候,镇疆军开始收缩,同时戒备从东西两面逼近的朱雀军和玄武军,这种情况下,老包多半会来趁火打劫。” “等到江南叛军偷偷摸到对岸,想借三军混战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真正的猎物竟是他们自己。” 李炳仔细思索了片刻,担心道:“李卿,你不在前线,徐友长也不在前线,这样能行吗?部队会不会乱?” “请陛下放心,”李江遥自信地说道:“我不在,有第二军主将杜建负责指挥。他身经百战,绝无问题。更何况,不是还有马洪杰和常涛他们嘛,只要包遇春敢来,绝对让他吃个大亏!” 李炳一拍手掌,感慨道:“李卿,你让朕说些什么好?朝廷如此待你,你不仅毫无怨言,而且仍将平叛放在首位。忠烈之心,日月可鉴!朕……唉,不如你。” “陛下言重了。”李江遥道:“只求朝廷能体恤将士们拳拳报国之心,多支持配合便好。” 李炳郑重地点了点头,遂又问道:“需要朕怎么配合,你尽管说。” “陛下若也能一起演场戏,那当然更好。”李江遥笑道:“我想,黄蜂此时正等着看呢。” - 圣唐帝君与镇疆军大都护之间的矛盾,在一场不同寻常的宫廷午膳之后,飙升到了顶点。 据当时在长庆宫伺候的小内侍刘喜讲述,帝君并非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冲着李大都护砸了酒杯。 “陛下是直接掀了桌子。”刘喜认真纠正道。 而另外一名与他同在殿中的小内侍王哀,则说得更加生动详细。 “这也不能怪陛下。是李江遥先吐了口水,还骂娘,陛下才忍不住掀的桌子。” 至于说,君臣二人因何反目,两个小太监有些语焉不详。 一会儿说是李江遥提及了沈烈的事,一会儿又说帝君想收回镇疆军的兵权,总而言之,大问题没谈拢。 不,说“没谈拢”不准确,应该是“谈崩了”。 君王和大将谈崩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李江遥刚从宫中回到驸马府,注意,是驸马府,而不是旁边的胡府,上千名气势汹汹的禁军就追了过来,将整个府邸团团包围。 同时,城外那一千九百名白袍军护卫,也被当场缴械。 考虑到前天李江遥进城的时候,那种万民空巷、夹道欢迎的热烈场面,朝廷担心出什么乱子,于是再次宣布戒严,所有的人留在自己里坊,不得随意外出。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整个帝都议论纷纷:圣唐,恐怕又要大祸临头了! 李炳在派兵包围驸马府的当晚,召集几位重臣,以及都督府和兵部的官员开会,商讨防范镇疆军作乱的问题。 董天星眼下暂代兵部尚书之职,他根本顾不上谈什么防范对策,直接质问李炳,为何要软禁李江遥。 李炳面沉似水、冷若冰霜,没好气地喝道:“李江遥居功自傲,目无君上,竟敢直接顶撞朕,难道不该处置吗?!” 董天星知道如果此时不争,后面准出大事,所以哪怕惹恼帝君、丢官掉脑袋,他也毫不退让:“陛下,请您三思啊!李江遥有功于社稷,在圣唐军民心中威望极高,这么对待大功之臣,恐寒朝野人心,徒增军队变数!” 李炳见董老头儿犯了轴劲儿,也是颇感无可奈何。不过好在不用他说话,旁边的殷诚毅便厉声喝道:“董天星,你好大的胆子!陛下被权臣羞辱,你不思如何惩治奸佞,却处处为李贼江遥说话,简直大逆不道!陛下,臣请旨,立刻拿下奸党董天星!” 田沐也阴恻恻地应道:“董侍郎与李江遥过从甚密,确实应该一并严查。” “行了,都跟朕住嘴!”李炳一拍桌案,沉声道:“兵部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董天星也撂挑子的话,兵部那摊子事儿让谁干?董爱卿,你也别跟朕着急,李江遥确实当众顶撞了朕,这放在哪朝哪代也不行!朕现在只是把他圈在驸马府思过,并未真正降罪,你大呼小叫什么?眼下当务之急,是先防范镇疆军闻讯作乱,明白吗?” 听帝君这么说,董天星暂时压住火气,梗着脖子道:“镇疆军若是哗变,那也只能是因为他们的主帅处境危急,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站在后面的龚承泽忽然冷哼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各军团合力弹压,然后把镇疆军的高级将领全部控制起来。” “简直胡闹!”董天星气道:“各军团武装对峙,甚至爆发冲突,只能白白便宜了江南叛军,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魏梓轩沉声道:“董大人,难道等着镇疆军真闹起来,就对平叛有利了?陛下让我等商量对策,不是要一棍子打死整个镇疆军,而是防患于未然。依本官看,龚将军的想法比较持重,可以一试。所谓先下手为强,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到前线那边,暗中通知马洪杰他们提早行动,或许能将危机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李炳闻言微微颔首,问道:“之前让马洪杰和常涛做相应准备,眼下如何了?” 殷诚毅是负责军事谋划的大都督,听帝君发问,连忙拱手回答道:“启禀陛下,朱雀军和玄武军已经按照命令,抵近了李江遥的防区,并分别盯死了镇疆军各部,随时可以对作乱的兵马实施镇压。” “好,既然准备妥当,那就按龚爱卿说的办吧,”李炳剑眉紧锁:“立刻密令马洪杰,一边继续保持震慑,一边召集镇疆军的将校,暂时全部看管起来,待李江遥服软请罪后,再进行相应的人事调整。” 殷诚毅道声遵命,接着又问道:“陛下,倘若镇疆军将校不肯听从命令,或者真的发生哗变,马大统领当采取何种应对措施?” 李炳目中闪过寒光,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那就给朕狠狠地打!” 第四百五十章 诱敌深入 宣州,古称“丹阳”,是位于大江南岸的一座战略重镇。 自宣州往东不到二十里,就是浪涛滚滚的大江,而过了大江之后,西北方向两百里处,便是镇疆军的大本营——庐州。 因此,东联金陵、西慑柴桑的宣州城,被包遇春选做了前线指挥中枢。 这个时候,宣州城里一片繁忙,大批军队呼啸往来,一队队的辎重车辆不断往大江的方向开进。 显然,这是在为大战做准备。 包遇春端坐帅府,听着手下报告完情况,沉吟道:“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手下道:“昨天,镇疆军已经和玄武军在滁州外围打起来了,双方投入的兵力超过上万人。听说,起因是镇疆第六军拒绝接受朝廷管制,主将吉格里孜明确表示,不愿前往马洪杰处报到。” 包遇春瞅了瞅地图,叹道:“算上这个地方,十天之内,已经爆发七处大战了吧?马洪杰的朱雀军团好像更激烈。” 手下应道:“是啊,朱雀军连续跟镇疆第二军、第五军和第九军发生冲突,双方互有伤亡。目前镇疆军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根本不听马洪杰的任何指令。” “好!天助我也!”包遇春哈哈大笑:“看来,劳剑华说得一点都没错,一个黄蜂,顶得上十万劲旅!他已经把朝廷军队彻底搅乱了,剩下就该咱们登场!李江遥和徐友长此刻全被困在帝都,镇疆军又被朱雀玄武牢牢牵制,本帅就给他来一个奇兵突袭、直插心窝!” 他豁然起身,奋力一挥手:“传军令!水军第一、二、六、九、十、十五旗,连同玄甲军团一部,今晚渡过大江,在兴田登陆,然后急行军两百里,绕过巢湖,直取庐州!” 一声令下,叛军立刻迅速动员起来。 根据情报显示,目前驻守庐州城的,只有镇疆第二军不到一万五千人马,其余各支主力部队,要么去找朱雀军干架,要么去跟玄武军对峙。 从大江到庐州,原本三条防线,现在几乎形同虚设。 倘若能趁此机会,一招得手、占领庐州,势必击碎镇疆军的信心,打乱他们的阵脚,令其彻底崩溃。到那个时候,实力更弱的朱雀玄武两军团,也就不足为虑了。 抱着这个心理,六万江南叛军借助战船,在夜色掩护下横渡大江,紧接着狂飙突进,直奔西北方向的巢湖而去。 过了巢湖,就是庐州! 这次突袭行动的总指挥,是包遇春手下爱将萧敬,此人年纪轻轻,曾在阔海打击倭奴的战役中屡立奇功,因此颇受包遇春的赏识。 而让他率兵出战,也正体现了老包提携栽培的用意。 萧敬心里清楚,镇疆军此时正与朱雀军团、玄武军团爆发激烈冲突,机会难得。一旦错过了,就绝无第二次偷袭庐州的可能。 因此,他不敢有丝毫拖延,甫一登岸,便催促麾下各部兵马简单整队、火速前进。 大军急奔快走了一整夜,期间只休息小半个时辰,然后又继续赶路,终于在次日中午之前,抵达了巢湖东岸的凤凰山。 从凤凰山到庐州城,只剩一百一十里的路程,正好能在今晚赶到那里,连夜发动突袭。 萧敬略微松了一口气,命令部队先休整半个时辰,稍微吃些东西再出发。 众将士又是乘船又是行军,折腾了一天一夜,此时也确实疲惫不堪了,闻听萧都尉传下令来,让大家吃饭休息,顿时如蒙大赦,捡着干净平坦之处纷纷坐倒,捶腿歇脚。 六万人马漫山遍野地停步休整,萧敬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有些担忧,他又吩咐下去,不准烧火做饭,只许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另外,萧敬还派出了上百哨兵,分成不同方向,四散出去,提高戒备。 全部安排妥当,萧敬也感觉自己腰酸腿软、饥肠辘辘,于是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让亲兵拿些清水食物来。 谁知,他刚把水壶塞拔掉,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一名放哨的军官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大喊道:“敌情!萧大人,敌情!” 萧敬顿时被吓了一跳,随手把水壶一扔,站起身来:“什么敌情?讲清楚!” 军官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利索了:“是大军,铺天盖地的大军过来啦!” 萧敬心中发紧,还没顾上传令戒备,又有几名放哨的军官跑来报告,其他方向同样发现数量庞大的敌人。 这个时候,正在原地休息的将士们也都纷纷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已经能够看到恐怖的一幕了。 站在凤凰山的半山腰上往远处眺望,除了位于西边的巢湖仍旧一片宁静,其余东、北、南三个方向的地平线处,同时出现了如山似海的庞大军团! 北面,旌旗如林、长枪密布,由铁甲骑兵和重装步兵组成的十几个大方阵,正稳步推进。镇疆军旗号迎风招展、气势如虹! 东面,黑压压的轻骑兵,数都数不清,几万柄闪亮的马刀高高举过头顶,杀气腾腾! 南面,火红色的朱雀战旗充塞天地,一望无际的步兵线延绵十余里,将退路完全阻断! 六万叛军,被包围在了凤凰山的山脚下! 萧敬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甚至都忘记了要赶紧结阵迎敌。主将尚且如此,士兵们还能好到哪儿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拼命地往山上挤,都希望能躲到更高的地方,远离可怕的朝廷大军。 - 凤凰山战役,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当镇疆军、朱雀军和玄武军三路主力同时现身,杜建发出总攻命令的那一刻,萧敬和他麾下的六万兵马,其实已经濒临崩溃了。 凤凰山只是巢湖边上的一座小山丘,既没有防御工事、也没有天堑壁垒,六万惊慌失措的士兵,比六万只吓破了胆的兔子强不了多少。 镇疆军的铁甲骑兵只发动两轮冲锋,重装步兵都没来得及投入战斗,北面的防线就完全崩了。而东面的情况更夸张,玄武军团里冲得最快的轻骑兵,甚至已经闯上了山头。 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叛军所有的临时防线均告失守,凤凰山头一片哀嚎。 挨到第二天天明时分,萧敬收到了杜建的最后通牒:要么立刻投降,要么全都去死! 萧敬犹豫了。 他考虑,如果能多撑上几天,或许身处后方的包帅就会察觉出情况不妙,进而派遣援兵前来营救。 但问题是,他还能撑得住吗? “兄弟们,咱要不要赌上一把?”萧敬问手下。 “不要。”手下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此时,战场上的情况基本已经摸清了。包围他们的,是镇疆军三支主力部队和朱雀军团、玄武军团的部分人马,总兵力高达二十万! 而从凤凰山到大江,所有道路被完全封锁,江边还有镇疆另外三个军在严防死守,包遇春的援兵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 “都尉大人,还是算了吧。山下那些家伙,打起仗来像疯了一样,真的扛不住啊!” “萧将军,人家根本不用打,只需围上三天,咱们就会被饿死渴死。” “突围?当初在渭南战场,罗尼亚二十万突厥铁骑都突围不出去。咱们?别开玩笑啦!” 手下们吵吵嚷嚷,搞得萧敬的头都快炸了。他本来想拔剑怒喝,让大家随他一起去拼死决战。可是,萧敬的手刚刚握住剑柄,山下就传来了狂风呼啸般的战号声! “吾皇万岁!杀杀杀!” 看着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众部下,理智终于重新占领了萧敬大脑,他松开剑柄,讪讪地哼道:“准备……白旗。” - 三天后,凤凰山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帝都:此役,江南叛军被当场斩杀六千七百多人,其余五万大军全部缴械投降,无一漏网! 而朝廷军队的伤亡总人数,居然还不到两千! 大胜!平叛战争中,前所未有的大胜! 镇疆第二军主将杜建,在凤凰山一战成名,至此跻身圣唐名将之列! 直到这个时候,文武百官和帝都民众才终于知道,原来是帝君和大都护联手,用一场配合默契的苦肉计,成功戏耍了叛军统帅包遇春,这才换来了几乎兵不血刃的巨大胜利。 整个都城顿时沸腾了,人们跑到街上欢呼雀跃,高喊帝君和大都护的名号,兴奋得如同过年一样。 李炳也神采奕奕的出现在朝堂之上,向众位大臣宣布:诱敌深入之计大获成功,立即解除对驸马府的包围,释放掖庭宫军官,并重重奖赏所有有功将士。 传旨内侍到达驸马府的时候,李江遥正跟李汐下棋。汾阳公主听到喜讯,高兴得连连拍手:“兄长,您神机妙算,果然了得!这次又为圣唐立下大功啦!” “那都是前线将士们的功劳,我啥也没干。”李江遥眼睛盯着棋盘,手里一边玩着棋子,一边嘟囔道:“杜建还是有些着急了。倘若再多退一退,把叛军引到庐州城下,或者干脆将庐州让给对方,或许连包遇春都能引过大江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再过一关 时间不久,慕容雪和徐友长联袂回到驸马府,汾阳公主李汐担心慕容雪还不肯原谅她,于是找个借口躲回后宅,以免见面尴尬。 慕容雪和徐友长在前厅见到李江遥,不禁欣喜异常,三个好兄弟紧紧相拥在一起,朗声大笑。 “江遥,你可真行啊!”徐友长兴奋道:“居然狠狠摆了老包一道!” 慕容雪也笑得合不拢嘴:“关在掖庭宫的时候,我们听说你来帝都了,还都担心得要命,生怕帝君容不了你,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徐友长一拍慕容雪肩膀:“你还专门让人收拾隔间床铺,寻思着江遥也会住进来,提前做个准备。” 慕容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住进掖庭宫都算好的,我是生怕……唉,不说啦!好在事情都平安化解了,咱们还打了一个大胜仗。” 李江遥淡淡道:“问题其实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或许还更加严重了呢。” 徐友长和慕容雪大惑不解,连忙追问其详。 李江遥先把之前发生的种种都对二人讲述了一遍,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说问题或许更加严重了,并非没有道理。其一,帝君虽然表示暂不追究沈烈,但心里已经认定人是被我们救走的,因此,调查是否与淮阳王勾结的案子,也推到了我们的头上。换句话说,如果查不明白,朝廷会重新搜捕沈大哥,他将永无宁日。” “其二,你婚礼上的刺客,是不是阿史那支斤,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但是肯定跟哥舒玄有关。我派人去北照寺看过,发现了很多可疑踪迹,换句话说,哥舒玄应该没死,并且躲在暗处伺机报复。他是用毒方面的行家,武功也不弱,咱们必须提起小心才行,以免再次发生血色婚礼那样的惨案。” “其三,凤凰山大捷,是利用黄蜂实施反间计,虽然行动是成功了,可仍旧没有查出谁是黄蜂。这个内奸一直隐藏在朝堂中,随时会给我们致命一击,极度危险。” “其四,我跟马洪杰常涛他们暗中合作,顺利干掉六万江南叛军,尽管有利于树立帝君威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帝君也会更加忌惮军方。道理很简单,无论是马洪杰,还是常涛,他们都没有认真履行李炳的密令,而是擅自决定听从我的安排。” 听完他的这番分析,慕容雪和徐友长都不禁皱起了眉头。李江遥刚才说的这四件事,的确非同小可。 “接下来怎么做?”慕容雪道:“我们听你的。” 李江遥沉声道:“帝都的水太深,我之前侥幸过了几关,算是运气不错,可再要继续待下去,那就纯粹是傻瓜了。趁着帝君心情好,赶紧先溜之大吉!” 徐友长表示同意:“帝王心,似海深,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出幺蛾子,还是跟军队待在一起比较稳妥。” 李江遥接着道:“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小婷,就是七公主身边的侍女,经情报司核查,确实存在问题。慕容,接下来你要格外当心。” 慕容雪奇道:“既然有问题,为何不处置她?” “一个小喽啰而已,或抓或杀,都没什么意义。”李江遥解释道:“我跟李汐商量过,不如放线钓鱼,看看跟小婷联系的都有哪些人,也好让情报司顺藤摸瓜,查清构陷沈大哥的幕后黑手。” 慕容雪点点头:“行,我听你的。江遥,你觉得……李汐可靠吗?” 李江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可靠不可靠,她都已经是你慕容家的媳妇了,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七公主是个有手段的女人,你能把握好的话,她将会是一个得力臂助。” 慕容雪若有所悟:“明白了,我会善待她。” “我和友长离开之后,你最好也找个军务的理由,尽快返回前线,”李江遥叮嘱道:“一方面的确要准备南征了,另一方面你也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看看风头。帝都的事情,可以交给董大人和七公主看着,我安排了情报司的人在暗中跟他们保持联络。” - 第二天一大早,李江遥入宫觐见李炳,说包遇春在凤凰山吃了大亏之后,有可能伺机反扑报复,所以必须立刻返回前线坐镇指挥。李炳点头同意,并让内侍取来一柄宝剑,作为赏赐赠与李江遥,以表彰他忠君爱国之心。 李江遥婉拒了帝君要给他摆宴送行的提议,谢恩告退,离开皇宫,叫上等候多时的徐友长和白袍军,策马出了帝都,直奔东南而去。 此时的大江前线,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 萧敬六万兵马在江北遭遇全歼,令包遇春元气大伤。他万万没能料到,帝都上演的那一幕君臣恶斗,居然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看戏的观众千千万,最后买单的却只有他一人。 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包遇春经验丰富,吃上一场败仗也不至方寸大乱。收到江北战败的噩耗后,他立刻调来五百多艘战舰,增强金陵到柴桑一线的江面防御力量,戒备朝廷军队趁机南渡。 与此同时,他去信给正在杭州的劳剑华,请对方提高征兵和训练的速度,尽快给前线补充新的兵员。 眼下,李炤已经正式宣布继承晋王王位,相应的,盘踞江南的叛军,无论是包遇春的水师,还是以前是玄甲军团,也都随之更名为“晋军”。 整个晋军系人马,总兵力接近六十万,其中一多半都部署在大江防线上,另外十万精锐驻守杭州,其余则分守南方各地州府。 尽管在人数规模方面,晋军远逊朝廷,但包遇春的优势在于庞大的水上力量。原本,他手里就有两千多艘强悍的大中型战舰,这些年南方船厂拼命赶工,此时又给晋军增补了近千艘新船,令其牢牢地掌握着大江控制权。 劳剑华收到包遇春的信后,很快就安排了一万八千多名新招募的赣南精壮,前往宣州参战。同时,他还让人给包遇春送去口信: 稳守防线,阻敌过江,静待北方局势突变。 包遇春知道,劳剑华肯定又在谋算什么新计策,于是责令麾下各部,以战舰为主力,拼命扫荡江面一切船只,严防朝廷军队一兵一卒过来! 陆军则转入备战训练阶段,操演各种阵型战法,提高步骑协作默契,同时全力囤积箭矢、火油、火药等物资。 总之一句话:等待有利时机,准备打大仗! 李江遥抵达庐州的当天,杜建等将领便向他详细汇报了对岸敌军的状况。当听说包遇春连打鱼的小船都不让入江,徐友长不禁讶然道:“如此严防死守,这是被揍怕了吗?” 杜建笑道:“估计是。吃掉萧敬之后,我还以为包遇春会恼羞成怒,急吼吼地开展反击。没想到,他居然当起了缩头乌龟,把整个大江封得密不透风,就跟他的王八壳子似的。” 熊云杰也道:“说实话,敌人上岸咱不怕,就怕他们一直躲在江上。大都护、徐帅,弟兄们大多数都不识水性,而且很多人还晕船,这仗不好打啊。” 第九军主将段俊挠了挠头:“眼下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骑兵渡江。我去看了各地准备的船只,装人嘛,勉勉强强,但肯定不好装战马。诸位大人,据我们测算,运送一个营的轻骑兵过去,就至少需要上百艘走舸,来回四五趟才行。第九军全体渡江,没有七到十天时间,恐怕难以办到。” 徐友长眉头大皱:“一个军过江,居然要耗时那么久?这还怎么打仗?” 他望向李江遥问道:“可否另外选择渡江的地点,暗中秘密进行?” 李江遥还没说话,玉陀罗便摇头道:“我看很难。包遇春是水战的行家,整条大江都被叛军死死盯着,每隔几十里就有他们设立的岸边岗哨在全天监视。不论在何处组织大规模的渡江,都会很快招来对方舰队的拦截。除非……” 他顿了顿:“除非绕到更远的上游,比如巴蜀地区,从那里转进南方。” 杜建摇摇头道:“巴蜀也被叛军占领了。那里地势险要,很少兵力就能稳守,怕是更不好打。” 见大家都一筹莫展,李江遥淡淡笑道:“西疆有句俗话,走什么路就唱什么歌。依我看啊,咱们还是得认认真真地过水战这一关才行。南方到处都水网纵横,不打造一支过硬的水军部队,迟早还是要被敌人限制。”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给众部下展示道:“我在帝都的时候,跟董天星要了这些东西,然后根据自己的想法做了一些改进,你们看看。” 徐友长探头瞧了瞧,讶然道:“这是战舰的图纸?” “没错,楼船斗舰。”李江遥笑笑:“包遇春的主力,就是这种战船,不过,我又多加了些变化。你们看,楼船斗舰主要靠风帆之力,无风的时候,就改为人力划动船桨。我在大船后部的左右两边,各加了一个巨大的飞轮,由船内绞盘催动运转,这样不仅效率更高、速度更快,而且还具备助力转弯的功能,变得非常灵活。” “妙啊!”玉陀罗忍不住赞道:“水面作战,机动灵活和行进速度都非常重要,是决胜的关键。” 李江遥点头道:“不仅是灵活和速度,我还在船头船舷等处设计了弩炮的位置,既能发射巨箭,也能发射火油弹。除此之外,我还想搞一款平底运兵船,同样以飞轮做动力,船首船尾各开一个吊门,能让兵马顺畅进出。” 徐友长大喜:“有了这两个宝贝,水战就有优势啦!你请兵部加紧建造了吗?” “等他们哪儿来得及?”李江遥洒然道:“我们自己干!” 他站起身,对众人道:“我已经通知谢坦之,请他协同司徒无寿,火速调拨一批资金,派兵从西疆押运来庐州。同时,在滁州、扬州、泰州一带招募会造船的能工巧匠,根据图纸制造战船。” “友长,你负责着手组建镇疆第十军,即镇疆水军,代号鲲鹏。先从各军当中选拔一些懂水性的老兵构成军团班底,然后再在江北一带招募架船弄舟的的泽乡勇士,教他们近战格斗和弓箭射击等技能。以三个月为限,初具水战雏形!” “玉陀罗,你们情报司挑选两到三处隐秘之地,用来藏匿战船和第十军,并严密封锁消息,阻断叛军斥候刺探。包括各地的造船工坊,也给我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 “其他人,从今天开始,利用一切条件展开水战训练,最起码也要确保各军将士学会游泳和乘船,甚至连马也要做到能够顺利登船下船,毫不慌乱!” 第四百五十二章 水军策略 水战的船只装备和兵员征募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水军的指挥体系,也就是大量的专业军官。 与传统陆战相比,水面作战完全是另外一种思维模式。 除了李江遥这种天资聪明,同时又拥有现代知识储备的人之外,绝大多数的镇疆军将校,包括徐友长在内,都对水战一窍不通。 倘若硬要用骑兵步兵的思路去指挥战舰纵横疆场,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包遇春虐到怀疑人生。 有鉴于此,李江遥格外重视水军军官的引进。这件事情,老董就不怎么能帮得上忙了。毕竟,演武堂的编制,是在都督府治下,兵部插不上手。 李江遥思来想去,给慕容雪写了封信,请慕容雪和汾阳公主设法相助。而他的目光,瞄准的是帝都演武堂往期的水军武科生。 水军武科,在演武堂内部属于比较边缘的存在,建立的时间晚,每年培养出来的人也不多。加上之前天下大乱,很多水军武科毕业之后,都未能被编入伍,不得不流落民间。 慕容雪和汾阳公主利用各自的人脉关系,四处打听,陆续联系到了三百五十一名早已变成普通百姓、过上平凡生活的水军武科生。 他俩代表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向那些略感惊讶的武科生发出了诚挚邀请: 来吧,水军弟兄们!万里江河,任你纵横! 最终,共计两百一十七名水军武科欣然应征,在情报司的暗中接应下,汇聚到了位于洪泽湖的镇疆第十军秘密基地。 洪泽湖,其实并不在镇疆军的防区,但此次的战略位置太独特了,以至于李江遥选来选去,终究不愿舍弃,最后靠二十万支箭矢“贿赂”常涛,抢占了这块宝地。 洪泽湖位于扬州、泰州的北面,占地极广、吃水也深,非常适合隐藏打造好的战船,也便于开展水战训练。 更重要的是,洪泽湖周围的水路四通八达。 往东北方向去,有通往阔海的水道;向西,可经淮河进入中原腹地;南边则连着另外一个大湖——高邮湖,而高邮湖又通着大运河,可以让战船直接驶入大江。 包遇春的斥候探子或水军舰队哪怕是从大江经运河北上,也只能是先到达高邮湖,而不会轻易发现更靠北边的洪泽湖基地。 既利于藏兵,又方便出战,这样的好地方,二十万支箭矢还是很便宜的了。 - “江遥,你还别说,这批水军武科,个顶个的好。”徐友长猛灌了一通凉茶,边抹嘴边笑道:“当年在帝都演武堂的时候,骑兵科瞧不起步兵科,步兵科看不上水兵科,所以我从来没觉得那帮打鱼的有啥了不起。可是,这段时间我却真的服气了,人家确实有本事!” 他摘下头盔,继续兴奋地讲道:“就说头一批交付的新战船吧,我的手下摆弄了三天,大船仍旧是原地打转儿,跟喝醉了的酒蒙子似的。可水军武科的人一上去,战舰就好像忽然活了一样,嗖的一下窜了出去,在湖面上横冲直撞,快若奔马!” 李江遥听他说得有趣,不禁呵呵笑道:“所以说啊,术业有专攻,关键的时候还得靠行家,一点都糊弄不了。对啦,有没有发现什么好苗子?” 徐友长点点头:“有!三个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是来自汴州的聂先增,另一个是东海郡的罗远,还有一个,是王纹烈,胶州人。他们都是八百二十一年的武科,突厥进犯的时候,三人还在演武堂,但朝廷没有带他们去益州,而是各自发了一张官帖,让他们回乡入伍。” 李江遥笑道:“他们几个的老家,那会儿要么是在打仗,要么是被叛军占着,自己所学又派不上用场,多少会有些尴尬啊。” “是呀,所以这三人回乡之后,全都赋闲在家,过起了平头老百姓的生活,一身本领埋没民间。”徐友长感慨道。 李江遥问道:“他们有什么特点,跟我略微讲讲,包括之后打算怎么用他们?” 徐友长坐直身子,认真答道:“聂先增年纪稍长,为人比较沉稳,有静气、善谋略;罗远是个猛将,性格脾气都跟杜建很相似,胆量也大;王纹烈家里本身就是造船的,对水上作战器械颇有研究,有书卷气,是儒将的格局。” 他略微顿了顿:“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感觉他们三人秉性很端正,勇敢忠义、爱兵如子,很受将士们爱戴,所以打算着重培养。目前,第十军暂时划分为四旗,其中三旗是主力舰队,另外一旗是陆战轻兵。我考虑,提拔三人各自指挥一旗,同时让聂先增担任参军司马,协助我统领第十军。” “可以,你不在的时候,就让聂先增暂代指挥。”李江遥点了点头道:“打仗不是儿戏,绝不能外行指挥内行,因此他们越早成熟起来,对整个战事就越有利。该放手的时候,要大胆放手,让那两百个水军武科挑起重担!” 徐友长郑重地答应一声,旋即又问道:“江遥,建造战船的事情进展如何了?现在两万多水军集结在洪泽湖,只有二十八艘战舰可用,这根本不顶事啊。” 李江遥从容一笑:“这次叫你回来,正是为了此事。前段时间,因为要采买上等木料,耽误了一些工夫。眼下马木已经解决了七八成的供应问题,扬州和泰州的十九座大型船坞正全力开动,平均每天都有两艘战舰下水。新一批五十艘楼船斗舰正停泊在泗河水道,等着你们去提货呢。” “太好啦!”徐友长顿时跳了起来,高兴地说道:“五十艘大船啊,将士们这下可要乐坏了!” 李江遥苦笑着摇摇头:“相比包遇春的水军,这个数量还是太微不足道,一次激烈对抗,就有可能全部打光。即便再给咱们一个月的时间,顶多也只能造出六十艘战船。整个镇疆第十军,满打满算,不过一百三十至一百五十艘的战力,连叛军的零头都不到。” 徐友长表示同意道:“这个比例如果换算到陆军身上,其恶劣程度,与当初水杉城起兵时的情况,不相伯仲。” “所以我才叫你回来,”李江遥道:“我们要像当年那样,先统一思路,制定出一套以少打多的策略来。” 徐友长重新坐下,认真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李江遥点点头:“八个字,避实击虚、抢夺战船。” “制造船舶,需要大量的资金、材料和时间。我们每抢敌人一艘船,自身战力就增长一分,而敌人的战力相对就会减弱一分。此消彼长,终能扭转不利的局面!” 徐友长连连点头:“你说的没错。前两天,聂先增他们跟我讲述水军战法,曾提到以火攻为主。可是现在看来,仅仅烧毁消耗敌人的舰队,其实并不能从根本上形成我军优势。包遇春实力庞大,他比咱们更能耗得起。哪怕第十军用一艘船换他十艘船,到最后还是我们先垮掉。” 李江遥微微颔首:“所以,你们在备战之初,就应该树立抢夺敌人战船、化为己用的思路,并以此为根本,研究制定各项方略,包括:进攻的目标、作战的方式、抢船的手段,以及得手之后的转移路线。要力争做到每战必得敌舰,越打越强!” “我全都记下了,回去立刻找他们商量办法!”徐友长郑重地应道。 “另外,还要设法巩固洪泽湖基地。”李江遥嘱咐道:“尽管那里的位置非常优越,但也并非万无一失。倘若包遇春集结主力舰队,强行北上突进,第十军除了逃跑,毫无办法。” 他略微顿了顿,继续道:“因此,你回去之后,要专门组织人手,在洪泽湖的河口附近,构筑起多处军堡箭楼,架设大量投石机和巨弩。如果有条件的话,还应该增设水闸和水下暗桩,预设复杂的出入水道,外来舰船在没有人领航的情况下,寸步难行。” 徐友长朗声应道:“遵大都护军令!卑职回去马上部署。不仅是洪泽湖,我连高邮湖和运河也一并修上射击堡垒!” 李江遥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我还有个想法,不过并不成熟,需要你跟聂先增、罗远、王纹烈他们商议一下。能不能派出一两艘战舰,从东边的阔海出去,绕到更南面的明州泉州一带看看?” 徐友长反应过来,讶然道:“你是打算包抄叛军?” “有这个意图。”李江遥淡淡一笑:“劳剑华把大部分人马都堆在了大江防线上,势必会导致南方各地兵力空虚。假如我们能摸清楚叛军水师在阔海的部署情况,就有机会用大船运送一支奇兵在敌人身后登陆。决战之时,这样的行动往往能起到关键作用。” 徐友长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忽然笑道:“江遥,我怀疑你当初在演武堂的时候,是不是背着我和慕容雪跑去偷听水兵科的课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感情何用 杭州,晋王府。 李炤轻轻地拽了拽衣领,想让已经被汗水打湿的袍服透些气进去。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往铜盆里更换新的冰块,却丝毫没能缓解这屋中的闷热。 看着神情自若的劳剑华,李炤不禁有些好奇:“老师,您一点儿都不热吗?” “殿下,心静自然凉。”劳剑华好整以暇地笑笑:“况且,内功练到一定境界,便无惧严寒酷暑。想来,殿下最近把练功也放下了吧?” 李炤不好意思的笑笑:“近来事情太多了,确实没顾上。” 劳剑华并没有多说什么,慢悠悠地说道:“启禀殿下,新一批的辎重昨天也已经出发,送往前线了,凤凰山失利的影响逐渐散去,局面正重新回到正轨。” 李炤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唉,要怪就怪黄蜂,居然被李炳耍得团团转,害我们白白损失了数万精锐。” “并不是李炳耍了黄蜂,而是李江遥。”劳剑华神色显得十分平静:“一开始的时候,李炳确实动了要趁机剪除镇疆军主帅的心思,只不过因为形势所迫,又不得不临时放弃。李江遥在帝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他把所有人都耍了,包括李炳。” 李炤沉声道:“看来,有必要尽快除掉李江遥才行了,不然的话……” 劳剑华淡淡一笑:“殿下不必着急,老臣已经开始着手此事,相信很快便有结果。” 听他这么说,李炤微微颔首,转而说道:“眼下大江防线的局面也不让人省心。包遇春虽然有舰队之利,但是咱们的军队数量远却不如李炳。时间一久,我怕会出大问题。” 劳剑华应道:“征兵的事情,各个地方州府正在进行。南方一向不如北方的兵员众多,之前又被马洪杰他们带走了五十万人,再聚新兵,确实有些困难。倘若强征的话,老臣又担心会耽误了农作收成。” “上次包遇春提到的那个办法,老师考虑得如何了?”李炤忽然问道。 劳剑华笑笑:“殿下是说倭贼?” 李炤点了点头:“没错。包遇春告诉我,他们水军在阔海作战的时候,曾降服和招揽了很多倭国的浪人海盗。那些被称为倭贼的家伙,目前盘踞在阔海的一些岛屿上,整天都无所事事。您看……是不是可以为我们所用?” “用倒是可以用,关键怎么用。”劳剑华道:“我跟包遇春曾专门商议过这件事。那些倭贼生性凶残、桀骜不驯,很难听从指挥,若是派上战场,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况且,征用他们,对晋王殿下的声誉也不好,因此老臣尚在犹豫。” 李炤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我前天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不知可行否?” 劳剑华有些好奇:“什么主意?” “不用让倭贼加入正规军,”李炤笑道:“只叫他们在北方沿海登陆,搅乱敌人后方,如何?” 闻听此言,劳剑华眼睛一亮:“哦?这我倒是没想到。殿下可有具体的想法吗?” 李炤摊开手边的地图,指着上面道:“包遇春说,倭贼有八到十万之众,分属不同的领主。其中最大的四个头目,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干。我考虑,可以让他们分别在齐鲁、两淮一带登陆,然后任意烧杀劫掠、大肆破坏,目的就是牵制和消耗大江北岸的朝廷各军。” 劳剑华琢磨了一下,赞成道:“可行。尽管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但给咱们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好的。突厥人败得实在是太快了,完全打乱了老夫的谋划。” 李炤见得到了师父的认可,略显兴奋:“不仅如此,咱们还可以安排一部分倭贼也跑到明州那边,随便杀一些人、烧一些村落,然后由我亲自带兵将他们击退。如此一来,南方百姓定然会更加拥护晋军,同时又显得李炳他们愚蠢无能。” 劳剑华朗声笑道:“殿下果然好计策!那就这么定吧,老臣立刻给包遇春去信,叫他联络倭贼领主,尽快行动!” - 劳剑华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动笔给包遇春写了一封信,然后派人火速送往前线,命其安排倭贼袭扰北方的计划。 办妥这件事,他略微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杯热茶,旋即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片刻工夫,一个尼姑打扮的年轻女子走入屋中,赫然正是香积寺的净慧! “拜见先生。” “不必多礼,”劳剑华淡淡的说道:“蕊姬,帝都之行,辛苦你了,坐吧。” 化身净慧尼的蕊姬歉然道:“没能完成先生的计划,奴婢惭愧。” 劳剑华再次示意她落座,同时洒然笑道:“这不怪你。镇疆军情报司抢先出手,劫走了沈烈,而李江遥又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从李炳眼皮子底下顺利脱身,谁也没办法。” 蕊姬欠身坐下,应道:“事情偏离预设的轨迹,主要是因为那个毒兵刺客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咱们的布局。奴婢在帝都多待了一些时日,也是为查清它的来龙去脉。” “哦?有什么收获吗?” “有收获,也有意外。”蕊姬回答:“奴婢追查到一个名叫北照寺的小镇,在那里发现了突厥人的踪迹,或许与鬼斗部族有关。不过,镇疆军的人也同时查到了那个地方,为不暴露踪迹,我只好暂时撤离。” 劳剑华皱起眉头:“鬼斗族?哥舒平阔的人?会是谁呢?” “莫非是鬼斗少主哥舒玄?”蕊姬猜测道。 “不会的。”劳剑华摇摇头:“老夫那位义子,早就死在了镇疆军和夏侯凝寒的手中,断然不可能是他。多半……是鬼斗族的某位长老。” 蕊姬问道:“要不要派人再去找找?鬼斗族毕竟跟先生关系匪浅……” 劳剑华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算了。关系匪浅,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像他们那种邪魅的人,最好是敬而远之。” 他好似不经意地瞅了瞅蕊姬,忽然开口问道:“见到慕容雪了?” 蕊姬神色如常,平静地应了一句:“远远地看了一眼。” “老夫当初也没想到,你在他身边能潜伏那么久,”劳剑华笑道:“我还以为,慕容雪可以更早识破你的身份。” “他只是一个愚蠢的情种。”蕊姬笑着说道,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忧伤。 劳剑华没有发现,兀自感慨道:“是啊,情种。敢在波诡云谲的朝堂斗争中对一个女人动情,确实愚蠢至极。若不是李江遥捣乱,恐怕你现在还是慕容将军夫人呢。” 蕊姬淡淡一笑,说道:“提起李江遥,奴婢真有点怕他。也不知道怎么搞得,镇疆军很快就追到了香积寺,暗中打听净慧尼姑的消息。稍晚一步,奴婢就见不到先生了。” 劳剑华微微颔首:“肯定是李汐那边出了状况。只有她那根线,才有机会牵连到你。” 提起李汐,蕊姬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醋意,她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轻声道:“既然汾阳公主倒向李江遥,那么小婷会不会危险了?” 劳剑华点头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小婷暴露应该是迟早的事情。主要原因,是你在香积寺出现得太快了,以李江遥他们的头脑,不可能察觉不到其中的蹊跷。” 蕊姬叹道:“都怪奴婢思虑不周。我离开帝都的时候,应该通知小婷一并撤离的。” “没关系,黄蜂自会处理小婷。”劳剑华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聊晚饭吃什么似的:“但凡有可能暴露的线条,都必须彻底斩断。” 蕊姬微微颔首,然后问道:“先生,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对付李江遥?留着这个祸害,晋王殿下今后会寝食难安。” 劳剑华淡淡的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觉得,李江遥的弱点是什么?” 蕊姬认真的思索片刻,回道:“李江遥身为镇疆军主帅,麾下数十万精兵猛将,对其忠心耿耿,还有整个西疆鬼漠做他的后盾,连圣唐帝君也奈何不了他。而他本人武艺高强、杀伐果断,强如阿史那支斤,最终都只能甘拜下风。奴婢愚钝,实在想不出此人有何弱点。” 闻听此言,劳剑华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而李江遥最大的弱点,同样是全天下人的通病。” 蕊姬不禁大感好奇:“天下人的通病?那是什么?” “感情。”劳剑华目中隐现寒光,沉声道:“爱国之情、爱民之情、兄弟之情、同袍之情,包括男女之情。他的感情越深,弱点就越大,最终会化作无尽的深渊,将他完全吞噬!” 蕊姬的心中深处,忽然浮现出了慕容雪的形象,若有所悟的应道:“的确如此。一个人只要有了感情,脑子就变得不灵光了。” “何止是脑子不灵光啊?”劳剑华冷笑道:“面对至诚至深的感情,简直就是要把自己丢进熊熊火焰里,直到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第四百五十四章 历史所记 淮阳王李炝行刑那天,干旱了一个多月的关中,突降大雨。 帝都城的上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如珠帘断线一般,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 有些好事之徒说,这准是淮阳王死得冤,所以惊动天地。但更多的人则说,这是被李炝害死的那些亡魂因为大仇得报,连老天爷都忍不住为他们悲戚落泪。 然而,不管是谁为谁伤心,反正汾阳公主李汐把自己关在房中,偷偷的大哭了一场。 李炝就算再坏,毕竟也是她的亲哥哥。 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 为了那个宝座,父子相杀、兄弟相残,有时候甚至连后宫嫔妃也要卷荡进来,图穷匕见。这样的故事,年年都有,代代皆然。 李汐总是想,自己很幸运,占了一个女儿身的优势,不然的话,或许也早已被身不由己地扯进那血腥杀的戮场中,为一声万岁,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她悄悄地给皇兄上完三柱香,然后自己换上朝服,又用脂粉遮了遮哭过的痕迹,准备入宫。 这是惯例,也是规矩。 至亲之人触犯天条、认罪伏法,那些没有因此被连累的幸运儿们,理所应当拿出一个态度,展现自己的立场——感谢帝君不杀之恩。 更积极一点的,还应该再对那些胆大包天的死鬼狠狠痛斥一番,以示对帝君的英明无限支持。 说白了,这是为了保住自己小命的必要举措,背后的潜台词就是:帝君陛下,我一点都不恨你,千万不要惦记斩草除根的事情啊。 驸马慕容雪此时已经返回前线,而且,这种事也最好不要让他掺和。李汐暗暗想着,独自乘坐马车,从长兴门进了太极宫,然后打着油纸伞,在绵绵雨丝中,步行前往养心阁。 那是父皇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吧。倘若他泉下有知,自己的亲儿子今天被人斩首示众,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李汐越想越悲凉,替皇兄李炝悲,替父皇李成武悲,同样也是在替自己悲。 “公主,陛下传你进去。” 内侍的声音,将李汐从纷繁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连忙应了一声,然后轻移莲步,款款走入阁中。 “臣妹李汐,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汐妹,平身吧。” 李炳放下手中的卷册,亲切地说道:“这么大的雨,你还非要跑过来一趟,何必呢?” 李汐垂首道:“今日反王李炝一干逆贼认罪伏法,我圣唐社稷兴盛可期,臣妹内心喜悦,特来向陛下进表以贺。” 说罢,她恭恭敬敬的双手呈上奏疏。 内侍接过,转交帝君。李炳略微看了看,随手放在旁边,吩咐给公主赐座。 “汐妹,你来得正好,”李炳淡淡道:“朕最近也有些心烦,想找个信得过的人聊一聊。” “信得过”三个字,在此时此刻显得意义非凡:这等于是在间接暗示,李汐已经过关了。 李汐神色如常,柔声道:“陛下日夜操劳国事,切不可忧虑过甚,举凡还是应以龙体为重。” 李炳说的是“心烦”,而李汐劝的却是“龙体”,这二者的差别,同样表明了汾阳公主的态度:帝君,有些事情,你能对我说;可有些事,最好还是别说。我也不敢听,也不想听。 久居深宫的李炳,自然明白李汐话里的含义。不过,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兀自讲道:“近来,民间又谣言四起,说什么朕是当年反王李成星的私生子,如今窃取大位,还不如江南那个李炤的来路正当。而且,很多议论,都涉及到北衙逆鳞司失踪的密档,言之凿凿,殊为可气。” 李汐佯作愕然道:“竟有此事?臣妹从未听说过。” “估计慕容也没怎么跟你提过吧。”李炳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装糊涂,但也不好点破:“这种非议,对朕,对朝廷,对圣唐江山,都有极大的危害。唉,三法司虽然已经开始严加查处,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也颇感无奈。” 李汐知道,这类关乎皇权正统的身世之谜,往往最先影响到的并非朝廷,而是皇族。李氏皇族对此保持什么态度,才是根本要素。 李炳今天非要追着自己谈及这件事,用意非常明显。 想通这一点,李汐不得不给出一个明确的表态:“陛下,民间的愚夫愚妇皆喜此类穿凿附会之语,何必为之介怀?我们这些亲人,谁不清楚?陛下乃是先昭烈皇帝与先静雯皇后的嫡子,圣教盟约指定的御位继承人。” 李炳摆了摆手:“话是如此说没错,可朕自己有时候也过不去这道坎。毕竟……唉,毕竟当年朕在襁褓之中,适逢天下纷争、江山大乱,很多事情都讲不清。” 李汐沉默片刻,忽然幽幽地问道:“这件事情,真的那么重要吗?”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一愣:“这还不重要吗?” “究竟重不重要,臣妹一介女流,也说不太明白。”李汐抬起头,看着李炳的眼睛,郑重说道:“不过,臣妹记得我父皇曾经说过一句话。” “他说,历史记住的,从来都不是血统,而是姓名与功绩。” 李汐的话,重重敲打在李炳心间,令这位年轻的帝君顿时愣在当场。 - 李汐从皇宫回到驸马府,才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一愣,七八个京兆府的衙役整整齐齐站在前院,府中管家正跟一个捕头模样的人说话。 见她现身,捕头连忙快步赶到近前,单膝跪下:“京兆府巡查陆青,参见公主。” 李汐没理会他,而是望向了管家:“怎么回事?” “公主,府里出事啦。”管家神色有些慌张:“您的侍女被人杀害了。” “我的侍女?”李汐一惊:“哪一个?” 捕头陆青起身道:“侍女小婷。” 李汐讶然道:“小婷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管家哭丧着脸说道:“就在您去皇宫的时候。她准备去安德坊取您之前那两件刺绣,刚出门,还没上车,就被巷口射来的毒箭击中,当场丧命。” 李汐听得头皮发紧,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当街杀我奴婢,什么人干的?!” 陆青连忙拱手:“公主息怒,我们京兆府正在追查。对方使用的是弩箭,乃军方装备……”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汐吩咐道:“管家,你立刻派人去城外大营,调驸马留在那里的亲兵过来,同时通报宫中,就说我遭遇歹徒袭击!” 管家赶紧答应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李汐瞥了捕头陆青一眼,冷哼道:“去叫你们府尹亲自来跟我说话!”言罢,她一甩袍袖,头也不回地走入后宅。 小婷的横死,对李汐来说是一个警示。 这说明,李江遥之前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已经被幕后敌人察觉,并做出了相应的反制。而她自己,也正处在对方的威胁之下。 李汐并没有指望京兆府尹能够查出真凶。 像这种级别的入局者,岂是地方衙门有资格对付的?所以无论是陆青,还是京兆府尹,都无非走个过场而已。 真正能指望的,还是镇疆军情报司的人。 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小婷,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杀手的踪迹,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追捕围杀对方了。 眼下的首要问题是,先设法护住李汐她自己的安全,以免做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因此,汾阳公主什么也没多问,就让管家速去城外调动亲兵,以加强驸马府的防卫。 傍晚时分,外面的雨势渐渐变小,京兆府尹亲自登门拜访,过问婢女被害一案。 李汐懒得费神,推说自己受到惊吓,不便见客,只让老管家出面应对。 没过多久,宫里也来了人。一名内侍外加二十名禁军,说是奉帝君圣旨,前来保护汾阳公主安全。 一时间,驸马府的内内外外,青龙军团亲兵、公主侍卫、禁军虎豹骑和京兆府府兵,两百多名身穿不同铠甲的军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排布得严严实实。 李汐将仆从侍女全都赶了出去,独自坐在屋中,一边看书一边等人。 她在等的,是石峰。 镇疆军情报司帝都分部巡查校尉石峰。 之前李江遥离开帝都的时候,曾专门指定石峰作为驸马府的联络人,负责慕容雪、李汐与镇疆军的消息传递。 果然,到了亥时三刻,以青龙军军官为身份掩护的石峰,在外求见。 老管家并不清楚石峰的真正来历,但他晓得,驸马将军慕容雪叮嘱过,石校尉乃亲信之人,随时可直接面见自己或汾阳公主,因此老头儿不敢怠慢,连忙把石峰领到了李汐面前。 待管家关门离去,石峰拱手道:“公主,今天的事,让您受惊了。” 李汐淡淡笑道:“死了个贱婢而已,本宫又不在现场,有什么受惊不受惊的?事情查出眉目了吗?” 石峰点点头:“杀手行凶之时,我们正好安排了两个弟兄于暗中盯梢,所以当即便追了上去。方才,负责行动的人突袭了杀手藏身之处,将人当场生擒。” 李汐眼睛一亮:“问出是谁派来的了吗?” “问出来了,”石峰面色一沉:“他是虎豹骑的人。” 第四百五十五章 幕后之人 李汐闻言一愣,旋即又反应过来。虎豹骑是禁军的人,但禁军未必都是李炳的人。那个幕后主使手眼通天,有几个虎豹骑的内线并不稀奇。 她沉声问道:“杀手招认了吗?受何人指使?” “虎豹骑典军温赞。”石峰回答:“杀手说,他是温赞的部下,奉温赞的命令袭杀小婷。” 李汐冷冷笑道:“一个小小的六品典军,敢冒反叛大罪,杀害公主侍女?” 石峰道:“温赞背后肯定还有别人,只不过……我们在帝都没有执法之权,除非暗中密捕典军温赞,否则没办法从他身上继续追索。” “那就密捕他!”李汐眉毛一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石峰顿时面露为难之色,解释道:“公主,温赞不同于寻常的军官,他是禁军虎豹骑,代表帝君。这样的行动,恐怕连帝都分部的大人也无权决定,必须上报玉陀罗大人。” 李汐犹豫道:“你们抓住了杀手,温赞很快就会察觉,难道不怕他跑了吗?” 石峰应道:“卑职已经派人在暗中监视温赞,跑肯定是跑不掉,唯一可虑的,是怕他畏罪自尽或者被人灭口,再次断了这条线。” “我也有这个担心。”李汐沉声道:“眼下,净慧尼已经不知所踪,小婷成为我们手上唯一的线索,没想到。她也被敌人出手掐断。倘若温赞再出状况,香积寺的阴谋就会彻底变成悬案,永远不知道究竟是谁谋害我和沈烈了。” 说到这里,李汐想了想,忽然问道:“如果把杀手的事情告诉京兆尹府,让他们先出手控制住温赞,你觉得如何?” 石峰闻言摇摇头:“且不说京兆尹府有没有胆量抓禁军虎豹骑的人,单是如此打草惊蛇,反而会刺激对方再次出手,斩断温赞这条线。” 李汐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时间紧迫,绝不能因为要请示情报司高层,就让线索再次中断。她美目含煞,问道:“温赞现在人在哪里?” 石峰一愣,答道:“在长林门外的禁军兵营。他属于中级军官,自己单独住宿。” 长林门,位于皇城与宫城之间,是太极宫六道宫门之一。这也是石峰怀疑京兆尹府有没有能力抓人的一个重要原因。要知道,皇城是被禁军守卫控制的,外人根本进不去,更别提你还想去抓人家的长官。 可以说,没有帝君的圣旨,擅自冒犯禁军,与造反无异。 然而可惜的是,李汐现在并不愿、也不能惊动李炳,因为这其中牵扯了太多人,以年轻帝君的多疑性格,恐怕还没把温赞怎么样,她与慕容雪、李江遥就要惹上更多麻烦。 “你知道温赞何时当值,在何处当值吗?”李汐继续询问有关细节,同时在心中默默盘算对策。 石峰认真回答道:“温赞原先是清剿营的人。整兵时,被选调加入禁军,后又成为虎豹骑。他的职分岗位在后宫,负责提点检校诸妃嫔的日常宿卫。暗探回报,说他每天都有巡视的任务,明日应该是在上阳宫那边。” 李汐喃喃道:“上阳宫?马芸芳那边?”下一秒,她忽然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那就说不得,要坑温赞一把了。” - 翌日一早,李汐梳洗打扮完毕,乘坐一顶暖轿进了皇宫。 她先去找了慕容灵,然后二人一并赴上阳宫,探望淑妃马芸芳。 这个时候,慕容灵刚刚为李炳生下了一个皇子,而马芸芳刚刚则身怀六甲。因此惠妃和汾阳公主一起前来探望,看上去非常合理。 马芸芳热情地接待了二人,尤其是慕容灵,马芸芳拉着她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这也难怪,皇宫中的生活太过无聊,好不容易来个朋友,自然感觉分外亲切。 李汐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借口屋里有些憋闷,想独自出去散散,欣赏一下上阳宫的美景,马芸芳性格本就爽朗,此时又正跟慕容灵讨论女工刺绣,于是笑着请公主自便。 李汐点点头,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上阳宫的花园里,四下闲逛张望。她自幼在皇宫中长大,对这里自然非常熟悉,过不多时,便寻到了一处暖阁。李汐留下一个贴身内侍,屏退了其余的内侍和宫女,抬步走了进去。 几乎就在她进入那座暖阁的同时,一个小内侍急急忙忙地跑进上阳宫外的禁军卫所,找到了刚来接班值守的典军温赞。 “温将军,淑妃娘娘有请。” 听对方这么说,温赞不禁微微一愣。按规矩,禁军侍卫不奉召是不能轻易进入后妃殿宇的,因此他忍不住好奇道:“娘娘找末将何事?” 小内侍应道:“娘娘正在跟惠妃娘娘闲聊,谈及了军旅中的一些典故,二位娘娘有些不解之处,想请将军过去问问。” 温赞闻言恍然大悟。他知道,马芸芳自幼在军中长大,最喜舞刀弄枪,而慕容灵是大将慕容雪的妹妹,估计也没少听兄长提过行军打仗的事情。二位娘娘准是为了什么话题分歧起来,所以想找个懂行的人去做个公断。 哎呀,这差事可不好办呐。无论讲什么,都不免要得罪其中一位贵人,真真是吃力不讨好。 不过,既然淑妃娘娘召唤,他作为当值的禁军管代,又不能抗命不去,因此,温赞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挥手让小内侍前头带路。 二人出了禁军卫所,一拐弯便进了上阳宫,朝着主殿那边走去。 谁料,路才走了一半,旁边的暖阁之中忽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呵斥声:“你是谁?有刺客!” 温赞听得清楚,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就在他犹豫之际,屋里又响起了一记瓷瓶破碎的动静。 这一下,他不再迟疑,连忙几步冲上台阶,一把推开了暖阁的大门。 没想到,温赞才一跨进暖阁,门后忽然窜出一个内侍,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腰间,同时低声喝道:“别动!” 温赞是负责提点检校的中级军官,因此不像寻常禁军那样身穿甲胄,锋利的刀尖直接顶在青色官袍上,只要对方手上稍微使点劲,自己小命就要当场呜呼。 他暗暗吃惊,嘴上急道:“怎么回事?你是何人?” 随着他的话语,暖阁的大门被之前那个小内侍从外面轻轻关上,同时暖阁的里间走出来一个人。 温赞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公主?” 李汐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沉声道:“温典军,本宫听说,你是涿州人,对吗?” 温赞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怒道:“公主,我是帝君亲兵虎豹骑,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汐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冷笑道:“你老家还有哪些亲人啊?老母亲?弟弟弟媳?哦对了,还有你们温家的一根独苗,你的亲侄儿温成孝,对不对?” 温赞瞳孔猛然一缩,急道:“你究竟想怎样?!” “本宫只想请你配合,”李汐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不然的话,你的亲族,一个也活不成。”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赞正欲迈步上前,没想到身后的那名内侍武功很高,空着的手直接扣住了他肩头穴位,令其一时动弹不得,而腰间的匕首也向前刺出寸许,轻松顶破了衣衫。 温赞半身酸麻,后腰也吃痛不已,顿时吓得不敢再乱动,只是嘴上急道:“公主,我的家人是无辜的,你莫要……” “胆敢出手对付本宫,就没有谁再是无辜的了!”李汐粉面含煞,怒斥道:“温赞你想清楚,到底配合不配合?还是说你仍打算死硬到底,让我现在就取了你的狗命,然后再杀你满门?” 温赞真切地感觉到,汾阳公主绝不是在跟他说笑,连忙服软求饶:“公主恕罪,末将愿听吩咐。只是……不知道公主究竟要让我干什么?” 李汐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到了现在,还跟本宫装糊涂?苗云志已经全部招认了!” 苗云志,就是禁军虎豹骑的士兵,温赞的手下。 一听这话,温赞心里立刻打起了鼓。他知道,今天肯定是没办法混过去了。 站在他身后的石峰将匕首又往前捅了一下,沉声道:“你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说话。我们根本不在乎你母亲和你弟弟一家的性命!” 温赞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他不断地咬着牙,暗自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办。 李汐见状冷哼一声,朝外面厉声吩咐道:“小羽,飞鸽传书涿州府!” “且慢!”温赞终究还是没能扛住祸及满门的压力,颓然应道:“我招了,确实是我派人杀的公主侍女。” 李汐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喝问:“本宫用得着你招认吗?我要的是幕后之人!谁?到底是谁让你干得?” 温赞略微迟疑了几个弹指的工夫,然后神情复杂地看了汾阳公主一眼,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左相。” 第四百五十六章 红袖疑云 左相,即尚书左仆射,是除尚书令或大行台尚书令之外,圣唐皇朝主管民政、财政的最高官员,位同宰相。 而现如今的尚书左仆射,正是魏梓轩。 李汐听温赞说出了“左相”这个词,心中不禁一凛,同时联想到了夫君慕容雪之前在朝堂上的处境。 魏梓轩自益州投奔洛邑之后,深得李炳宠信,三年时间里竟连升五级,从小小的太府少卿,摇身一变,成为了位极人臣的左相。 这其间,他和一众党羽,没少找慕容雪的麻烦,双方矛盾已然朝野皆知。 李汐沉吟片刻,追问道:“你身为区区六品典军,与相国尊位差了十万八千里,如何相识?” “我是通过龚承泽认识魏大人的,”温赞解释道:“在洛邑的时候,末将效力于清剿营,偶尔会跟着龚将军同魏相一起饮酒作乐,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李汐点点头:“那么,是魏梓轩亲自给你下令,让你暗害小婷的吗?” 温赞犹豫了一下,苦涩的说道:“不是。找我的,是相府管家魏鹏。他给了我百两银钱,还答应我,事成之后,帮我在涿州那边谋一个折冲都尉的肥缺,好回去侍奉老娘。” 站在他身后的石峰闻言皱起眉头,冲李汐做了个眼色。 李汐明白石峰的意思,中间隔着一个魏鹏,很难指认魏梓轩就是幕后黑手,其间的变数太多。 不过,对李汐而言,她并不是官府断案,没必要讲究什么完整的证据链,只要问出了大致方向,就能继续追查。 李汐继续问道:“魏鹏有没有告诉你,为何要杀人?” “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温赞道:“暗杀目标毕竟是公主府的侍女,弄不好就是反叛的大罪。可是,魏鹏并没有跟我解释什么,只说这关系朝堂大事,让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汐感觉温赞没有说谎,于是微微颔首道:“除此之外,你还了解些什么,全部给本宫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假如表现得好,或许能饶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温赞仔细想了想,忽然记起一事,连忙道:“魏鹏那家伙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石峰喝问道。 “我接了这个倒霉差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而魏鹏又嘴巴极严,所以……”温赞嘟囔道:“所以,他离开之后,我就让手下悄悄的跟踪他,想看一看那个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温赞吞咽了一下口水,略显紧张的说道:“大概跟了两三天的工夫,手下跟我说,魏鹏除了出入相府之外,经常去一个名叫红袖斋的妓馆……” 李汐骂了句“不要脸”,接着斥道:“无非是个登徒浪子,有何不对劲?” 温赞小心翼翼的看了汾阳公主一眼,小声道:“公主有所不知,以魏鹏的身份,是不该去那种腌臜地方的。” 石峰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说,红袖斋是暗娼野店?” 温赞点点头:“是的。红袖斋虽然名字叫得雅致,可实际上并没有官市署和教坊一起核发的红签牌甲,属于不上档次的野娼,一旦被京兆尹府拿住,立刻抓人封店。像这种偷偷摸摸的地方,也不可能有什么相貌标致的姑娘,以魏鹏的身份和财力,根本不屑光顾才对。” “末将原本想着,那个魏鹏或许就是如此下贱,放着好货不用,专喜找野妓偷腥,因此也未过多在意。现在公主问起他们的事,我感觉多少有点不对劲,这才如实奉告。” 石峰眼珠一转,冲李汐无声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回去一定详查这条线索。 李汐会意,同时也知道,像温赞这样的小角色,顶多就是被人利用,绝不可能掌握太多秘密。他既然已经供出左相魏梓轩和他的管家魏鹏,今天便算是大有收获。 想到这里,李汐沉声道:“温赞,你想活还是想死?” 温赞闻言一愣,随即坦然应道:“公主,末将手上沾了小婷的血,自有担待,只求您能开恩,放过我的家人。家母养我不易……” “别说了!”李汐抬手止住对方:“只要你乖乖配合,本宫不仅不伤害令堂,而且还会给你一个更大的富贵,明白吗?本宫是堂堂的汾阳公主,驸马是御前大将、青龙军主帅。我的承诺,分量远比魏梓轩更大。” 温赞讶然道:“您……打算让我做什么?” 李汐笑笑:“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当今天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更从未对本宫提及任何人,只需要和平常一样,踏踏实实过日子,懂吗?” 温赞瞬间明白过来,连连点头:“懂了懂了,末将今天一直在上阳宫值守,除了进来巡查了一圈,啥也没干。” 李汐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石峰松开对温赞的控制,又嘱咐道:“另外,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防止被魏鹏灭口。相比涿州的折冲都尉,他找人弄死你,代价更小些。” 温赞赶紧拱手:“末将明白了,感谢公主指点。” 李汐没再多说什么,让门外的小内侍陪着温赞原路返回,然后对留在屋中的石峰问道:“你感觉如何?” “依卑职看,温赞没有说谎。”石峰回答:“我们情报司一直怀疑的几个目标当中,就有魏梓轩。他或许正是劳剑华安插在朝中的内奸,黄蜂。” 李汐表示同意地点点头:“这件事情,要尽快通报你们的大都护。另外,魏鹏这条线,应设法盯紧,争取能有什么重要收获。” 石峰笑道:“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正如温赞所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相府的管家,无论身份还是财力,去帝都最高档的妓院都是座上宾,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暗娼跑?那种鱼龙混杂的脏地方,倒是探子接头的好去处。” 李汐微微颔首:“本宫怀疑,红袖斋本身就是敌人的秘密据点,你们小心查探,千万别打草惊蛇。” - “田大人,卑职敢百分之百确定,七公主身边的那个校尉石峰,就是镇疆军情报司的人!帝都还在突厥人手里的时候,我就跟他打过交道。” 田沐眉头紧锁,沉吟道:“石峰对外的身份,是青龙军主将的亲兵,也就是慕容雪的人。你说,那个李汐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底细呢?” 逆鳞司三科新任掌旗使朱俊杰冷笑道:“多半知道!李汐最近经常把石峰带在身边,而且还神神秘秘的。联系之前李江遥曾在驸马府里住过一段时间,搞不好李汐早已经跟他搞在一起,给慕容雪戴上绿帽子了。” 田沐嘿嘿嘿的鬼笑几声,接着问道:“石峰最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朱俊杰应道:“他们在秘密监视一个叫做红袖斋的地方。” “红袖斋?”田沐微微一愣:“听上去好像是一个烟花柳巷的场所啊,对吗?” “大人说得没错。”朱俊杰笑道:“那是一处暗娼,就在城南的安乐坊。” 田沐不禁大感好奇道:“镇疆军情报司,长期潜伏在帝都的各个要害地方,密切监视着朝堂的一举一动,他们忽然对那种肮脏地方感了兴趣,究竟是为什么?” 朱俊杰谄媚道:“卑职猜测,红袖斋准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对!”田沐眼珠子一转,狞笑道:“李江遥有两个大敌,一是朝廷,一是叛军。如果连本官都不晓得那个暗娼妓院里面有什么猫腻,就很可能不是朝廷这边的秘密,而是劳剑华的手下!” 朱俊杰连忙赞同道:“大人英明啊!我也觉得是这样!”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田沐瞪他一眼:“赶紧去把红袖斋给本官端了!先甭管那里面有什么鬼,只要抢在情报司前面把所有人拿住就好!带回来,一个一个地慢慢审。” 闻听此言,朱俊杰立刻答应一声,转身大步出了签押房,招呼三科的暗探们,呼啸而去。 二十多名身穿皂衣、肩披黑袍的逆鳞司暗探,外加一百五十名北衙飞骑,从皇城侧门出来,当街纵马驰骋,直奔城南安乐坊。 眼下刚入申时,正是帝都一天当中最热闹的钟点。人们各自呼朋唤友,流连于酒肆饭馆、青楼妓院之间,准备好好潇洒一番。安乐坊的红袖斋虽然是不入流的暗娼,但因为不用向官府课税,因此价格也便宜了许多,引得不少寻常百姓和江湖游侠都爱到此处纵乐。 谁知,大伙儿正搂着涂脂抹粉的姑娘们喝酒戏耍,朱俊杰忽然带人杀到,不由分说便把整个妓馆团团围住。 “此地不论老鸨妓女,还是客人龟奴,都有嫌疑!”朱俊杰怒喝道:“一个不漏,全给本官押回北衙问话!” 随着他一声令下,逆鳞司的人不由分说,当即出手抓人,整个红袖斋顿时惊叫声此起彼伏,一片大乱。 就在这混乱之中,一个身影默默起身,朝着后院墙摸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黄蜂烦恼 那道人影,趁着妓院陷入惊慌混乱的机会,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后院墙那里,紧接着一个翻身,纵上了墙头。 可是正当他要翻墙而过、逃之夭夭的时候,守在后院外面的逆鳞司飞骑一声大喝,跟着就是一弩箭激射而至。 那人闪避不及,啊的一声,肩头中箭,然后不由自主地仰面后翻,重新跌回院中。 两名暗探随即赶了过来,将其死死按在地上。 三科掌旗使朱俊杰听说有人逃跑,被外面蹲守的飞骑射中肩膀,当场生擒,料想多半是一条大鱼,连忙命手下把那家伙带过来。 “小崽子,为何要逃啊?”朱俊杰狞笑着问道。 “大人,自己人,我跟你们田长史……相熟的。” 朱俊杰咂咂嘴:“啧啧,可以呀,居然还能道出田长史的名号,看来是懂行的。请教尊驾何方神圣呀?” “我……我是左相身旁行走,叫……魏鹏。” 此言一出,朱俊杰顿时愣住了:魏大人府上的管家? “有何凭证?” 魏鹏忍着肩头疼痛,呲牙咧嘴地哼道:“有……有腰牌!” 朱俊杰伸手从魏鹏的腰带里翻出一小块铁牌子,上面赫然写道:敕造左仆射府庶务内史。 我去,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朱俊杰当然清楚田沐与魏梓轩的关系,连忙吩咐手下放开魏鹏,并赶紧为其处理伤口。 “我说内史大人,你好端端的,怎么跑来这种地方啊?”朱俊杰谄媚笑道。 魏鹏脸色惨白,气道:“你先别问我为何来此,你们北衙什么时候干起扫荡私娼的活了?这不是该归京兆尹府或万年县管着吗?!” 朱俊杰瞅瞅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收到密报,这里好像有问题。” 魏鹏心中暗惊,嘴上却骂道:“什么密报?有何问题?” 朱俊杰为难的挠了挠头,思忖片刻才悄声道:“听说镇疆军情报司在监控此处,田大人担心有什么状况,这才让我等前来查看。” 一听对方说镇疆军盯上了这里,魏鹏更是紧张万分。红袖斋是劳剑华设在帝都的一处秘密据点,倘若被李江遥的人发现了端倪,那么魏梓轩的身份就很可能要暴露了。 他眼珠一转,忙道:“既然此事涉及镇疆军,你千万不要多做声张。这样吧,除了我的朋友,其他人全部抓回北衙,严加审问,一个也不许放走!” “你的朋友?”朱俊杰好奇道:“哪个是内史的朋友?” 魏鹏抬手指了指蹲在墙角处的一大帮嫖客:“那位穿青衫的客商。” 朱俊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了瞧,点头道:“哦,那好办,我这就放他走。” “不!不要让他自己走!”魏鹏急道:“劳烦大人准备一辆马车,把我们直接送回相府,别让外面的人看到。” 见魏鹏搞得如此既紧张又神秘,朱俊杰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不过,此事既然与尚书左仆射魏梓轩的人有关,他也不敢多问,连忙安排手下照做。 时间不久,魏鹏和他的青衫朋友乘坐逆鳞司准备的马车,一同回到了位于崇仁坊的左仆射府。 一进魏府大门,魏鹏顾不上伤势疼痛,直奔后院书房,向魏梓轩禀报之前的突发情况。 听说魏鹏把那位青衫客带回了家,魏梓轩当即勃然大怒,直接把手里的书砸在了魏鹏脸上。 “混账东西!规矩都忘了吗?怎么能把人带来这里?!” 魏鹏被骂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解释道:“相爷,那个逆鳞司的人说,镇疆军正在秘密监视红袖斋,小人担心当时院子内外就有他们的眼线,如果不把信使带回来,万一……” “万一个屁!”魏梓轩气道:“你就不该认他!” 魏鹏哭丧着脸道:“小人倘若不认他,逆鳞司就要把他连同红袖斋的人一起带回北衙,我又怕他暴露。” 魏梓轩一巴掌轮了过去:“你怕他暴露,难道就不怕我暴露?蠢材!” 魏鹏捂着脸,怯怯道:“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魏梓轩冷静下来,思忖片刻后,说道:“信使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了,你去给他弄个身份,先在府中安顿下来,随你一起办差,同时看紧了他。这些信差,都是给劳先生跑腿的,未必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可被你今天这么一搞,他就全都清楚了,之后等请示先生的意思之后,再做处置吧。” 魏鹏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又懊恼道:“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搞的,镇疆军情报司和北衙逆鳞司居然同时盯上了红袖斋,莫非锦娘出了纰漏?” 魏梓轩眉头紧锁:“锦娘一个普普通通的老鸨子,她能出什么纰漏?该不会是你身上有问题吧?” “这绝不可能!”魏鹏连忙道:“相爷您知道的,小人平时刻意低调行事,除了兢兢业业的处理相府庶务,平日也就是去红袖斋打个转转,连今天那些逆鳞司的人都不认得我,如何会是小人身上出状况呢?” 魏梓轩听他说得有道理,不由得微微颔首,沉声道:“也幸好老天保佑,红袖斋是让田沐的人查抄了,若是被镇疆军出手拦截,你我都性命难保。信使带来的消息没弄丢吧?” “没有,在小人这里,好好的。”魏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双手呈到魏梓轩面前。 魏梓轩将其接过,展开看了两遍,随即就着桌上的蜡烛把信彻底烧掉。 “你去吧,以后做事多动动脑子,千万小心!” 魏鹏应了声遵命,正欲转身出去,没想到魏梓轩又忽然喊住了他:“对了,小婷的事情,如何了?” 魏鹏认真答道:“目前京兆尹府接了这个案子,正在组织人手查办。宫里的禁军也都撤离驸马府,全部改由慕容雪的亲兵实施护卫。至于李汐,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魏梓轩想了想:“温赞那边呢?” “温赞一切都正常。”魏鹏道:“他这人做事还算干净,没有留下尾巴。” “既然如此,那就找个机会,把他和杀手也清理了吧,省得夜长梦多。”魏梓轩淡淡的吩咐道。 魏鹏连连点头:“小人明白了,立刻去办。之前全都已经准备妥当,一杯毒酒的事。” 魏梓轩没有吭声,只轻轻地挥了挥手,魏鹏见状,立马施礼告退。 待他走后,魏梓轩独自坐在书房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就在十二年前,他还是帝都城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府小官员,整日里筹谋钻营、巴结权贵,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登上朝堂,过过呼风唤雨的瘾。 后来,玄甲军团的一位青年军官找上了他,二人竟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魏梓轩得知此人名叫狄献,是大统领谢光跟前的红人,不禁更加曲意逢迎、用心结交。再之后,狄献给他指了一条路:投靠劳剑华,保你平步青云。 魏梓轩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既没有显赫身世、也没有背景靠山,辛辛苦苦打熬一辈子,估计顶多就混个太府的长史或者主簿,无甚出息。而狄献,乃至他背后的谢光、劳剑华,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他脱胎换骨。 于是,魏梓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狄献的邀请,至此成为劳剑华在帝都朝廷里的一个眼线。 劳剑华到底在朝中安插了多少眼线,魏梓轩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很成功的一个。原因无他,只因自己足够胆大心细,能办成事。 果不其然,魏梓轩在帝都连续给劳剑华立了几次功,而劳剑华也投桃报李,很快就在暗中运作,令魏梓轩升任太府少卿,成为了主管圣唐皇朝税赋国库的二号人物。 之后,帝都事变、太子出走,没多久又来了突厥人,魏梓轩跟随朝廷一路逃到益州。直至劳剑华和狄献在江南站稳了阵脚,才又通知魏梓轩北上,投靠李炳。 没想到,魏梓轩一边秘密为江南叛军效力,一边反过来利用劳剑华的帮助,讨李炳欢心,三年时间,竟然让他混到了从二品的尚书左仆射,成功实现位极人臣的梦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代号“黄蜂”的顶级内奸魏梓轩,萌生了摆脱劳剑华的想法。这也难怪,他都快变成朝廷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佬了,还怎么肯屈居叛军的掌控之中呢? 不过,想归这么想,可魏梓轩并不能真正做到。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有太多见不得光的把柄握在劳剑华手中了,一旦对方察觉他产生了异心,只需往李炳那里写封信,魏梓轩就要立刻完蛋。 到了那个时候,绝不是他一个人掉脑袋,也不是满门抄斩那么简单,魏梓轩犯的罪,是要被诛灭九族的! 唉—— 魏梓轩长叹一声,将纷繁的思绪拉回现实,暂时忘掉“甩开劳剑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开始思考起“主人”交代的新任务: 倭贼入侵。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另有对策 劳剑华让魏梓轩办的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经过包遇春的勾连,藏匿于阔海诸岛的倭贼海盗,已经同意袭扰圣唐的计划。 初步估计,未来一个月内,将有三四万倭贼浪人登陆北方沿海州府,制造大规模的破坏。 劳剑华指示魏梓轩,先尽量稳住李炳,不要让朝廷的主力部队在前期就过早介入其中,以便让倭贼能顺利占领一些重要的城池,形成一定的规模气候。 这一点非常关键,倘若倭贼站不稳脚跟,三两下就被朝廷军队赶下大海,那所谓的后方牵制就无从谈起了。 对此,魏梓轩大感头痛。 他可以预见,那些野蛮残忍的浪人一旦上了岸,肯定会比禽兽还禽兽、倘若让他们毫无顾忌、任意肆虐,尽情地烧杀掳掠、奸-淫-妇女,各地方州府不炸了锅才怪。 到时无数的求援奏疏,如雪花般飞来帝都,让魏梓轩该怎么拖呢? 然而,劳剑华的指令,那是不能不办的。不仅要办,而且还得办好,因为上一次李江遥来帝都玩诱敌深入的计策,魏梓轩就没能及时察觉,导致包遇春白白折损一员大将,外加六万兵马,劳剑华对此大发雷霆,一直威胁要处置了他。 魏梓轩思来想去,终于琢磨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前段时间,兵部侍郎董天星曾上疏帝君,希望能再征召一批新兵,以备接下来平叛大战所需。因为立场原因,这个建议到魏梓轩这里就直接否了。 为此,老董还专门跑来跟他理论了一番,希望他这位尚书左仆射不要从中作梗。 眼下涉及到拖延朝廷大军抵御倭贼入侵的问题,魏梓轩重新将此事想了起来,他眼珠一转:干脆,来个顺水推舟! 假装同意兵部的请求,然后再以粮农赋税为借口,把征召新兵的任务,都压给东部沿海州府。如此一来,倘若倭贼浪人入侵,就向帝君提出,东部州府已经有了大批兵力,不必调集主力军团去征讨。 这样,等到那些不中用的新兵被浪人彻底击溃,肯定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倭贼也应该逐步站稳了阵脚。 想通了这个损招儿,魏梓轩立刻找来纸笔,根据兵部的征召奏疏,草拟出相应的意见。第二天早朝,魏梓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自己的提案禀报帝君。 李炳听完他的意见,感觉很有道理。 一来,之前为了抵抗突厥入侵,中原、河北等地的兵员消耗甚巨,确实不应该再从这些地方征召新兵,以免影响当地农耕收成;二来,东部地方州府有水利之便,民间百姓大多熟悉水性,未来南征叛军,多半能用的上。 于是,李炳当即拍板,由兵部牵头,户部配合,在胶东、两淮一带征召新的府兵,加紧训练,以待今后补充各主力军团所需。 魏梓轩见自己的谋划得逞,不禁暗暗欣喜。一下了朝,他便立刻催促手下各部官员,将朝廷的命令发往东部各州府,马上征兵。 就在魏梓轩紧锣密鼓地推行自己的策略之时,一双锐利的目光正在背后死死的盯着他,而那个目光的主人,就是身处驸马府的汾阳公主李汐。 “公主,人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石峰禀报道:“尽管北衙逆鳞司抢先一步突袭红袖斋,打乱了我们的监视,但魏鹏确实领着一个生面孔,从安乐坊回到了左仆射府。我们暗中查了那个人的底细,是从江南来的,对外的公开身份是名叫王亮的丝绸商人,可进了魏府之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了魏鹏的副手。” 李汐高兴道:“江南?那可太好啦,这是重要收获啊。能把王亮偷偷抓起来吗?” 石峰摇了摇头:“魏鹏看得很紧,去哪里都带着他,身边还有护卫。他们只要不离开左仆射府,我们就很难下手。” 李汐思索了一下,又问道:“逆鳞司那边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也盯上了红袖斋,这件事搞清楚了吗?” “基本搞清楚了。”石峰歉然道:“据内部眼线报告,这件事全都怪卑职疏忽。逆鳞司三科的新任掌旗使朱俊杰,曾跟我打过交道,因此也在暗中留意我的行动。他发现卑职最近一直关注红袖斋,于是报告给了田沐,这才误打误撞地突袭了那里。” 闻听此言,李汐沉声道:“逆鳞司是帝君私兵,既然他们知道你的身份,那么本宫恐怕也逃不出陛下的眼睛。往后还得更加小心才是。” 石峰拱手应道:“是,卑职会更加谨慎。” “眼下帝都的局面非常复杂,远超我们的想象,”李汐继续分析道:“魏梓轩如果就是江南叛军的卧底,那么田沐的立场将变得扑朔迷离。万一他也倒向了魏梓轩,我们的处境就会极为不利了。” 石峰道:“卑职认为,情况或许还没那么严重。倘若田沐也是魏梓轩的人,应该不会出现红袖斋的意外。” “嗯,你这个推测很有道理。”李汐微微颔首:“我们不妨就此先做个大胆的假设,魏梓轩是魏梓轩,田沐是田沐,他们各为其主,但都对我们充满敌意。那么另外的人呢?比如殷诚毅和龚承泽?” 石峰想了想,说道:“殷诚毅或许是魏梓轩的同伙,但龚承泽显然跟田沐走得更近。二人都是那种贪慕权势之辈,利欲熏心而已。” “也就是说,田沐和龚承泽只是被魏梓轩利用,或者,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才跟魏梓轩绑在一起?”李汐边思索边说道。 石峰点点头:“多半就是这样。虽然他们对大都护、慕容将军和镇疆军充满了敌意,但是我们目前真正的大敌,首先应该是魏梓轩才对。” 李汐用手指瞧着桌面,分析道:“魏梓轩通过小婷,得知本宫要去香积寺拜佛,故意安排净慧尼拦路见面,然后又暗中派人将构陷沈长史的证据送到我府上。等本宫为了营救兄长而去向帝君举告沈烈,他便怂恿田沐对沈长史下毒手。” “后来婚礼遭遇毒兵刺客袭击,魏梓轩便趁此机会栽赃镇疆军,并建议帝君派兵镇压,驸马和徐将军则因为反对而被软禁在掖庭宫。幸亏大都护及时返回帝都,才将这一系列阴谋化解。” “事后,魏梓轩察觉小婷或许是一个破绽,于是便让管家魏鹏找到温赞,实施威逼利诱,命其暗中动手除掉小婷,好一了百了。而温赞即便被抓,魏鹏也可以矢口否认,将此事推个一干二净。” 说到这里,李汐抬头望向石峰,感慨道:“好险啊,几次都差点让魏梓轩得逞。那样的话,不仅沈烈冤死,而且朝廷与镇疆军也会陷入混战,就连本宫,多半也难逃被小婷暗杀的厄运。” 石峰微微颔首:“是这样没错。幸好大都护力挽狂澜,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李汐对此完全赞同:“江遥兄长是上天赐给圣唐的礼物,是皇朝的中流砥柱,无论李氏皇族,还是将士百姓,都应该心怀感激。” 她略微顿了顿,接着又叹道:“不过,目前的局势仍旧不能有丁点放松。魏梓轩官拜尚书左仆射,深受帝君宠信,而尚书令和尚书右仆射都不幸惨死在了刺客手中,眼下朝堂之上就他这一个宰相,几乎无人能够制衡。如果咱们手里没有扎实的证据,别说扳不倒他,就连他的那些党羽,咱恐怕都不是对手。” “所以大都护才让慕容将军暂时离开帝都。”石峰道:“只有远离朝堂,身在军中,才能避过这里的明枪暗箭,等待机会反攻。而我们也得到上司军令,必须舍命保护您的安全。” 李汐笑笑:“本宫不怕他们!玩心眼儿,耍花招儿,女人未必比男人差。只要魏梓轩之流不派大军过来动刀动枪,本宫有信心跟他们周旋到底!” 对于汾阳公主的坚强果决,石峰这段时间是深有体会,同时也非常佩服,他拱手朗声道:“接下来公主有什么计划,请尽管吩咐。” 李汐略作思索,说道:“第一步,你先隐身一段时间,只在暗中助我,最大限度脱离逆鳞司的视线,免得他们从你身上横生枝节。” 石峰应道:“帝都分部的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让卑职设法转入暗中行事。” 李汐点点头,接着道:“从现在开始,你们情报司应该尽全力盯死魏梓轩,包括他家里的所有下人,事无巨细,一个也不能漏掉,哪怕是左仆射府的母狗生崽儿,都要第一时间知晓清楚。” 石峰哑然失笑:“好,我们全力以赴!” “第三点,魏梓轩所有的奏章提案,皆须仔细分析,探查其背后缘由和真实目的,并及时通报大都护,让他有所防范。” “卑职明白,一定让皇城里的眼线多加留意。” “最后一点,给本宫把魏梓轩家眷的情况彻底摸清楚,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他魏府好好的攀一攀关系!” 第四百五十九章 水战序幕 大江战线的平静期,到此时已经快过去三个月了。 在这段无波无澜的日子里,南北双方都在拼命备战、积蓄进攻的力量。相较而言,北方更多是在制造战船,南方则是加紧征兵训练。 说白了,就是各自弥补各自的短板。 位于洪泽湖秘密基地的镇疆水军,今天迎来了最后一批二十五艘新战船,加上之前的楼船斗舰和运兵船,鲲鹏第十军的舰船总数量达到了三百零二艘。 而这,也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造船实在是太费钱了!”李江遥捧着账本感慨道:“再这么搞下去,我们就要破产关门啦!” 他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镇疆军府的家底虽厚,却也经不住死命的折腾。之前打造三个重装步兵军团、支撑数十万大军远征东土,西疆鬼漠已然承受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如今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又日夜赶工的造出了三百艘各类战舰,险些直接掏空镇疆军的钱库。 谢坦之、司徒无寿和马木联名向李江遥报告,请求暂缓新的大规模军费支出,好让后方先喘口气。 李江遥同意了镇疆军府的意见,同时把徐友长喊来,严肃的说道:“三百艘,不会再有更多了。剩下的,只能从包遇春手里抢!” 徐友长闻言点点头:“我们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行动!” 他摊开地图,指着上面说道:“聂先增建议,把首战的目标放在京口。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水师重镇,既有码头,又有船坞,大江几条支流皆汇聚于此,极具战略价值。” 李江遥有些疑惑:“既然是战略要地,那么敌人在这里的实力必然很强大,为何要舍易取难呢?” 徐友长应道:“我也曾提出过类似的质疑。不过聂先增的看法是,正因为此地集中了敌人水军主力,所以对方更容易掉以轻心,不会相信我们一上来就敢直接进攻京口。另外,他还说,大都护的抢船策略,顶多只能奏效两三次,一旦敌人提起戒备,有了防范,就很难再得手了。因此,干脆择肥而噬,要抢就抢把大的。” 李江遥闻言大乐,连连点头:“这个聂先增,倒是很对我的脾气。京口敌人的兵力部署如何?搞清楚了吗?” 徐友长回答:“搞清楚了。情报司和第二军的斥候营,分别从陆上实施侦查,而第十军则派出几艘小渔船从水上进行侦查,基本摸透了敌人的虚实。京口码头,驻扎着叛军水师第四旗、第五旗和一支巡弋营,大小战船总共四百多艘。”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码头下游一个大型船坞,有六十六艘正在修理维护的船只。敌人的防备确实稍显松懈,京口附近各个支流的入江口,都仅仅安排了两三艘战船实施警戒,很容易突破。” 李江遥认真的看了看水军绘制的作战地图,问道:“另外两个人的意见如何?他们也同意聂先增的想法吗?” “是的,罗远和王纹烈都赞成突袭京口。”徐友长应道:“王纹烈还特别指出,眼下刮得是东南风,抢船之后向北转移也会更加便利,值得一试。” 李江遥微微颔首:“准备怎么打?” 徐友长道:“我想让陆军参与,配合行动,水陆并进。杜建第二军的巨弩营提前部署在瓜洲渡口附近,而罗远则率领三十艘战船自瓜洲渡口现身,佯装搭载大军武装渡江,把京口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上游这边。同时,聂先增指挥主力从运河河口出击,直扑京口码头,突袭停泊在那里的舰队。王纹烈另带一路,出河口之后往下游走,好歹先把船坞那边的六十多艘战船抢回来,保个本。” 李江遥沉吟道:“既然是突袭战,那就必须讲究一个出其不意,直到抵近敌人的身侧,才让对方恍然大悟。所以我提出两个建议,你们再多下点功夫。一是提前派遣武功强悍的高手,夺取在河口警戒的敌军战船,不让他们有机会给码头方向示警;二是做些改装,扮成叛军水师的模样。” “明白了,我回去就做布置。”徐友长答应道:“进攻的时间也应该选在夜间,更容易得手。” “日子定好了吗?要考虑天气状况。” 徐友长点点头:“计划了三个时间,本月廿七,下月初二和下月初五,具体日子要你拍板。” 李江遥思忖片刻,说道:“后天就是廿七了,时间略微有些紧张,而下月初五又有些太久,我看,定初二吧。” 闻听此言,徐友长干脆利索地应道:“好,那就七天之后,突袭京口!” - “将军,这几天对岸似乎不怎么消停啊。” 晋军水师副都督姚铭杰听手下参将薛猛这么说,不由得淡淡一笑:“怎么个不消停法?” 薛猛道:“镇疆第二军正在陆续往瓜洲开进,会不会是冲咱们来的呢?” “哈哈,一帮旱鸭子,你还怕他咬咱们啊?”姚铭杰一脸的不屑,冷哼道:“在陆地上我不敢吹牛,想过江?杜建连门儿都没有!” 薛猛兀自摇摇头:“可是我听说,朝廷一直在打造战船,会不会……” 姚铭杰摆手道:“薛老弟,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慕容雪是在造船没错,可他们的船厂在随州一带,离咱们远着呐!想开到这边来运兵,至少先得过了包帅那一关吧。” “说的也是。”薛猛自嘲地笑笑:“可能是我多虑了。一提到镇疆军,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姚铭杰瞥他一眼,笑道:“我看你是因为萧敬的事,心里发怵了吧?放心,咱只要待在船上,天下没谁能奈何的了。李江遥也不行!” 薛猛愣怔了一会儿,又道:“将军,我这几天眼皮子一直在跳,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要不,几个河口附近,再增派些警戒的力量?两三艘战船,或许不够用啊。” 姚铭杰闻言哈哈大笑:“增派战船?你多派几艘去,打算防备谁?防备镇疆军?他能飞到水里跟咱干仗?你呀,就是疑心病太重啦!警戒船上都有烟花信炮,一旦发现敌情,第一时间就能通知码头这里,随时可以前往增援,慌什么?” 薛猛见主将这个态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悻悻然地嘟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这世道……”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名军官匆匆跑进屋里,朗声禀告道:“姚帅,薛将军,有军情!” 薛猛吓了一跳,连忙追问出了什么状况。 军官答道,半个时辰前,水面斥候发现瓜洲渡口出现了三十艘大型战船,全部打着镇疆军旗号。另外还有五艘平仓运兵舰,正在装载步兵。 “哪儿来的战船?!”姚铭杰闻言顿时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身道:“怎么会越过上游防线?” 薛猛想了想,分析道:“不用说,肯定是从高邮湖那边过来的,多半是李江遥偷偷造的船。” 姚铭杰感觉他说得有道理,略微沉了沉气,冷笑道:“不过三十艘而已,连老子的零头都不到,来了也是送死!现在天色将黑,看来他们是打算趁着夜色渡江啊。” 薛猛赞同道:“嗯,将军分析得对。五艘运兵船,一趟大概能送上千人过来,一晚上能转运三到四个营的兵力,或许是想从陆路偷袭京口码头。” “姥姥!我能让他们过江?”姚铭杰骂道:“半路就给他击沉在水里,都去喂王八!传军令,集结出战!” 薛猛站起身:“还是我去吧,一百条斗舰,应该够了。” 姚铭杰点点头:“足够!一百条那都是看得起镇疆军!旱鸭子操舟,简直可笑。你去耍耍,好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水上霸主!” 薛猛答应一声,转身出了指挥所,一路来到码头栈桥。他快步登上自己的旗舰飞龙号,命令击鼓动员,让麾下的水军准备离港。 过不多时,一百零五艘楼船斗舰,依次驶出码头,在宽阔的江面上迅速排成了三路纵队的攻击阵型,然后朝着上游瓜州渡口的方向而去。 从京口到瓜洲,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里,算上弯曲的大江水道,也就二十五里左右的路程。薛猛的舰队借助风势,逆流而上,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作战的位置。 然而令叛军没能料到的是,他们眼里的旱鸭子,居然率先发起了进攻。 更夸张的是,对方完全没有陆军打水战的笨拙,而是规范至极的水军作战操典! 顺流激荡,闪电穿插! 转眼的功夫,二十艘飞轮斗舰迅若奔马一般,直接切进了薛猛的舰队里。 镇疆军战舰两侧的船舷处,火箭横空而出,如同密集的红色流星,不断笼罩近在咫尺的叛军舰船,同时,安置在船舱内的巨弩也连续发射,打得敌舰木屑飞溅。 叛军水师一下子蒙了。 他们甚至连队形都没来得及做出调整,就当场报废了十几条战船。熊熊火焰在江面上燃烧,无数的水手纷纷弃船逃生。 二十艘飞轮斗舰速度极快,几乎在毫无损伤的情况下,径直穿越了整个舰队,跑到了敌人身后。 薛猛见状,连忙下令各船掉头,打算凭借数量优势,完全压制镇疆军的战船。 然而,他忘了一件事,在上游那里,还有十艘飞轮战舰! 第四百六十章 水军劲旅 就在薛猛命令舰队掉头,准备围杀那二十艘驶向下游的镇疆军战船时,位于上游瓜洲渡口方向的剩余十艘斗舰,由罗远亲自指挥,忽然从薄薄的雾气中现身,在江面上一字排开。 叛军水师的瞭望哨看清楚状况,连忙大声示警,提醒正在调转方向的战船小心戒备。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叛军战船转头之际,罗远一声令下,十艘飞轮斗舰顿时战鼓擂动,向前猛冲。他们各自锁定一个目标,朝对方的船舷位置,一往无前地撞了上去! 转瞬之间,轰隆轰隆的巨响不绝于耳。 飞轮斗舰的船头上都安装有磨盘大小的铁杵,前部船身也包裹着铁皮。强大无比的冲击力,立刻如摧枯拉朽般地把叛军战舰撞成两截,或是直接四分五裂。 十艘斗舰势头不减,在干掉了十艘敌船后,继续前出,径直杀入叛军的舰队群中。 又是流星般的火箭横空,打得薛猛措手不及。 几乎与此同时,下游的那二十艘斗舰,利用飞轮的动力,快速机动,贴着大江两岸反杀回来,左右侧击叛军舰队。 客观而言,叛军水师的战斗力并不算弱,水面作战经验也极为丰富,尤其是各级军官,都是长期在阔海之中搏击风浪的老手。 但是,他们亏在了轻敌大意上。尤其是对于镇疆军的水战力量,连一个最起码的了解和认知都谈不到,更遑论忽然遇见飞轮斗舰这样的新式装备,根本无从应对。 激烈厮杀的战场环境,一旦失了先机、慌了手脚,势必会在一段时间内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除了挨揍,还是挨揍。 而罗远根本没打算给薛猛逐渐反应过来的机会。 他命令手下吹响传令号角,通知所有战舰,向着敌人的核心地带发起冲击,不管是谁挡在面前,一律撞碎! 三十艘飞轮斗舰仿佛发了疯的野牛一般,在大江江面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自不同的方向朝着同一处汇聚。 而那个位置,正是薛猛的旗舰所在! 飞龙号上的水手接着月光和火光,察觉镇疆军的战船都在拼命向自己这边驶来,赶紧报告给主将薛猛,而薛猛此时也已经明白了罗远的意图,慌忙下令,让附近的己方战舰立刻向他靠拢。 此时此刻,战场中早已没有什么队形、阵型的概念了,一百多条双方战船在水面上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收到主将的指令,叛军各舰船连忙调整方向、奋力划桨,立时就有十六条距离最近的船只围拢过来,以飞龙号为核心,形成了一圈护盾。 这会儿可谓是胜负关键之际,倘若飞龙号加上十六艘战船成功挡住了镇疆军的冲击,那么更外围的叛军就能顺势合围过来,把势单力孤的镇疆军舰队困死,甚至吃掉。 从开战到现在的不利局面,将会被彻底扭转。 罗远表现得沉着冷静,站在指挥台上大喝道:“打信号!” 随着他的话语,一记烟花弹从甲板上猝然升空,在天际中炸出了大团金黄色的火花。 “吾皇万岁!” 江北岸忽然传来一记巨大的战号声。紧接着,上百支燃着熊熊火焰的巨弩自岸边腾起,划破长空,朝飞龙号激射而去。 烈火第二军的神机营开始发威! 蓄势已久的神机营巨弩,一次齐射就是两百发长箭,在水军兄弟帮忙指明目标的情况下,敌人旗舰顿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众矢之的。 站在瞭望台上的薛猛,连呼喊一声都没来及,便被一支巨箭刺了个对穿,同时撞得飞离战舰。 他在落水咽气前,眼中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自己心爱的飞龙号像一只浑身放光的刺猬,照亮了整个江面。 - 正当薛猛的舰队在瓜洲附近遭遇罗远猛攻的时候,京口码头的下游方向,忽然驶来了一支神秘的舰队。 整个舰队打着晋军旗号,也不掌灯,就在黑黝黝的江面上安静行驶,逐渐靠近了码头。 这个时候,上游正在爆发激战,隔着二十多里远,都能看见隐隐约约的火光。 码头上的哨兵全都伸着脖子往西边瞅,直到那支舰队入港了才惊觉过来。 “哎,他们是什么人?” “啊?好像……哎,好像是咱们的战船,哪个旗的?” “不知道呀,赶紧过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哨兵们顿时大感迷糊,有人举起火把打信号询问,有人则跳上小艇,迎着舰队过去。 总之,来的肯定是自己人,不必惊慌。 可是谁知,还没等哨兵的船靠近,最前面的一艘楼船上忽然传来大片弓弦震动的声响,紧接着,无数支羽箭自黑暗中飞出,如雨点般罩向了码头栈桥上的人。 随着接连不多的惊呼声和惨叫声,那支舰队忽然同时点亮了船上的火把,上百艘巨大无比的飞轮斗舰,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京口岸边! “吾皇万岁!杀!” 三千轻甲水兵从战船上猛扑出来,一部分人快速登上码头栈桥,将其控制在手中,同时奋力斩断了所有停靠在码头的船只缆绳。 而更多的战士,则纷纷登上敌人战船,像砍瓜切菜一样,袭杀睡在船舱里的叛军水手。 毫无预兆、毫无示警,睡梦中的叛军彻底被杀哭了。很多人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从舷窗或甲板跳进水里逃命。 按照军队的惯例,战舰靠岸停泊,只会留少量的水兵驻守在船上,其余尽皆登岸入营休整。因此,镇疆水军的轻兵一通突袭之后,各条战船上的叛军,要么是当场毙命,要么是夺路求生,很快便空无一人。 而同时,码头大营里的敌兵反应过来,开始向栈桥方向发起反攻。 双方在码头营地和水岸栈桥间混在在一起,刀光剑影、缠斗不休。 听着对面不断传来的军号声和战鼓声,坐镇在船上的聂先增知道,现在时间宝贵,绝不能被敌人拖住,反过来变成了水面激战。于是,他命令手下,能抢多少就抢多少,不要因为贪心而耽误了行动,凡是带不走的战船,就让飞轮斗舰把它们全部摧毁。 一声令下,水军轻兵加快了手上动作,越来越多的叛军战船被开出码头,驶向漆黑幽暗的大江。 等到姚铭杰组织出大部队,全面压向栈桥的时候,登岸的镇疆水兵已然退回船上,扬帆远遁了。 - 两天后,当晋军统帅兼水军大都督包遇春赶到京口,看到满眼皆是烧得黑黢黢的残船破舰,不禁又惊又怒。 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江水战,自己这边竟然被摧毁了一百三十五艘战舰,同时还让对方偷走了一百四十二艘,整个京口水军损失过半。 最不可思议的是,一百对三十的水战,不仅没能打赢,甚至连大将薛猛和主力战船飞龙号都搭了进去。 简直令人费解! 包遇春气得浑身哆嗦,直接命人绑了姚铭杰,听候发落。 姚铭杰知道自己惹了大祸,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甚至把自己的亲姐姐也搬了出来。 而他的姐姐,正是包遇春的夫人。 “姐夫,饶命啊,姐夫!”姚铭杰哭喊道:“镇疆军狡猾,秘密建造了大批战船,我们事先完全被蒙在鼓里,根本就不知道要防备啊!姐夫,我冤枉啊!求求你留下我这条命,我一定戴罪立功!戴罪立功!饶命啊!” 包遇春被他吵得心烦,怒喝道:“拉下去,先打他妈的五十军棍再说!” 亲兵答应一声,把姚铭杰拖出去一通狠打,不到二十军棍就昏死了过去。 包遇春没真想弄死自己这个蠢货小舅子,教训一番,出出恶气也就罢了。他把京口大营的将校们叫到一处,命令众人仔细讲讲,前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经过大家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描述,包遇春心中渐渐对整个事件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镇疆军,的确是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师! 那天晚上的战斗,基本分为三个部分。 三十艘战船在陆军的配合下,于上游瓜洲故布疑阵,引诱薛猛进攻,然后再利用地利优势率先发动袭击,打了己方一个措施不及。 同时,上百艘装备精良的大舰,伪装成江南水师,先不动声色地干掉了在运河河口警戒的战船,接着悄无声息的靠近京口码头,实施偷袭。对方的作战意图非常明确——抢船! 另外,还有一支规模不大的舰队,约莫也是二三十艘斗舰的样子,不声不响地摸进了京口下游的船坞,将停在那里的六十六条大船悉数掳走。 尽管对方的整个行动非常隐蔽,主打一个“奇”字,但无论舰船的数量,还是所展现出来战斗素养,都引起了包遇春的警觉。 很显然,那些人绝不是镇疆陆军半道改行、仓促组建的临时水师。相反,他们熟悉水战方略、精通战舰操作,既善打正面硬仗,又能在大江中来去无踪。 这分明就是圣唐皇朝一流的水军劲旅! 第四百六十一章 知敌惑敌 包遇春站在地图前,静静地思考了许久,最后,他将手指向了一个地方:洪泽湖。 “李江遥的水军,应该就藏在这里!” 身旁一个副将奇道:“包帅,为何不是高邮湖?” 包遇春冷笑:“如果在高邮湖,那李江遥就不是李江遥,而是一个天大的傻瓜!我派遣主力舰队北上,只需三天就能把他那几条破船烧个干净。身处洪泽湖,前面隔着高邮湖,就能令我们不敢轻易冒进,他则变得进可攻、退可守,此乃为将之道也。” 副将心悦诚服地点点头:“的确如此。高邮湖虽然更临近大江,方便来往出入,但同样也便于我们从容进退。而洪泽湖则不然,舰队从高邮湖出发,向北攻击,整个湖泊不像河道那样容易清剿和防守,一旦被隐藏在暗处的敌方战船重新掌握了高邮湖,我们就等于是陷入绝境了。” “所以李江遥才敢如此放肆!”包遇春哼道:“偷袭姚铭杰一把,抢了上百条船,然后拍拍屁股就走,完全不担心我们会追击。或许,他还巴不得我们去追击呢。” 另一名将军问道:“包帅,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难道就白白咽下这口恶气吗?镇疆军杀了萧敬,又害死薛猛,咱们必须报这个仇啊!” 包遇春瞪他一眼:“我有说过不报仇吗?你慌什么?打仗作战,军情为先,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敌人的虚实,着急又有什么用?” 将领低头应道:“是卑职莽撞了,请包帅恕罪。” 包遇春不满地哼了一声,训斥道:“你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老兵了,在阔海,我们百战百胜、所向披靡,怎么一回到圣唐,反而变得越来越不会打仗了?要么就是百般懈怠,要么就是急急急,一点都沉不住气!” 他忍不住咒骂两句,吩咐道:“去,派出精锐斥候,秘密渡江北上,到洪泽湖和高邮湖仔细侦查,给我彻底摸清楚镇疆军水师的底细。包括有多少人、有多少船、指挥是谁、有哪些装备。立刻去!” - 李江遥的马队刚刚抵达洪泽湖基地,水军将士们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热烈欢迎主帅的到来。 他们刚刚经历了成军以来的第一场大胜,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 李江遥在马上向水军官兵挥手致意,由徐友长陪同,一路来到了指挥所。甫一下马,一名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年轻军官上前敬礼道:“卑职参见大都护!” 徐友长笑着介绍道:“他就是此次战役的大功臣聂先增。后面那两个,胖一点的是罗远,文质彬彬的是王纹烈。” 李江遥点点头,看着聂先增他们笑道:“你们三个可真厉害啊,包遇春纵横江湖阔海近三十年,恐怕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多亏呢。” 聂先增谦虚道:“全赖大都护和徐帅悉心指点,水军兄弟们奋勇作战,我们三个人并没做什么了不起的贡献。” “很不错!”李江遥拍拍他的肩膀:“居功不自傲,颇有大将风范。走,咱们进去聊。” 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走进指挥所,分主次落座。 徐友长吩咐道:“先增,你跟大都护禀告一下,此战有哪些成果。” 聂先增应了声是,朗声道:“大都护,我军这次奉命突袭京口,总共击毁击伤敌舰一百三十五艘,俘虏敌方楼船斗舰七十四艘、五帆尖角船二十三艘、艨艟三十五艘、各类大小运兵船十艘,总计一百四十二艘。击杀敌军超过三千人,我军伤亡七百一十六人。将士们作战勇猛,大获全胜!另外,还要感谢杜建将军和第二军的兄弟们全力协同,没有他们,就没有瓜洲渡口的胜利。” 李江遥满意地点了点头,昂然道:“鲲鹏第十军虽然组建的时间不久,但是京口战役,威震敌胆,一战成名!你们没有辜负军团的期望,没有给镇疆军丢脸。弟兄们,辛苦了!” 第十军的将校们全体起立,齐声大喝:“誓死追随大人!” 徐友长笑着望向李江遥,问道:“我这个临时主将,是不是也可以卸任交班了?” “嗯,我觉得能放心了。”李江遥笑笑,旋即喝道:“从即日起,擢升聂先增任镇疆第十军主将,罗远任第十军副将兼第一旗领军都尉,王纹烈任第十军参军司马兼第二旗领军都尉,其他有功将士,酌情晋升嘉奖!” 聂先增闻言一愣,看了看旁边两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同伴,不禁热泪盈眶、单膝跪下:“大都护,卑职愿效死命!” 罗远和王纹烈也连忙跪倒:“卑职愿效死命!”“大都护知遇之恩,永世难忘。不灭叛军,誓不为人!” 李江遥笑着将三人一一扶起,然后问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谋划,跟我说说。” 聂先增认真想了想,应道:“大都护,我们三个之前曾讨论过,一致认为,今后与叛军水师的大决战,定然会发生在从金陵、京口至大江入海这一段水道上。因为渡过这段水道往南去,距离叛军的老巢杭州最近,也是包遇春整条大江防线最重要的支撑点。” 王纹烈接着道:“因此,我们第十军应该依托洪泽湖和高邮湖,不断前出大江,袭扰损耗敌人水军的战力,并寻找决战时机,为陆军渡江提供条件。” 罗远待他说完,也瓮声瓮气地讲道:“另外,大都护说从海上绕袭敌人的大后方,是一个绝妙的计策,我们打算训练两三个熟悉海战和擅长登陆的营队,专门负责这个行动。” 李江遥笑道:“嗯,不错,既有大局上的把握,又有具体的举措,考虑得很全面。不过……” 他略微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过,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立刻率队北上,沿着徐洪河,去骆马湖。” 聂先增闻言一愣,茫然地看了看罗远和王纹烈,然后忍不住好奇问道:“去那里……干什么?” 徐友长也有些不解:“是啊,大都护,骆马湖在泗阳县以北,靠近徐州,跑那么远干什么?” 李江遥不答反问:“你们若是包遇春,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之后,会怎么做?” 罗远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找机会报仇啊。他仗着自己实力强大,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徐友长认真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报仇是没错,但包遇春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先摸清我们的虚实,谋定而后动。” “我明白啦!”聂先增笑道:“大都护是想让我们继续迷惑敌人,保持优势。” 李江遥微微颔首:“你说的没错。第十军虽然胜了一场,但跟敌人水军还存在着很大差距。我们的优势,是新战船比对方先进,实力底细也没被他们摸透。只有继续保持,才可以再次让老包上当。” 罗远一拍大腿:“大都护高明!咱们在洪泽湖这边,只留下一些旧船,主力则秘密北上,躲得远远的。等敌人的探子看个够,回去准会令包遇春犯糊涂!” 王纹烈心思细密,琢磨道:“我们之前打得太凶,恐怕不好骗包遇春,除了避开斥候探子,还必须多想些办法才行。比如,我们要让敌人产生出一种错觉,认为第十军之所以能打败他们,靠的是运气,而不是实力。” 李江遥赞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要开动脑筋,不仅设法骗过敌人的耳目,更要骗过你们的前辈老师包遇春。” 聂先增忍不住笑道:“我们虽然没听过包遇春亲口讲授各种水军战法,但演武堂的很多典籍都是他当年亲笔所撰。这一次,我们就针对包老师的思路和想法,对症下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哈哈哈,这个想法妙啊,”徐友长忍不住笑道:“包遇春对你们三个非常陌生,而你们却对他很熟悉很了解,这等于已经胜了一筹。” 李江遥拍拍手,朗声道:“兄弟们,赶紧搞些酒来,咱边喝边聊,看看该怎么用包老师教的好东西,对付包老师。” -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洪泽湖湖面,一片波光粼粼,耀眼夺目。 鲲鹏第十军的主力舰队,扬帆起航,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北方进发。 同时,一百余艘缴获来的叛军战船,以及五十艘没有加装飞轮的镇疆军斗舰,则在洪泽湖中摆开阵势,开始操演水战技法。 他们的战术动作,看上去好像威猛无比,可实际上却似是而非,尤其在很多关键要窍的地方,还会不经意地出现一些只有外行才会犯的错误。 好似强悍,实则拉胯,完全经不起仔细推敲。 再瞧水军营寨那里,尽管几百顶帐篷排布整齐,仿佛军纪严明,但是留心观察就不难发现,所有的辎重粮草和箭矢装备全都摆放得既分散又无序,而四处巡弋站岗的哨兵,也皆是一副漫不经心、松松垮垮的模样。 第四百六十二章 事有凑巧 “你刚才说,镇疆军水师的头子,叫什么来着?” “回包帅,他的名字叫作聂先增,曾是帝都演武堂水兵科的甲等武科生。” 包遇春皱了皱眉头:“甲等武科?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聂先增是圣唐历821年才从演武堂结业的,因为当时突厥进犯,所以他没有依照惯例加入水军,而是回乡务农了。最近,他才被李江遥请来执掌指挥之权。” 闻听此言,包遇春顿时露出鄙夷的神色:“难怪,八百二十一年才结业,还是个娃娃。李江遥也真是无人可用了,居然找了个从未带过兵、打过仗的人。” 一旁的副将也笑道:“我说呢,之前几路斥候回来都说,藏身洪泽湖的镇疆水师表面文章做得还行,但是纪律松懈,徒有勇力却无章法。这样看来,就解释得通了。” 包遇春默默地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沉声道:“看来,这个聂先增确实缺乏必要的经验,上次之所以能一击得手,完全是因为我们毫无防备。而瓜洲渡口之战,多半是薛猛太过轻敌大意,被对方一通乱冲,打了个措手不及。” 另一边的一个水军都尉则仍然有些疑惑:“那么所谓的新战船呢?据薛猛的部下说,当晚确实瞧见了样子古怪的新式斗舰,快若奔马……” 副将打断道:“多半是那些家伙黑天半夜的看花眼了,要不就是为了推脱战败责任,故意编出来的借口。斥候去了几拨人,都没看到他们说的那种战船。” 包遇春听他这么讲,心中不由得也信了几分。镇疆军横扫西疆鬼漠,击败突厥铁骑,要说他们发明出了什么新式的步战武器或者攻城法宝,他相信;可若说他们能凭空设计出新款的战舰,包遇春很难接受。 连他这位圣唐皇朝排名第一的水战名将,这么多年也从未造出过什么水上利器,镇疆军那帮土包子、旱鸭子凭啥? 莫非西疆有海? 包遇春冷然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先不必管他啦。两百来条破船而已,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只要偷袭战术无法再奏效得手,镇疆军的水师根本不足为虑。先设法击垮荆襄地区的朝廷水军,然后再回头收拾镇疆军,给薛猛他们报仇。” 副将同意道:“大帅英明!朝廷水军才是首要目标。据可靠消息,他们目前已经集结了一千三百多艘战船,又占据着上游之利,实力不容小觑,久拖必成大患。” 包遇春微微颔首,转头对都尉韩林吩咐道:“这里就交给你坐镇吧,给你三百艘新船,把运河河口、瓜洲渡口、芒稻河河口、引江河河口全部封锁起来,防备镇疆军再次偷袭。另外,让姚铭杰跟着你,戴罪立功!” 韩林拱手应道:“遵命!请包帅放心,卑职绝不会让镇疆军再得逞!” 包遇春把手一挥:“传军令,水军各部自即日起向上游的柴桑集结,本帅要跟朝廷主力展开决战,一举消灭他们的水上力量!” - 叛军舰队陆续西进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江遥的耳中。 他知道,欺骗包遇春的计策奏效了,同时,朝廷的水军也即将要面临严峻考验。 包遇春此番调集了两千五百艘各类大小舰船,总体战力是朝廷舰队的两倍,而他本人又是水战方面当之无愧的名将,因此对帝都方面来说,这一仗非常凶险。 不过,即便知道朝廷的胜算不大,可李江遥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像这种硬碰硬的会战,除非你选择逃之夭夭,否则就只能下决心死扛。 水战还不同于陆战。开阔的平原、险峻的山脉,只要你想保存实力,总归有办法脱离战场、避敌锋芒。可是当舰队置身于江河时,能够选择的回旋余地就几乎为零。 你只能顺着水路跑,而敌人也会顺着水路追,除非决定弃船登岸,不然根本难以逃出生天。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明知不敌,朝廷的水军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唉,但愿老天爷保佑吧,别让朝廷输得太惨。 李江遥心里默默祈祷,同时展开地图研究起来:要不要让第十军去拖一拖包遇春的后腿呢?好歹也能帮上点忙? 说实话,他现在是真不愿让羽翼初成的水军去打硬仗。昂贵的楼船斗舰,那真是沉一艘少一艘,能把老本直接耗干净。 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友军被摧毁殆尽,而自己却在旁边袖手旁观。 一时之间,李江遥陷入了纠结之中。 不过,他的这个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新的敌情忽然出现了。 兵部传来急报:东部各州发生大规模倭贼入侵! 得到这个消息后,李江遥立刻警觉起来:这么巧?肯定是劳剑华和包遇春在捣鬼! 既然自己能想出派水军包抄敌人后方的主意,那么狡猾如那两个老狐狸,又怎么会忽略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招数呢? 包遇春常年率兵在阔海荡寇剿匪,没少跟倭贼打交道,说不准还真的结拜了几个浪人头目,变成自己豢养的私兵。此时倭贼忽然登陆圣唐,袭扰后方各个州府,显然是对江南叛军极为有利,要说跟劳剑华包遇春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李江遥当即提笔写信,准备向朝廷请战,派兵北上,给入侵的贼寇迎头痛击。 然而,他的信还没写好,兵部就又发来了通告:经都督府提调,抵御倭贼一事,由新组建的东部府兵承担,前线各军不必为此分心,专责征讨南方叛军为重。 东部府兵?李江遥愣住了,那不是刚刚招募的新兵吗?让一群没上过战场的老百姓去死磕倭贼?疯了吗? 他连忙又改写了书信,派出飞马急报,直送帝都。 对于都督府的狗屁馊主意,他是一万个不同意,并直言其中利害得失,恳请兵部慎重考虑,恳请帝君慎重考虑! 但可惜的是,李江遥的这封奏疏,连皇宫都没进,就被尚书左仆射魏梓轩给拦截了。 “东部州府征召了十万兵员,放在那里不用,难道白白耗费国库的粮饷吗?” 左相说得义正辞严。 “前线军团面对叛军袭扰,尚且顾及不暇,哪还有精力抽调去剿匪。区区数千浪人,军不似军、匪不像匪,派府兵去对付,足矣!” 大都督讲得有理有据。 就这样,朝廷第三次责令各军团,原地固守防区,不得擅自离开,以免被南方叛军趁机反扑,贻误大事。 简单点说,就是你们都乖乖的盯牢南边,抵御倭贼浪人的事情,不用尔等操心。 当然,能乖乖听话的,也就只有青龙军、朱雀军和玄武军他们。至于说镇疆军,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乖乖听话。 李江遥拿着朝廷的命令,对徐友长笑道:“帝都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咱们堂而皇之地派兵离开防区,确实说不过去。” 徐友长笑着点点头:“可问题是,咱们已经有一支部队早就离开防区,往北边去了,朝廷也不知道。” 李江遥露出一个颇感无奈的表情:“哎呀呀,你看看,这事闹得,怎么就那么巧呢?” 徐友长心领神会,应道:“说起来,我还真得赶紧通知他们一声,附近正在闹倭贼匪患,万一惹到了头上,总不能白白挨揍啊。” 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和,说的正是聂先增他们的鲲鹏第十军。 两百五十艘大型楼船斗舰,一万四千名彪悍水军将士,此刻就在骆马湖,距离遭遇倭贼袭击的东海郡和琅琊郡,不超过两百里! 打还是不打,对于李江遥和徐友长来说,算问题吗? 传令兵飞骑直奔骆马湖,鲲鹏第十军的副将罗远当即跳了起来,激动得连连大叫。也难怪,他本身就是东海郡人,家乡被倭贼血洗,岂能不急? 聂先增仔细看完大都护的军令,剑眉一扬,喝道:“招呼兄弟们,杀贼去!” 经过斥候部队的侦查,聂先增将第十军分成三路,罗远率一路,走沭河,直奔东海郡;王纹烈率一路,走新沂河,直奔琅琊郡。他自己率领主力部队,从陆上行进,负责策应两路兵马。 换句话说,哪边遇到了倭贼主力,或者是仗打得不顺,聂先增便立刻带人赶过去增援。 任务分派妥当,三路兵马同时行动,离开藏身的骆马湖,向东而去。 这个时候,倭贼已经在东部沿海地区肆虐了半个多月,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与突厥军队不同,跟鬼漠里的马匪也不一样,天性凶残的倭贼,几乎毫无丁点儿人性可言,什么变态他们就干什么,什么无耻他们就爱什么,简直和禽兽无异。 其间,东部州府招募的新兵,在折冲都尉的率领下,也曾与倭贼发生过几次交战。可正如魏梓轩所料想的那样,缺乏战场经验、同时训练也严重不足的府兵,根本就不是浪人们的对手。 连战连败的圣唐杂牌军,最后只能放弃保护乡镇村落,退守东海、琅琊两个郡府,苦苦支撑。 而倭贼则愈发嚣张,短时间内纠集了上万兵力,分别猛攻这两处重镇,发誓要把城里的男人都杀光,女人都掳走。 第四百六十三章 血债血偿 东海郡,隶属海州治下,领东海、朐山、涟水、沭阳、怀仁五县,乃是圣唐东部沿海重镇,素有“阔海边哨”之称。 东海郡郡府,设于东海县城。城池规模不大,常住百姓不到三万人。 此次倭贼入侵,东海县城是他们首要目标之一。 拿下这里,既掌握了落脚屯兵的工事据点,背后又紧邻港口码头,进可攻退可守,非常关键。 因此,倭贼四大首领之一的菅田山右,率领麾下六千多名落魄武士和海盗浪人,将东海县团团围住,狂攻只有两千府兵驻守的城池,企图一举夺取这个地方。 时至今日,东海城池的攻防战已经进行了整整三天。激烈的战斗,导致城内军民死伤惨重,防线接近极限、濒临崩溃边缘。 东海郡守、东海县令,以及一大帮文官笔吏此刻也全都站上了城头。他们手里握着菜刀、扁担,尽管身体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可目光却异常坚定。 这里是阔海边哨,是圣唐的疆界防线!军人死战,文官同样可以! 城中的百姓也都明白,城外面的那些畜生,绝不能以正常人来看待,一旦让倭贼冲进来,没有任何人能幸免。所以大家不用官府动员,男人们登上城头与贼寇拼杀,女人们则挑土搬石,帮忙抢修破损的城墙。 然而,他们空有拼死的决心,但缺乏抗敌的能力。 新兵、文官、百姓,这些临时凑起来的守军,只能白白便宜倭贼的弓箭射手和长刀浪人。 看着城下正在重新集结、准备再次进攻的倭贼,东海郡守心中发寒:府兵已经伤亡殆尽,仅靠他和百姓,肯定是扛不住这一次的冲击了。可怜自己的妻子和闺女都在城中,终究难逃厄运。 唉,之前给女儿留下的那柄匕首,也不知她会不会用?敢不敢用? 老天爷啊,你怎么不开开眼?!为何要让我们这些善良柔弱的人,去独自面对凶恶虎狼?我们的军队在哪里?! 发出绝望疑问的,不仅是郡守,许许多多正面临死亡威胁的人,都在心中悲戚的呐喊着:军队,军队在哪儿? 城下的倭贼们露出了邪恶的狞笑,一柄柄闪亮长刀再次高举过头:“杀光他们!” 菅田山右得意洋洋的抬起手,正准备下达总冲锋的命令,可是忽然之间,一声嘹亮的军号自他身后传来。 紧接着,数不清的羽箭伴随“吾皇万岁”的喊杀声,笼罩住了整个倭贼队伍。 眨眼的功夫,上百个浪人武士被直接击毙,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菅田山右大吃一惊,连忙吩咐手下,掉头迎战正从背后席卷而来的对手。 镇疆第十军罗远部,在东海被攻破前,及时赶到! 尽管水军战士只有两千,还不到倭贼兵力的一半,但他们是刚刚投入战场的生力军,士气和体力都远超敌人。况且,其中很多还是从镇疆各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老兵,打强悍凶猛的突厥人,都不落下风,更何况眼前这群猥琐的小矮子? 而他们的主将罗远,则更是夸张。 正如徐友长之前点评的那样,这家伙原本就是那种打仗不要命的猛将,颇似杜建的风格,眼下贼人肆虐自己的家乡,戕害自己的亲人,罗远被彻底激怒,直接开启了疯狂模式。 他挥舞着长柄大刀,冲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径直扑入倭贼群中,左冲右突、一通乱杀。浪人武士们的刀法战力本来都不弱,但面对好似疯虎一样的罗远,却只有连连退让的份。 这一下,镇疆军彻底搅乱了倭贼的阵型,攻势陡然更猛! 菅田山右原本是倭岛上的武士领主,颇具军事才能,他一看对手气势如虹、训练有素的样子,就知道今天是遇上真正的硬茬了,绝非之前那些府兵软蛋可比。于是连忙下令,让一千兵马奋力阻击对方冲锋,其余人先撤到安全地带,待摸清情况再做打算。 激烈厮杀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千倭贼被罗远他们杀得七零八落,侥幸逃过一死的人纷纷抱头鼠窜,跑回自己的首领那里。 东海郡守一直在城头上观战,没想到忽然双腿一软,猛地瘫坐在地上,周围的人见状大惊,连忙上前伸手搀扶。只见郡守此时满脸泪痕,指着城外,泣不成声的喊道:“你们看见那面旗帜了吗?是镇疆军!是李大都护派兵救咱们啦!” 消息传开,整个东海城顿时响彻欢呼巨浪! 死里逃生的人们相拥落泪,不住的又笑又喊,到处都是“镇疆军万岁”“大都护万岁”的声音。 东海军民确实有理由高兴和安心。虽然城外的倭贼还未完全退走,可既然名震天下的镇疆军来了,胜利还会远吗? 连几十万突厥铁骑都跪在了大都护的马前,区区倭寇又能算个屁?! 城门大开,东海郡守亲自领着百姓迎接救星入城,罗远上前朗声道:“我们是镇疆第十军,奉命驰援东海。大人,这里交给我们,请放心。” “放心放心,一万个放心!”郡守高兴的连连大笑:“敢问将军名号?” 罗远拱手道:“我是第十军的副将,都尉罗远。大人,咱也是东海人。” 圣唐郡守的官阶,通常都是正六品,而罗远身为上府果毅都尉,官拜从五品,比东海郡守还要高出一级。郡守闻言,连忙认认真真的行了个礼,哽咽道:“下官参见都尉大人!没想到大人您也是东海子弟,这回父老乡亲们有救了。” 罗远眼圈微红,上前扶住激动的郡守:“不用担心啦。后面还有咱们的大军,倭贼再多也不怕!大都护专门给咱下了命令,那些祸害乡亲的匪徒,有多少杀多少,不接受投降,必须血债血偿!” 郡守听了这话,又想起半个月来东海所遭受的苦难,顿时再也控制不住,握着罗远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 “八嘎!不是说,这里没有圣唐的正规军吗?”菅田山右怒骂道:“镇疆军难道不是正规军?” 参谋官滨野正男摇了摇头,沉声道:“要么是包遇春在欺骗我们,要么就是圣唐的内部出了什么岔子。总之,强攻东海的计划,需要立刻进行调整。” 菅田山右看了看远处城头上竖起的镇疆军军旗,再次咒骂了几句,然后问道:“你打算怎么调整?” 滨野正男道:“如果还要夺取这座城池的话,就必须增加兵力才行。领主大人,我听说过镇疆军,他们是圣唐西部的主力军团,曾跟突厥帝国的军队交战多年,实力极强。” “这我当然知道,”菅田山右冷冷道:“不仅是突厥,连包遇春自己也不是镇疆军的对手。前段时间,他手下的萧敬还被对方击败,六万兵马惨遭全歼。” 滨野正男点点头:“目前,镇疆军虽然厉害,但是在这里的兵力却不多,我们还是有很大机会的。只要尽快调来足够的人手,东海城就可一鼓作气的打下来!” “然后呢?”菅田山右道:“打下来,能守得住吗?惹怒了镇疆军的李江遥,那可不是说笑的。” 滨野正男冷笑道:“领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咱们这回来圣唐,并不是要攻城略地,而是为了壮大实力。包遇春他们没安好心,您不也很清楚吗?打下东海郡,可以抢钱抢人抢粮食。如果李江遥不来,咱们就一直占着这里,如果他跑来进攻,那咱们立刻回到船上,逃进阔海,等他走了再重新登陆,镇疆军奈何不了我们的!” 菅田山右听得连连点头,目光中满是贪婪之色:“你说得很有道理,趁这里的镇疆军还不多,先彻底击败他们!” 说罢,他喊来士兵,命其速去海边的燕尾港,那里还有十几船的武士浪人,通知他们赶来东海郡增援。 手下闻言,立刻上马往东边飞奔而去。菅田山右转头吩咐留在这里的数千贼兵,先吃饭休息,等到半夜再次发起进攻。 到了半夜时分,养足精神的倭贼重新整理队伍,分成三路向东海县城合围过来。他们大多数人都曾是岛国武士,拥有长期作战的经验,对这种夜间偷袭非常在行。 第一批总共七百名的敢死队士兵,嘴里叼着短刀,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城墙下,正准备徒手攀爬,率先发起偷袭战。 可就在这时候,原本一片寂静的东海城头忽然锣声大作,无数支火把瞬间亮了起来,严阵以待的镇疆军弓箭手,直接顶着倭贼的脑袋,疯狂射击! 只是十几个呼吸的工夫,两轮箭雨便倾泻而下,把离城墙最近的敢死队射得人仰马翻。 眼看行动暴露,倭贼们也发起了狠,敢死队不顾伤亡,一边大喊着“库洛斯(杀)!”一边疯狂的往城墙上爬。 东海郡比不了帝都和洛邑那样的大都市,城墙相对较矮,武艺高强、悍不畏死的浪人武士一旦拼了命,很快便蜂拥而上,与城头的镇疆军混战在了一起。 第四百六十四章 陆战扬威 客观而言,倭贼海盗的战力还是很强的,尤其是那些曾经做过职业武士的浪人,近战格斗时都有一种狠辣之气。 这种显著优势,在对付毫无经验的新征府兵中,完全形成了碾压的局面,往往一个浪人能同时对战两三个圣唐军,并且可以轻松取胜。 然而,这拿来对付镇疆军,却没那么好使了。 论强悍,凡是能活到现在的镇疆老兵,没有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论凶狠,他们在西疆诸国和突厥战士眼里,就是一群发疯的野兽。 你们这些倭贼想跟镇疆军搏命?他们根本就不要命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战鼓擂响的那一刻,镇疆军人人都是敢死队! 主将罗远再一次魔神附体,手中那柄大刀在东海城头上下翻飞、所向披靡。他的战力,莫说在水军之中稳居魁首,即便是放到猛将如云的镇疆陆军部队里,也完全能够排进前十的行列。 这种可怕的存在,顿时成了倭贼的梦魇。 眼看登城的先头部队即将被杀得全军覆没,身处后方的菅田山右也急了,他连连下令,催促士卒疯狂冲锋,绝不能给守军任何喘息之机。 四千多名倭贼举着简陋的木质盾牌,一波波涌向城池。越来越多的人爬上了城头,跟镇疆军展开混战。 尽管罗远他们非常英勇,可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又都是凶残的亡命之徒,因此一番激烈的拼斗过后,镇疆军的伤亡也很大,甚至还有几段城墙险些失守。 此时,罗远的前胸和左臂都受了不轻的伤,流血过多导致他头晕目眩、脸色苍白。不过,这个硬汉没有丝毫惧色,不断挥舞长刀,大声呼喊:“弟兄们!杀贼啊!杀!不要给镇疆军旗丢脸!” 有了主将的鼓舞,镇疆水军再次奋起精神,吼着战号扑向登城的敌人。 这个时候,攻守双方拼得就是意志力,看看究竟是哪一边更坚韧、更勇决! 而结果也很显然,一心只为劫掠淫乐的匪徒,精神意志怎么能有资格与守土保民的将士相比? 随着双方的气力和鲜血一点点耗尽,倭贼率先败下阵来。之前如潮水般猛烈进攻,现在也如潮水般仓皇后撤。 若不是因为伤亡太大,手上兵力已显不足,罗远恨不得立刻发起追击,彻底杀光那群畜生。 天明时分,攻城战终告结束,倭贼丢下一千多具尸体,悻悻收兵。东海城里的百姓也都纷纷赶来,登上城头帮忙救治伤员、修补城墙。 看着惨烈的战场,郡守不禁暗暗感慨:幸好是镇疆军及时赶到,除了他们,谁能挡得住那些可怕的倭贼呢?也不知道帝都的大人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不让主力军团参战,而是叫老百姓自己死扛,真他妈坏透了! 他上前扶住正闭目养神的罗远,关心的说道:“大人,您下去歇歇吧,伤得太重了。” 罗远睁开眼,一看是东海郡守,笑着摇摇头:“不妨事,我略微眯一会儿便好。” 郡守有些心疼,哽咽道:“不能再这么拼了。要不,咱们设法转移?” 罗远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坐直身子,郑重说道:“外面都是贼寇,我们军人能撤,但是老百姓根本跑不脱。没有了城墙的保护,情况只会更加恶劣。” “可是……”郡守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城外:“您看,倭贼的援兵到了,估计至少有两三千人,下官担心……” 罗远微微一笑:“你别担心,我昨天入城之前,就已经派人去向第十军主将禀报了,援兵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郡守闻言不禁又惊又喜。没想到,眼前这位凶猛的镇疆军都尉,居然还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竟预判了倭贼的想法,提前有所布置。 事情果然如罗远说得那样,就在菅田山右的援兵从燕尾港匆匆赶来不久,镇疆第十军主将聂先增也率领六千主力抵达了东海郡。 听着城内传来的阵阵欢呼,再看看城头上重新换过的精锐士卒,倭贼们顿时变得有些茫然无措。 倭贼首领菅田山右也陷入到了深深的犹豫之中:这还有必要再打吗?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参谋官滨野正男沉着脸劝道:“大人,战机已经错过,只能先撤退了。” 菅田山右心中不甘地瞧了瞧东海郡,嘴里喃喃道:“这回又要被小岛那个家伙看扁了。” 他口中所说的“小岛”,是指另一个倭贼首领小岛隆义,此时正指挥着三千多兵马攻打琅琊郡。菅田山右和小岛隆义虽然同为海盗,也都与包遇春达成妥协合作,但是他们二人之间长期存在着各种矛盾,还经常发生摩擦冲突。 这回他们接受包遇春的提议,前来劫掠圣唐东部沿海,说是要相互照应、联手并进,可实际上,登陆之后仍旧是你干你的,我干我的。菅田山右选择了东海,而小岛隆义则盯上了琅琊。 听到首领的抱怨,滨野正男无奈地摇摇头:“或许这就是运气吧。小岛君的运气比咱们好,没碰上镇疆军。大人,我听说东南方向的涟水县也不错,要不我们去那里?总归能有些收获。” 菅田山右想了想,郁闷道:“好吧,暂时放过这里,转进东南!” 然而,他打算放过东海郡,聂先增却没打算放过他。 部队休整了半个时辰,东海郡的城门豁然打开,六千水军步兵越城而出,在平野上摆开了阵势。 “弟兄们,我们是水军没错,但是……”聂先增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朗声喝道:“在我们的军旗上,写着镇疆雄师的赫赫威名!大都护横扫天下,陆战所向无敌,我们能不能给他丢脸?” “不能!”数千个声音同时怒吼。 “好,传我军令,结阵!” 一声令下,水军立刻组成了六个方阵,呈左中右三路,向倭贼压了过去。 正准备率部转移进攻目标的菅田山右见状,顿时被激起了凶性,吩咐手下先不走了,同样组成六个阵营,准备迎战。 在他看来,镇疆军虽然厉害,但也只厉害在两个地方,一是骑兵,二是城池工事。此时对面来的都是轻装步兵,未必像传闻中那样了不起。 而且,他不愿被老对头小岛隆义嘲笑,所以决心堂堂正正的打上一仗,也好让圣唐人知道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 两边的战阵离得越来越近。浪人武士手中挥舞着长刀,不停的嘶吼叫嚷,看上去气势凶狠。反观镇疆军水兵,平举着适合水上作战的短柄刺枪与窄刃短刀,一声不吭,显得军纪严明。 这一动一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战场形势愈发紧张。 “放箭!冲锋!” 菅田山右大喝一声,倭贼弓箭手纷纷拉开弓弦,朝着斜上方放箭,同时,最前面三个阵营的浪人,发起徒步冲锋。 聂先增非常沉着,一边让部队停步、扎稳阵脚,一边命令举盾防护。 六个方阵的水兵闻令而动,纷纷举起盾牌,护住自己和身旁的战友。 箭矢从天而降,叮叮当当地打在盾牌上,并未对镇疆军造成太大的伤害,不过,借助弓箭掩护,将近三千名倭贼已经快速冲到近前。 “强弩手,反击!” 随着聂先增一声令下,躲藏在方阵中的弩箭兵立刻现身,朝着狂奔而来的浪人发起密集射击。 与倭贼弓箭的抛物线不同,水军射手拿的都是力量更大、威力更猛的强弩,而且他们选择了平射的方式,迎面给了冲锋中的浪人狠狠一击。 只一轮箭雨,倭贼就被直接撂倒两百多人,中箭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聂先增抓住时机,趁势下令水兵发动反冲锋。 水军战士高喊着镇疆军的进攻战号,排着整齐的阵型逼近敌人。一时之间,双方碰撞在一起,展开殊死搏杀。 菅田山右骑在马上,密切注视着战场上的变化。直到目前为止,两边打得仍旧是不相上下、难解难分。和昨晚的攻城战一样,镇疆军表现出了与府兵完全不同的作战意志,面对浪人武士的疯狂冲击,他们丝毫不乱,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从容应对。 “他们的确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菅田山右沉声道:“只不过,攻击力好像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 站在一旁的滨野正男指了指远处:“大人,看那里,他们的旗号。” 菅田山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忽然惊讶道:“水军?他们居然是水兵轻甲?” “昨天我就感觉有问题,对方的武器装备并不是传统的陆军配置,”滨野正男道:“直到现在才明白,镇疆军当中居然还有水兵,而且打陆地战居然也这么强。” 得知跟自己交手的,并非镇疆军陆战主力,而是以水面作战为主的水师,菅田山右顿时大感泄气,这要是被小岛隆义知道了,自己更没面子。 菅田山右心中不甘,抽出腰间的武士刀,怒喝道:“既然只是水兵,还拖拖拉拉什么?给我冲上去干掉他们!” 谁知,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了震耳的喊杀声! 第四百六十五章 极限任务 突然从倭贼身后杀出来的,竟是罗远! 原来,聂先增之前早已谋划好,当他从正面出城、列阵逼近菅田山右的时候,罗远便率领麾下将士,自另一边的城门悄悄溜出,然后借助山林的掩护,绕了一个大弯,包抄到倭贼后方,截断了敌人的退路。 就在正面战场陷入激烈厮杀之际,罗远按照计划,忽然朝菅田山右所在的位置发起猛攻,一下子打乱了倭贼的阵脚。 滨野正男连忙指挥手下阻击出现在身后的镇疆军,同时提醒领主赶紧撤退。 菅田山右本打算再咬牙扛一扛,可是没想到罗远那家伙太过凶猛,而滨野正男的兵力又不够多,眼看防线很快要支撑不住,于是只好暂时放下武士的尊严,策马夺路而走。 撤退的号角一吹响,正在前面死战的浪人顿时也泄了气,纷纷转身,追着领主往南边跑。 聂先增怎会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当即下达指令:不必在意所属建制,放开手脚追杀倭贼! 有了主将的指示,数千镇疆水兵立刻分散开来,撵着浪人武士一通狠打。凡是跑得慢的倭贼,要么是被水兵当场砍死射死,要么就是赶紧丢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乖乖投降。 罗远更狠,追着菅田山右跑出去二十多里方才罢休,掉头返回的时候,又堵住了一批跑散的倭贼,一百七十八个浪人武士当场毙命。 东海郡城池外的这一场大战,镇疆第十军总共斩杀倭贼两千余人,俘虏一千零三十一人,大获全胜。 当然,根据大都护的命令,那一千多俘虏也没能留住。第二天天不亮,水兵就将他们一个个地砍了脑袋,挂在城外木桩子上示众。 按李江遥的话说,倭贼跟突厥人不同,你只有比他更凶更狠更不讲道理,他才肯老实。 情况也确实如他所言,镇疆水师的狠辣做法,顿时吓坏了倭贼。不仅是倒霉的菅田山右,攻打琅琊郡的小岛隆义在被王纹烈阻击之后,也同样慑于镇疆军所展现出来的凶残,慌忙带兵撤退。 与之相比,倒是另外两支在齐鲁半岛登陆的倭贼进展比较顺利。他们的主要对手,仍旧是当地新招募的府兵,在没有强敌的情况下,连续攻城拔寨,陆续于沿海一带站稳了阵脚。 李江遥收到第十军的战报后,本想让聂先增他们在东海多待一段时间,或者干脆继续北上,扫荡盘踞在齐鲁的倭贼,可没想到,一个新的变化令他不得不改了主意。 朝廷水军战败了。 十天前,集结于柴桑的叛军舰队忽然西进,连续突破朝廷在黄冈、汉阳、洪湖设置的三道江面防线,直抵荆襄地区。 双方爆发了一场南方叛乱以来规模最大的水战。 尽管掌握着上游之利,可是舰船数量只有敌人一半的朝廷水师,仍旧不是叛军的对手。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朝廷方面共有一百一十八艘战船被击沉、两百二十三艘战船损伤程度严重,主将旗舰永胜号也遭受重创,新上任的水军都督毛凯捷当场殉国。 群龙无首的朝廷水师慌忙后撤,放弃荆襄水道,退往更西边的夷陵郡。 包遇春得势不饶人,分出八百艘战船,继续激流而上,追击朝廷军队。同时,他派兵登陆北岸,焚烧摧毁港口码头,最大程度破坏北方的水战资源。 幸亏马洪杰反应迅速,及时调遣朱雀军团赶来增援,才没有让叛军进一步得手,抢占江北城市。 而圣唐的平叛战争形势,因为这场水军大败,再次变得严峻起来。 李江遥收到消息,当即做出判断:包遇春在巩固荆襄战果之后,很快就会掉头东进,杀回大江下游。 毕竟,下游的水道离杭州更近,那才是叛军经营的重点。 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镇疆军的舰队。 徐友长也赞成他的这个分析,认为现在应该尽快将鲲鹏第十军收拢回来,随时准备迎敌。 于是,驻扎东海郡和琅琊郡的水兵们收拾行装,在百姓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下,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骆马湖,登船扬帆,向南进发。 - “友长,你觉得,趁老包的主力回来之前,再去京口揍叛军一顿怎么样?”李江遥盯着地图,喃喃地问道。 徐友长琢磨了一下,点头同意道:“我看行。反正不打白不打,等到敌人舰队全都抵达下游这边,想干也干不成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李江遥转过身来:“目前京口一带只有三四百艘敌船,并且还分散把守在几处入江的河道那里。假如聂先增他们动作够快的话,完全可以逐个击破。一旦老包回来,这样的机会就不可能再有了。” 徐友长站起身:“我立刻去给第十军下令。” 李江遥摆了摆手:“不忙。这一次,我还想搞一场水陆联合行动。你先坐,咱俩商量商量。” 徐友长依言重新坐下,好奇道:“你又有什么新想法了?” 李江遥指着地图:“你看,京口一带,对应的是常涛他们玄武军的防区,因为鲲鹏第十军的基地在这边,所以才把京口作为首要打击目标。可咱们的陆战主力,全都集中在上游的庐州和滁州这里,总不能镇疆军全体越界,跑到人家老常那里作战吧。” “你的意思是,下游让聂先增他们发动水战,上游这里则让其他几个军另做文章?”徐友长思索道:“莫非渡一次江试试看?” 李江遥点点头:“我正是这么考虑的。不真正渡一次江,永远都不清楚究竟会遇到哪些问题,更无从加以改进,为今后的大战打下基础。” 徐友长笑道:“准备让谁的部队去趟路?” “还没完全想好,”李江遥答道:“我计划让第五军或者第九军上,可是选起来很纠结。” 徐友长微微颔首,分析道:“我理解你的想法,疾风一军、怒浪六军和寒潮八军,都是重装部队,不适合承担这种试探性的任务,而杜建的第二军负责驻守大江防线,也不宜全员调动。小熊的第五军和小段的第九军,嗯,各有千秋。” 李江遥道:“是啊,第五军是步骑混编,第九军则是轻骑兵部队。按说,狂沙九军更适合穿插渗透,可问题是战马大规模渡江,对船只的要求又很高,目前我们的运力恐怕还无法支撑。” 徐友长想了想,建议道:“那就让熊云杰上吧。只调动第五军的步兵营,能送过去多少就多少,撤退的时候也方便。” “可万一撤不回来呢?”李江遥剑眉紧锁:“我们毕竟没有夺取大江的控制权,要做好敌人重新封锁江面、截断运输路线的心理准备。” 徐友长没有说话,仔细盯着地图看了半天,忽然道:“干脆让熊云杰来一场急行军如何?三到五个营的兵力,渡过大江之后,绕开对岸的当涂县,往东北方向走一百六十里,进入丛林茂密的茅山。然后,再忽然折向正北,行军百里,直插京口,由聂先增他们接应返回江北。” 李江遥眼睛一亮,赞道:“这个大迂回,很有想法啊。特别是先挺进茅山这步棋,非常精妙。从茅山往东去,是叛军的战略要地常州,而往东南方向,则可抵近太湖,进一步袭扰杭州。敌人在短时间内,很难准确判断我军真实意图,不免会陷入慌乱,给熊云杰的穿插部队可乘之机。” 徐友长接着道:“不过,这就要求第十军必须把握好进攻的时机,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必须选在第五军即将赶到京口之前一点,恰到好处地控制整段江面。” “这不正是咱们锻炼队伍的目的吗?”李江遥笑道:“这一仗如果取得成功,那么之后的渡江作战就更有把握了。” 徐友长起身道:“我立刻召集人手,制定具体的作战方略。” 李江遥也站了起来:“那就辛苦你了,我正好去做做准备。” “做准备?”徐友长微微一愣:“准备什么?” 李江遥洒然一笑:“这次渡江穿插,我打算亲自带队。” 一听这话,徐友长顿时急了:“你又胡闹!堂堂大都护,能不能别这么任性?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我知道,你又要搬出飞马斥候营首席探子那一套说辞了,什么星落刀法,什么深入敌后,在我这儿不管用!你给我听好了,镇疆军有纪律军法,大都护也不能违反。” 李江遥好整以暇地抱着肩膀,等徐友长啰里啰嗦地讲完一大堆,然后才笑着说道:“友长,我亲自去,也是试探性进攻的一部分。你若真担心我的安全,那就带着参军司马、副将偏将把作战计划搞得扎实些,别把你们敬爱的大都护坑在南岸。有我参与,这就是镇疆军的一场极限任务,不能出半点差错,不是吗?” 他顿了顿,郑重道:“你不想让我置身于险境,我更不愿看着第五军的兄弟们孤身犯险啊。” 第四百六十六章 渡江穿插 尽管徐友长百般不乐意,但李江遥是统帅,他的话,在镇疆军内部就是天条。李江遥以军令的形式压下来,徐友长也只能乖乖听话。 也诚如李江遥所说,他亲自渡江穿插,关乎到整个镇疆军的安危荣辱,徐友长等人不敢有丝毫怠慢,连着两昼夜,几十个高级参谋反复研究,终于拿出了一整套作战方案。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徐友长还专门急调聂先增从骆马湖赶到庐州指挥部,和熊云杰一起领受任务。 听说大都护将直接参与此次行动,并且不带白袍军,而是指挥第五军的几个步兵营,穿插敌后三百里,熊云杰与聂先增都大为惊愕。 熊云杰当即表示,他也要一起渡江,作为李江遥的亲兵,随扈身旁。聂先增则直言压力巨大,担心自己出现差错,将主帅至于南岸的险境之中。那样的话,他就是整个镇疆军的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徐友长沉声道:“大都护之所以如此决定,就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你们将自己逼入退无可退的地步,进而在压力中创造出奇迹。如果我们相隔千里之远,还能做到完美的水陆协同,那么战力和经验将会得到极大提升,为之后的平叛大战奠定坚实基础。”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感觉自己肩上有千钧重担、紧张万分。但是为了胜利,我们都必须勇敢的面对。云杰,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此次行动,你不能陪主帅渡江,而是要继续留在江北坐镇第五军,随时接受新的命令。” “先增,成败与否,关键处在你,在鲲鹏第十军。你要完全吃透指挥部拟定的作战方案,把握好进攻京口和接应大都护的时机,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聂先增豁然起身,郑重的点点头:“请徐帅放心,卑职定当全力以赴!” - 经过慎重考虑,徐友长最后决定只派遣三个最精锐的步兵营参与渡江穿插行动。一来,人少的话,船只运力能够充分保障,一次性把兵力投送到对岸,可以最大限度减少过程中的意外风险。 二来,渡江之后,穿插部队也没有什么攻坚任务,少而精的战力配置,更便于隐蔽行军,确保李江遥的安全。 对此,镇疆军的大都护却略显不满:“真不给我偷袭一两处战略目标的机会吗?” “真不给,”徐友长应道:“这事儿没得商量。你最好一路上神不知鬼不觉的,直到从京口返回江北,敌人都不晓得你们过去了。” 李江遥无奈笑笑,整理整理身上的甲胄,又紧了紧背后的星落刀:“人都集合好了吗?何时出发?” 徐友长看看沙漏:“差不多了,准备走吧,一营、四营和五营已经提前在江边等你。按照计划,第五军的主力部队在下游二十里处做出大规模渡江的假象,你们趁敌人把注意力都投到那边,连夜渡江。” 李江遥伸手拍了拍徐友长的肩头:“好兄弟,我去江南晃一圈,摸摸情况,等我胜利归来!” “千万珍重!”徐友长认真叮嘱道。 李江遥朗声一笑,在众人的陪同下跃上战马,直奔渡江的出发阵地。到了那里,徐友长又专门喊来三个营的校尉,特别交代一番,让他们务必保护好大都护的安全。 眼看行动的时间已到,李江遥下令出发,三千精锐轻装步兵趁着昏沉的夜色,分批登上二十艘平仓大船,跟随他们的主帅驶入茫茫大江之中。 由于叛军的主力舰队尚在荆襄一带,因此大江中下游各处防线上,战舰封锁的程度比之前松了许多。除京口、柴桑、宣州这些重要河段或者发现北军有大规模渡江意图之外,很多地方平时都难以见到巡弋的叛军船只。 李江遥站在船头,江面拂过的夜风夹杂着水气,徐徐的吹在他脸上,又湿又凉的,感觉格外舒服。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船头划破水面的波浪,轻轻作响。 李江遥知道,有徐友长他们前期的缜密部署,此时的渡江行动其实并不怎么凶险,真正的考验是应该在登岸之后。 从部队开始集结,到进入出发阵地待命,再到依次登船、升帆起锚、夤夜过江,整个行动进行的有条不紊。眼看对岸已然隐隐约约的出现在前方,总共用时不到一个半时辰,效率极高。 这个过程,为今后全军组织大规模渡江作战,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另外,这段时间关于舟船训练的效果,同样也令李江遥感到非常满意。来自西疆鬼漠的将士们,逐渐适应了行船的摇晃颠簸,几乎没有人再出现之前那种极度眩晕恶心的状况。 时间不久,二十艘大船陆续靠近岸边。为防止吃水太深,船只发生坐滩搁浅的危险,距离滩头还有十几丈远,士兵们就纷纷跳入江中,蹚着齐腰深的水,向岸上摸去。 三千人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确保不发出太大的声响,行动迅速且隐蔽。 片刻工夫,全军顺利上岸,在预先选定好的岸边丛林中集结整队,等待下一步指令。 前两天,斥候就已经奉命武装泅渡大江,到这边做了仔细周密的侦查。包括敌人岗哨军堡的位置、封锁线的方向、巡逻队的活动规律,全都摸得清清楚楚。 李江遥早已将斥候绘制的地图熟记于心,待三个营的校尉向他报告,说各部人数清点完毕、无一掉队之后,便立刻下令出发,沿着徐友长他们设定好的路线,绕开敌方警戒,向后方纵深处前进。 因为是在敌后进行大范围穿插,所以整支部队无法配备正常的补给辎重。三千战士,只随身携带了五天的口粮。五天时间,他们必须行军三百里以上的路程,并且还要穿越茅山的峻岭密林,按时抵达京口地区,向军寨码头发起进攻。不然的话,就会有断粮的危险。 时间紧迫,李江遥一马当先,率领部队连续绕过叛军五个据点,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到达了当涂县外围。 三千人的队伍,不论行动如何秘密,终归是无法做到真正的隐身。况且县城附近,已经属于敌军的腹地,因此行踪暴露在所难免。 没多久,先头部队就与一支叛军巡逻兵正面遭遇。乍一见到镇疆军出现在了江防后方,叛军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未及做出反应,就被第五军的人冲上去一阵乱杀。 战斗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三十多个巡逻兵便被当场击毙,剩下十几人仓皇逃窜。 李江遥见既然已经惊动了敌人,索性不再隐藏踪迹,命令三个营的将士选大路、走驰道,直奔东北方向。 三千人当即亮明旗号,甩开步子,一路疾行。 随着天光大亮,路上的商旅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百姓们瞧着从自己身旁飞驰而过的大军,不由得目瞪口呆。 “老张,我是不是眼花了?你看那支队伍是哪里的?” “我瞅瞅啊……我的天!是,是镇疆军?!” “掌柜的,快看!他们是镇疆军啊,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啊?莫非朝廷的军队渡江了吗?妈呀,要打大仗了!” “孩子他娘,赶紧收拾东西,咱不去城里卖菜了,快回乡下躲一躲吧!” 战争的消息,转眼在民间炸开。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从当涂县到宣州城,镇疆军现身后方的传闻,迅速散播开来,搞得各地叛军大惊失色。 很快,多路斥候送回报告,的确有一支镇疆军突破了大江防线,穿插到江南腹地。这路兵马的规模在三四千人左右,并且正向着茅山一带快速移动! 位于宣城的叛军统帅部在确认了这一情况后,立刻派出两拨信使,一路往上游去,通知主帅包遇春,一路往东南走,向杭州晋王府示警。 渡江的镇疆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行动诡异、目的不明,又一直在朝着茅山狂奔,万一他们接下来绕过太湖,偷袭湖州嘉兴一带,将会对杭州构成威胁。 “放屁!”收到报告的包遇春气得想骂娘:“三四千人,凭什么对杭州的十几万大军构成威胁?他们的目标只有两个,要么是去骚扰常州的补给大营,要么是北上偷袭京口,让这两个地方加强防范!另外,驻宣州的骑兵部队,立刻出动、展开追击,务必全歼来犯之敌!” 然而可惜的是,包遇春的反应很快,但他的命令传达速度却很慢。从荆襄江岸到宣城总部,加急快马直接跑吐了血,仍旧用了足足三天半的时间,才完成这一来一回的消息往返。 这个时候,李江遥早已领着第五军的将士进入茅山了。 现在,他们是在跟时间赛跑,是在跟叛军指挥官的反应速度赛跑,是在跟包遇春的传令快马赛跑。而这场比赛的终点,就是北边一百里外的重镇京口! 那个注定要书写镇疆军水师传奇的地方!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再战京口 短短几天时间,江南地区因为一小股镇疆军的突然出现,被搅动的鸡犬不宁。 杭州、宣州、常州、湖州,各地叛军纷纷被动员起来,严阵以待。这其中,也包括位于京口的水军舰队。 都尉韩林被包遇春任命为此处的总指挥,自然不敢大意,连忙加强了京口大营的警戒,并让戴罪立功的姚铭杰专门率领一千轻甲,在京口南山一带登高布防。 没过多长时间,前方斥候传回了最新的消息,那股镇疆军越过茅山,出现在了通济河附近,显然是奔着常州辎重大营去的。不仅如此,他们还与常州方向的晋军爆发两次激战,攻击势头极猛。 目前,常州已经开始集结大军,附近几个州府的人马也正陆续往那里赶,准备将对手围歼于通济河以东地区。 听到这个报告,韩林和姚铭杰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他们手中的力量,主要是水面舰船,能进行陆地作战的兵力很少,对方若真是朝自己这边来,恐怕情况非常不妙。 不过,现在总算好了,镇疆军的目标是常州,而非京口,他们爱死不死,都跟水军无关。 姚铭杰派人回去询问韩林,是不是可以考虑把南山防线撤下来了。这个天气,山里面的蚊虫实在太毒辣,一晚上的时间就令人痛苦不堪。 韩林略微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姚铭杰是水军副将,职位原本就比他高,况且又是包帅的小舅子,若不是因为姚铭杰之前吃了败仗受到责罚,他也不可能成为副将大人的临时上司。 所以,该给的面子,韩林还是要给的。 姚铭杰得了指挥官的首肯,立刻招呼兵马下山,原本设在山腰和山脚处的岗哨也悉数撤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带着手下返回水寨的时候,李江遥正率领部队秘密抵近了南山。 - “大都护,已经探查清楚了。半个时辰前,山上的叛军悉数返回了营地,连岗哨也一并撤光。” 李江遥点点头:“看来,一营在通济河那边打得很好,给敌人造成的假象起作用啦。派一个小队去南边,随时准备接应一营过来。” “遵命!大都护,咱们这边何时行动?” “你按照之前的计划,派人去大江岸边升天灯,”李江遥吩咐道:“对面的第十军一有回应,我们立刻发起进攻。” 四营的校尉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李江遥站在小丘上,向北边极目远眺。黑沉沉的夜幕下,大江横亘千里,茫茫荡荡,一望无垠。 大江南岸的叛军水寨,像是正在酣睡的巨兽,静悄悄的毫无防备。 时间不久,江畔那边忽然升起了几个纸灯笼,飘飘荡荡的飞上天际。李江遥运转内力,将精神全部集中于双目,紧紧盯着更远处的对岸。 约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水气迷蒙的大江北边,同样出现了几点微不可查的光亮,慢慢升上夜空。 成啦! 李江遥心中大喜,赶紧喊来四营和五营的校尉:“第十军已经收到信号,总攻即将开始!你们听我安排,黎明时分,四营突袭水寨大门,五营进攻军港码头,不留预备队,开战即决战,明白吗?” “明白!”两个校尉大声应道。 能追随李江遥,在他的亲自指挥下作战杀敌,第五军的官兵早已经激动难耐,不要说是去偷袭毫无防备的叛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两个营的将士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发起冲锋! 为大都护去死,这辈子值了! -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忽然自江面上传来,一时之间令人难以分辨究竟是何处在击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战鼓不只一面,甚至不只百面! 密集的鼓点震耳轰鸣,仿佛将整条大江瞬间炸醒。在黑暗之中,帆影重重,无数巨型战舰如乌云坠地,压迫而来。 “敌军进攻!戒备!戒备!” 韩林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惊醒过来,连铠甲都没顾上穿,便直接从帐篷里冲出,怒吼道:“不要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下脸色惨白,指着江面喊道:“大人,敌军舰队!” 不用他说,韩林此时也已经看见了,他惊愕万分的问道:“这么多船?!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运河河口那边!”手下报告道:“敌人动作太快了,警戒河口的二十五条战船,连示警都来不及,就被全部击沉!” 韩林无暇探究为什么二十五艘大船那么容易就垮掉,他现在必须先做出最合理的反应,那就是迎战! 这个时候,副将姚铭杰也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慌慌张张跑到近前。他问了跟韩林一样的问题:“怎么这么多敌船?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韩林顾不上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急道:“别废话啦。姚将军,赶紧登船,带着你的手下挡住敌人!” “好好好。”姚铭杰连连点头,转身就往战舰那边跑。 此时,水寨码头已经乱成一团,镇疆军的战舰居然已经冲到这么近的地方,转眼就能率先发动攻势,再迟一些,别说迎战了,只等着挨揍和救火吧。 韩林见姚铭杰的舰队逐渐驶离了码头,心中略感安定,他正准备也组织自己手下出港作战,没想到身后的方向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吾皇万岁,杀!” 紧接着,箭矢横飞、人影闪动,数不清的镇疆军自黑暗中猛地扑了出来,转眼就将水寨大门前的哨兵杀了个干净。 腹背受敌的危机,瞬间击垮了叛军最后的心理防线。大家不知道对面究竟过来了多少人,也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将自己团团包围的,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再不跑,恐怕就跑不掉了! 韩林此时也陷入到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在最不应该犹豫的时候,他犹豫了,不知是全力应付江面上的威胁,还是拼命挡住后面的进攻。 “大人,敌军到跟前啦,快上船!上船安全!” 手下的话,顿时提醒了韩林,他回过神来,连忙招呼士兵上船。他们是水军,只有战舰才是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主将一带头,其他人更不再多做考虑,没有谁愿意留下来替别人死扛,于是大家纷纷争先恐后的爬上战船,解开缆绳升起风帆,往江上逃去。 然而,大江并不是避风港。相反,此时的江面,早已化作了人间炼狱。 鲲鹏第十军全体出动,四百艘大型战舰,呈扇形合围了整个军港码头。聂先增心里惦记着李江遥的安危,给全军下达了死命令: 冲进港口!接应大都护!谁敢挡着我们,直接撞碎它! 听说主帅就在对岸,而且有身陷重围的危险,第十军立刻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的往水寨码头冲,杀得韩林、姚铭杰一众叛军险些怀疑人生。 见过打仗不要命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新型飞轮战舰的机动性和攻击力,此时优势尽显,它们速度极快,并且转弯灵活,船头和两侧的十几挺巨弩更是凶得不讲道理。战舰所过之处,叛军大船碎木四溅、非毁即残。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战场胜负已分。 江面上,上百艘叛军战船正缓缓沉没,无数水兵抱着木板在水中挣扎;陆地上,军寨和码头已经被镇疆军完全占领,活着的叛军悉数缴械、乖乖投降。 韩林带着一百七十多条尚算完好的船只,趁乱从第十军的包围圈中闯了出去,沿着江岸往下游拼命逃窜。 聂先增踏着桥板跳到码头上,跟第五军的战士打听大都护在哪儿,李江遥远远的瞅见了他,挥手喊道:“先增,这里!过来!” 见到大都护安然无恙,聂先增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连忙快步跑到近前:“卑职奉命接应,参见大人!” “辛苦了。”李江遥满意的点点头:“我刚才一直在岸边的瞭望台上观战,看你们痛揍叛军舰队。先增啊,第十军打得很英勇,值得表扬。不过,这章法多少还有点乱呀,只顾着低头往岸边猛冲,放跑了不少敌船呐。” 聂先增老脸一红,正欲解释,李江遥抬手止住了他,继续说道:“我心里明白,将士们是挂念我的安全,这才奋不顾身的向码头靠拢,以便能及时救援接应我。但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作为总指挥,你可以更加沉着一些。比如,组织一支突击船队,专门往军港里冲,其他战舰则稳守位置,阻敌逃脱。我想,这些打仗的章法,其实你都了然于心,只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略显忙乱了。” 聂先增心悦诚服的点点头:“大都护说得对,我只考虑了接应您,却忘记全盘调配兵力,以至于放跑了敌人,还请大都护责罚。” 李江遥朗声大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打了大胜仗,我奖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责罚?敌人跑了就跑了,下次你再狠狠地揍他。” “是!卑职下次一定揍哭他们!”聂先增大声应道。 这时,手下跑来报告,之前负责迷惑牵制敌人的第一营已经顺利归队,距离水寨只有四五里的路程,转眼就到。 李江遥闻言大喜,把手一挥:“兄弟们,上船,咱们凯旋回营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水军都督 包遇春面沉似水,看着一片狼藉的京口大营,很长时间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现在有些疑惑,自己究竟该在哪里坐镇才好,是上游的荆襄地区,还是柴桑地区?是下游的宣州,还是离杭州更近的京口? 手下这帮蠢货,在阔海的时候挺善战啊,怎么被李江遥各种收拾,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呢? 包遇春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道:“情报上说,京口对岸不是玄武军的防区吗?怎么连着两回都被镇疆军进攻?这件事搞清楚了吗?” 劳剑华派来助战的玄甲军大将叶荣成应道:“劳大人已经了解清楚。李江遥跟常涛借了地方,秘密安置他新组建的水军部队,因此才会连番侵扰京口。目前,他们已经悉数返回滁州防线,包括水师第十军。” 包遇春低声咒骂了一句,不满地哼道:“劳剑华以前总是跟我说,军情为先、军情为先,闹了半天,他的军情也全都是马后炮!” 叶荣成笑道:“包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江遥一向狡猾如狐,突厥人不也吃过很多暗亏?” “突厥人?本帅管不到突厥人!”包遇春怒道:“几个月的工夫,我水军连战船带轻甲,损失惨重!这仗还怎么打?” 叶荣成也不敢惹这位与谢光齐名的圣唐大将,只好陪着笑脸说道:“末将来此之前,晋王殿下和劳大人专门叮嘱,请包帅稍安勿躁。被镇疆军损坏和抢走的战舰,江南船厂很快就可以给您补充回来,兵员更是好说,新征的两万人马,月底便到。” 包遇春长叹一声,无奈道:“荣成,不是本帅跟你抱怨,这活儿真没法干!两万人马,顶个屁用?凤凰山一战,我损失了六万精锐轻甲,都是曾随我征战阔海多年的老兵,你说这怎么补?提到阔海,我更是一肚子气!劳剑华之前明明答应过我,倭族登陆东部州府,保证不会遇到激烈的抵抗,可实际上呢?菅田山右在东海郡差点被镇疆军干死!现在两个倭族首领成天追着我骂,烦透了!” 叶荣成苦笑着摇了摇头,劝慰道:“包帅息怒。末将听劳大人说,他目前正在暗中布局,准备彻底搞掉李江遥。” “怎么搞?”包遇春斜着眼睛望向叶荣成:“还打算用那个废物黄蜂?” 叶荣成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不仅是黄蜂,还有后宫的力量。” 闻听此言,包遇春不禁大惑不解:“后宫?李炳的后宫?” 叶荣成无声地点了点头。 “本帅听说,李炳那小子只有两个皇妃啊?”包遇春道:“一个是马洪杰的侄女,另一个是慕容雪的妹妹,难道她们还能是劳剑华的人?” “关于这个问题,末将就不是很清楚了。”叶荣成笑道:“不过,劳大人的手段,相信包帅也是了解的,他既然开始部署针对李江遥的杀局,想必这位镇疆军大都护是没好了。” 包遇春摇了摇头,沉声道:“阴谋诡计,未必管用。说到底,手握数十万军队的大将,绝非帝君能轻易动得了的,当初李成武办不到,如今李炳更办不到。” 叶荣成淡淡一笑:“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朝廷水师战败的阴霾,总算是被京口大捷的好消息驱散了不少。 西边损失了两三百条战船,东边则干掉一百多艘敌舰,两头的账目相抵对冲,仔细一看: 还好,略亏。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略亏,是从圣唐的角度算总账。倘若从帝君和朝廷的角度看来,那结果应该是人家镇疆军大赚,自己这边则亏本亏得裤子都快没了。 李炳气得直接砸了茶杯,把兵部和都督府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生气归生气,问题还得解决。目前包遇春麾下八百艘战舰正逼近夷陵,躲在那里的朝廷舰队该怎么办? 是继续往西边撤退,逃进三峡?还是头铁硬刚,跟叛军决一死战? 面对帝君提出的这个问题,董天星和殷诚毅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不是不会回答,而是不敢回答。 新任水军都督都战死了,谁还敢再乱说话?万一出主意出错了,导致朝廷积攒了将两年多的舰队全军覆没,这丧师辱国的责任谁又能担得起? 见两位军事主官都不吭声,李炳也颇感无奈。他方才大发雷霆,也的确是吓坏了董天星和殷诚毅,闹得这两位大人心中忐忑,不敢再轻易开口。 君臣静默片刻,李炳又抛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镇疆军就能打败叛军水师?差距出在哪儿了? 对于这个问题,殷诚毅仍旧没说话,董天星则来了兴致,朗声道:“陛下,李大都护乃是我圣唐的无双名将,陆战水战皆为精通,再加上镇疆军中人才济济、将士骁勇,故而能连续破敌,令包遇春也徒呼奈何。” 听他这么说,殷诚毅冷哼道:“董大人,你好像忘记自己的职分了吧?你是兵部侍郎,不是镇疆军主簿,拍马屁也不分场合。” “殷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董天星气道:“李大都护和镇疆军作战有功,在朝廷水师受挫之际,重创包遇春麾下的京口舰队,难道下官说得有错吗?” 殷诚毅瞥了他一眼:“说你忘了职份,你还不服?李江遥的凤凰军团,在你们兵部那里,有水军的编制吗?他的战舰是从哪里来的?他的水师又是从哪里来的?之前违抗朝廷的明确指令,擅自派兵去东海郡作战,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顿时把老董怼得哑口无言。 按规矩讲,镇疆军作为朝廷军队,李江遥身为云麾将军,确实没有权力私自组建水战部队。这要放在以往,足够被定一个居心叵测、擅自拥兵的谋逆大罪。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镇疆军从组建开始,就从来没经过朝廷的批准,更没领过朝廷的银子,李江遥招兵买马,何曾需要看朝廷的脸色行事? 董天星无奈地摇摇头,转向李炳说道:“陛下,并非老臣替镇疆军说话。他们虽有行事不周之处,但也情有可原。远的不说,就讲朝廷迁回帝都之后吧。各军团的粮饷皆由国库支出供应,唯独镇疆军,大部分是他们自掏腰包,从民间采买粮草,以维持作战运转。数十万西疆子弟,千里迢迢地来到中原,为圣唐平叛,甚至自己花钱打造水军,抗击包遇春的阔海舰队,这还不够忠心吗?” 闻听此言,李炳也不禁有些动容,微微颔首道:“董爱卿,你说的没错,李江遥和镇疆军确实不容易。殷卿,水军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纠结了,不管怎么说,镇疆军打击了敌人水师,赶走了祸害百姓的倭贼,是有功劳的。总是盯着细枝末节不放,会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殷诚毅连忙拱手:“陛下,臣不是非要跟李江遥过不去,只是此例一开,今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效仿谢光,给圣唐惹出大祸来。陛下,法度不能废弛啊。” 听他提到谢光,李炳心里顿时猛地一紧,旋即又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扯远了,还是先谈眼前的事吧。水师那边究竟该怎么办?” 一涉及到这个话题,殷诚毅顿时又变成了哑巴,面露难色地低下了头。 董天星眼珠一转,顺着刚才的话说道:“额……老臣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妥否。” “哦?有什么对策,直言无妨。”李炳好奇道。 “陛下,臣建议,请李江遥救急。”董天星试着说道:“任命他担任水军都督,赶赴夷陵,指挥朝廷舰队作战。” 李炳和殷诚毅闻言都是一愣,然而却都没有说话。 董天星见状,只好继续说道:“李大都护是难得的帅才,他既然可以打出京口那样的大胜仗,那么也能力挽狂澜,拯救濒临危机的朝廷水师。让他去,至少可以把咱们的老本儿保住,免得都在大江上打了水漂,您觉得呢?” 李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殷诚毅,犹豫道:“他去夷陵,那镇疆军怎么办?” “可以让徐友长暂代指挥,”董天星回答:“其实,他们内部也早就这么分工了。谢坦之主内,统率镇疆军府;徐友长主外,负责指挥作战。至于李大都护嘛,按他自己的话说,主要是看热闹。” 李炳认真想了想,本打算也询问一下殷诚毅的看法,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董天星的提议虽然有潜在风险,可毕竟是挽救朝廷水师的办法,总比大都督殷诚毅这也不行那不也行、到最后啥问题都解决要好得多。 “朕倒是觉得可以一试,不过……”李炳望向董天星:“李江遥能愿意吗?万一他有什么顾虑,拒绝赴任,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董天星充满自信地说道:“绝对不会的。陛下,李江遥在西疆孤军奋战,为圣唐守卫万里疆界,本身就是一个勇于担当的人。国家有难,他必定会挺身而出!” 第四百六十九章 走马上任 忽然接到朝廷的紧急任命,李江遥多少感觉有些意外。 水师战败,夷陵被围。近千艘战船、数万名水兵,被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躲在水寨里避战不出。这个时候让他顶上,那真的是没有其他好办法了。 徐友长问李江遥,能不能婉拒朝廷的决定。毕竟,镇疆军也需要他。大战在即,主帅离开,这说不过去。 李江遥认真考虑了一下,又把董天星的信拿给徐友长看,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民族大义、国家责任那套东西,不用多讲,咱们聊点实在的。首先一点,上游的水师绝对不能垮,否则鲲鹏第十军就要倒大霉了。” 徐友长默默地点头。 “其次,一千多艘战舰如果被包遇春搞掉,他就能再次分散兵力,封锁整条大江,我们将无法顺利南渡作战。” 徐友长继续点头。 “第三,军心士气一旦遭受沉重打击,最后影响的不仅是朝廷,各个军团,包括我们,都会受到巨大冲击。” 李江遥平静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拒绝担任这个水军都督呢?” 徐友长担心道:“朝廷水师战力不强,对你而言又是完全陌生的部队,万一他们不听指挥,或者作战不力,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的!” 李江遥微微颔首:“你说的这个问题确实存在,我必须审慎对待。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去夷陵的任务,不就是为了帮助水师重振旗鼓,让他们变得能征善战吗?二者本来就是一回事啊。” 徐友长明白了李江遥的心意,建议道:“那你就不能独自去赴任。带上第十军的人一起去吧,他们可以成为新水师的核心力量。” “咱俩想的一样。”李江遥笑道:“我打算带着王纹烈,加上五十名鲲鹏军的中下级军官。有他们在身边,我又可以轻轻松松地看热闹了。” 徐友长点头道:“除了他们,你还得带着白袍军,至少一万精锐,不能低于这个标准。” 李江遥讶然:“那么多干嘛?白袍军是骑兵,大江水战无用武之地啊。” 徐友长假装生气道:“你少跟我装糊涂。谁说白袍军只会骑兵作战?他们下了马,照样是天下第一强军!江遥,听我的,把最忠诚的卫士带在身边吧,说话都有底气。” 李江遥拗不过他,笑着同意道:“好吧好吧,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一万白袍军加五十名水军军官,随我去夷陵!” 三天后,新任圣唐天下水军上都督、云麾将军李江遥,自庐州出发,一路飞马驰骋,赶赴大江上游。 李江遥清楚,夷陵水师危在旦夕,一分钟都耽误不起,因此正常十几天的路程,他们仅用了七天时间就全部跑完,可谓兵贵神速。 一听说威震天下的镇疆军大都护驾临,被困在夷陵的朝廷水师,上上下下顿时全都松了一口气。副都督顾洪江率领所有将校迎出水寨,恭候新统帅。 李江遥没有废话,简单寒暄几句,便直入帅帐,听顾洪江介绍当前敌情。 “大都督,眼下局势……唉,很不利啊。”顾洪江道:“截止昨天,叛军共计向我发动大小进攻十一次,摧毁战舰七十三艘、岸边堡垒三座,伤亡士卒近四千人。我们只能依托夷陵东西两座水寨,尽力防守。” 李江遥问道:“敌我双方实力如何?对面是谁在指挥?” 顾洪江连忙回答:“我军目前可用楼船一百零四艘,轻型斗舰五百一十九艘,艨艟二百零二条,其他各类船只一百五十左右。水兵四万六千一百二十三人,其中,甲士八千,射手六千。” “敌人那边的情况,跟我们差不太多。楼船斗舰及各类战船在七百八十到八百艘之间,兵力约五万上下,主将是包遇春的侄子包信岩。” “包信岩?”李江遥微微一愣:“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顾洪江应道:“大都督,卑职记得,您是圣唐820年帝都演武堂的特等武科吧?跟慕容将军一样。那个包信岩,和您们是同期的,水兵科特等生。” 李江遥闻言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对对对,我们那期里面,确实有他!只不过,水兵科很少跟我们打交道,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顾洪江点了点头:“包信岩从演武堂结业后,就直接去了阔海,在他伯父军中效力。此人能征善战、屡立大功,在叛变之前,已经升到了定远将军的职位。” 李江遥笑道:“真没想到啊,居然还能碰见同学。你说的没错,包信岩本人颇有才干,绝非依仗裙带那么简单。在演武堂的时候,他名气就不小,并且属于那种颇受教习喜爱的好苗子。比起我和慕容雪、徐友长这种调皮捣蛋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闻听此言,顾洪江无奈苦笑:“如今他更不简单啦。我们撤退到夷陵,还没来得及休整喘息,包信岩便追到这里。十一场战斗,他全部取胜,打得我们苦不堪言。” 李江遥好奇地问道:“这家伙有何战习惯?打法风格是什么样的?” “包信岩得了他伯父包遇春的真传,”顾洪江叹道:“其水上作战,灵活多变、难以捉摸,尤其是擅长突袭凿穿,往往一支孤军就能轻易穿插到我们舰队身后,实施两面夹击,挡都挡不住。” 旁边的王纹烈忍不住问道:“顾大人,您说的穿插孤军,是不是指十五到二十艘三帆斗舰,船舷包覆铁皮,专门在两军对峙时,狂飙突进,直冲我方阵后?” 顾洪江微微颔首:“的确如此。这种战术,包信岩得手不止一回了。” “那就难怪了。”王纹烈转头对李江遥道:“大都护,顾大人说的这种战术,正式名称为‘凌波飞骑’,正是包信岩在演武堂读书的时候,自创的新战法。虽然没有被列入演武堂的水军教材,但是从他结业离开之后,我们几代武科生有不少人都曾拜读过。” 李江遥大感意外:“这么厉害?读书时就创出新战法,果然是好学生。” 王纹烈忍不住笑道:“大都护,您也是好学生啊。骑兵的特等武科,可比水兵难多了。” 李江遥摆摆手:“别捧我,容易飘。纹烈,你们既然都读过凌波飞骑的内容,想必也有破解之法吧?” 王纹烈谦虚地说道:“不敢说破解,至少懂一些原理。包信岩是水战奇才,其战法往往会根据战场形势灵活多变,未必就只按照他写的那么来。” 李江遥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你回头整理一份关于凌波飞骑的窍门和特点,给大伙儿传授传授经验。不仅这一项,其他跟包信岩有关的,都可以写写。” “卑职遵命!” 李江遥转头望向顾洪江:“目前敌人驻军在哪里?距离我们有多远?平均几天来一次?” 面对大都督这连串的问题,老将顾洪江认真答道:“敌人舰队分成两路,一队驻扎在大江下游三十里处的林子岗一带,另一队则在上游的石牌,差不多也是二三十里。两地沿岸建有六座军堡,防范严密。他们差不多三到五天就来袭扰,如果我们不迎战,就攻打焚烧水寨,应该是想把我军损耗到一定程度,再择机发起总攻。” 李江遥又问道:“每次来多少战船?” “那倒不一定,”顾洪江想了想:“少的时候几十艘,多的时候有数百艘,最近一次,大概两百左右。大都督,这有什么门道儿吗?” 李江遥点点头:“袭扰疲敌的战术,通常都不是主将随意而为。派谁去、派多少人去、什么时候去、节奏如何控制,这些问题,对于普通的将领而言,可能会处理得简单一些,但是对于善战之人,肯定有更深的考虑。” 他略微顿了顿,继续道:“打个比方,假设包信岩把总攻的时间定在某一天,那么以此倒推,他会在那天来临之前,尽量让手下各部队实施轮战,不断熟悉战场的情况、提升人员的士气、完成一些特定的毁伤目标。可以说,每一个行动都是有其专门目的。” 王纹烈听得非常认真,恍然道:“这么说,每次详细记录敌人来袭的情况,就能摸出他们的规律,察觉他们隐藏在背后的意图,对吗?” 李江遥微微颔首:“没错。哪些敌人来过了?都干了什么?把这些情况汇总起来,然后仔细分析,往往能看穿对方主将的想法。” “哎呀!我真糊涂!”顾洪江一拍大腿,懊恼道:“之前那些打都白挨了,什么也没记住!” 李江遥洒然一笑:“老将军,我刚才只是随便说一说,不必介怀。后面的仗还多着呢,咱们慢慢来。走,你们陪我到江边转转。” 说罢,李江遥站起身来,朝着帐外走去。众将领见状,连忙纷纷跟随,陪他巡视水寨江防。 没想到,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令他心凉了半截。朝廷水师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比他之前想象的最坏局面,还要严重百倍! 第四百七十章 整军备战 李江遥在水寨大营里转了一圈,又跟不同的军官士兵们聊了聊,大致总结出了四个方面的问题:军团士气低落、战船装备老旧、指挥体系混乱、番号众多互不统属。 前两个问题很好理解。朝廷钱紧,抠抠索索地整出一千多条战舰,很多都是在金河那边长期服役的旧船,再加上屡战屡败,士气能高那才是怪事。 破烂的武器,加上将士们一个个萎靡不振,说是圣唐皇朝的主力舰队,还不如阔海海盗的牌面。 而更令李江遥惊讶的,还是后两个问题。 严格意义上说,两个问题实际可以当作一个问题来看。眼前的这支水军舰队,并非统一的整体,而是由六个独立的单位所组成:金河守备营、荆襄水师、洛邑水师、漕运巡弋营、滨州水师、演武堂水兵科。 金河守备营,是护卫金河水系的正规军,说是营,但其实下辖十个直属分队,战船最多,实力最强。之前战死的水军都督毛凯捷,就是金河守备营的统领。 荆襄水师、洛邑水师和滨州水师,都是次一级的地方水战部队,尤其是洛邑水师,还是慕容雪当初奉命组建的,经验和战力都存在欠缺。 漕运巡弋营就更拉胯了。他们根本不能算军队,而是负责维持运河及沿岸各码头治安、稽查走私和逃税的衙役,隶属户部转运司。 演武堂水兵科,是刚刚被编入舰队不久的。他们以帝都演武堂水兵武科生为骨干,配置了一些战船和士卒,算是一支接近专业化的力量,只可惜兵力比较少。 六支队伍,各有所属。有的服从兵部安排,有的遵从都督府调遣,还有的是领户部的饷银,听户部尚书的话,总之就是谁也不鸟谁。 这样的舰队,还想打胜仗?打个锤子! 李江遥摸到了朝廷军队的脉,当即做出决定:抓紧时间,先解决两件事,一是统一指挥体系,二是提振士气。 他连夜把六家管事的叫到帅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整编?”一听李江遥把话说完,漕运巡弋营的都尉孙晨立刻就不干了:“都督,我们来之前,左相曾专门有过交代,巡弋营是户部的人,可以参战,但不可能被整编。” 滨州水师的参将霍如伦也哼道:“眼下大敌当前,最重要的是备战迎敌,忽然把建制都打散了,等于是自乱阵脚。” “额……大都督,整编的事情,能否容后再议?先给我们分一些好点的战船吧。”荆襄水师的折冲都尉曹迅也跟着凑热闹。 李江遥点点头,问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意见?” 洛邑水师都尉关三省朗声道:“慕容将军之前交代过,要卑职一切以李都督马首是瞻,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金河守备营的头头,副都督顾洪江也道:“朝廷派大都督来主持大局,自然是听您的安排。” 演武堂水兵科教习杨厉没有吭声,一直保持着沉默。 李江遥见没人再说话,淡淡一笑:“时间紧迫,我没工夫跟你们磨牙,最后问一遍,谁赞同?谁反对?” “我反对!”“反对整编!”“能不能再看一看,先别急。” 之前那三个人仍旧固执己见,不同意动他们的部队。 李江遥的目光中逐渐泛起寒意,脸上却仍旧笑盈盈的:“你们是真不知道我的来历啊?在本帅治下,三尺军法,从无抗命的活人!” “白袍军何在?!” “在!” “把孙晨、霍如伦、曹迅给我绑了,以违抗军令罪,斩首示众!” 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多时的鬼面白袍军冲进帅帐,直接将三个反对李江遥的家伙捆了起来。 “李江遥!你好大的胆!”孙晨不停地喊叫:“我是魏梓轩大人的亲兵!你怎么敢!” 李江遥哈哈大笑:“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带水军打胜仗!别说你只是魏梓轩的亲兵,就算魏梓轩本人,敢延误我整军备战,一样要死!叉出去!” 孙晨和霍如伦还想呼吼,白袍军出手极狠,砰砰两拳,打得他们口鼻迸血,再也发不出声来。 曹迅被彻底吓傻,连连服软求饶,同样也被押着他的白袍军照鼻子顶了一膝盖,顿时昏厥过去。 三个人像是被拖死狗一样拖出帐外,就当着满营官兵的面,咔嚓一下砍了脑袋。 顾洪江当了一辈子兵,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感觉冷汗直流,心中暗叫侥幸:还好刚才我没跟着犯糊涂,不然这吃饭的家伙就保不住了。李将军看上去温温和和,没想到居然是个杀神,难怪连突厥人都怕他。 水兵科教习杨厉此时忽然开口道:“大都督,斩了三个带队主官,应该防范其部下闹事哗变。” 李江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既然杨教习有此担心,那就请你去略作弹压吧,顺便把本帅刚才的整编方案落实完成。调给你三千白袍,谁敢闹事,格杀勿论。” “大都督信得过卑职就好了,”杨厉不卑不亢地应道:“我只带本部人马去即可。明天一早,向您复命!” 说罢,杨厉行了个军礼,转身出了大帐。 李江遥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门虎子,名不虚传。” 顾洪江微微一愣:“将门虎子?您说杨厉?” “怎么?你居然不知道吗?”李江遥道:“他是辽东大都护杨兴泰的三儿子,自幼喜爱驾船弄舟、操练水师,最后成为了帝都演武堂的教习,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子呀。” 顾洪江钦佩道:“哎呀,我跟他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竟然完全不晓得他是杨大都护的公子。大都督,还是您厉害,情况掌握得真细。” 李江遥心中暗笑:憨老头儿,你真以为我乱砍人啊?情报司早已替我查明,孙晨是魏梓轩的亲信、霍如伦是殷诚毅的旧部、曹迅则是龚承泽的把兄弟。他们今天不跳,或许还能多活几天,跳出来炸刺儿,正好拿来祭旗,还省得之后给我捣乱。 白袍军早就提前监视了三部人马,根本不怕他们乱来。 不过,这种事当然不能跟手下挑明,于是李江遥端出水军都督的架势,郑重道:“顾老将军,关将军,你们全都是忠君爱国、明白事理的人,懂得统一号令的重要性。不行此霹雳手段,我真的没法率领水军击败敌人啊。” 顾洪江连连点头:“大都督说得极是!当初我们在荆襄水道与包遇春决战的时候,正是因为大家互不服气,谁也不肯听令行事,才导致接连失利,害得毛大都督战败殉国的。” 关三省沉声道:“这回总算好了!大都督,三省打心底里佩服您,杀伐果断、绝不含糊!” “你们两位也辛苦一下,”李江遥见二人还算乖,朗声吩咐道:“连夜整编,按我的方略打散部队,重新组织,明天一早听我任命安排!” “遵命!”顾洪江和关三省异口同声地应道。 翌日天明,折腾了整夜的水军大寨一片喧嚣,四万六千多名水兵聚集在点兵场上,听候大都督号令。 昨晚连斩三员大将,深深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内心。 不管是谁的部下,此时都忽然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年轻主帅,曾经横扫数十万突厥铁骑,连阿史那支斤都败在了他的手里! 他本身就是雷霆! 而周围那些系着白色披风的强悍武士,就是威震天下的鬼面白袍军。 你想闹事?你敢造反?他们一万精锐,能直接把这里四万人全屠了! 在这种强大的威慑之下,孙晨三人,死了也就白死了,没有谁敢替他们出头喊冤。 对于水兵这种发自内心的畏惧,李江遥感觉非常满意。他吩咐王纹烈,当众宣读了整编计划。 四万六千兵马,被重新分为四个旗,每旗一万一千人,各自配备两百艘战船。剩下两千人和二十四艘大船,专门负责运转和看守补给辎重。 王纹烈、顾洪江、关三省、杨厉,分别统领一旗水师。 一万鬼面白袍军则分成三队。一队护卫主帅、执掌军法;一队负责防守水寨军堡;最后一队作为突击力量,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随李江遥一起来的五十名鲲鹏军官,分散到四旗之中,担任各营各队的主官,同时训练士卒。 由于原先的建制被完全打散,复杂派系立刻荡然无存。所有的人被明确告知,今后全军只有一个声音,一个号令。从令杀敌者,升赏嘉奖;违逆怯战者,格杀勿论! 四万六千水兵单膝跪地,齐声呼喝,无人再敢萌生异心。 李江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水军,心中暗暗思忖:整编的事情算是顺利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要迅速重建军队的信心,恢复高昂士气,进而巩固自己的权威。 要找回信心,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敌人的鲜血来换! 第四百七十一章 重拾信心 夷陵水寨下游十几里的地方,有一处无名的江心岛。 岛屿顺着大江流势,形状狭长,西宽东窄。上面植被非常茂盛,远远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 江心岛靠南岸更近,最窄处不过百步距离,因此江上船舶往往都会绕着岛屿北部而行,南面所夹出的水道,通常只走一些渔船小舟。 因为位置险要,包信岩一早就派兵登岛,构筑箭楼,将其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手里。而这座永不沉没的“巨舰”,也终不负他期望,在之前的水战中发挥出了重要作用,多次帮助叛军取得大江上的胜利。 李江遥用来鼓舞水军士气的目标,首先选定的正是这座江心小岛。 “拿下这里,不仅可以振奋军心,而且可以将叛军舰队抵挡在此处、减少夷陵水寨的压力,同时还能切断上游敌人的补给线,一举三得!” 李江遥把手一挥,喝道:“在敌人下一次进攻之前,务必夺取江心岛!” 根据他的安排,仍旧是斥候先行。一天一夜的工夫,白袍军探子就将小岛的情况基本摸清。 敌人主要集中在岛屿西端,那里地势较为开阔,包信岩在此设立了一座木石结构的坚固堡垒,以及三处大型箭楼,两个在北边,一个在南边。 岛上共有两千多叛军,看样子应该是玄甲军的老底子,布防严谨、警惕性极高。 另外,叛军还在这里安排了二十多艘战舰,整天不断地绕岛巡弋,防备朝廷水师靠近。 总而言之,包信岩显然非常看重江心岛的战略意义,因此也守得极为用心。 想攻下这个地方,并不容易。 斥候搞来的这些情报,李江遥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通宵,第二天,他找来王纹烈和杨厉,说了自己的计划。 两个部下听完都是一愣,杨厉忍不住问道:“大都督,您准备为这个小岛付出多大代价?” 李江遥不答反问:“你觉得凭江心岛的价值,它应该让我承受多大代价?” 面对主帅这个问题,杨厉沉默了,王纹烈则接口道:“正如您说的,拿下江心岛,一举三得,甚至能直接扭转眼前不利的局势。所以卑职觉得,多大代价都值得!” 听他这么说,杨厉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江遥笑着看看他俩,问道:“怎么样,我的方略可行吗?” 杨厉与他目光对视:“既然大都督下了战役决心,卑职没什么好说的。演武堂武科生愿为全军先锋!” “我叫你俩来,不是让你们当先锋的,”李江遥笑道:“我是想请你们帮我判断一下,从我军发起进攻,到包信岩率兵来援,这中间最短用时多久?” 王纹烈和杨厉都是水军科班出身,一个甲等武科,一个水兵教习,不管是军事理论,还是实践经验,都堪称专家。见大都督虚心求教,二人不敢怠慢,同时认真思索起来。 “最快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左右。” 两个人不分先后,给出了相似的答案。 李江遥点点头,琢磨道:“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完全拿下江心岛,并且有能力扛住叛军的反扑。” “这实在是太难了。”杨厉眉头紧锁,嘟囔道。 王纹烈显得比他更有信心:“大都护,让我去吧,保证完成任务!” 李江遥摇摇头:“还是我之前的想法,登陆作战,由白袍军负责,死守江心岛,同样也是他们的任务。而你们,要承担江上的压力。” 杨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和王都尉,两旗总共四百艘战船,应该够了。大不了……就跟敌人同归于尽!” 李江遥摆摆手:“抱定死战决心,值得肯定;但真要跟叛军同归于尽,并不可取。我要的是你们打巧仗、打胜仗。” 王纹烈微微颔首,应道:“大都护,您的意思卑职明白,我跟杨教习回去仔细研究作战方略,确保首战必胜!” - 夜晚的大江,微风徐徐,一片静谧。 五百艘战船斗舰,在沉沉的夜色之中,自夷陵水寨里缓缓驶出,分成南北两路纵队,同时向着下游驶去。 走了一段路程,距离那座江心岛的位置渐渐近了的时候,两路纵队又逐渐汇合,形成几乎横断江面的梯次阵型。 很快,正在江面上巡逻放哨的叛军战船发现了他们,一边紧急敲响铜锣,一边点燃冲天信炮,向同伴报信示警。 王纹烈和杨厉同时下达命令,各自的舰队猛然提速,朝着小岛合围过去,与守岛敌船展开激战。 这个时候,岛上叛军也被惊醒,军堡和箭楼纷纷朝着江上的朝廷战舰发射巨弩和箭矢。 一百艘搭载着白袍军突击队的船只,绕开正在激烈交锋的水道,转向南边区域,自江心岛中段实施登陆行动。 转眼工夫,四千鬼面白袍军跳下战船,蹚着江水,奋力冲上滩头,向箭楼堡垒发起进攻。驻守岛屿的叛军见状,连忙结阵阻击,要把白袍军阻挡在堡垒防线之外。 当今天下,镇疆军的战力,绝对是同时代军队中处于顶尖位置的佼佼者,而白袍军则是镇疆军里当之无愧的巅峰。数千白袍勇士,即便没有战马以供驰骋,却照样强悍绝伦。 他们在漆黑的夜色下,掀起了一阵白色狂风,直接卷进叛军群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这不是公平的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李江遥跳上滩头,高声喝道:“弟兄们,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尽快扫荡外面的残敌,给我把军堡打下来!” 本来就占据着绝对优势的鬼面白袍军,闻令更加狂暴,对着叛军防线几轮冲击,径直突袭到了堡垒近前。 之前包信岩在设立这座军堡的时候,绝对没能想到,如此坚固的工事,外加两千精锐战士,居然连一顿饭的工夫都没撑过去,就被对手怼着脸狠揍。 一队白袍军端着强弩,闯入堡垒大门,沿着石头阶梯一路向上,逢人便射、例无虚发。箭矢用光了,他们就抽出背后的长刀,疯狂斩杀堡内残敌。不到一刻钟,军堡顶层的晋军旗帜就被人一脚踹断,紧接着,镇疆军的鹰旗高高飘扬。 同样,南北三座高大箭楼也很快被白袍军攻占,巨大的弩机调转方向,开始对着叛军战舰射击。 这个时候,岛外那二十多艘敌船差不多也已经被王纹烈他们击沉或损毁。整个江面上,密密匝匝全是朝廷水师的风帆。 李江遥一边命令部下重新构筑江心岛防线,一边让人用灯号给水军传达指令:赶紧调整阵型,准备迎击敌人反扑! 近四百艘战船闻令而动,以小岛为依托,在南北两边分别组成六个集群,同时抛锚定舰、稳住船身。每一个集群,都由几十艘战船构成,按照一定的规则错落排布,看上去严整有序、暗合兵法。 时间不久,大江下游传来了阵阵战鼓声响。转眼间,重重帆影自黑暗中现身,放眼望去,竟有五六百艘之多! 显然,包信岩得知江心岛遇袭之后,动了真怒,遂调遣麾下主力舰队前来应战,打算让朝廷水师付出惨重代价。 王纹烈站在旗舰帅台上,沉着地望向下游,一言不发。旁边的部将提醒道:“都尉,大都督发信号询问咱们,何时开始行动?” “不慌。”王纹烈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沉声道:“再让敌人来得近些!” 随着他的话语,远处江面上的叛军战舰又前行了许多,同时整个舰队开始提速变阵,一边往上游走,一边横向展开,逐渐铺满整个水道。 眼看叛军的船只终于距己方不足一里远近,王纹烈忽然大手一挥:“传我命令,放浮筏!” 号角猝然吹响,六个集群一起行动。每条战船上都陆续放下了几支竹筏,顺着江水,晃晃悠悠地往下游漂去。 一千多个方形筏子,上面皆堆满了干草、火油坛和大量的烟花爆竹,在黢黑的江面中浮浮沉沉,与迎面而来的叛军越漂越近。 忽然之间,一个竹筏中出现了白烟和火苗,就像是被人专门点燃了似的。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竹筏自行亮了起来,烧起大大小小的明火。 原来,这些是王纹烈发明的秘密武器——“流火轻舟”。 方形竹筏的船底,垫着一层隔水的牛皮或毡布,然后再在上面堆放各种易燃之物。最关键的,是在淋了火油的干草堆中放置一小纸包白磷,待放出竹筏时,用刀将纸包划破,让白磷暴露于空气中。 只要算准时间,白磷自燃,同时就能把旁边的干草点着。 由于夜晚的江面上一片昏暗,不离得足够近,根本难以发现竹筏的踪迹。 而且,整个叛军舰队都在逆流而上,等于是迎着那些流火轻舟走,等到竹筏一个接一个地自动燃烧起来,已经跟敌船近在咫尺! 第四百七十二章 奇招迭出 轰隆! 第一个被大火引爆的竹筏,在叛军一艘战船前方炸开,四射飞溅的火花直接将船头和船帆点燃,制造出了不小的混乱。 最麻烦的是,着火的竹筏不仅一只,而是成百上千,并且已经抵近整个舰队,有些甚至还闯进了队伍之中。 连续不断的巨大爆炸,将叛军彻底搞蒙,人们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拼命呼喊,让后面的舰船赶紧停下来。 然而,混乱大幅降低了叛军的反应速度。前面的十几条船已经被炸被烧,后面的船只却仍旧在往前挤,江面很快便出现了拥堵相撞的场面。 包信岩的旗舰位于舰队中部,他站在帅台上,看着前方忽然出现的冲天的火光,虽然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清楚这是先锋部队遭遇了敌方的突然袭击。 情急之下,包信岩连忙命手下敲响传令鼓,指示舰队分别向江岸两边靠拢,让出中间的水道,以便己方战船能够顺畅进退。 尽管包信岩的决策已经算是很快,而叛军舰队也够得上训练有素的评价,火速做出分边的动作,但由于流火轻舟数量太多,袭击发起得又非常突然,所以仍旧给叛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三十多艘大船此时已经完全陷入熊熊的火焰里,眼看难逃覆灭的命运。另外,还有近百艘船只出现不同程度的起火,船上水手们忙着灭火救人,乱作一团。 而着火的竹筏还剩三分之一,继续朝着下游漂去。 包信岩不由得心中发紧。 为了躲避火筏袭击,同时让舰队不要拥挤在一起,以至牵连更多,数百条战船悉数奉命靠向江岸,放弃了原本攻守兼备的阵型。倘若这个时候朝廷舰队发起进攻,己方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御。 果不其然,王纹烈和杨厉都是水战精英,怎肯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二人配合默契,同时指挥麾下战舰朝敌军冲去。 不过,他们俩也没有被优势局面冲昏头脑,负责展开攻击的只是六个集群中最靠前的三个,剩下三个仍旧留守原地,协防江心岛。 三路集群,总共两百余艘战船,顺流直扑叛军舰队。 竹筏越漂越远,爆炸仍在持续,而朝廷水军已经跟在流火轻舟的后面,杀进了叛军核心地带。 船上的水兵们瞄准目标,拼命发射被点燃的箭矢,数不清的火箭划破漆黑的夜空,越过茫茫的江面,转眼之间又重创了十几艘叛军船只。 包信岩见状,再次发出命令,让本已分边靠岸的战舰重新向水道中间聚拢,力争困住来犯的敌船。 近千艘战舰,在距离江心岛三里外的下游水道展开大战。 朝廷水师这边,船只数量上虽不占优,但他们准备充分、队形完整,更容易发挥合力;叛军那边,因为被流火轻舟猝然搅乱了指挥体系,空有兵力优势,却等于各自为战。 双方在江面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杀的是难解难分。 不过,随着包信岩逐渐稳住了舰队的阵脚,叛军战力也慢慢发挥出来,王纹烈见对方打得越来越有章法,知道时间不宜久拖,于是连忙向杨厉发出信号。 激战了半个多时辰,三路突击集群陆续脱离战斗,朝上游方向后撤。 整个战场又重新回到了开始的样子,六个集群梯次排开,紧邻着江心岛横向封锁江面。 此时,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江面上虽然雾气浓重,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漆黑一片,视线完全受阻。 随着天色明亮,敌我双方基本上能够瞧清楚对面了。 包信岩让舰队列好阵势,一边把受损的船只拖回后方,一边严密防范昨晚那种着火竹筏再次出现,自己则攀上桅杆顶端的瞭望台,远距离观察敌情。 远处的江心岛上,堡垒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依稀换了阵营旗帜,可以想见,守岛的两千兵马已经彻底完蛋。 包信岩目光坚毅,自言自语地说道:“李江遥,你可真了不起啊,一见面就送我如此大礼。好,接下来就让咱们好好的较量一番!” 六天前,他收到伯父包遇春发来的紧急军情,说朝廷任命李江遥出任新的水军都督,此时或已进驻夷陵,接掌了整个舰队的指挥权。 包遇春特别叮嘱侄子,千万不可轻敌冒进,以免误中对方的奸计。 说实话,叛军水师之前确实被李江遥给打怕了,上上下下都对此紧张不已。 包信岩虽然不惧李江遥,但伯父的命令不能不重视,因此他也暂缓了新一轮的进攻行动,准备等到摸清楚情况之后再做打算。 然而万万没料到,他不去主动招惹李江遥,李江遥却没想放过他。 之前一直稀松拉胯的朝廷水军,忽然一下子支棱起来了,居然还敢反过来发起挑衅。一夜之间,江心岛失守,增援舰队遭遇伏击,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己方竟损失了将近八十艘主力战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包信岩心中冒火,决定好好教训一下朝廷水军,也让李江遥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无敌舰队。 他从桅杆下来,当即做出新的部署:三百艘楼船斗舰负责正面进攻,牵制江心岛北侧的五个朝廷集群;一百艘战船绕进小岛南边,将那里的一个集群驱离水道;同时,调集三千精锐轻甲,自岛屿东面的狭窄滩涂登陆,向堡垒发起冲击,务必重新夺回江心岛的控制权! “中午之前,结束战斗!” 包信岩充满信心地命令道。 手下领受命令,各自开始了行动。一时间,大江江面鼓声隆隆,遮天蔽日的风帆快速转移,三路战船都朝着江心岛方向迫近。 “给大都护发信号!我们会把登陆部队让给他们,全力抵挡敌人舰队!” 王纹烈缓缓抽出短刀,高声喝道:“弟兄们,真正的考验来了!怕死的,全都给老子滚回船舱里,不要丢人现眼!是好汉的,跟我杀贼!杀!” “杀!杀!”满船官兵被他的话语激得热血沸腾,无不振臂高呼! 随着命令下达,六个集群忽然散开,同时收起风帆、拉起船锚,任由战舰顺着江流朝敌人迎去。 船帆被收起,一是不会因为东南风向而减缓了速度,二是可以避免被对方的火箭引燃船只。 他们接下来要采取的战法,是水军之中最激烈,也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登船!近战! 大家都是水战的行家,因此谁的动作也瞒不了谁。王纹烈他们一降帆,同时在甲板上举起了盾牌,对面的叛军就猜到朝廷水军要干什么,并开始做出相应的准备。 不过,有一件事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朝廷水军六个集群散开之后,一幕奇怪的景象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们的战舰,两船一组,在船与船之间连接着数条碗口粗细的铁链。舰船行进时,速度几乎同步,中间的铁链来回摆荡。 这种情况,叛军从未见过,更不明白作何用途,不由得目瞪口呆。 转眼的工夫,王纹烈他们便与敌人舰队冲撞在一起。由于有挡板和盾牌的防护,因此船上战士并未收到对面弓箭手太大的伤害。可是,他们船只中间的铁链却发挥了神奇效果。 凡是位于两船之间的敌舰,全都遭遇到铁链猛烈拦击,巨大的冲力或者将船头撕裂,或者扯得对方不由自主地转向,与后方的舰船挤在一起。 三百多艘朝廷战船,分成一百五十多组,横列江面,仿佛一道移动的大坝,瞬间将同样数量的叛军船只卡死在跟前。 紧接着,杨厉带领演武堂水兵率先发起了冲锋。 敌我双方的战舰此时全都挤在一起,他们借助桥板,几步便能跨到叛军船上,展开猛攻。 王纹烈更狠,他命手下举起点燃的火油坛,直接往旁边的敌船上扔,眨眼就能令对方的战船陷入一片火海。而他们只要成功得手,便快速解开扣在船舷上的铁链,使自己跟战友船只顺利分离,同时向后撤开。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江面上浓烟滚滚。近百艘叛军战舰,要么被铁链扯得损伤严重、要么被火油引起猛烈燃烧、要么被朝廷水兵登船强攻,杀得纷纷跳水逃生。 令人意外的奇特战术,彻底打乱了叛军攻防节奏,使其落入下风。 同一时间,抢滩登陆江心岛的三千叛军轻甲,也遭遇了灭顶之灾。 他们才一踏上滩头,还没来得及整好队列、向堡垒挺进,耳边就传来了“吾皇万岁”的战号声。 成百上千的鬼面白袍军忽然自密林之中杀出,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在他们眼中,仿佛滩岸上的并不是敌人,而是一群惊慌失措的待宰羔羊! 当然,羔羊也有奋力挣扎的权力,只不过,这挣扎并没有什么用处。 进攻的一方,转眼就变成了防守的一方,进而又变成了逃命的一方。 三千轻甲,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住,就被强悍的白袍军全部赶进了大江。 第四百七十三章 追究责任 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分,叛军终于吹响全面撤退的号角。 在又多损失了六十三条战舰、阵亡五千士卒之后,包信岩终于确定,他今天打不赢了。 不仅打不赢,甚至还有可能大败而归。 为避免出现最糟糕的情况,趁手中战力尚算完整,暂时撤退才是明智的选择。 随着命令下达,正在江面上与朝廷水师较量的叛军舰队,纷纷脱离战场,以梯次掩护的方式向后退却。 眼见对方指挥严整、动作不乱,王纹烈知道没有乘胜追击的条件,于是也传令收兵,率队返回到江心岛周边,继续协防警戒。 从昨天半夜突袭小岛开始,到现在日上中天、敌人撤退,整整六个时辰的大战,总共击毁敌船一百四十七艘,斩杀叛军七千余人,攻占一座大型堡垒、三座岸防箭楼,完全控制了整个江心岛屿。 圣唐主力水师,终于迎来了一次真正的胜利! 消息传回夷陵水寨,大营顿时一片欢呼。那些没能参加这次大战的水军将士们,都感觉既振奋又遗憾,纷纷涌到军港码头上,欢迎凯旋而归的战友。 被叛军从荆襄一路追到夷陵的朝廷水师,之前不知道吃过了多少败仗、挨过了多少痛打,如今大获全胜,以往那股窝囊憋屈一扫而空,无论船上,还是船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振奋的笑容。 不知是谁突然忍不住喊了一声:“大都督万岁!” 紧跟着,整个水寨一下子沸腾起来。战士们将头盔和军帽抛向空中,声嘶力竭的喊着“大都督万岁”,眼里全是激动的泪水。 他们也是堂堂正正的军人,也是满腔热血的男儿,谁不想打胜仗?谁不渴望为国杀敌立功? 而能让他们实现这个愿望的,正是镇疆军大都护、水军都督李江遥! 看着码头上欢呼雀跃的场面,杨厉悄悄擦了一下眼角,走到李江遥身侧,郑重道:“都督,谢谢您。” 李江遥转过头来,讶然道:“谢什么?” “谢谢您帮水军重拾信心!”杨厉看着对方的眼睛:“请您继续带领我们,走向新的胜利!” 面对这个总是喜欢沉默不语的年轻部下,李江遥忍不住洒然一笑:“信心原本就在你们身上,胜利也是靠你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没有做什么。好兄弟,你,王纹烈,还有演武堂的武科生,你们才是圣唐水军未来的希望。” 杨厉的眼圈再次变得湿润,无声的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说话,可心中早已涌过千言万语。 - 李江遥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朝廷水军同样能够击败不可一世的叛军舰队。 不仅能击败,而且是大败敌人。 至此,夷陵水寨的颓丧之气一扫而光,四个旗的水兵开始了更加积极的备战。 修补战船、操练战法、加固工事、囤积物资,整个大营都充满勃勃生机。 王纹烈也通过此战,展现了过人的智谋和能力,进而充分赢得水军官兵们的信任拥戴。 于是,他又再接再厉,率领着本部战舰,在杨厉和关三省的配合下,逆流而上,将叛军盘踞在石碑水道的五十多也舰船也一举歼灭,彻底解除夷陵腹背受敌的危险。 同时,顾洪江指挥所属兵马,在江心岛的东端又建起了两座新的箭楼,射程可以覆盖江面更大区域,提高协防能力。 四个旗的舰队,轮流负责值班,始终保持五十到六十艘战船在江心岛周边巡逻,而岛屿的守卫,则仍然交由两千白袍军承担。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整和改进,夷陵水道的局势,由李江遥刚来时那种被动挨打、危在旦夕的状态,渐渐的转变为两军对峙、各有攻防。 换句话说,夷陵危机暂时得到缓解,朝廷水师正在重新掌握主动。 李江遥趁此机会,给身在帝都的董天星写了封信,请他尽快为水军更换新的武器装备和盔甲护具,另外最好能再增加一批适合安装在战船上的巨弩,以供水战所需。 没过多久,老董给李江遥回了信,说自己正在想尽一切办法解决水军的各项需求,请大都护稍等。同时他也跟李江遥强调,朝廷方面目前有点麻烦。 董天星所说的麻烦,大概有两个:一是倭贼浪人再次大规模登陆进犯,兵力远超上次,东部各州府相继告急,朝廷已经开始考虑要调大江防线上的主力军团去清剿。 第二个麻烦,则来自于魏梓轩等人。 李江遥之前斩杀了孙晨、霍如伦、曹迅三名军官,已经引发朝廷震动。如果他们真是怕死怯战,或者叛国降敌,杀了也就杀了,动摇军心本就该死。然而,那三个家伙仅仅是因为反对李江遥的整编方案,便被直接砍了脑袋,多少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按道理说,面对下级不服,主帅斥责也好、处罚也罢,总归是罪不至死的。 李江遥甫一上任,便擅杀朝廷官员,连董天星都不太好帮他解释说话了。 现在魏梓轩、殷诚毅他们,纠集了一大批御使言官,纷纷上疏弹劾水军都督李江遥,控告其目无朝纲、挟私报复、专权滥杀等罪名,在帝都的朝堂里闹得沸沸扬扬。 据老董信里说,帝君李炳目前颇为犹豫,但也已经暗中指示逆鳞司,开始着手秘密调查这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 董天星提醒李江遥,千万不要轻忽大意,最好能尽快写一道奏折,主动解释清楚夷陵前线所发生的事情。 李江遥看完信,无奈的笑了笑。 解释?怎么解释?我跟帝君和朝廷说治军打仗的道理,他们能听懂吗? 当时外有强敌、内有分歧,孙晨等人仗着自己的背景靠山恣意而为,虽然没有具体罪证,但水军之前一系列的惨败都与他们不听号令、各自为战有关。 不杀?老子有时间跟他们磨嘴皮子讲道理、耐下心来搞辩论吗? 不杀?能这么快的整合全军,跟包信岩硬碰硬吗? 李江遥命人把王纹烈和杨厉喊来,淡淡道:“你们最近做一做准备,争取尽快向林子岗水道的叛军主力发起进攻。” 王纹烈微微一愣:“啊,进攻提前了?前天您不是还在劝诫我们,让大家戒急用忍、准备充分吗?” 杨厉没说话,只是好奇的看着李江遥。 “情况有变。”李江遥轻叹一声:“我可能随时去职,所以希望能再带领你们打一场胜仗,稳定住大江上游的局势。” 闻听此言,连一向话少的杨厉也憋不住了,急道:“这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大都督为何会去职?” 李江遥笑笑:“上次我擅自砍了三个脑袋,现在朝廷要追究问责了。我估摸着啊,首先一步应该是撤掉我水军都督的职务,以便在内部展开调查问话。” 杨厉微微一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王纹烈不屑的撇撇嘴:“不干也好!大都护,咱们还是回镇疆军吧,省得受这份鸟气!” 杨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李江遥到:“大都督,您可以跟朝廷解释的。孙晨等人当众违抗主帅军令,依照军法理应严惩,况且那会儿的情况万分危急……” 李江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笑道:“杨厉,我既然懒得跟孙晨他们废话,当然也懒得跟朝廷废话。与其浪费时间做这种无聊解释,还不如去干点正事。你们两个人的旗队,是水军的绝对主力,所以要把担子扛起来。赶紧回去指定计划,趁我还能坐镇水军,咱们去把包信岩的卵子打出来!” 王纹烈爽快的答应一声,拉着还打算再说点什么的杨厉离开了帅帐。 待他俩走后,李江遥使劲伸个懒腰,然后躺在藤椅上,开始思考起另外一件事情。 随董天星的信函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封信。写信的人,正是慕容雪的妻子、汾阳公主李汐。 对于这位七公主,李江遥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丝戒备。 这倒并不是因为李汐有多么坏,而是因为这个女人总能给他一种心狠手辣的感觉,令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对于汾阳公主的真实想法,李江遥其实看得很透。 她没有别的诉求,只是希望能巩固自己皇族贵胄的尊荣与地位,并在这个皇朝之中,具备越来越多的影响力。 当初与淮阳王李炝暗中保持联系,是为了这个;如今用心维护驸马,帮慕容雪对付朝中的政敌,也是为了这个;甚至认李江遥作兄长,时时处处配合情报司,同样还是为了这个。 从李江遥的角度讲,李汐作为先帝的女儿,如此想法或如此行事,全都无可厚非;但是从好兄弟慕容雪的立场去看,李江遥又不免有些担忧,预感李汐这丫头迟早会给她的夫君惹出祸来。 这次李汐专门给他来信,主要是报告尚书左仆射魏梓轩的最新动向:这个已经处于半暴露状态的内奸黄蜂,此时正在酝酿着一场新的阴谋。 第四百七十四章 打击目标 李汐在帝都还是颇有些人脉的。且不说朝堂,单单是各个高门贵府,不少世家女眷都跟她关系匪浅。 尤其是在反王李炝这件事上,汾阳公主顺利过关、没有受到任何牵连,使得众人皆放下心来,重新跟她打起了交道。 再加上慕容雪的因素,又是御前亲信大将,又是富豪慕容家族少主,更令各路夫人、小姐对其刻意巴结,声望日隆。 借助这个有利条件,李汐不仅笼络了一批“红粉党羽”,而且还跟魏梓轩的妻子向氏走得越来越近,大有自此化干戈为玉帛,两家今后守望相助的意思。 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背地里,无论魏梓轩和他老婆,还是七公主李汐,都将对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时刻提防,处处留心。 前阵子,魏梓轩指示手下的礼部侍郎,向帝君李炳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的内容很不寻常:册立皇后。 礼部提出,帝君登基日久,目前后宫仅有两位皇妃,却无正宫皇后,这样既不符合朝廷法度,也不利于皇族安稳,因此劝谏李炳尽快确定合适人选,执掌后宫。 催皇帝娶老婆这种事,确实应该由礼部操心。而圣唐一直没有皇后娘娘,关系到帝君血脉、嫡嗣繁衍,也非常值得关注和担忧。 因此,礼部的折子一呈上去,很快就得到了李炳的回复。 帝君李炳的意思是:眼下突厥刚灭、南方未平,他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讨伐叛逆和恢复民生上了,无暇顾忌个人婚姻之事,选皇后等等再说。 这个回复,早在魏梓轩等人的预料之中。 帝君的批复刚一下来,第二天就有七八个言官纷纷上疏,历数不册立皇后的各种弊端。他们从三皇五帝讲到前朝诸君,又从皇族铁律讲到社稷兴亡,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帝君讨老婆,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整个圣唐江山! 这顶大帽子一扣过来,李炳顿时有些吃不消。无可奈何,他只好找来几位重臣,开始商讨立后之事。 关于册立皇后,基本上有两个思路,一是从现在的两个皇妃里选,一是重新在皇宫外挑。 礼部尚书在魏梓轩的提前授意下,主张将这两条路合并在一起,同时进行。 理由嘛,当然是优中选优、公平合理。 李炳从来没考虑过魏梓轩会在这上面搞阴谋诡计,于是在征询了其他几个大臣的意见后,最终拍板决定,采纳礼部提出的办法,明诏天下,让皇族和朝廷推举皇后人选。 这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帝都,乃至北边半个圣唐,全都躁动了起来。 官宦世家和豪门望族,只要自己还有未出嫁的姐妹女儿,全都跃跃欲试。 皇后啊,母仪天下啊,这份殊荣,几辈子都修不来,又岂能轻易错过? 一时之间,有资格推荐皇后人选的从二品以上官员和嫡系皇族,都成了各个豪门竞相巴结拜托的对象,连李汐的府邸也整日访客不断、热闹非凡。 敏感的七公主很快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但她又无法确定魏梓轩究竟在搞什么鬼,所以这才专门给李江遥去信,询问他的看法。 李江遥本来对这种破事不感兴趣。不过,既然这其中涉及到了黄蜂,那想必也少不了劳剑华的份儿,因此还是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才行。 反正打仗的事情交给了王纹烈他们,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李江遥便当作是换换脑子、休息一下,开始分析起选立皇后的问题。 自古以来,皇后都不仅仅是皇帝的老婆那么简单。 作为母仪天下的凤主,皇后同样是一个皇朝之中极有分量的政治角色。历朝历代,不乏后宫干政、后族专权的案例,甚至还有皇后直接篡位,成为了一国之君。 所以说,眼下的事情,看上去是在给李炳挑选妻子,实际上是在塑造一个强大的政治派系,或者是扶持一个强大的政治家族。 而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的问题,则更加直接:挑动矛盾纷争。 因为皇后地位极为尊贵,带来的权力和好处又难以估量,所以势必会成为激烈争夺的目标。 之前的准皇后柳嫣茹,出身文魁柳氏,乃是中书令柳诗名的亲孙女。这样的背景,即便是当时手握五十万荆襄大军的马洪杰家和富可敌国的慕容家,都无法相提并论,更别提其他家族敢出来与她竞争。 然而可惜的是,柳家小姐红颜薄命,惨死在了前往洛邑大婚的途中,致使皇后之位一直空悬。 如今没有了柳家这样的强劲选手,大家自然谁也不服谁,肯定会因为争抢皇后宝座而拼得头破血流。 李江遥想,魏梓轩会不会借此机会挑起朝廷内斗呢? 有这个可能,但仍旧粗浅了些。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制造矛盾、培植势力,固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搅乱朝局,但对于江南的叛军而言,仍旧无法解决其根本压力。 只有打中了朝廷的要害,才有机会真正翻盘。 那么,什么才是朝廷的要害呢? 帝君李炳?五大军团?镇疆军?我? 一想到自己,李江遥顿时警觉起来:卧槽,魏梓轩那家伙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要说把劳剑华最痛恨的人列出一个排行榜的话,李江遥绝对能够轻松进入前三名,或者,干脆就是第一。 而前五名之中,必有沈烈和慕容雪,也许还有徐友长和董天星。这些人,全都跟自己有着极深的联系。 因此,若是能搞死他李江遥,不仅会破坏镇疆军与朝廷的关系,而且还可以牵连沈烈他们,甚至让整个西疆鬼漠都与圣唐结下血海深仇。 这样的话,北方必定重新陷入大乱,给南方可乘之机。 李江遥从藤椅上站起身来,在帅帐中负手踱步,开始认真考虑眼前的问题:魏梓轩费尽心思,谋划册立皇后之事,究竟如何跟我扯上关系呢? 或者说,真正的突破口会在哪里呢? - “关于水军都督的问题,朕觉得,还是应该慎重些。” 李炳匆匆地扒拉了几口已经微凉的晚膳,对站在面前的几位大臣说道:“李江遥一去,很快就扭转了水军的劣势,还取得了江心岛大捷,这就说明,他是行的。眼下战局紧张,调查孙晨等人被杀之事,朕同意,可要说撤换李江遥……谁能顶替他的位置呢?” 殷诚毅略一拱手,应道:“陛下,臣已经了解清楚了。江心岛大战,实际上的主将,是帝都演武堂的杨厉,李江遥本人并不熟悉水战之法,也没有亲自指挥舰队作战。” 李炳闻言一愣:“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魏梓轩在旁边应道:“水军人尽皆知,当天的战斗,李江遥只是率部登陆江心岛,突袭了堡垒,打的仍旧是陆战。击沉叛军一百多艘战舰的,是杨兴泰大都护的儿子杨厉。之前,臣等都没能发觉这个人才,失职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这么说,杨厉完全可以扛起这副重担?”李炳仍旧有些犹豫。 殷诚毅点点头:“陛下,杨厉绝对可以胜任。他是帝都演武堂水兵科的教习,又出身将门世家,无论能力还是背景,都是水军都督的不二人选。” 李炳思索片刻,忽然问道:“董天星呢?他怎么没来?” 魏梓轩应道:“陛下您忘了?董大人昨天就出发去巡视东部州府了,统筹抗击倭贼之事。” “哦对,朕想起来了。”李炳轻轻地拍了拍额头:“唉,水军的事情,也应该听听他的意见。” 殷诚毅冷笑一下,说道:“董天星?陛下,他还能有什么意见,自然是向着李江遥说话,一贯如此。” 闻听此言,李炳略显愕然,旋即没再多说什么。 田沐此时开口道:“陛下,撤换李江遥势在必行。否则,逆鳞司根本没法在水军之中展开调查。其中的阻力,您应该能理解。” 李炳想了想,忽然苦笑道:“朕是能理解,可是……如此过河拆桥的举动,也不免令人齿冷。想必很多人都会在背后议论吧,说朕朝令夕改、变化无常。” 魏梓轩拱手沉声道:“陛下,此言差矣。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李江遥专权滥杀引起的,而非您朝令夕改,更谈不到什么过河拆桥。朝廷法度向来如此,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是啊,陛下。不能因为立下一点小小的功劳,就纵容大将肆意妄为。”田沐阴恻恻的说道:“今天他敢无故冤杀朝廷命官,明天就敢起兵造反。江南叛军已经够了,难不成还要再养出一头恶虎吗?” 这话讲得极重,就差直接说李江遥有反叛之心了。 李炳沉思了片刻,慎之又慎的说道:“这样吧,暂时先不要撤掉李江遥水军都督的职位,而是将杨厉升任副都督,代行指挥水军之权。下旨召李江遥即可返回帝都,由兵部、都督府和北衙一起,询问孙晨等人被斩之事。倘若能把事情解释清楚,仍旧让他率领水军。” 第四百七十五章 重返帝都 “李都督,帝君的旨意已经宣读完毕,您看……咱们何时出发?” 李江遥瞥了对方一眼,淡淡的问道:“你是北衙的人?” “额……下官是刑部主事。” “刑部主事?”李江遥哂笑道:“那你混得不错啊,区区从六品,就能担任宣旨钦差,押送正三品的水军都督赴京。” “咳咳……都督说笑了。实不相瞒,下官是北衙逆鳞司三科掌旗使。”朱俊杰压低声音说道。 李江遥一边整理桌上的卷册,一边道:“三科负责行动,是缉捕、暗杀、突袭方面的高手,想来你的武功也不错吧。” 朱俊杰闻言一愣:“下官……功夫一般般。” “谦虚。”李江遥笑道:“以前有个人曾跟我说过,在逆鳞司里面,谦虚是第一美德,能活得久一些。” 面对李江遥的调侃,朱俊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讪讪地干笑两声,又问了一遍:“李都督,何时出发?” 李江遥还没顾上回应他,帅帐门外忽然有人怒喝道:“急个鸟!我们要商议军情,你到外面等着去。” 朱俊杰转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刚刚被任命为水军副都督的杨厉。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面色不善的水军军官。 杨厉走到跟前,狠狠瞪着朱俊杰,仿佛要吃人似的:“你耳朵聋了吗?还不赶紧滚?!” 朱俊杰顿时沉下脸来:“我是钦差,你说话能不能……” “不能!”杨厉直接怼了回去:“叛军马上就来了,要不你去挡住他们?” 闻听此言,朱俊杰略显尴尬,转头对李江遥道:“都督,帝君的旨意很明确,从现在开始,您已经不能再参与水军作战之事了。” 不等李江遥开口,军官们已然吵嚷起来。 “他妈的,这仗没法打啦!” “现在大敌当前,还整这套东西?真是吃饱了撑得!” “我不干了!你们谁爱干谁干!” “军法呢?临阵换将、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面对这样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头,朱俊杰心里也有些发怵。万一真当场闹起来,引发哗变,别说你是钦差,天王老子来了他们都敢砍。 他慌兮兮地苦笑一下,望向李江遥。 李江遥沉默片刻,忽然平静地说道:“全体都有,立正。” 哗的一声,甲胄晃动。帅帐里的所有军官,包括副都督杨厉在内,全部鸦雀无声、整整齐齐地挺胸肃立。 “弟兄们,你们都是圣唐的军人,”李江遥语气淡然:“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这位朱大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大家不必为难他。” “杨厉、纹烈、三省,还有顾老将军,我不在夷陵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们能够团结一心、稳住士气。遇到问题多商量,相互之间多扶持。争取再次把握战机,打垮叛军舰队。” “大都督……”杨厉略显哽咽道:“水军不能没有您。” 李江遥洒然一笑:“看你说的。我圣唐水军天下无敌,离开了谁都照样能打胜仗!你能被朝廷任命为副都督,这是众望所归,也说明朝廷是客观和明智的,千万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说罢,他跟众人拱了拱手:“诸位,我先告辞了,希望能在帝都听到你们胜利的好消息!” “誓死追随大人,我军必胜!”所有军官齐声应和。 李江遥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走出帅帐。可没想到,才一出来,他便被吓了一跳。 帐外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站了上万名水兵,见他现身,同时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 “恭送大都督!” 朱俊杰险些没被这股巨大的声浪给震倒,心脏不争气地突突狂跳。 李江遥则有些眼睛湿润,挥手朗声道:“都起来!” 战士们闻令而动,纷纷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尽管李江遥来的时间并不久,但正是他在危难之际挽留了整个水军,并带领水军击败敌人,重拾尊严和自信。 在将士们心中,早已深深地认可了这位年轻的主帅。 李江遥转头对朱俊杰笑笑:“别担心,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朱俊杰听出了此话的言外之意:只要我下令,你今天绝对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他连忙谄媚一笑:“大都督治军有方,深得将士爱戴,下官佩服,佩服。” 李江遥哈哈大笑,旋即接过手下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在朱俊杰等探员的陪同下,穿过成千上万的水兵人群,出了夷陵大营。 没想到,那大营外面的景象,更令朱俊杰头大如斗。 一万鬼面白袍军,此时端坐战马、整齐列队,从容淡定地恭候着自己的大都护。 “这……”朱俊杰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一名白袍军都尉策马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朱俊杰,冷然道:“你看清楚了,我们不是水军,大都护究竟当不当水军都督,与我们无关!” 朱俊杰能真切感受到白袍军不断涌来的冲天杀气,结结巴巴地向李江遥道:“额……他们?” 李江遥笑着问道:“朱掌旗使,圣谕让我回京述职,有没有明确说不准带亲兵随行?” “那……倒没有,”朱俊杰下意识地擦了擦额角:“不过,这么多人……” 白袍都尉伸手握住刀柄,冷笑道:“人多人少,你够资格过问吗?” 朱俊杰连连摆手:“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没有资格过问,请各位大人自便。” 就这样,朱俊杰和他手下二十名逆鳞司暗探,由一万白袍军陪伴,启程向帝都进发。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白袍军专门分出一千精锐,团团围着朱俊杰等人,一路上都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后方,乍看之下,真分不清到底是谁押送谁。 五天后,李江遥顺利抵达帝都。 依照规矩,他应该在第二天早朝时,上殿觐见帝君,所以傍晚时分进城后,李江遥径直去了驸马府旁边的胡宇飞家,打算借宿一宿。 对于他的到来,胡老十分高兴,连忙吩咐家人摆宴,为大都护接风洗尘。没想到,隔壁的汾阳公主收到消息,居然也不请自来,非要在胡老爷子府上讨杯酒喝。 胡宇飞在朝为官时,曾做过皇子公主的老师,跟李汐自是相熟,一向将她当成孙女辈看待,因此也不怎么介意,连忙招呼七公主入座。 “兄长,您到帝都,不先回咱们自己家里,反而跑来叨扰胡师父,可真是的。”李汐顾盼生辉,半嗔半喜地埋怨李江遥道。 李江遥淡淡一笑:“我跟胡老特别聊得来,上次就是住在他的府上,所以习惯了。” “住哪里都一样,”胡宇飞捋着长髯,替李江遥圆场:“公主啊,难道老朽不算是大都护自己人吗?” 李汐嫣然笑道:“算,当然算。您老是我的师父,等于半个爹呐。” 李江遥特别佩服李汐套近乎的手段,既亲切又自然,简简单单一句话,顿时把三个人的关系都串了起来。 他跟胡宇飞、李汐碰了一下杯,笑道:“我这次回来,身上一堆麻烦,最好还是不要连累你们。” 胡宇飞放下酒杯,问道:“是因为斩杀孙晨等人的事吗?” “您都知道了?”李江遥笑着反问。 “老朽虽然不在朝中,但学生还是有几个的,”胡宇飞轻叹一声:“唉,陛下现在身边全是奸臣,你明明带领水军打了大胜仗,却反被召回问罪,简直岂有此理。” 李汐满不在乎地笑道:“胡师父,您不必担心,我兄长应该没事的。” 李江遥有些好奇:“哦?公主何出此言呢?” “这还不简单吗?”李汐应道:“孙晨算什么东西?霍如伦算什么东西?曹迅又算什么东西?他们仨加起来,也不如兄长的一根小脚趾头。还能因为三条贱命,折辱了我圣唐第一名将吗?” 李江遥连忙摆手:“不不不,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是圣唐第一名将,他们也不是贱命,只不过因为触犯军法,耽误水军作战,这才被我处置的。” 胡宇飞沉吟道:“公主讲得也对。朝堂之上,从来没什么真正意义的是非曲直,凡事只讲究权衡利害。帝君应该不会为了三个小角色,就降罪大都护,顶多嘛……是在表面上略作惩罚,好给朝廷留一些颜面。” 李江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只听李汐继续讲道:“与斩杀孙晨等人相比,另一件事才应该引起兄长重视。” 闻听此言,李江遥和胡宇飞都大感好奇,连忙追问何事。 李汐冷笑道:“帝君选立皇后,已经折腾一些时日了,各王府、各重臣都在上疏推举合适人选。胡师父,您家的门槛也快被人踩破了吧?” 胡宇飞苦笑着摇了摇头:“可不是嘛。老朽是从金紫光禄大夫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正三品,按说不够资格推举人选。但朝廷的规矩,荣休留京官员,遇有朝堂大事,皆自动抬升一级参议,因此也勉强具备了资格。所以那些门生故旧、侯爵伯爵,但凡家里有闺女的,全跑来找老朽请托,烦死了。” 李汐忍不住咯咯笑道:“那您推举了谁?” “谁也没推举。”胡宇飞郁闷道:“我直接称病,恕不见客。” 李江遥点点头:“明智之举。” 李汐大有深意地看了胡宇飞一眼,转头对李江遥道:“兄长不妨猜猜,左相推举的是何人。” 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是偏处西塞的大头兵,朝中贵人,本来就不认识几个,实在猜不出来。” 李汐又转向胡宇飞:“老师收到过消息吗?” 胡宇飞摇摇头:“老朽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关心此事?公主直接揭晓答案吧,魏梓轩究竟帮了哪家?” 李汐一字一顿地冷笑道:“镇国公府,程雯。” 第四百七十六章 皇后之争 胡宇飞略感讶然道:“你是说,程开阳的小女儿?” 一听“程开阳”三个字,李江遥心中顿时一动,旋即望向李汐,而李汐也恰在此时看向了他,口中说道:“程开阳膝下四个嫡子,嫡女却只有程雯一个,自小便宠爱万分。后来他在西北遇刺,程家自此中落,形势大不如前,程雯也过得不怎么好。” 胡宇飞不知这其中的要窍,兀自感慨道:“唉,说起镇国公程开阳,确实可惜了。他这个人,诗文很好的,却偏偏被任命为长刀统领,误军误国啊。” 李江遥猜测,汾阳公主李汐应该是知道莲姬一些情况,于是问道:“魏梓轩跟镇国公府有交情吗?” “不仅没任何交情,甚至可以说素无来往。”李汐笑笑:“怎么样?蹊跷吧?” 人老成精的胡宇飞此时忽然反应过来,问道:“大都护,您跟镇国公府……是有什么仇怨吗?” 李江遥假装不经意地摇了摇头:“仇怨谈不上,确实有一点小误会。” “那就难怪了,”胡宇飞捋着长髯道:“魏梓轩忽然挑起选立皇后的议题,又专门推举素无来往的程家女儿,而您恰好与镇国公府存在某些矛盾。这套政治操弄,很可能是冲着大都护来的。” 李江遥大有深意地看了李汐一眼,问道:“那位程小姐,机会大吗?” 李汐淡淡一笑:“很大。论关系,程雯是帝君的亲表妹,开国功臣程千里的后人,身份尊贵、家世清白,尽管镇国公府的势力不如从前,但毕竟资历和功劳在那儿摆着,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顿了顿,接着道:“另外,程雯自幼饱读诗书,为人聪慧机敏,很早便替母亲主持家务,将程开阳的三房妾室都压得服服帖帖,颇为干练。最关键的是,她样貌出众,气质还很像一个人……” 李江遥奇道:“像谁?” “我也是听说而已,并不能确定,”李汐笑意盈盈地盯着李江遥:“很多在幽州时期就追随陛下的内侍,都说程雯很像嫂子。” “嫂子?”李江遥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夏侯凝寒?” 胡宇飞也有些懵圈:“这跟大都护的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李汐看着面前一老一少的迷茫神情,讶然道:“怎么?莫非兄长还不知道?” 李江遥眨眨眼:“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李汐捂着嘴咯咯笑道:“看来,嫂子没告诉兄长啊。当年帝君还是太子的时候,曾与驸马遭到刺客袭击,幸得嫂子出手相救。后来在仙霞山庄养伤期间,帝君对嫂子暗生情愫,一直恋恋不舍呢。” 闻听此言,胡宇飞不禁皱起眉头,悄悄看了李江遥一眼。汾阳公主这番话讲得颇为露骨,多多少少还有点挑拨李江遥夫妻感情的意思,实在不该。 李江遥此时也有些愕然和尴尬,喃喃道:“这件事情,她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胡宇飞咳嗽一声,说道:“此等穿凿附会之语,大都护不必介怀。莫说没人知道帝君真正的心思,即便是如此,夫人也无法启齿,不是吗?” 老头儿的话很有道理。这种事,让夏侯凝寒怎么开口?难道跟自己的夫君说,帝君也很喜欢我,你能娶到我算是捡着大便宜了? 李江遥闻言坦然道:“胡老说得没错。凝寒惠外秀中,自然不乏爱慕之人,我能得此贤妻,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听他这么说,李汐眼中闪过一丝妒意,旋即又笑笑:“兄长果然雅量。不过,这件事知者甚多,不能不防。一旦那个程雯被帝君看中,真的选作皇后,恐怕会有很多麻烦。” 胡宇飞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打听:“大都护,您跟程家到底……” 李江遥看了看李汐,感觉不该对胡老刻意隐瞒,于是无奈的叹了一声,说道:“当年,杀死程开阳的刺客,遭到长刀军追捕,是我出手将其救下的。现如今,她就在镇疆军中,还成了我的义妹。” “啊?!”胡宇飞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还能算是小误会啊?大都护,这可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呀!” 李汐抿嘴一笑:“所以我刚才说,程雯当上了皇后,会有很多麻烦。” 胡宇飞转头问道:“公主,此事还有谁知晓?老朽是指,刺客的事情。” 李汐先与李江遥对视一眼,然后答道:“胡师父,那名刺客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大都护的对手,恐怕全都清楚。” “哎呀,大都护,你怎么如此糊涂!”胡宇飞叹道:“刺杀朝廷勋贵的凶手,你留在自己身边,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李江遥无可奈何地笑笑:“胡老,其中的原委,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总之,我肯定要保她。刺杀程开阳的幕后主使是劳剑华,而那个刺客只是被他利用。” 李汐说道:“兄长,不管是不是被利用,我怀疑魏梓轩打算拿此事来做文章,目标并不是刺客,而是你。” 李江遥微微颔首:“公主认为,魏梓轩是想把程雯捧上皇后的宝座,然后再由皇后出手对付我?” “大概就是如此。”李汐沉声道:“兄长千万不要小看皇后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说,皇后在一些方面或许比帝君还更厉害些呢。” 胡宇飞久居朝堂,政治经验极为丰富,闻言赞同道:“公主所言有理。皇后虽然不能直接干政,但是因为地位尊崇,所以往往能够代表很多政治势力的利益。一旦形成盘根错节的联盟,有时甚至可以反过来影响帝君。” 李江遥耸耸肩:“即便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要阻止程雯成为皇后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李汐冷冷的说道:“出手阻止,也未尝不可。” 胡宇飞好奇道:“莫非公主也推荐了人选?” 李汐笑笑:“胡师父您忘啦?惠妃娘娘是我的小姑子啊,我能不支持吗?” 李江遥闻言恍然大悟。他忽然记起来,惠妃慕容灵,正是慕容雪的堂妹,同样也是这次册立皇后的热门人选之一。 慕容灵如果成为皇后,那她的儿子就是未来的圣唐储君,无论是慕容雪,还是李汐,在朝中的分量都会大幅加强。 尤其对于汾阳公主来说,她既是皇太子的姑姑,又是皇太子的舅妈,简直无敌了。 而李汐和慕容雪今后所生的孩子,更可谓得天独厚。既是帝君的外甥,同时也是皇后的侄子,还跟下一代的圣唐君主是表兄弟,长大之后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根本毫无悬念。 李汐的心思,绝对是算得透透的了。 魏梓轩想要对付李江遥,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李汐恰好利用这一点,协助李江遥实施反击。若是真能成功击败程雯,扶慕容灵登上后位,那样既讨好了手握兵权的大都护,又帮助了心地单纯的小姑子,同时还能让夫君慕容雪感到满意,一举三得,最后自己成为最大赢家。 绝,真特么绝。 李江遥心中如此想着,抬头冲李汐微微一笑:“公主准备怎么做?” 李汐还以微笑:“还得请兄长拿个主意才行,汾阳唯您马首是瞻。” 李江遥知道她早已经有了主意,只是在自己面前故意有所收敛,于是笑道:“我只懂带兵打仗,其余都是门外汉。连选立皇后的流程都不晓得,如何能拿主意?” 李汐应道:“礼部定下的仪程并不复杂。首先一步,是皇族和从二品以上官员推举。然后由朝堂公议,根据家世背景、祖上功绩、学识修养、民间风评等几个方面,淘汰那些不符合母仪天下资格的,再优中选优,留下三到五人,正式上报给帝君。最后,帝君亲自过目,确定由谁来做皇后。” 李江遥有些好奇:“之前柳家的那位小姐,也是这么选出来的吗?” “那怎能一样?”李汐笑着摇摇头:“当时朝廷还在益州躲避战火,帝君身边除了将军还是将军,没有半个懂得皇家仪典的官员,所以定得也非常草率。” 胡宇飞微微颔首:“确实如此。皇后的确立,通常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帝君还在做皇储之时,由先帝和先皇后为东宫选择太子妃,等到其登基即位后,太子妃便顺理成章的转为皇后。另外一种,则是像现在这样,帝君先登基,然后再大婚。如果没有先帝遗诏明确指定了皇后的人选,那么就要由礼部主持,行选立仪典。” 李江遥闻言恍然,又说道:“照公主刚才说的那套流程,又要推举,又要公议,最后还是帝君自己决定,咱们该如何帮助惠妃胜出呢?” 李汐笑笑:“推举这一关,每位重臣都有资格说话,想来也拦不住魏梓轩抬举程雯,而最后的帝君亲选,咱们也难以左右。所以,真正见功夫、拼输赢的地方,是朝堂公议。” “说白了,就是通过公议,把包括程雯在内的所有强敌,统统干掉!” 第四百七十七章 各有谋划 听了汾阳公主的话,李江遥顿时明白过来。 李汐是打算在朝堂公议的过程中,把所有能够威胁到慕容灵的竞争对手,全部淘汰掉。这样一来,最后礼部呈给李炳的人选,自然以慕容灵胜出的几率最大。 不过,这个想法有点知易行难。 且不说公议的环节很难控制,单单是魏梓轩尚书左仆射的宰相身份,朝廷里就不知有多少党羽在旁边摇旗呐喊。 干掉程雯?慕容灵不被干掉就不错了。 李江遥不想参与这种无聊的朝堂纷争,也不愿把慕容灵当做自己的政治筹码,更不希望最后是靠着牺牲这个单纯的小妹妹,来换取他和莲姬的平安。 沉默了片刻,李江遥好言相劝道:“公主,关于册立皇后的事情,我建议你还是别插手了。” 李汐闻言一愣:“兄长为何这么说?” 李江遥先看了看旁边的胡宇飞,然后对李汐道:“你是皇族的人,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凡是跟帝君切身相关的选择,最好还是让他自己去决定。外人若是想参与其中,甚至妄图左右帝君的选择,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 “大都护说的是至理名言,老朽赞成!”胡宇飞朗声道:“公主啊,老朽曾经教过你读书,今天就倚老卖老,再充当一回先生吧。你好好想一想,替君王拿他自己的主意,哪个最后能落得好下场了?尤其是册立皇储、册立皇后这类事情,万万插手不得啊。” 李江遥接着道:“咱们那位帝君,起于权臣胁迫之中,难免敏感多疑。一旦让他发觉有人在选皇后的过程里做手脚,绝对不会饶恕。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李汐低头思索了片刻,问道:“兄长不担心程雯受到魏梓轩的挑唆蛊惑,揪着她父亲的死不放吗?” “担心。可是我不打算通过册立皇后来做文章。”李江遥洒然一笑:“帝君若是知道我暗中出手淘汰程雯,并扶持惠妃慕容灵上位,恐怕比窝藏刺客更麻烦。公主,我现在已经是一脑门儿官司了,不想再横生枝节。” 听他如此说,李汐笑着点点头:“好吧,既然兄长已经做出决定,那么汾阳自当遵从。关于册立皇后的事情,我不再插手过问,甚至连惠妃,我也不推举了。正如兄长所说,干干净净爽利些,省得搅入是非,自寻烦恼。” 李江遥高兴地端起酒杯,笑道:“就是!俗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咱们先干了这杯再说,管他娘的!” - 尚书左仆射官邸,明德堂。 魏梓轩、田沐、龚承泽和殷诚毅四人,此时正在堂中围桌而坐,一边喝酒一边交谈。 只听龚承泽吹捧道:“魏相,你这招借刀杀人之计,简直绝了!说是神机妙算也不为过啊,来,兄弟敬你一杯。” 殷诚毅也跟着凑趣道:“承泽所言极是,梓轩兄出马,李江遥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我也陪一杯。” 田沐看上去却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魏相,李江遥窝藏那个刺客莲姬,你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魏梓轩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怎么?你怀疑这个消息有误?还是说早就知道了,只是跟本相这儿装糊涂?” 田沐闻言,讪讪笑道:“实不相瞒,逆鳞司之前确实有人跟我禀报过,说之前与镇疆军合作时,曾在西疆见过莲姬。并且,那女人还和李江遥关系匪浅,似乎是他的姘头。” “这个贼子真是色胆包天!”殷诚毅骂道:“连刺杀程老国公的凶手都敢收入帐中,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龚承泽一脸坏笑:“我听说,那莲姬是个绝色尤物,当初程开阳被她勾得五迷三道,这才遭了毒手。想必李江遥也扛不住这女人的诱惑,夜夜颠鸾倒凤吧,哈哈哈。” 田沐瞪了他一眼,转向魏梓轩问道:“魏相,程雯那丫头靠得住吗?她真敢对付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 魏梓轩淡淡道:“贤弟,你莫要小瞧程雯。像这种豪门出身的贵女,狠起来不逊男儿。我跟她讲明了实情,她当即就表示,即便当不成皇后,也要把莲姬和李江遥碎尸万段!” “这决心是一回事,能力却是另一回事,”田沐砸吧着嘴说道:“程雯坐上皇后宝座,还能比帝君更厉害?连陛下都对李江遥无可奈何,她区区一个皇后,又能怎样?” 魏梓轩淡淡一笑,心道:想套我的话?你还嫩着呢。 “贤弟,这你就不明白了,”魏梓轩应道:“有些事情,帝君因为身份在那儿摆着,做起来顾虑重重,可皇后去做则完全不同。等到李江遥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就晓得哥哥我的权谋啦。” 见魏梓轩不肯吐露细节,田沐也颇感无奈,陪着对方干笑了几声,又道:“魏相安排好朝堂公议的事了吗?需要小弟我做些什么?” 魏梓轩目光扫过三人:“今天请兄弟们来此,正是为了商讨这件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介绍道:“目前,包括我和殷大都督推举的程雯在内,礼部总共收到了四十八位皇后人选。除去那些歪瓜裂枣和不成体统的蠢女子,有五个人实力强劲,能对程雯构成威胁。” “上阳宫淑妃马芸芳、颐香宫惠妃慕容灵、开云侯爵嫡女燕怡珺、幽州圣教大儒李穆的胞妹李香凝、皇族远支林州郡主李溱。可以说,无论身世、背景、学识、相貌,这些女子都跟程雯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听完魏梓轩的话,殷诚毅忍不住皱眉道:“哎呀,这可不好办啦。先不提那两位娘娘,单是开云侯爵和林州郡主,背后的势力就很不好惹。幽州李穆虽然无官无职,但是在文坛名气极大。有一回帝君还开玩笑说,只要他李穆肯出山,拿宰相之位换都可以。” 龚承泽连连点头:“是啊。尽管现在朝堂之中,有不少人都听咱们的话,可毕竟还做不到只手遮天,万一……” “没有万一!”魏梓轩把手一挥:“必须想办法弄掉这五个女人,给程雯扫清障碍!三位兄弟,你们想想看,倘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是我们推上去的,那今后的荣华富贵还能少得了吗?难道不值得拼一把吗?” “干!”龚承泽一拍桌子:“魏相,你说怎么弄,我们保证依令行事!” 见田沐和殷诚毅也点了点头,魏梓轩冷笑道:“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幽州李穆。承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派手下去北边,暗中搜集李穆的罪状,妄言也好,反诗也罢,对帝君和朝廷不满的牢骚也行,总之,要拿住证据和证人,给我带回帝都!” 龚承泽爽快答应:“我明天一早就派八百里加急!” 魏梓轩转头对殷诚毅道:“兄弟,你负责开云侯爵府。他们家里代代都出武将,你都督府鸡蛋里挑骨头,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挖出一些罪过来,能吓退他们就吓退,不肯就范,便拿到朝堂上公议!” 殷诚毅咬牙切齿道:“妈的,为了今后的大好前程,我豁出去了!得罪开云侯爵也不怕!” “田贤弟,你的能力最强,你来对付皇族。”魏梓轩接着安排道:“林州郡主李溱,其祖父与陛下的祖父是堂兄弟,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逆鳞司的卷宗里,肯定少不了他们家的丑事。劳烦你去翻找翻找,然后敲打一下,让皇族的势力知难而退。” 田沐点点头:“魏相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魏梓轩满意地笑道:“剩下淑妃和惠妃,由本相想办法。说实话,当初他们两家之所以能被陛下看重,选入嫔妃,完全是因为笼络军队所需。现如今,无论马洪杰还是慕容雪,都已经没之前那么吃香了,我只需写两封书信,便足以将他们吓住,不敢再觊觎后宫大位!” 听他讲得胸有成竹,龚承泽连忙再次吹捧奉承起来,逗得魏梓轩哈哈大笑。殷诚毅却见田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问道:“田大人,你今晚一直没精打采的,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田沐先是看了看魏梓轩和龚承泽,接着叹了一声:“唉,三位兄台,你们把酒言欢、轻松惬意,殊不知小弟我正在大感头疼呢。” 龚承泽顿感好奇:“何事头疼?” 田沐答道:“嗨,别提啦。承泽,水军的那个曹迅,是你结义兄弟吧?孙晨是魏相看中的人,霍如伦则做过殷大都督的老部下。他们被李江遥给砍了,三位兄台都义愤填膺,可是这桩官司却被帝君压到了小弟头上。如今,李江遥已经来到帝都,你们说,我能不头疼吗?” “来了好呀!”龚承泽道:“你放手收拾他不就完了?有什么可头疼的?” 田沐白了他一眼,气道:“扯淡!一万鬼面白袍军就蹲在帝都城外,敢动李江遥,我们全家都得被直接屠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谁敢造次 魏梓轩和殷诚毅显然早已得知李江遥到帝都的事,因此并不怎么惊讶。 殷诚毅道:“田老弟,你未免多虑了。帝都有陛下的禁军军团守卫,岂能让他区区一万人翻了天?” 田沐不敢像怼龚承泽那样怼殷诚毅,只能无奈道:“大都督您有所不知,我逆鳞司曾对李江遥麾下的这支亲兵做过详细调查、缜密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规模维持在三万上下的白袍军,纯粹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在他们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李江遥。谁敢伤害李江遥分毫,这帮家伙真的会一直追到天涯海角,一直杀到鸡犬不留。” “今天白袍军已经让朱俊杰给我捎话了,李大都护的安危系在田沐头上,但凡有个闪失,他们立刻派死士入城,保证连我们家的老鼠蟑螂都活不到第二天天亮。除此之外,我老家安泽县也一样,田氏亲族,无论男女老幼,一起陪葬。” 田沐啰里啰嗦的话语,直接把对面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并且都从这位逆鳞司长史的语气情绪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容质疑的分量。 曾经令突厥铁骑都闻风丧胆的鬼面白袍军,若是真的不顾一切起来,确实有再多的部队也没用。 他们或许最终打不过数量庞大的主力军团,但是盯死几个朝廷官员,那简直不要太容易。 十个白袍军换你一个,够不?不够的话,就一百个白袍军换你一个! 只问你怕不怕?! 别说田沐,即便是殷诚毅、龚承泽这样的统兵大将,也得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要干掉李江遥,只能通过三种途径:一是在战场上将其击毙;二是密谋布局暗杀;三是由朝廷出面,依法行刑。 唯有这三个方法,才能最大限度撇清自己的干系,免得成为白袍军亡命报复的目标。 魏梓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问道:“贤弟,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处置?” 田沐瞅了瞅魏梓轩,又看了看另外两人,应道:“我打算明天亲自登门拜访,先给李江遥请个安,然后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看愿不愿意配合北衙的调查。如果不愿意,那我再另想他法。” 这话居然出自堂堂御史大夫、逆鳞司首座,向来以残酷断案著称的田沐田大人之口,再次令魏梓轩三人目瞪口呆。 看来,还是那句老话讲得对: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城外一万个不要命的家伙,直接给田沐整怕了。 平心而论,魏梓轩他们也有点发怵。 原先,这四人计划得挺好,召李江遥到帝都来,不管明的暗的,各种手段齐上,像收拾沈烈那样,先把李江遥搞个半死再说。 可是没想到,李江遥不是沈烈。他不仅来了,而且还带着军队来了。不仅是军队,而且还是那种不晓得朝廷法度为何物的死士亲兵。 换句话说,李江遥根本就没把“擅自兵临帝都”当回事。 对于这位镇疆军大都护而言,朝廷可以将此举视作反叛,也可以将其视作一种坦荡,你们爱怎么想便怎么想,随意。 反正别指望跟我打时间差,趁着镇疆军主力在前线,就暗搓搓的在帝都搞我! “贤弟,你可不能这样卑躬屈膝啊。”魏梓轩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劝道:“绝不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江遥专权滥杀、戕害朝廷命官,这不管放在哪朝哪代,咱都占着理呢。” 殷诚毅也道:“说得对!霍如伦他们不能白死,一定要讨回这个公道!” 不等龚承泽开口帮腔,田沐抢先说道:“既然二位大人心怀正义,要不然这样如何?明天早朝,你们向帝君请旨,接过这个问案的差事,小弟我绝对配合。” “不不不,不能这么草率。”魏梓轩连连摆手:“刚才你不也说了嘛,冤死的那三个人,都与我等有关,按照律法,理应回避。” 田沐被他这话气得险些骂娘。 奶奶的,合着你们的手下吃了亏,就拉我去硬刚李江遥?他不是慕容雪、不是马洪杰、不是董天星、也不是沈烈,不是凭北衙逆鳞司就能随便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他是镇疆军的大都护!是有资格跟帝君李炳分庭抗礼的西疆圣王! 真逼急了,李江遥甚至能直接把朝廷推翻! 让我一个人明刀明枪的上?妈的! 田沐在心里暗自琢磨了半天,忽然换上一副笑脸,对魏梓轩说道:“魏相,以下官愚见,其实收拾李江遥也不急于着一时半刻。您之前不已经在选立皇后的事情上,布好了针对李江遥的杀局吗?咱们干脆先稳住他,然后慢慢来。” 龚承泽一向与田沐走得近,闻听此言,也帮着劝道:“老田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现在把李江遥逼得狗急跳墙,不仅不利于咱们的大计,反而徒增变数。打叛军还得靠镇疆,万一帝君为此动摇,最后多半会对孙晨他们的死不了了之,仍旧是伤不到李江遥分毫。魏相您说呢?” 魏梓轩看了看身旁的殷诚毅:“你的意见如何?” 殷诚毅沉吟道:“我看嘛,这样也行。说白了,孙晨、霍如伦、曹迅,分量还是太轻,三条命能把李江遥水军都督的职位换掉已经顶天了,帝君绝不至于为了他们去杀镇疆军的大都护。” 魏梓轩点点头:“好吧,既然三位兄弟都这么说,那本相也认了。田贤弟,你明天见李江遥,把握好分寸即可。让他主动辞去水军都督之职,然后多拿些银子出来,厚恤孙晨他们的家人。” 这个操作难度看上去不大,田沐连忙点头答应,同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酒宴进行到了这个地步,魏梓轩也深感无趣,于是草草将其结束,嘱咐三人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开始认真操办册立皇后的计划。 待殷诚毅他们走后,魏梓轩转身回到书房,命下人将管家魏鹏喊来。 “怎么样?劳先生那边有信儿了吗?” 魏鹏凑到近前,在魏梓轩的耳边小声答道:“刚见了劳先生的信使,对方说,针对莲姬的行动已经开始。” “哦,具体是怎样的?”魏梓轩眼睛一亮,追问道:“有办法把人拿住吗?” 魏鹏点了点头:“信使说,劳先生自有办法将莲姬从西疆引来,高手正在半路上守候,十拿九稳。” 魏梓轩笑道:“那可太好了。只要将莲姬掌握在手里,不愁程雯不乖乖配合,同时也能揪住李江遥的把柄,在关键时刻出手一击。哎呀,总算是看到点希望了。” “谁说不是呢?”魏鹏陪笑道:“李江遥,镇疆军,还有他们的情报司,对相爷的威胁太大了。早点除掉,才能够高枕无忧。” 魏梓轩心道:只要劳剑华和李炤还活着,老子就他妈没法高枕无忧,顶多是活一天算一天。 他郁闷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准备笔墨,我要给马洪杰和慕容雪写信。” 魏鹏有些不解:“慕容雪?您给他们写什么信?” 魏梓轩冷哼一声:“写两封劝退信,让他们在册立皇后的事情上好自为之。” 闻听此言,魏鹏更加疑惑了:“相爷,慕容雪和马洪杰都跟咱们是敌非友,您劝他们知难而退,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听话,单单是这白纸黑字的证据,就能拿到帝君面前,告您一个擅涉皇权的罪名啊。” “笑话!我有那么蠢吗?”魏梓轩瞪他一眼:“写文章最高明的境界,是在山言水、在水论山,又所谓不着笔墨、不露痕迹。本相只需跟他们提及政务军事,只寥寥数语,一笔带过,便能引起二人对册立皇后的警觉。马洪杰和慕容雪原先就不怎么乐意让自己的侄女妹妹涉入宫廷,如今再加上那么多豪门贵府为皇后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他俩必然会主动劝淑妃惠妃退出的。” 魏鹏听得连连点头,一边动手研墨,一边夸赞道:“还是相爷了得!这么巧妙的法子,旁人绝对想不到。您可真是把人心给琢磨透了。”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魏鹏这两句吹捧,也不禁令魏梓轩洋洋得意起来,他提笔蘸墨,笑着问道:“给镇国公府准备的那两份大礼,送过去了吗?” 魏鹏闻言一愣,旋即应道:“哦,这件事小人正准备跟相爷禀报呢。礼物是送过去了,可又被退回来了?” “什么?退回来了?”魏梓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奇道:“为何啊?” “我上午送去的时候,是镇国公府的管家收的。天刚擦黑那会儿,程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亲自又将礼物送了回来。” 魏梓轩不由得皱起眉:“对方说什么原因了吗?莫非是嫌礼物太轻?” 魏鹏摇头:“那怎么会?相爷亲自叮嘱,府上专门备了四套荣宝斋的顶级首饰,再加上绸缎、貂皮和给镇国公夫人的补品,价值连城。” “那为什么要退回来?这么做,不是很失礼吗?”魏梓轩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魏鹏见状,连忙解释:“那丫鬟转述他们小姐的话,相爷指点杀父仇人的线索,已是天大恩德,程府上下不敢再受其他馈赠。” 第四百七十九章 访客不断 翌日,李江遥依着规矩参加早朝,并以水军都督的身份向李炳和满朝文武讲述了夷陵方面的情况。 朝廷水军在大江上游站稳阵脚,能够有效遏制叛军对整个水道的封锁控制,于平叛战争而言,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 李炳虽然不太熟悉军事,但水师舰队的价值,在他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因此对于李江遥在很短时间内扭转了水军的不利局势,他也感到非常欣慰。 相比挽救朝廷水军、击退气焰嚣张的叛军舰队来说,孙晨三人的死,早已变得微不足道了。 这个账其实也很好算。杀三个人,救四万人,你是皇帝,你站哪边? 李炳心情大好,当着众位朝臣的面,狠狠地夸赞了李江遥和水军将士们一番,关于专权滥杀的事,只字未提。 不过,李炳也并没有明确地说,接下来还让不让李江遥继续做水军都督、指挥舰队打击叛军。 这件事,他故意先悬了起来。 散朝之后,李江遥在五十名白袍军精锐的护卫下,一路回到胡府。才进门,胡老爷子就拉住了他,小声道:“镇国公府来人了,正等着你呐。” 李江遥微微一愣:“镇国公府?程雯?” 胡老摇摇头:“怎么可能?人家是待字闺中的大小姐,而且还要选立皇后,不会见你这样的外男。来的是镇国公的长子程东。” “他来找我干什么?”李江遥忍不住问道。毕竟,莲姬杀了人家老爹,即便是堂堂大都护,心中也不免感觉理亏。 胡宇飞道:“老朽刚才套过话了,他是来请你去喝酒的。准确的说,是请你到镇国公府饮宴。” 一听这话,李江遥脑海中瞬间闪过三个字“鸿门宴”。我的天,程家该不会是想把我叫过去,屏风后面忽然涌出五百刀斧手,当场给他爹报仇吧? 李江遥随即又把这奇奇怪怪的念头驱散,不解道:“我与镇国公府素无来往,他们请我去吃酒,太突兀了吧?” 胡宇飞苦笑道:“那肯定目的不简单呀。不过,程东给老朽的解释,是想谈谈投军的事。” “投军?投什么军?”李江遥更蒙圈了。 “程东说,他们程家子弟代代从军报国,即便是程开阳,都以文官之身,领长刀军团主将之职,”胡宇飞道:“他想让程家人参加讨伐叛军的战争,所以来求大都护。” 李江遥哑然失笑:“他该不会是想加入镇疆军吧?” 胡宇飞点点头:“程东就是这个意思。他说,镇疆是天下第一强军,收复西疆、消灭突厥,甫一入关就连战连捷,将叛军直接赶回了江南。而大都护更是圣唐的无双名将,所以只有投奔镇疆军,才有意义。” 李江遥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老爷子,您先再陪着程东坐一会儿,我换下官袍就去见他。” 工夫不大,重新换了一身青衫文士服的李江遥,来到前面的客厅与程东相见。 程东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魁梧挺拔,确实有武将世家的风范。尽管他对李江遥客气有礼,言谈间也颇显亲切,不过,李江遥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对方不经意间在目光中流露出的隐隐敌意。 程东这家伙,并不像他表面上展现的那么简单。 “大都护威名赫赫,天下共仰。今日程东有幸得见尊驾,与有荣焉。盼望大都护不吝拨冗,莅临鄙府,也好让程家子弟聆听教诲。” 程东说得言辞恳切,令人有一种很难婉拒的感觉。 李江遥笑笑,客气道:“有劳少国公了。我一介武夫,实在当不起威名之赞,与历代镇国公的业绩相比,更如萤火惭对皓月,不值一提。” 程东拱拱手:“大都护太谦了。说实话,在下自幼也读过几本兵书,还曾在演武堂旁听了半年,算是略通军事。大都护之前那些胜仗,包括紫金关大捷、渭南大捷、奔袭庐州,皆令在下佩服至极。” 李江遥微微颔首,问道:“少国公家学渊源,之前没考虑过投身军旅、报效国家吗?” “不瞒大都护,提起此事,在下也颇感无奈。”程东从容应道:“祖上起于行武,历代不乏军人,只是到了家父这一辈的时候,天下太平日久,族中子弟们便逐渐少了从军打仗的经历。尤其是家父,崇奉圣教、喜好诗文,更鼓励孩子们读书科举,不准轻易投军、置身凶险。所以在下一直没能为国上阵杀敌,实乃平生憾事。如今家父仙逝,我们兄弟习武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这才冒昧求见,希望能得大都护指点。” 李江遥微笑道:“既然有心报国,那自是应当鼓励。感谢少国公相邀,明日申时,李某定当登门求教。” 见李江遥点头答应,程东颇感高兴,起身拱手道:“多谢大都护垂爱。您公务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明天鄙府清庭扫院、倒履相迎,恭候将军大驾。” - 程东前脚刚走,李江遥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胡府便又来了一个访客。 御史大夫田沐。 李江遥心中暗笑,吩咐手下有请。 片刻功夫,身着整齐官服的田沐,迈步走进客厅,远远的就给李江遥拱手施了一礼:“下官参见大都护。” 李江遥忍不住笑道:“田大人,你我都是从三品,何来下官参见之说?” 田沐闻言不禁一愣,旋即给自己找了个“过硬”的理由,缓解尴尬:“哦,大都护除了云麾将军之职,还兼着水军都督,领中都督衔,位同正三品,实乃上官,上官。” 李江遥哈哈大笑,招呼田沐坐下:“田大人不仅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台首座,而且还是帝君的亲兵头领,论权势,应该我给你拜才对。” 田沐心道:权势算个屁?你手底下一堆亡命死忠,什么权势都是浮云。 他干笑两声,说道:“大都护恕罪,今日下官唐突造访,是为了一件案子而来。” 李江遥点点头:“知道知道,我不就是为了此事,被你们逆鳞司押回帝都来的吗?” 田沐很想说,你是被逆鳞司押回来的?说反了吧?明明是你押着逆鳞司回到帝都的好吧? 不过,他话到嘴边却改了内容:“大都护言重了。孙晨他们的案子,目前尚未有定论,所以不能说是押送回来。下官此来,正是想和大都护讨论一下案情。” 明明应该是问案审案,却被田沐定义为讨论案情,而且还是跟犯罪嫌疑人本尊讨论,确也是御史台和逆鳞司有史以来的奇闻。 李江遥淡淡一笑:“好啊,怎么讨论,我全力配合。” “额……”田沐愣怔了片刻,尴尬道:“其实,案件的具体经过,包括起因、缘由,也不用细究了。” 李江遥略感好奇:“哦?这是为何?难道不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打算直接定罪吗?” 田沐连忙摆手:“不不不,下官绝无此意。无端给您定罪之说,切不可再轻易提起。唉,大都护,您要理解我们,我们也有难处啊。” 李江遥没接话,饶有兴致地看着田沐。 只听田沐继续讲道:“阵前斩杀部将,这在战争之中实属常见之事,按说也不必大惊小怪、刻意追究。下官相信,您杀孙晨三人,肯定有杀他们的理由,从帝君的角度讲,只要能打胜仗就好,别说杀三个,就是杀三十个,杀三百个,也无伤大雅。” 李江遥被他的话给逗笑了,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又将我千里迢迢地召来帝都,还变相夺了我的兵权?” 田沐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这问题麻烦就麻烦在,背后牵连太多了。想来大都护也清楚,孙晨他们,并非水军的直属兵马,而是各有来源、各有上司。只要他三人没有投敌叛国的行径,按说即便犯了错,也应审慎处置。大都护雷霆霹雳手段,着实让帝君和逆鳞司有些为难啊。” 李江遥听出对方话语中含有妥协商量之意,干脆道:“那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善了?” 田沐闻言,连忙笑道:“额,帝君的意思是,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其轻轻揭过算了。” “揭过?”李江遥好整以暇地问道:“怎么个揭法?” “大都护主动辞去水军都督之职,给朝廷一个交代,”田沐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是再能拿些银两出来,抚恤安慰一下孙晨他们的家人,那当然就更好了。” 嘭的一声,李江遥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田沐被吓了一哆嗦,讶然望向对方。 李江遥面露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可能!” 田沐试着问道:“大都护说不可能,是指主动辞职,还是指出钱抚恤?” “你说呢?”李江遥冷冷道。 田沐不是傻子,他当然清楚,两个提议李江遥全都拒绝。不过,魏梓轩他们那边,自己也需给出交代,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道:“大都护,其实这个水军都督,不当也罢。您想啊,不到千艘的破船,屡战屡败的疲兵,真对上包遇春的主力舰队,迟早凶多吉少。倘若后面战局不利,反倒影响您常胜将军的威名,是吧?” 第四百八十章 国公家宴 李江遥目光灼灼地看着田沐,直到对方都有些局促起来,他才缓缓开口道:“田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来找我,除了陛下的意思,应该还有左相的意思吧?” 田沐正欲否认,李江遥抬手止住了他:“请你回去转告魏梓轩,有种就直接来找我,当面锣对面鼓的过招儿,别躲在后面耍心眼。水军都督的职务,是朝廷授予我的,如果要拿回去,也请帝君正式颁旨。至于说抚恤嘛,呵呵,孙晨他们是为自己主子而死,想要钱,尽管找自己的主子要去!” 说罢,他豁然起身,再不搭理田沐一下,拂袖离去。 - 魏梓轩才从尚书省的官署里走出来,迎面就遇到了匆匆而至的田沐。 看对方表情不善,魏梓轩立刻猜出了大概,沉声问道:“怎么?他不肯答应?” “不仅不答应,反而还把我给卷了一顿。”田沐愤愤然:“太猖狂了,仗着手里有兵,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魏梓轩吩咐左右去一旁等候,然后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田沐应道:“李江遥很不客气,直指我背后是魏相您在一手操纵,还说若要撤他的职,请帝君亲自下旨。” 魏梓轩闻言不禁大感头痛。 原本,劳剑华派人送来指令,要他设法让李江遥离开水军都督的位子,以便包信岩能大举进攻,彻底摧毁朝廷舰队、控制大江。可是现在看来,仅凭孙晨等人的死,显然无法撼动李江遥的都督之位。 李炳再怎么糊涂,也清楚李江遥的能力和价值,水军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当然不肯在这个时候轻易更换主帅。 帝君让逆鳞司在暗中调查此案,正是为了不把矛盾摆在台面上,以至于闹到最后朝廷不好收场。 而田沐这边呢,同样也因为个人得失而很不给力。逆鳞司早已经不是沈烈那会儿的逆鳞司了。北衙暗探,欺负欺负普通官员还行,哪怕是皇族贵胄也没问题,可一旦面对李江遥这种手握重兵的杀神,色厉内荏的田沐根本不敢真去招惹。 说白了,田沐只是为了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犯不着拿自己和亲族的性命去拼。 魏梓轩心中暗叹两声,摆摆手道:“算啦算啦,既然没什么好办法,权且先不纠结此事了。等程雯上了位,让她跟李江遥斗吧。” 田沐如释重负,问道:“帝君那边,我怎么回复?” 魏梓轩眼珠一转,试着道:“要不,贤弟再去陛下那里拱把火,咬定李江遥专权骄横、滥杀官员,看看陛下什么反应?” 田沐心中暗骂,同时嘴上说道:“魏相,这样恐怕不妥。今天散朝之后,帝君找我询问此案,还专门提到,让我去查查孙晨等人是何背景来历、属于谁的派系。万一最后陛下怀疑到你们三位的身上,事情反而不妙,您说呢?” 闻听此言,魏梓轩仔细想了想,点头道:“的确如此,实在没必要在这个关键时期横生枝节,耽误了立后的大事。你有经验,觉得怎么说比较好?” “干脆把这件事情放过吧,”田沐打起了退堂鼓:“就说孙晨等人的确有当众抗命的举动,李江遥杀他们,虽然略显过激,但也情有可原。帝君听了,估计就不再深究啦。” 魏梓轩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唉,那行吧,按你说的来。哦对了,林州郡主那边的事情,你上点心,千万别耽误。” 田沐答应道:“魏相放心,我一早就布置了。逆鳞司六旗的人翻阅了往年的卷宗,已经有所收获。据查,李溱的父亲,也就是广兴郡王李成禄,在他活着的时候,曾与诗人乔隐交往甚密。” “乔隐?”魏梓轩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问道:“是当年那个写了上百首反诗,抨击诋毁先帝的狂生乔楚城吗?” 田沐笑着点点头:“没错,正是此人。李成禄在世时,喜好结交文人墨客,经常在府中欢聚饮宴,乔隐乔楚城就是他的座上宾之一。逆鳞司曾有明确记载,广兴王府还收录过那个狂生的诗作呢。” 魏梓轩笑道:“好!贤弟,你可立了大功!李溱父亲支持折辱先帝的反贼,她还想成为皇后?做梦!你回去把卷宗整理好,暗中交给御史王宏,让他在朝议时拿出来。” 田沐点头答应,又跟魏梓轩聊了聊即将在后天举行皇后人选朝堂公议,然后便告辞离开,去宫里向李炳汇报水军都督一案。 魏梓轩也坐上官轿,返回府邸,筹谋立后之事。 - 转过天来,恰逢每旬一例的朝休,李江遥在胡府轻松惬意地歇息了一整日,快到傍晚的时候,才上马出门,前往镇国公府赴宴。 说起这镇国公府,他倒也不算陌生。 当年第一代镇国公、开朝元勋程千里,是圣唐历史上有名的福将,追随太祖奠定皇朝基业,晚年既没病也没灾,逍遥快活的过完了大半生。 镇国公的府邸,在皇城旁边的布政坊,隔着一道窄巷,就是帝都演武堂。 李江遥读书时,经常跟徐友长和慕容雪一起,偷偷翻墙进入国公府后花园的果林子,春摘青枣夏摘桃,吃得不亦乐乎。 有一回,他们仨“贪功冒进”,在果林里待得太久,还不幸被府中护卫拿住,险些被对方当成毛贼扭送官府。 幸好,关键时刻徐友长挺身而出,厚着脸皮自报家门,惊动了镇国公夫人,这才让三人逃过一劫。 如今李江遥故地重游,来到镇国公府,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身泥污、臊眉耷眼的顽皮少年,而是名震天下的镇疆军大都护。 物是人非,不胜感慨。 程开阳的大公子程东,因为朝廷尚未正式颁发谕旨,明确他的世袭身份,所以现在对外还不能称作国公。此时,“少国公”程东正领着弟弟程北、程南,等在府门外面,恭候李江遥的大驾。 一见白袍军的马队现身,程东远远便迎上前去,给李江遥施礼问好,同时向他引见自己的兄弟。 程北程南跟他们的哥哥一样,都是那种高大魁梧、英姿勃勃的豪门青年,对李江遥的态度也热情有礼,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李江遥感觉,这两个人没有大哥程东那么深的城府,心里面似乎也没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他飞身下马,对程家兄弟拱手还礼,然后在三人的陪同下跨进镇国公府门。 今晚的宴会,就设在宅邸二进的正厅里,除了程府正房的三兄弟之外,还有几位偏房的子弟作陪,但也都是程开阳的庶出儿子,跟程东平辈。 李江遥跟众人一一见了面,略微寒暄几句之后,便吩咐手下抬进来十口大箱子。这些全都是给程府女眷备办的礼物,老夫人两箱,程开阳的三位如夫人各一箱,程家小姐们分剩下的那五箱。 除此之外,李江遥还特意准备了十几柄西疆款式的短刀,作为见面礼,赠与在座诸公子。 众人没想到大都护竟然还赐赠兵刃,无不又惊又喜,纷纷连声道谢。 程东也专门代母亲谢过了李江遥的心意,随即宣布开席,并请李江遥上座,自己和程西程南左右相陪。 程府家宴,颇具特色。既有书香门第的雅致,又有武将世家的豪迈,其中几道传家的菜肴,据说还是当年老国公程千里亲自创造,经过数百年传承,原汁原味、本色未改。 李江遥不掩吃货本色,狼吞虎咽大呼过瘾,程东等国公府子弟则频频举杯,一来感谢大都护赏光,二来也表达对护国英雄的敬重。 不知不觉中,李江遥已经喝了不下三十几杯美酒,若不是内力深厚,恐怕早已烂醉如泥。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一名下人走入厅堂,在程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程东微微一愣,下意识道:“她来干什么?” 下人顿时面露难色,垂首道:“说是……想当面感谢贵客厚礼。” 程东皱着眉头犹豫片刻,沉声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人已经在厅外了。”下人为难道:“我们也拦不住。” 李江遥隐约听到二人对话,忍不住有些好奇:“谁来了?” 听他开口询问,程东顿时有些尴尬,笑着说道:“还请大都护见谅。是舍妹在厅外等候,想向您致谢。” “你妹妹?”李江遥也不由得一愣:“哪一个妹妹?” 程南年纪小,心直口快:“是我姐姐程雯。” 一听“程雯”这个名字,李江遥顿时酒醒了一半。那可是未来皇后的热门人选,按照胡老爷子的话说,岂能跟他这个外男轻易见面? 程东也看出李江遥不愿会见女眷,连忙说道:“大都护请稍坐,我这就去打发了她。”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厅堂门口就传来一个娇柔温婉的声音:“兄长,小妹只是想行个礼而已,何必如此相待?” 见程雯忽然现身,正在喝酒的各房子弟纷纷起身,包括程北程南。只有程东仍旧坐在位子上,一脸的尴尬无奈。 李江遥抬眼细看,心中不禁一动:哎呦,果然跟李汐说的一样,还真有点像夏侯凝寒啊。 第四百八十一章 程府千金 李江遥缓缓起身,看了程东一眼,程东也无可奈何的离开座位,给他引荐道:“大都护,这位是舍妹,闺字程雯。妹妹,快来见过大都护。” 程雯轻移莲步,走到李江遥近前,盈盈一拜:“参见将军大人。承蒙存问,且赠佳品,厚情盛意,应接遑遑,雯儿感激不尽。” “小姐客气了。区区薄礼,不足挂齿。”李江遥赶忙拱手应道:“李某今日登府聚宴,多有叨扰,还请小姐海涵。” 程雯嫣然一笑,转头对程东道:“兄长请天下第一名将、圣唐的大英雄吃酒,居然也不叫雯儿作陪。妹妹是之前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程东多少有点尴尬,讪笑道:“哪有得罪一说?只今天皆是兄弟们陪大都护饮宴,所涉话题又多为军旅之事,怕你待得闷气,这才没有相邀。” 程雯大有深意的瞥他一眼,转头对李江遥道:“大都护,我也想敬您几杯酒,您不会嫌弃吧?” “岂敢岂敢,”李江遥笑道:“小姐赏光,李某荣幸之至,请入座。” 程东见状,只好吩咐下人添设席位,让程雯挨着李江遥坐。 众子弟也随他们重新回到各自的坐席,不过,一时之间没有人再像之前那样饮酒谈笑,而是全都规规矩矩的看着程雯,等她开口说话。 李江遥之前就曾听七公主说过,程雯为人精明干练,颇具手段,父亲程开阳死后,她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将程府上下各房打理得服服帖帖。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脑子里正在想着这些念头,程雯那边已然端起了酒,笑意盈盈的说道:“大都护是盖世无双的英雄,雯儿敬您一杯。” 李江遥举杯相迎:“小姐谬赞了,李某不敢当。” 程雯显然酒量不错,仰头一饮而尽,笑道:“孤军奋战,力抗强敌,为圣唐收复万里河山。皇朝八百多年来,未曾有谁建立过大都护这样的功绩,您绝对当得起盖世无双的称号。” 她放下酒杯,稍微停了停,又指着在座众人道:“我镇国公府乃圣唐贵胄,世受皇恩,族中子弟虽然不少,可到最后能在军中报效国家的人,也只有家父和二哥程西而已。” 此言一出,包括程东在内,所有程家子弟都感觉有些脸上无光,纷纷皮笑肉不笑的掩饰尴尬。 李江遥摆摆手:“小姐此言差矣。为国效力,未必只在军旅战场才行。圣唐兴旺安宁,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治国理政也好,教书育人也罢,并不亚于上阵杀敌的贡献。” 闻听此言,程雯淡淡一笑:“大都护这是在给我们程家找台阶下了。太平盛世,自然各展所长,可国家危亡之际,救国图存才是首要大事。须眉丈夫别无他选,唯投笔从戎、浴血奋战耳。” 程南点头道:“姐姐说的没错!我也想像爹爹和二哥那样从军打仗!大都护,镇疆军还要人吗?您看我行不?” 李江遥朗声一笑:“那有什么不行?只要你愿意,镇疆军随时欢迎。对了,你二哥眼下是在哪个军团效力?” “程西在白虎军团。”程东替弟弟答道:“他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清剿营校尉,后来被编入龚承泽将军麾下。” “哦,是这样。”李江遥点点头:“我记得,清剿营是专门打毒兵的,对吗?” 程南应道:“没错没错,毒兵肆虐中原的时候,二哥瞒着家母,偷偷的从益州跑到东都洛邑,追随龚将军一起组建了清剿营。他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如今已经升任白虎军团第三旗的掌军都尉了。” 程北也颇感自豪:“我二哥没有靠着家里的名声,完全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李江遥赞道:“确实不容易!我曾在紫金关见识过那些毒兵的厉害,敢跟他们殊死较量,你们二哥没给镇国公丢脸。” “所以我也想参军啊,”程南道:“别的军团我都不想去,就中意镇疆军。大都护,如今南方叛军未灭,我寻思应该还有很多仗要打吧。” 李江遥正欲接话,旁边的程雯笑道:“南弟,你想去镇疆军就能去啊?那里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你呢?擦破个皮都要哭鼻子。” “姐姐,你咋如此取笑人呢?”程南不满道:“当着大都护的面,净揭我的短!”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程东端起酒杯,替弟弟缓颊道:“让大都护见笑了,我们兄弟姐妹向来如此,斗起嘴来谁也不给谁留面子。当初家父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看他们闹腾。” 程雯神色一黯,叹道:“可惜爹爹走得太早,没法看到他的孩子们长大成人。” “是啊,眼瞅十年了,”程北唏嘘道:“我都快记不得爹爹的样貌了。” 程东看了看弟弟妹妹,忽然转头问李江遥:“大都护,家父遇害之时,您正在西疆领兵作战吧?” 李江遥微微一愣,应道:“嗯,我那会儿在水杉城打仗。” “不对,您记错了。”程雯淡淡一笑:“家父奉旨调任长刀军团主将的时候,大都护的确是在水杉指挥抗敌,但是家父被刺客害死在军中之际,您恰好刚被突厥封为水杉男爵,我说的没错吧?” 如此敏感的话题,被程雯像是开玩笑一样当面说出来,顿时惊呆了程家各偏房的子弟。所有人瞬间将目光投向大都护李江遥,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和担忧的意味。 直接开罪手握兵权的军方大将,换成以前的镇国公府或许还没什么,可是如今家道中落,一旦惹怒了大都护,说不定会立刻招来巨大的灾祸。 李江遥也是兀自愣怔了片刻,忽然抬手拍拍额头,不好意思的笑道:“程小姐说的没错,是我糊涂了。那时候突厥大军刚刚席卷整个西疆鬼漠,我被他们揍得险些嗝儿屁了。” 程雯笑着问道:“所以大都护好汉不吃眼前亏,来了一招假意归顺?” “差不多就是这样,”李江遥点点头,坦然道:“当时突厥主力尽在西疆,我们镇疆军根本无法硬抗,于是只能跟敌人虚与委蛇,暂求自保。” 李江遥获封水杉男爵这件事,曾被突厥人故意散播,甚至还导致先帝李成武亲自下旨定罪缉拿,因此圣唐无人不知。后来镇疆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对国家的忠诚,渐渐的也就没有谁再刻意提及。 本来嘛,战场上的反间计,自古以来就层出不穷,难不成还真的信突厥鬼的说辞? 不过,话虽这么讲,但屈服于敌方的强大,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程雯如此谈笑,还是令程家人有些暗暗担心。 程北脑子活泛,为避免李江遥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大都护,你不仅擅长陆战,而且水战也极为精通,真是令人深感佩服。您能给我等讲一讲……”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雯便又说道:“大都护,您那个时候在西疆,距离两关不远,您应该清楚家父遇刺的整个经过和原委吧?” 李江遥心想:终于来了。 他轻轻咳嗽两声,应道:“请小姐见谅。当时西疆被突厥和叛军掌控,到处都在打仗,形势非常混乱。我们一直孤军困守水杉,消息闭塞,一直跟朝廷联系不上,这其中也包括令尊指挥的长刀军团。因此,对于老国公遇刺的始末,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面色阴郁的程东,继续道:“不过后来我听慕容雪说,令尊是被谢光和劳剑华害死的,目的是让谢光侄子谢彪夺取兵权,同时给突厥人入侵圣唐的机会。” 程雯顺着李江遥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然后淡淡的说道:“我后来也曾托人向沈少卿打听过此事,他的说法和慕容将军一样。不过,那个刺客……” 程雯正欲说下去时,没想到程东忽然打断道:“雯儿,已经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爹爹都走了那么久,还提起来干什么?” 程北也帮忙道:“就是就是,今天请大都护饮宴,咱们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是莫提了吧。” 程雯白了哥哥弟弟一眼,旋即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举杯对李江遥道:“刚才是雯儿失礼了,不该闲扯那些令人不快的回忆,来,这一杯权当是给大都护赔罪吧。” 说罢,程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此时此刻,李江遥心里不禁感到有些疑惑。 刚才的那个状况,程东显然也应该是知道莲姬的事,所以他才会在程雯即将说出刺客身份的时候出言阻拦。 不过,程东为何要这么做,其背后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就很值得推敲了。 他是真的想把莲姬的事情揭过,以免得罪李江遥这个绝不能得罪的人?还是要暂时稳住李江遥,而后另有谋划? 他们程家兄妹,到底是各有心思盘算?还是在联手唱戏,于这场酒宴之上表演双簧? 第四百八十二章 真正盘算 程雯放下酒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歪着头看向李江遥:“大都护,您在想什么呢?” 李江遥回过神来,心念一动,笑道:“哦,我刚才忽然记起一事。前天听汾阳公主提起,近来帝君要册立皇后,好像你也在人选之中,对吗?” 这一招反守为攻,顿时令程家人再次略感尴尬。 一个即将有可能成为皇后的大家闺秀,跑来陪外男饮酒,这若是传扬出去,别说入主后宫了,光是坊间耻笑,就足够让镇国公府抬不起头来。 程东被嘴里的酒呛得连连咳嗽,涨红了脸道:“大都护所言没错,左相他们推荐了舍妹……咳咳……她……咳……” 程雯看上去远比她那些兄弟们从容淡定,笑道:“怎么?莫非大都护也有要推荐的人选?” 李江遥摆摆手:“我没有。” “骗人。”程雯笑着白了他一眼:“惠妃娘娘是您结拜兄弟的妹妹,您能不推荐她?” “真没骗你。”李江遥耸耸肩:“我的品阶不够格,想推荐也推荐不了。” 闻听此言,程雯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如此,我倒是把此事给忘了。不过,明天就是朝议了,到时候大都护的意见,肯定也举足轻重呢。” 李江遥微微一愣:“朝议?你是说,明天早朝要讨论册立皇后的事?” 程东接口道:“大都护有所不知,册立皇后的讨论,应该是在早朝结束之后。帝君回宫休息,礼部召集参加朝会的官员一起讨论所有推荐人选,最终形成三到五人的名单,呈送御前,由帝君亲自选定。到时候,还要请大都护多为雯儿美言几句啊。” 李江遥眨巴眨巴眼,看了看坐在旁边一脸纯真的程雯,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镇国公府看来,朝中大臣公议皇后人选,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立场,李江遥都不可能支持程雯。说不定,他还会因为莲姬的问题,故意挑刺刁难,让程府千金在第一轮就落选。 眼下李江遥是镇疆军的大都护兼水军都督,手握重兵、声名显赫,在朝堂上的分量不言而喻。他一句话,不少人都得仔细掂量掂量,真敢站出来直言反对的,几乎没有。 哪怕是贵为尚书左仆射的魏梓轩,也不行。 因此,程家必须在朝堂公议正式开始之前,把这个潜在的隐患解决掉。 那么该如何解决呢? 对于现在无兵无权的镇国公府来说,他们能做的,无非红脸白脸相互配合,唱一出戏。 于是,就顺理成章的有了今天这场酒宴,而同时程雯又意外现身作陪,还在杀害老国公的刺客这件事上,恰到好处地被少国公程东拦住。 如此一来,一个隐晦且巧妙的信号,就这样不着痕迹地传递给了李江遥:我们知道仇人莲姬被你窝藏了。不过,程家内部的意见有两种,一是追着不放,一是让它过去,希望大都护明天能够高抬贵手,咱们彼此双方各自安好。 想到这里,李江遥先是大有深意的看了看程东和程雯,然后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我是只懂打仗的大老粗,替帝君把关选媳妇,真的是干不来。美言之语,我未必会讲,但可以保证绝不捣乱,行吗?” 程雯嫣然一笑,望向兄长,程东则起身拱手道:“如此就多谢大都护的恩情了。” - 翌日早朝,百官云集。 帝君李炳略微处理了几桩要紧的政务,便结束朝会,起驾回宫。 等他离开,礼部尚书走出朝班,先向魏梓轩等几位重臣施过了礼,然后朗声宣告,讨论皇后人选的会议正式开始。 礼部官员手捧着卷册,将皇族和重臣推荐的四十八位候选闺秀的来历背景、家世籍贯、祖上功绩一一介绍给众人。 厚重的资料,大约读了半个时辰才结束。完事之后,礼部尚书又向朝臣们讲解了评议的基本规则: 候选闺秀曾祖以下直系亲属中,有作奸犯科者,退。 候选闺秀曾祖以下直系亲属中,有传续恶疾者,退。 父母亲族有背国逆举者,退。 兄弟姐妹有品行不端者,退。 闺秀本人有不通文理、疏于女工或风评不佳者,退。 百官参与朝堂公议,无列证之责、无因言获罪。但凡心存质疑,皆可当众直言,旁人亦可反驳辩证。 候选闺秀最终依照家世高低和质疑者多寡,确定排名,前五位记入金箔选册,呈送御览。 李江遥一边听礼部尚书讲解规则,一边暗暗留心朝臣们的反应,尤其是魏梓轩一系的官员党羽,都被他瞧了个仔细。 那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候选闺秀们大卸八块。 当然,他们要干掉的人当中,绝对不含镇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程雯。 事情诚如李江遥所料。礼部尚书一宣布百官开始公议,顿时就有七八位大臣跳出来,矛头直指幽州大儒李穆的妹妹李香凝和开云侯爵千金燕怡珺。 那些家伙也不知道从何处找来的黑料,从两位候选闺秀的爷爷辈算起,要么是妄议国政、要么是讽刺朝廷、要么是贪污军饷、要么是欺男霸女。总之,李家和燕家被贬斥得体无完肤,简直就是两个罪大恶极的土匪窝。 当然,也有一些跟李家燕家关系不错的大臣,肯站出来帮着说点公道话。不过,这只能对部分指控加以驳斥,有些连他们都从未听闻的罪行,也不好强行掰扯。 舆论往往就是如此。 三人言之成虎,一件事讲的人多了,并且都言之凿凿,很容易影响到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的朝臣渐渐信了那些指控,纷纷表示李香凝和燕怡珺不适合进入金箔选册。 就这样,程雯的两个强劲对手,毫无意外的提前落榜。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公议进入到了相对无聊的阶段:除马芸芳、慕容灵、李溱和程雯之外,剩下四十二位候选闺秀都多多少少存在些问题,文武官员们各抒己见,又陆续淘汰了三十七人。 按照公议规则,剩下的这九个人只需进行排序即可,前五名自动晋级,交由帝君亲自挑选。 不过,如此一来的话,在身份最尊贵的前五人之中,仍然有三个能够直接威胁到程雯的人选,即淑妃马芸芳、惠妃慕容灵和林州郡主李溱。 这对于尚书左仆射魏梓轩而言,可是不够稳妥。 他轻轻咳嗽一声,同时给御史王宏递了个眼色。王宏接到信号,大步走出朝班,朗声道:“我有话说!” 礼部尚书先是看了看魏梓轩,然后对王宏道:“王大人请直言。” 王宏从袖中拿出一本折册,当众晃了晃,说道:“广兴郡王李成禄多年来与反贼乔隐过从甚密,还以王府的名义,收录编撰了乔隐的诗集,乃逆上之举!”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顿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广兴郡王在皇族之中没什么显赫声望,可是那位乔隐乔楚城却是响当当的人物。当年他喝酒喝大了,挥毫泼墨,一口气写了一百零八篇嘲讽先帝李成武的诗,震惊天下! 沈烈连夜率领北衙逆鳞司把乔家抓了个遍,乔隐本人也自此彻底消失,不知是不是被沈长史给秘密处置了。 如今王宏爆出大料,说李成禄居然收集了乔楚城的诗集,这还了得?! 安国公爵尉迟效,是林州郡主李溱的举荐人,他一听到这个情况,顿时就不淡定了,连忙追问:“王宏,你可不能胡言乱语啊,你揭发广兴郡王,有证据吗?” 王宏笑笑:“安国公,没证据,下官敢指摘皇族吗?这是广兴郡王府印的《楚城诗集》,上面还有老王爷的印章和亲笔落款,您过过目?” 尉迟效快步上前,从王宏手中接过那本折册,匆匆的翻了几眼后,面带尴尬的对众大臣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件事啊。唉!” 魏梓轩冷笑一声,哼道:“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林州郡主,退!” 礼部尚书答应一声,朗声喝道:“记,广兴郡王私印反贼乔隐诗集,属背国逆举。李溱,退——” 随着他的话语,礼部官员在名册上落笔记录,同时还有内侍摘去了架子中写有李溱名字的牌子。 李江遥饶有兴致的瞧了瞧木架上剩余的八面名牌,笑着对旁边一名武官说道:“好快啊,只剩八个人了。你猜谁的希望比较大?” “末将当然希望淑妃娘娘能成,”武官笑道:“大都护,我是南军出身,一直在马大统领的麾下效力。” “哦,难怪了。”李江遥笑着点点头:“你支持淑妃,那想必也有人支持惠妃啦。” 武官应道:“您说的一点儿没错。咱们军方,基本上就是这两位娘娘的支持者。无论马大统领,还是慕容统领,都深得将士们爱戴。” 李江遥微微颔首,心道:对于圣唐军方来说,能由自己人当上皇后,以后自然好处多多。而马芸芳和慕容灵虽然背景家世无法跟程雯相比,不过却都已经给李炳生了孩子,听说夫妻感情也还不错,中选的机会同样很大呢。 谁知,他正兀自盘算的时候,礼部尚书忽然喝道:“淑妃惠妃,退——” 第四百八十三章 休想得逞 礼部尚书话音刚落,武将朝班顿时便炸开了锅,很多高级军官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禁纷纷叫嚷起来。 镇军大将军米沛脾气暴躁,皱着眉喝道:“怎么回事?凭什么让两位娘娘退?” 礼部尚书连忙举起双手让武将们安静,同时对几位军方重臣解释道:“诸位,淑妃惠妃退选,是二位娘娘她们自己的意思,不信可以问冯大人。” 宗正寺卿冯祥拱手道:“的确如此。昨日宗正寺陆续收到了上阳宫和颐香宫的御帖。淑妃娘娘说,她出身平民,能得到帝君宠爱,已然知足,不敢再奢望凤位;惠妃娘娘说,她出身商贾之家,地位卑贱,能被封为皇妃已是殊荣,况且其父慕容盛世前不久刚刚遇难,故而决意退出。” 闻听此言,满朝文武都不禁面面相觑。 两位皇妃给出的理由,看上去好似很有道理,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马芸芳的亲生父亲早年从军作战、为国捐躯,她等于是功臣之后,再加上马洪杰的关系,怎么论也不能算出身平民。 而慕容灵呢,虽然圣唐向来重农抑商,但其家族早已脱离了寻常商人的概念,不仅富可敌国,而且每年上缴的税赋和对国家的捐赠,都是天文数字,谁也不会视她出身卑贱。 至于说父亲遇难,那更是无稽之谈了。现在只是选皇后,又不是立刻要举行大婚典礼,完全没必要守孝避讳啊。 不过,既然宗正寺说这是娘娘本人的意思,那么其他人也都说不出什么来。大家纷纷在心中猜测,淑妃惠妃的退出,很可能与她们背后的马洪杰、慕容雪有关。 难道是……有人逼他们放弃? 李江遥原本并不打算参与这种无聊的朝堂争斗,可当他看见魏梓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时,心中忽然产生出了一种十分不爽的感觉,于是决定给这场选立皇后的公议捣捣乱。 他轻轻咳嗽一下,朗声道:“我觉得这么做有问题。”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纷纷转头,将目光投在了李江遥身上。 “哎,是大都护,李大都护说话啦。” “不得了,不得了,这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年兄,这李江遥可是军方的翘楚人物啊,说明军方对此很不满呐。” “谁说不是呢?慕容雪是他的结义兄弟,听说马洪杰跟他的关系也不错,李大都护显然是要替那两家出头。” “陆大人,您说他这是冲谁呢?总要有个目标吧?” “杨大人,你小声点。这还看不出来吗?肯定是冲着左相去的呀。” 官员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望向站在大殿最前方的几位朝廷重臣,等着看他们作何反应。 礼部尚书愣怔片刻,犹豫着问道:“李将军有何指教?” 李江遥笑笑,不慌不忙的说道:“刚开始的时候,大人您宣讲公议规矩,罗列了几条退选标准,其中好像并未说过,自己主动放弃该如何处置吧?” 礼部尚书微微一愣,先转头看了魏梓轩一眼,然后道:“主动放弃……那不就等于自动退选了吗?” “这样做太儿戏了。”李江遥撇撇嘴:“且不说淑妃惠妃是不是真心要退,即便她们心甘情愿,但作为帝君的妃嫔,本身就有被陛下立为皇后的资格。这个决定权,在帝君,不在她们二位,更不在尔等。除非有人认为两位娘娘和她们的亲族有违反选后规则的行为,不配参加选立,否则……谁敢轻言屏退?” 他这番话,顿时赢得了武将们的支持,不少人高声附和,皆说大都护言之有理。 李江遥淡淡一笑,又问道:“尚书大人,以前有过这样的先例吗?那会儿都是怎么处理的?” 礼部尚书尴尬的摇了摇头:“额……圣唐开国以来,帝君先登位再立后的情况,本就不多,礼部的记录中……倒真是未曾有过候选之人主动退出的。” 本来嘛,能参加选立皇后,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倘若运气再好点,真被帝君给看中了,立时就能登上至尊之位,母仪天下、光宗耀祖,连带着整个亲族都要飞黄腾达。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哪个傻子会主动退出呢? “既然没有先例,那您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李江遥揶揄道:“擅自做主、首开先河,轻易决定关乎帝君、关乎圣唐社稷的选后大事。啧啧啧,怕不是当官当腻了,想换个活法了吧?” 礼部尚书被他说得满头大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江遥这话可轻可重。往轻里说,礼部尚书在没有朝廷章法可以参照遵循的情况下,擅自决断,涉鲁莽失职之嫌;往重里说,那就是尚书大人妄图插手干预选后事宜,怀乱政之心。 我滴乖乖,这会被满门抄斩的! 礼部尚书瞬间怂了,他犹豫一下,忙道:“大都护提醒的极对,方才是下官草率啦。按道理来说,淑……” 谁知,他话还没讲完,殷诚毅忽然冷哼道:“笑话!之前未有先例,现在就不能依理决断啦?那全天下处处都是难定之事了!尚书大人,你莫要受旁人干扰。既然淑妃惠妃二位娘娘提出不愿奢望皇后大位,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呢?硬要继续推荐,岂不是违背了皇妃的旨意,以下犯上吗?” 从二品的大都督发话,讲的也颇具气势、蛮有道理,顿时令礼部尚书感觉不知所措。 大都护和大都督,我该得罪哪一边呢? 殷诚毅这样一个反应,使李江遥更加确信,马芸芳慕容灵的突然退出,一定是魏梓轩那伙人在背后搞鬼。要么是两位皇妃受到某种胁迫,要么是马洪杰和慕容雪得到某种暗示,总之就是叫他们给程雯让路。 李江遥倒不怕程雯当上皇后,真对自己如何如何,他只是单纯不愿看到魏梓轩等人奸计得逞。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这帮坏种的好事搅黄了再说! 想到这里,李江遥朗声一笑,对殷诚毅道:“大都督,你之前知道两位娘娘要退出的事吗?或者提前看了她们发给宗正寺的御帖?” 殷诚毅略带戒备的否认道:“当然没有!” “既然没有,你怎么如此笃定,坚持说继续推举淑妃惠妃参与选后,就是强人所难、以下犯上呢?”李江遥好整以暇的问道。 殷诚毅察觉出对方话里含着陷阱,小心翼翼的应道:“照你的意思是,此事子虚乌有?或者怀疑二位皇妃是在跟朝廷说假话?” 李江遥淡淡一笑:“我可没那个意思啊。不过……我很好奇一点,帝君知道此事吗?宗正寺的冯大人,娘娘的想法,你禀告过陛下吗?” 冯祥显然比礼部尚书镇静的多,他略一拱手,回答道:“李将军,宗正寺负责处理皇族、宗室和外戚的诸般事务,经常接到后宫或皇族的御帖,并非件件都要打扰陛下的。” 李江遥露出了一个“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微笑着说道:“你猜猜看,陛下如果知道了,会如何圣裁?” 冯祥不慌不忙的回道:“天子圣意,下官岂敢妄自揣测?不过依常理看,陛下应该会成全二位娘娘的心意吧。皇妃守礼谦让,不争夺皇后之位,本身就是明德佳话,不是吗?” “好一个守礼谦让、明德佳话!”李江遥忽然冷笑道:“又多了一个敢替帝君做主的狂徒!” 冯祥被他骂得一愣,不禁脸带怒容,愤然道:“李将军何出此言?!下官虽然比你低了一级,但也是堂堂从三品的宗正寺卿,你怎能当众诽谤侮辱?” 李江遥朗声笑道:“好,你不知罪,我便来教你。四十八位候选闺秀,由皇族和从二品以上官员举荐,提报礼部。然后礼部致函待选各府,让他们准备接受朝堂公议,对吗?” “对啊?怎么啦?”冯祥梗着脖子回道。 李江遥笑笑:“我听说,各府在接到礼部来函之后,皆须具书谢恩,表示愿意接受帝君挑选,对吗?” 冯祥瞧了礼部尚书一眼,点头道:“这是规矩,所有人都知道。” “那好,我问你,各府的回函,是由谁来写的?或者署何人之名?”李江遥追问道。 冯祥不假思索的回答:“依照圣教道统,父亲健在的,由父亲回函;父亲不在世的,由兄长回函;倘若没有兄长的,则由族中长辈代为复信。” 李江遥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冯祥,问出了最后一个绝杀他的问题:“那么,两位皇妃的告知公函寄去哪里了?又是何人撰写的回函呢?” 闻听此言,冯祥顿时如遭当头棒喝,直接愣在当场。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马芸芳和慕容灵是皇妃,按照圣教规矩,现在能替她们做主的,不再是本家的父兄长辈了。不是马洪杰,也不是慕容雪,更不是慕容千秋,而是她们的丈夫——帝君李炳!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所有大臣,包括魏梓轩在内,之前都忽略了这个显而易见却又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常理。 第四百八十四章 折中办法 冯祥致命的问题,就出在了没有向最应该汇报的人汇报这件事。 选皇后,是在给帝君选老婆,这话没错。 可是,马芸芳和慕容灵也是李炳的现任老婆。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需要得到自己丈夫的首肯,这既是圣教的规矩,也是朝廷的法度。 而魏梓轩等人千算万算,却在法度规矩上,将李炳给直接忽略了。 说实话,这倒也不能完全怪他们。 因为在选立皇后这件事上,李炳同时扮演着两个角色:皇后的夫君和皇妃的夫君。 从皇后夫君的角度说,礼部举行朝堂公议,退谁不退谁,帝君本人确实不应过多干涉。这个制度设计,是为了让未来的皇后能够经得起朝野公论,同时也起到择优选优的作用。 但从皇妃夫君的角度说,淑妃马芸芳和惠妃慕容灵,她们只要有皇族重臣推举,就能参与选后公议,李炳在这个层面是被默认同意的。 所以,礼部不需要专门给帝君致函,更没道理给马家和慕容家致函。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操作,令魏梓轩忘掉了李炳作为皇妃夫君的身份,以至于搞错了使力的对象。 吓唬暗示马洪杰和慕容雪有屁用?淑妃惠妃主动退出选后公议有屁用? 人家老公才是能拿主意的人好吧。 李江遥虽然一直不屑参与这场选后争斗,但他作为一个局外旁观者,反而对整件事情看得很透彻。此时,他好整以暇的瞧着冯祥,哂笑道:“怎么样?冯大人,你是不是应该先禀告帝君,让陛下圣裁?” 冯祥好似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臊眉耷眼的瞅了瞅魏梓轩,叹道:“你说的……没错。” 李江遥转头望向礼部尚书:“你们的意见呢?” 礼部尚书这会儿是真怕这位大都护了,连忙点头:“确实应该让陛下圣裁,我等都没有资格替娘娘拿主意。” 李江遥轻轻一拍手,对周围的大臣们说道:“既然礼部和宗正寺都这么说了,那事情也好办啦。淑妃惠妃进入选册,呈送帝君钦定,诸位以为如何?” “好!”武将们率先表态,纷纷应和。 文官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都齐刷刷的望向站在前面的尚书左仆射魏梓轩,等着他开口。 魏梓轩眼珠子一转,阴恻恻的说道:“我看,这样恐怕也不怎么妥当。” 他向前踱了两步,沉声道:“既然二位娘娘有谦让之意,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该怀着钦佩之心,支持配合,而不是将难题推给帝君。” 田沐赞同道:“魏相言之有理。陛下最后选定皇后,这是一码事,淑妃和惠妃主动让贤,那是另一码事,李将军不应将其混为一谈。两位娘娘退出,就意味着可以多两位闺秀供陛下选择,这难道不好吗?” 他的话,立时得到了党羽同伙的附和,令整个大殿瞬间乱哄哄吵成了一团。 武将们支持淑妃惠妃,不愿让她们轻易放弃皇后之争,白白便宜了魏梓轩等人;而文官们则普遍唯左相马首是瞻,赞成遵照两位娘娘的意愿,退出金箔选册。 双方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各持己见、争执不下。 李江遥双手抱着肩膀,饶有兴致的瞧他们吵架,时不时还瞥一眼魏梓轩。魏梓轩面沉似水,恶狠狠的盯着李江遥,显然心里非常不爽。 眼下朝堂爆发激烈争论,想要轻轻松松的干掉淑妃惠妃,已经不太可能了。 礼部尚书被两边吵嚷的头大如斗,赶忙举起双手,让众大臣先安静下来。 “诸位,诸位,莫要喧哗。有什么意见,一个个说。” “没啥说的!”一名武将喊道:“把惠妃娘娘写进选册!” “还有淑妃娘娘!”另一名武将吼道。 文官们的嗓门儿丝毫不比军人差:“二位皇妃自己都决定退出了,你们一帮糙汉瞎嚷嚷啥?” “娘娘退出的太蹊跷,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就是,先报上去再说。选不选的中,让帝君决定!” “对!让帝君决定!让帝君决定!” 礼部尚书无可奈何的望向旁边的魏梓轩:“大人,您看这该怎么办?” 魏梓轩冷笑道:“朝堂之上,喧哗吵嚷,成何体统?殿前武士何在?!” 他这一句话,把守太极殿的禁军顿时整齐应和,声浪顿时盖住了文武百官的争论喧嚣。 待众人纷纷安静下来,魏梓轩接着道:“既然大家对皇妃退选的事存在分歧,那不如这样吧,两位娘娘另具一册,随金箔选册一起呈送御览。” 另具一册? 文武百官不禁面面相觑。 魏梓轩的这个办法,的确不失为一个折中之举:淑妃惠妃主动提出退选,不把她们列入金箔选册,合情合理;武将们坚持要两位娘娘参与选立皇后,给她们另外安排一册,同时呈送帝君,也能说得过去。 大家琢磨了一下,都感觉自己的主张得到满足,于是不再纠结,纷纷点头认可。 然而,李江遥却看出了魏梓轩的心思。 所谓另具一册,约等于被淘汰出金箔选册,也就意味着丧失了争夺皇后之位的机会。到时候,魏梓轩随便使个手段,或编个理由,便能让李炳只从金箔选册的合格者中挑选自己的正妻。 想到这里,李江遥微微一笑,举手道:“我不赞同!” 魏梓轩险些被气死。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沉声问道:“李江遥,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朝堂公议金箔选册,必须延后!”李江遥不慌不忙的答道:“先让宗正寺把二位娘娘退选的事禀告帝君,得到圣裁之后,再行决定选册名单。” 相较于魏梓轩那个折中的办法,李江遥此时的提议显然更加稳妥,此言一出,无论文官还是武将,都连连点头。 本来嘛,选皇后又不是什么万分紧急的事情,也不必今天就急吼吼的拿出结果。让帝君先确定皇妃能不能退出,再重新讨论,这才是符合规矩的做法。 礼部尚书见大家似乎更倾向于李江遥的提议,于是转头对魏梓轩道:“魏相,要不就按大都护的意思办吧。反正其他候选人皆已评定完毕,咱们再多等一天也无妨。” 闻听此言,魏梓轩真想踹他一脚。不过,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自己身为尚书左仆射,总不能放着中规中矩的办法不选,非要搞得仓促而就吧? 他思忖片刻,郁闷的叹了口气:“好吧,你们想拖,那就拖着好了,本相不管啦!” 说罢,魏梓轩一甩袍袖,气哼哼的扬长而去。 礼部尚书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太极殿的大门外,同样也颇感无奈,转身对宗正寺卿道:“冯大人,劳烦你今天入宫面圣,把娘娘御帖退选之意,禀告陛下。唉,说起来,这么大的事情,确实应该先跟陛下讲一声的。你太草率了,弄到现在这个地步,连朝堂公议也必须跟着延期。” 冯祥遭了对方一番埋怨,眼瞅还耽误了左相的大事,不禁又羞又恼。他先恶狠狠瞪了李江遥一眼,然后没好气的应道:“晓得啦,我一会儿就去!” 李江遥满不在乎的笑笑,问道:“尚书大人,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午饭的时间都过了。” - “兄长,我还以为你真不打算参与选后之争呢,”李汐给李江遥夹了道菜,笑盈盈的说道:“没成想,到头来就数你闹得最凶。” 李江遥淡淡一笑:“公主,你的消息也够灵通。我散朝回来,饭才摆上桌,你都已经收到风声了。” 李汐拦住下人,一边亲自给李江遥提壶斟酒,一边道:“今天参加公议的官员多达二三百人,此时早已把朝堂上发生的事传遍整个帝都了,我又焉能不知?” 她放下酒壶,接着问道:“兄长,你是怎么考虑的?” “说实话,我根本就没啥考虑。”李江遥道:“我跟你的夫君一样,并不希望慕容灵登上皇后之位。今天的事,完全只是因为看魏梓轩不爽,所以才故意给他捣捣乱而已。” 李汐嫣然一笑:“不瞒兄长,我也一直看那厮不爽。有机会的话,还是要设法扳倒他此行。这不仅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皇朝的安危。” 李江遥知道她是指净慧尼姑和侍女小婷的事,更清楚魏梓轩很有可能就是劳剑华的人,但他仍旧劝道:“公主,我和慕容雪长期在外征战,帝都这边有时候很难照顾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切不可鲁莽行事,惹来危险。” “谢谢兄长关心,我晓得啦。”李汐点头应道:“兄长让情报司的人贴身保护,也是出于我安全上的考虑,汾阳心里面有数的。不过,既然左相府的魏鹏与南方叛军有联系,魏梓轩铁定也跑不脱嫌疑。他位高权重,不早点除掉,迟早会给国家造成更大危害。” 说到这里,李汐略微停了停,然后美目中泛起阵阵寒光:“如果一时找不到魏梓轩是内奸的铁证,那么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派人暗中干掉他!” 第四百八十五章 皆有私心 李江遥沉默了片刻,摇头笑道:“你以为情报司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帝都分部至少请示过两次,希望能够暗中出手刺杀魏梓轩,一了百了。” “那为何还不行动?”李汐问道。 “若是这么容易被杀掉,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魏梓轩了。”李江遥道:“他身为尚书左仆射,位同宰相,且不说无故遭人暗算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单是他自己的防范,就极为周密。你知道吗,这家伙连每天吃饭都要让人反复验毒,可谓小心至极,身边护卫高手更是戒备森严、密不透风。我多次考虑,最终还是没有让情报司轻举妄动。” 李汐秀眉微蹙:“让这样一条毒蛇潜伏于帝君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他对兄长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还是应该早做决断才是。” 李江遥点点头,接着岔开话题道:“我打算走了。” “走?去哪里?”李汐问道:“是返回前线吗?” “是的,去前线。”李江遥应道:“镇疆军、水军舰队,都等着我坐镇指挥,平叛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李汐好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兄长,你听说都督府的奏疏吗?” 李江遥微微一愣:“都督府?殷诚毅吗?没有听说,具体是什么内容?” “我也是听宫中眼线讲的,”李汐道:“殷诚毅前几天给帝君上了一封密折,毛遂自荐出任平叛总指挥,并附带了整个南征的水陆作战方略。我听说,陛下好像颇为意动呢。” 李江遥闻言笑笑:“殷诚毅是想当兵马大元帅吗?那就让他当好了。” 李汐冷笑道:“他也配?!别说跟兄长您相比了,就连我夫君和马洪杰大统领,他也远远不及。依我看啊,常涛都要比他强得多!兄长,这个大元帅,应该让您来当。” 李江遥谦虚地摆摆手,问道:“说起来,殷诚毅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以前在帝都和军中,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人。” 李汐介绍道:“殷诚毅也算是名门之后。他的祖上,就是开国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殷峤,曾被封为陈国公,与镇国公程千里并列。不过,因为殷峤的功劳不够大,所以不能像镇国公爵那样世袭罔替、代代传承,而是传五世即终。到了殷诚毅这一代,只接了个从七品武骑尉的勋爵,并不显赫。” 李江遥点点头,又问:“那他之前是干什么的?如何能升到大都督的职位呢?” “说来也可笑,”李汐哂笑道:“殷诚毅年轻时考过科举,两试不中,只能在家赋闲。后来因为身世背景,被吏部选调担任太学助教,后又晋升宣德郎、补云骑尉勋爵。但是来来去去,也仍旧是正七品的小官。” “那个时候,正值帝君年及弱冠,先帝依照惯例,赐其开牙建府、正式执掌东宫。而皇储运行东宫官署,就需要征召大量的属官,殷诚毅便托门路、找关系,成为了第一批东宫官员,职位是亲勋翊卫旅帅。” 所谓亲勋翊卫旅帅,是禁军中的一种官职。名字里虽然有个帅字,但其实只是从六品的低级武官,上面还有亲勋翊卫校尉、亲勋翊卫羽林郎将、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等职级。 李江遥忍不住笑道:“这也算是官升一级,蛮不错了。” 李汐跟着笑笑,点头道:“是啊,啥事没干,就从正七品混到了从六品,很多人辛辛苦苦地熬好多年,都未必能升得上去呢。” “后来呢?殷诚毅也赶上帝都事变了吧?”李江遥好奇地打听道。 “要说这个家伙,运气是出奇的好。”李汐嘲讽道:“帝君做太子的头几年,殷诚毅极擅奉承钻营,深得君心喜爱,再加上他读过兵书、口才也不错,所以不仅是太子护卫,而且还担任了半个兵法老师的角色,时常跟太子一起讨论军事。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就在帝都事变前夕,殷诚毅母亲过世,他丁忧守孝,暂时离开了东宫,因此侥幸没有被卷入那场乱局之中。” 李江遥笑道:“的确巧得很,好事没落下,坏事没摊上,狗屎运爆棚。” 李汐接着道:“后来太子奉旨在洛邑辅政监国,我夫君代表帝都朝廷,只身前往龙潭虎穴、保护太子。先帝曾专门问殷诚毅等一干东宫的旧部,愿不愿意同去,可谁知那帮鼠辈各个推诿,无一人敢担当重任。殷诚毅的人脉广,很快便谋到了千牛备身的职务,成为禁军的中级武官,后来他又被转调都督府,出任中府果毅都尉一职。” 李江遥点了点头没说话,心中却暗道:常言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殷诚毅升官的速度,跟董天星比起来,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听李汐继续讲道:“再后来,突厥人大举入侵、兵锋逼近帝都。照理说呢,都督府上下人等,皆应追随先帝,誓死保卫都城,可殷诚毅却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最后竟顺利地跟着朝廷撤往益州了。” “哦?他凭什么能走?”李江遥大感好奇。 “殷诚毅的亲舅舅,是燕亲王李成翔,”李汐郁闷道:“老王爷离京前,指名要他担任自己的亲兵首领,护着燕王府前往巴蜀。都督府无奈,只好放人。” 李江遥苦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关系背景够硬。有人保着、有人护着,寻常将士如何能比?” 李汐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到了益州,朝廷重新运行,但因为都督府撤出来的人不多,所以组建官署的时候,殷诚毅又从燕亲王那里回到了都督府,并直接升任都督司马。兵荒马乱的两年时间,多少将士浴血疆场、为国捐躯,可这混蛋寸功未立,居然连升三级!气人不?” 李江遥微微颔首,沉声道:“他是和魏梓轩最早一批投奔益州的吗?” 李汐道:“这一点,他还不如魏梓轩、龚承泽、田沐那些投机取巧的人。至少,那三个家伙有冒险求富贵的胆量,而殷诚毅呢,则是等到朝廷正式迁往洛邑之前,天下形势基本明朗了,才匆匆忙忙跑到东都效忠。那个时候,益州朝廷已经给他升职升到了下都督、兼都督府长史。” “兄长您想啊,一个从三品的军方大员,又是帝君在当太子时的臣属旧部,两人关系交情还非常好,殷诚毅能不受到陛下的青睐吗?从洛邑到帝都这短短三年的时间,殷诚毅由下都督变成了中都督,又从中都督变成了大都督,一跃成为圣唐军队的顶级官员,简直令人咋舌。” 李江遥听得清楚分明,微微颔首道:“若是这样的话,还真不能让殷诚毅担任南征平叛的总指挥。这个人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会害死三军的。” 李汐同意道:“我正是这个意思。魏梓轩目前极力推动殷诚毅担任主帅,显然没安好心,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别说打败江南叛军,连兄长和我夫君都会身陷险境。” “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李江遥问道:“需要我这边怎么配合?” 李汐分析道:“魏梓轩推动选后之事,目的就是为了让镇国公府以及和他们有关系的势力,全都与兄长为敌,进而扰乱平叛前线的指挥体系。帝君或许还会担忧军队出现内部不稳的问题,可魏梓轩却唯恐天下不乱。越乱,殷诚毅出任总指挥的可能性就越高。” 李江遥表示认可:“你说的没错。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看似彼此独立,其实一环套一环,相互之间存在着密切关联,目的就是要搅乱军队,或者说,搅乱我和镇疆军。” “从这个角度来看,汾阳觉得,还是应该擒贼先擒王。”李汐狠狠道:“干掉魏梓轩,解开所有症结。兄长,与其让军队乱了,还不如让朝堂乱了。” 李江遥见她兜来转去,最后仍落在了魏梓轩身上,不禁暗暗叹息:李汐想帮忙不假,但同样也揣着私心。 一来,魏梓轩之前害过她,她想报复回去;二来,据情报司反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修明,是汾阳公主在朝堂中的秘密盟友,也是已故中书令柳诗名最得意的门生,他是目前接替魏梓轩位子的最佳人选,一旦左相有事,七公主的人便能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 说到底,还是为了争夺权势。 而他李江遥,则多半充当了李汐的斗争工具。 唉,小丫头,若不是看在慕容雪的情分上,老子可能先要把你干掉才行了。 李江遥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应道:“军队乱也好,朝堂乱也罢,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公主,还是那句话,在可控的范围内,咱们跟魏梓轩周旋没问题,可一旦出了格,莫说帝君不好处置,我们自己也会变得非常狼狈,到最后谁会高兴呢,当然是劳剑华之流。” 他略微顿了顿:“对付魏梓轩,要么拿到真凭实据将其彻底扳倒,要么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住一点,他是尚书左仆射,但远未到权倾朝野的地步,并不是什么都能由他说了算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 决战条件 太极宫,养心阁。 李炳盯着桌案上的御帖,微微出神。 昨天朝堂中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令他感到意外的,不仅仅是两位皇妃忽然提出退选,而且还有李江遥的介入,硬是凭一己之力将公议延期。 无数个疑问顿时涌上了李炳的心头: 淑妃马芸芳和惠妃慕容灵,为什么毫无征兆地退选? 这件事她们为何不事先跟我通个气? 马洪杰和慕容雪在这背后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干扰或胁迫? 李江遥为何对此提出异议? 军方将领的反应为何如此强烈? 宗正寺卿冯祥为什么不主动向我报告? 魏梓轩又为什么非要将两位皇妃另立一册? 这些问题,不断盘旋在李炳心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看来,朕选立正宫皇后,其中牵连的问题还非常复杂啊。 眼下,江南的叛军未灭,伪晋王李炤大肆招兵买马、妄图兴风作浪;东部沿海各州遭遇倭贼侵袭,兵部倾力绞杀却收效甚微,恐怕最后还得征调主力军团。 这两桩大事,已经令他感到焦头烂额了,偏生朝廷内部又分歧不断,再添新忧。 李炳轻轻的叹息一声,正准备找淑妃惠妃问问缘由,没想到此时内侍来禀,说云麾将军、中都督李江遥请求觐见。 闻听此言,李炳微微愣怔,旋即沉声道:“宣!” 不大一会儿,李江遥在内侍的引领下走入阁中,依律向帝君见礼。 李炳轻轻摆手:“李卿,不必多礼了。你今天来见朕,所为何事?” “回禀陛下,臣是想问一问,何时可以返回前线。”李江遥应道:“叛军近来蠢蠢欲动、意图不明,无论是夷陵水军舰队,还是滁州镇疆军,都有报告送来,请示部署。臣心系前线安危,特来请旨。” 李炳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前线那边离不开你。” 他略微顿顿,沉吟道:“前日田沐禀奏,说孙晨等人的案子已经搞清楚了。你整顿军纪、杀伐果决,并无不当之处,所以不必再停职待查啦。李卿,朕正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接下来是回到夷陵水军那边,还是继续执掌你自己的军团?” 李江遥拱手道:“臣愿听朝廷调遣,去哪里都行。” “你觉得……杨厉撑得起水军吗?”李炳问道。 李江遥朗声道:“不瞒陛下,杨厉是难得的水战人才。眼下他虽然在经验方面还略显不足,但完全可以稳住大局。假以时日,包遇春叔侄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李炳好奇道:“你的意思是,让他多历练一下?” 李江遥微微颔首:“正是如此。美玉只有不断雕琢,才能焕发出无限光彩。同样道理,优秀的将领,一定是从战场上打出来的!所以臣认为,可以让杨厉担纲水军。” 李炳思忖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要培养名将,就得放手磨炼,一仗一仗地杀过来。杨厉也好、水军也好,只有经过千难万险的考验,才能变得越来越坚强。好吧,那你就回庐州滁州,继续指挥凤凰军团作战。” 李江遥拱手应道:“遵旨,臣明天就出发返回前线。” “等一下,”李炳喊住正准备告退的李江遥:“且不忙走,朕还想跟你再聊聊。来人,给李卿看座。” 李江遥依言坐下,笑道:“陛下这是打算留臣吃饭吗?” 李炳微微一愣,旋即哑然失笑:“敢这么跟朕说话的,也就是你啦。好,朕正好也饿了,内侍,传膳吧,我与李卿对酌几杯,算是为大将壮行。” 内侍答应,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功夫不大,便端上了丰盛的佳肴和美酒。 李炳先跟李江遥对饮了一杯,然后问道:“李卿,你认为现在决战的时机成熟了吗?” 李江遥知道对方是指南征平叛的事,笑着摇摇头:“包遇春的主力舰队被彻底摧毁之前,都难言时机成熟。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发动南征。” “哦?李卿何出此言?能否给朕仔细地讲一讲?”李炳虚心请教道。 李江遥放下酒杯,朗声道:“南征,只是一个战略行动的概括性讲法。主力军团全面渡江、发起总攻是南征,先遣部队渡江侦查袭扰也是南征,在大江下游作战是南征,在大江上游甚至巴蜀地区作战也是南征。臣这么讲,陛下明白吗?” 李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懂了。李卿的意思是,南征是南征,决战是决战,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南征行动随时可以开始,而战略决战,必须要等到叛军的水师舰队覆灭,才算真正到来,对吗?” 李江遥笑着应道:“臣是这么认为的。” “你估计,这场大战需要多久?”李炳问道:“或者说,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彻底消灭李炤和劳剑华。” 李江遥道:“战争,是敌我双方共同的事,此消彼长、反复拉锯,很难单就一方的情况去判定战事长短。依我看,至少要做好再打两到三年大战的准备。” 李炳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还要那么久啊?殷诚毅前几天跟朕说,他有信心在一年之内彻底解决问题。” 李江遥淡淡一笑:“不知殷大都督何以有如此信心呢?” “信心来源于你们这些前线将士。”李炳坦言:“凤凰军团三十多万主力大军,全都是能征善战的劲旅。再加上朱雀、青龙、玄武三个军团,之前也长期征战,经验丰富。反观江南叛军,却多为刚刚征募的新兵,士气低落、训练不足,人数上也远不如朝廷。照殷诚毅说,各军团只要能顺利突破大江防线,李炤劳剑华包遇春之流,唯有束手就擒一途。” 李江遥笑笑:“说的倒也没错。四个军团,六七十万人,光是吐口唾沫,也能淹死叛军了。” 李炳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不满的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认真问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不妥之处并不多,仅有三处而已。”李江遥从容道:“一是船,二是船,三还是船。” “船?”李炳愣怔道:“你这是在跟朕打哑谜吗?船究竟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江遥笑道:“陛下别着急,我说的三个船,分别是运兵之船、运粮之船和作战之船。战船打不过对方,运兵船就无法组织大规模渡江,即便偷偷摸摸侥幸把兵力送过去了,后续的补给物资同样也会被敌人拦截。到时候,别说打仗,后路都等于被对方断了。” 李炳略显疑惑:“主力军团过去,不是可以攻城拔寨,抢夺敌军粮草吗?” “敌人一旦看出朝廷大军补给线有问题,只需坚壁清野,就足以搞死我们。”李江遥苦笑着摇摇头:“包遇春是能战善战的老将,他若想做这个动作,恐怕非常简单。而数十万大军没有充分的物资保障,几天之内就会崩溃。难道陛下希望我们像突厥和马贼那样,四处劫掠江南的老百姓,来补充自身的需求吗?” 李炳连忙摆手:“那可不行。祸害百姓会失去民心,致使更多的人倒向叛军。” “所以啊,关键问题还是船,”李江遥解释道:“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大江的控制权。只有绝对掌握了大江水道,才能谈全面决战的问题。” 李炳思忖片刻,点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殷诚毅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只把主力军团送过江去,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李江遥道:“我们现在是跟叛军比速度,看看谁更快。朝廷要快在造船组队的速度上,而叛军则要快在征兵训练的速度上,双方各自积攒实力、同步竞争。因此,臣才会说,大战有可能还要持续两到三年的时间,就是这个道理。” 李炳听得心悦诚服:“的确。当我们的舰队初具规模,能跟敌人争夺大江控制权的时候,叛军新兵也训练成熟,双方的差距会相对缩小,取胜的难度也逐渐加大。你这个判断,朕很认可,要做好长期的准备。” “当然,咱们也不能一味地等待。”李江遥道:“决战到来之前,不断派兵渡江袭扰,搞得敌人不得安宁,进而拖慢他们备战的速度,这才是正确的方法。您看,倭贼不就在这个时候跑来入侵咱们后方了吗?说明劳剑华包遇春也想到了相同的策略。” 李炳闻言恍然大悟:“没错啊!倭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大举入侵,分明就是有意给我们捣乱,恐怕真如你所说,是包遇春找来的帮手。他们水军长期在阔海作战,跟不少倭贼都打过交道。” 李江遥淡淡一笑:“当初我们镇疆军抗击进攻东海郡和琅琊郡的倭贼,朝中还有些大人对此非常不满呢,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 此言一出,李炳的心中顿时一紧:之前建议让新招募的府兵去抵抗倭贼,后来又指责镇疆军擅自调兵与倭贼作战的,不正是尚书左仆射魏梓轩和大都督殷诚毅吗? 他们俩……难道有什么问题? 第四百八十七章 意外变故 李江遥的话,对李炳产生了很大影响。 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殷诚毅够不够资格担任南征平叛的总指挥?魏梓轩在倭贼这件事上,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考虑? 作为帝君,李炳长期处在一种怀疑的状态之中。不仅仅是怀疑李江遥马洪杰这样的军方大将,也怀疑朝堂上的重臣。 对于他来说,除了自己,没有谁值得完全信赖,包括慕容雪也不行。而他怀疑一切的出发点,往往会因为立场和角度的不同,时常发生转移变化。 因为魏梓轩和殷诚毅,他能怀疑李江遥;同样的,因为李江遥,他也能怀疑魏梓轩和殷诚毅。 晚膳结束的时候,李炳嘱咐李江遥尽快返回前线,率领大军抓紧备战,自己在帝都这里,一定全力支持他,无论凤凰军团需要什么,兵员钱粮也好,装备战船也罢,尽管开口。 李江遥自然不会把帝君这种便宜话放在心上,礼貌性的表达了感谢之后,遂起身告退,离开了皇宫。 回到胡府,他又找胡老爷子喝了会儿茶,聊了聊如今朝堂的局势。胡宇飞虽然已经告老退隐,但人事皆熟,讲起政局也头头是道,令李江遥不禁感觉受益匪浅。 圣唐作为一个沉淀了八百多年的悠久皇朝,其政治体系既成熟又复杂,其中各路皇族贵胄、门阀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远比西疆鬼漠三十六国要深奥得多。 就比如镇国公府程家。 被莲姬刺杀的长刀军团大统领程开阳,是先皇后程慧琳的亲哥哥,也就是李炳的亲舅舅。这么算起来,帝君与程雯则是表兄妹的关系。这若是放在现代世界,那断然是不能成婚嫁娶的。 然而,处于圣唐时代,这种充满政治联姻意味的举动,却再自然不过。 尽管程门有些家道中落的迹象,族中子弟目前也没有什么能挑起大梁的人物,甚至连公爵传承之事,都被帝君一直拖着没给确定。但是,镇国公府久居圣唐政治集团核心,家族姻亲、门生故旧数不胜数,想要翻身,往往只需抓住一个机会便可以轻松实现,让他们重新回到朝堂重臣行列之中,发挥出举足轻重的作用。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不少大臣跟着魏梓轩一起,联名推举程雯参与选立皇后,目的就是继续巩固传统权力集团的声势。 胡宇飞分析,即便竞争对手都非常强大,程雯最后被帝君选中的可能性仍然极高。因为程家不仅是程家,它更是圣唐传统贵族的代表,李炳若想巩固自己的帝位,就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程雯,亦如当初他选柳嫣茹,以便拉拢柳诗名,进而影响整个益州朝廷效忠他一样。 而对于刺杀程开阳的仇恨,胡老也并不乐观。 他认为,程家之所以通过举办宴会主动示好,暂时搁置杀父之仇,完全是出于两个考虑:一是不希望李江遥直接阻断程雯登上皇后宝座的道路,二是他们手中的实力,眼下还惹不起堂堂镇疆军大都护。 既然现在报不了仇,又何必拿自己的前途去惹怒李江遥呢? 反过来说,当程雯成为皇后,镇国公府成为后族,程东等兄弟逐渐掌握朝堂大权,传统贵族势力再次靠拢的时候,难保程家不会亮出爪牙,向李江遥要人。 到那会儿,免不了又要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 李江遥毫不怀疑胡宇飞的判断,老爷子历经三朝,无论经验还是眼光,那自然是没得说。况且,李江遥自己也与程家兄妹打过了交道,甚至程东程雯均非易于之辈,以后肯定少不了麻烦。 不过,他虽然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但毕竟不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即便知道镇国公府迟早会因为莲姬的事,再次找到自己头上,李江遥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就痛下狠手,无端将对方斩草除根。 人,总还是要有做人的底线。 更何况,人家的父亲是受害者,又有什么理由不允许人家追究呢? 为今之计,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以后设法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化解这段仇怨了。 因为李江遥第二天就要出发去庐州,所以这一老一少依依惜别,聊天聊到了很晚,直至外面三更鼓响,方才作罢。 李江遥跟胡老爷子道过晚安,正准备回房睡觉,没想到手下白袍军忽然来报,说情报司帝都分部的负责人求见。 高级情报官夤夜前来,准是出了什么大事,李江遥连忙吩咐让人进来。功夫不大,情报都尉快步走入厅堂,一见他便单膝跪倒:“大都护,莲姬姑娘出事了!” 李江遥微微一愣:“莲姬?她怎么了?” “卑职刚刚接到飞鸽传书,”都尉禀报道:“十天前,莲姬姑娘忽然不告而别,独自离开紫金关。夫人原本以为她是来找大都护,于是责令白袍军第四营的弟兄快马急追、随行护卫。没想到,白袍军赶到兰州附近时,接到当地线报,说莲姬姑娘遭遇袭击,被人劫持。夫人收到消息后,已经动身往帝都而来,同时让情报司留意搜索莲姬姑娘的下落。” “十天前?”李江遥剑眉微蹙,喃喃道:“会是什么人袭击她呢?碰上山贼土匪了?还是劳剑华的人?” 都尉应道:“我们还在查。不过据分析,应该不是江湖上的匪盗,因为在兰州那里,曾发生过极为激烈的打斗,对方为了生擒莲姬,损失了不少人。这种状况,通常只发生在负有特殊使命的军人或暗探身上。” “兰州眼线确认莲姬无生命危险吗?”李江遥关心道。 “据目击者说,人是被活着绑走的。”都尉回答:“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刚一得手,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江遥仔细想了想,心间忽然浮现起蕊姬的形象,不由得念头一动:“能让莲姬急匆匆离开西疆的人,只有她唯一的亲姐姐。这件事,要么是蕊姬做的,要么就跟她有关。通知江南分部,打探蕊姬、劳剑华和李炤最近有什么动向。” “遵命!” “另外,你们加派人手,给我盯紧左仆射府、北衙和镇国公府。如果真是劳剑华在背后搞鬼,他应该没必要把人千里迢迢地运回江南,而是会留在帝都发挥作用。” “卑职明白。” “还有,我明天先不走了。反正凝寒正在赶来,我索性在帝都多待几天,等一等新的消息。” “是,请大都护放心,一有消息,卑职立刻来报。” 李江遥想了想,嘱咐道:“你还是尽量不要轻易现身,以安全为重。让石峰来吧,消息由他转达。” - 翌日,原本已经整装待发的一万名白袍军,接到了继续留守的命令。整支部队重新安顿下来,同时分出五十组精锐,奔赴关中各路,暗中搜索莲姬的踪迹。 李江遥算算日子,夏侯凝寒最快也要后天才能抵达这里。等待爱妻的三天时间,他可以做不少事。 首先一个,就是必须尽快分析判断出莲姬被劫持的原因,即幕后主使的真正目的。 他相信,这绝对不是江湖仇家或镇国公府派人干的。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没有这个实力。 敢冒着触怒镇疆军大都护的风险,生擒武功高强、出手狠辣的莲姬,这世上恐怕没有几家。劳剑华、北衙逆鳞司或者某个军方势力,逃不出这三种可能。 而其中嫌疑最大、动机最强的,有且只有劳剑华。 并且,他还有一个先天优势,那就是莲姬的姐姐,蕊姬。正如他昨晚分析的那样,能调动莲姬的,也唯有蕊姬。 那么,劳剑华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李江遥一边在手里把玩着围棋棋子,一边静静地想着。 劳剑华不论对莲姬做什么,或者说利用莲姬做什么,目标指向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镇疆军大都护兼水军都督。而对付李江遥的最佳的效果,也并不是扳倒他,而是逼迫他、或者逼迫他麾下的精兵猛将,起来对抗帝君和朝廷。 北方爆发激烈内讧,才是劳剑华最希望看到的,才是对叛军最有利的。 因此,莲姬是一味药引,一味用来催发猛烈药性,能毒死整个北方朝廷的引子。 而既然是引子,那么劳剑华也好,魏梓轩也罢,势必不会轻易伤害莲姬,更不会提早把她用于入药起效。劳剑华和魏子旭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将莲姬交给可以把李江遥和镇疆军逼到无路可退、只能造反的人手里。 这个人,或许是李炳,或许是未来的皇后程雯。 仔细想想,以帝君的性格而言,他会为了自己的舅舅程开阳跟李江遥翻脸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李炳为了夏侯凝寒跟李江遥翻脸,这倒是有可能,为了镇国公?开玩笑。 所以,莲姬最后的去处,一定是镇国公府。而他被送去的最佳时机,就是程雯被帝君选中成为皇后的那一天! 第四百八十八章 直截了当 李江遥要做的第二件事,是设法摸清魏梓轩与程家的联络渠道和惯用方式。 为了避嫌,同样也为了隐藏自己今后种种密谋,身为尚书左仆射的魏梓轩肯定不会直接与程东程雯他们进行联系。那么这样的话,他就必须找到一个中间人,暗中帮助两边传递消息或达成协议。 这个中间人,之后也多半会成为交接莲姬的通道。 所以,找到他,至关重要。 查清中间人的任务,交给镇疆军情报司帝都分部去办,他们在此处人熟地熟,眼线又多,只要严密监视、善加分析,应该不难完成。 还有一件事,也需要提前做好准备,那就是一旦成功营救莲姬出来,该如何善后的问题。 说实话,莲姬毕竟行刺了朝廷大员,身上背着罪责,按理不应该刻意包庇。但是,一来她身世可怜,令李江遥动了恻隐之心,二来她也是劳剑华阴谋反叛的有力证人,又比较熟悉对方的底细,今后或许会有大用处。 因此,暂时保住莲姬,不让她成为叛军的牺牲品,也是李江遥不能不做的选择。 问题是,接下来该如何保她。 假如事情一直处于隐秘状态,那么通过情报司和白袍军,提早一步把莲姬抢回来,之后还容易处理。可万一在这个过程中,镇国公府或朝廷三法司也意外介入进来,事情就会变得有些难办了。 李江遥倒不怕朝廷如何如何、帝君如何如何,只是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占理,一旦摆在台面上,容易被朝野议论,于整个镇疆军不利。 对于这个问题,他很快想出了两条方案,分别通知汾阳公主李汐和远在前线的慕容雪,让他们各自做好相应准备。 事情逐一安排完毕,李江遥换上正三品武将官服,命白袍军摆开架势,列队前往布政坊,他要再次拜会镇国公府。 程东此时正好在家,他收到消息,说是大都护来了,连忙快步迎出门外。一见着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白袍军马队,再看李江遥一身官气十足的紫袍玉带,程东在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对方这种架势,恐怕来意不善。 “大都护莅临敝府,令寒舍蓬荜生辉。程东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恕罪。” 李江遥潇洒地跳下马背,笑道:“冒昧登门,少国公不怪罪我失礼便好。” 程东赶紧客气两句,旋即引着李江遥走进宅院。二人并肩来到会客的正厅,先后落座。 程东待下人奉上茶点,笑着问道:“大都护,我听说您觐见帝君之后,原本是要返回前线的。怎么?还没动身?” “忽然有点事情绊住了,”李江遥淡淡一笑:“行程暂时延后了,估计还得在帝都待几日。” 程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有什么需要程东效劳的吗?大都护千万不要见外,有事尽管吩咐。” 李江遥对此未置可否,而是问道:“对了,令妹选立皇后之事,如何了?” 程东微微一愣,随即应道:“额……这不是出了淑妃惠妃两位娘娘的事情嘛,听说朝廷还在等着帝君圣裁。等有了结论之后,才能再开公议。这些事,大都护应该清楚吧?” 对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前几天朝堂那场闹剧,不正是你搞出来的吗?现在还明知故问。 李江遥促狭一笑,摇摇头:“我真不是很清楚。少国公,实不相瞒,选后公议,李某始终都不愿掺和,上次不过是因为看不惯某些人想要只手遮天,才忍不住讲几句公道话的。” 程东当然也知道他指的是谁,赔笑道:“的确如此。朝堂规矩须臾不可废弛,不论哪个人,都得按法度办事才行。” 这种模棱两可的评述,谁也不得罪,可谓圆滑至极。 李江遥大有深意地看了程东一眼,忽然问道:“少国公,你跟左相的交情如何?” “额……不知大都护所说的交情,究竟是指什么?”程东吃不准李江遥的心意,于是只能先拖延一下,同时暗暗斟酌应对之语。 李江遥笑道:“交情就是交情嘛,还能指什么?” 程东用微笑掩饰着尴尬,嘴里应道:“我记得,以前魏大人在太府任职的时候,曾跟家父打过交道。一者,家父那时还在淮南道大总管的任上,因此少不了税赋之事跟太府官员来往;二者,朝廷给镇国公府的银钱俸赏,也归太府管辖。” “你个人呢?”李江遥追问道:“与魏梓轩相熟吗?” 程东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也……算认识吧。突厥进犯之前,我们都曾是长安诗社的诗友,偶尔在一起饮酒赋诗。不过那种聚会场合,每次参加的人都很多,所以相交泛泛。” 李江遥微微颔首:“这次令妹入选后位,想必左相也帮了不少忙吧?” 程东洒然一笑:“魏大人的确是推举人之一。实不相瞒,我们全府上下对此都感觉很意外呢。” 李江遥没有理会他的解释,语气忽然变得非常郑重:“少国公,我是军人,说话做事都喜欢直截了当,心里想什么便讲什么,从不拐弯抹角,请你别见怪。” 程东闻听此言,连忙拱手应道:“请大都护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李江遥微微颔首,表情严肃地说道:“这么跟你讲吧,魏梓轩与我,以及慕容雪、徐友长,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往后下去,终究会走到有他没我、由我没他的地步。少国公若是愿意与魏梓轩站在一起,跟我们三兄弟为敌,那李某也只能表示遗憾了。” 这一招奇峰突出,犹如战场上正面凿穿战术,登时惊得程东有些愕然,他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大都护哪里话?我们镇国公府绝不会跟魏梓轩一起,与您为敌的。程东在朝中无官无职,即便妹妹有幸成为皇后,我们也照样敬重大都护和慕容将军、徐将军的功绩为人,断不会冒犯虎威。” 李江遥笑笑:“那就好。刚才说的是第一桩,后面还有第二桩要奉告。你知道的,我们三兄弟,与当年的反贼谢光、如今的反贼劳剑华,可谓势不两立。而令尊镇国公程老大人也正是被劳剑华密谋害死的。如此论起来,少国公应该是和我们一样,非常痛恨江南叛军和劳剑华,对吗?” “那是当然!”程东一字一顿道:“谢光的侄子谢彪,为了抢夺长刀军团的兵权,配合劳剑华派去的刺客,害死了我的父亲,这个大仇,程家永远不会忘记!” 李江遥盯着对方的眼睛,沉声道:“如果我告诉你,魏梓轩暗中与劳剑华勾结,甚至就是劳剑华安插的内奸,你会作何反应?” 程东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不会吧?!大都护,这可不能乱说!” 李江遥好整以暇地抱着肩膀:“怎么?你是不愿信,还是不敢信?” 程东愣怔片刻,兀自摇了摇头:“这说不通啊。魏梓轩如今官拜尚书左仆射,位极人臣,他有什么理由投靠日薄西山的叛军呢?” “他不是现在才投靠叛军,而是一早就叛变了。”李江遥冷冷笑道:“这或许也是他的一大把柄,不能不继续为劳剑华卖命。” 程东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江遥,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大都护可有真凭实据?” 李江遥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若是有证据,还用跟你说?白袍军早把左相府给推平了。” 闻听此言,程东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大都护,不是在下不肯相信您。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换成谁恐怕也难以接受。您没有铁证,程东不得不怀疑,所谓内奸的说法,或许只是……朝堂斗争、陷害对手的伎俩。” 没想到,李江遥听了这话不仅不生气,反而满意道:“你有胆量对我如此直言,我倒更放心了。少国公,魏梓轩究竟是不是内奸,对你、对朝廷、对帝君来说,确实需要如山的铁证去落实。而我今天并不是要强迫你相信这件事,更没有栽赃污蔑他的意思。李某只是希望,在尘埃落定之前,程家不要轻信魏梓轩的话,更不要卷入斗争之中,因为我们一旦放手收拾叛逆内奸,必将是雷霆万钧的无差别打击!” 雷霆万钧的无差别打击! 这句话出自镇疆军大都护之口,其分量之重,哪怕帝君李炳听了,都不免心头发紧。 此乃镇疆军、青龙军甚至圣唐水军的严正警告,所代表的雷霆之力,足以粉碎世间一切! 而无差别打击的意思,则更好理解:凡是跟魏梓轩搅在一起的各方势力,不管是谁,不管有多么显赫的身份,不管背后盘根错节着多少豪门关系,都会成为军方出手的目标,并且极有可能是毫不留情的连根拔起! 这并不是虚言恐吓,而是残酷的现实。 程东足足愣怔了十几个弹指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心惊胆战地拱手道:“大都护的提醒,我全记在心里了,在下绝不会乱来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 程家兄妹 “大哥,他的话,你信吗?” 程雯面带冷笑,淡淡的问道。 程东此时正坐在她的对面,眉头紧锁地说道:“那魏梓轩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也无法确定,但李江遥有一点没说错,一旦军方发起进攻,凡是跟尚书左仆射府有关系的人,全都要倒大霉。” 闻听此言,程雯不禁秀眉轻蹙:“难道咱爹爹的大仇就不报了?” “我没说不报杀父之仇,只是不想跟魏梓轩搞在一起。”程东沉声道:“不管魏梓轩是不是奸细,他已然跟李江遥他们水火不容了,咱们家若是站队站到他那边,万一李江遥慕容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谁人能挡?” 程雯好奇道:“二十万禁军也拿他们没办法?” 程东摇了摇头:“别说禁军,即便加上龚承泽的白虎军,也未必是李江遥的对手。妹妹,军事你不懂。别看如今帝都是由朝廷掌控的,可是只要镇疆军愿意,转眼就能被他们重新占领。” 程雯并不相信哥哥的这个说法,但她也不屑为此争辩,只是说道:“魏相答应把杀害爹爹的贱人交给咱们处置,并帮助镇国公府挡住李江遥的侵扰,咱们怎么能拒绝呢?而我们一旦接受这个条件,就等于和他联手了,不是吗?” 程东轻叹一声:“所以我才忧心。爹爹不在了,咱镇国公府不再像以前那样声名显赫、实力强大。而李江遥呢,又是百年难遇的地方诸侯,手中军力之恐怖,就连帝君都要忌惮三分。他的警告,非同小可啊。” 程雯笑道:“大哥莫要多虑,只要我能成为皇后,除非李江遥慕容雪他们真造反,否则绝不敢动我程家分毫的。” 程东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小妹你的事,才是咱们家现在头等要务,也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的关键。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暂时先跟魏梓轩保持距离为好。” “大哥你怎么糊涂了?”程雯道:“魏梓轩的助力,是我登上皇后宝座的关键,疏远他,他还怎么肯帮我?” 程东显得有些为难:“可问题是,你毕竟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统御后宫,一旦选后失败,咱们又跟魏梓轩搞到一起,李江遥势必不肯放过程家。到了那个时候,你去挡着如狼似虎的镇疆军吗?” 程雯被哥哥怼得一愣,旋即又好气又好笑地埋怨道:“我一个女流之辈,怎么抛头露面地抵挡外患?” “是说啊,”程东两手一摊:“所以你还是听大哥的,咱们暂时保持中立、静观其变为好。” 程雯白他一眼,心中暗骂程东胆小鬼,嘴上问道:“大哥这个想法,跟二哥商量过吗?” 程东摇摇头:“还没有。他上次不是说过,有事他自会回家见咱们,而不让我轻易去找他。” 程雯笑道:“我猜,二哥肯定不会赞成的。眼下,魏梓轩是二哥和我在朝中最强大的盟友,如果按你说的,跟左相保持距离,那不仅我的皇后之位会变成水中捞月,二哥晋升千牛中郎将的事情,多半也要泡汤了。” 程东略显不满道:“小妹,切忌利令智昏!皇后也好,千牛中郎将也罢,首先必须是程家稳稳当当的。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我看是大哥被李江遥吓破胆了才对。”程雯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人家大马金刀地找上门来,随便几句话就令你变得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哪还有一点儿镇国公的气势?” 嘭的一声,程东重重拍了一下桌案:“闭嘴!你……太放肆了。” 程雯丝毫不惧程东发火,兀自冷笑道:“大哥,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不冒风险,如何能重振咱程家的声威?又如何能为爹爹报仇?现如今,朝堂的局势你还看不明白吗?一边是魏梓轩他们的文官集团,另一边是李江遥那些嚣张跋扈的军头大将,你说,帝君更倚重谁?” 此言一出,程东不禁微微愣怔,不等他开口说话,程雯继续朗声道:“想想看,李江遥为何登门恐吓咱们?你以为他是出于好心,不愿让程家无端受到牵连?幼稚!其实他也害怕咱们镇国公府的力量,担心你我站到魏梓轩那边,对他构成巨大威胁。他是因为畏惧,才出言吓唬你,这恰恰证明,他根本就不敢把程家怎么样!” 程东皱着眉头想了想,沉吟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他跟咱交情不深,没必要好心提醒。主要原因,还是不愿看到镇国公府站到魏梓轩那边,与他为敌。” 程雯冷笑道:“李江遥越这样,我们就越不能随他心意、让他得逞。相反,还要利用这一点,逼他把那个杀害爹爹的贱人交出来!” 程东点了点头,正要接话,程府的管家忽然在门外道:“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随着话音,房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身穿浅红色正五品武将官服的年轻人,大步走进了屋中。 “你怎么回来了?”程东有些讶然:“前天不是来信说,你们要去东边打倭贼吗?” 来者正是程家的二公子程西。面对大哥的疑问,程西淡淡应了一句:“都督府拦住了兵部之前的军令,白虎军团暂时原地待命。” 他转头吩咐管家把门从外面关好,然后压低声音道:“大哥小妹,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程雯大感好奇。 程西面露兴奋之色:“杀咱爹爹的仇人,被抓住了!” 闻听此言,程东和程雯不禁面面相觑,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那贱人不是躲在镇疆军吗?如何抓住的?” 程西笑道:“千真万确。出手的,是左相的人。他们使了个计策,成功将莲姬骗到兰州,当场生擒。” “太好啦!”程东高兴地一拍手:“终于可以报仇了!莲姬人呢?现在何处?” 程西喝了口茶,应道:“左相的管家跟我说,人正在押解来帝都的路上。只等小妹成为皇后,便当做贺礼送交咱们。” 程东叹气道:“唉,你不晓得,朝堂公议出了点状况,选后之事被延期了。” “我怎么会不晓得呢?”程西淡淡一笑:“还有一个最新的消息没跟你们讲,帝君已经同意了淑妃惠妃的请求,不让她们参与选后啦。” 程雯美目一亮:“真的吗?二哥从何处听说的?” 程西笑道:“当然也是左相那里。宫中眼线送信出来,说帝君跟两位皇妃谈了话,基本认可了她们的想法,继续公议的诏书,最晚明天就发给朝廷。之前大议已经基本完成,只等诏书一到,便把金箔选册呈送御览。五个候选闺秀,无论家世背景,还是人品相貌,咱小妹稳居魁首,这皇后的宝座跑不掉了!” 此言一出,程东程雯不禁面露喜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成为圣唐后族外戚,意味着传统门阀贵族镇国公府,将再一次回到朝堂的核心位置,重振家风。 程东对着妹妹拱手笑道:“小妹,大哥提前恭喜你啦。” 程西也凑趣道:“趁着还不用三叩九拜的行大礼,二哥也给你作作揖吧。” 程雯嫣然一笑:“两位兄长好没正形,被下人们看到了,成何体统?” 程西乐道:“左相说了,小妹一当上皇后,他立刻上疏给帝君,明确大哥世袭国公爵位。而我呢,则是妥妥的白虎军团掌令官,千牛中郎将。然后再把莲姬那贱人千刀万剐,程家这么多年的委屈憋闷一扫而空,咱终于熬出头啦!” 程东想起李江遥之前的警告,于是赶紧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二弟讲述一遍,完了询问他的看法。 程西冷笑道:“我赞成小妹的意思。什么狗屁威胁?能吓得住别人,却吓不住咱镇国公府!李江遥的军队都在大江防线那里,帝都是禁军军团和白虎军团的地盘,他想翻天?门儿都没有!” “话也不能这么说,”程东老成持重,仍旧试着劝道:“尽管咱们不怕李江遥,但如果能坐山观虎斗,那当然最好。先让魏梓轩跟他纠缠吧,只要把你们俩扶上位置,再把莲姬搞到手就行。其他的事,咱能不掺和,就尽量不掺和。” 程西先看了程雯一眼,然后哂笑道:“我的好大哥,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小妹借助左相成为皇后,咱们通过左相把莲姬搞到手,就等于彻底跟李江遥闹翻了,还有什么掺和不掺和的选择呢?到那时候,双方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斗争,其余不做他想,你明白吗?” 程雯冷哼一声:“二哥说得对!我们这些兄弟姐妹,连同整个镇国公府,已经没有退路和选择了。要么一辈子窝窝囊囊的过下去,任由杀父仇人逍遥法外,任由各世家门阀在背后讥笑看扁我们;要么,就轰轰烈烈活一次,把所有挡在路上的对手,统统灭掉!” 第四百九十章 爱人重聚 程西从军中返回镇国公府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了李江遥面前。据情报司分析,程西很有可能就是魏梓轩与程家之间的联络人,或者说,是联络过程的一个重要环节。 他长期在白虎军团效力,基本不怎么参与家族事务,偶尔回家探望母亲,任谁见到也不会感觉奇怪。即便是本人没空回家,派手下的亲兵往来镇国公府,同样十分正常。 而程西的上司,白虎军团大将龚承泽,恰好是魏梓轩派系的核心人物。 李江遥沉声问道:“程西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石峰拱手回应:“禀报大都护,程西是在接到白虎军取消东进的命令后,立刻返回家中的,其间并无异常。不过,我们怀疑,他应该是知道莲姬姑娘的事了。”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我认可你们的判断,整个镇国公府之中,与魏梓轩一系关系最密切的就是二公子程西,他多半是带着莲姬的消息去见程东的。” “大都护,您上午专程与他们少国公会面,程东能认清楚形势吗?”石峰担忧道。 “我看很难。”李江遥淡淡道:“程东或许会畏惧于我们手中的实力,但是程家并非他一个人能作主的。无论程西,还是程雯,都有理由完全倒向魏梓轩,跟我们对着干。” 石峰有些不解:“那您还找他干嘛?” 李江遥笑道:“下步闲棋、埋个矛盾,日后或有大用。我让程东和他弟弟妹妹之间产生分歧裂痕,以免整个程府都毫无顾忌的针对咱们。要知道,在朝堂之中,镇国公府和他背后的贵族力量还是很可怕的,必须让他们有些顾虑才行。” 石峰心悦诚服的点点头,思索道:“大都护,要不要让汾阳公主也帮一帮忙?” 李江遥琢磨了一下,问道:“你跟七公主配合过一阵子,感觉这人怎么样?” “是个狠角色,”石峰回答:“李汐跟一般的皇族贵女不太相同。她有野心、胆子大、头脑活泛,有的时候甚至还不太讲底线。这样的人,在自己阵营还好,若是做敌人,不免有些让人头痛。” 李江遥笑笑:“你讲的挺贴切。不过,莲姬的事我暂时还不打算惊动她,等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石峰答应一声,拱手告退。 李江遥端起茶盏,边喝边盘算:莲姬被对方劫持,已经过去几天时间,如果劳剑华和魏梓轩打算用她来拉拢程家,此时应该把人带到并藏在了帝都附近。很大概率,他们是要等程雯被选中皇后,再将莲姬献出。 到那个时候,李江遥要出面保人救人,势必会与皇后、镇国公府以及他们背后的传统勋贵势力展开正面对抗,而这也正是劳剑华最希望看到的。 所以,若想将冲突范围控制在最小,避免圣唐朝廷内部因此事爆发激烈冲突,给江南叛军可乘之机,就必须赶在选后有定论之前,火速把莲姬抢回来。 根据情报司的侦查判断,魏梓轩身边现有的力量,并未直接参与兰州行动,袭击莲姬、并且负责看押她的人,是劳剑华从江南派来的虎贲旅。 这些人武功虽高,但并不熟悉帝都的情况,更不愿轻易暴露魏梓轩的身份,因此,他们定然没有藏身帝都,而是选择离城不远的地方暂时隐蔽,等待魏梓轩给他们发来移交莲姬的信号。 也就是说,重点留意的地方,应该放在城外。可是,这个范围又实在太大了,东西南北,随便哪个方向撒出去,都如同大海捞针。 - 艳阳之下,通往帝都的驰道上人来车往,热闹繁忙。一队疾驰的战马飞速行进,片刻不停的直奔帝都而来。 “夫人,连着赶了一夜的路,你还行吗?要不要暂时停下来歇一歇?”护卫队长关切的问道。 策马冲在最前面的夏侯凝寒一心挂念莲姬的安危,早已将辛苦疲惫抛诸脑后。她狠抽马鞭,应道:“还有七八里就到了,等进了帝都再歇也不迟!” 护卫队长知道她担忧莲姬,因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紧随其后,催马狂奔。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马队来到了帝都城外,早已在此恭候多时的白袍军一见着大都护夫人,连忙迎上前去,护着夏侯凝寒顺利入城。一行人马不停蹄,片刻之间便抵达位于承恩坊的胡府。 李江遥从府中迎了出来,抬手扶夏侯凝寒下马,忍不住心疼的说道:“你在西疆好好的,何苦还要跑这一趟?” “莲姬遭遇危险,我也有责任,”夏侯凝寒歉然道:“我没照顾好她,害得你也分心了。” 李江遥洒然一笑:“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夸张?一来莲姬是误中敌人诡计,并非你的责任;二来,我本就跟内外敌人斗得翻天覆地,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插曲而已,完全不必太放心上。” “想出办法了?”夏侯凝寒边走边好奇问道。 “差不多吧,”李江遥握着她的手:“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敌法则,万变不离其宗。” 夏侯凝寒不解道:“江遥,你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要知道,莲姬自身安危是一层,还有更麻烦的,是你一直收留保护她,一旦让朝廷抓住把柄,其罪可大可小。” 李江遥点点头:“别担心,你先好好的歇一歇,咱们慢慢商量对策。” 二人来到偏院的客房,李江遥先亲手给夏侯凝寒斟了一盏热茶,然后柔声道:“你清瘦了,路上肯定很辛苦吧。” 夏侯凝寒嫣然一笑:“我在西疆养尊处优,应该是发福了才对。倒是你,统领大军作战,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次我来,不打算回去了,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李江遥笑笑,然后抬手理了理夏侯凝寒鬓角的秀发:“还和以前一样,任性的小丫头。” 夏侯凝寒静静的看着李江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花神圣地的旖旎时光。在她的心目中,李江遥不仅是威震天下的无双名将,更是自己深深爱着的人。 为了他,自己愿意付出一切。 “之前的信收到了吗?”李江遥的话将夏侯凝寒的思绪拉了回来:“关于慕容雪李汐婚礼上的那场血腥屠杀,你有什么看法?” 夏侯凝寒沉声应道:“我赞成你的判断,哥舒玄可能真的逃过了一劫,上次我们那场刺杀行动失败了。” 李江遥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夏侯凝寒继续道:“不过,若说那个毒兵刺客是突厥大汗阿史那支斤,就太匪夷所思了。这其中,肯定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情况。江遥,听说刺客还在朝廷掌握之中,正在利用伍融前辈他们的解药给他祛毒,眼下情况如何了?” “李炳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李江遥答道:“他既没有交给逆鳞司去办,更没有让刑部大理寺去管,而是由一支秘密的禁军部队负责。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清楚那个毒兵刺客被关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有没有恢复神志。”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分析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阿史那支斤的话,我担心帝君会对他另有所图。” 李江遥好奇道:“另有所图?你是指什么?” 夏侯凝寒望向对方:“当然是西边。坦利、赫思佳返回西大陆,与格玛可汗以及其他突厥部族争夺皇权,阿史那支斤的影响力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闻听此言,李江遥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我还真的从未想过。如果阿史那支斤战死了,坦利与赫思佳联手,就能统领整个黄金族,可如果他们的父汗没有死,那么突厥帝国的局面将变得非常复杂。李炳对突厥人,既有仇恨,又有野心,说不准真会像你猜测的那样,利用所谓的阿史那支斤图谋西大陆。” “圣唐反攻突厥本土,可谓顺理成章,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不会有太多反对的声音。”夏侯凝寒秀眉轻蹙:“李炳可以通过挟持阿史那支斤,挥军入侵突厥帝国,迫使赫思佳等人屈膝投降。而那样的话,西疆鬼漠也必将成为圣唐皇朝复仇的起点。” 李江遥叹道:“但愿不会如此吧。我本来想着,早一点平定叛乱,天下重归太平,大家过过安宁日子。不论是圣唐还是西疆,百姓们实在是太苦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夏侯凝寒也叹道:“你想的是早日解民于倒悬,而有些人想的却是赫赫功绩。” 李江遥把手一挥:“唉,先不说这些远的事了,讲讲眼下的情况吧。我分析,莲姬应该是被敌人藏在帝都附近,等着皇后定下来之后,再拿出来当做对付我们的筹码。” 说着,他把尚书左仆射魏梓轩和镇国公府程雯他们的情况给夏侯凝寒仔细介绍了一番。夏侯凝寒认真听完,赞同道:“你说的没错,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皇后之位,程家一旦得到了这个机会,劳剑华他们肯定会立刻发动对你的攻击。” 第四百九十一章 横生枝节 “大爷,求您饶命啊,小人知道的全都说了……” “宅院里关着的,真是李江遥的女人吗?” “千真万确!我们奉命劫持她,就是为了给镇疆军大都护制造麻烦,但是究竟制造什么麻烦,小人职位太低,也说不太清楚。” “你跟我讲这些,不怕劳剑华要你的命吗?” “小人……小人害怕现在就没命了……” “你觉得我是妖魔鬼怪,对吗?” “不不不,小人不敢!” 哥舒玄狞笑着,松开了卡着对方脖子的手,等那人稍微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突然猛地使力,将指甲直接刺入了对方的咽喉。 那个可怜的家伙嘴里咕咕淌了两股鲜血,转眼便没有了任何气息。 哥舒玄收回手掌,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院子。 这里是帝都附近的一座村庄,而那座不起眼的宅院,正是劳剑华设立在此地的一处秘密据点。 哥舒玄今天来到这里,原本是打算通过据点联络劳剑华,跟对方一起联手对付李江遥。可是没想到,他刚刚抵达,就察觉出此处多了一大批武功高强的家伙,行色隐秘,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他临时改了主意,暗中擒住一个落单的家伙,在动刑审问下,终于弄清了对方的行动。 李江遥的女人? 哥舒玄暗中琢磨:那肯定不是慕容凝寒。原因很简单,仅凭这些人的手段,绝对不是飞仙宗主的对手。被劫持的一定另有其人。 不过,只要是跟李江遥有关就好,落到劳剑华手上,不如落到我的手上。 想到这里,哥舒玄像野兽般喘了几声粗气,紧接着快步冲向秘密据点的小院落,一个腾身直接翻了进去。 尽管对方有二十几个人,而且身手都很不错,可对他来说却跟死人无异。哥舒玄双足刚一落地,立时便惊动了院子里站岗的哨兵,但是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恍如妖魔的哥舒玄飞速出手,转眼就割了三个人的喉咙,径直冲向正堂。 屋里的高手此时也都警觉起来,纷纷抄起兵器准备迎敌。谁知,他们才涌到门口,迎面就飞来了一蓬毒针。 那些毒针细入牛毛,又密又快,随着啊啊的惊叫声,最前面的七八个人顿时翻身倒地,脸色发黑、当场毙命。 众人见状大惊,连忙向旁边躲闪,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快若鬼魅的冲进屋内,四处扑杀。 待大家看清楚来者的样貌,惊怒之余,更平添了几分莫名的恐惧。那个家伙虽是人形,却长了一副恶魔的样子! 难道这是撞鬼了?! 与人交战,虎贲旅的高手毫无畏惧,可是与魔鬼搏杀,却并非谁都能做到。一时之间,屋内众人丧失了斗志,心中只想着赶紧逃命。 然而,哥舒玄却根本不给他们求生的机会。 两柄鬼刃上下翻飞,配合他迅疾的身法,几乎刀刀毙命。转眼功夫,剩下的十几个人便陆续中招,横尸在地。 哥舒玄是担心在室内施放毒烟会伤到那个李江遥的女人,不然的话,这些人会死得更快。 他站在房中,四下环顾地上的尸体,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劳剑华的所谓精锐,简直不堪一击。 由此他也更加确信,被劫持的人,绝非夏侯凝寒。 想到这里,哥舒玄将目光投向了隔壁的小房间。他几步走到近前,一脚将门踹开,顿时看到正五花大绑、嘴巴被封的莲姬。 咦?居然是她? 哥舒玄当场就认了出来,对方正是当初假扮成西疆逃难侯爵夫人、偷袭刺杀自己的刺客! 此时,莲姬也已经看见了哥舒玄,对方恐怖的妖魔样貌,立刻把她吓了一跳,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身子则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躲闪。 哥舒玄嘿嘿地笑起来,那嘶哑的声音仿佛夜枭啼鸣,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他仿佛很喜欢欣赏别人眼中的恐惧神色,一边狞笑着,一边慢慢地靠近莲姬。 “原来你也是李江遥的女人啊?这个缩头乌龟,居然派自己的两个女人跑来暗算我!” 莲姬这会儿正有些慌乱害怕,可忽然听那个妖怪如此说,不禁微微一愣:江遥派自己的两个女人暗算他?这是从何说起呢?难道…… 猛然间,莲姬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对方,嘴里呜呜出了三个字:哥舒玄?! 哥舒玄并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不过也能大概猜出来,他得意地笑着,走到莲姬近前:“没想到吧?你们根本杀不死我!我不死,那么死的就该是你们了!” 说罢,他一挥袍袖,淡淡的黄烟应手而出,瞬间工夫便迷晕了莲姬。 - 泾阳县牛家村发生的命案,很快就传到了李江遥耳中。 潜伏在京兆尹府的情报司暗探送回消息,昨日傍晚,牛家村一户庄院里发生激战,二十六人当场死亡,皆是被武功高强之人出手击毙。 蹊跷的是,那二十六名死者身上的户籍名帖,经过核验均系伪造,而他们携带着大量制式兵器,看样子更像是军人。 帝都附近出现一批身份不明的军人,会不会就是李江遥猜测的那些虎贲旅呢? 夏侯凝寒提出要亲自过去看一看情况,进而做出更准确的判断。李江遥略作思索,同意了她的意见,让石峰陪着,赶在引起朝廷注意之前,先把牛家村的事情摸清楚。 一天一夜的工夫,夏侯凝寒去而复返,亲自证实了李江遥之前对敌人部署的判断:劳剑华他们确实是打算把莲姬藏在帝都城外,等着程雯登上后位,在拿人做交换。 只不过,眼下却出了一个极为意外的状况:虎贲旅忽然遭遇袭击,莲姬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会是谁干的呢?”李江遥剑眉紧锁:“有能力出手收拾劳剑华的人,同时还对莲姬感兴趣……莫非是程家?但也不对啊,他们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 “别猜了,”夏侯凝寒沉声道:“从现场看,应该是我们最不希望的那个人。” 李江遥闻言一愣,紧张道:“哥舒玄?” 夏侯凝寒点了点头:“尽管现场没有用毒的痕迹,但是我对哥舒玄所使用的兵器非常熟悉。那些死者身上的伤口,都是短柄鬼刃留下的痕迹。” 李江遥听得心中发沉:“这就麻烦了。哥舒玄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魔,莲姬落在他手里,恐怕……” 夏侯凝寒痛苦地自责道:“全都怪我!当初没杀死他,现在又没看顾好莲姬。” 李江遥怕她忧虑过甚,连忙劝慰:“凝寒,不必担忧,事情或许还另有转机。哥舒玄要报复的人是我和你,所以多半不会伤害莲姬,而是将其作为要挟我们的筹码……” “可是……”夏侯凝寒欲言又止,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担心哥舒玄把莲姬也变成……毒兵。” 李江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往这个方面想。他拉着夏侯凝寒坐下,分析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需要静下心来,抓紧时间去搜索他的踪迹。炼制毒兵的过程并不短,只要能在几天之内找到哥舒玄,就还有机会。” 他略微顿了顿,又道:“目前也有好消息,那就是线索再一次出现了。哥舒玄虽然卑鄙凶残,但他也等于帮了咱们一个大忙,暴露了虎贲旅的踪迹。情报司可以从牛家村开始,再次搜寻线索。” 李江遥的沉着冷静,给了夏侯凝寒很大安慰,她也逐渐平复过来,认真应道:“嗯,你讲的没错。石峰在泾阳牛家村那会儿就说过,凶手在现场留下了很多痕迹,情报司的追踪老手多半可以派上用场。” 李江遥微微颔首:“现在咱们要做两个准备。一是组织高手队伍,随时待命,一旦收到确切消息,便立刻动身出发,击杀哥舒玄,营救莲姬。这其中,必须充分考虑防毒解毒的手段。” 夏侯凝寒答应道:“这方面我有经验,高手团就由我来指挥吧,你帮我选一些精锐。” “选精锐没问题。”李江遥笑道:“一万白袍军,个个都是铁血精锐,我优中选优,保证都是顶尖的高手。不过……这次的行动,我亲自指挥,你就不要参与了。” 夏侯凝寒一愣:“为什么?” 李江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因为我再也不想让你面对危险了。” 夏侯凝寒心中感动,但嘴上仍旧说着:“可我也不想看你去冒险。江遥,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吧。” 李江遥笑笑,抬手捏了捏夏侯凝寒的脸蛋,道:“你还有别的任务呢,要认真办好才行。” 闻听此言,夏侯凝寒不禁有些好奇:“别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任务?” “我刚才说,咱们要做两个准备,”李江遥解释道:“劳剑华和魏梓轩丢了莲姬这个筹码,就无法对镇国公府,尤其是未来的皇后程雯形成影响。你说,他们会如何应对这个突发的状况呢?” 夏侯凝寒想了想,答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把劫走莲姬的事推到我们头上,直接挑拨我们和程家的关系?” 第四百九十二章 各有心思 李江遥点点头:“是的。程雯成为皇后,魏梓轩把莲姬交给她,那就是逼着我们去从皇族贵族的手里抢人;而现在他们很可能会反过来,让程家知道我们把莲姬救走了,这样就等于逼着皇族和贵族找我们要人。总之,劳剑华一定要把两边的关系搞僵才肯罢休。” “需要我做什么?”夏侯凝寒问道。 “凭借你高来高去的本领,帮我盯死魏梓轩。”李江遥沉声说道:“一味的防守太被动了,不是我的风格。接下来,我要主动进攻,好让那帮鼠辈知道知道厉害!” - “内史,这跟咱们当初谈妥的不一样啊!” 程东将酒盏重重放在桌上,不客气的说道:“那个贱人不是已经押来帝都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又被李江遥劫走了?” 因为官职身份的原因,程西跟魏梓轩一系的人走得更近,于是连忙替魏鹏解围道:“大哥,莫要着急,且听内史仔细讲讲情况。” 魏鹏尴尬的笑笑,拱手道:“少国公,我们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啊。要怪就只能怪那个李江遥太狡猾了,不知道怎么搞得,竟然让他摸到关押莲姬的地方,还杀害我们这边很多兄弟。” 程西问道:“左相现在是怎么考虑的?” “左相让咱们做两手准备。”魏鹏道:“一呢,我们这边还在设法搜索莲姬的踪迹,只要有机会,就一定把她抓回来。二呢,或者等到大小姐正式成为皇后娘娘,咱们直接找李江遥要人。” 程东看了弟弟一眼,语气不善的说道:“没凭没据的,怎么跟对方要人?别说我妹妹只是皇后,哪怕帝君,恐怕也不能凭空向李江遥索要莲姬。” 魏鹏从容一笑:“少国公,这恰恰是小人今天来拜见您的原因啊。”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卷轴和一面令牌,继续道:“这面令牌,是镇疆军的通行腰牌,编号为丙字十二号。甲字令牌是镇疆军都尉以上高级武官专属,乙字令牌则代表镇疆军府的高级文官。而丙字,是专门配发给军方家眷的。这个牌子背面刻着所有者的名字,正是莲姬。” 程东接过来看了看,没有说什么,旁边的程西问道:“那这个卷轴呢?里面又是什么?” 魏鹏不慌不忙的介绍道:“这是左相命人收集的口供,里面详细讲述了莲姬投靠李江遥之后的种种经历,包括她在紫金关大战中帮李江遥刺杀突厥将领的事。另外据探子说,兵部侍郎董天星也曾亲眼见过莲姬,还与她同桌共饮。” “好!这样李江遥就没办法狡辩啦!”程西笑道:“只等时机一到,就逼他把那贱人交出来!” 程东对此却非常不满。之前大家说好的,人是由魏梓轩他们交给程家,可现在竟变成由程家出面向李江遥要人。 这样的冲突,太直接也太激烈了,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酿成镇国公府与镇疆军之间的全面对抗。对于传统贵族而言,这并不是最明智的做法。 贵族,可以跟朝中大将斗,但绝不能跑到明面上、撕破脸去斗,进而让双方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是政治游戏的基本规则,也是朝局的底线。 就程东的角度而言,作为传统贵族的他,当然非常清楚撕破脸去斗是下下策的选择。不过,此事毕竟涉及自己的杀父之仇,总不能厚着脸皮一定要左相府的人出面解决。 他思索了片刻,轻叹一声,转而问了另一件事:“内史,我妹妹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魏鹏知道对方是在打听选后之事,笑道:“正要跟少国公禀报呢。五位新贵人的金箔选册已经呈送御览,帝君近几天就要召见。照左相判断,程府荣升皇亲贵戚,已是定数,小人恭喜二位国舅了。” 程西闻言大喜,连忙拱手客气,程东则道:“恭喜的话就算了吧,我妹妹一登上大位,就立刻要跟朝中大将对抗,这未必是程家的福气呢。” 魏鹏听得不禁一愣,旋即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少国公何出此言啊?为老国公讨回公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程西也点头帮腔:“是啊,大哥。不论咱妹妹能不能当上圣唐皇后,为父亲报仇都是应有之义,管他是李江遥还是王江遥,谁护着凶手莲姬,谁就是咱们程家的敌人!” 不待程东说话,魏鹏又接口道:“少国公,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李江遥的势力。他呢,只不过是一个军头而已,手下有些兵马,向来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一点,已经触了帝君的大忌,收拾他是迟早的事。你们程家冲在前面,不仅不会有什么危险,反而还能讨帝君的欢心,让他今后对镇国公府更加倚重。” 闻听此言,程东心中冷笑:凭你一个小小的管家,也想来哄骗我?什么冲在前面没有危险,什么能让帝君更加倚重。君主和大将发生冲突,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是彻底决裂、爆发内战;要么是相互妥协、维持稳定。 而不管哪一种情况,夹在中间的人,往往都是最容易被牺牲掉的替罪羊。 瞧着兄长仍然面色不善,程西连忙打圆场道:“哎,先不提李江遥那厮了,内史,咱们吃酒,来来来,你劳苦功高,我敬你一杯。” 魏鹏也知道程东心中依旧不满,不过好在旁边还有一个跟左相府亲近的程家老二,令事情不至于当场崩盘。他赶忙举起酒杯,笑着与程西对饮,而后又连连夸赞对方海量。 说实话,牛家村忽然发生的变故,也的确令魏梓轩他们感到棘手。直到此时,他们都无法做出肯定的判断,那个莲姬究竟是被何人劫走了。 要说李江遥一方吧,虽然他们营救莲姬的动机最强,但却不应该将虎贲旅的人悉数杀死。留下活口人证,更容易对付劳剑华和魏梓轩,这是常理。 也正因如此,牛家村那一番惨烈厮杀,或许另有其人。 可不管怎么说,重要的筹码已经丢了,魏梓轩当即决定,按照事先拟定的备选方案,挑动程家跟镇疆军的矛盾,转而让镇国公府直接去找李江遥讨要凶手。 魏鹏一边跟程家兄弟喝酒谈天,一边在心中暗暗琢磨:现在看来,程家长子程东对李江遥还是存在极大顾忌的,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只能靠程西这个傻子发挥作用了。 - 哥舒玄劫持莲姬离开牛家村,转头就钻进了西凤山。他原本打算隐匿在山中,先将莲姬制成毒兵,然后好报复李江遥和夏侯凝寒。 可是没想到,镇疆军情报司来的实在太快了,尤其是他们当中还有擅长追踪的高手,好几次险些撵上哥舒玄。 哥舒玄无奈,只好不停地转移位置,并连番故布疑阵,迷惑身后追兵。 到了最后,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出招儿,却始终都甩不开后面的人。这家伙恼羞成怒,干脆不再潜逃,先把莲姬藏进一个偏僻的山洞,然后返身杀了回去。 突然遇到状如妖魔、杀气腾腾的哥舒玄,情报司的探员们也颇感意外。但好在他们早有准备,一边奋力迎战,一边发出信号,通知附近的伙伴赶来增援。 哥舒玄下手极为狠辣,几乎招招毙命,情报司探员转眼便死伤惨重。不过,他们的任务本来就不是缉拿围杀对方,而是搜索发现目标。因此,探员们舍命相搏,唯一目的就是尽量拖住哥舒玄,给战友争取时间。 很快,新一批探员抵达此处,当即加入战斗。尽管他们同样伤亡极大,但也有效的困住了哥舒玄,工夫不久,越来越多的情报司和白袍军纷纷赶来,将对方所处的山头进一步团团围死。 哥舒玄眼见情况愈发对自己不利,知道突袭反杀的计划再难奏效。继续这么拼下去,他的体力终有耗尽之时,再厉害的毒药毒烟恐怕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于是,他吼叫一声,洒出大片毒烟弹,趁乱跳出重围,逃到那个藏匿莲姬的山洞。 “都停步!”哥舒玄将鬼刃抵在莲姬咽喉上,怒道:“再敢上前,我立刻杀死她!” 一名白袍军校尉命令手下封住洞口,同时大声喝道:“放开莲姬,我们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哥舒玄脸上露出邪魅而丑陋的狞笑:“饶我不死?哈哈,你算什么东西,能做这样的决定?赶快滚去找你主人吧,让李江遥亲自来这里跟我谈!我知道他就在帝都。” 校尉闻言一愣,正欲开口斥骂,身后情报司的官员小声提醒道:“大人,还是通知大都护吧。事关莲姬姑娘的安危,咱们恐怕做不了主。反正那妖怪现在也跑不掉了,再多等一等也无妨,大都护自有办法收拾他。” 白袍校尉想了想,点头同意道:“好,你们立刻送消息回帝都,我负责盯死他。” 情报司的人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第四百九十三章 独战恶魔 李江遥一接到情报司的消息,立刻点齐五百亲兵,快马疾驰冲出了帝都。 西凤山离得不远,骑兵突进,一个多时辰便抵达了哥舒玄劫持莲姬的那座山洞。 此时此刻,三百多名白袍军正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哥舒玄根本插翅难飞。 李江遥跳下马来,快步跑上山坡,先向校尉等人了解了一下之前的情况,然后朗声喝道:“我是李江遥,里面的人出来答话!” 片刻功夫,哥舒玄独自一人走出山洞,冷冷盯着站在远处的李江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大都护,久仰!” 李江遥已经猜出了对方身份,可对于哥舒玄那副不人不鬼的样貌仍旧有些惊讶。他仔细端详片刻,沉声道:“你就是鬼斗少主哥舒玄?” 哥舒玄桀桀怪笑:“正是。怎么样?我还活着,一定令你很失望吧?” “无所谓失望不失望。”李江遥坦然道:“突厥大军才是我的目标。你也好,阿史那支斤也罢,抑或罗尼亚、赫连雄、达勒姆等等,是死是活对我来说其实都不重要。” 闻听此言,哥舒玄不禁微微一愣。他从未想过,李江遥根本没有把突厥的王者将帅们放在心上。他的目标,或者说镇疆军的目标,始终都只是驱逐外敌、保境安民,消灭突厥东征大军才是李江遥关心的事情。 哥舒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低吼道:“少讲大话了!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你难道真不在意?还是说,你心里根本就无所谓圣唐老百姓的死活?” 李江遥淡淡道:“我当然在意圣唐人的生命,但我不是道学先生。能救的,我必然舍命相救,救不了的,我也不会去一直纠结。至于说找你报仇雪恨,对不起,眼下还有比你危害更大的目标等着我去铲除,你,排不上号的。” 这番言语在哥舒玄听来,简直比直接骂人还要羞辱,他不禁恼羞成怒,喝道:“李江遥,记住你刚才的话,我迟早会让你为此后悔的!” 李江遥笑笑:“别说那么远了。你现在已经被我们包围,把人放了,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哈哈哈,”哥舒玄狂笑道:“都说你狡猾如狐,今日看来果不其然。说了那么多漂亮话,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有所顾虑,担忧那女人的安危。李江遥,我有个提议,你想听听吗?” “姑且说说看。”李江遥从容不迫地看着哥舒玄。 “就以那个女人为赌注,你我比试一场,”哥舒玄恶狠狠地说道:“你赢,我不仅放了她,并且本人也任凭你处置;你输,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怎么样?” 李江遥洒然应道:“你肯这么便宜我,我当然没理由拒绝。” 哥舒玄露出一丝冷笑:“别着急,我还有两个条件。” “说吧,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李江遥平静地望着哥舒玄。 “第一个条件,为了公平起见,你我的决斗不能有其他人在场,你的手下必须全部离开。” “这是应该的,同意。” “第二个条件,我之前连番恶战,内力损伤不少,需要三个时辰调息,交手定在今晚子时。” 李江遥看看天色,点头道:“这也没问题。不过,我同样有一个条件,你若是不能答应,不仅比试取消,而且我们会立刻放手发动进攻,当场将你碎尸万段。” 哥舒玄眯着眼睛,冷笑道:“是关于那个女人吗?” “没错,”李江遥淡淡道:“你把她带出来给我瞧瞧,我要先确定人安然无恙,还能算是你苟延残喘的筹码。” 哥舒玄犹豫了一下,旋即转身走进山洞,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挟持着莲姬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江遥定睛端详,发现莲姬虽然能够自己行走,可是双目紧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仿佛陷入昏迷一般。 “你对她做了什么?”李江遥沉声问道。 哥舒玄邪笑道:“我是干什么的,大都护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在她身上下点药,如何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李江遥听得眉头紧锁,语气也比之前冰冷了许多:“请不要跟我耍花招。你现在还能活着跟我说话,完全是因为她,可如果……” 不待李江遥把话说完,哥舒玄便打断道:“尽管放心,我并没有打算弄死这个女人。她虽然中了我的毒,但是解药就在我身上,明天天亮之前,都是可以解除的。当然,前提是大都护今晚能胜得了我才行。” 李江遥思忖片刻,再次看了看天色,然后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全体撤出西凤山!” 白袍军和情报司向来视李江遥如神明,他的话,不容有半点质疑。既然统帅下达指令,众人齐声答应,旋即收队后撤,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李江遥一人待在原地。 哥舒玄见状再次冷笑一声,然后也扯着莲姬返回洞中,为之后的决战做准备。 李江遥凝视着洞口的方向,慢慢盘膝坐下,心中却一直思考着今晚可能遇到的状况:哥舒玄诡计多端,用毒手法又极为高明,所谓比试决斗,无非只是个借口,多半还是有什么阴损的谋划。 他之所以痛痛快快答应哥舒玄的提议条件,一方面是为了营救莲姬,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此机会亲手解决这个祸害,以免对方今后再出手伤人。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三个时辰的期限便到了。李江遥停下调整内息的动作,缓缓睁开双目,感觉漫天繁星都变得无比明澈。 恰在此时,哥舒玄也正好押着莲姬从山洞里走出,恶狠狠地盯着盘膝而坐的李江遥。 “是该做个了断啦。”哥舒玄沙哑低沉的声音,好似野兽闷喘,莫名刺耳。 李江遥豁然起身,从背后抽出星落刀,朗声道:“你残害过数不清的圣唐百姓,我也杀死了数不清的鬼斗族军兵,今晚既是复仇之战,也是突厥东侵的一个终结,出手吧,别让我失望。” 哥舒玄一把推开意识昏沉的莲姬,从腰间摸出两柄鬼刃,狞笑着嘶吼道:“李江遥,突厥帝国的耻辱,只能用你的血来洗刷!” 说罢,他猛地窜上半空,如同一头凶猛妖兽,直扑数丈之外的李江遥。 李江遥同样暴喝一声,腾空而起,迎向对方。 二人在空中相遇,同时闪电般出手,星落刀和鬼刃激烈交击在一起,火花四溅。 下一秒,他们擦身而过,纷纷落向地面。 双脚甫一着地,李江遥和哥舒玄几乎同时转身,毫不停歇冲向对手,转眼再次缠斗在一处。 李江遥瞬时之瞳全力催动,星落刀法越打越快,真好似银河坠落、流星闪耀。而哥舒玄因为洗髓丹的药力作用,全身经脉被改造的犹如半人半兽,无论速度内力都大幅提升,两柄鬼刃上下翻飞,丝毫不落下风。 二人在西凤山半山腰的平地上你来我往,激战了七八十个回合,场面不分伯仲。哥舒玄心里清楚,李江遥眼下并没有使出全力,李江遥也知道,哥舒玄到此时还未动用他的看家本领毒药杀招。 两个人都在试探,也都有所保留,只等窥到对方的破绽,再一举绝杀。 高手比拼,来不得半点虚假。以快打快的鏖战,时间稍微一长,功夫更加扎实的李江遥便逐渐占据了上风。哥舒玄被迫无奈,只能趁自己还未中刀受伤,提前动用毒招。 他嘶吼一声,奋力闪开了劈向左肩的星落刀,同时双手手腕使劲,从衣袖中抖出两团淡黄色的烟雾。 那烟雾仿佛暗夜中的鬼魂,竟然聚而不散,就悬浮在方圆数丈的范围内,将正陷入激战的二人团团包裹。 李江遥感觉胸口发闷,知道这是吸入毒雾的缘故,连忙屏息凝神,一个后翻,飞出了黄色烟雾的区域。没想到,哥舒玄抓住机会,紧紧追了上来,而那团诡异的黄色烟雾,也跟着他一起飘到近前。 李江遥曾听夏侯凝寒讲过“维达斯尼”的事,清楚那是哥舒玄专门用来对付武功高手的毒药,可是谁料,哥舒玄如今又有了新手段,居然可以控制有毒烟雾长时间伴随左右,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而带着这团毒烟行动,哥舒玄便等于是多了一道攻击对方的招式,并且可以在打斗过程中让对手防不胜防。 李江遥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再次后撤,继续拉开与哥舒玄的距离。哥舒玄见状,不禁得意的桀桀怪笑,手中挥舞双刃死命追杀,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二人你追我逐了片刻,又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李江遥此时也渐渐稳住了阵脚。他心里清楚,一味地闪躲终究不是办法,必须击破对方的绝招才行。 想到这里,他猛地提聚功力,反身迎向了正来势汹汹的哥舒玄,手中长刀忽然发出耀目的光芒! 第四百九十四章 生死搏杀 刀锋起,群星落! 哥舒玄感觉眼前猛然刀光四射,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刀气如同龙卷风一般,扑面而来。他知道,如果再不闪避,李江遥的刀锋足以将其当场绞碎。 哥舒玄也是反应极快,瞬间便改前冲为横移,堪堪躲开了李江遥的攻势。然而,李江遥的目标却并不是他本身,而是那团聚而不散的毒烟。 眨眼功夫,黄色烟雾就被刚猛的星落刀卷得四下飘散。刀风之中,隐含着李江遥的强大内力,因此毒雾一经打散,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见对方竟然破了自己新创的绝招,哥舒玄内心不禁又惊又怒,他当即转身杀回,再次与李江遥展开近身搏斗,同时暗中逆转内力,将血气沿着三轮七脉倒行而上。 这是鬼斗族秘典里记载的一种魔功。气脉倒行逆施,尽管非常损伤身体,但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催生出一种可怕的巨大力量,武功成倍提升。 若是换做以前,哥舒玄断然不会轻易采用这种方法,可是如今他已经异化成魔,早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如何如何,眼下只要击杀李江遥,什么代价他都能接受! 李江遥成功驱散毒雾,本身也非常损耗内力,他刚打算略作调息,一举拿下面前的恶魔,可没想到哥舒玄忽然又冲杀回来,并且隐隐约约还有内力快速提升的迹象。 哥舒玄双目变得赤红,显然是在运行什么恐怖的功法。 李江遥不敢怠慢,连忙抖动星落刀,在对方迫近的路径上幻出重重刀影,其中有实有虚,好似一道道屏障,既起到迷惑的作用,又能进行阻挡。 可是,哥舒玄此时已经逼近内力巅峰,性子也更加狂躁。他根本无视刀影虚实,直接向前突进过去。虚影被他撞破,实影则在他身上留下道道伤口。但即便如此,哥舒玄仍旧勇猛无比,忍着剧痛扑到李江遥跟前,双刃直取咽喉和心脏。 李江遥拥有瞬时之瞳的天赋,哥舒玄动作再快,也难逃他的目力。眼看刺向眼睛的那柄鬼刃先到,他抬手一挥,星落刀堪堪击中刃锋。 当地一声脆响,李江遥只感觉手臂酸麻,险些抵挡不住。 没想到,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哥舒玄的内力居然暴涨了这么多,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而正是这么迟疑了一下,那柄刺向心脏的鬼刃已经划破李江遥的衣衫,转眼便要破体而入。李江遥心中大惊,连忙拼尽全力向后撤身。 尽管他的反应已经算是非常快了,可还是没能完全躲开对方的攻击。鬼刃刺进皮肉,顿时带起一蓬殷红的鲜血,强横内力也同时震伤了心脉,令李江遥忍不住吐血踉跄。 哥舒玄见自己一击得手、重创了对方,不禁更加兴奋,继续怪叫着向前猛冲,招招不离李江遥的要害。 面对生死关头,李江遥强忍着伤痛,不仅不退,反而朝着猖狂的哥舒玄奋力迎去! 跃马银河,流星飞渡! 星落刀法中最快的一招,此刻被他使到了极致。刹那间,李江遥化作一道幻影,挥舞长刀直扑对手。 这回轮到哥舒玄大惊失色了。 他根本就看不清李江遥手里的刀,甚至都感觉不到星落刀的存在,只觉得肩头一凉,整条右臂便飞上半空,鬼刃都还在手里紧紧地握着。 李江遥胸口受创,对出手动作产生了影响,不然的话,这一刀斩落的就不是他的胳膊,而是脑袋了! 哥舒玄凄厉地嘶吼一声,赶忙向旁边躲闪,李江遥也止不住五脏六腑的气血翻腾,暂时在原地停了下来。 二人再次拉开距离,浑身浴血,死死地盯着对方。 哥舒玄连着点了几个穴位,尝试止住断臂处的流血,喘息着狞笑道:“哈哈,李江遥,你这回死定了!我的鬼刃上浸有天下奇毒,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李江遥从怀里摸出两颗药丸,吞进口中,同时咳着血笑骂道:“少他妈吹牛皮了!天下奇毒算什么?老子有天下奇药!苗疆和云南的用毒大宗师……亲自炼制,专治各种毒药,老少皆宜、童叟无欺!” 李江遥这番不伦不类的话,险些没把哥舒玄气死。他心里也清楚,圣唐的苗疆云南确实在炼毒制毒方面非常厉害,就连自己的父亲哥舒平阔都钦佩不已。 有这两家的解毒药保驾护航,看来鬼刃的毒真不能把李江遥怎么样。 不过,好在李江遥的心脉同时还被内力重创,哥舒玄总算是有些收获,没有白白丢了右臂。 他压了压心中怒火,恶狠狠地笑道:“李江遥,姑且让你高兴一会儿吧,等下叫你哭都哭不出来!” 说罢,哥舒玄忽然盘膝坐下,闭住双目,口中念起了古怪的突厥咒语。 李江遥虽然精通突厥话,但是却一点都听不懂哥舒玄在嘀咕什么,他猜想,这或许是鬼斗族方言,用来调息疗伤,或者又是催发什么邪门的内力。 不管怎样,不能让哥舒玄轻易得逞! 李江遥振奋起精神,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星落刀。然而,还没等他发起攻势,令人惊悚的一幕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直倒卧在地上的莲姬,此时忽然慢慢地爬了起来。 不仅如此,莲姬整个人虚虚荡荡的,仿佛丢了魂似的,一双眼睛也和哥舒玄一样,血红血红。 李江遥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大喝:“莲姬,你怎么了?!” 谁知,莲姬根本就听不见他的问话,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默不做声。 下一刻,哥舒玄忽然睁开双目,指着李江遥吼叫道:“杀了他!” 莲姬浑身一颤,转头望向李江遥,空洞的眼神里满是歇斯底里的杀意。李江遥见状,知道对方是被哥舒玄的药物控制了神志,即将变成毫无意识的行凶工具。他一边暗骂哥舒玄卑鄙无耻,一边连声喊道:“莲姬!莲姬!你醒醒,醒醒!看清楚!我是李江遥!” 然而,毒性的力量,又怎么能是喊叫声可以化解的?莲姬完全不理会李江遥的提醒,兀自晃晃悠悠地往近处走来。 或许是控制神志的药物同时也会麻痹神经,因此莲姬虽然受哥舒玄的指使,欲对李江遥出手,但她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往日的那种彪悍灵活,反倒像是个呆滞的丧尸一般,迟缓而笨拙。 不过饶是如此,李江遥还是又惊又怒。他趁莲姬还没对自己动手,一声暴喝,纵身跃起,朝哥舒玄那边猛扑过去。 哥舒玄知道他的打算,不慌不忙地从地上弹起,随手向另一边的莲姬甩出几枚毒针。 李江遥见状一惊,连忙中途转向,抢在毒针射中莲姬前,冲到跟前,挥刀将毒针扫落。 可就是这么一靠近,莲姬忽然低吼一声,双手五指齐张,朝李江遥狠狠抓去! 李江遥所有精神都在防备着哥舒玄那边,所以没能及时察觉莲姬的袭击,一下子被她抓中肩头,顿时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肩背吃痛,李江遥忍不住咒骂了一句,旋即转身一脚扫中莲姬,将她踢得扑倒在地,随后又一步跨到莲姬身侧,用星落刀的刀柄砸中她头部,顿时把莲姬击晕过去。 “老实睡会儿!别捣乱!” 李江遥料理了莲姬,紧接着拉开架势,重新面对站在不远处的哥舒玄。 哥舒玄见对方这么简单就破解了自己的招数,不禁是又气又怒,他从腰间摸出一把毒针,好似天女散花般朝着李江遥和莲姬撒了过去。 这种细如牛毛的毒针,本来就不易防范,而哥舒玄盛怒之下奋力出手,一下就激射了数十枚,在昏暗的夜幕中,除了立刻飞身躲闪,别无他法。 然而,李江遥可以避开,昏倒在地的莲姬却躲不掉。刹那之间,李江遥面临了极为艰难的选择:到底救不救莲姬? 不救的话,他完全可以躲闪毒针的威胁,但莲姬必死无疑。 可如果要救,自己也没有足够把握,能在眨眼之间抱起莲姬闪开。那样一来,两人都免不了遭遇毒手。 眨眼功夫,李江遥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决定——他抬脚将地上的莲姬踢开丈许,同时发动瞬时之瞳,挥舞长刀格挡迎面而至的牛毛毒针。 尽管自己的动作极快,但挥作一团的星落刀毕竟密不透风的铁幕,三枚漏网之鱼的毒针,不分先后地射中了李江遥。 中招的位置,起初并不怎么疼痛,可是时间不久,李江遥便感觉伤处有股钻心的刺痛,同时四肢麻痹、头晕目眩。 这还是提前吃过了伍融阿蒙塔他们的解毒药,否则可能当场就要一命呜呼。 哥舒玄也瞧出李江遥出现毒性发作的迹象,知道云南苗疆解毒药的药效有限,再次中毒的李江遥,已然没了之前那种百毒不侵的保护。于是他兴奋地怪叫一声,举着鬼刃再次冲了过去。 绝杀镇疆军大都护的机会,就在眼前! 第四百九十五章 恶魔伏诛 李江遥尝试着运转内力,发现毒素目前侵害的只是皮肉,令其感到四肢麻痹、行动不便,而经脉内功尚未受到太严重的影响。 也就是说,虽然动作不如之前灵活,可仍有一战之力。 他心中略感安定,旋即扬起手中的星落刀,在身前挥出一团刀芒,一边阻挡哥舒玄逼近,一边向莲姬靠拢。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哥舒玄故技重施,再次出手伤害已经昏厥的莲姬。 哥舒玄也看出了李江遥的用意,狞笑着越杀越近。他受得伤同样很重,可魔化的体质加上倒行逆施的内力运转,使其变得异常癫狂,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 面对星落刀的严防死守,哥舒玄发疯般的不住前冲,拼着身上多挨几刀,也要手刃李江遥。 李江遥则强忍着痛楚和眩晕,死守在莲姬身前,拼命抵挡哥舒玄的进攻。 二人你来我往的对攻了几十招,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哥舒玄狂躁难耐,急得连连大吼,仿佛暴怒的野兽一般。他心里清楚,李江遥虽然答应跟他决斗,但附近全是白袍军,随时可以赶来增援。 再不弄死李江遥,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哥舒玄把心一横,将手中的鬼刃朝莲姬掷去,同时晃动身形,从另一个方向迫近李江遥。 鬼刃锋利无比,又淬着剧毒,一旦射中莲姬,断然难有回天之力。李江遥临危不乱,抬手一挑星落刀,立时把飞到莲姬跟前的鬼刃击落。 但是这个时候,哥舒玄也已经顺利冲到他旁边,左手恍如鬼爪,朝着李江遥狠狠地抓去。 对方动作快若闪电,李江遥已然来不及再挥刀抵挡,只好顺势轰出一拳,正中哥舒玄利爪。 二人都拿出了十成功力硬拼一招,只听砰的一声,李江遥和哥舒玄同时受伤,喷血后撤。 哥舒玄此时好似一头疯兽,一心就要杀死李江遥,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伤势,稍微停了停便又扑了上来。李江遥心中暗骂对方简直不可理喻,同时闪身撤步,利用游走战术暂避对方锋芒。 两个人边打边走,从山洞前的空地,一直战到附近的密林之中,一时间残枝断叶、飞沙走石,场面激烈无比。 李江遥体内的毒素正在逐渐发作,而哥舒玄则担忧对方的援兵随时现身助战,所以二人都希望能够尽快干掉对方。只可惜他们的战力旗鼓相当,此时又都身负重伤,想要一举击败对手,必须另寻他法才行。 面对发疯的哥舒玄,李江遥既不慌张,也不急躁,他非常清楚,所谓疯狂,只能吓住那些心中没有定力的怯懦之辈,唯有沉着冷静,才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静下来,寻找对方的破绽! 李江遥凭借顽强的意志力,一边抵挡哥舒玄那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势,一边在密林之间闪转腾挪、留心观察敌人的招数变化。很快,他便有了新的发现。 哥舒玄毒爪凶狠,主要是体现在迅捷无伦的速度上,配合剧毒威力,沾到就是重伤。相对而言,这家伙却并不怎么强化爪功的劲道,好似有些内力不足的样子。 李江遥猜测,一来对方断臂受伤、失血过多,内力难免大打折扣;二来,哥舒玄丢了自己的兵器,面对星落刀,仅凭毒爪应战,内力再强也无法硬拼,因此干脆以快取胜,妄图利用速度和毒功,进一步重创李江遥。 想通了这一点,李江遥顿时有了主意。他一改星落刀法同样以速度见长的风格,忽然转为大开大合的刀势,靠内力催发刀气,与哥舒玄展开殊死较量。 尽管这种方式非常损耗内力,以李江遥现在的状况而言,自然是打得极为辛苦,但刀风过处,哥舒玄动作再快也无法抗衡,只能被逼着连连后退。 显然,这个策略击中了他的短处。 刚猛的刀法,不仅蕴含着强大杀伤力,而且刀风所形成的劲气,同样能对哥舒玄构成威胁。一旦被刀气所伤,哥舒玄再难有翻盘的机会。 随着李江遥大开大合的打法逐渐掌握了主动权,哥舒玄也从步步紧逼变成步步后退,他能活动施展的范围正被星落刀越压越窄。 紫黑色的毒爪再难像之前那样恣意猖狂。 摸对了路子,李江遥暗暗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同时忘掉身上的剧痛,一声暴喝下,施展出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忽然之间,星落刀仿佛化作了正在向敌人发起冲锋的镇疆勇士,千军万马、一往无前! 烈烈刀风隐含雷霆之势,顿时令哥舒玄惊愕不已。 刹那间,他犹如置身疆场,四周尽是招展的旌旗和奔腾如虎的战马,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在耳旁呼啸激荡,摄人心魄。 这不是刀法,这是战魂! 危机时刻,李江遥忘记伤痛、忘记恐惧、甚至连胜负生死也一并忘记。全力以赴的决战之心,令他的武功顺利突破全新境界,刀法与兵法合二为一,疆场的铁血战魂在星落刀上瞬间觉醒! 哥舒玄产生出那种金戈铁马的感觉,其实并非幻象,而是李江遥心中正在澎湃的无尽杀意。他手中舞动着星落刀,心中想着的,却是天下无敌、气吐万里如虎的镇疆军! 镇疆军如何面对强敌,星落刀就如何面对强敌;镇疆军在绝境之中怎样不屈不挠、向死而生,星落刀就以同样的气势奋力而战! 强大无比的镇疆战魂,似乎天生克制各种邪魔外道。异化成癫狂妖孽的哥舒玄,在战魂觉醒的星落刀面前,立刻被压制的无法动弹。 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可怕气势,根本不是邪魅和疯狂能够抵御的,哥舒玄在李江遥的刀锋下心胆俱寒,唯有难以置信的抬手格挡。 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刀锋起,群星落。 一股有质无形的刚猛刀气,瞬间将哥舒玄撞飞,身上衣服破碎飞散、鲜血四溅。星落刀宛若蛟龙,直追上去,在哥舒玄摔落地面之前,与他擦身而过。 眨眼工夫,李江遥停在了哥舒玄身后两丈许的地方,背对着这个嗜血狂魔,淡淡说道: “你输了。” 哥舒玄仰面躺在地上,左臂断折,胸口位置露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他两眼空洞无神,呆呆的凝视着璀璨星空,直到此时仍不相信自己居然输了,而且还输的这么彻底。 刚才那一刀,真的好像眼前这幕星空。银河坠落、万军齐出,即便是师父毕罗亲临,也未必挡得住气势磅礴的刀锋。 李江遥,他的刀法在那一刻已经出神入化了。 哥舒玄丑陋恐怖的面庞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已经为突厥尽力了,只差一步,他就能手刃大敌,就能给鬼斗族和各部的将士报仇雪恨。 然而,火神却并没有眷顾他。 如同当初抛弃数十万铁血军团一样,上天再一次无情的抛弃了突厥。 “李……江遥,你不要……不要得意!”哥舒玄大口的喘着气,嘴里一边呕血,一边声嘶力竭的怒吼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江遥缓缓的转过身,看着咆哮的哥舒玄,平静说道:“你造的孽太多了。为了所谓的突厥荣誉,宁可化身恶魔,丧尽天良。殊不知,帝国惨败、部族覆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由于你善恶不分、行事歹毒,毫无人性可言。哥舒玄,你才是令突厥民族蒙羞的真正罪人!” 李江遥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哥舒玄的心头。他痛苦嘶吼,想要反驳些什么,可是疼痛已然控制了全身,生命最后的一点力量正在快速流逝。 哥舒玄呜呜的闷哼两声,终于不再动弹,可一双魔眼仍旧死死的瞪着星空,充满了怨恨。 李江遥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紧接着向前一扑,险些直接摔倒。踉跄中,他用星落刀杵向地面,拼命支撑住了虚弱的身体。 这一战,实在是太惨烈了。 异化成魔的哥舒玄,不仅凶悍绝伦,而且毒招迭出,二人舍命搏杀,生死胜负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妈的,以后不能再这么托大了!”李江遥不禁苦笑,一边轻轻咳着鲜血,一边自嘲道:“真把自己当超人吗?穿越虽然牛掰,可是喝多了也吐、挨打也疼啊,干嘛非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呢?” 他稍微缓了一会儿,强忍着毒素导致的晕眩感,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朝莲姬那边走去。 此时莲姬还在昏迷之中,也不晓得哥舒玄的毒药会不会危及生命,李江遥放心不下,踉跄着来到她近前,俯身查看。 星光映照下,莲姬面色如常,除了双目紧闭之外,看不出其他中毒的迹象。李江遥长须一口气,然后又伸手搭在了莲姬的寸关尺脉。 还好,脉象平稳。 李江遥终于彻底安心,一下子瘫坐在莲姬身旁,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已经完全用光。他暗暗感慨:能救回这丫头,自己也总算没白拼一场。 可是,正当他盘算着如何通知山下的白袍军上来接应时,密林中忽然传来弓弦响动。 一支弩箭激射而出,直奔李江遥! 第四百九十六章 联手之功 异变突起,李江遥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奋力闪身,堪堪避开了偷袭的冷箭。 然而没想到,他才躲过一劫,紧接着又有七八支弩箭连续从林中射来,嗖嗖嗖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又快又狠。 李江遥眼见情况危急,连忙抱住莲姬,猛地往旁边翻滚。 只可惜,偷袭之人射术精湛,反应也快。身负重伤的李江遥不及平时灵活,终究没能完全躲开密集袭击,在翻滚闪避的过程中,右腿被对方射中一箭。 再看莲姬,情况更加糟糕,肩头后背多处中招,鲜血直流。 李江遥见状,顿时勃然大怒,趁着对面的箭矢放完,还未来得及装填新箭的空档,抄起星落刀便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林中传来了一声低喝:“他受伤啦!冲出去干掉他!” 紧接着,十几道黑影自密林里闯了出来,呈扇形围拢住李江遥。 那些家伙一个个身穿夜行衣,皆用黑布遮住头脸,难以辨别身份。不过,单从他们的动作来看,应该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李江遥懒得跟他们废话,也知道询问对方来历亦属徒劳,他盛怒出手,一记流星飞渡,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削去了半个脑袋。 这一下,顿时令其他杀手大吃一惊,手上的动作、脚下的步伐都不禁慢了几拍。 李江遥趁势跃起,又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刀捅穿了左边的黑衣杀手,随即抬脚飞踹,将尸体踢出一丈开外。 然而,他毕竟身负重伤,尤其是哥舒玄毒药的危害尚没来得及去除,出手连毙对方两人,完全是靠一股勇悍之气,已算极限。 此时此刻,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忽然涌遍全身,丹田气海里也翻腾剧痛,险些令李江遥两眼发黑、直接昏厥。 杀手头目瞧出他动作迟滞了一下,同时脚步踉跄,知道这是负伤中毒所致,连忙喝道:“他撑不住了,不用怕!咱们一起上!” 有了头目的鼓励,黑衣杀手们顿时抛开刚才的惊恐,纷纷挥舞兵器扑向李江遥。 李江遥怒吼一声,再次挺起脊梁,毫无惧色、举刀相迎。 刀锋起,群星落。 转眼之间,又有三名杀手横尸在地,而李江遥的腹部、腰部也接连受创,伤势更加严重。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李江遥可谓身经百战。打西疆叛军、打突厥精锐,多次身陷重围、大小恶战无数,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妈的!难道真要这么窝囊,死得不明不白吗? 李江遥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举刀指向对方那个头目,发狠道:“老子接下来只干你,保证让你死在前头!” 这句威胁的话语,旁人说或许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出自李江遥之口,那可绝非儿戏。 此言一出,头目顿时心中大惊,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两步,一边全神戒备,一边吩咐手下:“上!杀了他!” 就在众杀手准备再次上前围攻之际,不远处的山道上忽然出现了大批火把,纷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这是守在山下的白袍军等得久了,担心大都护安全,因此哪怕违令受罚,也终忍不住跑上山查看增援。 可以说,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上半刻,估计只能替李江遥收尸了。 白袍军一现身,那些黑衣杀手顿时有些慌乱。尽管他们还有机会向李江遥发动最后一击,可一来未必有把握弄死勇猛无比的镇疆军大都护,二来时间这么一拖延,肯定逃不出白袍军的围杀。 黑衣头目反应极为果断。眼见情况不妙,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往林子里撤,跑得竟比兔子还快。手下们见状,也连忙有样学样,追在后面火速离去。 李江遥狠狠地盯着那些人的背影,直到他们重新消失在密林之中,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 “大都护!大都护!快,大都护醒啦!” 在一阵嘈杂急切的呼叫声中,李江遥缓缓睁开双目,从树冠间透出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遥,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是凝寒?李江遥心中默默地想着,随即转头望去,果然瞧见满脸担忧之色的夏侯凝寒正焦急地凝视着自己。 “我这是在哪里?”李江遥感觉头脑昏沉,一时间还无法搞清楚周围的状况,忍不住开口问道。 夏侯凝寒应道:“还是在西凤山。你昏迷了一个多时辰,将士们担心你身体吃不消,所以没敢挪动地方。” 李江遥轻轻地点点头,然后又瞧了瞧身上那些已经包扎处理好的伤口,忽然猛地记起一件事来,急问道:“莲姬呢?她没事吧?” 夏侯凝寒闻言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不忍的神色,轻声道:“莲姬……走了。” 李江遥身躯一震,再次确认道:“是……没了吗?” 夏侯凝寒眼中含泪,点头道:“将士们找到莲姬的时候,她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没了生机。” 闻听此言,李江遥目眦尽裂,狠狠一拳捶到地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侯凝寒怕他太过激动导致伤口崩裂,连忙伸手扶住他,劝慰道:“江遥,人死不能复生,你已经尽力了。莲姬妹妹泉下有知,绝不会怪你的……” 李江遥感觉心中憋闷难忍,大口大口地猛喘了几下气,沉声道:“昨晚这里另有一拨人,是他们偷袭了我和莲姬。我杀了几个,其余的都逃了。白袍军有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带队校尉闻言连忙应道:“启禀大都护,昨晚弟兄们赶来的时候,敌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我们发现您旁边躺着几具黑衣尸体,察觉情况不对,便立刻展开搜索,最后发现敌人是从后山的小路溜上来的。卑职防范不周,请大都护降罪!” 夏侯凝寒替校尉解释道:“白袍军人手不多,没法将整个西凤山封锁,也不能全怪他们。” 李江遥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理解,旋即又道:“情报司的人呢?能分辨那些人的来历吗?” 帝都情报司的领队连忙应道:“大都护,死的那几个杀手身上没有明显的标记,暂时还无法断定准确身份,唯一可以肯定的,他们都是军人。” “难道是劳剑华的虎贲旅?”李江遥琢磨道:“哥舒玄从他们手里抢走莲姬,所以他们又追到了这里?”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或许不是。” 李江遥一愣,抬头看向了她:“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来自朝廷的军队?” 夏侯凝寒和情报司的领队对视一眼,点头道:“我们之前分析过,怀疑那些人有可能是跟在你后面,从帝都来的。” 李江遥闻言顿时如坠冰窟。 仔细想想,他既然能让夏侯凝寒和情报司去监视别人,别人当然也可以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昨天一接到莲姬的消息,李江遥立刻带兵离城,敌人顺势派遣杀手尾随而至,合情合理。 他接受哥舒玄决斗的提议,原本是估计自己的武功足以战胜对方,救回莲姬,却不曾想居然另有一伙敌人潜藏暗处,伺机而动,这才导致最后功亏一篑,令莲姬香消玉殒。 想到这里,李江遥懊悔难当,一种说不出的郁闷悲痛重重地压在他心间,令他喘不过气来。 夏侯凝寒知道夫君是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自责,连忙岔开话题:“江遥,莲姬妹妹虽然不幸离去,但恶魔哥舒玄昨晚也当场伏诛。那些曾经惨死在他手上的军民百姓,终于大仇得报,灵魂可以安息了。” 李江遥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确认过了吗?那家伙身体中毒异化,与常人大不相同,很难死的。” “放心吧。”夏侯凝寒道:“我今早赶来的时候,白袍军已经割下了他的头颅,就算哥舒玄真的变成妖魔鬼怪,也再难复生了。” 夏侯凝寒略微顿顿,又道:“江遥,我专门查验过哥舒玄的尸体。从他身上的创伤来看,昨晚那场激战格外惨烈,你的武功显然又精进了。” 李江遥苦笑着摇摇头:“精进倒谈不上,但惨烈的确是真惨烈。说实话,我跟那个家伙究竟谁能活下来,应该是在五五之间,是我的运气好一些吧。” 夏侯凝寒轻轻挽住李江遥的臂弯,柔声道:“不管如何,你终究是战胜了他。天道昭昭,邪不压正。” 李江遥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你说得没错,邪不压正。我们本来是想要从劳剑华的手上营救莲姬,没想到最后机缘巧合,竟除掉了一个恶魔。我想,这其中也有莲姬的一份功劳吧。” “是的。莲姬妹妹一直渴望能斩奸除恶,以救赎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过错,而哥舒玄,正是她的目标之一。”夏侯凝寒哽咽着说道:“昨晚,你们两人等于联手击毙了残害苍生的魔鬼,莲姬也终可瞑目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幕后主使 李江遥休养了半日,决定不再去帝都,而是立刻率队返回大江前线。 莲姬遇害,哥舒玄伏诛,这一失一得之间,再次牵出了朝廷内部的三方势力,令整个局面变得暗流汹涌。 所谓三方势力,即帝君李炳、尚书左仆射魏梓轩和正欲崛起的镇国公府。 李炳是圣唐皇权的代表。他既需要军队,又戒惧军队,虽然出发点跟李江遥基本一致,都是希望天下恢复太平,但对于李江遥的提防怀疑,却始终没有改变。 只要有机会,李炳仍旧会想尽办法限制他和镇疆军。 这一点,无所谓是非对错。谁当帝君,都难以对掌握着数十万重兵的大将完全放心。 因此,李江遥也并不怪李炳疑心病太重,只希望这位帝君不要再抽疯捣乱、影响平叛作战便好。 而魏梓轩呢,现在已经处于半明牌的状态。他作为劳剑华打入朝廷内部的奸细,处境越来越紧张,因此动作也越来越明目张胆。 这家伙只能争分夺秒,看看究竟是李江遥他们先拿出铁证扳倒他,还是他先除掉自己最大的威胁李江遥。 唯一麻烦的,是朝中有很多不明真相的文武大臣,或因为趋炎附势,或因为左相权威,纷纷靠拢在魏梓轩身旁,成为了助纣为虐的力量。 至于说镇国公府的程家兄妹,则代表了圣唐皇朝的传统贵族势力。谢光作乱、突厥入侵,以及后来的劳剑华、淮阳王各自起兵,导致天下陷入大乱。原有的旧贵族因此受到严重冲击,各家势力皆出现不同程度的没落凋敝。 而与此同时,像李江遥、慕容雪、马洪杰等军队将领,因为形势所需,通过战争逐步发展壮大了自己的力量,隐隐成为皇朝的新贵集团。 这一新一旧两个阵营,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各种矛盾冲突。 说白了,终归还是对于权力的争夺。 即便李江遥不稀罕朝廷大权,马洪杰、慕容雪最大程度做到高风亮节,但是利益必然跟着实力走,手握重兵的他们,想不成为传统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可能。 朝中三股力量,立场不同、目的有异,可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军方的对立面,令圣唐政局变得波诡云谲。 莲姬最终没能逃过那些黑衣杀手的箭矢,正是这场激烈斗争的一个注脚——杀手们都是军人背景,其真正来历,肯定逃不出那三方势力的范围。 也正因为如此,李江遥才做出决定,暂时离开帝都这个是非之地,跳到局外去审视棋盘。 什么帝君猜疑,什么黄蜂主政,什么选立皇后,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老子恕不奉陪。 我的追求,你们根本无法理解,我也不屑解释。与其继续跟你们虚与委蛇,还不如去找劳剑华包遇春的麻烦,让他们头疼头疼。 李江遥在夏侯凝寒和一万白袍军将士的护卫下,安然抵达了庐州大营。徐友长等人听说大都护回来了,连忙全体迎出城外十几里远,在半路接上了李江遥的队伍。 “江遥,你吓死我了!”徐友长心疼的埋怨道:“情报司送回消息,说你跟哥舒玄决战西凤山,身负重伤。我们所有人当场都急了,立刻就想往帝都赶!” 李江遥淡淡一笑:“急啥?怕我干不掉那个怪物?” 徐友长气道:“哥舒玄死不死有什么打紧?我们是怕你万一出个好歹,镇疆军该怎么办?你这家伙,以后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李江遥耸耸肩,接着又轻叹了一声:“我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未能救下莲姬。” “事情我都听情报司说了,”徐友长陪他叹了口气:“这也是那姑娘命数使然,上天如此安排,谁也没办法。总之,你已经尽力了。” 李江遥看了看徐友长,感慨道:“莲姬被杀手射中的那一瞬间,我确实在心中产生出了一种宿命难违的无力感。拼死拼活的干掉哥舒玄,却仍旧没能改变什么。那种痛苦难受的感觉,真想大砍大杀一场,狠狠发泄出来!” 徐友长知道好兄弟心中憋闷,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问道:“那些杀手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情报司的人去追了,目前还没有结果。”旁边的夏侯凝寒沉声说道:“那些人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江遥,莲姬妹妹只是被不幸误伤而已。” 徐友长闻言顿时剑眉倒竖:“妈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否则一定屠他满门!” 李江遥淡淡一笑:“想杀我的人不少,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个两个。” 夏侯凝寒秀眉轻蹙:“江遥,话不能这么说。战场有战场的法则,朝堂有朝堂的规矩。明刀明枪的博弈是一回事,派杀手暗算害命是另一回事。既然敌人已经突破底线,直接对你发动偷袭,那么我们也绝不能善罢甘休!” “我赞同凝寒的看法。”徐友长接着道:“无论是伤了你,还是杀了莲姬,都是对整个镇疆军的挑战。如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以后对方只会更加嚣张。” 李江遥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笑着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徐友长瞧了一眼旁边的夏侯凝寒,沉声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要让所有的对手都知道,胆敢派人暗算镇疆军大都护,必须付出惨重代价!” 他略微顿了顿,又特意补了一句:“哪怕他是皇族。” 夏侯凝寒点点头:“我亲自去追查此事,一定把那晚的杀手揪出来!” 二人同时望向李江遥,李江遥微微颔首:“行,那就让玉陀罗他们配合你,先弄清楚黑衣杀手的来历再说。与南方叛军的大战即将开始,提早清除身后的威胁,的确非常必要。” - 李江遥返回庐州,着手新一轮的整军备战。大江北岸再度精锐云集、厉兵秣马,对南岸的叛军形成巨大压力。 而与此同时,帝都城中也有一件大事尘埃落定——圣唐皇后的人选终于揭晓。 镇国公府的千金程雯,不出意外地被帝君李炳看中,正式确定为后宫之主。 收到消息的皇族勋贵和文武大臣,纷纷登门祝贺,叙故旧的叙故旧,攀交情的攀交情,都希望能与镇国公府建立同盟关系,以便稳固自己在朝中的权势地位。 一时之间,程家地位再次陡然而升。原本门可罗雀的布政坊国公府,日渐变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没过几天工夫,中书省又传来帝君旨意,正式确定由程东继承程开阳的爵位,荣升新一代镇国公。同时,二弟程西被晋封正四品千牛中郎将,并调入禁军军团,执掌金吾卫。 接下来,就等着天子大婚了。 就在朝廷上下忙着准备李炳程雯婚礼大典的这段时间,镇疆军情报司的帝都分部也紧急出动,全力追查西凤山黑衣杀手的线索。 此事关系到大都护遭人刺杀的严重问题,对镇疆将士而言绝对无法容忍,因此不仅帝都分部高度重视,而且玉陀罗还专门调遣了大批查案高手赶去帝都协助侦办。 暗探们从西凤山上遗留的那五具杀手尸体入手,识样貌、辨特征,连旧伤疤痕和黑痣胎记都不放过,一点一滴地详细记录比对,然后四处寻访,查证杀手的身份线索。 同时,三十多名西疆鬼漠的追踪行家,带着灵犬猎鹰,分散在西凤山方圆十里范围内,逐尺逐寸地搜检杀手们之前留下的行踪,并依照断案高手的分析,反复模拟论证那些杀手在当晚的心理状态和行动轨迹。 经过不懈努力,情报司很快便在两个方向上同时有了收获。 辨识尸体线索的人马,终于确认其中一具尸体的身份,是白虎军团骑营小校骆勇涛。 而搜索杀手踪迹的暗探,则锁定了对方撤退逃跑路线,最终目标直指白虎军团第三旗的营区。 帝都分部的情报都尉在收到这两份报告之后,当机立断,责令行动人员连夜出动,直接绑架了白虎军第三旗骑兵营的几名带队军官。 一番拷打之后,一名姓姜的营官连哭带喊地吐露了实情:之前确实有人调动骑兵小队,前往帝都公干,但后来那些官兵归队的时候,唯独少了骆勇涛他们五个。 而下令调兵的人,正是原先的掌旗都尉、如今刚被册封为禁军千牛中郎将的镇国公府二公子程西! 情报司确认了这个情况,立刻千里加急报告庐州,并向玉陀罗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说得直白点,帝都分部想实施报复,请大人批准! 事涉皇朝勋贵门阀,而程家的大小姐又即将要成为皇后,玉陀罗不敢轻易拿主意,于是先找了夏侯凝寒和徐友长,询问他俩的意见。 “没什么好犹豫的!”徐友长一拍桌子,喝道:“让帝都分部的人继续查实,只要确认是程西在背后主使,管他什么皇亲国戚,立刻展开反击,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第四百九十八章 再启战幕 夏侯凝寒跟徐友长的想法一致。李江遥遇袭负伤,莲姬不幸身亡,已然触及了她的底线,而朝中奸臣掌权,帝君对镇疆军又有颇多猜疑,凭借正常手段,根本无法为夫君和义妹讨回公道。 既然对方先下黑手,那就别怪镇疆军不讲情面了。 夏侯凝寒建议玉陀罗,此事最好先暂时不要跟李江遥讲。大战在即,多少头绪都需要他筹谋思虑,自己身上的伤势又还没有痊愈,若再为这件事操心,等于平添烦扰。 玉陀罗本来也想为大都护出气,当然更不会在乎什么镇国公府,见夫人和徐帅都是这个意思,于是点头答应,回去让帝都分部一边继续查实案情,一边着手准备针对程西的反击行动。 此时的大江战场已经沉寂了个把月的光景,南北双方各自蓄力,并不断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当然,从严格意义来说,完全的沉寂也无法真正做到。虽然大规模的会战尚未爆发,但零星冲突交锋却时有发生。 夷陵、荆襄,包括下游的金陵水道,朝廷水军和叛军舰队经常你来我往的打成一团,少则三四艘战舰,多则几十条大型船只,彼此攻击、互不相让。 包遇春和李江遥想的一样,大江控制权,是南北双方决胜的关键一环,因此时刻警惕,须臾不敢放松。 在李江遥离开夷陵水寨之后,包信岩曾尝试着向朝廷水军发起过一次冲击,但杨厉凭借四旗主力,在王纹烈和关三省等人的协助下,成功击退来犯之敌,没有让对方得手。 包信岩见朝廷舰队士气高昂、准备充分,知道自己难以再像之前那样不断消耗夷陵水军力量,而决战的时机条件又不成熟,因此也放弃了袭扰策略,转为巩固林子岗基地,尽量封锁水道。 与此同时,东部沿海的倭贼匪患反倒愈演愈烈。 尽管董天星亲赴前线协调督战,但是菅田山右和小岛隆义等倭贼首领在包遇春的支持下,连续增兵登陆,数次取得了对朝廷军队的胜利。不仅齐鲁半岛,连东海郡、琅琊郡等地也纷纷落入他们手中。 大批当地百姓拖家带口,往西边逃难转移,沿海一线战火肆虐、民不聊生。 没奈何,兵部只好奏请李炳,希望能调动一些主力军团参与作战,彻底平息倭贼的进犯。 李炳权衡再三,又征求了都督府和各军团的意见,最终决定由防区最近的玄武军团负责此事。玄武大将常涛集结麾下六万兵马,挥师北上,协助当地府兵讨伐倭贼。 然而,此时的倭贼已经基本站稳了脚跟。他们不但手中兵力雄厚,总数接近十万人之多,而且还占据了东部地区很多城池要塞,防御工事齐备、粮草物资充盈,再加上浪人武士本身又凶悍善战,因此即便面对圣唐主力军团,也丝毫不落下风。 凭借地利优势,菅田山右等人甚至还连续几次击退了玄武军的进攻,扎扎实实的打了场胜仗。 后方不稳,自然会影响到前线。 一方面,朝廷的补给线路受到匪患干扰,东部地区的粮食税赋很难收上来,也很难运到大江前线;另一方面,因为倭贼越闹越凶,大有继续向西侵袭的迹象,帝都考虑让玄武军团继续增兵驰援,等于在持续削弱前线力量,拖慢南征叛军的进度。 在这种情况下,李江遥顾不上休养伤势,对着地图研究了几天工夫,最终决定在近期发动一次大规模战役,打破眼前的闷局,扭转不利形势,重新夺回战场上的主动权。 用他的话说:就是要反过来牵着劳剑华包遇春的鼻子走,不给南方叛军积攒力量的机会! - 时近初冬,朔风凛凛。大江的江面上卷起了阵阵西北风,寒意是一天胜过一天。 鲲鹏第十军位于巢县无为镇的水寨大营,眼下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 就在不久前,他们接到了统帅部命令,准备对南岸重镇鸠兹发动进攻。 鸠兹隶属宣州,直接归宣城管辖,正是江南叛军指挥中枢所在,包遇春麾下五百艘主力战舰集结于此,扼守着镇疆军正面的水道防线,位置极为重要。 李江遥决定攻打这里,其志不小,显然是打算一举重创包遇春的核心战力,大挫叛军士气。 聂先增和罗远接到这个重任,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全军动员,为进攻鸠兹做好准备。第十军将士闻令而动,一边修整战船、补充物资,一边开始针对鸠兹水道的地形,展开各项作战演练。 眼下刮得是西北风,无为又位于鸠兹上游,天时地利皆对第十军非常有利,因此鲲鹏战士个个士气昂扬、干劲十足,都希望能在此战中立下大功。 但是,他们的种种行动,也全都落进了敌人的眼里。无为水寨就在江边,兵来将往毫无秘密可言,鲲鹏第十军显然是要打大仗,顿时引起了对面叛军的紧张关注。 包遇春原本已经返回杭州去觐见晋王李炤,顺便跟劳剑华商议后续征兵的问题,但一听说无为那边的镇疆水师忽然全体动员,立刻猜出李江遥已经返回庐州,多半是要搞事情,于是他又匆忙出发,日夜兼程的回到了宣城。 一到地方,包遇春便立刻召集手下开会,分析镇疆军的动向意图。 叛军水师将领都是经验丰富的行家,他们纷纷猜测,李江遥的目标多半是无为下游六十里处的鸠兹。 那里不仅有己方的五百多艘主力战舰,而且还是位于整个大江中段的核心位置,一旦鸠兹有失,损兵折将不说,水道的战略要冲也将被会镇疆军所掌控,上游下游将被对方彻底拦断为两截。 甚至,宣城总部也将面临三十万镇疆军的直接冲击。 包遇春闻言微微颔首,接着又沉声问道:“镇疆军难道真这么自信?有把握吃掉我的水军主力?” 一名部将琢磨道:“镇疆军水兵的战力并不弱,新式飞轮战舰也有很多独特之处。另外据斥候侦查,对方战船的总数量在六百艘上下,的确跟我们有一拼之力。” 另一个人应道:“对方占据上风上水,形势更加有利,再加上之前连续获胜,有此信心也不足为奇。” 其他将军虽然没有说话,但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包遇春又转头看了看那副挂在木架上的大江态势图,沉吟片刻后,喃喃道:“李江遥一向诡计多端,很少会打直来直去的笨仗,这回他又有什么阴谋呢?” 众手下闻听此言,不禁面面相觑。有些人忽然觉得主帅讲的确实有道理,“勇猛如虎、狡猾如虎”的李江遥,打仗不耍些鬼花样,那才显得不合理。 不过,更多人还是认为包遇春想多了。 从无为水寨所处位置考虑,最佳的进攻目标,非鸠兹舰队莫属。若是舍弃这里,镇疆军只能向上游进攻,那样既逆风又逆水,还得防备鸠兹舰队随时从后面截断其退路,根本就是自寻死路的做法。 包遇春何尝不知这种情况的利弊差异,只是他一点儿也不敢低估对手李江遥,更不敢轻易的做出判断,笃信镇疆水师是要直取鸠兹。 “再探再报吧!”想了半天,包遇春皱着眉头闷哼道:“不要急着判定敌人进攻目标,一切以准确军情为依据。从今天开始,各旗各阵全面警戒,随时做好交战的准备。” 大家齐声领命,然后各自返回部队交代任务。包遇春则独自一人矗立在地图前,陷入了深思。 - “江遥,这几日气色看上去好多了啊。”徐友长快步走进屋里,一边搓手呵气,一边笑道:“你这身子骨可真能熬,我听卫兵说,昨晚又是通宵没睡,此时精神头还这么旺,莫非偷偷吃什么补品了?” 李江遥白他一眼,没好气的哼道:“是啊,我拿长白山的人参当萝卜啃,别说一夜没睡,三夜没睡也不困。” 徐友长傻乐了几声,伸手在炉子旁烤着火,转头问道:“是在谋划水战的事情吗?眼下也就这桩大事能搞得你夜不能寐了吧?” “包遇春是老狐狸,恐怕不好骗啊。”李江遥点点头,给徐友长到了碗热茶,继续道:“他现在已经回到宣城了,你听说了吗?” 徐友长笑道:“早知道了。不仅是他,还有六千玄甲精锐随他一同抵达,想必是为防范咱们渡江突袭吧。哎江遥,你说老包心里在想什么呢?” 李江遥伸了个懒腰,松了松肩颈的筋骨,叹道:“我要是能知道老包心里想什么就好啦。只可惜,咱不是能掐会算的半仙之体,对手的盘算,全靠瞎猜。” “我看未必。”徐友长在他旁边坐下:“咱们发愁,包遇春更愁。你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更猜不透你的心思。恐怕直到现在,老包都没搞清楚鲲鹏第十军究竟要干什么。” 第四百九十九章 绝对把握 李江遥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地图,喃喃自语道:“六百艘战舰自无为水寨向下游进发,借助西北风势,只需半个时辰便能抵达鸠兹码头。倘若敌人反应够快,采取逆流迎战的策略,双方相遇的时间会更短。不到半个时辰,两边舰队就有可能在上八汊至下八汊这段水道爆发激战。” 他转过头来,对徐友长继续道:“我们的舰船数量与敌人差不多,但是装备性能更好、杀伤力更大,再加上顺风顺水的优势,很容易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对吗?” 徐友长微微颔首,同意道:“的确胜算更大。同时,包遇春为避免中了我们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绝对不敢轻易将其他地方的舰队调来鸠兹支援,所以他只能依靠五百舰船跟第十军死磕。” 李江遥大有深意的点点头,再次望向地图:“那么,老包如何在明显劣势的情况下,确保自己取得胜利呢?” “恐怕……他只能按照你设的思路来才行了。”徐友长笑着说道:“要么,抢先出手、主动进攻,反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要么,故布疑阵,然后在暗中秘密调遣援兵,让我们误以为敌人的战力只有下游那五百条船。” 李江遥沉思片刻,冷笑道:“友长,你若是包遇春,会选哪个方法?” 徐友长不假思索的应道:“当然是后者。包遇春是能征善战的名将,而所谓名将,往往都喜欢将不利的局面转变为重创敌人的良机。相比主动来攻无为水寨,当然是秘密增兵,然后在大江激战时,忽然前后夹击,彻底吃掉我们更好。” 李江遥赞许的点点头:“倘若如此的话,那他绝不会调动位于更下游的部队,而是暗中招来我们上游叛军舰船,这么想没错吧?” “没错!”徐友长道:“最合适的选择,当数池州舒州一线的叛军第九旗。那个地方距离无为不超过两百里,顺风而行一日便到。将近三百艘楼船斗舰,同样是老包的主力!” 李江遥站起身来,对徐友长笑着说道:“昨天晚上,我又想了整整一夜,刚才再跟你这么重新推敲一遍,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徐友长同样霍然而起,目光炯炯:“所有人都以为你的目标是鸠兹敌人,甚至连第十军也是如此考虑、如此准备的。殊不知,从一开始,你眼睛盯着的就是上游的池州舒州,把他们引出来才是真正目的。江遥,我觉得,此计可行!”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老包深信不疑,我们一门心思要摧毁他位于鸠兹的舰队。”李江遥凝视着徐友长:“不仅对此深信不疑,而且还有把握骗过我们、暗中调兵。” 徐友长想了想,疑惑道:“第十军现在的各项备战动作还不够吗?” 李江遥沉吟着摇了摇头:“不够。叛军水师在我们手上吃过不少亏,他们当中应该有人被揍的长记性了,清楚我通常不会直来直去的打呆仗、打死仗。万一……我是说,万一包遇春猜出我们会另有所图,尽管不晓得具体目标是什么,估计也不会再轻举妄动。那样一来,就很难把池州的第九旗勾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得多下点料,彻底骗过敌人。”徐友长琢磨道:“可究竟用什么办法呢?” 李江遥在屋中踱了几步,分析道:“包遇春在舰船的总数量上远超我方,整体战力也更胜一筹。但是,他因为要死守大江防线,阻挡我们陆军渡江,因此只能把麾下舰队分散布置在南岸各段,分兵把守。同时,因为夷陵的朝廷水师站稳了阵脚,所以他还不得不调遣足够的兵力去封堵上游,致使攻守易位,明明占据数量优势,却不敢轻易发起进攻,反倒陷入被动防御的境地。” 徐友长顺着他的话语接着道:“也正为因如此,我们才要设法把依托水寨工事的敌军舰队引出来,逐个击破。而在这个过程中,先弱后强,先小后大,是选择进攻目标最为明智的思路。” 李江遥微微颔首:“包遇春经验老到,同样能看出战场态势的要窍。因此,除非有极大把握,否则他绝不会轻易将各江段的兵力调动使用。” 徐友长垂首念叨了两遍“极大把握”,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李江遥:“你说,人能不能让老包产生极大把握?” “什么人?”李江遥眼睛一亮,追问道。 “当然是有分量的人。”徐友长沉声回答:“我们这边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若是不慎落在包遇春手里,能不能让他确信进攻鸠兹的假计划?” 李江遥认真想了想:“若是设计的巧妙些,或许真的可以奏效。只不过……这样的人很难选,既要足智多谋会演戏,还要有舍生忘死的觉悟和勇气。” 徐友长道:“我心中倒是有这样一个人选。当初奉命组建鲲鹏军的时候,除了聂先增、罗远、王纹烈他们仨,还有一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虽然能力上不如先增他们,但是极为忠勇,属于那种敢担决死任务的壮烈之士。” 李江遥好奇道:“哦?竟能得你如此评价?他是何人?” “冀北赵硕。”徐友长一字一顿的答道。 - “如果李江遥进攻鸠兹,你有何应对之法?”包遇春看着对面肃立的中年将领,沉声问道。 “包帅,若是让奇峰指挥,我会秘密调动第九旗赶来增援,前后夹击敌军,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包遇春冷哼一声:“你又如何能断定李江遥的真实意图,保准就是鸠兹?” 郭奇峰微微一愣,犹豫着应道:“斥候反复侦查,敌人的水军舰队准备了半个多月,无论战术操演,还是水文观测,显然都是针对鸠兹而来的呀。” “难道他们不会故布疑阵吗?”包遇春不屑道:“或者,干脆连水军自己都被李江遥蒙在了鼓里。还以为是要奉命去攻打鸠兹,可实际上却另有目的。” 郭奇峰忍不住挠了挠头:“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恐怕就很难判断了。除非……忽然有了什么新的佐证。” 包遇春习惯性的望向了地图,喃喃道:“所以才让你们周密侦查啊,连本帅现在也有些吃不太准了。要说,你讲的那个策略的确不错,只要第九旗能瞒过敌方耳目,顺流而来,自然可以在大江上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彻底摧垮敌军。但前提是,李江遥真的打算大举进犯我鸠兹要塞。” 郭奇峰点点头,认真答道:“包帅,可否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包遇春瞥了他一眼。 “设法擒获敌方的高级军官,问出实情。”郭奇峰应道:“无论李江遥耍什么花招,哪怕他连自己手下都骗,可整军备战终归来不得虚假,时间越久,真实意图越藏不住。” 包遇春琢磨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人家就不会故意跟你说假话吗?镇疆军生性凶悍狡诈,恐怕难以相信。” 郭奇峰嘿嘿笑道:“包帅,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就绝对扛不住酷刑的折磨。死有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身体的摧残,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不信他不吐露实情。” 闻听此言,包遇春略微点了点头,吩咐道:“那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操办,尽快抓到有用的人,撬开他的嘴巴。本帅需要知道敌人最真实的情况!” 郭奇峰干脆利索的答应一声,告退转身,离开了帅帐。可是一到外面,他就立刻又发起愁来。这主意好出,事情却非常难办。镇疆军高手如云、戒备森严,究竟该到哪里去抓那个舌头呢? 而且,还必须是一个高级舌头。 郭奇峰原为鸠兹要塞的副将,但因为主将之位一直悬空,所以实质上是由他执掌指挥这里的五百艘战舰。可眼下主帅包遇春亲自在此坐镇,郭奇峰立刻变成了跑腿打杂的角色,啥大事都做不了主,啥破事都需亲力亲为。 现在因为自己多嘴,又摊上了这么个差事,郭奇峰不由得暗叹倒霉。 不过,郁闷归郁闷,任务还得认真完成才行。他回去仔细琢磨了一番,然后命人喊来斥候营的营官,给对方交代安排捕俘的事情。 像这种在战前劫夺敌方高级军官的活,往往并不是看能力的问题,而是看运气的问题。 你必须运气爆棚,正巧碰上了对方落单的倒霉蛋,才有机会出手斩获。否则的话,就算是等到地老天荒,恐怕也等不来鱼儿上钩。 因此,布置完任务,郭奇峰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想着等包帅再问起此事的时候,就硬着头皮挨顿训斥好了。 可是谁知,老天爷还真是格外关照。 斥候营领了捕俘的差事没多久,居然真的抓回来了一名镇疆军的将校级军官。 鲲鹏第十军二旗副都尉赵硕! 第五百章 硬汉露馅 能抓住赵硕,确实有很多运气成分在里面。 郭奇峰从斥候营那里了解到,原本他们是打算摸过对岸,在陆地上寻机擒获镇疆军的军官。可是没想到,斥候轻舟才一抵达下八汊水域,迎面就碰到了赵硕的侦查小艇。 当时天色刚刚擦黑,江上一片昏暗,对方显然是想趁夜前去窥探鸠兹要塞,只是没料到点子不正,恰巧撞见了叛军水师的斥候部队。 其实,这种情况也十分正常。 两路大军隔江对峙,彼此侦查渗透从未休止,斥候遭遇战时有发生。两边人马一旦近距离相遇了,通常都是立刻动手开打,毫不废话。 只不过,这一回叛军斥候是准备去对岸抓舌头,因此兵力更多,战力更强,而镇疆军只有一艘小艇、五个人,顿时在交手过程中落入下风。 经过一番激烈的追逐厮杀,镇疆军吃了大亏,当场有三人被射杀,一人逃脱、一人落水被俘。 而那个不幸被俘的,正是赵硕。 尽管赵硕那会儿没有穿着将军甲胄,可他武士服的前襟上绣着两朵银色的楠锦花,分明就是镇疆军副都尉的标志。叛军斥候见状又惊又喜,连忙对赵硕搜身检查,果然翻出了军官腰牌:鲲鹏第十军第二旗度望巡查官、副都尉。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叛军斥候们一声欢呼,兴高采烈的押着副都尉赵硕返回了鸠兹。 郭奇峰听完手下的报告,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难道运气真能这么好?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呢? 按理说,军中的度望巡查,确实是负责指挥斥候兵马、收集敌方情报的专职将校,可是副都尉级别已经很高了,怎么会亲自跑出来冒险侦查啊? 对此,郭奇峰心里感觉有些不踏实,生怕如此巧合,背后可能会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于是他吩咐手下,暂时不要对外声张,先狠狠的打赵硕一顿再说。 打个半死,对方才可能吐露实情。 叛军斥候忠实的执行了郭奇峰的命令,转头便把赵硕拖进营外的密林,不由分说,一通毒打。 片刻工夫,赵硕就被这帮家伙揍得满脸是血,牙齿脱落了两颗,肋骨折断了三根,整个面庞浮肿扭曲,看不出人样。 “说!你到底是谁?姓名!职务!” “镇疆第十军……副都尉……赵硕。” “为什么出现在那个地方?” “奉……奉命……侦查。” “还不老实!继续打!” 又是一阵拳脚相加,其间还有棍棒和铁尺无情砸落。 赵硕吃痛不已,当场昏死过去。 叛军斥候用尿将其浇醒,再次逼问:“说实话,就能免受皮肉之苦!报出你的真实身份!” 赵硕昏昏沉沉,一边呕血,一边下意识的应道:“赵硕,巡查副都尉。” “为什么出营侦查?” “主将……主将有令,”赵硕险些再次晕厥:“大战……我必须亲自……” 斥候见他这副模样,互相使了个眼色,正准备暂时放过这个可怜的镇疆军,没想到一名军官此时走了过来,喝道:“郭将军有令,一根根的绞断手指头,直到他说真话为止!” 斥候闻听此言,重新将赵硕架起,一个人伸手握住赵硕的左手食指,狠命用力。 咔嚓一声脆响,赵硕猛地瞪起肿胀的眼睛,发出一记撕心裂肺的惨叫。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 “招不招?!” “草你-妈!我是镇疆水军的副都尉,我……啊啊……我叫赵硕!” 斥候军官凝视了赵硕片刻,沉声道:“你既然是副都尉,为什么会亲自跑出来侦查,这合理吗?” 赵硕嘶嘶的吸着气,艰难说道:“我……也没办法,主将有令……” 斥候军官又沉默了一会儿,冲旁边的手下吩咐道:“把他带去见郭将军!” 众手下应了声“是”,然后拖着赵硕返回了军营。 郭奇峰在自己帐中听完军官的报告,又瞧了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硕,冷哼一声:“把他弄醒,我有话要问。” 士兵从外面提来一桶冰冷刺骨的江水,哗的一下泼在赵硕身上,顿时冻得他一激灵,人也清醒了不少。 郭奇峰喝道:“抬起头来!” 赵硕用双手撑着地,哆哆嗦嗦的直起半个身子,眯着肿胀流血的眼睛,望向郭奇峰。 “想活命吗?”郭奇峰淡淡问道。 赵硕张着嘴巴,口水混着鲜血不停往下滴淌,可即便是这样了,他仍旧努力让自己笑着,喃喃道:“镇疆勇士,有死无降!” 郭奇峰愣了一下,又道:“即便是死,也有痛快和不痛快的区别。死之前少受点罪,不好吗?” 赵硕沉默片刻,垂下了头:“你想要怎样?” “你说的主将,是指聂先增吗?” “……是。” “他给了你什么命令?” “侦查鸠兹。” 郭奇峰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冷冰冰地喝道:“讲得仔细些!” 赵硕嘿嘿笑了几声:“别废话了,杀了我!” “想死?”郭奇峰给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你还敢不老实,只能是吃尽苦头!” 一名军官大步上前,在四个卫兵的配合压制下,直接用匕首挑断了赵硕的脚筋。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将赵硕折磨得剧烈抖动,可身子被对方死死压着,唯有不停嚎叫。 郭奇峰面不改色,淡然道:“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再不济,也能痛痛快快的死。赵硕,莫要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赵硕根本不理会他的威胁,只是连声大骂,把对方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个遍。 谁知,郭奇峰对此却毫不动怒,抬手示意手下继续。 军官冷漠地点了点头,随即一刀下去,将另一只脚的筋腱瞬间挑断。 啊—— 赵硕仰着头,痛苦喊叫,全身颤抖个不停。 “讲出实话,就不用再受这个罪了。”郭奇峰的语气忽然变得稍微温和了些:“只要如实回答问题,便能彻底结束所有折磨,不论是让我放了你还是杀了你,都痛痛快快的,你看怎样?” 赵硕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心中正在天人交战,良久,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为何要侦查鸠兹?具体侦查什么事情?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些问题,赵硕沉默了很长时间,郭奇峰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过了好半天,赵硕断断续续说道:“我们……只是打算佯攻鸠兹,真正的目标……是掩护第六军在安顺河登陆。”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去上游侦查安顺河口,反而跑来鸠兹这边?”郭奇峰好整以暇地追问道。 赵硕闻言一愣,显然是被对方给问住了,连忙假装伤口疼痛难忍,剧烈咳嗽了几声才答道:“佯攻……佯攻也需要假戏真做才行,所以下游水道的情况必须摸透……咳咳。” 郭奇峰点了点头,又问:“第六军为何要在安顺河登陆?目的是什么?” 赵硕再次思考了片刻,应道:“我也不太清楚。多半……多半是为了绕袭宣城。那里是包遇春的指挥中枢所在,战略意义极大。” “何时行动?怎么行动?” 这一回,赵硕没有犹豫,顺畅回答:“本月十八,水军假意进攻鸠兹,实际上只是封锁上八汊下八汊水道,同时主力船队运送第六军渡江,前往上游的安顺河口,实施登陆。” 郭奇峰思忖片刻,淡淡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赵硕咬着牙:“我该说的都说了,只求你能给个痛快!” “死倒不忙。”郭奇峰笑了笑,吩咐手下:“把他带下去,治伤休养,好生看管。” 众军兵答应一声,上前架起浑身是血、瘫软无力的赵硕,陆续退出了帐外。 郭奇峰等他们都走后,连忙起身,冲着身后的屏风问道:“包帅,您觉得如何?” 一声冷哼,包遇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沉声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刚才在撒谎!” “卑职也这么认为。”郭奇峰笑道:“明明是条硬汉,忽然就肯招了,其中必定有诈。” 包遇春在他的座位上坐下,皱着眉头说道:“赵硕知道自己今天再无侥幸,因此临时编出一套瞎话,妄图混淆是非。可惜,他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汉,所思所言,处处漏洞。” 郭奇峰微微颔首,应道:“包帅说的没错。据卑职猜测,镇疆军之前或许真做过在安顺河登陆的计划准备,所以赵硕这家伙才能顺嘴讲出那个地方,只不过,却不是他们此次作战的目标。” “那是当然,”包遇春不禁冷笑道:“刚才你一问到具体的行动内容,赵硕就立刻迟疑犹豫,还多次利用疼痛咳嗽加以掩饰。情急之下,居然说登陆部队是镇疆第六军。可笑!真以为我们不知道第六军是干什么的吗?” 郭奇峰陪着笑道:“第六军是李江遥的重甲步兵军团,要渡江奔袭宣城,那也只能是派疾风军或狂沙军出马,赵硕这个蠢货,露馅了都不知道。” 包遇春转头看着郭奇峰:“所以,你心中有答案了吗?” 第五百零一章 异变陡生 郭奇峰自信地点点头:“有答案了!包帅,卑职现在可以确信,李江遥他们就是想来进攻鸠兹,而且多半是要采取全军偷袭的战术。” “何以见得?”包遇春耐心问道。 “很显然,像赵硕这样级别的斥候将校,若非大战在即,绝不可能亲自跑到敌前侦查。”郭奇峰分析道:“甚至,是因为李江遥届时也会参战,所以聂先增才命他出马,以便保障他们大都护得安全!” 包遇春闻言点了点头:“嗯,这个猜测有些道理。倘若本帅阵前亲征,咱们的斥候将领同样会万分紧张,必定亲自抵近侦查,确保万无一失。” 等到包遇春的认可,郭奇峰立马来了精神,继续道:“赵硕既然到了一线,那就说明敌军行动正在迫近,再结合他刚才顺嘴提到的那个时间,本月十八,卑职大胆猜测,这或许就是镇疆军偷袭鸠兹的日子!” 包遇春冷笑道:“人们在紧急情况下说的假话,往往都没有机会经过深思熟虑,因此,本月十八这个日子,多半就如你想的那样,是赵硕印在脑子里的关键时点。即便不中,也应该就在那前后一两天。” 郭奇峰忍不住兴奋道:“这么算来,咱们至少还有三天的准备时间,完全可以送给李江遥一个大大的惊喜。倘若老天爷保佑,真让他也随船作战,或许这次就能让镇疆军的大都护有来无回!” 听了这话,沉稳老辣的包遇春也不禁动了心:若是此役击杀或生擒了李江遥,天下大争之局,成功过半矣! 他霍然起身,凝视着面前的部下:“你觉得,第九旗有把握瞒过敌人的耳目,秘密加入下游战场吗?” “只要部署周密,绝对没问题!”郭奇峰朗声应道:“咱们才是圣唐当之无愧的第一水军,江面作战,镇疆土包子差得远呐!” 包遇春微微颔首,狞笑道:“好,奇峰,这次的大战就由你来指挥!只要能在下八汊挡住第十军,而咱们九旗的舰队可以及时隐蔽赶到,李江遥定然插翅难逃,哈哈哈!” - 一名飞马斥候狂奔着跑进主帅大帐,高声喊道:“动了!动了!” 徐友长转过身,上前一把扶住险些摔倒的斥候,问道:“是第九旗吗?” “是的,徐帅!”斥候兵难掩满脸兴奋:“池州叛军第九旗的第一、四、五营和位于舒州的第二、第三营,已经开始动员集结!他们的行动非常隐秘,都是选在半夜里偷偷摸摸地进行。而外围水道,仍然是第七营的战舰在巡弋,仿佛一切照旧。” 徐友长喝了声“好”,转头对李江遥道:“看来赵硕已经成功骗过包遇春!” 李江遥也微微颔首:“敌人此时动员了第九旗,说明他们确认镇疆军准备大举进攻鸠兹要塞,并且决定在半路上打一场两面夹击的包围战。” 他抬起手,指尖在地图上沿着大江水道轻轻划动,最后停在了一个标注有“大兴洲”三个字的地方。 此乃大江上一段“之”字型的水道,江水在这个位置拐了两个方向相反的弯,而两弯头之间不过十里远近。 徐友长走到地图近前,忍不住感慨道:“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异想天开。用陆军打水军,恐怕也就只有你才能琢磨出来。” 闻听此言,李江遥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问道:“各部准备得怎么样了?” 徐友长知道他心系大战成败,恭恭敬敬地拱手答道:“回禀大都护,第二军和第五军的神机营,昨天就已经抵达了大兴洲沿江的密林,另外专门征调的三百六十台投石机,最迟今晚就可以进入伏击阵地并调试校准完毕。火油弹、巨弩箭的数量,也是遵照你的指令,加倍囤积的。” 李江遥满意地点点头:“嗯,他们干得很不错。鲲鹏军那边如何?” 徐友长应道:“我跟聂先增商量好了,他负责带兵守住上八汊下八汊一带,防止包遇春察觉有异,率领叛军援救。而堵截第九旗的任务,交给罗远。” 李江遥对此表示赞同,并示意徐友长继续说下去。 “聂先增的佯攻阻击部队,大概两百艘战船,其余的全让罗远带走。”徐友长介绍道:“他们会提前抵达大兴洲附近,在之字形水道的前后,各部署两百条大舰。只要第九旗一进入那里,保证被完全堵死。” 李江遥认真想了想,摇头道:“第九旗若想配合包遇春前后夹击的策略,就必须蹑踪潜行、秘密而来。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事先派出探路船只,小心翼翼、搜索前进。罗远的舰队很容易被对方发现的。” 徐友长觉得此言有理,不由得皱起眉头:“那怎么办呢?不安排截断敌人后路的伏兵,一旦遭遇袭击,第九旗完全可以退回池州。” 思忖片刻,李江遥望向地图:“大兴洲上游方向,有没有什么可供藏兵的支流河道?” 徐友长抬手一指:“这里。距离大兴洲三四里的地方,有一条小河。不过,我记得那边吃水不够深,恐怕没办法让大型战舰隐蔽。” “那就换小船!”李江遥语气坚决:“叫聂先增罗远他们商量出相应对策,就算都用小船,也要把第九旗的退路截断!” 徐友长沉声应道:“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他们两个,立刻改变原先计划,想出新办法!” - 郭奇峰站在旗舰的帅台上,看着布满江面的浓雾,心中不由得暗自焦急。 这种天气,绝对是利攻不利守。 即便抛开攻守不谈,单是在大江上爆发遭遇战,也会因为雾气盈天而变得十分复杂。 明天就是十八了,据斥候报告,位于无为水寨的镇疆军舰队已经进入到最后的准备阶段。五万大军悉数登船,六百艘战舰升起风帆,随时会驶离码头,向下游的鸠兹席卷而来。 包遇春收到消息之后,立刻责令郭奇峰率领麾下五百余艘战船列队出港,缓缓地迎着敌人逆流而上,按照计划于下八汊水道阻拦镇疆水师。 同时,包遇春派人燃起烽烟,每五里接续传递一次信号,通知位于上游两百多里外的池州第九旗,火速出发,秘密赶来参战。 以常理推算,加上江面行船所需的时间,郭奇峰在下八汊那里挡住镇疆第十军去路,双方顶多交战半天光景,第九旗就能抵达战场,从镇疆水军身后发动突袭,给其致命一击。 不过,眼下这大雾锁江的鬼天气,令郭奇峰多多少少感到有些不踏实。 犹豫片刻,他传下命令,让整个舰队再次减速,同时将三戟阵改为弯月阵,提早更换成防御阵型。 老水手们都懂这样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郭奇峰同样也不例外。这样的鬼天气,说不准镇疆军什么时候就忽然从浓雾中杀出来了,所以还是谨慎些为好。 反正自己的任务只是挡住他们,早点挡、晚点挡、在哪儿挡,都差不多。 相较于郭奇峰的小心翼翼,奉命驰援的第九旗可就是另一幅样子了。 满江的雾气,顿时让第九旗的主将心里乐开了花。他接到的指令,是秘密奔袭两百里,全速杀到无为下游水域,配合鸠兹主力合围镇疆军。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秘密”二字。 之前第九旗的人还有些担心,在江面上走这么远的路,如何能够完全避开斥候眼睛,出其不意的杀到敌军身后。 然而现在看来,这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原因很简单——连老天爷都站在了第九旗这边! 在雾气缭绕之中,第九旗主将传下了命令:全军加速,奋力向大江下游冲! 这种绝佳掩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于是,叛军第九旗麾下两百五十六艘楼船斗舰,纷纷扬帆挥桨,连连提速,不顾一切的向着下游进发。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噩梦就不期而至了。 三十艘负责开路的先锋战船绕过大兴洲的第一个弯头,刚打算再转过第二个弯头时,迎面便撞上了一支气势森然的庞大舰队。 对方显然是专门在此恭候他们,先锋船刚一露头,数千只火箭就穿透浓雾、破空而至。 转眼之间,位于最前面的七八条战舰彻底被火箭覆盖,船帆骤燃、水兵殒命,先头部队顿时陷入混乱。 而这个时候,后面的主力舰队仍在加速前进、准备转入这条长达十里的之字形水道。 漫天的大雾确实非常阻碍视线。尽管主力舰队已经听到前方先锋船敲响的铜锣警报,也察觉出他们好像因为遭遇袭击而惊慌失措,但由于什么都瞧不清楚,所以整路队伍并没有做出最适当的反应,仅仅是降低了船速,改为缓慢靠近。 但是这样的一个速度,仍旧足以让第九旗全体进入大兴洲水道。当负责后卫警戒的最后两艘斗舰也转过弯头之时,沉静的大江北岸陡生异变。 数百枚带着熊熊烈焰的火油弹腾空而起! 第五百零二章 勇士之心 突如其来的火油弹,在那充满雾气的天空中,显得迷蒙而炫美。然而,当他们猛然砸向第九旗战舰的时候,人们才恍然醒悟,这是要命的煞星! 嘭嘭的巨响声,在船只之间此起彼伏,伴随着一阵又一阵惊呼惨叫,响彻了整条大兴洲水道。 紧随其后的,是数以千计的长杆巨弩箭。它们自岸边密林间激射而出,将面前的那些战船打得木屑飞溅,不少叛军水手甚至直接被箭矢洞穿,当场毙命。 一时间,火油飞弹和巨弩长箭如同暴风骤雨般,无情冲刷着挤满江面的叛军战船。 第九旗被彻底打蒙了。慌乱中,他们虽然也奋起还击,可是仓促应战,完全无法给岸上的对手造成任何威胁。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战船要么起火燃烧、要么漏水下沉,第九旗的损失在不断加重。 他们的主将此刻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命令舰队不要在眼前的水道停留,尽速冲过大兴洲!然而,手下却提醒他,前方弯头外面是镇疆军的水师主力,跑过去等于是白白送死。 “那就往后撤!”主将瞪着眼睛怒吼道:“我们中计了,赶紧脱离险境,返回池州!” 随着他一声令下,第九旗一边朝着大江北岸放箭反击,一边调转船头,朝来时的方向前进。 可是没想到,正当他们准备原路返回时,上游的弯头处忽然出现了大批艨艟战船。 所谓艨艟,是一种体型较小的攻击性快艇。船身狭长、速度极快,船体覆盖有防火防箭的牛皮,船首则安装着铁杵,在水战中专门用来冲撞敌舰,破坏力很强。 第九旗的人借着火光仔细观瞧,发现镇疆军的艨艟将整个江湾彻底封堵,船上的战士们赤膊上身、高举刀枪,正杀气腾腾地望向自己这边。 “不要怕!都是些小船,冲过去撞沉他们!” “对!杀出一条血路来!” “镇疆军这是在找死!” 叛军大声叫嚷着,一边互相打气壮胆,一边奋力划桨,朝着艨艟阵涌去。 咚咚咚的战鼓声,忽然自岸边密林中传来,艨艟战船上的水军将士听得微微一愣,旋即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他们知道,这是烈火第二军和巨石第五军在给他们助威! “弟兄们!陆军兄弟都在看着咱们呐,能不能给大都护丢脸?!” “不能!” “镇江勇士——” “天下无敌!” 随着呐喊声,艨艟阵列猛然动了起来,木桨上下翻飞,战船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顺着江流迎向叛军。 眨眼工夫,轰隆轰隆的撞击声不断响起,艨艟的铁船头纷纷撞进敌人的船身,死死卡在一起。 岸上的战鼓此时越打越密、越敲越响,激昂的战鼓声重重落在镇疆水兵心间,催发出冲天杀气!无数将士攀着敌舰的船舷,直接登船展开近身激战。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将敌人拦死在这里,给第二军第五军和投石机部队争取彻底消灭敌人的机会! 数量众多的艨艟成功卡住了不少大船,而大船又挡住了后面船只的去路,一时之间,大兴洲水道上游的弯头变得混乱不堪、拥塞难行。 原本第九旗还是有机会挤开拦路艨艟地,然而镇疆水军舍生忘死地登船拼杀,完全打乱了敌人的想法。叛军此时陷入苦苦的缠斗之中,再也顾不上夺路而逃。 密林里的陆军见状,连忙继续发射火油弹和巨弩,疯狂打击落在后面的叛军舰船。 由于准备充分,镇疆军的远距离攻击极为密集,往往一次齐射,都能保证七八个火球砸中敌船,燃起熊熊大火。所以时间越久,第九旗的损失就越惨重,不到半个时辰,叛军舰队就折损过半,眼瞅快要支撑不住。 在这关键时刻,罗远指挥下游的主力战舰,现身在大兴洲水道中,数万将士齐声呐喊: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随着喊声,林间的投石机和巨弩也纷纷停了下来,接着同样响起了震天的声音。 “投降不杀!” 等了片刻工夫,第九旗的一艘船上传来叫嚷:“别打啦!我们投降!” “降啦!降啦!”又有几艘跟着呼喊。 随着越来越多的战船决定放弃抵抗,叛军的旗舰最终也升起了白旗。 - “将军,敌人舰队一直停在上八汊,始终没动!” 听着手下送回的消息,郭奇峰顿时感觉情况有些不妙:镇疆军明明是要来攻打鸠兹要塞的,为何忽然待在那个地方停滞不前了?莫非…… 他不敢往最坏处想,赶紧下令:“全军改防御为进攻,朝上八汊方向挺进!” “将军,咱们逆流仰攻,恐怕不妥啊!” “有什么不妥?”郭奇峰怒道:“大帅让我跟第九旗联手夹击镇疆军,倘若迟迟不交锋,贻误了战机怎么办?” “敌人行动诡异,可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倘若仓促进攻,反而更加凶险。将军,不如先请示一下包帅吧,看他老人家如何定夺。” 郭奇峰犹豫一下,感觉着实难以抉择。他好不容易因为抓获赵硕而得到了包遇春的赏识,奉命指挥这场大战,可如果还没交战就跑回去请示包帅,岂不是显得自己非常无能? 但反过来想想,镇疆军不慌不忙地等在上八汊,跟自己干耗了这么久,显然是有什么阴谋,假如自己判断失误,结果吃了败仗,那更加没法跟包遇春交代。 所以,到底要不要派人回去呢? 正当郭奇峰左右为难之际,一艘侦查小艇忽然飞快驶来,船上的斥候都等不及登上旗舰,远远地便挥手大喊道:“敌人动了!敌人动了!镇疆水军正快速逼近我军!” 一听这话,郭奇峰顿时来了精神,之前的迟疑一扫而空。 好!李江遥、聂先增,只要你们肯来便好! “传军令!全体戒备!”郭奇峰拔出宝剑,踌躇满志地高声喝道:“弟兄们!包帅神机妙算,咱们只要拖住镇疆军个把时辰,第九旗就能顺流而至、前后夹击!到时候,生擒李江遥、活捉聂先增!” “生擒李江遥!活捉聂先增!” 叛军被这番话语刺激得斗志昂扬,纷纷举起兵器,不停呐喊应和。 不到半个时辰,大江上游的雾气之中显出重重帆影,镇疆鲲鹏第十军如期而至。 郭奇峰激动得全身微微颤抖,他连番传下命令,让各营各队前后调整,随时迎敌交手。 不多时,占据顺风顺水之利的镇疆军率先发起了攻势。六十艘战船被分作三组,向着下游的叛军展开试探性进攻。郭奇峰也是水战方面的老手,见状当即针锋相对,同样派出数量相近的三组战舰,与对方展开激战。 一百多艘大船在江上你来我往、缠斗不休。密集箭矢横空飞掠,无情射杀着对面的水兵战士,船帆则被火器引燃,在浓重的雾气中熊熊燃烧。船舷冲撞破损,桅杆断裂倾倒,呐喊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甚至压过了战鼓的轰鸣。 双方都是善战的精锐水军,实力可谓旗鼓相当,但由于镇疆军占据上游优势,所以局面也更胜一筹。不到半个时辰,镇疆军以损失十二艘战船的代价,成功击沉了对方二十一条楼船斗舰,稳稳压制了叛军三组人马。 郭奇峰反应很快,当即调遣五十艘新船加入战斗。不过,这支生力军并不是直接入场,而是分成两队,沿着两边的江岸包抄镇疆军。 由于雾气缭绕,叛军又刻意隐蔽意图,所以直到那五十艘战舰几乎快要越过核心战场的位置了,镇疆军方面才猛地警觉发现。 为避免正在激战的兄弟被敌人抄了后路,二十艘飞轮战舰跃阵而出,快似流星般地直冲边路敌军。 郭奇峰真没想到,战船居然能有这样的灵活和速度,只片刻工夫,飞轮战舰便分别截住了两路绕袭的战船,狠狠绞杀在一起。 如此一来,宽阔的江面顿时处处战场,喊杀声更胜之前。 “将军,看敌人的架势,应该很快就要发动总攻了!” 手下的提醒,郭奇峰当然心里有数。镇疆军手里有六百艘战舰,比自己这边多出一百战力,再加上顺流的地形,只有全面冲锋才是最佳选择。 而他今天最大的指挥难关,正是要扛住对方的猛攻,直到第九旗及时赶来。 眼瞅着战斗已经进行到了这个阶段,郭奇峰微微颔首,传下新的命令:“剩余各营各队的舰船,结成内外双环阵,抛锚定身,准备抵挡敌军冲击!” 命令传达,叛军舰队立刻行动起来。一大一小的两个环状阵型出现在了江面上,巨锚沉江,船身定稳,甲板上的水兵们举起盾牌弩箭,静候大战来临。 然而,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懵圈的是,大江上的试探战打了一个多时辰,可位于上游的镇疆军主力舰队却没有一丁点要发动总攻的迹象。 那些巨舰就静静地停在远处,一动不动。 第五百零三章 拖住敌人 鲲鹏第十军并不是不知道把握战场上的进攻节奏,实在是因为兵力不足。 眼下主力舰队正在上游大兴洲伏击叛军第九旗,聂先增手里只有两百艘战船,远不如郭奇峰的实力。若不是江面雾气浓重、视线不清,恐怕叛军早已经发现端倪,反杀过来了。 聂先增接到的命令,是设法在上八汊至下八汊这一段水道拖住叛军主力,不让他们轻易退回鸠兹要塞,等罗远收拾了第九旗,然后率大军火速返回,再一起消灭敌人。 因此,聂先增之前发起试探性进攻,就是为了不让郭奇峰跑掉,而现在他必须想出新的办法,既要将对方留在这里,又要避免实力悬殊的死拼。 这个难度,远超大兴洲水道的伏击战,所以李江遥和徐友长才会指定聂先增担纲。 作为鲲鹏第十军的主将,聂先增也确实没有让大都护他们失望。 眼看对面的敌人已经产生了疑惑,聂先增传下命令,让舰队摆开阵势。不过,那阵势并不是用来全面进攻的玄襄阵或雁形阵,而是进行突击穿刺的尖锋阵。 郭奇峰他们的内外双环阵,最大特点就是体系完备、占地开阔,因为船与船之间留有足够距离,所以一旦镇疆军展开多点全面进攻,他们可以随时应变调整、相互补位。从整体防御上看,是比较明智的策略。 更重要的是,内外双环阵还可以交替掩护后撤,倘若局面不利,郭奇峰立刻能让手下起锚开船,退出战场。 然而,内外双环阵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其舰船兵力主要呈环状部署,大圈所围绕着的中间地带非常空旷。 聂先增看准了叛军阵型的虚实,决定派出七十艘飞轮斗舰组成尖峰,直接凿穿郭奇峰的内外双环,跑到敌人身后去。飞轮斗舰是第十军的制胜法宝,船上兵员全部是精挑细选的优秀水手,他们一接到主将命令,马上行动起来,帆张满、轮飞转,一个巨大的尖峰越过正在激烈交锋的江面,直扑内外双环阵。 此时,叛军瞭望哨也已经瞧清楚了越来越近的飞轮舰,连忙报告郭奇峰:几十艘敌船飞速逼近,准备凿穿本阵! 郭奇峰闻言大惑不解。镇疆军明明占据着兵力优势,为什么不全线压过来,反而让孤军冒险冲阵呢?难道是想先搅乱我们的阵型,然后再发起总攻? 抱着这个疑惑,他命令位置最靠前的战船立刻聚拢,前后两道阵列尽量密集,以便抵御对方的冲击,同时两侧各二十艘战舰适当前移,随时准备侧击来犯的敌船。 总之一句话,不能让那几十艘斗舰闯进双环的核心区域,更不能让他们透阵而出,冲到身后的下游位置! 双方舰队的激烈交锋,在转瞬之间彻底爆发。 飞轮斗舰在江面上快如银梭,其灵活程度远远超出了叛军的预料。通常,战船在高速冲击的过程中,往往都会牺牲掉一部分操控的机动性,因为想要船只又快又猛,就没法做到灵活轻巧。 然而,拥有巨大飞轮助力的镇疆军战船,不仅依靠风帆和船舵来改变方向,船体两侧的轮叶通过转动快慢差异,本身也具备转向的作用。 因此,面对叛军的阵型变化,七十艘飞轮舰快速调整,轻巧地避开了敌人的密集部位,斜着刺向旁边薄弱处。 轰轰几声巨响,三艘叛军楼船被镇疆军撞得东倒西歪、破损严重,其余飞轮斗舰则冒着密集的箭矢,从它们身旁飞速驶过,向双环阵中间地带突进。 郭奇峰的旗舰再次发出信号,指示位于环阵中段的战船火速开动、实施拦截,同时其他各船集中远程力量,狂射镇疆水军。 四面八方的叛军船只上,瞬间飞起无数火箭,划过天空,落向正杀入阵中的飞轮斗舰。几百艘战船的弓箭规模,用遮天蔽日形容毫不夸张。转眼之间,就有二十多艘镇疆战船起火燃烧,完全失去了战力。 然而,敌人凶狠的打击并没有吓住镇疆水军,近四十条战舰仍旧狂飙突击,向着下游猛冲。 这时候,负责中段拦截的敌船也正逐渐靠近,飞轮斗舰二话不说,位于船头和船身两侧的巨弩立刻开弦放箭,打得敌船碎屑横飞。 比速度,叛军快不过镇疆水军;拼勇气,二者更是差了一大截。尽管飞轮斗舰在内外双环阵中损失不小,可仍旧不断的接近了整个阵型最末端位置。 直到此时,郭奇峰仍旧猜不透对方的用意,正当他大感疑惑之际,聂先增指挥剩下近百艘战舰,开始向前推进。 长号鸣响、战鼓擂动,震天的喊杀声从浓雾中传来,气势惊人。 郭奇峰大吃一惊,连忙让环阵前端的战舰做好迎敌准备。 在他心里始终还抱着一个希望:只要能撑到第九旗的舰队赶来助战,就是胜利! 叛军大部分注意力被聂先增吸引到了前方,那几十艘狂飙突进的飞轮斗舰顺势抵达内外双环阵的最后端。此处大概还有近百艘叛军战船,正分成两层向飞轮舰合围过来。 飞轮舰队毫不惊慌,一边就地与敌人展开穿插激战,一边不断在船舷处放下王纹烈发明的流火轻舟。双方的战船在江面上你追我逐,杀得难解难分,旁边还时不时爆出大团大团的火球,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郭奇峰这时终于明白过来,对方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要透阵而出、截断自己退路。说实话,区区六七十艘飞轮舰,在宽阔的江面上,也拦不住几倍的敌人。聂先增的目的,就是要一前一后同时开打,让郭奇峰首尾不能相顾。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拖住叛军,使其无法从容调动,想打就打、想撤就撤。 眼看飞轮舰队已经跟后阵的敌船成功混战在一起,聂先增心里的把握更大了。他命令手下各条战舰,不必急于冲锋,保持合适距离,然后利用巨弩和弓箭,铆足劲头射杀敌人。 同样,叛军也不愿跟镇疆军近距离交手,于是隔着江面,弯弓搭箭、奋力还击。 一时之间,大江上再次腾起了阵阵密集的箭雨,彻底笼罩住两边的舰队。 远距离交战进行了半个多时辰,双方各有损伤,可郭奇峰的心里却越来越不踏实。一来,镇疆水军显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战舰,相反,对面的战力甚至还不如自己这边,所以也迟迟没有发动什么进攻冲锋。二来,从池州出发的第九旗舰队,再怎么磨蹭,现在差不多也该到达战场了,但事实上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难道……他们被镇疆军挡在上游了? 郭奇峰感觉,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在大江中行船,无论如何隐蔽,总归有迹可循,一旦镇疆军及时发觉在自己身后出现了威胁,当然也会调动兵马实施拦截。 而这就意味着,两面夹击会转变成两线作战。 郭奇峰仔细盘算了一下:镇疆第十军约有六百艘战船,而自己这里有五百,第九旗有将近三百,总数还是更占优势。即便两面夹击变为两线作战,仍有很大胜算。 关键问题,是要把握好时机! 眼下,正面之敌明显兵力不足,大概率是分兵去对付第九旗了,自己何不趁势而上,反手攻聂先增一个猝不及防?若是能向上游挺进,及时跟第九旗汇合,照样可以击溃镇疆军的水师主力! 郭奇峰的想法是没错,但他终究还是觉悟得晚了。 正当他打算下令,让全军变防御阵型为攻击阵型,逆流冲击镇疆水军主阵之时,上游的江面处,远远出现了数不尽的巨大风帆。 罗远带领的鲲鹏主力,及时赶到! 正在指挥作战的聂先增一看援兵现身,心中也暗暗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没耽误了大都护的计划,放跑了鸠兹之敌。 他先命人给后方的罗远发送信号,然后下达了最后的攻击指令:所有战舰全速冲锋,分左右两路,包抄内外双环阵的中段,卡死敌人。同时让出正面战场的行动线路,好叫从后面赶来的主力舰队发动总攻。 鲲鹏第十军虽然组建时间不长,但他们拥有大批科班出身的水战指挥官,战士们平时训练极为刻苦、士气高昂,这于战场之中都显得弥足尊贵。 尤其在大战的关键时刻,全军能如臂使指、行动果断,对主将来说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此时此刻,聂先增就有这样的感觉。 近百艘战舰闻令而动,快速分作两队,不顾敌人密集的箭矢袭击,沿着大江南北岸线飞速前进。 郭奇峰也看懂了聂先增的意图,慌忙让人敲响金锣,通知各舰变阵后撤,一边拦截镇疆军战船,一边紧密靠拢,向下游转移。 “第九旗估计完蛋了!”郭奇峰气急败坏地喊道:“镇疆军主力到这会儿才出现,多半是先去收拾了他们再来的。赶紧退回鸠兹,凭借水寨固守,不然就麻烦啦!” 第五百零四章 攻守形势 叛军舰队撤退的动作并不慢,但由于后路正在混在,两边也有镇疆军战船在突进拦截,因此,很多战船要么非常辛苦的边打边逃,要么就干脆跟对方彻底缠斗在了一起。 后撤的路线越来越挤,逐渐变得拥塞不堪。 这个时候,早已经没什么队列阵型可言,能顺利逃出这片水域就算万幸。 而上游方向,罗远的主力大军也正在全速逼近,几十艘速度最快的飞轮战舰,已经闯进了这段水道,发起冲锋! 郭奇峰感觉激昂的镇疆战鼓越来越近,几乎就快是在自己耳畔敲响了。他茫然四顾,不知何时,旗舰周围已经全都是鲲鹏第十军的旗帜,呼啸的飞箭、剧烈的撞击,令其仿佛置身末世。 砰的一声巨响,旗舰再次遭到镇疆战船的猛冲,十几个黑影顺着桥板飞身过来,直扑郭奇峰的指挥台,为首一人,正是第十军猛将罗远! 叛军护卫见状,连忙上前阻挡,可是谁也扛不住罗远的长刀横扫。眨眼工夫,又有近百名镇疆水军轻甲成功登船,旗舰到处都是惨烈的近身搏杀。 罗远挥刀砍翻最后一个护卫,直面手握长剑、微微颤抖的郭奇峰。他举刀指着对方,满脸血污下露出了一丝冷笑:“他娘的,我兄弟赵硕呢?” 郭奇峰把心一横,恶狠狠的喊道:“赵硕?出发之前,他就被我砍下脑袋祭旗了!” 闻听此言,罗远目露寒光,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旋即一声暴喝,腾身而起,奋力斩向郭奇峰。 他是含恨出手,武功又远在对方之上,只五六个照面,便一脚踹中郭奇峰的胸口,将他踢飞数丈开外。罗远动作丝毫不停,紧跟着纵到对方近前,手起刀落,直接削掉了郭奇峰的人头。 没有了主将指挥,叛军舰队更加慌乱。各自为战之下,他们只能被第十军围着痛揍。上八汊下八汊的江面,到处都是烈焰吞噬的战舰,水里则人头攒动,全是跳船逃生的叛军。 激战又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太阳升上中天、江面雾气散尽,方才罢休。 除了十几艘侥幸逃脱的楼船,整路叛军舰队惨遭全歼。 - 包遇春在鸠兹要塞收到两路大军先后战败的消息,险些当场吐血昏厥。 一天一夜,八百艘主力战舰悉数尽毁,从池州到宣州,将近四百里的大江水道,彻底失去掌控。 不管换成是谁,恐怕都承受不住。 回过神来的包遇春,心里很慌。这段失控水道,恰好面对北岸的庐州滁州,也正是三十万镇疆军的辖区。如果这个时候李江遥发动渡江大战,宣州大本营必遭毁灭性打击,进而整条大江防线都会摇摇欲坠。 没时间懊悔悲痛了! 包遇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急调宣城附近所有部队抵近江岸构筑防线,一边通知上游的包信岩和下游的姚铭杰、韩林,派舰队火速驰援。 其他区域暂时先不管了,保住眼前再说。 只要新增补的舰队能在十天之内赶到此处,李江遥就会因为担心补给线被截断,而不敢轻举妄动、渡江来犯。 事情也果然如包遇春所预想的那样。叛军的陆上武装全面出动,上下游水军又快速反应、纷纷驰援,确实没有让镇疆军进一步扩大战果。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防范如何及时到位,而是李江遥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着要渡江。 “我们能在一次战役中击垮叛军的水上力量,但不等于完全掌握了大江的控制权。在这之前,我不会激进冒险。” 在无为水寨大营,李江遥主持召开了整个镇疆军高层的备战会议。统帅部、镇疆军府、各主力军团以及情报司、战医局等机构的主要官员全部参加。 李江遥对大家继续讲道:“渡江并不难,渡江后的作战也不难,难就难在大江的控制和后续保障的衔接。我们不仅要过得去,也要能回得来;不仅要人过去,也要让物资能够持续地过去。总之一句话,整条大江必须由我们完全说了算,才可以放手南征!” 谢坦之微微颔首:“大人说得对。打个比方,大江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紫金关和盛玉关,只要包遇春的水军还占据着优势地位,那么就能随时截断渡江部队的后路。我们不应该成为第二个阿史那支斤。” 李江遥表示赞同,接着道:“大江上的敌我局势,一直都在发展变化。开始的时候,包遇春从阔海返回圣唐,正赶上北方全面抵抗突厥入侵,所以他们的战舰驰骋大江,几乎是所向披靡、没有对手。后来,我们加入了中原战场,先赶走江南叛军,再消灭淮阳王李炝,使得江北军力攀上巅峰,防御压力彻底落到了劳剑华包遇春他们头上。” “没错!”杜建大声应道:“现在的局面,就是我们可以挥军南进,可包遇春却不敢派兵北上。叛军胆敢登陆江北,不论在哪个防区,都只有被揍的份儿!” 李江遥笑着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所以,老包只能想尽办法巩固江防,为南方的劳剑华争取时间,好征召训练更多的兵马,以抵消我们的威胁。但是,大江绵延几千里,想要全面封锁根本办不到,他们只能分段设防,把守重点区域,在我们真要渡江的时候,才集结舰队兵力,跑来实施拦截。” 徐友长接着道:“在这种形势下,只要我们暂时不组织大规模渡江,敌人就会变得越来越被动。因为我们的舰队可以自由行动和作战,而叛军的舰队,却只能死死地守在固定防区里,等着我们找上门去。” “这也正是此次水战获胜的关键,”聂先增笑道:“我们集中兵力,想打鸠兹就打鸠兹,想打池州就打池州,而对方必须根据我们的动作,做出相应调整。这中间一旦出现信息不畅或判断失误,叛军必吃败仗!” 李江遥对众人说道:“先增讲的,也正是统帅部想跟大家讲的。我们现在要有耐心,要集中优势力量,一口一口地吃掉包遇春的水军,直到大江彻底变成我们的天下!等到了那个时候,江南叛军就只剩死路一条!” 吉格里孜朗声应道:“请大都护放心,我们回去跟弟兄们把道理讲清楚。大伙虽然都想家了,可只要您一句话,晚几年回西疆也没问题!” 熊云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我看,是你自己想媳妇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江遥笑骂了熊云杰两句,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包含深情的说道:“咱镇疆军大部分都是西疆子弟。辛辛苦苦的消灭了突厥鬼,如今还要为国家平叛,远离故土这么久,也确实苦了兄弟们。思念家乡亲人,乃是人之常情,我这个当头儿的,不能不放在心上。所以,我跟友长坦之他们商量了一个方案。友长,你跟大家说说吧。” 徐友长答应一声,介绍道:“大都护体恤将士们,决定趁着争夺大江控制权的这段时期,实施部队轮换。轮换的方法有两种,今天请你们来,也是想一起合计合计,看看究竟哪种比较好。” “第一个方案,是军团整建制轮换。郡主的第三军,对位接替第五军;神花第四军,对位接替第九军;而第七军是重装兵团,对位接替第六军。那三个军从西疆调过来,这里的三个军回到故乡去。” 此言一出,被替换的三个军主将顿时面面相觑。熊云杰、吉格里孜和段俊欲言又止,显然是对这个方案有些想法。不过,镇疆一向军纪严明,平时开开玩笑可以,但是涉及军令调动,上司没有开口征询意见,谁也不敢轻易吭声。 徐友长淡淡地瞥了他们三人一眼,继续道:“第二个方案是谢大人提出来的。他主张分批放假,让各军立过大功的官兵或者家里面的独子先返回西疆,过上一段时间再视情况召唤归队。” “我看……”杜建先瞧了瞧李江遥的脸色,然后试着道:“这个方法不赖,雨露均沾嘛。” 听他这不伦不类的用词,几个将军都忍不住捂嘴偷乐,徐友长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吩咐道:“行啦,大家都说说看吧,畅所欲言。” 见他发了话,熊云杰头一个站起来:“大都护、徐帅、谢大人,我们第五军不愿全体返回西疆,还是依着第二个方案来吧。” “第六军也一样,”吉格里孜接着道:“我们是主帅亲兵、攻坚主力。大都护在哪儿,怒浪第六军就在哪儿。哎,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媳妇来信说了,让我不用惦记家里,好好平叛。” 段俊起身拱手道:“诸位大人,第九军无须替换。什么时候打进杭州,第九军再凯旋回乡!” 徐友长见状,转头朝李江遥耸了耸肩:“你看,我和老谢猜的没错吧,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愿意回去。” 第五百零五章 出手报复 “大人,这是各军送来的名单,”谢坦之将一份名册呈给李江遥,介绍道:“头一批回乡探亲的将士,总共一千八百二十八人,请你过目。” 看着薄薄的折册,李江遥好奇道:“居然这么少?三十万大军,只有不到两千人返回西疆?” 徐友长在一旁说道:“我专门去问过了,将士们都是同样的心思。大战在即,同袍兄弟没走,自己却先回到故乡跟家人团聚,谁也不愿意。更何况,圣王殿下还在这里,西疆子弟哪个能离开?等着回家被人戳脊梁骨吗?” 谢坦之点点头:“是啊,各军皆为这种情况。将校们原本指定了不少放假回乡的战士,却又被本人一一拒绝。册子上面这一千八百来人,大多是在战斗中负伤残疾的,实在没办法才答应离开。” 闻听此言,李江遥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西疆人实在,只要认定了你,就会誓死追随。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先定这些吧。坦之,你正好要回去主持西疆大局,带着他们一起,路上也能替我好好照应这些兄弟。军府多拿钱出来,再拨些土地,确保伤残的将士们生活有着落。” “请大人放心,”谢坦之答应道:“咱们很早就定下了作战抚恤的各项条令,将士们无论受伤还是阵亡,镇疆军府都会管到底的。” 李江遥微微颔首,又问道:“你这回来中原,事情办得如何了?之前我一直忙着打仗,在帝都又耽误了好久,都没顾上关心。” 谢坦之笑道:“一切顺利。我听从董大人的建议,没有去找户部和官市署,而是直接拜访了那些大老板。大家都对恢复丝路商道非常感兴趣,尤其是把东西卖到西大陆,收益极为丰富,他们早有这个打算呐。” 徐友长也道:“上回参加慕容雪的婚礼,他们家老爷子还专门跟我念叨这件事,说要尽快恢复商道贸易。慕容家族愿意出钱出力,全凭你差遣。” “大都护的名头确实非常好使,”谢坦之点点头:“我走访了十几个州府,只要抬出镇疆军的旗号,当地商贾无不热情接待,更对您的构想表示全力支持。镇疆军府出面,组建商团联盟,帮助东西两个大陆的商家对接生意,同时提供沿途的安全保障和诚信担保,商人们感觉这个办法非常可行,也愿意支付交易抽成。我粗略算了一下,这将会为军府增加数千万银钱收益。” 徐友长高兴地说道:“多了这么一大笔钱,不仅打仗的军费够用了,还能贴补百姓,帮助西疆鬼漠恢复生机。” “坦之,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李江遥嘱咐:“回到西疆,抓紧时间推进联盟的设立,尽快把圣唐的货物卖出去,将西大陆的商品引进来。只要恢复了丝路商道,西疆各地很快就能迎来繁华。” 谢坦之答应一声,正打算起身告辞,玉陀罗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沉声道:“大都护,卑职有要事禀报。” 李江遥示意谢坦之和徐友长也留下一起听听,然后吩咐玉陀罗不用在意,尽管汇报。 玉陀罗微微颔首,认真讲道:“总共有三件事。其一,因为前次水战失利,劳剑华已经对包遇春非常不满,决定收回部分兵权,转由原玄甲军大将叶荣成和谢光的干儿子谢豹分别接掌。长期以来,南方叛军内部一直存在两个派系,一是玄甲军团旧部,另一是阔海水军。两派人明争暗斗,始终不怎么和睦,这次趁水军大败,玄甲系人马再次得到重用。” 李江遥点点头:“叛军内部的势力变化,需要持续关注。今后咱们发动南征的时候,还少不了要利用他们的矛盾。” 玉陀罗拱手应道:“请大都护放心,卑职会多加留心。” 说罢,他继续介绍:“第二件事,与包信岩有关。他奉包遇春之命,分兵增援鸠兹后,不但没有收缩防线,反而加紧了备战的动作,并不断刺探搜集夷陵水寨的各种情报,可能有所图谋。” 徐友长大感疑惑:“这包信岩很有勇气啊。本来在夷陵那边就并不占优,分兵之后反而更加活跃,当真瞧不起杨厉和纹烈他们吗?” 李江遥思忖了一下,摇头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或许包信岩是想学学咱们,明着针对夷陵,暗地里却瞄向了其他地方。” 谢坦之对此表示同意:“大江之战,依照地形特点,往往会出现相似或相近的作战策略。声东击西,乃是应有之意。” 李江遥想了想,对玉陀罗吩咐道:“继续加强上游方向的情报力度,不仅盯住包信岩,同时再查查别的地方,多方面分析敌军意图。另外,尽快通知王纹烈,让他提醒杨厉。小心防范。” “还有荆襄防线的朱雀军团,”徐友长补充道:“有必要通报马洪杰,毕竟包信岩离他们不远,同样需要多加注意。” 玉陀罗答应一声,接着道:“第三个消息来自帝都。禀报大都护,在西凤山偷袭您、杀害莲姬姑娘的真凶,我们已经查出来了。” 闻听此言,李江遥连忙问道:“是谁?” “镇国公府二公子,程西。”玉陀罗回答:“经过暗探反复核实确认,事发当天,程西正在帝都休假,他收到您离城的消息后,遂带领白虎军部下骆勇涛等人,尾随至西凤山,并从后山野径上山,趁您跟哥舒玄激战负伤之际,临时决定出手偷袭。” 李江遥冷冷道:“这么说,那天晚上险些被我宰了的杀手头目,就是这位程家二少了。” 谢坦之眉头紧锁,问道:“大人,此事如何处置?” 李江遥反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一向文质彬彬、谦逊和蔼的谢主簿,此时面罩寒霜,咬牙切齿地说道:“卑职认为很好办,取那贼子狗命!” 对于这个答案,李江遥不禁有些意外。 这话若是出自徐友长杜建等人之口,倒还算正常,没想到谢坦之也这么大火气,于是他忍不住好奇道:“老谢,我还以为你会说‘戒急用忍、谋定后动’呢。毕竟,程西的妹妹刚当上皇后,其中牵连甚广……” 谢坦之摆摆手:“别说皇后,皇帝也不行!大人,当初您为了救我,独闯突厥大营,在强敌围困下,硬逼着坦利罗尼亚他们交出了解药。我这条命是您给的,而您的命,对我来说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程西胆敢对大都护下手,是直接挑战整个镇疆军,您可以问问,数十万将士答应不答应?” 徐友长在一旁喝道:“绝对不答应!” 李江遥瞧着好兄弟义愤填膺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转头问玉陀罗:“程西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他升任禁军将领,最近很风光呢。” 玉陀罗表情平静地答道:“程西已经死了。” “死了?!”李江遥和谢坦之闻言都是一愣,反倒是徐友长毫不意外。 玉陀罗拱手施礼,坦然解释道:“请大都护恕罪,卑职自作主张,已经命令帝都分部制裁了程西。不仅是他,当晚参与袭击大都护的杀手,全部处死,无一漏网。” 李江遥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徐友长在旁边朗声道:“这事儿不能怪玉陀罗。干掉程西是我的主意,他不派人去办,我就从第一军里面挑人去办了。反正,我不能允许那个家伙活着。” 谢坦之见李江遥脸色有些不好看,连忙替二人解围:“徐帅和玉陀罗做得没错。大人,偷袭刺杀你的先例一开,今后只怕会有更多的对手效仿,我们必须刹住这种情况。这幸好还是情报司出手,若是让白袍军知道了原委,兴许程家满门都难逃一劫了。” 李江遥轻轻地叹了口气:“唉,我不是怪他们,也明白大家因为在意我的安危,才会动了报复的念头。只不过……” 他抬起头来,认真说道:“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从没对你们讲过,今天正好借着这件事,和你们聊聊。来,玉陀罗,你也坐下。” 面对三位兄弟加战友,李江遥继续道:“小时候,我特别喜欢一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们说,我当初为什么要孤军奋战、抵抗突厥,如今又带领你们平定叛乱,哪怕被帝君和朝廷误解陷害,也始终无怨无悔呢?” 徐友长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不是因为他们心中没有答案,而是他们都清楚,自己想到的答案,肯定与李江遥的不一样。 大都护,没有谁能真正猜透。 李江遥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忠君报国,更不是为了高官厚禄,甚至连为了天下苍生也不算十分准确。在我的眼里,什么帝君、什么朝廷、什么圣唐的江山社稷,全都不重要。” “我为的,是一个人。” 第五百零六章 不知我心 听他这么说,徐友长微微一愣,旋即猛地反应过来:“你说的那个人,莫非是……何大统领?” 李江遥点点头:“是的,我的恩师,镇疆都护府大都护兼烈刃军团大统领何景明。” 谢坦之和玉陀罗也顿时恍然大悟,何景明统御西疆鬼漠近二十年时光,对西疆人来说,何大都护的名号妇孺皆知。 只听李江遥继续道:“在这个世上,我原本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普通人,若不是老师悉心照料、着力栽培,又将他一身的本领倾囊相授,别说建功立业,我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都成问题。尽管跟老师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他的胸襟抱负,对我影响极深。” “岂止是你,”徐友长叹道:“我自幼就是听着何大统领的传奇长大的。他是我徐友长最钦佩的人,也是圣唐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 李江遥默默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老师遭奸人毒手,冤死在前往西疆前线的路上,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中就种下两个使命:一、抓住幕后真凶,为老师报仇雪恨;二、替老师守护好他珍爱的这方天地。” 谢坦之感慨道:“我明白了!大人您孤军奋战,平定了西疆诸国叛乱、消灭了突厥外敌,如今又指挥大军讨伐叛逆,这些事情,如果何大都护仍然健在的话,也会义不容辞、挑起重担。您其实是在替自己的老师完成夙愿。” “包括宽恕那些起兵叛乱的西疆国王,”玉陀罗叹道:“以何大都护的胸怀和智慧,他也一定希望能够化解西疆与圣唐的仇怨,让各族百姓都可以和睦相处、永远安宁。” 徐友长接着道:“还有那两个杀害何大统领的凶手,劳剑华和李炤。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你才带领我们来到这里。” 李江遥微微颔首:“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一直困惑于该如何面对帝君和朝廷的种种做法。不在乎他们是一回事,与他们彻底反目则是另一回事。李炳受圣教盟约保护,而盟约的缔造者和守护者,正是我的老师。我忍让,不是为了李炳,而是为了老师。假如圣唐朝廷真的颠倒是非,决心对西疆鬼漠出手,对镇疆军出手,我一定会奋起反击,否则,我绝不能让老师的在天之灵为此担忧。” 说着,他望向玉陀罗:“兄弟们为我出气报仇,我打心底里感激大家。但是这样做,也会令平叛变得更加复杂,而罪魁祸首劳剑华仍旧可以继续逍遥法外。” 闻听此言,徐友长和玉陀罗的脸上都露出惭愧之色。他们之前不明白李江遥的苦衷和想法,好心帮了倒忙。 程西被杀,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皇族、后宫和朝廷也绝对不肯善罢甘休。无论劳剑华是否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帝君李炳、皇后程雯都会揪着李江遥不放,进而影响到整个平叛战争的推进。 或许,这也正是劳剑华最希望看到的。 谢坦之思索片刻,问道:“当初您收留莲姬,也是和这个有关吗?” “你说得没错。”李江遥点了点头:“莲姬跑来紫金关找我的时候,我本是劝其离开的。可是她告诉我,当年李炤化名狄献,效力于玄甲军,并在劳剑华的授意安排下,率兵伏击何大统领。那会儿劳剑华曾找过莲姬,请她负责探查老师的行程和护卫情况,但是被莲姬拒绝,这才改为逼着她去行刺老国公程开阳。因此,她是第一人证。” 徐友长一拍腿,叹道:“你应该早跟我说。我之前还曾误会你,以为你是贪图莲姬的美色,像慕容雪那样昏了头。” “友长,我如何跟你说呢?”李江遥不胜唏嘘:“你全族亲人都已经为国捐躯,心里的包袱比我重百倍千倍,若不是今天把话说到这里,我真不忍心再让你一起担这份压力。” 谢坦之沉声道:“大人,您的难处,我们都知道了。从今往后,咱们一起分担。我暂时先不回西疆,留下来协助大人应对帝都那边的麻烦。” 玉陀罗也霍然起身:“大都护,何大统领同样也是我最敬佩的人,为他老人家报仇,我愿赴汤蹈火!” 李江遥感激地点点头,示意玉陀罗坐下,然后道:“老谢,西疆的事情千万不能耽误。几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全靠后方支持。你早一日回去,我早一天放心,马木、司徒无寿,还有小亲王和艾芬提亚,都等你主持大局呢。帝都方面,有玉陀罗和汾阳公主李汐盯着,应该没问题。” 徐友长也赞同道:“大都护说得对。老谢,你的专长是安邦治国,不是跟那帮奸臣斗生斗死,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不如给将士和百姓们多谋些益处。” 听二人这么说,谢坦之也不再坚持,转而问道:“大人,倘若皇后一派追究此事,您打算如何应对?” 李江遥坦然笑道:“实话实说,我根本没有任何思路。和你一样,我也是才知道程西被咱们给弄死了。” 徐友长忍不住老脸一红:“看你说的。我知道惹祸了,但也别揪着不放啊。” 李江遥笑着摆摆手:“对不住,对不住,我真没有埋怨你们的意思。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天晚上程西逃得快,不然也得被我当场宰了。” 他转过头,问玉陀罗:“帝都有什么反应?” 玉陀罗答道:“目前还处于混乱状态。帝都分部的人为了警告敌人,让程西死得比较惨,并且还在现场留下了‘罪有应得’等字样。所以三法司也好,禁军也好,都还在猜测他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 “三法司和禁军都是局外人,肯定摸不着头脑,”谢坦之分析道:“但是对于真正的敌人来说,必然早已明确了咱们镇疆军。玉陀罗,你考虑过帝都分部的安全问题吗?” 玉陀罗微微一愣:“谢大人,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会报复情报司?” 谢坦之点点头:“那简直是必然的。镇疆军主力远在江北防线这里,能干掉程西,只有你们情报司帝都分部。之前大家还互有顾忌,因此能够维持相对平静的局面,但现在咱们下了狠手,对方也就可以撕破脸皮了。” 徐友长担心的问道:“帝都分部隐蔽得深吗?” 玉陀罗皱起眉头:“核心人员应该无碍,但是很多常用的据点和暗探,恐怕一直处在逆鳞司的监控之中。他们若是突然出手,可能会伤及很多兄弟。” 闻听此言,李江遥当机立断:“你马上通知帝都,让外围的人马尽速撤离。程雯当上了皇后,已然能影响到田沐,再加上魏梓轩在旁边捣乱,逆鳞司或许真敢胡来!” “卑职明白!立刻去办!”玉陀罗霍然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 待他走后,谢坦之继续道:“大人,程西偷袭您的事,朝廷应该并未掌握,帝君很可能也不清楚。在这个前提下,他们会如何看待程西之死呢?我的意思是,倘若有人向帝君密报,说是咱们的人干掉了程西,动机该如何解释?” 李江遥思虑极快,反问道:“你是想说,动机该如何编造才对吧?” 谢坦之点点头:“对,用编造这个词更准确。敌人会怎么利用程西被杀这件事,把局面搞得更加复杂呢?” 徐友长剑眉紧锁,琢磨道:“按理说,程西跟江遥,以及咱们镇疆军素无交集,本身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抛开暗中偷袭不谈,确实没理由拿他开刀。也正因为如此,敌人可以发挥的空间就更大。除了针对江遥和镇疆军,甚至还能牵连其他人。” 谢坦之轻抚胡须:“只需一份伪造的密函或证供,就足以扳倒慕容将军或董大人,甚至是惠妃娘娘和汾阳公主。” 他的这个判断很有道理,背后的逻辑也非常直白:程西在无意之中发现了某些人阴谋造反的秘密罪证,为了灭口,于是被镇疆军情报司暗中杀害。 而所谓的某些人,可以包括李江遥,也可以包括慕容雪、董天星、慕容灵和李汐。 不管帝君李炳最后会不会相信,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便能开花结果。至于说究竟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那果实的影响到底能有多大,就很难估量了。 李江遥思忖片刻,沉声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凭空构陷,顶多一时起效,但终有真相大白之日。所以,我并不怎么担心有人诬告。相较而言,倒是另外一件事,让我心中感觉有些不妥。” 徐友长好奇道;“何事不妥?” “还是关于兵权的问题。”李江遥剑眉紧锁:“程西现在隶属禁军,也就是帝君的直属部将。他被刺杀,很容易引起李炳的警觉和担忧,倘若此时有人提出建议,让更多可靠的勋贵势力重新回到军中,替帝君掌控部队,那么圣唐军方势必会迎来一场剧烈的变动。” “你们说,这会不会对叛军更为有利呢?” 第五百零七章 帝都反应 事情真如李江遥所猜想的那样,因为程西之死,李炳再次动起了军队的心思。 自古以来,作为一国之君,皇帝最担心的莫过于三件事:文臣乱政、武将乱国、皇室乱权。 君王之所以称孤道寡,是因为他们真的很孤独。 在巨大的权力诱惑面前,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皇亲国戚,随时都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君王,走上叛逆之路。而这其中最可怕,也最难处置的,当数掌握军队的武将集团。 或者说,军方。 军方如果可以被皇帝牢牢掌握,那基本上就能让国家迎来一个相对稳定的太平时期,政治、经济、文化、民生都会得到充分发展。 相反,军方假如不服从皇帝的管辖,或者阳奉阴违,政局便会处于动荡之中,别说什么事情都办不了,甚至连皇帝本人也朝不保夕。 所以,帝君对军队不放心,从来都跟人品性格无关,而是深深地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你当皇帝,你也一样会这么思考问题。 当然,不同的帝王,因为胸怀、能力和智慧不同,处理与军方关系的方式也不同。很多雄才大略的明君,能够准确把握军方大将的心理,选贤用能、充分信任,最终达至君臣和谐的境地。 只可惜,李炳不是这样的帝君。 年幼丧父的他,可以说是在恐惧和担忧中长大的。一纸圣教盟约,究竟能不能保住他的皇位继承权,甚至能不能保住他的小命,从来都是一个没有真正答案的问题。 二十岁之前,没人能回答李炳;二十岁之后,情况则更加复杂。 正因如此,李炳在做圣唐皇太子的最后几年里,犯了下弥天大错。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给了当时的军方,却险些被军方坑死。不仅坑死他,也坑死整个皇朝。 在李炳的心目中,所有执掌兵权的大将,都是不可信的。 谢光不可信,包遇春不可信,甚至何景明、徐烈、杨兴泰也不可信。唯一可信的,是他自己。军队只有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才最安心。 然而不幸的是,造化弄人。突厥和叛军的长期存在,根本不可能给李炳亲自掌握军队的机会。相反,倒是李江遥、马洪杰这些能征善战的大将,因为战争需要,手里的军队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 一方面,李炳要依赖将军们消灭敌人,维护圣唐皇朝,保卫他的神圣皇权;另一方面,李炳又担心李江遥他们随着兵权日益稳固,最终反过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这种极度矛盾的心情,他没办法跟任何人讲,也不敢跟任何人讲。 直到程西突遭暗杀。 说实话,在慕容雪的血色婚礼上,毒兵刺客一口气杀了几十个皇族和重臣,都没有如今程西之死令李炳感到万分紧张和不安。 血色婚礼,是突厥残余的疯狂报复,是无差别的屠杀。 而程西,则是瞄准禁军高级将领的针对性刺杀。 这二者是有本质差别的。 别有用心的阴谋论,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堂,传进了李炳的耳中。一时之间,军队不稳的言论,再一次成为了人们热议的焦点。 这种情况下,尚书左仆射和大都督的一份联名奏疏,给生性多疑的帝君提了醒:是时候进行新的军方人事布局了。 魏梓轩提出,眼下平叛战事正进入南北对峙阶段,无论陆军还是水军,皆已渡过之前较为紧张的时期,前线格局基本稳定,朝廷各项备战进展顺利。他建议,趁此机会,选拔一些忠于帝君的传统贵族子弟,补充到各个军团,担任中高级指挥官,借以稳定军队。 殷诚毅则强调,程西遭遇刺杀,显然是某些人不愿看到皇后的哥哥、镇国公府的成员担任重要军职,这恰好说明了左相提议的必要性:军方新崛起的势力妄图独揽兵权,才会担心害怕传统贵胄门阀回归军旅。 对于他们两个人的说法,李炳颇为动心。 尽管在很多方面,李炳也对魏梓轩和殷诚毅存在戒备。但他更希望看到朝廷大臣与军方将领存在纷争、相互制衡,只有这样,身为帝君的他才坐得安稳。 魏梓轩的想法,目的显然是要削弱那些统兵大将的权力,因此还是存着个人私心的。不过,在李炳看来,这也恰好是他想要的结果。 很快,新一轮的军队调整酝酿出炉。 旬月之间,一百多名来自帝都各公侯王府的青年勋贵被帝君征召,并分批派往前线军团,担任都尉、参军、司马、校尉、主簿等职务。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镇疆军。 这些贵族军官心里很清楚,他们代表的是帝君李炳,到各军团的目的,是监视军队动向,并逐步渗透掌握所属军团的兵权。 尤其是青龙、朱雀、玄武三个军团,成为了贵族青年军官的主要目标。 与此同时,针对程西被杀一案的调查也随之展开。刑部在明里,北衙在暗中,两边双管齐下。不过,情报司的专业杀手自然不会给旁人留下任何线索,刑部查来查去,始终也摸不着头脑。 逆鳞司则有所不同。 他们虽然也没有找到关键证据,但种种迹象显示,干掉程西的人,来自镇疆军情报司。 于是,一场针对情报司帝都分部的反击行动随即展开。 在皇后程雯和魏梓轩的授意下,经帝君李炳默许首肯,田沐指挥手下,在帝都城内开始大规模清剿情报司暗探。尽管玉陀罗派人给帝都分部发出了示警,可仍旧晚了一步。 逆鳞司凭借以前跟情报司合作的基础,迅速摧毁了帝都分部五个情报据点,共有八十三名暗探眼线被秘密抓捕。 朝廷与镇疆军的关系,几乎已经走到破裂的边缘。 - 面对危机,李江遥却并不慌乱。既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那也没什么可着急的。 他指示玉陀罗,让帝都分部转入蛰伏状态,短期内不再开展情报工作,暂避朝廷锋芒。同时,阻止徐友长要赶走那些贵族军官的打算,反而给他们妥善安排岗位,坦诚以待。 按李江遥的话讲,只要一心一意打叛军,就是袍泽兄弟,没必要分什么出身来历。 当然,心态摆正,并不等于盲目轻信。 李江遥暗中吩咐玉陀罗,对前来报到的六名贵族军官做了详细摸底。在这当中,有一个人引起了情报司的注意。 凤阳侯爵,颜丘平。 相比于其他五人的心高气傲和自以为是,这位凤阳侯虽然年纪不大,但为人谦逊有礼,对镇疆军同僚也颇为敬重。特别是统帅部公布了职务安排,即便把他分到一线部队,颜丘平也毫无怨言。 按理说,朝廷派来的人能这么懂规矩,是件好事,然而情报司却在调查中发现,凤阳侯爵府曾跟一个人有过不同寻常的交集。 那个人名叫施荀,做过侯爵府的武术教习,而施荀更早之前的身份,则是北衙的军官。 北衙,向来都是皇家私兵,那里的军官为何会跑到凤阳侯爵府去当教习,实在可疑。 为弄清楚情况,玉陀罗专门跑了一趟,前往庐州城北十里外的大蜀山,请正在那里养伤的沈烈指点迷津。 沈烈自从被情报司营救出帝都之后,便一直待在大蜀山休养身体。这里山清水秀、气候宜人,距离镇疆军的大本营又不远,无论安全保障还是医治条件,都非常稳妥。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他身上的伤势也已经好的七七八八。 听玉陀罗说有事相询,沈烈显得很高兴,连忙请对方畅所欲言。可是当他听到玉陀罗提起施荀这个名字之后,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施荀?这……”沈烈沉声道:“你确定他是在凤阳侯爵府当过教习?” 玉陀罗点点头:“嗯,确定。我们曾让那六个朝廷选派的军官仔细填写履历,其中武功师承这一项,颜丘平写了三位师父,里面就有施荀。我们比对了备存的档案,发现这个施荀也曾出现在了北衙的名册之中,这才有所疑虑。怎么?沈大人,这施荀的确有问题吗?” 沈烈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没有问题暂且不说,首先,施荀这个人是虚构的。” “虚构的?这是什么意思?”玉陀罗大感好奇。 沈烈道:“施荀是一个化名,而且,还是我年轻时用过一段时间的化名。” 闻听此言,玉陀罗不禁讶然道:“您是说,有人冒用了您的假名字?” “应该就是如此了。”沈烈淡淡一笑:“而且,知道我这个化名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我师父秦铸,另一个是劳剑华。” 玉陀罗眼睛一亮:“这么说来,颜丘平的那个武术教习是劳剑华?不对,这里面的时间对不上!颜丘平学武之时,劳剑华应该还在突厥和西疆躲避追捕。” 沈烈点点头:“或许是与劳剑华有关的人,或许是他留在圣唐的手下,都有可能。” 玉陀罗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么颜丘平肯定也有问题!” 第五百零八章 其人之道 沈烈冷笑一声:“凤阳侯爵的问题恐怕不小。他多半是没想到施荀曾是我的化名,更猜不到你会来找我核实,所以才露出了马脚。我估计,这孩子有可能在少年时受到劳剑华他们的蛊惑影响,从而投入了叛军的阵营。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并无实证。” 玉陀罗点了点头:“有没有实证并无关系,干咱们这行,只需有疑点就足够了。沈大人,依您看,我们该怎么应对颜丘平呢?他毕竟是朝廷选派的军官,又是侯爵,眼下咱们跟帝都方面关系紧张,分寸需要仔细把握才行,不然又要给大都护惹麻烦了。” 沈烈已经知道了程西的事,颔首道:“我想,也不必急着对颜丘平如何如何。倘若他真是劳剑华的眼线,说不定还能好好利用一下呢。” “我明白您的意思,反间计,对吗?”玉陀罗笑道。 沈烈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说起来,沈某伤势已经痊愈,也是该出去活动活动了。既然帝都有意对军方和大都护出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 他坐言起行,当即收拾行装,随着玉陀罗一起下山,快马加鞭赶到庐州城。 李江遥和夏侯凝寒见沈烈康复如初,重现往日风采,也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而沈烈自从在幽州跟夏侯凝寒一别,这次是几年来第一次重聚,因此同样格外开心。众人在大都护府邸围桌而坐,开怀畅饮,再叙昔日情谊。 酒过三巡,大家谈及如今天下的形势,沈烈忍不住说道:“我在江南待了近两年的时间,亲眼目睹了劳剑华和李炤种种倒行逆施的劣迹,真替南方百姓悲哀。王师能早一日过江,民众便可以早一日脱离苦海,大家盼得都望眼欲穿了。” 李江遥也听手下汇报过很多南方的情况,点头赞同道:“劳剑华为筹措军费,横征暴敛,还逼着各州府强拉壮丁,以充战力,确实搞得民间怨声载道。我听说,狄献……哦,现在叫晋王李炤,那家伙更加夸张,光是各种妃子美人就搞了三十几个,天天莺歌燕舞、饮酒作乐,绝非外界传扬的什么励精图治、为父报仇。” 沈烈冷笑道:“李炤来路不明,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李成星的后代?要我看,这多半又是劳剑华搞出的诡计,妄图以皇族之名兴风作浪。据情报司在晋王府内部的兄弟反映,劳剑华与李炤也并不像对外所表现的那样。他们名为师徒,实则更像父子,而且劳剑华军政民政财政一手掌握,似乎有意架空李炤。” 徐友长道:“这是必然!李炤在玄甲军的时候,我曾跟他共事过一段时间。此人虽机敏多智,却胆略不足,善隐忍而少大志,他是不可能反过来驾驭劳剑华的。” 沈烈点点头:“友长评价的没错。李炤向来以劳剑华马首是瞻,事事都听他的,之前伺候谢光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当上伪晋王依旧如此。叛军内部,始终还是劳剑华说了算。” 夏侯凝寒接着说道:“劳剑华的手段层出不穷,每击必中朝廷要害,比包遇春可怕得多。这次程西之事,都怪我太过鲁莽,逼着玉陀罗大人出手,反中了劳剑华的诡计。” “这不能怪你,”徐友长连忙道:“明明是我出的主意,凝寒你不要替我揽过。” 李江遥笑笑:“得啦,事已至此,你们就不必抢着认错背锅了。还是那句话,凡事往前看,天塌不下来。无论你们杀不杀程西,朝廷终究会把手伸进军队,这是咱们那位帝君的心病,迟早会被人利用。” “我赞成江遥的话,”沈烈微微颔首:“李炳生性多疑,是不可能放过军方的,无非或早或晚的区别。程西一死,他立刻就动了加强控制军队的心思,魏梓轩之流,只不过是迎合了他的想法而已。” 徐友长问道:“沈大哥,你久居朝堂,有什么对策吗?” 沈烈笑笑:“对策嘛,那要看抱定什么样的立场了。若是下决心做第二个谢光,办法能有一大堆,但如果还认定自己是忠于圣唐的军人,恐怕唯有服从这一条路可走。你看看,马洪杰、慕容雪、常涛他们,不都老老实实接受朝廷选派的贵族军官了吗?” 徐友长先是看了李江遥一眼,然后道:“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能走吗?不做反贼谢光,也不做任人揉搓的软蛋。” “友长老弟,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并不在此。”沈烈也转向了李江遥,沉声道:“我在逆鳞司多年,对帝君和军队的关系看得很透。甭管谁在那个位置上,都渴望握紧军队这柄利剑的剑柄,除此别无他想。先帝曾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李炳断然不愿重蹈覆辙。” 李江遥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道坎,始终绕不过去。” 沈烈接着道:“所以我说,问题并不在这里,而在暗流涌动的朝局变化。程雯当上了皇后,以镇国公府为代表的勋贵势力借机重新崛起,出于政治目的,与魏梓轩结成联盟,这才是最危险的。” 李江遥见徐友长等人仍有些不解,于是替沈烈解释道:“圣唐经历了多年的内忧外患,甚至连先帝都捐躯殉国,传统的贵族势力更是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和削弱,他们不仅损失了众多人才,而且还丢失了大量的土地、财富和权力。与此同时,我们这样的军人因为内外战争,不断发展壮大,逐渐成为朝廷的重要依靠。这样一来,便形成了新旧两股势力的矛盾。” 听他这么一说,徐友长顿时明白过来:“的确如此。老贵族不愿退出朝堂核心,但又惹不起军方的新势力,所以便被魏梓轩抓住机会、刻意拉拢,使两边联起手来,借着李炳想掌控军队的机会,千方百计地排挤我们。” “你说到点子上了。”沈烈冷笑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劳剑华在背后操弄。他太了解李炳,也太了解镇国公府、凤阳侯府这样的传统贵族了,因此才会让魏梓轩促成选后之事,兴风作浪。” 徐友长重重的一拍桌案,愤然道:“这帮只在乎荣华富贵的畜生!我们徐家为圣唐舍生忘死、全族阵亡,可他们呢?对得起我爷爷吗?!” 李江遥叹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徐友长的肩头:“爷爷不是为了他们,咱们更犯不着跟这些宵小之辈置气,先听听沈大哥怎么说吧。” 沈烈点点头,继续道:“友长,江遥讲得对。徐老爷子一生清清白白,心里面装着的,只有先帝和圣唐的江山社稷。那些勋贵门阀,不值得他在意。咱们且把话说回来,旧贵族一旦跟魏梓轩结成联盟,对李炳和朝廷的影响力会非常大,甚至能够直接左右平叛的进程,不可不防。” 夏侯凝寒问道:“长史大人,咱们该如何破解这个难题呢?” “这正是我来见你们的主要原因,”沈烈淡淡一笑:“我要给大都护献策。” 李江遥闻言哈哈大笑:“沈大哥,你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人也变得风趣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逗乐子。什么给大都护献策?有啥好办法,赶紧说!” 沈烈轻抚胡须:“我的办法,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夏侯凝寒略一琢磨,好奇道:“长史大人的意思,难道是要在朝中寻找另一批盟友?” “凝寒猜得没错。”沈烈郑重说道:“圣唐既有贪慕权势的旧贵族,也有像徐家这样的忠烈门阀。魏梓轩能拉人,我们同样可以拉人。只不过,咱拉的是那些忠义正派的贵族,让他们去跟镇国公府之流打擂台!” 徐友长闻言高兴道:“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拿咱们的董大人举例,有他在兵部撑持着,挡住了魏梓轩殷诚毅多少鬼主意。只可惜老董一直势单力孤,也该多些帮手了。” 李江遥微微颔首,虚心请教道:“沈大哥,具体的做法有哪些?需要我们怎样配合?” 沈烈答道:“首先一件事,就是把眼前这批贵族军官排查清楚,心里有个底。他们当中,有的死心塌地倾向帝君,有的则是劳剑华安插的内奸耳目,还有一些,则是真心希望能够为国尽忠。咱们就先从忠于圣唐的贵族军官开始,不仅是镇疆军,包括慕容雪、马洪杰和常涛,大家都好好地培养重用那些人,并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为了这个国家好。” “我举双手赞成。”李江遥笑道:“只要这些正派的贵族明辨了是非,反过来还能影响他们的家族,吾道不孤矣。” 沈烈点点头,接着道:“第二件事,就是由我秘密前往帝都,找一些值得信任的老朋友们聊一聊,顺便帮他们重新返回朝堂,跟魏梓轩和他的盟友过招。此番布局,你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我得找七公主才行。” 第五百零九章 三足鼎立 夏侯凝寒担心道:“沈长史,你目前还在被朝廷通缉,贸然前往帝都,会不会太危险了。” 沈烈洒然一笑:“无碍的。沈某别的牛不敢吹,这方面尚算有些把握。只要我不想被他们发现,他们就很难摸到我的行踪。更重要的是,眼下咱们没有太多时间了,再让奸佞胡作非为下去,恐怕到最后积重难返。” 李江遥认真想了想,同意道:“我对沈大哥有信心。他在帝都那么多年,可不是白待的。” 徐友长应道:“以前帝都豪门圈子有句玩笑话,说整个京城明面上是归京兆府管,可实际是北衙的天下,逆鳞司在一百零八坊藏下一支军队都没问题。” 夏侯凝寒兀自还有些不放心:“话虽这么说,但长史他毕竟不在逆鳞司了,前阵子帝都分部又转入蛰伏状态,我真怕万一有什么意外或危险,连个援手的人都没有。” 沈烈语气郑重道:“凝寒,要说危险,江遥和友长天天都在面对生死考验,镇疆军的将士们更是如此。听玉陀罗讲,之前那场水战,一位名叫赵硕的兄弟,为了让叛军入套,只身犯险、慷慨赴义。想想他们,沈某这算得了什么呢?打仗的事情我不在行,只能在其他方面尽一点绵薄之力了。” 听他这么说,在座众人都不禁感慨万分。何止是赵硕,无数镇疆军为国为民血洒疆场,每天都在书写着新的传奇,都在上演着一幕又一幕可歌可泣的英雄画卷。 既然沈烈表明了心意,李江遥也不跟他客气,当即商量起帝都之行的策略。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更何况坐在这里的都是智谋过人、胆大心细的英雄豪杰。大伙经过一番,议定出大致方略,以河间郡王李茂勋、靖国公爵长孙岳、辅国公爵陈子陵和北平侯爵黄宣为第一批争取的目标,抗击敌人扰乱朝纲。 李茂勋、长孙岳、陈子陵、黄宣四个人,家世显赫、品性端正,一向都看不惯魏梓轩他们的种种卑劣做法,只可惜无职无权,徒呼奈何。 倘若想办法把他们请入朝堂,不仅可以制衡那帮奸臣,而且还能影响不少勋贵门阀的年轻子弟,避免大家被劳剑华策反利用,走上歧途。 除此之外,汾阳公主李汐也有一定的实力,其中就包括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的李修明。作为老中书令柳诗名的得意门生,李修明对文官集团颇具影响,若善加利用,应该可以起到限制魏梓轩胡作非为的效果。 既然劳剑华打算利用朝堂政治扰乱平叛战争的步调,那就针锋相对,用同样的办法破解他的阴谋。 - 两天之后,沈烈乔装改扮,带着李江遥和徐友长写的几封书信,前往了帝都。 再次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沈烈不禁感慨良多。不过,他肩负重任,也没时间分心唏嘘,待摸清了周围形势后,便连夜潜入了驸马府,找到七公主。 面对昔日的逆鳞长史,李汐内心不禁五味杂陈。 沈烈是李成武最信任的近臣,因此她从小就认识这位话不多的沈叔叔。尽管二人没什么交集,但李汐也清楚,沈烈对于父皇来说有多么重要,而父皇又是多么的依仗沈烈。 照理讲,沈烈应该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令她感到既亲近又敬重的人之一。 但可悲的是,当初为了救哥哥李炝,也为了自保,李汐竟犯下大错,险些直接害死沈烈,若不是徐友长、慕容雪和董天星他们当机立断、劫牢反狱,父皇一生中最可靠的臣子,就要毁在她的手里了。 如今二人再次见面,李汐顿感羞愧难当,也顾不得什么公主身份,径直给沈烈跪下,请求他原谅。 沈烈见状,赶忙伸手扶起李汐,劝慰道:“公主千万不要如此。事情原委,大都护之前跟我解释过,你也是被劳剑华威胁利用。咱们看在先帝的面上,都把此事揭过了,好吗?” 李汐眼含热泪,惭愧地点了点头,接着又给沈烈深施一礼才算作罢。 沈烈请她一起坐下,问道:“公主,沈某来此的目的,你已经知晓了吧?” 李汐擦擦眼角的泪水,应道:“嗯,情报司的人提前告知了我。沈叔叔,说句实话,你们早该下此决心。我曾跟江遥兄长提过多次,魏梓轩那奸贼笼络勋贵、包藏祸心,必须尽早铲除,不然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只是兄长有些顾虑,所以才迟迟不肯在朝中出手。” 闻听此言,沈烈微微颔首:“大都护胸襟坦荡,自然不屑与那些奸臣勾心斗角。不过,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时候反击了。好在,你我二人对这类事情不仅不陌生,而且还算颇有心得,可以设法为前线的将士们分忧。” 李汐嫣然一笑:“沈叔叔,你说咱们俩对这类事情颇有心得,汾阳听了颇有些自嘲之意。” 沈烈也忍不住笑道:“唉,兜来转去,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战场。在沈某的印象里,还是公主小时候天真烂漫的样子,可世事难料,如今连你也被卷进朝堂斗争。” “这是皇族的宿命,躲不掉吧。”李汐轻叹道:“圣唐正在经受劫难,谁也没办法在其中独善其身。好在还有沈叔叔和江遥兄长这样的忠臣义士,国家还有希望。” 沈烈摆摆手:“我算不得什么,大都护和镇疆军才是圣唐的中流砥柱。公主,对于此番谋划,你有什么想法?” 李汐道:“我听您的。需要做什么,需要怎么做,汾阳谨遵号令。” 沈烈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公主信得过沈某,那我就不客气推辞了。现在魏梓轩他们已经抢了先手,我们需要抓紧时间迎头赶上。关键一环,还是帝君那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汐应道:“咱们选的人能不能进入朝堂,担任什么样的职位,最后是由帝君决定的。我可以让李修明他们上本推荐,但成不成的,没法保证。” 沈烈笑道:“所以要想个妥善的办法出来。我劝河间郡王他们出马,难度不大;李修明上疏,难度也不大。问题是怎么样做,既不引起帝君的警觉防备,又能顺利达成目标。” 李汐认真琢磨了一下,试着问道:“三足鼎立,这个思路如何?” 沈烈想了想,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让帝君感觉,两派相争还不够稳妥,只有三方制衡,他才能更加安稳?” “沈叔叔果然是高手,一点就通。”李汐忍不住笑道:“自古以来,帝王心术不过如此。左右逢源,君主还要费心考虑保持两边平衡的问题,而第三方加入进来,他便能稳坐钓鱼台了。” 沈烈赞成道:“的确如此。对帝君而言,三方角力,才是朝堂之中最理想的状态。李炳在这个时候刻意培植传统勋贵的势力,其实也是想在武将集团和文臣集团之间,多造出一支制衡的力量。只不过他没想到,由于魏梓轩暗中主导,旧贵族早已跟文臣联手了,实质上仍然是两派争斗。” “那我们就让李炳明白这个状况!”李汐笑道:“河间郡王他们能保持中立、克己奉公,才是李炳希望的第三方势力。” “这个文章,就要靠李修明他们做了。”沈烈点点头:“把问题讲清楚,咱们那位帝君会反应过来的。”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然后大有深意地看着李汐:“公主,其实你心中也早有此打算,希望能够建立另外一支朝堂力量,不是吗?” 李汐并没打算遮掩,坦然笑道:“实话说,汾阳确实一直这么考虑。不过,也请沈叔叔和江遥兄长放心,我能分得清谁是敌、谁是友,什么事对国家和朝廷有利,什么事会害苦天下苍生。” 听她这么说,沈烈轻轻地点了点头。 朝堂斗争,是历朝历代都不可能避免的政治现象,哪怕千年一遇的明君雄主,在他的朝局中也少不了各种势力角逐。而这当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内争的界限,会不会是以彻底牺牲国家利益为代价。 如果李汐他们能够顾全大局,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保持起码的底线,那对于顺利平叛、圣唐皇朝早日恢复安宁,当然十分有利。 这也是李江遥和自己希望看到的。 想到这里,沈烈道:“公主若能定住心思、把稳方向,沈某自然愿意全力支持。第三方势力崛起朝堂,对内压制奸臣捣乱,对外支持大军平叛,先帝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李汐忍不住眼圈一红:“沈叔叔,我以前犯过糊涂、做过错事,既对不起父皇,也对不起你。但是请你放心,汾阳今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无论李炳是谁的儿子,也无论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我都要竭尽全力,替父皇看顾好圣唐江山,不让它再次沉沦。” 第五百一十章 政局复杂 “臣程东,叩见皇后娘娘。” “平身吧。”程雯淡淡地说道:“内侍,本宫与镇国公聊一聊家常,尔等暂且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 内侍宫女们齐声答应,转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程雯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大哥,沉声道:“事情怎么样了?有什么眉目了吗?” 程东摇了摇头:“刑部仍在查,但是毫无进展。我前天去找了田沐,他只说又端了一个镇疆军的窝点,抓了四个人,但是关于二弟遇害的证据,目前还没有找到。” “一群废物!”程雯咬牙切齿地骂道:“平日里吹牛吹得天花乱坠,关键时刻什么也指望不上。没有证据,抓再多镇疆军暗探有何用,还是拿李江遥毫无办法!” 程东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妹妹,眼下这么死咬着李江遥合适吗?他毕竟要率兵平叛,我怕……” 闻听此言,程雯立刻瞪了对方一眼,冷冷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平叛怎么了?很了不起吗?他李江遥就算杀光江南叛军,也没法为我二哥抵命!大哥,你可别忘了,二哥为什么得罪李江遥?还不是为了杀死莲姬那个贱人,好替咱爹爹报仇吗?如今他因此遭了暗算,我们却不为他讨回公道,还算人吗?” 被妹妹这一通呵斥,程东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嘟囔道:“我早就跟二弟说过,为父亲报仇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先忍忍,切莫轻易惹怒李江遥,令局面失控。可是他不仅不听,反而还主动出手袭击对方,这不是……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连带着整个程府,都有可能成为镇疆军报复的目标。” 程雯秀眉倒竖,气道:“怎么?你害怕了?” “能不怕吗?”程东既然把话挑明,索性继续道:“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魏梓轩和田沐他们,打着为二弟报仇的旗号,扫荡了镇疆军在帝都的情报网,杀死近百人。这可都是血淋淋的债啊,假如把李江遥给逼急了,他一旦抛开底线,最后倒霉的不还是咱们家?” 程雯冷笑道:“他敢?!我是皇后,你们是皇亲国戚,李江遥若是明目张胆地伤害程家,那就是造反!到时候,正好让帝君灭了他!” 对于妹妹的自以为是,程东感到万般无奈。程雯虽然也算得上机敏聪慧之人,但那仅仅限于治理自己家府,或者顶多管管后宫。对朝政,她根本一窍不通,更不晓得军队和战场的厉害。 让帝君灭了李江遥?李炳若是单靠自己,恐怕连江南叛军都打不过,还想去打镇疆军?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些道理他没法跟程雯讲,讲了她也听不明白,到头来,又是嘲笑他这个当大哥的胆小怯懦。 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就只能好好地想一想,该如何保住镇国公府了。 程东暗叹一声,说道:“当真闹到那步田地,圣唐恐怕又要天下大乱了。依我看,还是尽量掌控住局势为好。真正有了实力,才能防止被人伤害。” 程雯知道他说“真正有了实力”是指什么,也明白大哥现在还并不看好自己这“皇后”的威势,于是点点头:“你说的也没错。单凭我的身份,确实难言稳操胜券,只有程家掌握了朝堂大权,那才安稳。大哥,程南程北安排好了吗?” 听她问起此事,程东点点头,应道:“他俩都被禁军选调走了。三弟入了虎豹骑,四弟被分到禁军第一旗,都是帝君的直属亲兵,待遇优渥。另外,二房三房的那几个兄弟,也都去了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最低也当上了校尉。” 程雯微微颔首:“那就好,回头我跟左相打个招呼,尽快提拔他们,把品阶抬上来。” 程东听得眉头大皱,忍不住道:“妹妹,有句话,大哥不能不提醒你。你才当上皇后不久,在宫中的根基还不稳,帝君与你的感情也还不深,朝堂之事,你尽量不要插手。后宫干政,乃是皇族的大忌啊,一旦被陛下知道,会出事的。” “大哥,你放心吧,我哪有那么笨?”程雯冷冷一笑:“我说打招呼,只是做个比方,却并非真找魏梓轩说什么。他也是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不仅程家,那些跟咱们交情不错的贵胄门阀,他都得设法帮衬。这是大局,对他同样也有好处。” 程东暗叹一声,说道:“最近朝堂上出了很多变化,魏梓轩自己都颇感头痛,所谓大局,恐怕没那么容易推进。” 闻听此言,程雯眉毛一挑,好奇道:“究竟什么变化?居然连尚书左仆射都头疼?” “其实,那些事情跟咱们的计划也有关联,”程东解释道:“魏梓轩和殷诚毅不是向帝君建议,征召贵族子弟投身军旅、掌握兵权吗?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修明也趁机上疏,推举了几位勋贵入朝参政,填补之前因为毒兵刺客那场屠杀造成的官位空缺。” “哦?都推举了哪些人?”程雯问道。 “总共二十几个,有文有武,还都是熟人。”程东介绍:“李茂勋、长孙岳、陈子陵、黄宣,他们全出面了。” 程雯点点头:“的确都是熟人,跟咱们程家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怎么?他们要跟左相对着干?” 程东叹道:“目前还没有,但迟早会的。因为这些人平时就对魏梓轩一系非常不满,认为他们很多做法都出于私欲,而损害了国家的利益。” 程雯非常敏感:“奇怪,靖国公、辅国公向来不爱参与朝政,河间郡王早年征战负伤后,更是做了闲云野鹤,这好端端的为何都跳出来了?而且还是李修明具表推荐,怎么看,怎么蹊跷。” “你还不知道吧,”程东悻悻然的说道:“李修明只是前台唱戏的而已,他背后有人。” 程雯一愣:“什么人?难道是柳家?” 她的皇后之位原本是柳家小姐柳嫣茹的,因此对文魁首府非常在意。 程东摇摇头:“李修明的靠山不是柳家,而是汾阳公主。” “哦,我当是谁呢,怪不得!”程雯忍不住冷笑道:“李汐嫁给了慕容雪,后来还跟李江遥传出奸情。她指示李修明搬出河间郡王,就是想帮他的奸夫!” 程东道:“我看未必。尽管七公主属于李江遥一派,但河间郡王与靖国公他们却并不是。这些人我自幼相熟,他们心里只有圣唐,不会轻易偏袒军方大将的。” 闻听此言,程雯忍不住心中暗自好笑:大哥程东实在是太幼稚了,什么心里只有圣唐,这种鬼话说给帝君听,表一表忠心还行,哪个人会当真? 不过,她也懒得跟对方掰扯这些,转而问道:“河间郡王他们入朝的事,陛下怎么说?” “陛下好像已经点头了。”程东应道:“说实话,魏梓轩做事也有些太心急,安排贵族加入军队,处处摆出扶持拉拢的架势,帝君又不是瞎子,自然对此颇有戒惧。他担心左相一系因此扩充实力,今后也变得尾大不掉,所以接受了李修明的建议,决定将李茂勋等人引入朝中,制衡左相。” 程雯听得微微一愣,没想到朝中局面如此复杂,不由得又担心起来:“能想办法压住此事吗?要不要我劝劝陛下?” “千万别!”程东连忙制止:“你忘了我刚才说的吗?后宫干政,实乃大忌,一旦引起陛下不快,你就完了!这件事还是让魏梓轩自己头疼去吧。对咱们程家来说,两头不得罪最好。” 程雯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若是二哥在,绝对不会如此窝囊,只可惜天妒英才,二哥为李江遥暗害,折损了程家一员大将。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地哼道:“不管怎么说,二哥的仇我一定要报,大哥肯不肯帮忙都没关系。” 程东微微一愣,讶然道:“你打算怎么报?”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程雯冷冷应道:“总之,不会连累你就是。” 程东见妹妹如此说,知道她心意已决,劝也白劝,于是只能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拱手告退。 出了皇宫,程东直接返回府邸,才坐下喝了半盏热茶,下人便跑来通禀,说大都督在外求见。 殷诚毅亲自登门拜访,程东不由心中讶然,连忙起身,亲自出去相迎。二人一见面,殷诚毅便笑着说道:“镇国公,许久未见,风采更胜往昔啊。今日叨扰,下官是特地来给你道喜的。” 此言一出,程东更是大惑不解。他一边猜测对方来意,一边拱手道:“大都督说笑了,程东何喜之有啊?” 殷诚毅故意卖个关子:“怎么?不请下官进去喝杯茶?慢慢聊?” “哎呀,怪我糊涂,失礼失礼。”程东连忙招呼:“大都督快里边请,请。” 他热情领路,陪着对方来到了正堂,同时吩咐下人赶紧奉上好茶。 殷诚毅安然落座,等下人们忙乎妥当,才幽幽笑道:“镇国公,你要高升了。” 程东一愣:“高升?这……从何说起?” “那还要感谢左相才行。”殷诚毅道:“方才,魏大人觐见陛下,给你要来了一个显赫的官职。” “什么官职?” “南征诸军务检调使,”殷诚毅咧嘴一笑:“简单说,就是巡查各个军团的总监军!” 第五百一十一章 狗屁监军 程东一头雾水,好奇道:“总监军?监谁?” 殷诚毅哑然失笑:“我不是说了吗?南征诸军务检调使,有权巡视监察前线各个军团。镇国公,这可是圣唐军方一等一的大员啊。” 程东苦笑道:“大都督,你真会开玩笑。这个差事,我可干不来,也不敢干。” “这是为何?”殷诚毅不由得一愣。 程东给对方拱手作了作揖:“请帝君和左相收回成命,另选贤才吧。镇疆、青龙、朱雀、玄武,哪一个我都没资格监察过问。没别的原因,我对军务一窍不通,去了只会添乱。” 殷诚毅闻言皱起了眉头:“你不通军务,这才是笑话。谁不知道你们镇国公府历代名将辈出,族中子弟自幼习武,熟读兵书。无论程西,还是程南程北,都投身军旅,你这个做大哥的不通军务?依我看,你是不愿意吧?” “的确是……不太愿意。”程东叹道:“我做监军,哪个军团肯听话呢。别说像镇疆军这种自成体系的,就算马统领、慕容统领,恐怕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殷诚毅笑笑:“你若是为这个发愁,那就大可不必了。左相岂会考虑不到你说的情况?放心吧,朝廷自有对策。” 程东大感好奇:“什么对策?” 殷诚毅瞅瞅四下无人,凑到程东近前,压低声音道:“左相说了,监军是假,报仇是真,咱们的主要目标还是李江遥和镇疆军,但是另有计划,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一听这话,程东更加确定对方此举没安好心,于是眉头紧锁地说道:“报仇……额,这事儿还须从长计议才行。” “怎么?你这个做大哥的,难道不想替程西讨回公道?”殷诚毅显然没料到对方在此事上会是这个态度:“自己亲弟弟被人杀害了,镇国公居然无动于衷?” 程东被他挤兑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公事私事不好混为一谈。” 殷诚毅顿时拉下脸来,气道:“什么公事私事?程西是帝君的亲卫将领,还是圣唐的国舅,他遭人暗算,本就是天大的公事,岂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程东不愿轻易得罪对方,只能转圜道:“眼下不是还在等刑部的调查结果嘛。” “糊涂!”殷诚毅一拍大腿:“程东,你是真糊涂,还是跟我装糊涂?谁动手杀死程西,你心里没数吗?凭刑部那些笨蛋的本事,他们能查出来?若要为程西讨回公道,若要为帝君和朝廷出这口恶气,只能靠咱们自己,靠非常手段,这个道理,你真的不明白?” 程西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是心中主意仍旧非常坚定:为了整个程家的安危,他绝不能轻易趟这摊浑水,变成魏梓轩等人手里的刀子。 见对方一直沉默不语,殷诚毅也颇感无奈,等了片刻,他霍然起身,冷冷道:“镇国公,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时间不等人,你若再犹豫,当心错过时机、追悔莫及!好好地想一想吧!” 说罢,他一甩袍袖,气哼哼地大步离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难怪殷诚毅郁闷生气。原本他是打算给程东送一个好消息,顺便拉拉人情,跟皇后一系的人搞好关系。万万没想到,程东这家伙竟然如此胆小怕事,总监军都不愿意当。 程东虽然因为大都督拂袖离去而感到心中不安,可更令他为难的,还是朝廷的那个任命。什么南征诸军务检调使,说白了,就是去给前线各军团找麻烦的人。 帝君当然希望有人能去替自己盯着军方,可他也不想想,李江遥他们是肯任人摆布的吗?所谓总监军,那必须是皇权大过军权、朝廷可以稳稳压制军方的时候才有意义。否则,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魏梓轩把他推到这个位置,摆明是想通过他制造摩擦,进而挑起皇后以及朝中勋贵势力与军方的矛盾,这个道理旁人看不明白,程东还是很清楚的。 他并不是不想替自己的弟弟报仇,可是报仇需要前提,那就是绝对的实力。仅凭一个监军的空头衔,就想把李江遥如何如何,简直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里,程东喊来程府管家:“去,赶紧把悬济堂的杨神医请来,让他给我看病!” “国公?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对,我生病了,重病!从今天起,我要在家养病,谢绝见客,快去!” - 镇国公程东突然抱病,一下子打乱了魏梓轩的计划,同时也令帝君李炳也颇感意外。 他倒不是担心大舅子的身体健康,而是因为南征诸军务检调使这个职位已经设立了,人选却忽然落空。必须赶紧找其他人补上才行,不然就成笑话了。 经过朝中大臣紧急商议,最后终于确定了接替程东的人。 现任白虎军团主将,龚承泽。 与程东不同,龚承泽对于这个新职务大为欣喜。他原本是从三品的羽林千牛将军,而南征诸军务检调使被朝廷定为同正三品中都督衔。这等于寸功未立,平白升了一级,而且身为钦差,还有检调军务之权,随便压各军团主将一头。 龚承泽高兴坏了,暗暗感谢老天保佑,让镇国公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在这个时候身患重疾,从而给了他一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这家伙在太极殿得了帝君旨意,只用了两天工夫,就完成了白虎军团指挥权的交接,随即又兴冲冲跑去都督府领取正式公文和检调使印信,然后便得意洋洋地离京赴任。 他选择的第一站,是朱雀军团。 当初李炳在洛邑整兵的时候,总共设立了六个军团,五位军团主将,龚承泽正是其中之一。然而,他的资历最浅、底子最薄,功劳远不如跟慕容雪、马洪杰、常涛三人,更别提与李江遥相比。 朱雀大将马洪杰当时就跟身边的人说过,龚承泽完全是靠溜须拍马上的位,自己羞于和他并列。这话后来传到了龚承泽的耳朵里,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发誓有朝一日定要给马洪杰苦头吃。 如今他成为了南征诸军务检调使,妥妥的总监军,那还不先去找朱雀军团的麻烦?等收拾完马洪杰,再一路向东,青龙军团、玄武军团,挨个儿修理一遍,想想都觉得过瘾! 龚承泽奉旨前来检调军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随州。马洪杰心中厌烦,好似吞了只苍蝇一般。他跟手下的两位副统领交代一声,说自己要去前线视察战备情况,然后便领着卫队走了。 龚承泽抵达朱雀军团大本营,没见到主将亲自迎接,立刻沉下脸来,先把在场的朱雀将校们好一通臭骂,然后吩咐随员五路齐出,严查兵员、装备、营寨、粮草、军纪,搞得动静极大。 几天工夫,龚承泽的人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了大大小小两百一十多条问题。龚承泽如获至宝,硬逼着副统领、都尉、司马等一众军官放下手里的差事,认真回话解释。 然而,他的目的,并不是真要帮助对方改善军务,而是故意挑刺儿找碴儿,所以无论朱雀军团的人如何应对,都过不了这位检调使的关。 整个军团被龚承泽折腾得乌烟瘴气,连最起码的训练演习都没法正常进行。 那么,大家像马洪杰那样,不搭理他行不行呢? 答案是不行的。因为,龚承泽身为钦差总监军,手里还真有三个非常重要的权力,令朱雀军团不能不认真对待。 那三个权力,一是人事、二是粮饷、三是武备。 人事和粮饷好理解,不听龚承泽的话,他有权决定军官们的升迁和任命,以及部队粮草军饷的调拨发放。 而武备,是指龚承泽可以根据战备军务情况,决定哪支部队拥有参战资格,哪支军队准备不足,不能轻易派上战场。 正因如此,朱雀军团的将校们只能忍气吞声,任凭检调使大发官威。 在这个过程中,龚承泽也顺便夹带了魏梓轩的私货。 出发之前,魏梓轩曾专门给他授意,让其在巡查检调各军团的时候,着重照顾他指定的几个勋贵军官,尽量帮他们掌握更多的兵权。 龚承泽忠实地执行了魏梓轩的意思,趁着大统领马洪杰故意躲开他的机会,他直接插手朱雀军团内部的各项安排,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把不少魏梓轩的人搞到了重要岗位上,大大强化了贵族青年军官手中的实权。 检调使在随州折腾了近一个月的光景,马洪杰始终待在前线没有露面,龚承泽心中暗笑对方不过如此,志得意满地离开了朱雀军团,动身前往下一个目标:青龙军团。 然而,青龙大将慕容雪和马洪杰不一样,他根本没打算躲着小人得志的龚承泽。相反,慕容雪在驻地黄梅摆开架势,专门等着对方,打算狠挫一下这位狗屁钦差的威风。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不同对待 朱雀军团那边发生的种种事情,慕容雪早已获悉。 龚承泽假公济私、故意捣乱,严重影响了前线各部队的备战练兵。更糟糕的是,南征诸军务检调使不是一个临时性的职务,而是之后长期存在的官员,什么时候南征讨伐叛军的战争结束,才有可能取消。 说白了,就是李炳不放心,因此安排人跑来盯着军队。 在离开朱雀军团时,龚承泽还专门留下了一批手下,继续以检调使的名义督查军务,好给马洪杰添堵。这种做法,慕容雪是完全无法接受的。所以,他决定不学马洪杰。 躲着不见,只会让龚承泽更加嚣张,为所欲为。 龚承泽抵达黄梅县,慕容雪仅仅依照朝廷规矩搞了一个迎接钦差的简单仪式,之后也没摆接风宴,直接把检调使和随员晾在驿馆,自己则带着军团将校们去喝酒吃饭。 龚承泽见状,忍不住勃然大怒:我是代表帝君而来,你怠慢钦差,等于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慕容雪,你等着! 受到冷遇的龚承泽第二天早早来到了青龙军团指挥所,准备横挑鼻子竖挑眼,就像在朱雀军时那样,好好地折腾青龙军一番。 没想到,慕容雪也早有准备。他把所有部下都支了出去,只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恭候检调使的大驾。 “人呢?都去哪儿了?”龚承泽面对空空荡荡的帅帐,一脸懵圈。 慕容雪淡淡应道:“大江对岸的叛军近来出现异常调动,我担心他们有什么阴谋,所以让全军戒备了。”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哪怕帝君亲临也挑不出毛病。 龚承泽心里非常不爽,气道:“本官奉旨检调军务,你把人全都派出去了,我该找谁问话?” “找我。”慕容雪指了指自己。 “找你?”龚承泽一愣:“所有事情,都找你一个人?” 慕容雪点点头:“我是军团主将,打仗训练、辎重补给、营垒建设、军风军纪,最后全要报给我核准。你不找我,那该找谁?” 闻听此言,龚承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行,慕容雪,你真行。马洪杰不愿在我面前低头,于是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自己手下,你可倒好,反其道而行之,把所有事情全拦在自己身上。想跟我打擂台是吧?那就打! 龚承泽把心一横,命令随员先去调阅卷宗、巡查兵营,搜集青龙军的毛病,自己则在帅帐这边盯着慕容雪,等手下拿到把柄,再跟对方计较。 两个人一言不发,就那么面对面地枯坐着。 等了一上午,龚承泽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说慕容雪,你连口茶水都不打算给本官准备吗?我嗓子都快冒烟了。” “这是军营,没那些条件。”慕容雪一指外面:“出门左转有井,渴了自己打去。” 龚承泽皱起眉头:“你知不知道,怠慢钦差,可是大罪。” 慕容雪忽然笑了笑:“怠慢你了吗?龚大人,我一个堂堂的中都督,放着整个军团不去管,巴巴陪你陪了一上午,连茅厕都不敢去,还不够重视?” “你……”龚承泽顿时气结,“你是在这儿没错,可跟没在有什么区别?茶也没有,话也不说,当我不存在吗?” 慕容雪摇摇头:“哦,原来你是要我说话啊,那简单。检调使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龚承泽闻言不禁一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听慕容雪继续说道:“今天天气不错呀,艳阳……哦,外面阴天了,怕是又要下雪了吧。” 嘭的一声,龚承泽拍了下桌子,气道:“慕容雪,你这是故意啊,跟我扯什么闲篇儿?” 慕容雪耸耸肩:“你看你这人。不说话,嫌我怠慢,说话你却又拍桌瞪眼的,真难伺候。” 龚承泽被对方搞得恼羞成怒,正欲发火,手下此时快步走进帐中,送来第一批查出的问题。 眼见有了着力之处,龚承泽暂时压住情绪,冷笑着接过卷册仔细观瞧,然后从里面挑了几条毛病,向慕容雪发难。 慕容雪看上去不慌不忙,对龚承泽提的问题逐一解答。无论是论点论据,还是语气神情,处处都显露着一个意思:你挑的毛病太过肤浅,根本不值一驳。 这样的状态,进一步刺激了龚承泽,不禁令他大感恼怒。 随着手下呈送的问题越来越多,龚承泽也开始步步紧逼,并且不再接受慕容雪的解释,而是反过来逐条驳斥。二人你来我往,言辞越来越激烈,终于从互相冷嘲热讽发展到飙火对骂的地步。 军团主将和检调使吵架吵得面红耳赤,两边手下谁也不敢劝解,唯有眼睁睁地瞧热闹。 吵到最后,龚承泽拿慕容雪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威胁要上疏帝君,告慕容雪和青龙军团的状。慕容雪抱着肩膀冷笑表示:无所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说起告状,我还要告你的状呢。 于是,两个人暂时罢战,各自回去写奏折,向帝君李炳申饬对方的罪过。 龚承泽指责慕容雪目无朝廷,拒不配合钦差,故意抵触检调使巡察军务。而慕容雪则说龚承泽滥用监军职权,以检调的名义,给军团捣乱,影响大军备战。 两份奏章先后送到帝都,摆在了李炳面前,顿时让这位帝君颇感为难。 龚承泽是自己的代表,奉命前去勘察各军团状况,并暗中监视军方动向,按理说应该大力支持才对。可慕容雪又是自己的亲信大将,无论功劳还是关系,都无人能及。 这手心手背皆是肉,让他如何取舍呢? 考虑再三,李炳决定左右各打五十大板,对慕容雪不轻不重地训斥一番,同时命龚承泽暂时离开青龙军团,先去巡视其他地方。 如此安排,慕容雪和龚承泽都不太满意,却又无可奈何。慕容雪奉旨给龚承泽低头认了个错,而龚承泽奉旨灰溜溜地拍屁股走人。 离开青龙军团,龚承泽憋了一肚子火,准备去找下一家撒撒气。可随行的主簿却提醒他,下一家的情况恐怕更麻烦。 往东走,就是镇疆军。 龚承泽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只是蠢,但并不傻,再怎么嚣张跋扈,也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他原本都考虑要不要绕开李江遥的防区,直接去巡察常涛的玄武军团。但是朝廷有要求,魏梓轩也有指令,检调使必须去凤凰军团挑挑刺儿才行。 为了不给自己找不痛快,龚承泽一改之前大权在握的风格做派,严令手下保持低调,消消停停地进入镇疆军防区,安安静静的前往庐州。 他和田沐一样,出来做官只为荣华富贵。因此,他可以与慕容雪为敌,可以故意欺负马洪杰、常涛、董天星,但是绝不能招惹李江遥和徐友长。 那是会出人命的。命都没了,还谈什么荣华富贵呢? 对于南征诸军务检调使的大驾光临,镇疆军的人都感到有些意外。原因很简单,他们所见到的钦差队伍,并不像之前传闻中说的那样趾高气扬、嚣张跋扈。 相反,连钦差带随从,一个个都谦虚恭敬,和蔼可亲,还特别有礼貌。 “这帮家伙不会暗地里憋着什么坏吧?”徐友长在李江遥耳边小声嘀咕道。 李江遥淡淡一笑,对龚承泽拱手道:“检调使大人,一路辛苦了。需要我们怎么配合,请尽管吩咐。” “不敢不敢。”龚承泽连忙客气:“大都护指挥作战,将士们奋力杀敌,你们才是真辛苦。下官奉旨前来,打扰之处,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海涵,不要见怪。” 马洪杰和慕容雪要是见到他现在这副鬼样子,估计能被直接气死。 李江遥心里很清楚,无论田沐也好,还是龚承泽也罢,皆属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之徒。他们没什么大本事,更没什么大图谋,仅仅是依靠帝君在背后撑腰,争权夺势而已。 马洪杰在李炳那里没有太强根基,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因此采取了避而不见的策略;而慕容雪因为跟李炳的关系好,所以不甘忍气吞声,选择与对方分庭抗礼。 这些举动,都在龚承泽的意料之中,也在其承受范围之内。 但是,镇疆军的情况则大不相同。 李江遥从来不依靠朝廷,也不依靠帝君,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起兵造反,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龚承泽与他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游戏规则的框架里,你说,让这位钦差大人该怎么玩? 拿自己的小命去玩吗? 对于这种情况,双方都是看破不说破。既然龚承泽这么乖巧识趣,李江遥也就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场面上,镇疆军给足了检调使面子,从大都护、副都护,到下面各军的主将都尉,悉数出席接风酒宴,气氛完全不似朱雀军团和青龙军团那样剑拔弩张。 龚承泽也乐意维护和平氛围,只让手下略微在几个营区走马观花地转了转,便当着李江遥和徐友长的面,做出了凤凰军团“战备周全、士气高昂、军纪严明,堪称各军团表率”的评价。 第五百一十三章 江北之变 除了巡察军务,龚承泽也没忘记魏梓轩的交代,专门抽空见了见那几位朝廷选派的贵族青年军官。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军官不仅未遭到镇疆军的刻意排挤,相反还颇受重用,跟镇疆同袍相处的也非常坦诚融洽。 他们对龚承泽表示,经过这段时间的亲身体会,大家心里都有同样的一个感受:镇疆是当之无愧的圣唐第一强军,是消灭南方叛逆的绝对主力。 朝廷把重任交给大都护,完全可以放心。 龚承泽不晓得李江遥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这几个贵族子弟弄得服服帖帖,帝君和左相原指望他们发挥监视镇疆军的作用,再不济也要暗中捣捣乱,可如今看来,这个如意算盘是打不响了。 龚承泽最善见风使舵,听众人这么讲,于是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绝对赞同这个说法,等回到帝都,一定向朝廷转述他们的意见。 毕竟,这些年轻人都来自勋贵门阀,他可不想轻易得罪。 与勋贵军官见面之后,龚承泽决定提前结束对镇疆军的巡察检调。反正在这个地方也没啥搞头,不如早点离开,去下一站玄武军团耍威风。 然而,他才动这个念头,情况却忽然发生了变化——常涛指挥玄武军团撤出泰州驻地,向北开拔了。 他们的目标,是祸乱沿海的倭贼。 闹腾了多半年的倭贼,此时已经在东部州府站稳脚跟。董天星曾几次调集兵力,大举反击,甚至连玄武军团都派了六万人增援,可仍旧没能夺回失守的城池。 无奈之下,朝廷终于决定让主力军团正式参战,力求尽快解决倭贼侵扰的问题。 常涛奉兵部命令,率领玄武军自泰州、扬州北上,沿淮安沐阳一线向东海挺进,扫荡盘踞在东海郡和琅琊郡的倭贼,得手之后,再继续攻打齐鲁胶东一带。 八万大军撤离江北防线,对于平叛战争来说,无疑是一个牵连甚广的变化。而最要命的是,玄武军团因为离开所留下的防御空缺,究竟让谁来补? 董天星之前曾建议,调白虎军团去打击倭贼。但这个想法被都督府否决了。殷诚毅给出的理由是:白虎军团作为关中地区重要的防御力量,驻守从帝都至潼关一线,绝不可轻易改变。 对于这个可笑的借口,董天星当即上疏驳斥:如今圣唐的敌人主要集中在大江以南和东部州府,关中地区有帝君的禁军军团,足以拱卫京畿,何必再让十二万白虎军闲置在无须防守的潼关一带,白白浪费战力? 但可惜的是,帝君李炳对此却另有一番考虑。他很快发下旨意,表示赞同都督府的看法,白虎军团不动,仍由常涛他们北上抗敌。 而玄武军团的防区,可以由临近的凤凰军团负责,或者调青龙军团一部接替。 董天星被气得脑袋疼。 他心里清楚,李炳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为加强帝都附近的军力存在,防止有人威胁皇权;二来,李炳和大臣们都自信的认为,目前北攻南守的格局已经形成,劳剑华的叛军是不敢主动挑衅朝廷大军的。 因此即便玄武军团北上,大江防线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然而在老董看来,帝君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事白痴。傻子都能想到,东部州府忽然冒出来的倭贼,肯定是劳剑华包遇春找来的帮凶,目的就是要扰乱大江防线后方,甚至吸引主力军团抽身离开。 而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江南叛军势必不肯错失良机,任由朝廷从容部署。 董天星一边暗骂李炳愚蠢,一边给李江遥写信求助,希望镇疆军能尽快抽调一些主力部队,火速填补玄武军留下的防御空白。 最起码,也要保住泰州、扬州两座重要城池,以及遍布于此的造船厂。 对于常涛他们忽然被派去扫荡倭贼这件事,李江遥同样颇为惊讶。如此重大的军事调动,朝廷既没有经过认真讨论,也不曾征询前线各军团将领的意见,说拉走就拉走,而且还是整个玄武军团全体行动,简直把打仗当成了儿戏。 不用等董天星发来求助信,他便提早一步做了准备。驻守滁州的第八军接到命令,集结四个营的兵力赶赴扬州接防,而更远的泰州则由第九军负责,轻骑兵第二旗驰援。 李江遥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可惜的是,劳剑华他们的动作更快。 常涛的主力刚离开没多久,一直隐藏在夹江河口的叛军便迅速出动,几百艘大船横渡江面,叶荣成亲自指挥,率领三万兵马登陆江北,直奔扬州。 玄武军团留守此处的兵力只有两千来人,面对气势汹汹的叛军,他们根本抵挡不住,苦苦支撑一个时辰,就被叶荣成攻破了四面城门。 扬州在半天之内失守,十六座造船工坊,连带近百艘正在建造的战船和堆积如山的木料,统统被敌人付之一炬。不仅如此,叛军还抓捕了上千名造船工匠,悉数虏往江南。 叶荣成得手后,并没有据守城池,而是赶在镇疆第八军抵达之前,带人转往泰州,再度摧毁了那里所有的船厂,然后叛军在江都港重新登上战船,平安返回南岸。 一场突袭战,打得干净漂亮,颇有当年玄甲军的风范。 尽管没有丢失城池土地,但大江防线轻易被叛军突破,造船备战的重要设施遭受毁灭性打击,仍旧让朝野上下感到震惊不已。 李炳为此大发雷霆。不过,他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把责任全都怪到了都督府、兵部和常涛头上,训斥他们没有周密筹谋便急于调兵,轻忽怠慢军务大事,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同时,朝廷急令正在巡察前线的检调使龚承泽,火速赶往扬州,主持大局。 龚承泽无奈,只好加紧赶路,风风火火的来到扬州城。 这个时候,扬州已经满目狼藉,镇疆第八军的将士也刚刚抵达这里,正在帮助城中百姓救治伤员、灭火赈灾。 虽然名义上是前线总监军,可龚承泽并无调兵指挥之权。再者说,即便朝廷给了他指挥权,镇疆军也不会听他调遣。所以,龚承泽除了在一旁干瞪眼看热闹,什么也做不了。 好在叛军此时已经悉数撤走,自己也没啥好担心的。眼见城中秩序逐渐恢复,这家伙便又原形毕露,整天躲在城守府里花天酒地。 时间没过多久,朝廷传来新的指令:凤凰军团扩大防区,将扬州纳入管辖范围,而泰州则由龚承泽暂时镇守,指挥当地府兵实施防御。 龚承泽暗叹自己倒霉,只好再次启程出发,前往泰州。 原本打算凭借检调使的身份,在大江前线耀武扬威一番,没成想时运不济,反过头来还得替别人填补漏洞。龚承泽心中暗自琢磨,要不要派人返回帝都,拜托魏梓轩帮忙,尽快把他调回去,省得在这里吃苦受累。 没成想,龚承泽还没来得及给帝都去信,煞星便已经找上门来——之前撤回南岸的叶荣成,忽然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一万叛军乘船跨过大江,自北岸的引江河河口潜入,一路向北穿插,最后在泰州城附近登陆,直接对城池发动了猛烈进攻。 龚承泽大惊失色,一边组织城内府兵拼命抵抗,一边派人去追镇疆第九军的五千骑兵,报信求援。第九军之前奉命驰援协防泰州,现在已经有龚承泽来接班守城了,于是在请示过徐友长后,动身返回滁州驻地,眼下刚刚离开不久。 求救的信兵玩儿命飞奔,终于在半路追上镇疆军,将泰州突然遭遇叛军偷袭的事告诉了对方。 情况紧急,第九军的骑兵都尉顾不上多想,连忙下令全军转向,火速向泰州进发,救援城池。 五千轻骑兵立刻扬鞭催马,重新往东边狂奔。可是谁也没能料到,他们刚过李桥村,距离泰州还有仅仅不到二十里的距离,却忽然中了敌人埋伏。 叛军大将谢豹率领两万兵马,从驰道两旁的密林中杀出,猛扑镇疆军骑兵部队。 一时之间,驰道上杀声震天。 双方将士完全混战在一起,刀来枪往,血肉横飞。谢豹挥舞着双锤,在战场上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亲手砸死了第九军的带队都尉,然后趁着镇疆军身陷重围、丧失指挥的不利状况,一鼓作气将五千骑兵彻底击溃。 这场始料未及的伏击,令第九军当场阵亡三千七百多人,一名都尉、三名校尉英勇牺牲,最后仅有一千余人突围。 与此同时,叶荣成也指挥手下攻陷了泰州。龚承泽化妆成普通百姓,临阵脱逃,才在敌人破城之前侥幸溜走。 和上次一样,叛军并未恋战。他们把俘虏的两千府兵悉数斩首,再度洗劫泰州一番后,扬帆远遁。 消息传回,不仅朝野上下一片震惊,镇疆军内部更是怒不可遏。自东出平叛以来,他们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各军主将纷纷请战,要去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第三百一十四章 玄鸟行动 相较于将军们的义愤填膺,李江遥和徐友长却都显得非常平静。打仗作战,从来都是此消彼长、你进我退,胜负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只能赢不能输的道理。 虽然他们同样也为那些遇伏阵亡的兄弟们感到悲痛难过,但更重要的,是尽快从战场形势变化中发现规律,看出敌人的虚实。 叶荣成连续两次发动渡江奇袭,并顺利得手,表明叛军正在有意识扭转之前被动防守的局面,希望重新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 同时,朝中内奸的有力配合,也给前线战事带来了极大的干扰破坏。 试想一下,若不是东部州府被倭贼闹得太凶,若不是常涛的玄武军团突然被抽调北上,叶荣成根本无法这么轻而易举就突破江防,甚至,他可能都不敢来尝试挑衅。 随着战场局势的微妙变化,叛军今后肯定会愈发嚣张,整条大江防线都可能要面临对方的不断偷袭。 经过缜密分析,李江遥与徐友长都一致认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叛军极可能采取水陆并进的策略:包遇春、包信岩叔侄会集中力量打击朝廷水师或镇疆第十军,而叶荣成和谢豹则故技重施,渡江袭扰朱雀军与青龙军防线。 这样的战法,虽然很难从根本上扭转双方的强弱态势,但只要再成功一两次,整个南征平叛的进度就会被大幅拖慢,南方叛军将可以得到更多的喘息之机。 没过多久,正在帝都暗中主持大局的沈烈也给他们送来新的消息。 因为大江防线上发生的新变化,致使朝廷又开始考虑设立平叛总统帅部的议题。朝臣们普遍认为,原本稳如泰山的前线体系之所以会出现漏洞,被叛军连番突破,主要是因为各军团互不统属、各自为战,缺乏统一的协调指挥。像玄武军团这种忽然被调走的情况,如果前线有一位主帅在的话,必定能够及时安排其他军团补位协防,不至给敌人可乘之机。 然而,想法没错,但知易行难。让谁出任主帅,再次成为朝堂中既敏感又危险的考量。 魏梓轩暗中纠集了一大批党羽,联名推荐殷诚毅,希望帝君李炳任命他成为平叛大元帅,再辅以南征诸军务检调使龚承泽从旁监军,一举解决前线指挥权的问题。 对于这个提议,李炳目前仍在犹豫,尚未明确同意。沈烈推测,李炳主要是担心殷诚毅的能力问题,怕他无法胜任总指挥的重任。但是,假如前线再出现泰州那样的情况,帝君免不了急病乱投医,恐怕就会答应让殷诚毅赴前线坐镇了。 到时候,殷诚毅虽然左右不了镇疆军,可他一定能影响青龙军、朱雀军和朝廷水师,惹出更多麻烦。 沈烈告诉李江遥,他会通过李修明以及河间郡王、靖国公和辅国公等人的力量,尽可能地拖延李炳做出这种不明智的决定,但最关键的问题,还得前线解决。 说白了,就是粉碎叛军的图谋,不让他们跟朝中的奸臣形成配合。 李江遥考虑再三,给慕容雪、马洪杰和杨厉各写了封信,提醒他们小心防范叛军再次发动渡江突袭。尤其是各军团的防区结合部,应加强兵力部署,进行重点戒备。 三人跟他关系都没得说,更相信大都护的军事能力和对敌判断。因此,青龙军团、朱雀军团和夷陵水军很快便纷纷送来回信,并开始着手部队调动,改善彼此之间的结合部的驻防巡逻情况。 而之前曾两次遭受重创的泰州,此时也已经被徐友长派遣第八军接防。 整条大江防线,正不断提高警惕、加强戒备。 然而李江遥心里很清楚,这些措施都还不够。他又暗中责令情报司江南分部,全力收集敌方军情,尤其是跟包遇春、叶荣成、包信岩有关的消息,事无巨细,必须详尽掌握。 时间不长,刚刚升任巡查司马的元斌,在杭州截获了一条重要情报。他得到玉陀罗批准,乔装改扮偷渡大江,千里迢迢赶赴庐州,当面向大都护和徐帅汇报。 李江遥一见到元斌,忍不住亲切笑道:“小元兄弟,咱们又见面了,这一晃六七年了吧?你还记得吗?” 元斌闻言连忙拱手道:“卑职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我母亲和姐姐被楼兰匪兵杀害,我打算跟他们拼命,却被对方生擒活捉,绑在柱子上准备剜心下酒。正巧大都护和楠花郡主带兵路过,消灭了楼兰人,不仅为我家人报了仇,还救了卑职这条性命。大都护的恩情,元斌永世不忘。” 李江遥点点头,对徐友长介绍道:“这兄弟不容易。他父亲元焕忠也是咱们镇疆都护府的老兵,当初追随张副都护大战突厥,牺牲在了新月湾。他的家人都被叛军残害,孤苦伶仃的,十五岁便加入镇疆军,先是在霍丽娅的第三军效力,作战英勇,立了几次大功,后来又被调到情报司。之前沈大哥在江南的时候,元斌负责照顾,任务完成得很好。” “哦,原来就是他呀。”徐友长笑道:“沈大哥好几次跟咱们提起的那个年轻人。元斌,你很不错,给大都护和镇疆军长脸啊。” 能得徐帅赞赏,元斌心中激动,连忙谦逊道:“卑职做得还不够,是沈大人谬赞了。” 徐友长平生最欣赏的,就是勇敢忠义的热血男儿,他起身拉着元斌坐下,亲自斟了杯热茶送到对方手上:“不光是沈大人,慕容雪将军和兵部的董大人也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沉着机智、颇有担当,是个好苗子。” 元斌脸颊一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转头对玉陀罗道:“好苗子一定要着重培养,这是咱们镇疆军的财富。” 玉陀罗笑着应道:“大都护的话,卑职记住了。元斌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这回我特意叫他来,也是想让他亲自向大都护和徐帅禀报情况,以便有机会得到你们的指点。” 李江遥赞许地点点头:“好,元斌,抓紧时间说事吧。” 元斌重新站了起来,立正道:“禀报大都护、徐帅、长史大人,江南分部杭州营在十天前截获了一条军情,叛军近期可能有重要行动。”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卷,双手呈给李江遥,同时继续介绍道:“敌人正在谋划一场战役,代号玄鸟,涉及水军包信岩部、陆军叶荣成部、谢豹部,兵力总规模预计高达十万之众,行动目标在鄂州到柴桑一线。” 李江遥大致看了一下油纸里记录的内容,随即递给徐友长过目,口中说道:“从鄂州到柴桑,水道长达三百多里,北岸的浠水县、蓟春县和罗田县,正处于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的结合部。不过,这个攻击范围还是有点大,不好判断敌人的真正意图。” 徐友长点头同意:“是啊,三百里的防线,又是两军团最薄弱的衔接处,随便哪个点都很容易实施凿穿。而一旦突破了这里,向东能够包抄慕容雪的侧后,向西则可以截断和摧毁马洪杰的补给线,破坏力极大。” 李江遥接着道:“更重要的是,这段水道地形非常复杂,且临近包遇春的另一个水军重镇柴桑。如果他们的真正目的不是突袭北岸,而是诱骗夷陵水师前来增援,那么就很容易打得杨厉措手不及。” 玉陀罗沉吟片刻,问道:“元斌,情报是怎么得到的?有没有尝试过核实和细查?” “回禀长史大人,情报的真实性已经核实过了。”元斌认真答道:“咱们潜伏在晋王府的兄弟,冒死偷到消息,我们又通过叛军都督府的内线,印证了这个行动的存在。只是,玄鸟是劳剑华和包遇春面对面密谋的,详细方略仅限少数几个带兵大将清楚,我们还在想尽办法打探。” 闻听此言,徐友长和玉陀罗不禁皱起了眉头。劳剑华包遇春都是诡计多端之辈,这半遮半掩的谋划,谁又能说得准是真是假呢? 万一对方在故布疑阵,有意让情报司收到风声,那局面可就非常复杂了。 李江遥思忖片刻,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你们说,敌人会不会和之前那回一样,让朝中的奸细同时配合呢?” 徐友长一愣:“你的意思是……黄蜂?” “对,就是他。”李江遥应道:“倭贼作乱、急调常涛,又让笨蛋龚承泽临时补位泰州,其实都是在暗助叶荣成。如果玄鸟行动实施在即,劳剑华会否动用黄蜂,再次给前线军团捣乱呢?” “要我说,肯定会!”徐友长笃定道:“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毕竟也不是纸糊的。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慕容雪马洪杰手底下有不少善战的劲旅,真要放开手脚厮杀,叶荣成绝对难言必胜。” 玉陀罗同意道:“黄蜂暗中配合,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扰乱前线各军团的作战部署,同时泄露军队重要情报,劳剑华不可能不利用。” 李江遥笑笑:“那就好了。咱们一边盯紧江南叛军的动向,一边盯紧魏梓轩等人的动向,同时对照分析,相信很快就能明确他们的真实意图。” 第五百一十五章 敌情扑朔 李江遥的话,立刻启发了屋里的三个人。 尽管劳剑华包遇春他们将玄鸟计划隐藏得严严实实,一时难以渗透了解,但是远在帝都的内奸黄蜂若要提供配合,势必会变得有迹可循。 比方说,如果他近来频频对水军出手,那就意味着叛军的真正目标是杨厉,而非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的结合部;同样道理,假如朝廷在慕容雪身上出幺蛾子,那么敌人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去突袭青龙军。 李江遥提出这个两边对照分析的办法,确实可以从侧面反复印证叛军情报。 元斌心悦诚服地赞叹道:“大都护果然厉害!如此巧妙的方式,若是让劳剑华知道了,非得气个半死不可。” 李江遥笑道:“我看,你先不必冒险返回江南了,接下来去帝都吧,帮助沈大哥收集魏梓轩殷、诚毅等人的情报。我们要利用好敌人这个破绽,反过来看透他们!” 元斌一愣,旋即望向坐在旁边的玉陀罗,这位镇疆情报司的长史微笑着点了点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接令啊。” “遵命!”元斌起身拱手,兴奋地说道:“这回又能跟着沈大人干了。” - 因为情况紧急,元斌不敢耽搁时间,在征得了李江遥的同意之后,他连夜启程出发,单人独骑、快马疾驰,直奔帝都而去。 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一身疲惫的元斌终于抵达圣唐都城。他乔装改扮,化身滨州客商,入城找到了帝都分部的临时接应点。守在那里的暗探也早已收到消息,身份核对无误后,便领着他前往长乐坊的三春茶社。 三春茶社老板姓年,是一位须发皆白、身材佝偻的南方老头儿。元斌一开始没认出来,直到对方恢复原本声音,笑着跟他打招呼,元斌这才赫然发觉,年老板居然就是沈烈。 “大人,你……这也太神了,简直完全换了一个人!” 看着元斌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沈烈忍不住哈哈大笑,当然,这其中更多还是战友兄弟间再次重逢的欣慰之情。沈烈让元斌坐下,一边招呼他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一边笑着介绍道:“我要在帝都长期潜伏,情况与江南大不相同。在杭州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认识我,而这里来来往往皆是熟人,一个不小心便会暴露踪迹,所以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领,彻底改变形貌。” 元斌仔细打量着对方的面庞,忍不住心疼道:“一直保持易容状态,肯定很难受很辛苦吧?” 沈烈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无非就是脸上痒一点儿,身体佝偻的久了,肩背略显酸胀而已。比起前线将士们吃的苦,简直不值一提。” 他给元斌端了碗水,叮嘱别噎着,然后继续说道:“大都护的想法,玉陀罗给我飞鸽传书,都仔细介绍了。这个法子确实是一个好思路,而且更妙的是,敌人果然如大都护判断的那样,露出了狐狸尾巴。” 闻听此言,元斌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放下手里的点心,好奇问道:“是发现什么情况了吗?” 沈烈点点头:“没错。前天,兵部与户部会商,决定启用罗田英山的辎重要塞,把今年洛邑、汴州、光州等地新收上来的粮食,全部转运囤积到那里,以便同时供应青龙朱雀两个军团所需。” 元斌立刻反应过来:“包藏祸心!罗田正处在两个军团的结合部,向南不远就是蓟春县和浠水县。他们是想让叛军突袭那个地方,然后一把火烧光军队过冬的口粮!大人,既然对方的意图暴露了,那赶紧通知前线戒备吧,好叫叶荣成有来无回!” 沈烈微微一笑:“不忙通知前线。我怀疑,敌人这还是在跟咱们耍花招儿呐。” “哦?何以见得?”元斌对此有些不解。 “引起我疑虑的,是时机问题。”沈烈耐心解释道:“尽管罗田英山的辎重大营非常重要,位置也恰好在两军结合部,但转运粮食需要时间。我专门请教过这方面的行家,想把仓库填满,以目前朝廷的运力而言,至少需要两个月。” 他略微想了想,接着道:“从战役效果上讲,突袭半仓和突袭满仓,那是完全不同的,而要等罗田基本装满粮食,时间又会拖得太久,很容易令军事行动出现暴露的风险。” 元斌琢磨了一下,点头道:“的确如此。叛军现在已经开始集结准备,说明他们很快就要行动,不会等太久的。” 沈烈继续道:“因此我分析,罗田英山的辎重要塞,重点不是真的转运了多少粮草,而是下达转运命令本身。” “您是说……这是一个诱饵?”元斌猛地反应过来。 “多半如此,”沈烈微微颔首,沉声道:“想想看,朝廷下达命令,将中原地区今年新收的粮食全都囤积在靠近前线的结合部位置,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会有何反应?” 元斌应道:“事关二十几万大军的吃饭问题,那当然是提高戒备、小心看护了。” 沈烈紧接着又问:“倘若这个时候,对岸的敌军忽然在附近秘密集结、蠢蠢欲动,又代表了什么?” “代表他们想突袭辎重要塞!”元斌立刻回答:“无论慕容将军还是马大统领,肯定会对此非常重视,并且增派兵力加强防范。” “这样一来,或许正中了劳剑华的下怀。”沈烈沉声道:“敌人明面上是要打辎重要塞,可实际上却另有目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这里来,好在其他方向图谋。” 元斌皱起了眉头:“那真正的目标又会是什么呢?” 沈烈应道:“我想起了大都护之前说过的话。平叛战争,关键处在于大江。哪一方掌握了大江的控制权,哪一方便暂时立于了不败之地。你说,他们的目标,会不会是朝廷水军舰队呢?” 元斌想了想,点头道:“很有这个可能哎。如果敌人故布疑阵,摆出要渡江突袭辎重要塞的架势,那么朝廷或许就会急调水军,从夷陵赶赴下游增援。不过……这还是得看内奸有什么动作,才能加以印证。”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放哨的暗探低声招呼道:“石大人,您来了?前线的人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呢。” 紧接着,门帘一挑,石峰从外面走了进来。 “咦?是你小子啊!”一见着元斌,他顿时喜上眉梢:“我的天,怎么从江南跑这儿来啦?” 元斌也连忙笑着起身,一边跟石峰拥抱,一边应道:“石大哥,好久没见了。” 石峰连连点头:“好久没见,好久没见。可以啊,元斌,长高了不少,胡子也留起来了。” 元斌对沈烈解释道:“当初从第三军调到情报司,一开始就是石大哥带我,教了我不少东西,是我的师父。” “啥师父呀!真正的师父在这儿呢。”石峰指了指沈烈:“跟大人学,那才能有出息呐。” 沈烈朗声大笑:“你这家伙,成天没点正形儿。怎么,公主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了?” 石峰点点头,坐下说道:“刚收到李修明的通报,在都督府的建议下,户部近日给夷陵水军专门调拨了一批新的武器装备,其中光是箭矢就足足三十万支,还有大量的饷银,目前正陆续交接到位。杨厉他们陡然而富啊,李汐感觉情况有些不正常,于是特地让我来知会大人。” 听他这么说,沈烈和元斌不禁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一向小气抠门的户部,忽然变得大方起来,又是送装备,又是给资金,兵器箭矢足够打一场大规模会战,而战船也能得到修缮提升,这是为了什么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底气变足的水军,将会更有信心主动出击,进攻敌人! 假如这个时候,己方预判敌人会偷渡突袭蓟春防线,进而攻打罗田辎重要塞,那么朝廷水军完全有理由提前出发,秘密部署在那段水道上,给来犯之敌迎头痛击! 而他们一旦离开夷陵,向下游进发,或许就会中了叛军的诱敌深入之计,身陷被伏击围困的险境。 现在还需要审慎观察的条件,只剩下一个:包信岩的舰队在夷陵附近的林子岗,扼守着前往下游的通道,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直接影响着杨厉的选择。 驻守林子岗的叛军舰队一旦撤了,就等于给朝廷水军让开了去往蓟春水道的路,那就完全可以断定,对方是在蓄谋引诱杨厉东进! 沈烈与元斌、石峰讨论了许久,皆认为这个情报分析有一定的道理,能够为大都护提供佐证。于是,三人将此事和自己的想法一并写成密函,立刻送往大江前线。 李江遥收到消息后,也赞成这个猜测,居然赶紧命人前去了解包信岩进来的动向。 很快,玉陀罗带来了上游方向的最新情况:包信岩刚刚指挥手下与杨厉他们大战了一场,损失不小,目前正在撤离林子岗基地,向下游退却。 第五百一十六章 水军部署 包信岩的举动,顿时引起了李江遥的警觉。 这简直就跟沈烈他们分析的一样,背后充满了巧合与阴谋的味道。 “再下来,恐怕就该上演另一出好戏了。”徐友长哂笑道:“朝廷收到密报,判断敌人可能要突袭蓟春罗田等地,于是急调水军增援。杨厉刚刚打了胜仗,手里资源又非常充盈,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进而钻进叛军圈套。” 李江遥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这次魏梓轩殷诚毅应该不会给杨厉他们下达具体的作战命令,而是引导水军自己往这个方向上去考虑。你想啊,如果因为朝廷瞎指挥,导致水军舰队战败,其实对于魏梓轩殷诚毅而言也很不利。就像之前调常涛北上打倭贼,李炳已经大为不满了。” 徐友长表示同意:“的确是这样,倘若他们每次出主意都会导致朝廷遭受损失,不论换成谁来当帝君,非得干掉这些丧门星不可。江遥,咱们立刻提醒杨厉,让他不要中计?” 李江遥思忖片刻,忽然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先不忙。” 徐友长太熟悉他了,见状笑道:“你该不会是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吧?” “打仗嘛,无非就是你骗我我骗你,”李江遥耸耸肩:“既然猜出劳剑华他们想干什么,何不加以利用呢?要知道,对方为了做这个局,投入了不少精力,不拿来借用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 “叔父,我回来了。” “哦,岩儿啊,快过来。”包遇春柔声道:“一路辛苦,坐下烤烤火。” 包信岩快步走到叔叔身旁,依言做到篝火旁:“叔父,我们都准备好了。” 包遇春并没有急着开口,他盯着火堆出了会儿神,才幽幽地说道:“这一仗……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啊。” 包信岩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最近这一年半时间,叔父的日子很不好过,人也比之前苍老憔悴了许多。阔海水军连番遭遇失败,对大江的控制权正逐步丧失,一旦战略平衡被打破,朝廷数十万精锐大军转眼就会席卷而来、毁天灭地。 正因如此,晋王李炤和劳剑华也曾多次责备叔父,怪罪他治军不利,被李江遥耍得团团转。 可是别人不清楚,包信岩却非常明白,李江遥乃是战场上的天纵之才,每每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将劣无可劣的局面扭转过来。 如此的对手,实在是非常难缠,也非常可怕。 当然,这并不是说李江遥如同战神转世、全无弱点。关键问题是,他在之前多年的艰苦奋战之中,已然积攒下了难以估量的财富和基底,所以现在才能举重若轻、挥洒从容。 而所谓的财富和基底,是指两个方面。 首先一点,他的镇疆军团。这支西疆孤军,从无到有,由小到大,那是一仗一仗打过来的,是从尸山血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过长期的战火淬炼,他们不知牺牲了多少将士,才终于换来如今这支人才济济、英勇强悍的铁军,并对李江遥绝对信任、绝对忠诚。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李江遥个人的成长。谁也不是从娘胎里一出来就天生会打仗。真正的能力,全靠流血流汗积淀而来。李江遥之所以可以在战场上指挥若定、潇洒自如,一是因为他从底层扎扎实实地拼搏崛起,二是因为环境所迫,不能不用心学习、快速成长。 否则的话,恐怕早就死在残酷的西疆战乱中了。 包信岩的经历虽然与李江遥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很多地方也算颇为近似:自演武堂学成毕业,一出来就走入战场,大大小小上百战,从下层军官一直做到统兵大将。因此,他也最能理解对方为何会如此厉害,并且厉害在何处。 包遇春的话,将包信岩的思绪拉了回来:“岩儿,对于玄鸟之战,你有什么看法?” 包信岩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军准备充分、谋划周详,敌人多半会中计。紧要之处,是究竟如何全歼李炳的舰队,彻底消灭对方水军。” “你有何打算?”包遇春耐心问道。 包信岩思索了一下,应道:“我军从夷陵那边一路退到了岳阳附近,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把沮漳河河口让给杨厉王纹烈他们。对方沿着大江东进,待走到沮漳河时,可以从那里转入汉水,再绕道武昌郡,重新进入大江,而那里距离蓟春水道也就不远了。叔父这个安排,正是要让杨厉认为,他不仅成功洞悉我们突袭罗田的计划,并且还顺利瞒过我们,悄悄陈兵蓟春附近,等着我们去挨揍。” 讲到这里,包信岩顿了顿,然后笑道:“侄儿认为,我们应该盯死杨厉,完全掌握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在他最放松的时刻发动猛烈进攻。” 包遇春点点头:“那你觉得,什么时候他会最放松呢?” “当然是即将进入他自己设好的伏击阵地之时,”包信岩语气坚定:“那个时候,杨厉心中想的应该是,总算平安抵达目的地了,接下来只需养精蓄锐,等我们上钩便好。” 包遇春又问道:“那么,何处是他预设的伏击阵地呢?” 包信岩对此胸有成竹:“如果由我来挑,最佳选择莫过于蓟春县西边的策湖。策湖位于北岸,临近大江,由一条水道连接,水道两旁则全是密林,便于隐蔽。杨厉如果把几百条战船藏在那里,很难被人发现。若我们突击蓟春防线,他完全可以从策湖猛地杀出来,顺流发动进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包遇春赞许地点点头:“讲得有理有据,好。我和你猜想的一样,同样是策湖。岩儿,如果让你来指挥,你准备怎么打这场仗?” 包信岩思忖片刻,答道:“无非两种办法。一是提前埋伏在策湖里,等着杨厉来;二是假装攻打蓟春防线,行进中突然转向,把杨厉的舰队堵在策湖里狠揍。” “哪种办法更好?” “可以说各有千秋。”包信岩道:“提前埋伏,有暴露行踪的风险;半路转向,则少了些许突然性。我嘛……应该更倾向于后者。” 包遇春淡淡一笑:“这就是咱叔侄二人的不同之处了。我一定会选择提前埋伏。” 包信岩好奇道:“策湖在敌人的地盘上,他们又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如何做到隐藏踪迹呢?” “为什么要隐藏踪迹?”包遇春露出狡黠的神情:“不能大大方方的吗?” “大大方方的?”包信岩忽然反应过来:“我明白了,您是说伪装成朝廷水军?” 包遇春微微颔首:“敌人虽然兵力强大,但是李炳和朝廷尚未完全掌控住军队,因此他们缺乏统一协调的总指挥,各兵团之间也就没有完善的联络配合体系。杨厉远道而来,增援蓟春防线,无论青龙军还是朱雀军,恐怕对水军舰队都不怎么熟悉,这正好给了我们浑水摸鱼的机会。我们就装扮成杨厉的先头部队,守在策湖里,等他送上门来。” - 就在包家叔侄盘算着如何对付朝廷舰队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夷陵水寨收到了李江遥送来的书信。 水军都督杨厉与副将王纹烈一起看完后,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不服不行啊!大都督用兵,如天马行空。别说是对手,自己人往往都难以测度。纹烈,你怎么看?” “我赞成大都护的判断,不过……”王纹烈犹豫道:“这么干是不是太冒险了?” “不冒险,如何破敌取胜?”杨厉冷笑道:“越是这样,敌人就越是想不到。我觉得,大都督的办法可行。” 王纹烈虽然处事谨慎,但绝非胆小之辈,相反还非常英勇,他见杨厉这么说,于是也朗声应道:“行!那我听你的,不去驰援蓟春防线了!” 杨厉摇摇头:“不是听我的,而是听大都督的,听咱们水军主帅的。信里说的这件事,只你我二人知晓,对外仍旧一切如常。一旦收到慕容将军发来的协防请求,便以驰援蓟春防线为目标,动员全军开始相应战备。目的只有一个,骗过敌人的眼睛耳朵。” 王纹烈顺着地图划动手指,同时确认道:“还是之前考虑的那个方案,从沮漳河绕道武昌?” “对,方案不变,”杨厉郑重应道:“舰队从夷陵出发,往下游行进,奔着沮漳河河口而去。你提前派出斥候小艇,沿着定好的这条路线,探路侦查,让敌人以为咱们真的中计了。” 王纹烈想了想,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再多些动作,夯实包遇春的印象,比方说,在蓟春水道方向,我们预设那里作为进攻的集结点,专门派人‘鬼鬼祟祟’地跑去勘察一下。” 以杨厉沉默少语、不苟言笑的性格,闻言也忍不住呵呵乐了起来:“还是你小子狡猾。我看,就选在策湖吧。不过,也无需派人去勘察,只要在军中布置任务的时候提及此处,叛军眼线自然会探听到的。” 第五百一十七章 猜错目标 帝都,太极殿。 李炳在散朝之后,专门把几位重臣留了下来,商议讨论近来前线战事的发展。 “慕容雪的奏折里写得很清楚,”李炳平静地说道:“根据各路情报消息,他有理由怀疑,叛军秘密集结,是为了突袭蓟春防线,进而破坏罗田的辎重大营,让青龙朱雀两个军团的二十多万将士无粮过冬。诸位爱卿,你们有何看法?” 殷诚毅朗声道:“既然已经猜出了敌人的意图,接下来只需调集兵力、小心防范即可。” 李炳摇摇头:“朕当然晓得这个道理。只不过,慕容雪的心似乎更大一些,想借此机会,重创来犯之敌,因此,他向夷陵发出了协助请求,希望水军能派遣一支舰队赶赴下游,配合青龙军团作战。” 河间郡王李茂勋皱眉道:“从夷陵到蓟春,一路上有不少叛军的水寨码头,杨厉能过去吗?” “这倒不用担心,”兵部侍郎阮瑀应道:“前阵子朝廷水军刚刚击溃包信岩的舰队,敌人目前已经撤到了岳阳一带,这中间恰好有一条支流河道能从大江通往汉水,再经武昌郡抵达蓟春。汉水在江北,属于我军控制,安全便捷。” 闻听此言,李茂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殷诚毅则道:“陛下,调夷陵舰队前去参战,这其中有利有弊,应该慎重考虑。尽管慕容雪想法是好的,但万一叛军存在其他图谋,水军轻易出动,恐怕会蒙受损失。” 李炳点点头:“朕也有同样的担心,所以才想听一听你们的意见。” “老臣认为此计可行。”镇军大将军米沛声如洪钟:“让慕容雪和马洪杰联手,再加上夷陵舰队,水陆合力,一举击溃来犯的叛军。这一仗若是能成,足以保证半年之内敌人不敢再乱动!也能顺便报一报泰州之仇。” 他一表态,几位军方将领也纷纷点头,赞成让水军参与。这样既可以减轻陆地防线的压力,也能携之前的胜利之威,再次打击敌人水师的势头,争取更大主动权。 李炳想了想,望向魏梓轩问道:“魏卿,你今天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魏梓轩闻言连忙拱手:“回禀陛下。打仗之事,臣远不如将军们看得准,因此不敢乱出主意。” “殷爱卿呢?你是武将,你说说看。”李炳放过魏梓轩,转向另一边的殷诚毅。 殷诚毅事先得到过魏梓轩的提醒:眼下战局不明,献丑不如藏拙,免得说错,影响之后拜帅掌兵的大计。 于是,他轻轻咳嗽一声,应道:“臣还是之前的意见,一动不如一静,能够稳守江防就好,不必太过贪功。” 这个意见相对保守,出不了什么大错,因此李炳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他思忖片刻,看向米沛:“敌人会不会搞什么阴谋诡计呢?” 米沛朗声道:“其实搞诡计也不怕。陛下您想,我军已然察觉对方蠢蠢欲动,那么陆军也好、水军也罢,势必会提高防范。只要双方紧密配合,不轻易越江出击,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 魏梓轩正希望有人坚持这个意见,连忙顺势说道:“老将军讲得好像也有些道理。虽然我不擅长军事,但诸位将军都是行家,或许真如慕容雪所设想的那样,有机会收获更大的战果。” 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却再次强调这是慕容雪的主意,为的就是水军被包遇春叔侄收拾之后,把贪功冒进的过失栽到军方头上,尤其是慕容雪头上。 李炳见文武大臣都同意青龙军团的想法,于是也在心中认可了七八分。他微微颔首,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夷陵水师参战吧,尽快行动,不要被叛军抢了先机。” 闻听此言,阮瑀应道:“臣回去立刻通知杨都督。其实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并且已经做足了准备,随时可以出发。” 朝堂正式定了调子,夷陵立刻行动起来。七百艘战船满载兵员和装备,浩浩荡荡开出水寨,向着下游进发。 几乎同一时间,斥候情报送入了包遇春的大营:朝廷舰队已经出发! 消息一传来,叛军也立刻全体动员。六万步骑混合大军故意朝江岸方向缓步推进,给对面的慕容雪马洪杰造成即将要发动突袭的错觉,而水军舰队则一边在江面上来往集结,一边偷偷分出真正的伏击战船,绕远跑到上游,再掉头回来往策湖驶去。 三天后,一支悬挂着夷陵水军旗号的舰队从大江进入策湖之流,沿岸的青龙军岗哨发现他们后,连忙通过旗语核实身份来意。对方按照规矩,及时发回信号,表示自己是杨厉麾下的朝廷战船,奉命前来增援,在策湖集结待命。 青龙将士知道水军要来参战的事,见对方旗号分明,本身又从容不迫、大大方方,于是没有丝毫怀疑,眼睁睁看着那支舰队消失在了策湖之中。 - “启禀大统领,咱们的水军来了。” 听到手下报告水军已至,正在研究防线地图的慕容雪当即转过身来,兴奋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到哪儿了?” 手下连忙回答:“今天下午策湖河道的箭楼送回报告,说杨都督的先锋舰队已抵达那里,并且进入策湖待命。” “有多少兵力?”慕容雪追问道。 “大概四五百艘的规模,”手下应道:“他们跟哨兵说,后面还有舰队,估计要晚两三天才到。看来这回水军主力全过来了,要狠狠地揍叛军。” 慕容雪不禁冷笑一声,心中暗道:狗屁!杨厉依照江遥的命令,根本就没往这边来,那支藏进策湖的舰队,肯定是包遇春的人! 不过,此事乃绝密之计,他没法跟手下透露,遂淡淡道:“行了,我知道啦。你去通知那边的箭楼,给我盯紧河道。另外再派遣一支精锐斥候,入策湖抵近侦查。记住,不要让杨厉的人发现。” 盯紧河道、侦查友军?手下听到慕容雪的指令,不由得微微一愣。但他也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一声,跑去安排。 慕容雪再次转身看向地图,口中喃喃道:“戏台在蓟春,可真正的大戏,却是在上游啊。” - 慕容雪所说的上游那场大戏,主角自然是杨厉的水军。 七百艘主力战舰从夷陵开出之后,显得并不太着急。在叛军斥候的严密监视下,战舰始终保持着慢慢悠悠的速度,一路向东前进。 然而,当整支舰队即将抵达沮漳河河口的时候,他们却忽然一反常态,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猛然提速,直接越过了河口位置,向下游飞快冲去! 负责监视的叛军斥候顿时吓了一跳。 他们之前接到的命令,是朝廷水师会转入沮漳河,绕行汉水抵达武昌,而在沮漳河和汉水的沿岸,还藏着很多队叛军斥候,等着一路保持追踪侦查。 可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杨厉他们根本没走沮漳河那条路,而是打算沿着大江直接往下游挺进。 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会面对前方各处叛军的江岸重镇! 斥候们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这支庞大的舰队,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那些重镇去的,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要强攻各地叛军水师! 情况忽然急转直下,惊得叛军斥候鸡飞狗跳,他们拼命往下游狂奔,力争赶在朝廷舰队发起进攻前,及时通知友军,通知主帅包遇春! 可惜,斥候们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或者说,即便他们没晚,沿江各处的叛军水师也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 杨厉指挥舰队,率先向江陵发起猛攻,当场击毁击沉敌船四十七艘,焚烧城外水寨一处、军堡两座; 紧接着,朝廷水师毫不停歇,再攻石首,顺利摧毁叛军战舰二十五艘,俘虏十六艘,顺手还烧掉了对方的粮草营; 得手之后,大军继续进发,半路上恰好撞见赶来增援石首的叛军第四旗舰队,双方当即在大江中爆发激战。叛军兵力薄弱,准备仓促,又处于逆流劣势,在连续损失了三十六艘楼船斗舰后,只能慌慌张张地调转方向,往下游狼狈逃窜。 杨厉立刻下令追击。遮天蔽日的战舰顺流掩杀,撵在叛军身后,直接闯进了鸣鹤洲水寨。叛军二十一艘战舰沉没,八十四艘各类运输船只被付之一炬。 整个朝廷舰队士气如虹,连战场都懒得打扫,直接离开鸣鹤洲,继续攻击前进。 再往前走,就是包遇春的另一处战略要地、包信岩舰队的母港岳阳! 在这里,杨厉他们终于碰上了真正的抵抗。 负责留守岳阳的两百一十艘楼船斗舰,在包信岩副手朱海林的率领下,横亘大江,严阵以待。 他们是包遇春麾下的主力部队,又有充足时间进行准备,因此不再像之前那些被打蒙了的叛军一触即溃。 相反,身处绝境的阔海水军同样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尽管船只数量不及朝廷水军的一半,但朱海林仍旧指挥着手下发起了冲锋。 两个时辰的水上鏖战,双方各自损失近百条舰船,居然不分胜负。 杨厉本打算再次集中力量,一鼓作气冲散叛军队形,彻底结束战斗。可就在这个时候,斥候忽然报告,说下游方向发现了敌人的大批援兵,正向岳阳急速赶来。 他思索片刻,最终下令收兵后撤:便宜已经占够了,见好就收才是明智的选择。 第五百一十八章 更改策略 朝廷水师舰队不讲道理的一路突袭,连续攻破江陵、石首、鹤鸣洲三处军港基地,摧毁叛军各类船只超三百艘,焚烧粮草辎重不计其数,顿时打蒙了包遇春。 他事先完全没能料到,杨厉居然这么厉害,根本不理会下游即将爆发的大战,直接一刀戳入自己的软肋,趁叛军兵力空虚之际,横扫大江上游。 若不是朱海林等人反应及时、奋力抵抗,恐怕连岳阳都要落入对方手中。 然而,噩梦并没有因为杨厉的撤兵而告一段落。 正在策湖等着伏击朝廷舰队的叛军,同时陷入了险境! 包遇春刚刚接到上游传来的紧急战报,策湖附近的青龙军便开始向乔装改扮的叛军水师发起了猛烈进攻。策湖占地面积不算太大,只有一条狭窄水道连通大江,青龙军团一边利用投石机远距离打击叛军战舰,一边在水道中凿沉临时征调的商船民船,准备彻底堵塞水道、瓮中捉鳖。 负责带队指挥的包信岩见势不妙,立刻做出反应,率领部下向外猛冲。他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麾下又是追随日久的精兵,一番激烈突围,包信岩终于赶在青龙军彻底封死翠湖水道之前闯了出去。 不过,饶是他反应迅速、指挥得当,却仍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三十余艘精锐战船最终被留在了策湖。 原本要埋伏偷袭别人,现在反而被对方算计,包信岩又惊又怒,一回到营地,连身上的伤势都顾不上处理,径直跑去找叔父询问原委。 当他听包遇春讲述了来龙去脉,不禁也当场目瞪口呆。 “杨厉……忽然变得这么高明了吗?”包信岩对此颇有些难以理解。 “恐怕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吧。”包遇春郁闷道:“我有种感觉,李江遥应该参与其中了,尽管镇疆军并没有出现,但无论是杨厉还是慕容雪,都在暗地里接收他的命令。” 包信岩剑眉紧锁:“照您这么说,那李江遥不等于是前线总指挥了吗?” 包遇春郁闷地点了点头:“有实无名吧。李江遥在朝廷各路将领的心目中,地位与日俱增,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听从他的调遣指挥,这也是意料之中迟早的事。唉,老夫纵横疆场多年,没想到最后竟被一个娃娃玩弄于股掌之上。” 包信岩跟着叹了口气,问道:“叔父,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军下一步的行动,以及晋王那边如何交代?” “叶荣成估计又要偷着乐啦,”包遇春摇摇头:“这次玄鸟行动,原本就是让玄甲系的人马打配合、作掩护,而我们水军来唱主角。可如今大戏没唱好,反而损失惨重,以劳剑华的心性,势必更加倚重陆军。咱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包信岩原本是问他叔叔后面要如何行动,没想到包遇春竟先大倒苦水,讲起了玄甲系的人和事,可见这位沙场名将的心已经有些乱了。 包信岩无奈,只好劝道:“叔父不必过虑,要保着大江防线这道屏障,护住整个南方的安全,最终是还得依靠咱们阔海水军、依靠您老坐镇大局。这一点,玄甲军没有用,晋王和劳剑华比谁都清楚。” 包遇春灰心丧气地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大江防线还得认真守住才行,不然大家一起完蛋。岩儿,你觉得,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呢?” 包信岩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建议,改变之前的防御策略,主动进攻!叔父,一味死守不是办法,反而会舍弃了自己的最大优势。” 包遇春沉默了一会儿,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说,集中兵力与对方决战大江?” “正是如此!”包信岩道:“之前,劳剑华担心朝廷陆军主力渡江作战,尤其是害怕镇疆军过来,因此严令我们水师分段防御,死守水道。这本来就违背了水战的根本法则,犯了兵家大忌。眼下咱们既然已经无路可退,索性不理会他的狗屁命令,放手一搏!” 听完侄子的话,包遇春再次思索片刻,犹豫道:“这样会不会惹恼了他呢?毕竟,我们的补给支援,全靠……” “只要能打胜仗,劳剑华终究要给咱们低头!”包信岩把手一挥,朗声道:“叔父,不可再犹豫了。如此下去,上游的杨厉,下游的聂先增,迟早会把咱们一口一口的吃掉!” 包遇春心中暗想:岩儿的话也有道理。接连几次交手,水军均告败北,损兵折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整体策略出了问题。 分段防守的办法,令自己的阔海水军各自为战,不仅难以发挥合力,而且疲于奔命、极为被动,进而给了李江遥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反观叶荣成的玄甲军,仅一次突袭,便连番得手,瞬间打出高昂的士气。 这恰恰说明,唯有集中力量主动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而听劳剑华那些阴谋诡计的论调,搞什么疑兵之计,到头来只能是被敌人笑掉大牙。 并且岩儿还有一句话说得对,只有打胜仗,自己在南方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不然形势将变得更加恶劣。 想到这里,包遇春抬起头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先集中力量打谁呢?” 包信岩应道:“既然杨厉连攻我多处水寨,那咱们就先拿他开刀,立刻发动反击,一举摧毁夷陵,好叫敌人知道,阔海水军绝不是好惹的!” 包遇春起身来到地图前,盯着大江水道:“把握大吗?” “八成胜算!”包信岩朗声道:“我对他已经非常了解,只要集中优势兵力,必能取胜!” “好!”包遇春下定决心:“把各处舰队集中起来!从现在开始,老子不防守了,主动进攻!先干掉朝廷水军,再掉头打垮李江遥的第十军,到那个时候,大江还是我说了算!” - 朝廷水师取得的大胜,令帝都方面惊喜不已。原本一场小心翼翼的防御战,被杨厉整成了气势如虹地横扫大江,再次让李炳感觉平叛可期。 他着令兵部重重嘉奖有功将士,同时还专门表扬了户部之前及时为水军提供大批补给,保障了连续突袭作战的成功,弄得魏梓轩不知该喜该忧。 与此同时,李炳还专门下旨给杨厉,鼓励他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拿下岳阳,再次重创叛军的水上力量。 然而,立下大功的水军都督杨厉却高兴不起来。相反,这位沉默寡言的青年将领感觉巨大的压力正在向夷陵迫近。 镇疆军情报司送来最新消息,叛军的舰队目前已经开始频繁调动,各种迹象都在显示,包遇春不甘心失败,有可能打算彻底改变之前的打法,孤注一掷、发起决战。 而敌人首选的目标,正是他。 以包遇春的实力而言,一旦他决定硬刀硬枪的打,便不再需要什么战术欺骗。所谓一力降十会,任何计谋都将大幅度失去效用,只剩下扎扎实实的对拼。 杨厉心里很清楚,自己手中的战力,眼下尚无法跟对手一较高下。哪怕双方一换一,甚至是二换一,叛军都完全可以毁掉夷陵舰队。 失败的阴霾,重新笼罩朝廷水师。 危机之中,杨厉再次想到了李江遥。他连忙写信,派人火速送往庐州前线,请教大都护该如何应敌。 李江遥此时也正在研究叛军的新变化。包遇春叔侄在吃了大亏之后,决定不再执行劳剑华严防死守的要求,转而想集中兵力寻机会战,一举摧毁朝廷的水上力量,重新掌握大江的绝对控制权。 这个情况,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情报司反应,劳剑华对于包遇春的想法是非常反对的,可包遇春力排众议,坚持己见,宁可与劳剑华吵得不欢而散,也一定要发动进攻。 如此一来,劳剑华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暂时退让,同意水军姑且试试。 因此,杨厉的担心,应该很快就会转为现实。 目前的消息是,除了金陵一带的叛军舰队没有动,继续留在原地负责监视鲲鹏第十军之外,其余阔海水军的主力全都在往上游集结,总兵力或将超过一千五百艘。 敌人内部更是传出消息,此战包遇春将亲自担任主帅,指挥战斗,其侄子包信岩则作为全军先锋,率领麾下直属战舰进行突袭。 叔侄联手,志在必得。 “江遥,你有何打算?”徐友长放下杨厉的求助信,沉声问道。 李江遥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紧盯地图,沉思不语。 坐在一旁的聂先增犹豫了一下,试着问道:“要不要我们做好增援准备,去协助杨厉和纹烈他们?” 徐友长看了看李江遥的背影,摇头道:“恐怕不行。金陵方面还有敌人战船,他们是不会让你轻易去上游参战的。” 聂先增也明白这个道理,默默的点了点头。 此时李江遥忽然开口道:“增援恐怕也无济于事,去了只能白白给包遇春送机会。依我看,不如顺势而为,来一次渡江大战的提前预演,你们觉得如何?”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战在即 徐友长听得两眼放光:“江遥,当真吗?” “军中无戏言,”李江遥点点头,望向徐友长:“我们能给杨厉和夷陵水军的最大支持,就是猛攻叛军下游重镇,逼着包遇春不能不回防老巢。让敌人疲于奔命,总好过咱们跑来跑去。” 徐友长转头问聂先增:“你们有把握吗?” 聂先增朗声应道:“有!第十军拼死为兄弟部队护住水道安全,就像大都护当初说的,人能过得去、回得来!” 徐友长微微颔首,对李江遥笑道:“终于该我上场活动活动筋骨了!江遥,准备搞多大规模?半个军,还是一个军?” 李江遥沉静地看着他,淡淡道:“我给你三个军,直接打哭劳剑华,行吗?” 闻听此言,徐友长又惊又喜:“不是在说笑吧?三个军,十几万人?别说打哭他,我有信心直接打到杭州去。” 李江遥摆摆手:“那倒不忙。包遇春随时能率兵返回,大江路径还是无法完全掌控。这次,我想让第一军、第二军,第六军过去试试身手,顺便趟趟路,看一看南方叛军究竟深浅如何。” 徐友长望向地图,琢磨道:“我们就以夺取宣城为目标,自无为水寨对面的笆茅山至莲花山一线登陆,分东西两路向宣城攻击前进,合围包遇春的大本营!等他回来,我们就撤回北岸,你看如何?” 李江遥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如果能够顺利占领宣城,你可以继续让第一军适当的往杭州方向挺进一段路,吓吓劳剑华和李炝,加深他们对包遇春的不满。” “我明白了。在确保大军能随时全身而退的情况下,多争取一些战果。”徐友长道:“渡江的运力怎么解决?船只的数量够吗?” 李江遥给他介绍道:“先增的舰队要保障掩护任务,最多可以提供两百艘大船运兵,一次可以送过去两三万人;民船约六百余艘,数量虽多,但是船体都小了些,一次差不多能运一两万人。算上抢滩作战和来回大江的时间,给你们三天时间,差不多了。” 徐友长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够了,三天够了。先让老杜的第二军打前锋,迅速扫清南岸防线上的敌军,并建立登陆阵地。接着是第六军渡江,向南边推进五到十里,继续扩大防御范围。最后,疾风第一军连人带马过去,负责接手突击任务,打掉前来增援的叛军,并猛扑宣城。第二军第六军紧随其后,跟进攻击。全体渡江后,三天之内向宣城城池发起总攻。” 徐友长亲自带队,李江遥当然放心,但他还是叮嘱道:“你和三个军的主将好好研究一下宣城的城防情况。路上的遭遇战我不担心,怕就怕打宣城用的时间太久,反而给了包遇春他们发挥的空间。”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要知道,这次的渡江行动还是非常冒险的。稍有不慎,你们可能就得一直留在江南孤军奋战,坚持到我们发起全面南征的那天了。” 徐友长知道他是跟自己开玩笑,笑着答应道:“放心吧,快渡快打快收,不动如山,动若雷霆!我会吓坏劳剑华包遇春他们的。” 李江遥转头对聂先增道:“你们也要做好万全准备。计划必须和陆军一起商量,共同议定妥当。他们十几万人能不能顺顺当当地回来,很大程度是看你们对这段水道的控制,以及近千条运输船的指挥协调。” 聂先增拱手应道:“卑职明白!我们立刻制定方略,赶在包遇春进攻夷陵之前,准备好所有渡江条件。” 就在叛军水师迅速集结,打算向上游朝廷舰队发起大规模会战的紧张时刻,位于庐州滁州一线的镇疆军也开始了秘密的动员。 敌我双方都在与时间竞赛,都希望能毕其功于一役,成功重创对手,夺取战场之上最为可贵的主动权。 茫茫大江,到处弥漫着冲天杀气;滚滚波涛,无情诉说着圣唐皇朝那跌宕起伏的命运。 距大江防线数百里之外的杭州,此时也正在召开一场高级别军事会议。 晋王李炤、相国劳剑华、骠骑大将军叶荣成、车骑将军谢豹等人尽皆出席。 他们正在讨论的,恰恰就是李江遥和镇疆军。 “殿下、相国,前线的情况大抵就是这样了。”叶荣成沉声讲道:“包遇春不顾大局,执意集结水军主力进攻夷陵,导致大江防线兵力空虚,李江遥麾下各军此时已经进入全面战备的状态,显然是想趁虚而入,突袭我军领土。宣城,将会成为他们的首要目标!” 谢豹瓮声瓮气地应道:“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的话,整条防线都变得摇摇欲坠,麻烦就大啦!” 劳剑华微微点头,对居中而坐的李炤分析道:“宣城距离杭州不到四百里,其间几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旦被镇疆军夺下,我们的都城势必危如累卵。唉,之前老夫曾劝了包遇春好几回,让他谨慎应对,只可惜,他已经被之前的连番失败搅乱了心神,完全听不进去。” 李炤发愁道:“师父,如此危局,可有何良策?” “我目前想了三个办法,”劳剑华应道:“其一,调集重兵严防死守,确保江岸不失、宣州不失;其二,继续敦促包遇春改变想法,重新分配舰队、封江布防;其三,叫黄蜂设法拖住镇疆军,不让李江遥从容的排兵布将,打我们的主意。” 叶荣成顺着他的话说道:“要想挡住镇疆军,宣城方向的兵力还须加强。除了原有的十六万人马,至少……再补充六到八万才行。” 劳剑华看了对方一眼,沉声道:“六到八万……六到八万恐怕都不够。最新的情报显示,李江遥这回下的决心极大,或许不是之前我们猜测的一个军的兵力。” 他冷峻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镇疆方面若是出动两个或三个军,你们有把握挡住吗?” 谢豹大嘴一撇:“给我二十万兵马,保证把李江遥徐友长消灭在宣州城下!” “有信心是好的,但还要讲究实际。”劳剑华摇摇头:“我们的军队,比突厥人还是差了很多。镇疆军既然能把罗尼亚的二十几万铁骑消灭在渭南平原,那他打咱们二十万军队,就肯定不是什么问题。谢将军,切莫轻敌。” 谢豹显然非常敬畏劳剑华,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严肃,连忙老老实实地拱手道:“相国大人教训的是,末将一定注意。” 劳剑华转头对叶荣成道:“叶大将,老夫再给你调派十二万兵力,加上之前部署在宣州的部队,近三十万主力,务必挡住镇疆军。” 叶荣成站起身来,朗声应道:“请殿下和相国放心,有如此雄厚的兵力,我们一定不负众望。还请相国麾下的虎贲旅多多协助,严密探查敌军情报,以便让我等做足完全准备。” 劳剑华点点头:“说起此事,老夫正想跟尔等讲呢。近段时间,镇疆军的飞马斥候营与虎贲旅连番激战,双方互有人手冒险渗透对岸,杀得难解难分,全都在铆足劲头探查对方情报,同时又拼命阻止对方侦查自己。这种情况,恰恰说明李江遥对此非常在意。” 李炤冷笑道:“越是在意,越能证明他们即将动手了。” 劳剑华轻抚胡须,微微颔首:“依老夫猜测,对方动手的先决条件,还是在包遇春。水军一天不在上游展开会战,李江遥一天不敢轻易渡江。” “那事情倒也简单了,”谢豹连忙道:“包遇春包信岩那边一开打,咱们这边就严阵以待,估计镇疆军很快便来。” “此乃正解。”劳剑华笑道:“以水军的行动为参考,李江遥的举止就变得不难揣测。” 李炤叹道:“只可惜包遇春把舰队全都带走,不然咱们就可以趁着镇疆军过江,击之半渡了。唉,这个老包,真是越来越误事。” 听他这么说,叶荣成与谢豹暗暗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几分得意之色。 劳剑华则神色如常,淡淡道:“殿下不必过虑。包遇春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想要立下大功,好给殿下交代。控制大江,终究离不开阔海水军。” 李炤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转而说道:“叶将军,谢将军,多余的话,本王也不说了。咱们相识多年,感情自然比旁人更深,只要你们忠心办事、克敌制胜,本王绝不会亏待。” 一众玄甲系的将领连忙起身拱手、高声应和:“我等愿为殿下效命!晋军必胜!” 杭州会议结束后,不到三天工夫,叶荣成和谢豹便率领劳剑华拨给他们的十二万生力军匆匆赶赴宣州前线。他们是不能不抓紧时间,因为包遇春派人送来消息,他的舰队已经开始向夷陵进发了。 这就意味着,宣城方向的战斗,很可能随时打响! 第五百二十章 雨夜渡江 李江遥独自走出帅帐,一边轻轻的整了整肩头披风,一边抬头望向天际。此时头顶彤云密布,不再是平日那种常见的黑色夜空,而是换作了一抹沉闷的暗红色,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白袍军卫兵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大都护,进攻部队已经开始集结,将军们也都去了徐帅那里。” 李江遥点点头,看向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大批镇疆将士手持着各式武器,正有条不紊的整理队伍。营区内外,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怕是要下大雨啦,”卫兵在旁边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问道:“大都护,您要过去吗?” 李江遥再次看了看天,随即沉声道:“走,去看看。” 说罢,他甩开大步,朝着几百米开外的徐友长的军帐走去。 此时此刻,徐友长的帐篷里已经挤满了第一军、第二军和第六军的将校。大家正在接受徐帅最后的出发指令,见大都护来了,众人连忙施礼问好,同时让开通道。 徐友长上下一套连环铠甲,头戴黑色的镔铁盔,身披猩红大氅,目光坚毅的望向李江遥。李江遥来到他身旁,语气平静的说道:“你是今晚的主角,继续部署吧。” 徐友长闻言点了点头,继续转向众手下,神情肃穆的朗声喝道:“五更开战!各军各旗依照既定方略,向当面之敌发起进攻,只许进、不许退!只许胜,不许败!明白吗?” “明白!”将军们齐声应道。 徐友长目光冷峻:“斥候回报,敌人已经加强了防范,突袭一旦开始,很快就会转为攻坚。所以,你们要做好准备,把他们当成突厥精锐来打,明白吗?” “明白!”大家再次吼道。 徐友长转头看看李江遥,李江遥则冲他无声的点了点头。徐友长自信一笑,猛地挥动大手:“动!” 杜建、吉格里孜等人呼喝一声,转身就走。一时间,帐篷内甲胄声响,气势惊人。大家快速离开,纷纷跨上战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呼啸而去。 咔嚓!轰隆隆—— 随着将军们奔向自己部队,一声焦雷忽然在空中炸响,紧接着闷雷滚滚,刹那间传遍万里天际。不久,豆大的雨点好像断线珍珠一样,发疯般倾泻而下,转眼将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水幕之中。 李江遥喃喃道:“又下暴雨了,好像当初的渭南啊。” 徐友长也忍不住笑道:“还真是。看来老天爷肯帮忙,这种天气,绝对是利攻不利守。” “友长,叛军正在严阵以待,你千万小心。”李江遥的手与徐友长紧紧握在一起:“我等着你凯旋。” 局势果然如徐友长说的那样,上天帮了进攻方的大忙。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虽然令大江水位猛涨、波涛湍急,无形中提高了乘船渡江的难度,但因为雨势又急又猛,同时也令南岸防线陷入一片迷蒙混沌之中。数丈以内,目力所及皆不能视,严重影响了能见度。 面对冰冷雨水的疯狂冲刷,叛军各哨位无不辛苦难耐,等不及上司点头同意,哨兵们便纷纷躲进堡垒和帐篷,使得江边近乎警戒全消。 镇疆军的先锋集群,在狂风暴雨的掩护下,陆续进入预设的出发阵地,静静肃立于黑沉沉的雨幕中,悄无声息的注视着同样陷于黑暗的大江。 成百上千艘大小军民船只,依照已经演习过无数次的行动方略,按顺序依次靠岸。一队队镇疆将士丝毫不受大风大雨的干扰,有条不紊分批登船。 数不清的风帆在夜幕和雨幕中,横掠汹涌的江面,奋勇驶向对面。 五更,军号骤响! 紧接着,上百面巨型战鼓,混杂着雷声和雨声,被鼓手奋力擂响。激昂的鼓点,重重打在大江两岸所有将士们的心中。 正躲在营帐里避雨的叛军被号声和鼓声猛然惊醒。恍惚间,他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外面的大雨闷雷搅乱了耳朵,以至于产生出一种莫名的错觉。 然而,这种怀疑并未持续多久。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很快便清晰无比的传了过来。 这不是错觉!这是镇疆军大举进攻! 成千上万的重甲步兵,在靠近滩岸的地方径直跳入水中,然后挥舞着大刀巨斧,蹚着齐膝的江水,向南岸防线不顾一切的猛冲而来。 随这些重甲步兵一起杀到的,还有无数从黑暗中飞驰而至的锋利箭矢,就如眼前的暴雨一般,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顷刻间笼罩了叛军整个营区。 “敌军来袭!敌军来袭!戒备,戒备!” 叛军军官们挥舞刀剑,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提醒部下赶紧集合迎战。然而,他们发疯般的声音,完全被对面的战鼓声和周围的暴雨声压制,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叛军的江岸防线,仍旧处在混乱和懵懂的状态之中。 天空中不时掠过耀目的闪电,光亮照彻大江。放眼望去,防线面前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帆影,无数军兵正像巨浪狂潮般朝岸上涌来! 满营的叛军顿时被吓得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直到上万镇疆重甲步兵顺利登陆江岸,与防线战壕近在咫尺的时候,他们才终于从茫然若失中反应过来,纷纷抄起各式武器,开始奋力抵挡。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重甲步兵的任务非常明确。他们一边拼命砍杀挡在自己面前的叛军,一边迅速破除布置在前沿阵地的拒马鹿砦,为身后的主攻部队扫清障碍。 只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整条江防便被冲得支离破碎。 叛军无不心中大骇。别说眼下是在夜雨黑暗中仓促应战,即便天气晴朗、准备充分,他们恐怕也对付不了这些戴着铁面罩的凶神恶煞。 此时的抵抗,既是无奈的,也是绝望的。 而对于痛苦支撑的叛军来说,噩梦才刚刚开始而已。 随着拒马鹿寨被不断推倒和摧毁,一阵恐怖的雷声又猝然传来。只不过,那闷雷并不是响彻在空中,而是自他们脚下的地面滚滚而至。 第二军的骑兵部队此时已经顺利登岸,正在开始向叛军发起冲锋! 完了,一切都完了。 每一个叛军战士的心里,这会儿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彻底的绝望。 转眼之间,无数战马跃上滩岸,狂飙突进,朝着叛军纵深阵地猛烈冲击。 刚刚拼尽全力才组织起来的四个叛军步兵方阵,还没来得及向岸边推进,就被杜建亲自率领的骑兵集团迎头撞上。 倾盆大雨中,数不清的叛军被冲散、被撞翻、被活活的砍死或踩死,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一面倒的屠杀持续没多久,镇疆军方向再次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总兵力高达到四万之众的轻重步兵混合集群,紧紧跟在杜建他们身后,向叛军防线发起了全面进攻。 神机营的巨弩直接架在前沿高地上,对着远处的敌人一通狂射,五千弓箭手、三千弩箭手排着整齐阵列,同时展开延伸射击。 在密集如雨的箭矢掩护下,排山倒海的镇疆军仿佛比惊雷更猛烈、比暴雨更密集,转瞬将那些侥幸躲过骑兵冲杀的叛军士兵彻底吞没。 从五更开始渡江进攻,到叛军前后三条防线被完全突破,杜建他们仅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七千余名叛军当场战死,更多人则是四散逃窜、溃不成军。 徐友长乘船渡过大江、踏上南岸阵地之时,第二军全体及第六军一部,已经顺利登陆,并成功占领了长达近十里的正面防线。杜建则开始指挥骑兵部队突袭敌人后方指挥所、追击残兵。 同时,所有船只纷纷返回江北,准备搭载第二批大军。 徐友长抬头瞧了瞧那丝毫没有减弱趋势的漫天大雨,沉声命令道:“派人去把杜将军喊回来!所有将士听我指挥,立刻加固现有阵地,防备敌人反扑!” 他的判断是对的。眼下渡过大江的,主要是步骑混合的第二军,加上第六军的五个营,总兵力在六万人左右。 算算时间,运兵船只全数返回北岸,重新搭载第一军和第六军,至少还需要一整天的工夫,才能把他们连人带马的送到这边来。 如果将敌人舰船跑来阻拦袭扰的因素也算进去,用时只能拖得更久。 在这段期间,一旦叶荣成、谢豹带兵赶来参战,那么渡江部队将要面临对方优势兵力的反攻,情况会变得十分严峻。 只有奋力顶住敌人,稳稳守住滩头阵地,一直等到铁甲骑兵和重装步兵全数赶来,胜利的把握才算真正掌握在了徐友长的手中。 军令传下,训练有素的将士们立刻开始行动。 能攻善守的老牌劲旅——镇疆烈火第二军迅速从突袭进攻转为了就地防御,依托叛军留下的营垒布置作战体系。 没过多久,杜建也奉命带领骑兵部队赶了回来。他策马奔到徐友长的面前,朗声道: “徐帅!狗崽子们果然来啦!是你的老部队,玄甲军!” 第五百二十一章 强军之争 叛军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豹的兵马。 这位连自己干爹都能出卖的墙头草,人品虽然不行,但打仗却是把好手。 谢豹将部队设置在江岸防线后面十里左右的地方,实施二线机动防御。昨晚岸边的激战一打响,他们很快便收到了示警消息,并火速动员起来。 七万步骑混合大军,一多半都是原来玄甲军团兖州集群的老底子,士兵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常年征战边陲疆场,屡建奇功,是圣唐内部数一数二的劲旅。 面对勇猛无比的镇疆军,谢豹并不慌张,他故意多等了半个时辰,待前方战斗基本停歇,这才率领部下掩杀而来。 这样的做法,背后非常讲究。 镇疆军进攻江岸,无论作战准备,还是士气动员,必定是做的非常充分。他们从登陆的那一刻起,甚至从上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定主意,要面对强敌、奋勇冲击。 因此,如果谢豹他们立刻动身驰援,过早的进入战场,实际上并不会对镇疆军构成太大威胁,相反,直接参战,还有可能撞上镇疆军气势如虹的锋锐,和江岸守军一样,最后被打得七零八落。 而多等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待江边战斗彻底结束,那么强悍的军团就会放松下来,进入到激战过后的疲惫期,不仅士气斗志大幅降低,而且体能体力也会因为敌人被彻底消灭而瞬间放弱。 这个时候,是反杀的最佳机会! 作为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玄甲大将,谢豹把握时机的本领堪称一流。他如此火爆的性子,都能耐心多等许久,足见其打仗手段沉稳老到。 大江方向的厮杀稍一平息,谢豹立刻传下命令:全军分成三路,给我冲! 七万玄甲大军组成三个集群,同时向江边挺进。他们的想法非常明确,将登岸的镇疆军兵马彻底拖入混战之中,等后方的叶荣成率领主力赶来,再将对手一举全歼。 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徐友长的心里也很清楚:眼前形势对敌人而言,最佳的策略就是全面开打,死死缠住自己,好给其他叛军争取时间。 待到对方所有兵马都集结过来,而镇疆军的后续部队又还没来,那敌人就可以凭借兵力优势,重创甚至歼灭登陆部队。 因此,战场经验同样丰富无比的徐友长,果断下达命令,让杜建率领一万骑兵绕袭敌方左翼,搅乱对方步调;第六军一万重甲步兵则离开江岸防线,主动前出迎敌,把敌人右路兵马挡在江岸南边五里左右的地方。 他本人统领第二军主力,向前扼守中部位置,清空并保护登陆场安全。 总之一句话,今天满打满算十二个时辰,绝不能让对手靠近这里,把登陆位置搅乱! 激烈的对攻战在南岸笆茅山至莲花山一线展开。 长达十里的开阔战场上,西边是杜建的骑兵部队反复冲击玄甲军左路集群的侧翼,东边是重步兵结成移动堡垒,死死卡住玄甲军右路兵马前进的路线。中间地带,四万镇疆将士布下攻守兼备的鱼鳞大阵,迎击谢豹指挥的主力。 谢豹策马来到一处小高地上,手搭眼帘遥遥观望,仔细端瞧整个战场态势。 在最初的半个时辰里,他的兵马并未占到丝毫便宜。相较于鏖战了整整一夜的镇疆军,玄甲战士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体能优势,反倒是徐友长他们看上去耐力十足,进退厮杀井然有序,无愧天下第一强军的称号。 尤其是位于东段战线的镇疆骑兵,打得非常狡猾。他们往往是猛地突袭左路军一阵,旋即便抽身撤退,然后快速绕往更侧后的位置,再次发动冲击。这种若即若离的战法,搞得左路军分外恼火,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布阵防御,以免被对方自薄弱处冲杀进来,彻底搅乱整个队形,危及全军安全。 这样一来,左路军也就没办法再按计划向江岸防线推进,去抢夺滩头阵地。 谢豹暗暗咒骂几句,又转头望向东边。 在那里,近万名镇疆重甲步兵组成了一个好似巨型乌龟般的铁疙瘩阵,任由右路军如何拼命箭射刀砍,可就是催不动对方分毫。 右路军也考虑过干脆绕开重步兵,直接去冲击江岸防线,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只要一露出准备绕路离开的迹象,镇疆重步兵便立刻分散开来,追在右路军身侧一通猛攻。右路军见状,只能无可奈何的重新杀回来,围攻重步兵,而重步兵则再次结阵,重新化身钢铁乌龟,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特么实在是太赖皮了! 谢豹把情况看在眼里,顿时忍不住气得哇哇大叫。他伸手拎起铜锤,怒喝道:“左右不管了!反正他们缠住敌人部分兵力,也算达到目的。所有人跟着我,从中间实施凿穿!” 一声令下,他麾下两万精锐铁骑迅速行动,跟着主将向中间战场狂奔而去。 然而,谢豹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中间,更难弄! 徐友长一声连环重甲,手持镔铁长枪,正威风凛凛的等在那里。 此时,叛军中路人马已经开始冲击鱼鳞大阵。冒着巨弩和弓箭手的疯狂射击,玄甲战士一边承受着可怕伤亡,一边向前挺进,转眼便跟最面前的几十个小阵团混战在一起。 说实话,玄甲的底子,还是非常值得敬畏的。 想当年圣唐未乱之时,整个皇朝逐一数过来,能有资格与突厥铁骑一较高下,并可稳操胜券的,也就只有玄甲军团。 无论兵员素质,还是战力经验,天子亲兵玄甲军都是当之无愧的圣唐翘楚王牌。 曾经的天下第一和如今的天下第一,究竟谁更胜一筹,今日便在鱼鳞大阵中比个分晓。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此起彼伏,深蓝色的军服与纯黑色的军服混搅在一起,刀来枪往,死战不休。一个战士刚刚挥刀砍倒对手,旁边紧跟着一枪刺来,将他捅个对穿,然而持枪的人才一得手,下一刻便被飞驰而过的战马撞出数丈开外,骨断筋折。 刀盾手的盾牌上插满了羽箭,可他仍旧狂舞木盾,连续冲翻两三个对手,谁知人还没来得及站稳,一柄斧头忽然自背后袭来,直接砍碎了他的护甲,斩断了脊梁。 弓箭兵射出箭壶里最后一支箭矢,连短刀都顾不上拔,便直接拿着拓木弓向前扑去,旋即便被长刀挑穿胸腔。而他手中的弓弦,也已经挂住了对方的脖颈,两人滚到在地,死死抱在一起,同时毙命。 顶级烈度的厮杀,但凡换一支别的部队过来,恐怕早已崩溃退散。 然而,镇疆军和玄甲军非但不退,反而都越战越勇,就仿佛两个巨人狠狠握住了彼此手腕,定要拼尽全力压制对方。 一声悠扬的号角声忽然自远处响起,随即,闷雷般的蹄声不断传来,震颤着大地。 谢豹晃动手中的八棱四海青铜锤,一马当先冲进战场。两万铁骑狂飙突进,瞬间冲散了正在激战的人群,直扑鱼鳞阵核心地带。 这支高速突击的生力军,一下子打乱了镇疆将士的节奏,眨眼工夫,便有十几个阵团被谢豹连续击溃。混乱立时在鱼鳞大阵中扩散开来,眼瞅要有崩溃的危险。 恭候多时的徐友长高举铁枪,用内力大喝道:“弟兄们!跟我冲!” “吾皇万岁!”镇疆都护府的冲锋战号瞬间响起,传遍整个战场! 在徐友长的带领下,位于大阵核心地带的三千骑兵,立刻扬鞭催马,以尖锋阵型迎向正快速逼近的谢豹。 徐友长同样一马当先,冲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目标直指不远处的玄甲大将谢豹。 谢豹此时也已经发现徐友长的身影。他二人都曾效力于玄甲军团,彼此非常熟悉,谢豹还曾因为军团先锋都尉的位子被徐友长抢了,一直怀恨在心。 今天,“老朋友”在战场上相见,那还有啥说的?打吧! 谢豹狂笑一声,双腿控马,径直朝徐友长冲去,一对铜锤虎虎生风,如有万钧威力。 徐友长也早看谢豹不爽,此时又是大战的关键时刻,那当然没有任何谦让留手的必要,他一抖长枪,呼啸而至,离着还有数丈的距离,便起身一枪猛刺了过去。 镔铁长枪夹着风雷之势,闪电般扎向谢豹胸膛,谢豹见状一惊,同时飞速反应,左手铜锤狠砸枪尖,右手则往徐友长脑袋挥去。 徐友长动作敏捷,铁枪在碰上铜锤前猝然收回,接着向上横架,堪堪挡住对方攻势。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两匹战马擦身而过,飞一般冲向远处。 二人好像极有默契似的,向前跑出十几步的距离,同时勒马回身,再次向对方快速冲去。这一次,他们并未如之前那样交替跑开,而是在杀到一处之后,全都停步在原地,近距离展开激烈较量。 镔铁长枪恍若银蛇,围着谢豹上下翻飞,八棱四海青铜则带起猎猎风声,每一招都不离徐友长的要害。 谢豹狞笑着吼道:“姓徐的,今天你逃不掉啦,受死吧!” 说罢,他纵身而起,竟然一下子跃离马背,双锤同时向徐友长头顶砸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处处激战 徐友长见谢豹突发奇招,且来势汹汹,知道若是举枪硬架的话,自己力量吃亏,多半会落个枪断人亡的悲惨结局。 千钧一发之际,他急中生智,忽然腿上发力,暗促战马猛地向前跃出了一大步,只这一个轻巧的身位变化,不仅刚好避开谢豹的攻势,而且还反手一枪,直刺对方面门。 谢豹没料到徐友长竟然这么灵活,无奈只能在空中变招,一锤挡开枪锋,笨重地落在地上。 哪知他双脚刚一触地,徐友长已然策马杀到,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连续刺出十几枪,好似闪电般罩住了他。 谢豹举锤抵挡,又惊又怒,原本想着即便伤不着徐友长,也要把他逼下马来,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反倒是自己处在下风,被动挨打。 不过,谢豹毕竟也是久经沙场,作战经验极为丰富,他瞅准一个机会,再次飞身跃起,右锤直冲徐友长肩头而去。徐友长反应敏捷,回枪一抡,稳稳挡住锤击。可是谁知,这只是谢豹使的虚招,他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战马! 右锤被长枪挑开的瞬间,左锤已经奋然砸下,正中徐友长战马的头部,只听嘭的一声,战马头骨碎裂、脑浆横飞。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也令徐友长心中一惊。幸好他反应迅速,及时跃离了马鞍,不然非得轰然倒地的战马压在身子底下,动弹不得。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镔铁长枪也应声脱手,飞往一旁。 谢豹见状大喜,一边连声怪叫,一边挥舞双锤逼到近前。徐友长咬牙抗拒甲胄的重量,奋力起身,闪电般抽出系在腰间的佩刀,英勇迎战。 没了铁枪在距离上和重量上的优势,手持佩刀的徐友长很快被谢豹的铜锤压制,他艰难抵挡着对方的猛攻,并且不住后退,凶险异常。 谢豹则越战越勇,不顾一切拼命向前,招招不离徐友长头部胸部的要害。 眼看如此被动下去,不消二三十招,自己恐怕就要当场受伤战败,徐友长连忙往后疾撤两步,随即抬手将佩刀猛地掷向谢豹。 谢豹不屑一顾的挥动铜锤,转眼把刀磕飞,没想到,就是这么一迟滞,徐友长顺势捡起地上一面盾牌,横削谢豹手臂。 盾牌边缘虽不锋利,可是在徐友长这种高手的内功之下,也一样能有开山裂石的威力。谢豹不敢怠慢,连忙沉肘,将胳膊收回,而这也正是徐友长想要的。 他趁着对方做出反应的机会,盾牌再次脱手飞出。 旋转而至的盾牌,瞬间缩短了与谢豹的距离,谢豹自知躲闪不及,只能无奈变招,改收臂为伸臂,用铜锤抵挡飞盾。徐友长暗自叫好,紧跟着上前一步,抬脚踢中了谢豹左手的手腕。 只听当啷一声闷响,铜锤落地。 徐友长仿佛灵巧的猿猴,顺势一个就地翻滚,直接将铜锤抢在了手中。 谢豹一见他这样,险些气得七窍生烟,怒吼着挥舞另一柄大锤砸向徐友长。 兵器在手,徐友长立刻恢复了信心,转眼翻身而起,以铜锤对铜锤,当的一下荡开了谢豹的攻势。 谢豹心中连连暗骂,同时欺负对方不擅长使用自己的独门兵器八棱四海青铜锤,于是步步进逼,誓要把徐友长砸得脑浆崩裂。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徐友长出身将门之家,自幼刻苦习武,十八般兵器可谓样样精通,再加上武功路数走的又是势大力沉的猛将格局,因此铜锤到了他的手里,居然耍得比谢豹本尊还好。 转眼十几个回合,徐友长不但没有被谢豹压制,反而将铜锤舞得眼花缭乱,逼着谢豹连连后退。 为了气死对方,徐友长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我说谢将军啊,你这是怎么搞的?看家本领还不如徐某,当真是徒有其表吗?” 当当当的大锤相击,本就搅得谢豹手臂发麻、心烦意乱,此时听了徐友长这番话,更是险些当场吐血。 他怒吼一声:“快把兵器还我!” 徐友长差点被谢豹的傻样子逗笑:“还你?战场之上,有交还兵器的可能吗?想要是吧?那就吃我一锤!” - 由于徐友长率领三千骑兵挡住了谢豹的突击,鱼鳞大阵重新稳住了局势,镇疆第二军的步兵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堵着两万铁骑一通血战。 从笆茅山到莲花山,激烈厮杀不断推上高潮,十几万大军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打得难解难分。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江面上,另外一场大战也正在上演。 叛军驻扎在金陵的水师舰队收到消息,说对岸的镇疆军连夜大举登陆,目前已经顺利攻破江岸防线,正与守军展开大规模激战。他们连忙出动三百多艘战船,从下游方向赶来阻击拦截。 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只要能挡住镇疆军的后续部队和粮草辎重,已经登陆了的兵马迟早会被围困全歼。 于是,金陵舰队不顾一切地向西猛冲,很快便与鲲鹏第十军狭路相逢。 聂先增和罗远率领主力舰队,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一瞧见敌人的船帆远远出现在视野之中,鲲鹏战船毫不犹豫,当即率先发起进攻,直扑敌舰。 顷刻间,大江江面上箭雨飞驰、杀声阵阵,船与船猛烈的撞击巨响不绝于耳。数不清的镇疆水兵纷纷跃出船舷,跳上对方甲板,与敌人打得天昏地暗。 罗远再次凶神附体,他的战船一路左冲右突,专门盯着叛军的旗舰追,显然是打算斩将夺旗。而叛军水师的指挥官同样是一个愣头青,见状连忙下令,让旗舰奔着罗远过去,狠狠怼在一起。 下一刻,二人挥刀怒吼,直接杀在了一处。 罗远成功缠住了叛军旗舰,顿时令对方整支舰队失去统一指挥,聂先增把握良机,兵分几路,将叛军彻底分割阻断,然后再集中局部的优势兵力,逐一歼灭。 两个时辰的工夫,一百余艘叛军战舰被焚烧或击沉,江面上到处都是起起伏伏的脑袋,奋力游向南岸逃生。 水军将士们奋勇作战、狙击敌兵,是为了给运输船队提供保护、争取时间。数百条大小船只扬帆挥桨,装载着一批又一批的生力军,陆续驶离码头,朝大江南岸飞速开进。 李江遥站在高大的瞭望台上,冷静观察着战场局势,并不断提醒身后的参军司马,仔细记录水寨码头里船只进出的调动情况,以便为今后更大规模的实战留下经验教训。 吉格里孜大步走上瞭望台,朗声道:“大都护,卑职也准备登船出发了,您有什么话要带给徐帅吗?” 李江遥沉默片刻,嘱咐道:“告诉友长,敌人陆军显然准备充分,请他务必小心保重。倘若时机不好,就取消进攻宣城的计划,火速撤回北岸!” 吉格里孜答应一声,向李江遥行了个军礼,旋即快步离开。 - “他娘的!刚才要不是谢豹逃得快,我非锤死他不可!” 徐友长一边抱怨,一边让卫兵帮忙卸去已经碎裂的肩甲。 刚才,他和谢豹一场生死大战,打到最后阶段,二人同时出手击中对方。谢豹一锤砸中徐友长左肩,徐友长则用铜锤狠狠捣在谢豹胸口。 这一下,徐友长左臂重伤,而谢豹更惨,直接狂呕鲜血,当场失去战力。 关键时刻,周围的玄甲军拼死掩护,这才保着谢豹平安退出战场,而徐友长也在亲兵的护卫下脱离战斗。数万玄甲军暂时鸣金收兵,撤至三里外扎住阵脚。杜建和重步兵也相继返回防线,严阵以待。 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肩头,杜建关心道:“徐帅,要不你先乘船回对岸吧,我估计已经伤到骨头了,必须赶紧医治!” “没事,死不了!”徐友长咬紧牙关,奋力抬起那条受伤的左臂,强笑道:“看见没?还能动!” “动啥呀动!”杜建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埋怨道:“拼命也不是这么个拼法啊,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等到第一军和第六军都过来了,我保证拿下宣城给你出气!” 徐友长摇摇头:“真的不用回去。一来有甲胄隔着,二来我当时也刻意用内力护着呢,疼是疼了一些,但并没有伤及到筋骨。老杜,此战非同小可,我不能离开。” 杜建知道他倔强,根本劝不动,于是也不再啰嗦,转头看了看南边,冷哼道:“玄甲军可真硬啊,确实有点意思。” 徐友长苦笑道:“兄弟,你要知道,在咱们镇疆军当中,有很多人都来自玄甲军团先锋营,包括我在内。玄甲打仗硬不硬,你心里应该有数的。” 杜建点了点头,先在徐友长身旁坐下,然后叹道:“多好的一支部队啊,可惜走错了路。当初玄甲军团来西疆帮我们打突厥鬼,那家伙,揍得血狼族满地找牙。唉,真的可惜了。” 徐友长笑道:“我记起来了,你小子后来还跟玄甲军的人干了一架,是吧。因为什么来着?哦对,为了抢战利品!” 说到这儿,徐友长忽然想起,正是在那一回,自己遇到了那个姑娘,那个在他心底深处永远挥之不去的姑娘。 第五百二十三章 奋勇渡江 见徐友长忽然不说话了,脸上表情也有些阴郁,杜建以为他是伤势疼痛所致,连忙招呼亲兵,叫他们取些烈酒来,给徐帅灌上两口。 徐友长摆摆手,止住了杜建,轻声说道:“我没事……没事的。” 说罢,他霍然起身,大声喝道:“弟兄们!你们看,敌人的舰队已经被击退了,第一军和第六军的兄弟也正在过来!援兵一到,咱们就去痛揍玄甲军!圣唐天下大乱,就是那帮畜生搞得,能不能放过他们?” “不能!”岸边、山岗、密林,同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 “能不能放过他们?!”徐友长再次喝问。 “不能!不能!不能!” 呐喊声震天动地,连大江对岸的李江遥都听得清清楚楚。 徐友长像是发泄胸中郁闷般的怒喝一声,随即翻身跨上一匹新战马,挥手向前一指:“传我命令,全军结阵!” 杜建微微一愣,没想到徐帅这么勇猛,居然不等后续援兵抵达,就要主动挑战对面的玄甲军。他连忙也跳上马背,命令第二军立刻集合布阵,准备战斗。 数万将士从防线战壕中涌了出来,再次列队结阵,十几个巨型步骑混合方阵呈扇面向前推进。 顿时,远处的玄甲叛军也紧张起来,连忙列阵相迎。 这个时候,后方的叶荣成也已经赶到了这里,十万主力加上谢豹的兵马,形成了比镇疆军规模更大的阵势,遥遥望去气魄惊人。 然而,面对强敌,徐友长的脸上毫无惧色。他问杜建,知不知道自己为何决定要率先进攻。 杜建朗声一笑:“徐帅,卑职虽然是个粗人,但打仗却也并非外行。叶荣成率领援兵赶来,很快便会发起进攻,一旦让他们推进到江岸附近,后面的弟兄们就难以顺利登陆了。和之前一样,你想把战场尽量往远推,好给第一军和第六军留够地方。” 徐友长点点头:“说的没错。叛军的准备,超出了我之前的预料。很显然,他们提前获悉了我们要渡江的情报,因此才会调集玄甲主力前来防守,并且兵力远胜我军。接下来我们将会面对一场硬仗,能不能让全军顺利登陆,进而攻克重镇宣城,就看敌我双方谁更硬,谁更狠了。” - 旌旗漫山遍野、战鼓震耳欲聋,镇疆军与玄甲军的大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双方在距离江岸七八里远的平野上你来我往、反复冲杀。 尽管镇疆军的兵力不足多方的一半,但是他们在徐友长和杜建的指挥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和斗志。这支曾经横扫西疆、击败突厥的铁军,终于在中原战场上找到了有资格与之匹配的强劲对手。 叶荣成、谢豹率领的兵马,以玄甲军团原班战力为基底,补充了大量江南乡勇,经过悉心调教,堪称叛军战斗序列中的绝对主力。 不能说与以前的玄甲军团一模一样吧,但在作风、打法、体系和士气等方面,都与当初那支圣唐王牌非常接近。 可以说,这场对攻大战,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烽烟处处的战场正在被余晖和黑暗交织笼罩。数不清的将士、战马倒卧在地上,周围尽是断抢折戟和插满了羽箭的破碎盾牌。 玄甲叛军新一轮的冲击被镇疆军打退,此时正如潮水般向后退却,守在远处的上万名弓箭手则弯弓搭箭,为后撤部队提供掩护,时刻提防镇疆军发起反冲锋。 “叶将军,我看徐友长快撑不住啦!”谢豹面色苍白,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咬牙切齿说道:“刚才第十五营只差一点就突破了镇疆军的阵地,妈的!姓徐的运气好!” 叶荣成没理会他的话,只紧紧盯着前面的战场,认真观察局势变化。 谢豹有些郁闷,又道:“要我说,可以发动总攻了。趁对面也没有多少力气,干脆一次推平了他们!” 叶荣成仍旧没有说话,他眯起眼睛,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喝道:“传我命令,二十、二十一、二十九、三十营,立刻扎稳阵脚,结成阻击阵地,其他各部整理队伍,准备后撤!” 谢豹闻言一愣,不解道:“你说啥?后撤?!” 叶荣成指了指远处那黑黢黢的江岸方向,沉声道:“敌人援兵已经快要集结好了,再不撤,会出大事!” 随着他的话音,在残阳暗影之中,镇疆军后方忽然扬起了淡淡的沙尘。仔细看去,两路尘烟一左一右,正分别涌往东西两个方向,并且速度极快。 谢豹也是打仗的老手,见状立刻反应过来:“沃日!镇疆军想左右包抄我们!”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小半个时辰前,也就是双方在正面战场厮杀最为激烈的当口,运载镇疆疾风骑兵军的最后一批五十艘大船抵近江边。 四万铁甲骑兵,连人带马,悉数到位,开始列队集结。 徐友长立刻给他们布置任务,分成左右两翼,全力包抄玄甲叛军,将其拦腰截断! 趁着天色昏沉,第一军火速行动,两支铁骑沿着战场边缘地带疾驰移动,掩杀过来。 也多亏是沉稳老辣、经验丰富的叶荣成在此坐镇,若是换了谢豹指挥,恐怕要等到疾风军冲到近处、发起猛攻之时,才会赫然惊觉。 眼下,叛军尚有机会调整应对,实乃侥幸。 四个主力营前出列阵,分成数道散兵线护住主阵,上万名弓箭手则各自转往东西两翼,准备远距离阻击骑兵靠近。其余的叛军兵马,依照叶荣成命令,调整顺序,后队变前队,逐步开始收缩撤退。 正在远处观察敌情的徐友长,此时也察觉出叛军的变化,知道骑兵包抄的策略已经被对方看破。于是,他连忙通知前线的杜建,毫不犹豫发起冲锋,打乱敌人后撤的步调,为骑兵争取时间。 军令下达,第二军不顾伤亡和疲惫,立刻列阵推进,快速逼向玄甲叛军。 冲锋的战鼓再次敲响,越打越密,一万多名镇疆将士随着鼓点开始加速狂奔。刀盾手高举盾牌、弓箭手边跑边射,破阵勇士挥舞这长枪大斧怒吼战号,誓要为之前牺牲的战友报仇雪恨。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们,位于两翼的骑兵也明显提速,闷雷般的蹄声滚滚而来,声势惊人。 这是连突厥精锐见了都不免心中发怵的场面,谁能不慌? 不过,叶荣成也不是善茬,他久经沙场、临危不乱,面对战场变化,又赶紧调了两个骑兵团队协助断后,剩下的人马则加紧行动,往宣城方向退却。 鏖战了这么长的时间,部队此刻锐气已然用尽,而对面来得又都是生力军,唯有依托工事、暂避锋芒,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负责断后阻敌的四个步兵营和两个骑兵团队,总共不过六七千人,哪怕豁出去不要了,也必须保证主力安全。 在他的临机决断下,整路叛军最终及时撤出了战场,建制完整、有惊无险的进入到宣城防线。而徐友长眼见没办法趁机把对方留下,也只好先让部队收拢,等候其他部队陆续过江汇合。 这个时候,叛军在宣城一带已经集结了近三十万大军,虽然挡不住徐友长强行渡江,但还是有信心守住前线大本营宣州的。 镇疆军方面,两天两夜的时间,三个主力军十五万人马全部到达大江南岸,除第二军战损较大之外,疾风一军和怒浪六军基本完好无损、战力充沛。 同时,吉格里孜也给徐友长带来了李江遥的话,敌情有变,能打宣城就打,若是打不了,就立刻撤回来。 徐友长对此并没有犹豫,仍旧决定按原计划执行,向宣城发起进攻。 他对杜建和吉格里孜等将领解释,尽管敌人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总兵力也比己方多出一大截,但是他们并不清楚镇疆军的真正意图,甚至都无法确定这一回仅仅是试探性的渡江攻势?还是南征讨伐之战全面开始? 因此,对方只能先采取被动防守,等摸清情况再说。 而所谓的摸清情况,就包括镇疆军会不会继续进攻,以及后面还有没有新的部队渡江参战。 与此同时,上游夷陵方向的水军大战已经打响。包遇春气势汹汹、志在必得,发动主力猛攻杨厉王纹烈。朝廷舰队究竟能不能扛过这次难关,在很大程度上,要看下游的镇疆军到底能不能打得劳剑华心惊胆寒。 只有打疼了敌人,打怕了敌人,叛军水师才有可能迫于形势压力,无可奈何的提前结束对夷陵的军事行动,让杨厉他们缓过一口气来。 所以,为了大局着想,渡江部队必须做到视死如归、英勇无畏,凭十五万兵力,去挑战敌人三十万大军。 “兄弟们,我不愿强求你们什么,”徐友长肩头裹着厚厚的绷带,语气却和平常一样勇毅果决:“但是作为镇疆军的一员,有一点,我想明确的告诉诸位。孤军奋战、以寡敌众、不惧强敌、向死而生,这十六个字,一直都是咱们这支英雄军队的魂魄!为了胜利,友长希望能带领你们,驰骋疆场、一往无前!” 第五百二十四章 密室对话 正当大江南岸烽烟滚滚,数十万大军即将爆发新一轮激战的紧张时刻,千里之外的帝都皇宫中,却发生着不为人知的诡异一幕。 李炳沿着石阶向下而行,旁边墙壁上的火把随风摇曳,将几道人影投射在地上,不停晃动。 走在前面的内侍时不时的回头提醒,叮嘱帝君阶梯湿滑,走起来千万小心。 一行几人又下了七八十级台阶,终于来到了平底,这里已经是地宫深处,放眼望去,四周全是禁军虎豹骑在持刀挺立,看上去威严而神秘。 一名官员模样的中年人自幽暗的走廊里现身,快步来到李炳近前,小声道:“陛下,人就在里面。” “恢复正常了吗?”李炳轻声问道。 “已经恢复了。”中年官员认真回答:“不仅思维清晰,而且容貌体格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可怕。” 李炳点点头,又问道:“他怎么说?” 官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又凑得更近了些,仿佛生怕被旁人听到似的:“他说……自己就是阿史那支斤。” 李炳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沉声吩咐:“头前领路,让朕去看看。” “遵旨。”中年官员答应一声,连忙转身而行,领着李炳向廊道深处走去。 不多时,几人来到一座石屋前,官员给门口的卫兵打了个手势,卫兵随即伸手将厚重的木门拉开。吱呀一声,屋里的景象瞬间映入李炳眼帘。 屋中粗大结实的木架上,正用锁链绑着一个人,长发披散、浑身血污、犹豫灯光昏暗,一时难以瞧清楚样貌。 李炳叮嘱内侍和护卫留在外面,然后示意官员,随他一同进去。中年官员仍旧走在前头,待李炳也随后进来,他又转身过去将屋门关闭。 “你把他叫醒。”李炳戒备地盯着木架上的人,吩咐道。 “陛下,他醒着呢。”官员应了一声,旋即喝道:“哎,阿史那支斤,抬起头来!” 随着话音,架子上的人闷哼两下,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 李炳仔细端详,不由得心中暗暗一惊。 尽管对方容貌已经顺眼了不少,可大概轮廓仍旧是当初血洗婚礼时的样子,邪恶而恐怖。 那场可怕屠杀给李炳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此时见到这人,仍不免心惊肉跳。 “你……你是圣唐皇帝……李炳?”木架上的怪人沙哑着问道。 “大胆!”中年官员抬脚就踹,狠狠踢了一下对方小腿:“敢对帝君无礼,找死!” 李炳伸手拉住官员,让他暂时退后,接着沉声道:“朕就是圣唐帝君。你说你是阿史那支斤?” “嗯……是朕……没错。” “有何凭据?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无需……证明,”阿史那支斤的双手被死死地固定在木架两端,声音听上去嘶哑刺耳,可是,一种傲睨天下的王者气势却难以掩饰:“朕,不屑冒充他人!” 李炳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对方,等了好久才说道:“朕相信,你就是他。欧阳林,你先退下,让朕和他单独谈谈。” 那个名叫欧阳林的中年官员连忙答应一声,然后快步退出了房间。 石屋中只剩下两个人,但谁也没有说话,安静的氛围好似时间忽然停止了一般,既沉谧又压抑。 “李炳,你……不是来找朕……聊天的吧?”阿史那支斤先打破了沉默:“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李炳问道。 阿史那支斤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为什么不杀了朕?” 李炳无声的摇了摇头,轻轻道:“你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不是吗?” 闻听此言,阿史那支斤不由得微微一愣,眼睛里面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他冷哼了一声,没有接对方的话。 李炳此时已经从刚才的暗自震撼中渐渐恢复过来,遂语气平静地问道:“你为何会弄到这般地步?是哥舒玄干的吗?除了他,还有谁?” 阿史那支斤听到“哥舒玄”三个字,身子忍不住微微抖动了一下,也不知是惊惧还是痛苦,抑或是愤恨。他大口喘了几下粗气,狠狠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炳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朕只是想弄清楚,你为何一直没死。或者说,你当初是怎么逃出镇疆军的包围的。” 阿史那支斤心中一动:镇疆军?李江遥?难道……他在怀疑什么? 李炳见对方没有说话,于是又换了个方向:“哥舒玄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纯粹是报复,还是受人指使?” 阿史那支斤冷笑道:“朕,为何要……回答你?李炳,你能成为圣唐的皇帝,真……真是……走了狗屎运,你的德行能力……差得太远了。” 李炳听着这刺耳的嘲讽,心里却非常清楚,对方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以换取痛痛快快的一死,而他又怎么可能轻易上当呢? “阿史那支斤,我们换个话题吧。”李炳淡淡的说道:“你想不想听听西大陆那边现在正发生的事情?你的儿子坦利和女儿赫思佳?” 阿史那支斤猛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炳:“你,你知道些什么?” 李炳向前跨出两步,傲然道:“不求求朕吗?只要你服个软求个情,朕就告诉你突厥帝国的消息。” 阿史那支斤脸上露出屈辱的表情,稍微等了一会儿,他尽量控制着情绪,哑着嗓子道:“正如……你说的那样,我早已是个……死人了。世间……世间一切,再与我无关。” 李炳没想到,阿史那支斤居然这么倔强,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你已经如此凄惨,朕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阿史那支斤,你知道吗?你的宝贝儿子坦利,快要死了。” “朕的耳目从西大陆送回消息。坦利率领黄金族第十一军团返回突厥后,没过多久,便跟格玛麾下的雅库特骑兵爆发了激烈大战。当时,突厥八柱分成了两个阵营,除了云河、神鹰之外,其余部族全都倒向了夜轮族。坦利和格玛打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连续进行了三次大规模会战,尽皆败北。突厥的邻居波斯帝国,趁着你们内战的机会,派遣大军入侵边境,不仅占领了大片土地,还掳走数万人口作奴隶。” “消息送回帝都之前,格玛正率领各部联军,疯狂围攻你的火焰枫林城。没想到啊,坦利和赫思佳侥幸逃出了圣唐,却没能逃过自己人的追杀围剿。” 李炳的话,重重打在了阿史那支斤的心坎上。这位曾经气吞天下的雄主,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比的悔恨和自责。 看着对方苦痛至极的神情,李炳不禁心中暗笑,嘴上却淡淡地说道:“或许,朕能帮一帮他们。” 阿史那支斤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李炳。 “朕可以派兵自西疆出发,前往突厥增援坦利;也可以派使者去波斯,请波斯皇帝站在火焰枫林城那边。甚至,朕还可以直接警告格玛,如果他继续攻打黄金族,圣唐皇朝将向整个突厥宣战。总之,只要朕愿意,坦利赫思佳就死不了。” 李炳盯着阿史那支斤的眼睛,沉声道:“不过,现在时间非常紧迫。迟一些,恐怕就来不及了。” 阿史那支斤沉默了好一阵子,苦涩的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李炳带着胜利的微笑,一字一顿的说道:“朕想要的只有一件事——真相。” “什么……真相?” “当初在帝都城下,你跟李江遥究竟谈了些什么?”李炳沉声问道:“他为何会释放坦利?又为何会放了你?你这次在婚礼上刺杀朕,跟他有没有关系?讲实话,朕就答应援助黄金族,而且还能让你重获自由,返回西大陆!” 阿史那支斤低下头,始终没有说话。直到李炳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身子不停的微微抖动。 李炳眉头紧皱,不满道:“你笑什么?” 阿史那支斤抬眼看向李炳,不答反问:“朕说的话,你能相信吗?要知道,这些事情……在你的心里并没有答案,朕说什么……就是什么,无法印证,不是吗?” 李炳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你什么意思?当真不在乎黄金族和你的儿女了?” “说实话,李炳。朕……刚才……刚才有那么一小会儿,心里真的犹豫了。”阿史那支斤表情从容,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位帝国的无上王者:“朕在想……要不要趁机挑拔你和李江遥……的关系,让你们……陷入……陷入内斗!” 他顿了顿,昂起头道:“不过,朕还是放弃了!你……你的心胸,还有智慧,远远……远远比不上他!更不是,不是他的对手。李炳,老实点吧,或许还能……还能平平安安地多当几年皇帝。否则……” 不等阿史那支斤把话说完,李炳怒道:“怎么?你不想救儿子女儿了?” “凭你也配?哈哈哈……”阿史那支斤忽然狂笑起来:“若说这天下间还有谁能帮赫思佳,那就只有……只有李江遥和镇疆军!” 第五百二十五章 突发案情 李炳阴沉着脸走出石屋,心情说不出的恶劣。欧阳林见状,连忙上前问道:“陛下,是否让卑职处置了他?” 李炳犹豫了片刻,冷冰冰的说道: “千刀万剐。” 所谓千刀万剐,意思就是割一千刀、剐一万下,哪怕少一分功夫,那都是欺君之罪。 欧阳林面目表情,认认真真的应道:“遵旨。” 李炳往外面走了几步,旋即又停了下来,忽然没头没脑的问道:“欧阳,你怕死吗?” “启禀陛下,臣怕死。”欧阳林平静的答道:“但如果是为了陛下,臣纵然粉身碎骨,也毫无所惧。” 李炳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冷笑道:“当真?粉身碎骨可是很痛苦的。” 这明明是一种修辞方式,可帝君仿佛真的认为人可以做到粉身碎骨的地步。 欧阳林仍旧非常平静:“臣,没有家人,没有亲族,在这个世间孑然一身,只求能死得有些价值。至于说具体是什么样的死法,其实并无差别。” 对于这个答复,李炳看上去好像颇为满意。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柔声道:“处理完阿史那支斤,你来见朕。” “遵旨。”欧阳林拱手抱拳,对李炳深深的鞠了一躬。 李炳没再多说什么。在内侍和护卫的陪伴下,他转身出了廊道,又拾阶而上,重新回到皇宫之中。 内侍询问,接下来要去哪里,是养心阁还是御书房。 李炳想了想,说道:“去皇后那里吧。” 内侍答应一声,连忙吩咐手下速去通知凤仪宫做准备,然后召来暖轿,请帝君起驾。 李炳坐在轿中,身体随着轿子轻轻摇晃,心里面想着的,仍旧是刚才地牢里的发生的那一幕。 阿史那支斤,这个穷途末路的突厥君主,眼看命都没了,却还在嘲讽圣唐帝君。李炳能够深切的感觉到,对方是彻彻底底的蔑视自己,瞧不起自己,更没有将自己当做对手。 从来都没有。 阿史那支斤的眼里,只有那个人,那个曾经真正击败了整个突厥的人。 这种羞辱,对于李炳而言,简直比当面辱骂更加不堪,比夺取性命更加残忍。 怒火,或者说是妒火,此刻正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李炳紧紧攥着拳头,心中思绪也越来越烦乱。从阿史那支斤身上,他又联想到了夏侯凝寒。或许,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也和突厥可汗一样,认为那个人比自己更优秀吧。 轿子不疾不徐的穿行在殿宇楼阁之间,一路来到了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程雯没想到帝君会在此时驾临自己这里,匆匆忙忙才准备停当,谁知李炳大步走进殿内,二话不说,直接屏退了一众宫女内侍,随即拉着程雯走入罗帐之中。 一番雨云旖旎而起。 今天的李炳,显得格外粗鲁,也格外用力,程雯被他弄得甚至都有些害怕起来。不过,她却不敢有丝毫反抗或不悦,只能乖巧的配合着李炳,努力尽到身为人妻的责任。 然而,程雯最终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倒不是因为疼痛和惊吓,而是李炳在最投入的时候,呢喃了一个名字——“凝寒”。 夏侯凝寒! 程雯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击碎,然后又让人无情的甩在地上跺了几脚。 她之前早就听说过飞仙宗主的各种传闻,也多少知道帝君深爱的人是夏侯凝寒。可是,程雯万万没能料到,李炳居然对自己如此不堪,竟然会在二人浓情蜜意之时,把她当成代替别人的对象。 泪水,止不住的从眼角流淌而下,渐渐打湿了发鬓,也打湿了女人脆弱而又敏感的心。 - “陛下,陛下——”内侍总管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轻的就好似蚊子在哼哼。 李炳从卧榻上翻身坐起,冷冷道:“何事?” “朝中有急务,”内侍小心翼翼的回答:“几位大人正在宫外请求觐见。” 李炳略微愣怔了一下,旋即起身披上衣服,一边整理,一边问道:“都有谁?” 内侍回答:“兵部董大人回来了,还有河间郡王、镇国公他们。” “魏梓轩呢?”李炳扒拉开正准备上前帮忙的程雯,自己动手顺了顺毓带。 “回禀陛下,魏相没来,殷大都督听说好像是去城外巡视军营了,也未现身。”内侍在外面应道。 李炳拉开房门,大步垮了出去:“去御书房,让他们到那里觐见。” 内侍答应一声,连忙陪在帝君身旁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程雯披着袍服出现在门口,远远望着李炳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丝怨艾的神色。 她略微思忖了片刻,转身取过案子上放着的一柄折扇,然后喊来一个小内侍。 “九宝,你去御书房,偷偷听一听大臣们在跟陛下谈什么事情。若是碰到有人问你为何在那里,你就是帝君把扇子忘在凤仪宫了,本宫命你去送的。明白吗?” 小内侍九宝连忙点头,旋即双手接过扇子,转身匆匆离去。 御书房距离凤仪宫并不远,所以李炳没有乘坐轿子,穿过几道门廊便抵达了此处。他在书案后坐稳,吩咐宫人沏了盏热茶,才品了几口,董天星等人便到了。 看着满脸皱纹、风尘仆仆的老董,李炳说道:“董爱卿,去东部州府平定倭贼,一走就是半年多,辛苦你了。” “为圣唐效力,老臣不敢言辛苦。”董天星拱手躬身:“差事办得不好,还请陛下责罚。” 李炳放下茶盏:“前线怎么样了?常涛参战,情况可有什么改善吗?” 董天星应道:“回禀陛下,玄武军团主力部队开赴东海战场之后,三个月的时间里,曾与倭贼连续交手四次,均取得大胜。在老臣返回帝都前,东海郡和琅琊郡已经重新回到了我们手中,倭贼残兵正在往齐鲁胶东一带逃窜,打算和那里的倭贼浪人汇合。常大统领准备让部队略作休整,便继续向北进攻。” 闻听此言,李炳点了点头,称赞道:“常涛这个人还是很可靠的。当年,朕在幽州举兵抗敌,他是和杨兴泰一起,头一批宣誓效忠的将军。后来辽东都护府进军中原,常涛又负责讨伐叛王李炝,屡立战功,很不错。” 董天星也赞同道:“陛下所言甚是。常大统领治军严谨,麾下将士也非常信服。再加上骑兵数量可观,军团整体战力甚至略胜青龙、朱雀一筹。” 李炳微微颔首,然后又好奇的问道:“董爱卿,你们今天来见朕,有何事要禀奏?只是报告东部州府的战果吗?” 河间郡王李茂勋在一旁沉声道:“陛下,臣等是为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而来。” 说着,他先下意识的看了董天星一眼,见老董轻轻点头,于是继续道:“前线将士俘虏了一名倭贼首领,据那人交代,朝中有重臣在跟叛军勾结!” 李炳听得一惊,旋即望向董天星:“怎么回事?”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董天星认真讲道:“半个月前,玄武军团突袭东海郡,全歼四千守敌,并且俘虏了倭贼将领滨野正男。此人为了保命,主动供出一个消息,说他们是应包遇春的提议,前来袭扰圣唐东部沿海,且朝中有大人物配合掩护。” “是谁?!”李炳面若寒霜,冷冷的问道。 董天星道:“究竟是谁,滨野正男也不清楚。不过……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辅国公陈子陵在一旁说道:“滨野正男讲,他们最早试探性进攻东海琅琊的时候,曾得到包遇春的保证,说圣唐方面会有高层官员在暗中帮忙,不让主力军团或战力较强的正规府兵实施防御,以便配合倭贼站稳阵脚。” “现在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如此。”靖国公长孙岳接着说道:“那会儿若不是镇疆军及时出手增援,单凭新招募的东部府兵,根本挡不住倭贼第一轮进攻。” 河间郡王李茂勋沉声道:“但那也仅限于位置靠南的东海和琅琊两地,而北边的齐鲁半岛,就被倭贼大举攻陷了。” 砰的一声,李炳狠狠的拍了一下书案,怒道:“朕还以是当初只是凑巧而已,没想到,朝中竟然真有内奸!查!此事必须严查!” 董天星看了看旁边几位勋贵大臣,问道:“陛下,这件事情该怎么查起呢?” 李炳眯着眼睛思索片刻,沉声道:“你说的那个倭贼,现在人在何处?” “当时老臣感觉事关重大,因此立刻决定,直接押着滨野正男返回帝都,”董天星回答:“此刻,他就被秘密关押在兵部的卫所里。” 李炳微微颔首:“那就先审他!争取多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然后再顺着之前让东部府兵抗敌的思路,一个官员一个官员的过!” 河间郡王犹豫了一下,拱手道:“陛下,方才董大人问这事情该怎么查,意思是让谁负责查办此案?” 李炳扫了他们几人一眼:“你们担心查案的人背后会与此有勾连?” “正是如此。”几位勋贵大臣同时点头。 李炳沉吟片刻,忽然冷笑道:“朕这里恰好有一个人选。他既不是三法司的官员,也不是北衙的逆鳞暗探,身份来历肯定跟朝中大臣没有太多关联。让他去,最合适。” 第五百二十六章 峰回路转 董天星原本是想让河间郡王他们查办此案,可没想到帝君李炳居然还有更合适的人选。他连忙问道:“陛下,您说的那个人是谁?” “你们不认识,甚至可能都没听说过,”李炳摆摆手,显然是不想跟几位大臣讲得太细:“不过,正如朕刚才说的,他跟朝臣没有什么关联,名不见经传,能力却还不错,可以负责此事。董爱卿,回头朕让他去找你,把那个叫什么滨野的倭贼交接过来。” 见几位勋贵大臣面露狐疑之色,李炳又补了一句:“你们尽管放心。朝中出了内奸,朕是最不能容忍的。此事不论涉及到谁,一定严惩,绝不姑息!” - 董天星出了皇宫,又与李茂勋他们站在宫门外面,聊了聊查处内奸的事。 尽管大家对于没能接手此案感到有些失望,不过帝君已经明确表示,不会让三法司和逆鳞司插手,这就等于最大限度隔绝了魏梓轩田沐等人捣乱。对朝堂而言,还是较为有利的。 几人简单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势,表示之后都会继续盯紧此事,争取尽快挖出奸细、肃清朝廷,然后便相互告辞,上马乘轿,各自离开。 老董心里悬着前线战事,也顾不上回家看看夫人,随即吩咐手下前往兵部衙门,召集各司开会。 谁知,他前脚刚进兵部,后脚就来人通禀,说帝君派特使登门。 董天星暗赞李炳动作真快,果然是涉及朝堂安危,当皇帝的丝毫不敢怠慢。于是他整了整官袍,让手下请特使进来。 “卑职欧阳林,参见尚书大人。” “特使客气,”董天星一边打量对面这个中年官员,一边笑着应道:“我虽然暂领兵部事务,但还没有正式任命尚书之职,欧阳将军不能称老夫为尚书啊。” 欧阳林淡淡一笑,点头道:“董大人是兵部的老前辈。从抗击突厥开始,到后来平定淮阳叛乱,再到如今讨伐南方、剿灭倭贼,您一直操持兵部,可以说居功至伟。尚书一职,乃实至名归。” 董天星未置可否地笑笑,邀请欧阳林落座,一边吩咐手下奉茶,一边好似不经意的问道:“欧阳将军以前是在哪个军团效力?老夫看你有些面生啊。” “不瞒大人说,卑职曾在洛邑干过几年巡弋营,”欧阳林平静的答道:“后来因为得罪了奸贼谢光,险些被他弄死。后来还是帝君出面,保住了我的小命,最后削职为民,逃过一劫。” 董天星闻言一愣:“洛邑巡弋营?那是归豫州刺史管辖?” 欧阳林点点头:“没错。当年帝君奉先帝之命,来东都辅政监国,豫州刺史等主要官员被谢光逐一赶走,全都换成了他的亲信把持。卑职官小位卑,入不了谢光的眼,所以没被清除。但是,后来因为一件小事,卑职惹恼了那个大奸臣,这才遭遇横祸。” 董天星恍然大悟:“哦,这么说,你是最近才被帝君召回来效命的。” 欧阳林显然并不怕老董摸他的底,洒然一笑:“卑职的这条命,是帝君给的,也早就属于帝君了。” 见对方所答非所问,董天星心里清楚,欧阳林或许早已在李炳手下做事,而且也绝不会将细节如实相告,于是,他不再多言,转而问道:“将军准备如何查办内奸之事,需要老夫怎么配合?” 欧阳林淡淡道:“先把那个倭贼交给卑职吧。至于说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推进,我还没有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话说得不冷不热,同时还隐隐含着戒备之意,顿时令董天星心里有些担忧。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因此并没有什么不快,遂吩咐手下将滨野正男移交给欧阳林的人。 过不多时,俘虏交接手续一切办妥,欧阳林起身告辞。临走时,董天星特意叮嘱他道:“将军,此案涉及朝中大员,帝都又是鱼龙混杂之地,你可千万小心。” 欧阳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之意,嘴上却仍旧笑着应道:“董大人的提醒,卑职记住了。也希望您能尽量对外保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说罢,他拱手施礼,转身而去。 - “左翼阵线突破!杜将军他们杀进去了!” “太好啦!杜将军真够硬!徐帅,咱们也冲锋吧。” “对,徐帅,发起总攻吧!配合兄弟部队,我们第七营愿意打头阵!” 徐友长看着面前狼烟滚滚的激烈战场,耳畔不断传来部下们的催促声,表情却是异常严峻。 一刻钟之前,杜建指挥八千突击集群,直接撕开了叛军的防线,此时正继续向前推进。 支撑了一天一夜的玄甲军大阵,已经变得有些慌乱。 然而,徐友长却并没有一如既往地挥军猛攻。他凝神观察了好一会儿,转身对手下命令道:“鸣金!让杜建他们立刻撤回来!” “撤回来?”中军官大感愕然:“好不容易才杀进去……” 徐友长一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质疑:“叶荣成是故意放杜建冲阵的,叛军的主力根本没乱,他们在引诱我们冲锋。快!立刻传令!” 中军官反应过来,连忙跑去安排。少顷,铜锣敲响,三长一短的号声也随之传出。 正在向敌军纵深奋力突击的杜建听到信号,知道徐友长肯定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急令他收兵后撤,因此杜建也毫不犹豫,立刻指挥手下停住攻势,往本阵方向收缩。 然而,玄甲叛军紧跟着做出了相应的变化。一见杜建他们要走,八个位于战线后方、本来都显得有些慌乱迹象的步兵方阵,转眼便换了一副模样。近万兵马,忽然从三个方向猛扑而至,气势极凶! “他娘的!果然在跟老子演戏!”杜建见状怒骂一声,旋即率领亲兵营堵了过去,同时命令其余部队交替掩护,尽速退出敌人战线。 下一刻,由十万大军组成的玄甲防线,也同时动了起来。战鼓轰鸣,杀声四起,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徐友长远远看到这幅场景,清楚敌人因为杜建收兵而决定改变策略,提起发起进攻,于是他举起镔铁长枪,大喝道:“敌人要反冲锋了!烈火怒浪扎稳阵脚,骑兵军团做好准备,给我杀!” “杀!” 怒吼声顿时冲天而起,疾风第一军的四万铁甲骑兵猛地行动起来,如同一重重汹涌的黑色巨浪,朝敌人迎去。 战马逐渐提速,最后完全在旷野上驰骋起来。第一军的将士们或斜举着长刀、或平端着枪刺,不住向前压低身体,奋力催动坐骑猛冲。 与此同时,叛军也已经向前涌出两三百步,试图压制镇疆军的增援,彻底围死正在后撤的杜建。 转眼的工夫,两组巨大浪潮狠狠撞击在一起,战马嘶鸣、血肉横飞! 徐友长一马当先,死死盯着远处杜建的军旗,率领最精锐的铁骑向那边飞速靠拢。 只要能跟杜建成功汇合,八千破阵兵马便可以得到第一军的及时接应,整支队伍就安全了! 然而,就在徐友长距离杜建还有几百步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箭矢忽然凌空而至,带着嗖嗖的尖啸声,如大雨一般向他笼罩过来。 “徐帅小心!” 随着话音,离他最近的一个亲兵猛然加速,举盾抵挡。其他人也同时纷纷靠拢过来,准备出手救援。 尽管重骑兵和战马都有铁甲保护,但毕竟不是百分之百的刀枪不入。尤其是力道极猛的硬弩在近距离射击时,往往可以直接穿透甲胄,取人性命。 那个反应迅速的亲兵,在最后时刻用盾牌挡住了飞向徐友长的箭雨,自己却被七八支弩箭直接射成了刺猬,当场落马身亡。 同时,还有几十名骑士也不幸中箭,一瞬间人仰马翻,陷入混乱。 徐友长的坐骑同样身负重伤,往前跑出去没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徐友长反应神速,一个侧翻落往地面,挥枪稳住身体。 下一秒,后面冲过来的骑兵高喊着徐帅,同时伸手。徐友长毫不犹豫,抬手拉住对方胳膊,一个轻巧的旋转,再次跃上马背。 骑兵见主帅安然无恙,旋即放下心来,打了个招呼之后,主动跳下马背,把坐骑让给徐友长,自己则改为徒步前进,与敌人厮杀。 此时战况激烈,徐友长顾不上退让,双腿加紧马腹,继续朝着杜建那边冲刺。 眼下,八千破阵兵已经被叛军彻底围死,再晚的话,他们就要悬了! 徐友长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好似蛟龙入海,凡是敢挡在前面的敌人,统统被他刺翻扫倒。数千铁骑紧随其后,一路猛打猛冲,狂风扫落叶般卷进叛军核心地带。 在彻底击溃了一个步兵方阵之后,徐友长终于杀到了破阵突击兵马的近处。 此时此刻,原本八千战力破阵集群已经损失过半,剩下没死的也是人人带伤。 不过饶是如此,这些英勇的战士们仍旧毫无惧意,追随主将左冲右突,杀得叛军不敢靠近。 杜建更夸张,浑身上下就跟血葫芦似的,一时之间难以分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眼见徐友长拍马杀到,杜建顿时大叫道:“徐帅,敌人也他娘的冲乱套啦,要不要趁机干死他们?!” 徐友长挺枪挑飞一名叛军,策马来到他近前,问道:“你还行吗?” “行不行的,问我的大刀就得啦!” “好!那就继续,彻底摧垮叶荣成!” 第五百二十七章 旗鼓相当 叶荣成引诱镇疆军冲阵进攻的计划被徐友长识破,玄甲叛军当即调整阵型,改诱敌深入为全面冲锋,而疾风第一军的铁甲骑兵则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顶了上去,配合着杜建的破阵集群搅乱了对方的部署。 这个时候,两边都在向前推进,也都无法再保持严整的阵型体系。因此,谁能更加果断、更加决绝,谁就有机会在混乱中取得明显优势,进而彻底压垮对方。 徐友长和杜建想法一致,立刻指挥周围的兵马朝着主力部队位置靠拢。他们看准方向、身先士卒,一枪一刀在敌群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冲得又快又猛。在连续突破了叛军两道围堵防线后,终于跟第一军的大部队顺利汇合。 成功接应到徐帅和杜将军,顿时令整路大军士气高昂,疾风将士迅速整理队形,再次以巨大的尖锋阵对准了敌人。 徐友长一边命人去给后面的第二军、第六军传令,让他们开始向前推进,一边向身旁的第一军下达了冲锋的指示: “弟兄们,叛军提早发起进攻,阵型已乱!所有人瞄准敌方核心主阵、帅旗所在,开始凿穿冲锋!” 一声令下,全军齐动。 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回,镇疆疾风军冲得更加凶猛,位于骑兵冲锋路径上的几个叛军步兵方阵,几乎转眼工夫便被撕得支离破碎。 正立马后方的叶荣成见状,心中不禁暗暗发沉。刚才没能成功截住杜建的破阵兵马,反倒让徐友长顺利抢到先手,将铁甲骑兵置于靠玄甲军极近的位置,而自己这边,又因为急着推进拦截,致使各营各阵无法再保持之前那种相互协防的状态,大批步兵处于进不敢进、退又来不及的尴尬之中。 一旦让徐友长他们全速冲起来,多少个方阵都不够送! 这种打法,叶荣成简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因为这本身就是当年玄甲军团最喜欢也最习惯的战法。所以,也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此时更清醒:必须拼死挡住镇疆第一军! 叶荣成从马鞍旁的挂钩上摘下长枪,朝空中奋力一挥:“击鼓传令!各军向两翼移动,让出中间位置。主将军团,随本帅迎战敌人!” 他身后的三万铁骑齐声呐喊,同时纷纷催动坐骑,如浪潮般向远处的镇疆骑兵涌去。 两边各自数万匹战马迅速接近,狠狠地冲撞在一起,马上的骑士挥舞兵器,刀来剑往、羽箭飞驰,不停有人被对方击中落马,重重摔在地上,然后又被无情踩踏。 到最后,有限的战场场地几乎都已经无法容下这些骑兵驰骋较量。越来越多的战马挤在一起,像步兵一样,堆在原地用刀枪互相乱砍乱捅。 骑术与武功的精湛比拼,很快转变为人类天性中最原始野蛮的肉搏撕扯。大家斗得不再是谁训练更强、谁技巧更优、谁勇气更足,而是看谁的运气更好,谁的命更硬。 一刀斩下,能不能劈死对方,成了概率问题。 一枪刺来,会不会扎透自己,也是概率问题。 疯狂绞肉般的战场,枪如密林、刀似银鱼,人,则成为了消耗品。 与此同时,撤向两旁的叛军步兵方阵,也迎来了镇疆第二军和第六军的猛烈冲击。 尤其是纯重装兵团的怒浪将士,在据守的时候,他们仿佛铁疙瘩铁乌龟,而现在到了他们进攻,刹那间就转变成了惊涛骇浪,拍得叛军方阵痛苦不堪。 寻常的弓箭刀枪,对第六军的重甲难以形成有效杀伤。尽管他们负重极大、体力损耗甚巨,但由于第一军骑兵已经搅乱敌人主阵,因此第六军没费多少力气便能冲到阵前,接着一鼓作气破阵而入。 大刀巨斧不停的上下翻飞,叛军步兵根本抵挡不住。 时间不久,两翼的方阵大战就逐渐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叛军被汹涌而来的镇疆兵马推得节节后退,差一点便要全线崩溃。 眼看情况不妙,谢豹强忍着伤痛,率领麾下的骑兵绕袭第二军侧后,这才暂时拖住了镇疆军总攻的步伐,为叛军整体抢出了残喘之机。 呜—— 撤退的号角终于吹响。 整整一白天的鏖战,叛军阵地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再也无力死撑下去。 叶荣成留下一部分兵马原地结阵断后,其余的人则迅速收缩撤退,往南边转移。 叛军的总兵力远超渡江的镇疆军,因此在身后还设立了两条防线。虽然驻守在那里的部队战力不够强,但也足以形成梯次掩护,为玄甲主力争取活路。 眼看敌人再度全面后撤,徐友长也只能徒呼奈何。激战了六七个时辰,三军将士此刻已到极限,无法再乘胜追击。他勒住缰绳,四处张望,待瞧见杜建的身影,连忙大喊道:“老杜,收兵!不能在追了!” 杜建闻言点头,策马跑到他近前,郁闷的叹道:“又让叶荣成给跑了!” “他刚才把手下最精锐的兵马顶上来,拼死殿后,已经是不计代价了。”徐友长摘掉铁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天色一黑,说不准敌人会派生力军反扑,对我们很不利。” 杜建瞅了一眼越跑越远的叛军,冷哼道:“估计他们没这个胆量,不过,弟兄们也确实太累了,必须休息一下。” 徐友长微微颔首,同样望着远处道:“对方至少有三十万左右的人马,在宣城北面设立了四条防线。虽然兵力会因此大幅摊薄,但我们一条一条的杀过去,同样非常艰难。” 杜建应道:“之前大都护让吉格里孜带话过来,说如果战况不佳,就放弃进攻宣城,撤回江北。徐帅,你怎么看?” “咱们渡江几天了?”徐友长忽然问道。 “算上今天……七天。”杜建道:“大大小小打了五仗,战线一直在向前推进,现在都已经能看见宣城的城头了。” 徐友长喃喃自语道:“还是太慢了,比原计划的攻城时间整整晚了四天。叶荣成似乎是看穿了我们的想法,所以才会采取步步迟滞的策略。敌人现在还有两条防线,然后再依托防御工事、守卫城池,我估计,没有两三天的工夫,我们很难打到宣州城下,攻城则会更久。” 他思索片刻,转头道:“我本来打算今天集中力量,彻底击溃叶荣成,但现在看来是没办法做到了。敌人比我想象的更高明,准备也更充分。老杜,我们今晚就撤往江北,回到安全地带。” 杜建答应道:“好,我立刻去部署,第二军为兄弟们断后。” “不,让第六军设置阻击阵地,负责掩护全军,”徐友长吩咐道:“你们打前锋的时候,损失已经很大,这几天又一直在连续作战,上上下下都非常疲惫。听我的命令,第二军先登船返回。” 杜建正欲再争取一下,一名传令兵忽然自远处策马而来,跑到二人面前:“徐帅,大都护军令!”说罢,他从背后的信筒中取出一封命令,双手呈给徐友长。 徐友长拆开令函看了看,随即对传令兵说道:“回去禀报大都护,我们立刻行动。” 杜建随口问道:“是让我们回撤吗?” 徐友长摇摇头:“不,有新任务。” “新任务?”杜建顿时大感好奇:“不回江北了吗?要攻打其他目标?” 徐友长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叛军防线,沉声道:“是的,大都护命令我们往下游走,进攻金陵。” 他见杜建一头雾水,接着解释道:“前几天,叛军金陵舰队来阻截我们的运兵船,遭到聂先增他们第十军迎头痛击,损失惨重。所以大都护决定让我们与水军配合,趁势向金陵发起攻击,一举摧毁那里的敌人。” 杜建想了想,点头道:“嗯,叛军的主力全都集中在宣城一带,金陵那边无论陆军还是水军,皆兵力空虚,确实是一个机会。” 徐友长笑道:“那就快去准备吧,连夜出发!” - 镇疆军披星戴月的紧急调动,立时引起了叶荣成的注意。 原本,他以为徐友长是要率兵撤返江北,可是没想到,随着斥候的连番回报,一个更为清晰的行动意图完全展现在了他的面前:镇疆三个军并没有朝着江岸的方向行进,而是转向东北,目标直指江南重镇金陵! 这个突然的情况,有点出乎叶荣成的意料。尽管徐友长孤军深入,如此行动颇为冒险,但是前不久金陵水师刚刚遭遇失败吃了大亏,此时镇疆军奔袭金陵的确也有道理。 他沉思片刻,当即喊来麾下大将冯拓,让他集结所部四万兵马,抄近路赶赴下游,火速驰援金陵城。 按照叶荣成的设想,宣城距离金陵大约有二百四十多里的路程,只要冯拓能抢在徐友长前面抵达金陵,防守三天,他的主力部队就能自宣城方向,从后面包抄镇疆军,打徐友长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远离江北,缺少辎重和兵员补充,一旦在金陵城下陷入重围,必然难逃一死!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处心积虑 冯拓是玄甲军的老人儿,认真说起来,他跟徐友长还蛮有渊源。 当年,徐友长从镇疆都护府调回中原,加入玄甲军团,冯拓恰好也刚刚从别处调来。而他所来的地方,正是徐友长祖父徐烈徐老爷子的麒麟军团。 论着麒麟军,或者说徐家军的关系,冯拓自然想跟新同僚徐友长走得近些。不过,徐友长却对这位前辈不太感冒。一来冯拓这人属于半路出家,原本是文官,后来机缘巧合转了军职,因此不论武功还是韬略,总之但凡跟打仗有关的事情,他都不太行。二来,冯拓喜好钻营,特别是善于投机,哪里能给他晋升的机会,他就想尽办法往哪里跑,丝毫没有军中派别嫡系的概念。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冯拓才托关系抱住了谢光的大腿,硬是从麒麟军转到了玄甲军,图的就是从校尉的位置,跨到司马的台阶上。 之后几年时光,玄甲军团巨变。 冯拓虽然跟着部队经历了风风雨雨,但也凭借过人的溜须拍马之术,逐渐在玄甲军中站稳了脚跟。时间一久,很多人都忘了此人并不擅长带兵打仗,只晓得冯参将深得历代主帅青睐,官是越做越大,兵也越领越多。 尤其是因为公务的关系,他一直跟狄献,也就是如今的晋王李炤,常打交道,感情颇深。所以,南方叛军发展壮大,冯拓自然而然受到了晋王的重用,从司马一路升到参将,执掌近四万大军。 之前徐友长猛攻宣城防线时,冯拓的部队被安排在后方,因此战力保存完整。如今叶荣成要派人驰援金陵,挑来选去,最后点了冯拓的名。 叶荣成想的是,冯拓麾下兵强马壮,本身又是玄甲老将,论能力绝对不会差到哪去。再不济,至少也比那些后来加入晋军的江南地方将领要强出很多。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冯拓拉胯的程度。 接到命令之后,虽然冯拓也有些踌躇满志,想着能有机会立下大功,争取再官升一级。可外行终究是外行,哪怕在圣唐最强的军团里混迹多年,水平仍旧没啥提升。 他自己无甚主意,于是吩咐手下军官们连夜商议,最终选定了一条相对好走的行进路线。 徐友长的主力部队选取了临近大江的驰道,预计三四天便能抵达金陵,而冯拓他们若想提前一步,就只能抄近路。军官们选择的最佳近路,是从宣城北上,经过石臼湖,绕道江宁县,进入金陵。 对于这个方案,冯拓想都没想,立刻拍板同意,并且命令部队,天亮之时全军出发,至少比徐友长的兵马提早一天到达目的地。 “弟兄们,只要比镇疆军早一步抵达金陵,那就算是大功告成啦。咱们只需守住城池三天,叶大将的主力便能兜了敌人的屁股。到时候,加官进爵,少不了大伙儿的好处!” 冯拓信誓旦旦,手下们也被他忽悠得心花怒放。没等到天明,四万步骑混合大军就急吼吼地离开宣城,奔北边的石臼湖而去。 相对来说,石臼湖这条路基本上都是荒郊野地,尽管比徐友长他们的路程短些,但也着实不太容易走。骑兵还好,毕竟有脚力支撑,可对步兵而言,那就老受罪了。 冯拓心里惦记的全是立功升官的美梦,因此在马上连连催促各部,让步兵不要拖拖拉拉,都给他撒丫子跑起来。绵延数里的队伍,骑兵扬鞭催马、步兵大步狂奔,到处都是烟尘滚滚,满眼皆是赶路之人。 一天的工夫,大军疾行百里,顺利抵达了石臼湖西岸。按照这个速度,顶多再走上一天的路程,便能看见金陵城头。 部下跑来向冯拓请示,要不要在湖边扎营,叫疲惫不堪的步兵兄弟稍微歇歇脚,等明早再出发。 冯拓当场拒绝了这个提议:打仗就得拼命!为了赶在徐友长前面,各部连夜行军,明天到了江宁县再休息也不迟。 主将坚持如此,部下们也无可奈何。大家只好打起精神,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摸黑赶路。 谁知,四万兵马才往前走了不到两里路,忽然之间,石臼湖西岸的密林里响起了冲天的杀声! - “你真的看见了?”程雯秀眉轻蹙,沉声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千真万确,杂家看得清楚。”凤仪宫内侍领班小声道:“艺苑堂的后院有一处暗道,从里面抬出的那具尸体,血肉模糊,瘆人得很。” 程雯想了想,又问道:“之前陛下也去过那里?” 内侍领班连连点头:“去过,而且不止一次。” “那个领头的,是谁?” “好像是叫欧阳林,禁军虎豹骑的人,不过……这家伙面生得很,想是刚调来不久。” “欧阳林,欧阳林……”程雯轻轻地念叨了两遍这个陌生的名字,自言自语道:“最近确实听说有个新人,曾被陛下召见过几次,仿佛颇受重用。莫非就是他?” “杂家去问问金吾卫,他们多半清楚。”内侍领班应道。 程雯点点头:“好,你赶紧去问,本宫等着回话。” 内侍领班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程雯斜靠着软垫,暗自琢磨:魏梓轩之前曾提起过,慕容雪和李汐婚礼上的那个毒兵刺客,最后是被帝君秘密关押,并派人暗中解毒审问的。艺苑堂抬出来的尸首,会不会就是刺客呢? 而这个刺客,会不会真如魏梓轩说的那样,是李江遥派了的呢? 按理说,以他和慕容雪的关系,应该不会在自己兄弟的成婚典礼上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更何况,当时徐友长、董天星也都在场,不至于如此狠决。 但话又说回来,那天几十位朝廷重臣当场惨死,可偏偏慕容雪、徐友长和董天星皆安然无恙,搞不好他们早就知情,才会有所防范,又或者刺客根本就是故意放过他们。 帝君因为平叛南征的事,需要利用李江遥和他的镇疆军,因此处处忍让,以至于对方如今愈发嚣张跋扈。可是,皇帝不敢招惹李江遥,她这位皇后却无所顾忌。 爹爹的仇恨、二哥的仇恨,她一定要报才行! 眼下左相魏梓轩已然点头答应,只要她肯出手,朝廷方面必然鼎力相助。那么,该如何对付李江遥呢? 程雯把桌上的卷册拿起来,又仔细看了一遍。卷册上面写着的,是魏梓轩暗中整理的关于李江遥的所有资料。包括此人的过往经历、亲友关系、性格习惯、手中实力等等,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根据这些情报分析,想要干掉镇疆军统帅,确实不容易。 李江遥师承烈刃大统领何景明,论武功,稳居圣唐军方前三甲,再加上他本人久经沙场、勇悍绝伦,身旁又都是精锐的护卫死士,凭借暗杀手段,绝难奏效。 朝堂斗争、定罪下狱,这条路同样也走不通。在此之前,魏梓轩等人想尽办法,多次给李江遥罗织罪名,有些是凭空构陷,有些是证据确凿,可不管怎样,帝君和朝廷都对他无可奈何。 说到底,李江遥既有实力,又有智谋,朝中盟友众多,关键还不受任何人节制,除非他和镇疆军明着造反,否则谁也问不了罪。 “看来,还是得从李江遥身边人着手,才有机会。”程雯喃喃自语,又抬手翻看卷册。 忽然,一个名字引入了她的眼帘:夏侯凝寒。 妒火醋意瞬间涌上程雯心头。那天帝君和她共赴云雨时,口中念叨的,正是这个该死的夏侯凝寒。 下一刻,程雯的眼中寒光四射,一个恶毒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 喊杀声在四周响起的同时,无数箭矢从黑暗中激射而出,转眼覆盖了整支队伍。 冯拓的手下连连惊呼,“有敌人”“有埋伏”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转眼之间,密林里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放眼望去,东西南北到处都是,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吾皇万岁!杀!” 镇疆军的冲锋战号,叛军已经是非常熟悉,这个声音一旦响起,紧接着就是死神逼近! 事情果然如此,没等冯拓他们反应过来,成千上万的兵马已然从周围密林中杀出,直扑叛军而来。 仔细分辨,那些军人身穿黑色铠甲、肩系白色披风,赫然正是名震天下的鬼面白袍军! 叛军此时已经赶了一整天的路,正处在人困马乏、疲惫不堪的阶段,突然撞见比疾风、烈火、怒浪更加凶猛的镇疆顶级精锐,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别说冯拓这样的弱鸡,就算叶荣成、谢豹在此,恐怕也只有挨揍的份! “快跑啊!”“赶紧逃,不然就没命啦!” 吓破了胆的叛军一阵乱喊,根本不管主将有没有下令、下了什么样的令,大家只顾抱头鼠窜,连半点结阵抵抗的心思都没有,转眼便一哄而散。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冯拓本人。 一边是蓄势已久、伏击突袭的王牌劲旅,一边是心惊胆战、只顾逃命的二流杂牌。战斗已经变得毫无悬念,只剩下杀多少人、抓多少人的问题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故弄玄虚 李江遥一身铠甲戎装,立马在高岗之上,远远看着面前的伏击战场。 鬼面白袍军的主力部队,此时已经基本结束了正面战场的厮杀,准备分兵追击侥幸逃脱的残敌。 两天前,他亲自率领这一万七千精锐兵马,在鲲鹏战舰的掩护下,连夜秘密渡江,并隐蔽抵达了石臼湖附近。 李江遥在给徐友长下令的同时,就已经判断出叛军必然会经此抄近道,赶去金陵增援。 事实证明,情况果然如他所料,攻敌必救的策略钓到了一条大鱼:冯拓及其麾下的四万主力,马不停蹄、气喘吁吁地跑来送死了。 自从消灭突厥铁骑、挺进中原平叛以来,白袍军参加大战的机会一直非常少,如今碰上这些不要命的讨死鬼,那还有什么客气可言。敌人一进入伏击阵地,白袍将士立刻发起潮水般的冲锋,打得冯拓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激战一个时辰,四万人死伤过半,其余要么钻入密林,要么跳入湖水,只求能保住小命。 李江遥命令中军官,不必理会那些逃跑的家伙,尽快召集部队回来,赶往下一处战场。 白袍军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一得到命令,很快便重新汇聚在一起。各部清点完人数,发现一场大战下来,己方伤亡居然不到两千,可谓完胜。 李江遥策马阵前,给全军将士做了一番鼓舞动员,接着帅旗出发,引领着整路兵马直奔五十里外的当涂县。 那个地方,是驰道的关键节点,也是从宣城前往金陵的必经之路。 叶荣成若想带兵从后面包抄徐友长的渡江部队,必然路过当涂。 蹄声轰鸣,上万白袍军放开速度,驰骋在山地丛林之间,仿佛一阵白色旋风呼啸而过。五十里的路程,他们全速快马疾行,天不亮的时候便轻松到达。 此时,当涂县已经被第六军攻克,吉格里孜在这里留下了三千兵力实施防御,以便策应警戒大军后路。守城的怒浪将士忽然看见大都护的帅旗和白袍军马队现身城外,顿时又惊又喜,连忙出城迎接。 李江遥则吩咐他们不必继续留守城池,赶紧出发,去追上第六军的大部队,接下来将会有新的任务。 带队都尉连忙答应,然后兴奋地集合队伍,匆匆往东北方向进发。 等到第六军守备队离开,李江遥也没有让白袍军入城,而是命令他们在城头上插满旗帜,包括城外南北两边的山林,也同样旌旗遍布。 全军主力于城外列阵,一边坐在马上吃干粮休息,一边等待敌人大驾光临。 时近中午,远处驰道的尽头那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支森然大军,正是叶荣成的兵马。这个时候,叶荣成也已经听说了冯拓所部昨晚在石臼湖附近遇袭、几乎全军覆没的噩耗。 不过,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哪支部队能在一夜之间吃掉四万叛军。徐友长?还是杜建? 直到瞧见当涂县城外那一片赫赫军阵,叶荣成这才无比惊讶地反应过来:我的天啊!李江遥也渡江了?! 他虽然从来没有跟鬼面白袍军交过手,但对方的威名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能把突厥铁骑打得节节败退,连大汗血卫都不敢轻视的王牌劲旅,又岂能是易于之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叶荣成远远一见白袍军的阵型和气势,心里顿时就凉了大半截。虽然对方只有区区万余兵力,却似渊渟岳峙一般,足令任何久经沙场的大将不敢等闲视之。 再看当涂城头和附近山野,到处都是旌旗人影,粗略算去恐怕不止十万大军。这恰好能跟李江遥的身份对应:镇疆军统帅带着自己的主力部队过来了! 镇疆军的意图非常明显:徐友长率部进攻金陵,而李江遥则亲自坐镇当涂,阻击宣城方向的叛军前去增援。 换句话说,叶荣成若想救金陵,就必须先过李江遥和白袍军这一关。 可问题是,这一关他过得去吗? 这次为了包抄徐友长后路,叶荣成亲率十八万大军,沿着驰道火速追来。原本他寻思着,自己这方拥有兵力优势,又占着策略上的先机,应该是能稳操胜券。 然而,李江遥的突然出现,瞬间击碎了他的信心。 镇疆军大都护已经用无数场胜利,给世人明确了一个铁一般的看法:不想活了,你就来挑战试试! 叶荣成还想活,所以他没有急于采取任何攻击行动,而是命令各部队就地摆开防御阵型,以驰道为主轴,向南北两边逐步铺陈,隔着老远高度戒备。 叛军那幅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李江遥眼里,也让他逐渐放下心来。说实话,现在手里只有一万多白袍军,尽管都是战力强悍的勇士,可真要拦住十几万敌人的全面冲击,那局面根本难以想象。 唯一能用的,就只有空城计。 吓住对面的叶荣成,以便给徐友长争取更多时间,才是此次行动的关键。 想到这里,李江遥沉声道:“传军令,全体推进五百步!” 随着军号呜呜作响,一万五千余名白袍军催动战马,缓缓向前走去,整个大阵气势如虹。 “将军,敌人动了!鬼脸白袍正在向我方逼近!” 叶荣成听到部下提醒,连忙手搭眼帘,远远眺望。果然,对面的镇疆军不疾不徐地向前移动,正在逐步拉近与叛军之间的距离。 “戒备!”叶荣成大喊道:“让弓箭手全体戒备,敌人一旦进入射程,无须请示,立刻射击!” 随着他的话语,十几匹传令快马疾驰而去。没过多久,位于最靠东边的六个弓箭大方阵哗哗作响,近两万名射手同时弯弓搭箭,斜指天空,随时准备开战。 然而,他们这边才拉开架势,那边的白袍军就停住了动作。 五百步的距离已经走到,令行禁止。 镇疆兵马这一动一静的转换,简单明了、高效整齐,同时也彰显出了一种身经百战的从容气度。整个阵型肃然停步,全军仍旧保持着攻守兼备的完美状态,令敌人一时间难以判断他们接下来的想法和目的。 叶荣成眯着眼睛观察老半天,忽然喃喃说道:“不对!他们这是想引诱我进攻!” 闻听此言,旁边的一名副将也点头道:“将军说的没错。白袍军先是缓步推进,然后又戛然而止,在兵法中的确是引诱对方率先进攻的作战节奏。但凡是定力和经验稍微差点的部队,此时通常都会忍不住主动出兵迎战。” 叶荣成冷笑道:“李江遥太低估我们了。当年玄甲军团叱咤天下的时候,他还是帝都演武堂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呢。想乱我心神?做梦!” 他转头喝道:“传我的命令,前沿阵地扎稳橹盾,弓箭手全面戒备。各部原地固守,谁也不准中计出战!” 另一名将领忍不住疑惑道:“将军,敌人故意在山林地带展现旌旗,丝毫没有隐藏战力的意思,会不会是故布疑阵、虚张声势啊?” 叶荣成摇摇头:“你想多了。李江遥越是反其道而行之,越说明他没安好心!既然对方能在一夜之间吃掉冯拓的四万人马,那么兵力就绝不会少。此刻只摆出万把来人给我看,其余的会在哪里?当然是隐蔽于城池和山林地带!李江遥故意露出旌旗,希望我怀疑他是在故弄玄虚,进而挥军攻击,却正好中了他诱敌深入的诡计!” 听主将如此分析,手下纷纷点头称是,都说现在离开了宣城防线,全军缺少依托掩护,的确应该谨慎为好。 就这样,十八万疑神疑鬼的叛军在一万多名白袍将士的面前扎稳了阵脚,一动不动。大有死守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相较而言,叛军主力部队的将军都尉们,还是一致且明确地认为,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在没有弄清楚李江遥意图的情况下,全军按兵不动最为稳妥明智。 至于说大江下游即将遭遇进攻的金陵嘛,那就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然而,一脸懵逼的金陵守军,此时仍旧一脸懵逼。 他们并没有见到宣城快马通报中所说的那路镇疆大军。城池守将连续派出去几十个斥候小队,回来都说,金陵方圆五十里范围内,连徐友长一根毛都没发现。十多万气势汹汹的渡江部队,好像根本就没有进入他们的防区! 叛军的斥候并没有疏忽漏查,更没有故意说谎。 镇疆副帅徐友长的确是没进入金陵的地界。此时此刻,他正带领着麾下第一军、第二军和第六军的战士们,急速狂奔。 而他们所走的路,正是昨晚李江遥狂揍冯拓的那个地方——石臼湖附近的密林山路! 十几万镇疆军将士穿行在状况惨烈的伏击战场,数不清的兵马自满地的叛军尸体旁匆匆掠过,直扑位于百里之外的宣州防线。 大都护给他们布置的任务,是必须在明天天亮以前,对敌人的大本营宣城发起总攻! 第五百三十章 怀疑目标 欧阳林从牢房回到地上,外面明媚的阳光顿时令他不由自主的眯起了双眼,同时连忙抬起胳膊,试图用衣袖遮挡刺目的光线。 倭贼俘虏滨野正男,不久前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说实话,倭岛上的浪人,向来视凶残无情为勇敢的标志,并且对此津津乐道。作为倭贼的将领,滨野正男更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然而,跟欧阳林比起来,他却稚嫩得像个孩子。 滨野正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肠子被欧阳林一把拽住,然后慢慢扯出体外,耳畔同时回响着对方平静的话语: “你他妈啥也不知道,竟然敢浪费我这么长时间。” 后悔,滨野正男此时真的后悔了。 他并不是后悔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后悔跑来劫掠圣唐,而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被生到世间,后悔做了一个人。 后悔为人,是这个倭贼弥留之际,最强烈的念头。 欧阳林用巾帕擦了擦手,旋即皱起眉头。洗了这么多遍,可还是掩不住手上的血腥味道,这件事令他有些不爽。 但更加不爽的,则是案子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进展。 看来,从倭贼俘虏身上找线索的思路定错了,以至于白白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现在,他必须更加努力,争取早点完成帝君交代的任务。 “文牍局那边如何了?”欧阳林随手扔掉巾帕,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禀大人,”禁军军官拱手答道:“弟兄们翻了三天,跟东部州府抗击倭贼有关的奏疏,只找到了两份。” 欧阳林冷笑一声:“让本官猜猜看。两份奏疏,一个是兵部请旨征召东部州府府兵,以备前线之需的条陈;另一个是都督府建议就地调用府兵去剿灭倭贼海匪的方略,对吗?” 军官点点头:“正如大人所料。” “哼,一群废物。”欧阳林不屑地说道:“这两件事,本官早就知道了,还用你们查找三天?” 闻听此言,军官连忙躬身请罪,仿佛稍微慢一些,就会有什么滔天大祸似的。 欧阳林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紧张,随即沉声道:“那两份奏疏,单从职分和道理上看,全都无懈可击。兵部的出发点有两个,一是平叛前线的确需要提前准备补充兵员,并且要留足训练的时间,等到南征开始,出现战损,可以及时恢复部队的战力。” “二是中原地区和西北地区因为突厥入侵,之前已经消耗了大量的青壮年,相比之下,东部州府的人力还算充足,因此在那些地方实施新府兵的征召,完全合情合理。” 禁军军官微微颔首,配合道:“只是这时间太凑巧了,难免让人怀疑。” 欧阳林没理会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都督府的决定,同样说得过去。本来嘛,以往每隔几年,东部沿海都会有倭贼犯境的事情发生。匪徒规模,少则数十,多则数百,上千或几千人的案例虽然也有,但凤毛麟角、并不常见。对付那种流寇,没必要轻易调动主力军团,而放着大量府兵不用,反倒显得不正常。” “大人的意思是……”军官有些摸不着头脑:“朝中大臣并无问题?” 欧阳林瞪了他一眼,嗔道:“愚蠢至极!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见军官仍旧一头雾水的茫然模样,欧阳林分析道:“滨野正男供认,包遇春曾对他们明确说过,朝廷里面会有重臣创造条件、协助掩护倭贼的入侵行动。像这类涉及战争成败、兵将伤亡的大事,正常人绝不可能信口雌黄、随意欺骗。否则的话,包遇春以后都不用跟倭贼首领们打交道了。” “因此,朝中有叛军的内应,是千真万确的。” 他站起身来,一边背着手在屋中踱步,一边继续道:“兵部和都督府的两份奏疏,合情合理、毫无破绽,这反倒令本官产生出了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军官大感好奇。 “要么,是兵部与都督府里都有内奸,他们分工配合、互相掩护。”欧阳林停住脚步,冷笑道:“要么,就是有一个比他们级别更高的大人物,在背后暗暗推手,操纵这一切!” 军官闻言不禁一愣:“大人物?能比兵部和都督府还高,那岂不是……宰相?” 欧阳林点点头:“没错,正是宰相。本官曾专门询问过一些朝臣,他们依稀记得,当初对于征召东部府兵的事,尚书左仆射魏梓轩也有过一份奏疏。只不过,他的奏疏和兵部都督府不同。那两家的,是向中书省递交的正式公函,因此文牍局有抄撰存档,而魏梓轩的则是用于朝堂奏对,他自己看自己念,后来又自己收了回去,所以并没有正式留底。”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左相在征召东部府兵的事情上,究竟只是根据兵部的奏疏做了一些点评而已,还是发挥了决定性的影响,本官暂时也无从确认。” 军官想了想,试着说道:“大人,卑职以为,魏相应该没有嫌疑。” “哦?何以见得?”欧阳林望向对方,饶有兴致地问道。 “道理很简单啊,他没必要当奸细。”军官认真回答:“尚书左仆射,已经是从二品的大官了,在朝廷位极人臣。再往上走,就是尚书令、太傅、太师的尊位。魏大人正值中年,又深得帝君信任,用不了几年肯定还能高升。他放着好好的宰相不做,去给叛军当内应,图什么呢?” 欧阳林笑着摇摇头:“说你没脑子,还真是没脑子。他就不能是在当宰相之前便已经投靠叛军的吗?因为自己的把柄被对方捏在手里,所以只能乖乖配合,不也很合理?” 军官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欧阳林沉思片刻,轻声叹道:“相较而言,本官还真是怀疑魏梓轩更多些,反而兵部的董天星倒嫌疑不大。” “这是为什么?”军官有些不解。 欧阳林转身回到座位上:“董天星这老家伙,摆明是李江遥那一派的人。而镇疆军系虽然隐隐威胁到了帝君的安全,但对于江南叛军,他们还是真下狠手的。再加上董天星在指挥东部州府扫荡倭贼时的种种表现,应该不会是那个掩护协助倭贼的叛军内应。” 他顿了顿,继续道:“反观魏梓轩和殷诚毅,这二人的屁股可就不怎么干净了。从当年包遇春率兵北侵开始,到后来淮阳王覆灭,再到朝廷舰队败退夷陵,以及李江遥接手水军后闹出专权杀将的官司,他们俩好像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拖镇疆军的后腿。要说这完全是为了帮帝君防范军阀李江遥,似乎也能说得过去,但如果其中包藏着暗助叛军的祸心,同样顺理成章。” 军官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大人分析得对!镇疆军是打击叛军的主力部队。搞垮李江遥、扰乱镇疆军,自然也会对叛军有利。” “所以本官说,他二人非常可疑。”欧阳林冷笑道:“帝君的心意,其实一直都很明确。在消灭江南叛军、除掉伪晋王李炤和劳剑华之前,李江遥还是很有价值的。在这个阶段,必须拿捏好分寸,一边加以利用,一边加以防范,尽可能多地消耗镇疆军的力量,同时不断巩固加强朝廷的军队,以备来日出现不测。” “可是,魏梓轩和殷诚毅好像完全看不懂帝君的想法,只知道拼命找李江遥和镇疆军的麻烦,恨不得明天就能把那位大都护的脑袋砍下来。这一点,他们甚至还不如南征诸军务检调使龚承泽。” 闻听此言,禁军军官也忍不住笑道:“的确如此。现在外面都已经传疯了,说那位龚钦差在前线判若两人。巡视朱雀军和青龙军的时候,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一处满意,甚至还跟慕容雪打架打到了帝君面前。可对着镇疆军的时候呢,那家伙又乖得像只小猫,不仅恭敬客气,而且还盛赞李江遥治军有方。” 欧阳林点点头:“龚承泽这才叫聪明!现在哄着李江遥、让着李江遥,是为了大局着想。连帝君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魏梓轩和殷诚毅则恰恰相反,好像巴不得逼着镇疆军立刻造反才好。你说,他们这种大人物,当真看不明白形势吗?本官不信!” 军官把手一挥:“那就先查他俩!大人,只要咱们盯死魏梓轩和殷诚毅,肯定能瞧出端倪。” 欧阳林淡淡道:“恐怕没那么简单。若要真的将查案方向锁定在魏梓轩殷诚毅二人身上,必须先搞定另外两个关键人物才行。” “另外两个人?”禁军军官大惑不解:“你是指谁?” “首先一个,是田沐。”欧阳林露出一丝冷笑:“御史大夫兼北衙逆鳞司长史的能量,可是不容小觑啊。只要咱们开始针对魏梓轩和殷诚毅有所行动,相信很快便会被田沐知晓。到时候,恐怕案子还没办出个眉目,你我倒先被人暗算了。” 军官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大人考虑的极是。田沐在帝都和朝堂耳目众多,不可不防。您说的另一个人,又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欧阳林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那个方向延伸出不远,是一片华丽的楼阁殿宇。 凤仪宫。 第五百三十一章 重回起点 欧阳林心里很清楚,作为魏梓轩和殷诚毅的铁杆盟友,无论是北衙逆鳞司首座田沐,还是圣唐皇后程雯,都能对他实施的秘密调查造成巨大威胁。 稍有疏忽,便会落得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惨下场。 因此,真要暗中盯死魏梓轩殷诚毅,就必须先扫清田沐和程雯的障碍。 田沐那边好说。依照欧阳林的判断,此人是一个纯粹的名利之徒,虽然依附魏梓轩一系,但是涉足并不算太深。欧阳林只需去跟帝君李炳讲明其中的情况,再由李炳出面点一点田沐,这位逆鳞司有史以来最废物的长史大人,肯定乖乖不敢乱动。 真正麻烦的,其实是程雯。 自从老国公程开阳死在凉州,镇国公府便一落千丈,险些没挺过圣唐的至暗时期,直接泯灭于历史长河。 如今,程家之所以能够奇迹般翻身,再度成为了皇朝贵胄中的佼佼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魏梓轩殷诚毅的大力帮助。 对此,程家人是怀有感激之情的。 而更为重要的是,镇国公府也好,皇后也罢,他们仍然需要在朝堂里有实力强大的盟友,如此才能逐步巩固门阀势力的基础。身为尚书左仆射的魏梓轩和大都督的殷诚毅,自然是程雯兄妹无法拒绝的首选伙伴。 说白了,双方的根本利益,早已经深深地绑在了一起。 尤其是程西被杀一事,令皇后程雯彻底暴怒,对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恨之入骨,从而更进一步地靠向了魏梓轩,誓要联手除掉仇人。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请帝君出面,欧阳林也没有把握阻止程雯暗中干预调查。 更何况,他也不能请李炳出这个面。 程雯毕竟是皇后,是帝君的老婆。身为臣属,胆敢挑拨皇帝与皇后的夫妻关系,一开口便是死罪。 然而,程雯这个因素又不能不解决。镇国公府的背后连着众多豪门贵族,宫里宫外、朝野上下,到处都有他们的人脉和眼线。消息之灵通,恐怕不亚于北衙逆鳞司。因此,这绝对是欧阳林密查魏梓轩和殷诚毅的天大障碍。 究竟该怎么办呢? 正当欧阳林发愁如何处理皇后这个外围隐患之时,一个突发情况令他大感愕然:凤仪宫传旨,召见禁军虎豹骑亲勋翊卫队正,欧阳林。 -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宣城东城门被粗壮的原木猛然撞开,镇疆第六军的战士们松开捆绑树干的牛皮带,抽出腰间长刀,呐喊着冲进城中。 与此同时,第二军的步兵也已经攀上了宣城城头,与叛军展开激烈的争夺。 而在更远的地方,疾风第一军的数万铁骑正左冲右突、呼啸来往,猛烈扫荡着城外的敌兵。 天明时分发起的总攻,到现在持续了足有三个时辰,宣城上下烽烟滚滚,到处都是厮杀的战场。 由于主力部队跟随主将叶荣成前往下游驰援金陵,因此宣州方向的叛军兵力锐减,此时不足五万人马。而徐友长的镇疆军不仅人数占优,并且是从东面发起突然袭击,当即令守卫城池的叛军产生了错觉,以为叶荣成的大部队已经战败,甚至是全军覆没。 一时之间,守军人心惶惶、士气低落,若不是还有城防作为依靠、勉强抵挡,别说三个时辰了,他们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就要崩溃逃散。 不过,奇迹般的三个时辰,也已经触及叛军极限。随着东城门被镇疆军撞开,防守一方的战斗意志终于瓦解消散,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抵抗,要么当场缴械投降,要么趁着镇疆军还没围死宣城,夺路而逃。 一个上午的工夫,徐友长顺利攻克江南叛军的前线大营,宣州。镇疆军歼敌两万一千余人,俘虏超过九千之众。各类粮草、装备、兵器、马匹等战利品不计其数。 消息传来,正在东边百里外的当涂县,与李江遥展开对峙的叶荣成,顿时蒙了。 仅仅睡了一夜而已,老窝就被对方直接踹了,而且还是本应该在下游攻打金陵的徐友长去踹的,简直莫名其妙。 直到这个时候,叶荣成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徐友长率兵进攻金陵是假,绕路杀宣州一个回马枪是真。而李江遥伏击冯拓、扼守当涂,只不过是上演了一场戏,目的就是牵制叛军主力部队,同时掩护徐友长行动。 叶荣成渐渐体会到了罗尼亚、达勒姆的痛苦,也理解了包遇春的难处。李江遥,不愧是勇猛如虎、狡猾如狐!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感慨和共情,接下来的形势将变得非常危急。作为全军主将,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选择。 叶荣成所面临的选择有三个:转身反攻、夺回宣州;立刻进攻、决战李江遥;往东南方向进发,在常州、湖州、溧阳、安吉一线部署新的防御体系,保卫杭州。 很快,叶荣成就放弃了前两个选项。 原因倒也简单:从徐友长的手里重新夺回宣城,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李江遥究竟是孤军深入、虚张声势,还是暗藏重兵、另有阴谋,他也没有看透。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只要叶荣成攻击其中一方,另一方转眼就会跑来增援,两面夹击叛军主力。 到那个时候,谁有自信能同时顶住李江遥和徐友长的联手一击? 而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从宣城或当涂出发,东南方向四百里外的地方,就是晋王李炤所在的杭州,这一路上没有任何自然天堑,可谓无遮无拦、一马平川。 因此,叶荣成只能抢先一步跑到太湖附近,将周边各城的防御体系构建起来,防止镇疆军继续突袭,直接威胁叛军心脏的安危。 思虑及此,叶荣成不再犹豫,在宣城陷落的当天,便率领麾下兵马离开当涂战场,直奔太湖。 而这样一来,叛军等于完全放弃了大江防线的支点宣州,南岸突破口被李江遥他们彻底撕开。 倘若这个时候朝廷能有足够的船只运力,甚至可以把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一并送过来,当即发起对叛军的总攻。 也正因如此,手握庞大水军舰队的包遇春,就不能不立刻暂停夷陵方面的战事,迅速掉头协防下游,重新截断大江上的南北运输线,阻止朝廷全面渡江。 当叶荣成慌里慌张地跑到湖州构筑防线之时,几乎被吓蒙了的李炤和劳剑华,联名给包遇春发去指令,言辞恳切、语气惶急,总之一句话:你他妈赶快回来,不然大家都完蛋! 收着紧急军令的包遇春叔侄,同样心中暗暗吃惊。他俩事先完全没能想到,经营多年、固若金汤的宣州大本营,同时还有猛将叶荣成和三十万兵马驻防,居然不到半个月就被镇疆军顺利攻陷,连都城杭州也直面兵锋、摇摇欲坠。这李江遥实在是太可怕了。 出于根基一体的考虑,包遇春无可奈何,只能下令舰队脱离战斗,火速前往下游水道,防止朝廷大举进攻。 说实话,夷陵这边的仗,虽然叛军掌握主动,也收到了一些胜果,但整体局面已然跟半年多以前大不相同了。 在王纹烈等人的辅助下,杨厉不负众望,以劣势之军,拼死挡住包家叔侄的疯狂进攻。战船损失固然不小,可没有伤及舰队的根本,更没有丢掉夷陵这处重要的水军基地。 眼看得势不饶人的阔海舰队忽然扬帆远去,杨厉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晓得这肯定是大都护成功威胁了叛军在江南地区的局势,进而迫使包遇春功亏一篑、无奈撤兵。 一场双方同时剑指对手要害的大战,终于宣告结束。 李江遥徐友长率领大军撤返江北;包遇春包信岩指挥舰队封锁水道;杨厉王纹烈修补水寨战船;叶荣成谢豹重建宣州防线。 交战双方进行了一番惊天动地掰手腕大赛,然后重新回到了战争的起始位置,一切如常。 战后,李江遥当初对于天下形势的分析,再次得到军方将领们的深切认可:打陆战,平野厮杀也好、攻城拔寨也罢,对朝廷军队而言并不难,问题难就难在大江的控制权上。只要敌人水军主力尚在,全面征讨就无从谈起。 后路一旦被对方截断,增援和粮草都跟不上来,那就只剩下四处劫掠和孤军奋战了。 同时,徐友长还详尽总结了此次与叛军交手的整个过程,并着重分析叛军主力的特点和打法,撰写成册,派人送给慕容雪、马洪杰和常涛他们,以供兄弟军团研究备战。 其中关于部队渡江的经验,李江遥也加上了不少自己的想法和意见,特别是水文天气、时间衔接、船只配合等等,都是依照战场记录而来,既客观又扎实,为各军团今后的作战行动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李江遥还专门跟慕容雪他们强调了一件事:多造船!多收集船!无论大小,越多越好!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下个目标 “微臣欧阳林,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程雯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位样貌平平的中年官员,等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说道:“平身吧,起来回话。” “谢娘娘。”欧阳林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仍旧规规矩矩的垂首而立,目视地面。 “幸好你是虎豹骑的人,不算外臣。否则的话,本宫还真不便召见你呢。”程雯笑意盈盈,声音婉转悦耳,但是在欧阳林听来,却好似有千钧之力。 他轻了轻喉咙,小心翼翼的应道:“微臣一介微末小吏,能得皇后娘娘召见,实乃无上荣光。同时也深感受宠若惊、内心惶惶。不知娘娘有何差遣?” 程雯凝视着欧阳林,淡淡笑道:“微末小吏吗?嗯,亲勋翊卫队正,七品武官职衔,确实不算高。不过,你是帝君信任喜爱的人,常伴陛下身侧。因此,本宫召见,也不至于内心惶惶、受宠若惊吧。” 欧阳林微微一愣,连忙应道:“微臣隶属禁军,奉旨办差的确是常有的事。不过,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专门召见,是臣祖上积德才能有的大福分,惶惶之语,发自真心。” 程雯笑了笑,对此未置可否,转而问道:“欧阳大人,你认识程南吗?他是本宫的弟弟。” 欧阳林拱手答道:“回禀娘娘,程将军和微臣皆属禁军虎豹骑,是同僚。不过,我们二人分在不同营队,而程将军的职位比微臣高,身份又尊贵,因此微臣还尚未有机会拜见结识程将军。” “本宫倒是听程南提起过你,”程雯仿佛聊家常似的:“他说你好像是从洛邑来的,对吗?” “正是如此,微臣是洛邑本地人。” 程雯点点头,继续道:“听说你当初得罪过反贼谢光,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林犹豫了一下,然后如实答道:“当年,微臣在东都巡弋营效力。玄甲军团的一名副都尉酒后乱性,入室强暴了一个民女,那姑娘事后挣脱出来,跑到街上求救,正巧被微臣巡逻撞见。作恶的奸徒仗着自己是玄甲军将校,不仅不配合问话,而且还试图拒捕反抗,被微臣下令当场打成重伤。” “多重的伤?” “嗯……废了一条胳膊……还瞎了一只眼。” “欺负女人,真是活该!”程雯冷笑道:“不过,那会儿谢光正权势遮天,你敢伤了他的人,应该不会有好果子吃吧。” 欧阳林点点头,平静的说道:“娘娘猜的没错。谢光当晚就派兵把微臣抓了起来,打算直接砍了微臣的脑袋,给玄甲军出气。” “那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说起来也是老天保佑吧。”欧阳林苦笑了一下:“微臣那会儿已经被玄甲军抓进大营,自知难以幸免,所以做好了随时被对方开刀问斩的准备。可是没想到,那个被欺负的姑娘为了救我,舍命硬闯宫门,惊动了东宫詹事慕容大人。慕容大人立刻将此事禀报帝君,然后帝君亲自出面找到谢光,这才保住了微臣的贱命。” 程雯眼睛里闪过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么说,是慕容雪救了你。那你跟这位驸马将军的关系很不错喽?” “并非如此。”欧阳林朗声道:“娘娘,救微臣的,不是慕容大人,而是帝君。当年,陛下受制于奸贼谢光,本身已经危机四伏,随时都会遇到凶险。可是,为了臣这样一个素不相识、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帝君甚至不惜直接得罪谢光和玄甲军团。这份救命之恩,比天还大,比海还深。” 欧阳林言辞恳切、发乎真心,程雯听得也不禁微微颔首,肃然道:“你说的没错。要感恩,应该感陛下的恩才对。欧阳大人,为了报答陛下,你可要忠心办事啊。” “微臣谨记娘娘教诲,专心事主、忠诚不二。” “本宫最善识人,你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程雯淡淡一笑,忽然问道:“欧阳,对于当今朝局,你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欧阳林的目光顿时一冷。 圣唐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程雯如此明目张胆的询问自己对于朝局的看法,已然犯了大忌。 欧阳林沉默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娘娘,正如微臣方才所说。因为身份所限,实在没有资格议论朝政。” 他提到“身份所限”四个字,表面上看,好像是讲自己官职不高、人微言轻,可实质上却是在提醒坐在对面的程雯:摆正你的立场,别没事找事。 以程雯的机敏,又怎么可能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一字一顿的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欧阳大人,这句话的含义你明白吗?” 欧阳林拱手应道:“请皇后娘娘恕臣愚钝。这句话,臣自然明白,但娘娘似乎意有所指,微臣就理解不到了。” 程雯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欧阳林,更希望能摸摸对方深浅,于是继续道:“你是天子近臣,想必很清楚,帝君最大的敌人是谁。” 欧阳林实在是不愿意跟皇后讨论有关国政的任何事情,可对方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又总不能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只好沉声道:“江南反贼,是帝君乃至整个圣唐最大的敌人。” 程雯露出了一个“早知你会这么说”的表情,随即冷笑着摇了摇头:“若是真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不仅有亏臣属之责,更对不起当年帝君的救命之恩。” 欧阳林平生最在意“帝君救命之恩”这件事,程雯故意这么说,自然打中了他心里的要窍。欧阳林眉毛一挑,略显不服的说道:“还请娘娘指教。” 程雯不慌不忙的笑道:“按理说呢,这后宫不能过问朝堂之事,此乃圣唐八百年来的祖训规矩。不过,本宫把你当做帝君身边的近臣,而你也还没有真正登上朝堂,所以咱们就是自己人之间聊一聊,无非想为帝君操心分忧而已。” 说到这里,程雯略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江南叛军,看似与朝廷划江而治,声势闹得极大,可终究不过蚍蜉宵小。无论军力财力,都难以与北方相提并论。有朝一日,数十万朝廷大军南渡征讨,伪晋王之流必定灰飞烟灭,不做他想。” 欧阳林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听皇后接着讲下去:“对于帝君而言,真正的心腹大患是镇疆军,是李江遥。他们,比江南的反贼厉害一百倍,可怕一万倍!” 见欧阳林仍旧不吭声,程雯的语气渐渐冰冷:“你莫要觉得本宫是在无事生非,更不要以为这仅仅是出于我跟李江遥的私人恩怨。本宫所讲的,处处都是在为我的丈夫着想。数十万镇疆兵马,东边也有、西边也有,心里只认李江遥,却视圣唐帝君于无物。再看慕容雪、马洪杰之辈,领着国家朝廷俸禄,同样跟李江遥眉来眼去、暗中勾连。真要有事,他们根本指望不上!” “欧阳林,你仔细想想,李江遥若是举起叛旗,除了二十万禁军和十二万白虎军团,还有谁能保护你的救命恩人,保护咱们圣唐的君主?” 欧阳林微微一愣,迟疑道:“娘娘,没有真凭实据,妄自怀疑领兵大将的忠诚,是……不恰当的。” “别跟本宫装糊涂了!”程雯冷笑道:“你,以及所有忠于帝君的人,谁不在暗中时刻担心着,李江遥和他的镇疆军会起兵造反?甚至包陛下他自己,难道不是一想到此事,就感觉寝食难安吗?” “欧阳林,对圣唐而言,再忠心的大将都是不可信的。功臣也好,皇族也罢,这世上有且只有一种将军,可以让人完全放心。” 闻听此言,欧阳林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哪种将军?” 程雯淡淡的回答:“主动交出兵权的将军。” 主动交出兵权,就意味着彻底放弃了抗衡朝廷的能力,意味着永远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帝君脚下。 这样的将军,是被拔掉了爪牙的老虎,当然能让人放心。 欧阳林深吸了一口气,反驳道:“皇后娘娘,镇疆军是公认的精锐军团,李江遥更是无双名将,他们对于平定江南叛乱还是很有用的,帝君此时……” 程雯不屑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就是算不清账!有时候还不如本宫一个女人看得通透。没有李江遥和镇疆军又能如何?江南叛军就无法平定了?笑话!为了杀一头野猪,去壮大一头老虎,这叫什么?这叫养虎为患!” “等到李江遥把伪晋王干掉了,手握利剑、放眼四顾,天下间再无敌手,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将会是谁?欧阳大人,你想过吗?” 面对皇后这番咄咄逼人的质问,欧阳林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感觉。 平心而论,程雯的担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手握重兵的李江遥会把谁当做下一个敌人,谁又能说的准呢? 第五百三十三章 想法改变 自凤仪宫出来之后,欧阳林一直在琢磨程雯所说的话。 圣唐八百多年的基业历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复杂而又危险。 经历了突厥入侵和藩王叛乱的皇朝社稷,已经不复当年的盛世格局。朝廷、军队、贵族、皇权,包括地方州府和边疆属国,一切既有规则都被彻底打碎,并处在快速解构和重新建立的过程中。 而身处变革漩涡核心位置的帝君李炳,又是八百年来根基最薄、力量最弱的统治者。 以往的皇储,在继位登基前,往往都有自己一套成熟稳定的政治班底。成员众多,文韬武略各有所长,同时还对未来君王忠心耿耿,彼此之间也充分了解信任。 相比之下,李炳几乎是以光杆儿的状态,在天下大乱的形势里登上了皇位。 从一开始,他就无人可以依靠。 近似的情况,同样体现在兵权方面。 和平时期还好说,军队的地位受到外界环境影响,相对而言有所下降,以文制武的政治格局大行其道,武将通常难以把持朝堂关键位置,多多少少要朝廷脸色才行。 如此一来,新上位的帝君也就更容易掌握他们。 可李炳呢? 他一登基,就要面对占据帝都、不断东侵的突厥铁骑;就要面对变生肘腋、挑战皇权的淮阳反王。江南大片领土因为玄甲军团和阔海水军的相继叛变,彻底脱离了朝廷管辖,自立为王;西疆鬼漠三十六国经历长期战乱,重新回归,却只认圣王旗号和镇疆军府,朝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军队效忠帝君,不如说是帝君必须屈尊降贵,求着军队帮忙,才有可能自保生存。 谁说皇帝好当?明天会不会有大批士兵突然冲进皇宫,逼着他脱袍让位都不一定。 更可怕的是,最后能和平让位或许都算是很好的结局,整个皇族被一夜之间屠杀干净,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军队在别人手里。干什么,怎么干,贵为九五至尊的李炳啥都决定不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年在跟突厥大军决战前夕,李炳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宁愿让将军们在背后骂翻了天,也要强行推进整兵叱令,硬扯出二十万大军,组建了归他直属管辖的禁军军团。 这样做,目的就是不希望突厥瓦解的第二天,就有人把刀尖指向帝君和朝廷。 李炳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却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合格,虽然标准不高,但至少会在权力游戏的语境之下,做一些他认为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事。 时至今日,政治车轮再次回到了相同的路口。 江南叛军已经处于穷途末路,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规模庞大且相对自立的镇疆军,帝君不能不考虑,他身边的人也不能不考虑。 欧阳林漫步在午后的宫廷廊道上,明媚阳光洒在身旁的园林花草之间,可是他的心情,却格外阴郁而压抑。 刚才,皇后直截了当地向他发出邀请,为保卫帝君,双方联手对付圣唐最大的潜在威胁——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 说实话,欧阳林有些动摇了。 原本,他曾坚定地认为,目前的形势下,帝君李炳会从大局着眼,仍旧与李江遥保持妥协共处的局面,直到彻底消灭叛军势力。 然而程雯的见解,打破了这种可能。她从局外人的角度审视政局,坚信若拖到劳剑华等人覆灭之后再动手,就无法制住镇疆军了。 一场新的叛乱和内战,将彻底摧毁圣唐皇朝。 帝君、李氏皇族,乃至整个朝廷,在李江遥的战刀下,都难逃一死。 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并非必然出现,但与其抱着侥幸心理赌李江遥安分守己,不如早一点掌握住主动权。 这个说法,对欧阳林的吸引力很大。 在他的心中,唯有李炳。只要对帝君有利的事,他就愿意去做。哪怕,这件事情凶险万分。 - 关于魏梓轩和殷诚毅的事,欧阳林自然不会对皇后讲,可是没想到,程雯自己却主动提及了他们。 而更令欧阳林感到意外的是,程雯对于魏梓轩和殷诚毅这两位朝堂盟友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包藏祸心。 包藏祸心,指的不是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贪图富贵、结党营私。 程雯说得很清楚,魏梓轩背后有大秘密、大阴谋。 至于说究竟什么秘密阴谋,程雯并没有明讲。她只是想让欧阳林明白一点:魏梓轩不是她的同党,殷诚毅也不是她的盟友,如果这两个人有问题,欧阳林尽管出手,不必把皇后的立场态度考虑在内。 或者说,在程雯眼里,魏梓轩殷诚毅跟李江遥一样,都是对帝君和皇族有威胁的人,只不过程度不同,处理的优先顺序存在差异而已。 这番话,倒是令欧阳林安心了不少。同时,他也暗暗佩服程雯这个女人,年纪不大,心机却有点道行。 对方不仅能摸到他的底,并且还知道他正在秘密调查魏梓轩等人。主动召见亮明态度,顺手拉拢他成为一起对付李江遥的助力。 很不简单。 欧阳林回到禁军卫所,喊来亲信部下,吩咐他们可以开始针对尚书左仆射和大都督的调查行动,务必尽快搞清楚这两个人在配合倭贼入侵的行动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帝君身边,绝不能有叛军内奸存在。 至于说对付镇疆军的事,皇后说她已有谋划,欧阳林只需在一旁暗暗留心即可。关键时刻,再请他出面联手一击。 - “殿下,此番宣州之战失利,老臣难脱罪责,还请殿下重重惩罚。就用老臣的人头,告慰阵亡将士吧!” 看着跪在台阶下,正痛哭流涕、老泪纵横的包遇春,李炤不禁轻轻皱起了眉。 他望向坐在旁边的劳剑华,显得有些为难。 明摆着,包遇春这是在玩欲擒故纵的鬼把戏。主动揽过所有错失,然后看看李炤如何处置。或者说,究竟敢不敢把他怎么样。 要知道,他侄子包信岩这次并没有随叔父一起来杭州,而是借口要指挥水军舰队防守大江,独自留在金陵京口一带,按兵不动。 拿包遇春的脑袋告慰阵亡将士? 他李炤真敢这么干,包信岩明天就敢投降朝廷,然后领着镇疆军杀进杭州城,直接把晋王府一起扬了。 劳剑华不动声色,朗声道:“殿下明鉴,包帅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啊。” 听师父定下了调子,李炤心里暗暗有数,先是语气诚恳的请包遇春起身赐座,然后配合着问道:“劳相,请您给大家分解分解,包帅何以称功?” “原因有三。”劳剑华轻抚胡须,不慌不忙地说道:“其一,重创夷陵水军,击沉击伤朝廷战舰三百余艘,极大压制了对方的水战力量,使大江防线更加稳固。” 李炤点了点头:“情况的确如此。李炳的舰队一天控制不了大江,北方军队便一天不敢过来。夷陵之战,于我们而言至关重要。” 劳剑华继续道:“其二,包帅火速回援下游,及时阻止了镇疆军进一步的行动。不仅新的援兵和粮草无法过江,而且李江遥徐友长也被吓得乖乖逃走,宣城重新回到我军手中。” “言之有理。”李炤微笑道:“水军一来,李江遥就夹着尾巴跑了。”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劳剑华看向包遇春,饱含感情的说道:“包帅为我们摸透了敌人的虚实,同时也指明了今后作战的窍门。” 这句不加掩饰的吹捧,连包遇春自己都忍不住老脸一红,赶忙拱手道:“劳相言重了,言重了。” 劳剑华笑着摆了摆手:“哎,包帅,老夫这话,并非言过其实,而是有的放矢。” 他站起身,对着满屋子官员解释道:“一直以来,我们都在防范朝廷大军渡江进攻。可是,他们不来,我们始终也不清楚今后的战争会是怎样一种形势,怎样一番状况。此次包帅集中水军力量,猛攻夷陵舰队,李江遥安耐不住,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顺着这个思路,叛军另一位主要将领袁正奎也点头道:“劳相说的对。这回镇疆军突袭宣城,两天两夜运过来十多万兵马,无论是船只调动、登陆地点选择,还是鲲鹏战舰提供协同掩护,都展示在了我们面前,变得有迹可循。只要能认真总结他们的战法,对今后的整体防御会更加有利。” 劳剑华微微颔首,继续道:“不仅如此,敌军登陆之后的进攻重点、行动策略,同样也给了我们很多启示。老夫在打仗方面是外行,不过对于包帅、袁将军,以及前线的叶将军而言,这些都将变成敌人的破绽。不是吗?” 李炤朗声笑道:“劳相言之有理,本王非常认可!包帅,你真的是有功于晋军啊,本王应该代表将士们感谢你。” 包遇春见自己平安过关,正欲客气几句,没想到劳剑华忽然话锋一转,打断了他:“但是,有一个教训,恐怕包帅必须吸取才行。” 第五百三十四章 时不我待 包遇春闻言一愣:“额……还请劳相指教。” 劳剑华慢慢走到他面前,语气平静地说道:“包帅,为大将者,有求战立功之心,当然值得肯定。但是,不听从主上调遣,擅自采取行动,是可以的吗?” 这句话说得非常温和,但却好似有万钧之力,吓得包遇春连忙起身,垂首应道:“确实不该,包某知罪。” 劳剑华抬起手,在包遇春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示意他不必紧张,接着说道:“我们跟李炳相比,劣势是什么?优势又是什么?诸位可曾想过?” 这个问题,不仅是在问包遇春,也是在问李炤和一众文武官员,不过,大家都没有吭声,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劳剑华继续讲下去。 “论领土疆界,双方不相上下。论物产金银,双方也不相上下。论人才兵员,双方同样不相上下。北方马多,骑战技高一筹;南方船多,水战胜算更大。”劳剑华侃侃而谈:“两边比较,可谓旗鼓相当,时间越久,局面对我们来说就越发有利,因为我们还有一个优势,是朝廷无法比拟的。” 包遇春好奇道:“什么优势?” “君臣相合,兵权稳固。”劳剑华一字一顿的说道。 闻听此言,包遇春顿时愣住了。 他不是不明白劳剑华话里的意思,而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说。 只听劳剑华继续道:“诸位,李炳只是一个空架子帝君,根本驾驭不了手下的军团以及那些领兵的大将。别说李江遥的镇疆军,就算马洪杰的朱雀军、慕容雪的青龙军、常涛的玄武军,都跟他貌合神离。甚至连李炳自诩亲掌的二十万禁军军团,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反观我们呢。如果晋军也学朝廷那样,将军们都对晋王殿下阳奉阴违、各自为战,那么我们就是一盘散沙,完全没有任何胜算可言,终有一天,会被朝廷整个吞掉。可是如果大家能够捐弃前嫌、团结一心,那么我们便远胜北方军队,不用打,也能看着他们内讧消亡。不是吗?” “劳相英明!”袁正奎霍然起身,高声喝道:“咱们不能学李炳和李江遥!军令要归拢在殿下手里,大伙一心一意才能获胜!” 劳剑华笑着看向包遇春:“殿下之前说了,你们连番大战损失较重,因此再给水军补充五百艘战船和三万兵马!” 包遇春万万没料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劳剑华和李炤非但不降罪严惩,反而还给了更多的兵力装备,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宽宏大量。 尽管这里面隐含收买人心的意思,可人家毕竟展现出了极大的诚意,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不心存感激。 包遇春眼圈微红,转身给李炤单膝跪倒:“殿下,微臣真的知道错了。从今往后,您和劳相说什么,包某就做什么,绝不再有半分违拗。若有差池,甘受万箭穿身之厄!” 李炤见状,本想起身过来相扶,没想到此时忽然瞧见劳剑华冲自己微微摇头,还使了一个不要动的眼色,于是他又重新坐稳王座,淡然应道:“包帅平身。往后你我君臣照旧,同心协力为父王报仇!” - “师父,您刚才那招可真厉害。包遇春一条硬汉,居然被感动的眼泪汪汪。”李炤放下茶盏,由衷感慨道:“之前他哭天抹泪的,全是在演戏,只有后面那会儿动了感情。” 劳剑华轻抚长髯,叹道:“包遇春能征善战,但是想法终究简单了些,只要略施手段,总还是可以控制。当初咱们利用叶荣成的玄甲系去制衡水军,不也正是为了如此嘛。只是没想到被李江遥钻了空子,险些酿出大祸。” 李炤咬牙切齿道:“不除掉那个讨厌的家伙,本王睡觉都睡不安稳!师父,可有良策?” 劳剑华沉声道:“之前的谋划,眼下正在全面展开。据魏梓轩禀报,程雯已经把李江遥视为自己的头号大敌,并且暗中布局,准备出手。相信过不了多久,镇疆军大都护就要倒霉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除了他之外,另外几个军团也要尽快下手才行。否则,一旦等到大江上的水战力量发生变化,他们就都会变成致命威胁。” 李炤微微一愣,旋即脸红道:“师父……是不是在提醒本王有关蕊姬的事情?” “你明白就好。”劳剑华没好气的哼道:“殿下,如今王府之中已经妃嫔成群,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干嘛如此不舍呢?” 李炤显得有些支支吾吾:“我倒不是舍不得蕊姬那丫头,只是……您让她去对付慕容雪,我……我担心她的安全。” 劳剑华摇了摇头,苦笑道:“安全?殿下,老夫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咱们走上这条路,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安全,早成奢望啦。我这次让蕊姬去江北,不仅是对付慕容雪,还有帝都方面的重要任务,没法再耽搁了。” 听对方的语气有点重,李炤只好无奈道:“弟子明白,我立刻放蕊姬走。” 劳剑华点了点头,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些,可是语气仍旧凝重不已:“这次镇疆军渡江,真的令老夫有些害怕了。在李江遥面前,强如叶荣成和玄甲军,也只有吃败仗的份儿。而这还仅仅是他一半的兵力。倘若镇疆全军北来,再加上慕容雪的青龙军团和马洪杰的朱雀军团。殿下啊,说句丧气话,咱们毫无胜算,只剩等死。” 李炤剑眉紧锁,沉声道:“师父,您会否太过悲观了呢?叶荣成之前在宣城防线跟徐友长打得有来有往,并不算落入下风,只是李江遥诡计多端,这才占了一个大便宜。” “我看是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劳剑华道:“老夫之前跟他们说,此战有利于看透镇疆军的虚实,那是为了给大伙鼓劲儿而已。可实际上呢,是敌人看透了咱们的虚实。晋军各部当中,谁的战力强、谁的战力弱,宣城、金陵、当涂等地的防御部署如何,全被李江遥和徐友长摸了个底朝天。殿下曾经也是在玄甲军团打了多年仗的,这方面的道理,总归比老夫更明了吧?” 闻听此言,李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讲得对。唉,从来都是攻方掌握着战场主动,有机会看透守方底细,而守方被动应战,无法窥探攻方全貌。” “是这个道理呀。”劳剑华沉声道:“正因如此,说什么也不能让李江遥他们再过来了。隔着大江,咱们还有机会逐步壮大实力,可一旦对面全线突破,多路进攻,十个叶荣成也无济于事。我今天调给包遇春五百艘战船和三万兵力,不光是为了收他的心,更是为了稳住大江防线。” “那咱们之前定的主动出击策略,还进行吗?”李炤忍不住问道。 劳剑华道:“当然要进行。主动渡江出击,是为了打乱对岸的战略布局。在很大程度上,既可以给李炳和各军团之间制造嫌隙,又可以拖慢朝廷备战的速度。尤其是毁坏他们的船只准备,非常关键。但是,仅仅靠军事行动还不够,必须配合高明的离间之计。” 李炤微微颔首:“所以您让蕊姬他们尽快北上,也正是为了分化敌人。” 劳剑华起身走到窗旁,看着远处正落入山后的残阳,怅然说道:“时不我待啊。对付李江遥的杀局,在帝都。对付慕容雪、马洪杰和杨厉的杀局,也在帝都。而这一切,全都系在了两个女人的身上,一个是蕊姬,另一个则是程雯。她们究竟行不行,老夫却也没有把握。” - 劳剑华遥望夕阳,心里念着帝都,而帝都的篆玉楼上,此时也正有一个人在远眺着夕阳。 他就是沈烈。 大江前线的战报传来,已然成为了帝都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新话题。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有人讲,全面南征已经开始。镇疆军作为先锋,三十万兵马悉数渡江,连克数城,战旗直逼叛贼的老巢杭州城。 也有人说,朝廷舰队遭遇重创,全军覆没,夷陵水寨也被烧掉大半,讨伐江南变得遥遥无期。 篆玉楼上的雅间里,食客们为此各抒己见、争论不休,聒噪的声音不断涌入沈烈耳中,令他不胜其烦却又颇感无奈。 “大人,让您久等了。” 元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烈转过头,冲对方笑着招了招手,示意元斌坐下吃饭。 元斌先看了看左右厢房,然后随手拉开椅子,同时压低声音问道:“您出来没易容,无碍吗?” “没事的,”沈烈满不在乎的笑笑,也撩袍坐下:“近来逆鳞司放松了不少。” 元斌一边给沈烈斟酒,一边轻声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人多眼杂的,还是小心些为好。” 沈烈给元斌夹了道菜,笑道:“其实我是故意露面的,想看看某人的动静。” “某人?”元斌把沈烈夹给他的菜塞进嘴里,咕噜道:“您是指谁?” 沈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淡淡地答道:“劳剑华。” 第五百三十五章 钓鱼之术 元斌听得一愣,旋即好奇道:“他来帝都了?” “劳剑华没来,”沈烈又喝了一杯,应道:“我说的是他的眼线。” 元斌点点头:“哦,我说呢,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跑到这儿来啊。大人,劳剑华的眼线一直潜伏帝都,为何您忽然要测他们的反应?” 沈烈笑道:“因为劳剑华要有所行动了,搞不好会派什么厉害的人物来帝都,所以我想钓个鱼。” 元斌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沈烈。 沈烈见他这副模样,耐心解释道:“江遥出其不意的渡江作战,一下子把整个叛军全都给打蒙了,劳剑华李炤吓得险些撤离杭州。你说,接下来会怎样?” 元斌想了想,眼睛一亮:“不管是出于报复,还是要消除大都护的严重威胁,劳贼都一定在想着搅风搅雨!而帝都是唯一能给大都护添乱的地方,他自然不肯放过。” “正是这个道理。”沈烈狡黠一笑:“帝都有黄蜂,也有劳剑华的眼线,但是他们的本领也就那么多了,很难制造出更大的事端。因此,劳剑华若有什么新的鬼主意,一定会派遣其他人执行。我此时现身,就是想引起对方注意,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窝,等候大鱼到来。” 元斌明白了沈烈的用意,笑道:“需要小的做些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要在暗中留意我的周围。”沈烈从容的吩咐道:“若是发现有人跟踪我,先搞清楚对方的来历,然后区别处置。” 元斌淡淡一笑:“懂啦。如果是逆鳞司的人,我就替大人出手解决,让他消失;如果是劳剑华的人,我就设法知会您一声,好让您引他入套。” “聪明,”沈烈赞许的点点头:“这些事情本来我自己也可以做到,但是为了不节外生枝影响计划,就只能拜托你辛苦一下了。” 元斌笑着摆摆手,表示此乃小事一桩,随即又问道:“大人,这件事,帝都分部清楚吗?” 沈烈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打算通知分部的兄弟们。一来这只是我的判断,劳剑华会不会真的派人,目前还不能十分肯定。二来,帝都分部尚在蛰伏,动静太大的话,一旦招致新的损失,我也没法跟江遥和玉陀罗交代。” “那行,就咱爷俩也够啦。”元斌举杯跟沈烈碰了一下:“我虽然本事差点,比不了帝都分部的兄弟精干,但保证完成好大人的指令。” -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沈烈时不时就会以本来的面貌,出现在一些市井酒肆、茶馆青楼等地方,偶一现身之后,便又立刻隐去,所使用的方法,皆是暗探细作熟悉的门道。 这种操作手段,普通人自然是难以留意,可若是落在那些懂行的人眼里,反而极易引起警觉。 果不其然,先后有两拨人盯上了沈烈。其中一路,是北衙逆鳞司的暗探,另一路,则是京兆尹府的巡街密捕。 也该着这两路人倒霉。 在他们缀住沈烈的同时,身后另一双眼睛也在瞅着他们。等到这些人想要回各自的衙门报告重大发现时,煞星忽然从天而降,干净利索的结果了他们。 直到第三拨人出现,那双隐秘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 劳剑华在帝都的细作眼线,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标记,可是对于长期潜伏江南地区执行秘密任务的元斌来说,几乎一眼就识破了对方的来历。 他心中暗喜,赶紧绕到沈烈前面,依照提前约定好的信号告知对方:点子上钩了。 沈烈不动声色,仍旧按照以往的惯例,连续几个闪身,直接甩掉了身后的那条尾巴。同时他还提醒元斌,千万不要跟踪对方。 元斌有些不解,回去之后立刻询问沈烈,不是打算要顺藤摸瓜吗?为何不让跟踪那个家伙。 沈烈淡淡一笑,他们若是那么容易被人反跟踪,劳剑华就白混了。 第二天,沈烈没动。第三天,沈烈也没动。一直等到第六天傍晚,沈烈才再次出发,独自前往承平坊驸马府。 他之所以去那里,是因为有几个傻瓜已经在此等候足足六天了。 从发现沈烈踪迹的那天开始,劳剑华安插在帝都的暗探们就高度警觉起来。 他们是一支相对独立的队伍,专门负责在帝都刺探情报、执行暗杀等任务。为了保护魏梓轩的安全,劳剑华从来没有跟这些人提起过黄蜂的存在,他们自然也从未跟尚书左仆射府有过任何接触。 意外察觉沈烈现身帝都,这些训练有素的暗探们,首先考虑到的问题,就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在反复确认没有被人跟踪之后,他们立刻做出决定,撒开大网,搜索沈烈。 倘若能把大名鼎鼎的沈长史干掉,等于是除掉了劳先生的一块心病,绝对大功一件啊。 而他们撒网的网眼之一,正是慕容雪的官邸、七公主李汐所在的驸马府。 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慕容雪李汐与李江遥关系匪浅,而沈烈与李江遥同样关系极深。沈烈来帝都,若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行动,多半会跟汾阳公主取得联系。 功夫不负有心人,蹲了整整六天的暗探们,终于等来了沈烈的身影。 六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劳剑华的人几乎都要断定沈烈已经离开帝都,准备放弃盯梢了。没想到这条大鱼忽然再次现身,顿时令他们感到又惊又喜。 人往往就是这样。一开始的时候最容易提起戒备,可是只要时间拖得久了,紧绷的神经就不免有所放松。特别是在强烈期盼、反复纠结之后,猛地出现了自己所希望的境况,更是让人只顾着欣喜若狂,忘记了危险的存在。 甚至,连长期训练所培养的习惯,都会因为情绪的剧烈变化而大打折扣。 沈烈正是利用人性的特点,一把攥住了事情的控制权。 他凭借高来高去的本领,在暗探们的监视下,偷偷摸摸地潜进了驸马府,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后,才又小心翼翼地溜了出来。整个过程,被他搞得神秘兮兮的,任谁看,其背后的事情都不简单。 最妙的是,沈烈从驸马府出来,并没有选择步行,而是钻进了停在两条街巷之外的一辆马车里,更加方便暗探在后面秘密跟踪。 “大人,后面真的有尾巴哎,而且还不只一条。”扮作车夫的元斌一边赶车,一边压低声音道:“那帮傻子上钩了。” 车厢里传出沈烈的声音:“他们跟我,好过我跟他们。等对方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彻底放松戒备之后,咱再反过来摸他们的瓜。” “得嘞!听您的准没错!”元斌哈哈一笑,扬鞭吆喝,让马儿轻快的向前跑去。 - “蕊夫人,真没想到,劳先生是派您亲自前来。” “怎么?我不能来吗?”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上次香积寺的事,以及后来小婷被人暗杀,弟兄们都挺为您担心的。眼下帝都不太平,咱们可得千万小心才是。” “这个不用你说,我自有分寸。差事准备的如何了?” “回禀夫人,劳先生之前传来的指令,卑职都遵照要求,一一落实了,只等特使抵达帝都,便可开展行动。这是我们为此专门汇总的各路消息,请您过目。” 蕊姬伸手接过对方呈上来的卷册,略微看了一遍,然后轻轻点头道:“好,事情办的不错。尤其是宫里这部分,对我接下来的行动很有价值。” “能得夫人夸赞,卑职真是荣幸之至。”暗探头目谄媚的笑道:“从马芸芳和慕容灵下手,直接把朱雀青龙两军团的主将搞垮,劳先生实在是太高明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或者又叫,四两拨千斤。” 听他拍马屁拍得不伦不类,蕊姬忍不住莞尔一笑:“我说老常,你这文采见长呀,想必是深受帝都文坛熏陶吧?” 头目再傻,也能听出对方的挖苦之意,顿时尴尬道:“蕊夫人过奖,过奖了。” 蕊姬懒得跟他多废话,理了理云鬓,柔声道:“这一路绕远过来,可把我给累坏了。老常,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早些休息啦,明天咱们再议行动细节,可好?” “好好好,蕊夫人远途辛苦,应该早些休息,”头目连连点头:“浴房那边备好了热水,还有两个聋哑婢女伺候,夫人可以放松一下再睡。” 蕊姬微微颔首,遂问道:“你这里安全吗?” 头目应道:“绝对安全。这个地方是劳先生当初亲自选定的,兄弟们在突厥占领前就一直潜伏于此,对外身份扎实,街坊四邻都熟得不得了。” “那好,你去吧,我整理整理便要沐浴了。”蕊姬摘下头上的发簪,懒洋洋地吩咐道。 头目答应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可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停住了脚步:“蕊夫人,有件大事,卑职地跟您禀报。” “哦?何事啊?” “卑职不敢贪功,还请夫人主持大局。”头目笑道:“我们发现了沈烈在帝都的老窝,正准备把他拿下。” 蕊姬闻言一惊,玉簪脱手而落,当的一声在地上摔成两段。 第五百三十六章 倒霉夫人 蕊姬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神情紧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头目尴尬地眨巴眨巴眼睛,应道:“我们……意外查到了沈烈在帝都的落脚点,打算趁机把他拿下。” “意外?有多意外?”蕊姬一头秀发散落开来,都顾不得重新拢好:“你们跟踪沈烈了吗?” 头目老常见她这副惶急的样子,连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蕊姬听完,半分犹豫都没有,当即喝道:“你这个蠢货!这里不能待了,赶快撤离!” 老常有些愕然,兀自纠结道:“夫人,您觉得这是圈套?兄弟们行动很干净啊,彼此还交叉保护……” 蕊姬一边拢扎头发,一边收拾东西,嘴里还不闲着:“蠢货蠢货!我刚来帝都,啥还没干呢,就被你们坑了!沈烈是什么人?先生都找不到他的行踪,能被你们撞大运撞上?” 说罢,她提起随身的小包袱,当即就要往外走。头目老常见状大惊失色,赶紧劝阻:“夫人您莫生气,卑职也是想替劳先生分忧,绝无恶意。再说了,沈烈此时还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下,断然不会威胁到这里的安全。” 蕊姬一把推开他,不耐烦道:“别废话了!我自己先寻一处稳妥的地方,等回头再来联络你们。” 谁知,她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忽然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有人重重倒地的声音。 蕊姬和老常不禁一愣,同时向窗外瞧去。 只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落进小院,二话不说就对留在此处的暗探痛下杀手。蕊姬看得分明,其中一人,正是外号“活阎王”的逆鳞司前任长史沈烈! “坏啦!”蕊姬向后退了半步,问道:“密道呢?!” 头目反应过来:“密道?哦对,密道!快进密道!” 他慌慌张张地挪开旁边的矮柜,然后一脚划开地上的密道入口,冲蕊姬喊道:“夫人,从这里下去!” 这个时候,一名暗探正巧被元斌抬脚踹飞,嘭的一下撞碎窗框,直接摔进了屋里。 蕊姬大惊失色,也来不及问老常这条密道通向何处,径直弯腰钻了进去。她的武功远不如妹妹莲姬,面对凶神恶煞般的沈烈,生怕跑慢了半步就会落入对方手里。 也幸亏她动作快,头目老常待他进入地道,才封上入口,矮柜都还没恢复原位,沈烈和元斌就杀进了房间。沈烈一眼瞅出地面有异,旋即喝道:“你制住他!我追人!” 元斌答应一声,纵身扑倒老常跟前,拳掌并用,狂攻对方。 头目老常武功也还不错,为了掩护蕊姬安然撤退,此时顾不上性命,一边抵挡元斌的进攻,一边站在密道入口上,死死挡着沈烈。 沈烈急着去追劳剑华的密使,眼看对方头目拼命拦路,顿时来了火气,手上使出一个虚招,晃开老常双臂,紧接着一脚踹中他的小腹。 头目老常吃痛惨叫,飞身撞到后面的墙上,连连呕血,显然是活不久了。 “制住他!”沈烈一边大声吩咐元斌,一边用脚拨开入口的盖板,然后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沈烈再次从密道现身出来,沉声道:“里面有岔路,对方又用了好几颗迷离珠,令我没法继续追踪。唉,叫他给跑了。” 元斌走到旁边,擦了擦手中利刃上的血迹,说道:“外面这家伙在咽气之前,被我逼着讲出了实话,您猜密使是谁?” 沈烈微微一愣:“我只知道是个女人,究竟何许人也?” “以前慕容统领的心上人,”元斌沉声道:“如今伪晋王李炤的临安夫人,蕊姬。” “居然是她?”沈烈讶然道:“这个女人不是一直在杭州享受荣华富贵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元斌冷笑道:“劳剑华派蕊姬来帝都搅风搅雨,多半也是跟女人的事有关吧。” 沈烈瞅了一眼满屋满院的尸体血迹:“端了劳剑华在这里的老窝,很快就会引起官府注意,咱们回去再慢慢说吧。” - 蕊姬从密道口爬出来的时候,头发散乱、满身泥土,说不尽的狼狈。幸好这里临近西城墙,到处荒草丛生,人迹却非常稀少,不虞被附近居民百姓发觉。 她今天下午进得城,晚饭都还没吃上呢,就被沈烈杀了个措手不及。不仅帝都的据点彻底完蛋,连自己也险些落在对方手中。 眼下城里的支援力量已经丧失,沈烈多半正指挥着镇疆军情报司的人四处搜捕她,后面该往哪里去,蕊姬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又重新拢了拢头发,茫然四顾,心下凄凄。这会儿已经过了酉时三刻,帝都城中开始宵禁,各处里坊的坊门关闭落锁,回头若是再被巡弋营给撞上了,那才真叫倒霉透顶。 而就在此时,远处忽然慢慢悠悠地来了一顶暖轿,轿子前方打着的几盏灯笼,赫然是皇宫规制。 这个时候还能在外面随意溜达、不受帝都巡弋营管制的,也就只有奉旨公干的人了。皇宫里的轿子,正是其中之一。 蕊姬心念一动,连忙快步走到路边,然后俯身倒卧,拦在了路上。 - “为什么停下来了?” “回禀大人,路旁有个昏迷的女子,护卫正在查看。” “管这等闲事干嘛?赶紧走,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 “遵命,起轿!” 欧阳林一边暗骂手下多事、瞎耽误工夫,一边自己却抬手掀开窗帘,好奇的向外张望。 当轿子路过蕊姬时,他的心里猛地一紧。 依稀间,欧阳林感觉那女子的侧脸有些面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 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的跺了跺轿板,示意轿夫立刻停步落轿,随即一挑轿帘,从里面钻了出来。 随行护卫见状,连忙询问何事。 欧阳林瞅了瞅地上的蕊姬,开口问道:“她怎么了?” “禀大人,只是昏迷而已。想是病了,或者饿的。” “看她装束,并非流民或逃婢,怎会昏倒在路旁?”欧阳林皱着眉头说道:“这里偏僻无人,时辰又晚了,拖上一夜怕是会有性命之忧。这样吧,你们背起她,先随本官回卫所再说。” 护卫答应一声,连忙上前背起装昏的蕊姬,跟在暖轿后面一路来到皇城。 欧阳林是禁军虎豹骑的队正,官职虽然不高,但因为专门负责帝君李炳的指令任务,因此有自己独立的小院和卫队。他回到住处,吩咐手下先把蕊姬安置在客房,请军医过来给她问诊医治,等苏醒之后再带来见自己。 事情安排完,欧阳林转身去了签押房,一边整理秘密调查魏梓轩的诸般资料,一边在脑海中琢磨自己究竟是在何处见过那个女子。 手里正忙乎着,欧阳林仿佛忽然被雷电击中了似的,一下子定在当场一动不动,眼睛也猛地瞪了起来:他终于记起,刚才那个昏迷的女人以前的确见过,而且就在东都洛邑! 当年他从玄甲军手里逃过一死,曾登门拜访慕容雪,感谢东宫詹事的搭救之恩。在对方家里,正是那个女子奉茶招待得他。 慕容雪的夫人,蕊姬?!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欧阳林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他放下手中的文牍,缓缓站起身来,思绪却在飞速运转: 我离开巡弋营之后没多久,谢光便叛乱谋反、扣押软禁了帝君和慕容雪。再后来,李江遥受沈烈之托,率领北衙逆鳞司大闹洛邑,成功营救二人,这才有了后面帝君登基、聚兵抗敌的事。 然而,在那次行动中,慕容雪的老婆蕊姬并没有获救。先是传出她死于乱刀之下的噩耗,后来又听说她其实没死,而是被伪晋王李炤收入帐中,封为了临安夫人。 这个女人,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独自一人昏迷在路旁呢? 欧阳林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蕊姬的出现,背后或许有一个巨大且隐秘的阴谋,而这个阴谋本身,也可能跟魏梓轩、殷诚毅有关。 如此凑巧的碰见,难道是用来对付我的? 带着这个疑问,欧阳林离开签押房,缓步来到了蕊姬栖身的客房前,恰好遇到护卫从里面出来。 “大人……” 护卫的话还没讲完,欧阳林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对方随自己到远处说话。 “人怎么样了?” “哦,已经醒了。郎中说,从脉象上看,应该是受到惊吓所致,身体倒无碍的。” 欧阳林点点头,又问道:“她有没有讲自己的身份来历?” 护卫答道:“那姑娘说,她姓穆,是蔡州人士,到帝都来投亲的。没成想,亲戚因为打仗,早就搬走了,而她又不幸遭遇地痞抢劫调戏,一路惊慌逃跑,这才晕倒在了路上。” “姓穆?蔡州来的?”欧阳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淡淡的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护卫不清楚情况,兀自介绍着:“穆姑娘说,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不过这里是官府军营,她待着有些害怕,所以想天亮之后就离城返乡。卑职正打算去跟您禀报此事,大人您就可巧来了。” 欧阳林眼珠一转:“你跟她提起本官了吗?” 护卫连忙摇头:“卑职怎么会那么不懂规矩?大人官讳,我们是不能轻易向外人提及的。我只跟她说,这里是禁军的地盘,让她不必担心。” “好,很好。”欧阳林微微颔首:“从现在开始,你和其他人都不能对这个穆姑娘透露本官半点消息。你去告诉她,帝都发生了重大案件,京兆尹府正在四处戒严抓人,她暂时离不了城。为安全起见,就先留在这里吧。” 护卫闻言一愣:“您的意思是……软禁她?” 第五百三十七章 命运之变 人,有的时候不能不信命。 或者说,命,才是决定人生轨迹的唯一力量。 有句俗话讲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论得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做什么、怎么做,你自己说了算;但是成不成,要老天爷说了算,命说了算。 相较而言,淑妃马芸芳和惠妃慕容灵,就属于命比较好的那一类人。 明明一场关乎个人生死和家族安危的阴谋正在暗中逼近她们二人,可是,因为命运之手的玄妙推动,让很多意外因素忽然卷了进来,进而把这场阴谋一举吹得烟消云散。 两位娘娘既不清楚危险将至,又不晓得安然过关,唯有循着原本的命运轨迹,过着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悠然自得。 反观这场阴谋的关键人物蕊姬,命可就没那么好了。 带着劳剑华交给的重要使命,蕊姬一路辛苦跋涉,又是偷渡大江,又是乔装改扮,好不容易混进帝都,连个热水澡都没洗成,就被活阎王杀到了面前。 死里逃生的她,还随时会遇到宵禁巡逻的官府兵马。为避免身份暴露、横生枝节,蕊姬急中生智,决定利用恰巧路过的宫中人士,暂时帮自己脱困。 照蕊姬的想法,像她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横竖怎么看,也不似为非作歹之徒,所以只要装装可怜,相信很快便能顺利离开,重新在帝都推进任务。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再次跟她开了个玩笑。 莫名其妙的,自己居然被虎豹骑给软禁了。问原因,对方也语焉不详,甚至还扯出全城戒严抓逃犯的荒谬理由,险些把蕊姬给直接气笑了。 不过,冷静下来的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这里是禁苑,虎豹骑又是天子亲兵,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职责属性,对方都完全没有理由刁难自己一个女孩子,更没有道理把外人硬留在宫中。 没有理由,才是最可怕的理由。 没有道理,就意味着道理已经不再重要。 难道是我暴露了吗?蕊姬默默地想着。 身上没有特殊的识别标记,对方也并未把自己当成叛军,大刑伺候。这就说明,他们仅仅是在怀疑什么,因此才会把她留在此地,以便暗中查实。 蕊姬猛然一惊,暗骂自己疏忽愚蠢:对方会不会是有人认出我来了? 尽管当年陪着慕容雪在东都洛邑的时候,自己刻意保持低调行事,极少在外抛头露面。可毕竟要正常生活,就难免跟街坊四邻打交道,而东宫的官员和内侍,偶尔也会因为公务登门造访。 若是有心人在意,难保不会对自己留下印象。 蕊姬暗暗后悔,责怪自己还是太轻敌托大了。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正常来说,她在老常的秘密据点落脚之后,的确是要继续乔装改扮,然后再出来行动,可该死的沈烈居然毫无征兆发起突袭,以至于自己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就直接逃到了外面。 帝都皇宫里,有不少是太子时期的旧部,兴许问题就出在了这上面。 说实话,蕊姬此刻也有些发慌。 自己是劳剑华手下这件事,对普通人而言当然无从了解,但对于北衙逆鳞司和镇疆情报司来说,却连秘密都算不上。 如果自己真的是落在那些人手里,接下来能走的路便只剩一条:死。 甚至,想死都死不了。 蕊姬伸手摸了摸藏在袖口的毒丸,一时间万念俱灰。 - “陛下,金河各州这次交付的战船,总计六百零三艘,完全可以弥补夷陵水师之前的损失。请您过目。” 董天星双手呈上卷册,继续讲道:“眼下唯一的麻烦,是如何交接给杨厉他们。几条水道,兵部都反复研究过,还是没办法运送船只到舰队手中。” 李炳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瞬间被老董后面这番话搞得无影无踪。他皱起眉头,将卷册丢在一旁:“新造出来的船,水军拿不到,这又有何用?” 殷诚毅沉声道:“近来,包遇春的舰队也在不断扩充,并且完全封锁了大江下游水道。新船从金河开过来,必须通过他们的地盘,才能去到上游的夷陵,确实非常难办。” 董天星咳嗽了一声,说道:“为今之计,还有一招。” “哦?你快说说看。”李炳眉毛一扬,催问道。 “老臣建议,这批船可以暂时划拨给镇疆第十军。”董天星应道:“他们位于庐州无为水域,背后连着淮河的几条重要支流,能跟金河贯通。在转运安全上,也有充分保障。” 闻听此言,殷诚毅立刻嚷道:“笑话!朝廷的新战船,怎么能分给他们?!” 董天星早猜到他会提出反对,因此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说道:“殷大人,李江遥现在还兼着水军都督一职,而镇疆军的水师同样也是我圣唐军队。既然战舰开不到夷陵,暂时交给他们有何不妥?难道他们不打叛军吗?” 殷诚毅被老董怼得一时语塞,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过硬的理由来。说实话,若是客观评价打击叛军的成果,镇疆军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相较而言,另外几支朝廷军团反倒更像来混日子的。 李炳思忖片刻,忽然开口道:“依朕看,其实也不必专门分给凤凰军团。在大江下游另外组织一支舰队不好吗?如此一来,上游那边有杨厉,中游水道有李江遥的鲲鹏军,下游再设个新舰队,三路人马相互策应,还能最大限度牵制分散包遇春的兵力。” “陛下圣明!”殷诚毅眼睛一亮,高声赞道:“这个策略攻守兼备、一举两得,实乃高招啊。” 董天星愣了愣,但转念一想,如此也确实对作战有利,于是拱手应道:“老臣也赞成陛下的这个想法。不过,该由谁来指挥新的水师舰队呢?” 李炳反问道:“你们兵部有没有合适人选?” 董天星砸吧砸吧嘴:“要说陆战,各军团人才济济,演武堂也培养了不少好苗子,随时可以选贤任能。但是水战嘛,能打的,眼下都在夷陵和无为,兵部这里……啧,实在有点不好办。” 李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殷诚毅:“都督府不也有选将之责吗?演武堂又归你直管,有没有人可用?” 殷诚毅看了看董天星,试着说道:“要不然,从夷陵那边选调一些军官?” “想都别想。”董天星苦笑着摇摇头:“前两天杨厉还给兵部来信,要求增派合格军官,以补充他的作战损失。你现在抽调夷陵的人?杨厉能直接跳起来骂娘。” “金河方向呢?”李炳问道:“金河不也有水军吗?难道挑不出合适的人?” 董天星拱手道:“陛下明鉴。夷陵舰队的指挥体系,最早其实就是金河水军的老班底。他们能调的,差不多都调到大江前线了。近两年时间,大小几十战,还阵亡了不少。” 李炳无奈地点点头:“嗯,确实如此。当初征调金河水军驰援大江,还是朕亲自下的旨。这一转眼,都过去两年了。” 殷诚毅眼珠子一转,朗声道:“陛下,臣……想自荐。” “自荐?”李炳微微愣怔:“殷卿,你想去带新舰队?” “不只是新舰队,”殷诚毅慷慨陈词道:“讨伐南方叛逆,关键就在于夺取大江的控制权。臣愿为陛下出征,以指挥新舰队为契机,会同上游和中游的所有水面力量,彻底击败包遇春,为大军渡江扫清障碍!” 董天星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讶然道:“殷大人,您懂水战兵法吗?” 殷诚毅不屑地笑了笑:“这有何难?殷某自幼饱读兵书,后来又长期效力于都督府,关于水军的选拔、训练、装备、战法,全都了然于胸。” 董天星听得不禁眉头大皱:“都督府确实掌管着水军作战的策略和统筹,但是,训练操演与实战完全是两码事……” 不等他说完,殷诚毅直接打断道:“董大人,杨厉也好,聂先增也罢,都是只读过水兵武科,但并没有实战经验,为何你不质疑他们,却偏偏要质疑殷某?” 董天星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话说的轻了,起不到任何作用;话说的重了,等于完全不给殷诚毅任何颜面,且同样没有依据。 李炳见他俩又要争执起来,连忙拦住:“殷卿,你说要决战包遇春,可有什么成熟的对策吗?” “回禀陛下,关于平叛之战,臣早已思考筹谋了许久,其中当然也包括大江水战。”殷诚毅见终于可以向帝君展示自己的谋略,连忙抓住机会,侃侃而谈:“大江战场,关键在水道节点之争,水道节点之争,关键在下游。自古以来,人们只知上游对下游具备顺风顺水之利,可实际上,夺取下游才是打破大江封锁的钥匙!正所谓:夺巴蜀,不如夺荆襄;夺荆襄,不如夺扬州。只要金陵、京口、扬州、江阴一线被我们掌控,大军百万、亦可南渡!” 第五百三十八章 其蠢如猪 后世史官在研究圣唐历史的时候,往往喜欢给那些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人物,做出一番言简意赅的评价。 比如李成武,后人给这位帝君的评价是:恭善亲和,优柔寡断。 再比如徐友长,他征战一生,得到的评价是:英勇刚毅,名将楷模。 而殷诚毅也有评价,同样八个字: 趋炎附势,志大才疏。 说实话,评论殷诚毅将军为“志大才疏”,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准确来讲,他应该是“无志无才”。 而就是这样一个无志无才的大都督,居然还真把李炳给忽悠住了。 朝堂奏对之后,帝君很快颁下旨意,着令殷诚毅统领六百艘新战船,组建扬州舰队,同时协调指挥夷陵舰队和鲲鹏第十军,寻机会战,击溃叛军。 殷诚毅一直心心念念的想担任前线总指挥,剑锋南指、千军万马扫荡寰宇,建立不世之功业,好让自己过一过圣唐名将的瘾。 可是由于兵部和各军团的强烈抵触,李炳始终没敢轻易点头答应,弄得殷诚毅非常不爽。如今事情打了个折扣,改由他执掌整个水军,也算是聊胜于无。 当然,这背后也有欧阳林的一点功劳。 欧阳林目前已经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尚书左仆射魏梓轩的身上,因此殷诚毅跟董天星一样,也解除了嫌疑。否则的话,他根本就没机会担任水军总指挥的职务。 殷诚毅走马上任,首先一件事,就是喊上逃回帝都养伤养了两个多月的龚承泽,让其随自己同赴前线。 龚承泽兵败泰州,虽然回来被帝君一通臭骂,但终究还是没有撤掉他南征诸军务检调使的职务。 所以殷诚毅带上这位总监军一起走,目的就是让龚承泽帮自己压制前线大将,以便能够顺利掌握兵权。 半个多月后,一支由六百艘新战船所组成的庞大舰队,自金河出发,经渤海郡入阔海,然后掉头向南,准备绕过齐鲁半岛,直下大江。 殷诚毅之所以选择走海路,而不是通过运河进入淮河,再从淮河支流抵达扬州,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路好走。战船在海洋中航行,远比在堆满民船、拥塞不堪的运河航行更加舒适;二是秘密。在殷诚毅看来,走阔海这条路,有利于秘密抵达大江的入海口,足以令叛军感觉出其不意。 然而,在他的老朋友、好兄弟魏梓轩眼里,殷诚毅没有任何狗屁秘密可言。有魏梓轩暗中出力,到最后真正感觉出其不意的,只能是殷诚毅自己。 果不其然,舰队沿着海岸线,刚刚转过登州海角,正准备往南走,迎面就遇上了几百艘战船。 那些拦住殷诚毅去路的战船,个头虽然都不算大,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破破烂烂的,可它们数量众多、行动灵活,一露面就快速展开攻击阵型,分三面向朝廷水军合围过来。 龚承泽眼尖,很快就瞧出了对方的身份:“殷兄,他们都是倭贼!” “倭贼?”殷诚毅闻言一愣,赶紧伸长脖子仔细眺望。龚承泽说的没错,那几百艘小破船,桅杆顶端悬挂着的都是三叶旗、铜钱旗、鬼火旗等乱七八糟的旗帜,分明就是为祸阔海的倭贼浪人。 殷诚毅不禁眉头大皱:“他们怎么会跑来这里?而且好像还是专门等着我们一样。” “没工夫管那些啦!”龚承泽毕竟是上惯了战场的人,远比殷诚毅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笨蛋强,他连忙提醒对方:“赶紧下令迎战啊!敌人要冲了。” 殷诚毅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让人传令,通知整个舰队戒备迎战。 然而,还没等手下那些战舰调整好阵型,倭贼的船只已经逼到了近前。一时之间,数不清的箭矢破空而至,射得圣唐水军人仰马翻。 在海面上作战,与江河湖泊里的水军战斗完全不同。风向、洋流、海浪颠簸、距离掌握等等要素,对于以金河水军为主的圣唐舰队而言,全是陌生的。 如果换做包遇春的阔海水军在这里,当然很快就能抢占有利位置和战斗节奏,并利用自身战船体型巨大的优势,彻底压制倭贼。 但可惜的是,殷诚毅和他的舰队根本不懂海战,空有强大军力,却只剩挨揍一途。 倭贼的舰船快速灵活,作战风格又非常凶狠,上百艘小艇直接在圣唐战船旁边来回穿梭,猛放一阵箭后,掉头就走,等会儿又重新杀回,再射一轮,好像突厥铁骑在草原上打仗一般,疯狂消耗着圣唐的兵力。 反观殷诚毅这边,水兵们在不断起伏的甲板上能站稳就算不错了,放箭还击基本无从谈起。他们射出的箭矢,不是丢了准头,就是距离有误,大多白白落入海里,没法对倭贼构成任何威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倭贼手里缺少大型远程武器,海面上也不适合进行火攻,因此圣唐舰队多是人员伤亡,船只受损的程度较低。甚至有些圣唐战船发起狂来,还直接撞碎撞翻了不少敌人的小船。 战斗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眼看太阳西沉,风向转变,倭贼们一声呼啸,几百艘船只悉数转帆,迅速脱离了战斗,往阔海深处驶去。 殷诚毅见状,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随即吩咐麾下舰队相互靠拢,恢复原先的队形,同时清点上报伤亡情况。 少顷,部下跑来报告,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导致两千三百多名将士阵亡,受伤者超过六千。 闻听此言,殷诚毅顿时万分郁闷。还没到大江前线呢,就直接伤亡了五分之一的兵力,简直莫名其妙! 龚承泽在旁边劝慰他,打仗嘛,有伤亡是正常的,好在舰船没被损坏,等到了大江上,再取胜立功也不迟。 殷诚毅想了想,觉得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于是渐渐忘掉了登州海战失利的不快,重新找回之前踌躇满志的感觉,命令舰队不必泊岸休整,加速往大江前进。 殷诚毅从未上过战场,只是在年轻的时候,粗略读过几本兵书而已,因此他完全没有那些百战名将的敏感。 在遭遇了一次迎头痛击之后,这家伙既不调整行动计划,也不总结攻防战法,更没有及时提醒部下加强戒备,小心敌人杀个回马枪。就那么愣头愣脑地继续往前冲,岂有不再次挨揍的道理? 三天后,舰队行至日照外海,重新被倭贼的战船追上,又一次陷入被围攻的惨境。 这一回,倭贼舰队的规模比之前更大,近千艘中小型快艇绕着圣唐战船一通乱杀,如同野狼群围着一堆大笨象,狡诈灵活、嚣张至极。 而那些笨重的大象非但不能伤到野狼,反过来还时不时被对方扑近狠咬一口,很快就变得伤痕累累。 龚承泽眼看殷诚毅恍若废柴,再拖下去自己小命也难保,于是赶紧从对方手上接过了指挥权,领着舰队突围而出,直奔不远处的日照码头。 日照县隶属琅琊郡管辖,此时已经被常涛的玄武军团从倭贼手中收复。一见到朝廷战船慌兮兮地逃进港口,岸边的箭楼立刻警戒起来。玄武将士利用巨弩和投石机,封锁海面,阻拦追击,总算把那些倭贼全数逼退。 逃出重围的殷诚毅忍不住暴跳如雷。他把各营各队的主官喊到自己旗舰上,不分青红皂白,统统一顿臭骂,将作战不力的责任全都推在了他们头上。 龚承泽原本还想劝劝,可是他瞧着殷诚毅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生怕到最后自己也被连累倒霉,于是没敢多吭声,只是站在旁边瞧热闹。 时间不久,正在附近驻扎的常涛也闻讯赶来。 对于朝廷水军的悲惨遭遇,这位军团大将颇感愕然,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六百艘大型战舰,被倭贼浪人一堆破船连着揍了两回?最后还须逃进港口、靠陆军提供保护?这……这特么是二傻子吗? 不过,殷诚毅是大都督,品阶比常涛高出两级,面对恼羞成怒的上官,常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手下立刻收治船上的伤员,同时给水军兄弟们搬来好酒好肉,慰劳大家。 安置好舰队和伤员之后,常涛询问殷诚毅,接下来他准备怎么办。 殷诚毅早已没了主意,反问常涛有何建议。 常涛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耐着性子道:“殷大人,依我看啊,您还是别走海路了。从这里到大江的入海口,至少还有一千五百多里至两千里的航程。虽说海上风大船快,行军的日子短些,可难保不会再遇上倭贼。倘若双方又发生交战,如之奈何呢?” 龚承泽也连连点头:“常大统领讲得没错。咱们倒不是怕了那些倭贼,只是没必要在他们的身上浪费战力,您说呢?大人。” 殷诚毅皱着眉想了想,问道:“不走海路,走哪里?” 常涛心中暗骂:真是蠢猪一头!你身为大都督,难道平时不研究圣唐地图吗?走哪里还要问别人? 他压着火气,介绍道:“往南走不远,就是东海郡,那里有淮河的很多支流连通阔海。随便选一条,转进洪泽湖,然后一路南下,便可抵达扬州。” 第五百三十九章 押送战舰 常涛的建议,殷诚毅最终还是听进去了。毕竟,他也不想再被倭贼一路揍到江南。 舰队在日照休整了七八天之后,重新驶离港口,按照常涛所说的那条路线,往南航行出一段距离,接着转入淮河的一条支流,奔洪泽湖而去。 这个时候,身处前线的各军团已经收到消息,得知大都督殷诚毅率领新舰队南来,并准备统一指挥所有水军力量,与包遇春争夺大江的控制权。 对于这件事,无论是夷陵的杨厉,还是马洪杰、慕容雪,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帝君李炳不清楚殷诚毅的真正能力,但是在前方打仗的将军们却心里有数。那位靠着投机和运气上位的大都督,充其量也就是个校尉的水平,让他指挥水军大战,将会是圣唐另一场灾难。 徐友长也有近似的担忧,于是他找到李江遥,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巨大的变数。 “江遥,你不会真觉得殷诚毅有本事打败包遇春吧?”徐友长剑眉紧锁:“不是我说丧气话啊,人家老包当水军大都督的时候,他殷诚毅还是东宫一个小小的典军校尉,既没带过兵,又没打过仗,更从未接触过水师舰队。别说跟包遇春较量了,他连倭贼都打不过,简直是笑话!” 李江遥手里头正忙乎着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道:“我看了常涛的信,六百来艘主力战舰,被几百条破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徐友长翻了个白眼,哼道:“何止是说不过去?根本就是有辱军威!光冲这一点,就足以撤了他的职。” 李江遥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头来笑道:“那你能有什么办法呢?皇帝就喜欢这样的忠臣,打败仗也不怕。” “你一点都不担忧吗?”徐友长疑惑道:“殷诚毅的品阶职位在前线这边最高,又奉旨统领所有水师舰队,其中也包括咱们的鲲鹏军。当真让他去坑害第十军的将士?” 李江遥见徐友长有些急了,于是也收起笑容:“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徐友长点点头:“的确有。我已经想好了,等殷诚毅到了扬州,你不要出面,我去对付他!鲲鹏第十军是我组建的,我说了算,他爱找谁告状找谁告状,我不听他瞎指挥!” 李江遥看着好兄弟,等了一会儿问道:“完了?” “完啦!”徐友长大大咧咧的应道:“他是蠢猪,我为何要听他指挥?” 李江遥轻轻的摇了摇头:“这样恐怕不行……” 徐友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江遥,我知道你不同意,也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时候,不是讲什么国家大义的问题,而是关乎全军生死的大事!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鲲鹏舰队听从殷诚毅指挥的,除非你撤了我的职!” 说到这里,徐友长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对!哪怕你撤了我的职,第十军也绝不能向殷诚毅低头,任他摆布。” 李江遥抱着肩膀,哂笑道:“友长,你让我有点失望了。琢磨来琢磨去,就只想着不听殷诚毅的指挥?胆大包天的徐帅就这点格局?” 徐友长正打算开口反驳,可他忽然从李江遥的话里体会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又惊又喜的望着李江遥:“你……你啥意思?” “你想的只是不听从殷诚毅瞎指挥,而我考虑的是,干脆就不要让这位大都督指挥。”李江遥淡淡一笑:“在我看来,殷大人仅仅是一个押运官而已,他唯一的使命,就是来给我们送战船的。” 徐友长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你是说,抢船?!”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抢啊?顶多算是借。”李江遥一脸坏笑:“大家都是朝廷的军队,都是为了打叛贼,那朝廷的东西,不也是咱自己的东西?” 徐友长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江遥啊江遥,真是服了你啦,比我还狠!这么干,不怕帝君找你麻烦?” 李江遥笑笑:“帝君看我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少也不差这一桩。再说了,你不服从殷诚毅指挥,不也同样是抗旨吗?到最后,这笔账照样还是算到我的头上。与其这样不爽利,那还不如做的更绝一点。总之,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殷诚毅害了将士们的性命,反而给叛军可乘之机!” “好!我全听你的!”徐友长一拍大腿,兴奋道:“准备怎么干?要做掉殷诚毅吗?” 李江遥眼中闪过寒光:“我看殷诚毅是活到头了。此人一向跟魏梓轩狼狈为奸,干了不少坏事,即便他不是劳剑华的内应,长期在朝堂兴风作浪,也等于是助纣为虐。之前殷诚毅一直躲在帝都,我不愿横生枝节,以免影响平叛进程,因此没有动他,可现在这家伙自以为是,还妄图跑到大江前线来捣乱,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友长微微颔首:“你说的没错。殷诚毅执掌的都督府,是圣唐军队的作战决策机构,破坏力实在太大了。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我们绝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 “禀报大都督,前面就是运河河口了!” 殷诚毅站在旗舰的帅台上,双手扶着栏杆,看着横亘在远处的荡荡大江,一时间意气风发,说不尽的畅快。 他转头对站在身旁的龚承泽笑道:“贤弟,出了河口,向西走不到二十里,就是扬州港。你之前曾来此巡视军务,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给本帅推荐啊?” 他不提巡视军务还好,一提到此事,龚承泽就忍不住一肚子气。 上回奉旨巡查,正巧碰见叶荣成偷袭扬州泰州,自己莫名其妙的被拉去顶玄武军的空缺,死扛叛军进攻,险些把命都丢在这里。还好玩的去处?好死的去处,你殷诚毅去不去? 想归这么想,龚承泽却不敢表现出来,连忙奉承道:“殷兄雅兴。不过,小弟我前次来的不巧,遇上叛军袭扰,所以没来得及找好玩的地方。” “无妨无妨。”殷诚毅笑着摆摆手:“等到了地方,咱们再慢慢寻摸也不迟。扬州应该是镇疆军的辖区吧?通知李江遥徐友长来迎接了吗?” 龚承泽闻言一愣,旋即应道:“殷兄有所不知,扬州确实是镇疆军负责防御,不过李江遥向来都是在庐州坐镇,怕是没法亲来。” 殷诚毅不悦的冷哼一声:“你说说,这镇疆军嚣张到了何种地步,简直不把帝君和朝廷放在眼里。不就是仗着自己立了点功吗?没有他们,突厥还赶不走了?叛军还灭不掉了?本帅偏就不信!” 龚承泽连连点头:“殷兄讲得没错。不光是李江遥,慕容雪也一样啊。仗着自己最早跟随帝君,有从龙之功,对谁都是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 “他最早个屁!”殷诚毅嗔道:“慕容雪能比我早?本帅侍奉帝君的时候,他还在演武堂混日子呢。贤弟,你们的恩怨我都听说了,上次奉旨巡察军务,就数他慕容雪最不给你面子。放心,此事包在哥哥我身上,这回非得狠狠收拾他一顿不可!” 龚承泽闻言暗喜,赶紧又拍了几句马屁,把殷诚毅哄得乐不可支,进一步夯实了压制青龙大将的打算。 二人有说有笑,随着战船出了运河,驶入大江。 正如殷诚毅所说,运河河口距离扬州码头不远,舰队逆流而上,时近傍晚便顺利抵达。这时候港口已被清空,当地驻军的都尉正带领部下在码头上列队等候。 旗舰和一小部分战船泊岸,其余主力则分组停留在港外的江面上。殷诚毅昂首阔步走下栈桥,镇疆军都尉上前行礼,向殷诚毅龚承泽等人通报自己的姓名职务,并对朝廷舰队的到来表示欢迎。 殷诚毅见镇疆军派来迎接自己的仅是区区一名都尉而已,连个副将参将都没见着,顿时大为不满,夹枪带棒的牢骚了几句之后,当即就要上马入城。 镇疆军都尉却拦住了殷诚毅,提醒他扬州港对岸就是叛军的京口水寨,那里长期驻扎着大量的阔海舰队。大都督若是离开自己的水师部队,前往二十多里外的扬州城落脚,一旦江上有事,恐怕来不及做出应对。 龚承泽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他虽然贪慕荣华富贵,但至少还是军人出身,也曾剿过土匪、打过毒兵,对于作战之事没有那么轻忽。于是,他同样跟着劝殷诚毅,舰队刚刚抵达此处,要不先暂时住在船上,等安稳几日后才去城池休整。 “要住你住,本帅在船上待腻了!”殷诚毅不悦道:“对面的叛军有啥可怕?除非包遇春亲来,否则他们吃不下我的六百艘战舰!” 龚承泽见对方执意要去城里休息,不禁颇感无奈,他琢磨了一下,对镇疆军都尉道:“殷大都督的确是旅途辛苦,要不这样吧,你陪着大都督去扬州城住下,好生款待,千万别怠慢了,给你们李将军徐将军丢脸。本官暂且留在这里,方便照应舰队。” 第五百四十章 临机决断 龚承泽绝对想不到,正是这样一个留在船上的决定,最终救了他的小命。 殷诚毅前往扬州城的当晚,停靠在码头内外的朝廷舰队忽然被大批叛军战船包围。 这些叛军来的既隐秘又突然,而朝廷水师刚刚抵达此处,根本不熟悉周边的作战情况,且因为长途跋涉结束之后,全军上下难免放松下来,所以直到附近遍布黑影幢幢的巨帆,这才大惊失色、发出警报。 一时之间,整个水军舰队如同炸了毛的兔子,上蹿下跳、慌手慌脚,而各营各队的指挥官此刻却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找不到自己的主将。 那能找到吗?殷大都督此刻正在扬州城饮酒作乐呢。 龚承泽对水战同样是一窍不通,但目前局势万分紧张,敌人的意图又难以判断,他只好一边命令停在外面的战船向港内收缩,一边叫人火速通知殷诚毅,让其赶来主持大局。 很快,负责去找殷大都督的传令兵跑了回来,浑身血污,一脸惊慌。随他一起的,还有殷诚毅的几个亲兵护卫。 龚承泽见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连忙询问大都督呢? 传令兵哭丧着脸告诉他,殷诚毅一接到敌人战舰大举进犯的消息,当即就带着手下离开扬州城,往港口这边赶。可是没想到,他们在半路上突然遭遇叛军伏击,大都督殷诚毅当场被杀,最后只有几个人侥幸逃了回来。 闻听此言,龚承泽顿时感觉头皮发麻、脊梁骨一阵阵地直冒冷汗。看起来,叛军这是再次重演当初的伎俩,又跑来突袭扬州了! “镇疆军呢?!”他回过神来,急问道:“敌人来犯,他们没有任何行动吗?” 传令兵应道:“有两个兄弟已经去给扬州城报信了,相信镇疆军很快就会赶来增援。” 龚承泽终于稍微安心了一些。既然镇疆军能随时出现,那么登陆的叛军就不足为虑,只要再把敌人舰队挡在港口外面,自己的安全便可保障。 想到这里,龚承泽传下命令,让战舰死守码头,未得指示不准轻易出战。他的思路非常明确:第一保证自己不死,第二尽量避免舰队出现无谓的损失。等镇疆军过来接手,他能对朝廷有个起码的交代就行。 反正自己只是一个负责监军的检调使而已,大都督已经为国捐躯,他实在没有道理冲到最前面打生打死。 时间没过多久,数千兵马举着火把,自扬州城方向赶来港口码头。带队都尉一见着龚承泽,首先神情凝重的说道:“龚将军,大都督确认遇袭阵亡了。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尸首。” 龚承泽忍不住摇头叹息:“唉,早就劝他,不要回城,不要回城,可是他偏偏听不进去。这里是前线,到处都有危险存在,他长期待在帝都,根本不晓得其中的厉害,这刚一抵达就遭遇不幸,真是……唉,可惜!” 都尉看了一眼远处的江面,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您打算率领舰队出击吗?等会儿万一敌人强攻码头,咱们目前的阵型架势,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龚承泽闻言一愣,旋即摆了摆手:“不不不,我是南征诸军务检调使,只负责督导军务,打仗并非本分。再者说,我也不会水军那套东西啊。” 镇疆都尉皱起眉头,喃喃道:“卑职倒是懂水战,可惜没有上司授权,无法指挥。您是这里除了殷大都督之外职衔最高的将领,理当亲自出战。” 一听这话,龚承泽连忙应道:“这好办!我把舰队指挥权交给你不就得了?来人,去大都督的舱室里取将印!还有,立刻把各营各队的头儿都喊道这里来,本官有话要说。” 手下答应一声,立刻去办。 不到一刻的工夫,几十名舰队中层军官奉命而来,其中一人还捧着主将的印信。 龚承泽叉着腰,对众人朗声道:“弟兄们!可耻的叛军登陆偷袭啦!之前,本官巡视前线各军的时候,那帮畜生就搞过这么一回,没想到如今故伎重演。他们不仅派舰队包围了扬州港,意图向我们发动进攻,而且还派人在半路设伏,害死了大都督!” 此言一出,军官们顿时大吃一惊,当场忍不住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惊讶疑虑之色。今天才到前线,连一个晚上都没过,主将就死翘了?! 不过,依照前面一路上跟倭贼交手的状况,殷诚毅被叛军伏击杀死,也确实不算太意外。 只是往后该怎么办呢? 这批水军全是从后方调来的,对前线本就有些畏惧,此刻主将战死,等于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都不免茫然忧虑。 龚承泽把手一挥,语气坚毅:“大家都不必担忧!本官审时度势,已经做出最终决定。接下来,整个舰队服从镇疆军指挥,英勇奋战,共抗强敌!这位……你叫什么来着?哦对,这位是罗远罗都尉,从现在开始,听他的就好!” 说罢,龚承泽拿过印信,塞到罗远手里:“我是南征诸军务检调使,可以代表帝君行事。罗兄弟啊,之后的事就全拜托你啦!” 罗远微笑着问道:“大人您接下来要去哪里?不跟我们一同迎敌吗?” 龚承泽摆摆手,表情郑重的说道:“殷大都督不幸阵亡,这么大的事,我得亲自回帝都报告才行。这里就靠你啦,回头请替我跟李大都护和徐将军打个招呼,帮忙照顾好舰队,万分感谢。” - 对于可怕的大江前线,龚承泽真是不想多待了。上次乔装改扮成老百姓、在叶荣成眼皮子底下逃离泰州的经历,一度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没成想,自己流年不利,这才一回到前方,又再次碰上敌人来袭的倒霉事。特别是殷诚毅的死,更令龚承泽下定决心尽早离开。 他交代完水军对接的事情,立刻点齐护卫兵马,又吩咐罗远给他多加派一队镇疆军精锐,然后连夜离开港口,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等龚承泽走后,罗远淡淡一笑,随即示意手下悄悄向外面送出灯火信号。半个时辰左右的工夫,江面上的叛军舰队悉数返航,很快便在夜色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罗远立刻传达命令,六百艘战船分为两组,一组继续留守扬州港,等待鲲鹏第十军第二旗的舰队前来汇合,另一组则在天亮之后向西进发,去往无为水寨,接受整编训练。 军官们虽然都不清楚眼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镇疆军是威名赫赫的王牌部队,听从他们的指挥,肯定比听殷诚毅的要靠谱得多,于是大家纷纷应和,各自回去准备。 - 殷诚毅遇袭身亡,六百艘战舰暂归镇疆军指挥的消息,随着龚承泽返回帝都,很快引起了大江南北两方的愕然惊讶。 帝君李炳万万没能想到,自己的大都督出师未捷身先死,好不容易挨过了倭贼海盗的袭扰,抵达目的地扬州,却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就被敌人偷袭杀死。 大江前线的阵亡率这么高的吗?可也没见其他军团的主将一上场就挂了呀? 或许真的是殷诚毅的命不好吧。李炳心里默默叹息:还是应了那句老话,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对于龚承泽临机决断的事情,李炳虽然并不是很满意,可终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把那支舰队暂时交给镇疆军代为指挥,还能怎么办呢? 难道将六百艘战船扔在扬州不管吗? 因此,听完龚承泽前前后后的禀报讲述,李炳还是温言安慰了这位检调使几句,并对他当时的决定表示赞成。尽管折损一员朝廷大将,可战船总算是顺利运抵大江,接下来能痛揍叛军水师,也不枉大家辛苦一场。 相较于李炳释然接受的态度而言,江南叛军方面却是陷入了彻底的懵圈。 从魏梓轩到包遇春,再到劳剑华和李炤,每个人都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叛军舰队围攻扬州港?而且还派兵伏击袭杀了殷诚毅?这是谁干的? 像殷诚毅这种大笨蛋,亲自跑到前线指挥舰队作战,包遇春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舍得出手弄死他? 自己跟自己找不痛快吗? 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劳剑华和包遇春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江遥:这个狡猾如狐的家伙,手可真够黑的呀!为了不让殷诚毅捣乱,为了六百艘新战船,居然敢假冒叛军,捅朝廷大将一刀。 简直比叛军还狠! 劳剑华当即决定派人前往帝都,给魏梓轩送信,指示他设法调查大都督殷诚毅之死,一举抓住李江遥袭杀朝廷官员、阴谋造反的罪证,进而掀起帝君李炳和镇疆军之间的冲突。 同时,他还要求魏梓轩帮忙,暗中寻找蕊姬的下落。 自从蕊姬去了帝都,不仅秘密任务毫无进展,而且她本人也石沉大海、没了消息,甚至连潜伏在帝都的密探们也跟江南断了联络。 一种不祥的预感,时刻笼罩在劳剑华心头,令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黄蜂折翼 劳剑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平生的克星之中,除了沈烈和李江遥,此时又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欧阳林。 认真讲起来,劳剑华应该是认识欧阳林的。 当年洛邑发生玄甲军团副都尉强暴民女的案件,直接惊动了太子李炳。那会儿劳剑华为了稳定东宫与玄甲军的关系,以便暗中推动突厥入侵的大局,遂建议谢光压住怒火,给李炳一个面子,放过无足轻重的巡弋营营官。 倘若那时候的劳剑华能够预知未来,在短短数年后,这个被他建议释放的小营官欧阳林居然给自己找了天大麻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谢光把对方砍了,哪怕是跟太子李炳当场翻脸都在所不惜。 眼下,劳剑华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中,自己最为重要的两枚棋子,全都捏在了欧阳林的手里。 一个蕊姬,一个魏梓轩。 蕊姬自不必说。衰神附体、霉运当头的她,被禁军虎豹骑莫名其妙地软禁在了皇城卫所里,每天身旁都有七八个武装卫兵高度戒备、严加看管。想逃跑,简直难如登天。 欧阳林也真沉得住气,就好似忘了蕊姬一般,将人丢在那里不闻不问,搞得蕊姬只能成天胡思乱想,却毫无着力之处。 这也难怪,欧阳大人此刻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劳剑华另一个棋子——魏梓轩身上,因此根本顾不上理会蕊姬。 随着秘密调查的深入开展,与尚书左仆射魏梓轩有关的种种疑点,也正在逐步浮出水面。 诚如李江遥之前对李汐所说,叛军内奸黄蜂,其实远没有完美到无从查起的地步。关键就在于,帝君有没有真正怀疑到魏梓轩的头上,以及有没有能力过硬之人,愿意追着魏梓轩不放。 只要肯认真去查,即便是位极人臣的圣唐左相,也终有暴露的一天。 由于倭贼将领滨野正男的意外落网,董天星他们揪出了朝中内奸的线索,而李炳出于对自身安危的深切顾虑,下决心开始进行缜密调查,务必斩断隐藏在近旁的魔爪。 所幸的,欧阳林也恰好是李江遥说的那种能力过硬之人。 尽管欧阳林和他手下大多出身军旅,但是他们查案办案的效率,却远比同时期的北衙逆鳞司要高出许多。 一个多月的时间,欧阳林陆续掌握了魏梓轩不少情况。从帝都到洛邑,从洛邑到益州,从益州再到帝都。魏梓轩做官以来的上升脉络和人际交往,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连魏鹏与红袖斋的问题,都没能逃过欧阳林的眼睛。 查到最后,一个不同寻常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狄献。 狄献是何许人也,在如今的圣唐,已经无需赘言。 欧阳林捧着案卷,步履匆匆的赶到御书房。李炳一听说他来了,立刻猜到准是有了什么重要发现,于是当即召见。 待看完厚厚的卷宗,又听欧阳林一番详细禀报之后,李炳面色阴沉的犹如乌云密布。毫不夸张的说,此案若是查实,几乎可以直接写入圣唐十大朝堂重案的序列。堂堂的尚书左仆射、从二品的宰相大人,居然是叛军的内奸! 李炳盯着桌上的砚台沉默了许久,忽然幽幽地问道:“还差什么证据?” “口供。”欧阳林拱手应道:“所有当事人的口供。” 李炳沉声道:“欧阳,你要明白,万一弄错了,朕……恐怕也保不住你。” 欧阳林朗声道:“请陛下放心,臣有信心,不会弄错。” 李炳抬眼看了看充满自信的欧阳林,仿佛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一拍书案:“好,那就逐个审问!你需要谁的口供,就找谁问话,朕全力支持!” 欧阳林淡淡的问道:“若是他抵抗不从呢?” “那就直接拿下!” “若是他的党羽聚众作乱呢?” “给你两千虎豹骑,谁敢作乱,就杀谁!乱子大了,朕随时给你增派部队!” 欧阳林拱手应道:“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 - 午夜时分,在静谧的帝都城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兵马自皇城开出,直奔左相府而去。 气势汹汹的军人们直接撞开坊门、冲进里坊,然后迅速将尚书左仆射官邸团团围住。紧跟着,带队校尉猛砸门环,喊人开门。 不多时,相府的护院家将纷纷出来,大声斥问何事惊扰。 校尉懒得多做解释,当即命令手下将对方全部控制,然后叫看门的家丁带路,直入后宅。 此时,前院的纷乱动静已经传到了后面,各宅各院的人们陆续起身掌灯,惊慌失措地出来探看,不知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魏梓轩这会儿还没睡觉,他放下手里的公文,正准备询问下人怎么回事,忽见十几名禁军杀气腾腾地闯进了自己的书房,不禁微微一愣。 “你们要干什么?!”魏梓轩站起身来,喝问道。 校尉举起手中令牌:“奉帝君旨意,提魏梓轩宫中问话!” 闻听此言,魏梓轩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提”这个字,意味着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不然的话,至少也应该对尚书左仆射用一个“请”字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路,兀自做着最后的挣扎:“本官乃是从二品的朝廷命官,你们要带我走,必须出具正式的圣旨,仅凭一块令牌,未免太草率了。” 校尉冷笑道:“魏梓轩,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帝君让你去问话,你老老实实去就好了,当真以为我们非得给你留面子吗?” 魏梓轩沉默片刻,最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随着虎豹骑的军兵走出了书房。等他来到前院才发现,管家魏鹏这会儿早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正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魏梓轩看得心中发沉,猜出自己可能已经暴露,黄蜂的秘密已经被帝君掌握。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种彻底的绝望,瞬间填满了魏梓轩的内心。 他并不是那种目标远大、意志坚定的决死之士,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是尚书左仆射的身份,还是叛军内奸的身份,其实都是被别人裹胁着、推动着实现的。尽管魏梓轩自己内心里也渴望能够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可是越到后来,他就越无法控制和左右前行的路径。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某些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当初一无所有的他为了荣华富贵,将灵魂出卖给了那些人而已。 今天,也许就是该赎回灵魂的时候了。 而赎买的代价,则是自己尚算年轻的生命。 被虎豹骑押上车之前,对方刻意搜了魏梓轩的身,防止他携带凶器或毒药一类的东西。然而,这些军兵不知道,真正致命的毒丸,一直藏在魏梓轩口中的牙槽里。 在颠簸的马车上,堂堂的圣唐左相哭了。他用手死命地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顺着脸颊滚滚流淌,止都止不住。 在临近宫门的时候,魏梓轩终于抛开一切犹豫,狠狠地咬碎了口中毒丸。 他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李炳,更没有胆量去面对禁军虎豹骑和北衙逆鳞司。 - 尚书左仆射畏罪自杀,可是案子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欧阳林一夜之间抓捕了包括魏梓轩、魏鹏在内的二十二名疑犯,从月明星稀,审到白日中天。在酷刑的威慑下,魏鹏等九名叛军内应如实交代,供出了黄蜂一伙的全部情况。 剩下那十二个人虽然跟叛军并无直接关系,但因为他们都多多少少在暗中协助魏梓轩做了一些损害朝廷的事,所以欧阳林同样没有放过,全部定为奸细,押入天牢。 李炳看完魏鹏等人的口供,气得当场砸碎了玉盏,直接下令禁军查抄魏家。全府上下一百多口人,悉数被抓,男的全部斩首,女的则发配教坊、充作官妓。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文武百官无不为“黄蜂案”感到惊诧莫名,尤其是那些平时巴结攀附魏梓轩的大臣,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受到牵连,跟着一起获罪。 然而他们又没有机会主动自证清白,更不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去向帝君表忠心,因此只能躲在家里求神拜佛,期望老天保佑,让自己平安过关。 在这些人当中,最慌的两个要数田沐和龚承泽。这俩家伙以往跟魏梓轩走得极近,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们称兄道弟、狼狈为奸,没少在一起干坏事。若说通敌嫌疑,田沐和龚承泽肯定排在前两名。 特别是此案的查办过程,帝君没有动用北衙逆鳞司,而是找了一帮虎豹骑在暗中行动,更令身为逆鳞司首座的田沐感觉大事不妙。 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而田沐的好兄弟龚承泽,同样是六神无主。自己曾经去过前线两回,每次都灰溜溜的跑了回来,不仅寸功未立,反而还给朱雀青龙两个主力军团找了不少麻烦。怎么看,怎么像是叛军的内应。 娘的,这下可活不了啦! 两个失魂落魄的倒霉蛋凑在一起,连夜商量对策。一会儿说要不咱俩跑吧,一会儿说要不咱俩主动认罪吧,一会儿又互相安慰,说自己跟魏梓轩交情不深,朝廷应该不会冤枉好人的。 总之,谈来谈去,除了心里越来越没底,其他屁用没有。 最后还是田沐一拍桌子,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投靠那个人啦,或许还能保住前程!” 第五百四十二章 改换门庭 田沐所说的那个人,是皇后程雯。 按理来讲,程雯之所以能当上皇后,很大程度是因为魏梓轩在暗中帮忙,故而从一般人的角度看,他们是盟友关系。在尚书左仆射被查出内奸身份、一夜倒台之际,皇后也应该惊慌失措才对。 然而,程雯有三个不同寻常之处,使她即便身处风暴的最前沿,也仍旧可以保持岿然不动的超卓状态。 首先一点,就是程雯重要的家世背景。她并非毫无根基的普通女子,而是圣唐传统贵族家庭的嫡女,尽管镇国公府的势力不如前代,但毕竟功劳资历都在那摆着,身后又关联着无数勋贵势力,脉络强大且复杂。 所以,魏梓轩顶多只算是在关键时刻拉了程家一把,却并不存在程家依附左相的问题。 其二,无论相貌才智,还是性格手段,程雯都已经得到了帝君李炳的认可,恩宠日隆,其在宫廷之中的后位也正在快速稳固。换句话说,她作为皇帝的妻子,只要没有明确的僭越举动,是不必担忧外朝的风风雨雨的。 最后一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皇后程雯在禁军准备开始秘密调查魏梓轩的重要时刻,非常及时的找上了欧阳林,巧妙且明确的表达了自己忠于帝君、支持调查的态度,瞬间划清了与魏梓轩的界限,脱身于局外。 有了这三点,程雯自然不会受到魏梓轩一案的牵连,甚至还因为欧阳林对李炳提前报告了此事,变得更受帝君信任。 田沐也是知情者之一,所以清楚其中要窍,这才会提出试着走走皇后的门路。 龚承泽对此表示完全同意。这家伙心急,当即便拉上田沐前往镇国公府。他们没有机会直接接触到皇后,只能通过程东这条线,尽快贴上程雯那座靠山。 对于御史大夫和南征检调使的突然造访,镇国公程东当然也是心中有数,晓得他们所为何来:魏梓轩突然倒台,又事涉叛军奸细,这两位左相的“好兄弟”,岂有不赶紧撇清关系的道理? 若想保住官职和性命,就得找到有分量的大人物,在关键时刻能为他们说说话。 而自己的妹妹,正是这样的大人物。 程东热情招呼田沐和龚承泽,领着他们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下人们则陆续端上今年的新茶以及各色果品点心,款待客人。 一番客气寒暄之后,田沐瞅瞅龚承泽,龚承泽瞧瞧田沐,二人非常默契,同时起身向程东作揖行礼。 程东佯作吃惊,连忙站起还礼,还明知故问地相询二人,为何如此见外。 田沐长叹一声,凄然道:“不瞒国公,我们兄弟这回要大难临头了,恳请国公搭救啊。” 龚承泽也跟着连连点头:“魏梓轩阴险狡诈、包藏祸心,可把我们坑惨啦!” 程东扶二人重新坐下,沉声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魏梓轩真的死了吗?” “死啦,死得透透的。”田沐摇头道:“陛下命禁军抓他的那天晚上,人还没进宫呢,就在车里畏罪自杀了。剧毒,救不过来。” 程东无声地点了点头,忽然感慨道:“唉,当初李大都护在帝都之时,曾专门来到鄙府,提醒程某,说魏梓轩可能与江南叛军有勾结,让我不要跟他搅在一起。如今看来,大都护所言不虚啊。” 田沐和龚承泽闻言都是一愣。 龚承泽忍不住好奇道:“这么说,国公你一早就知道魏梓轩有问题?” 程东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哦,也不能说一早知道。那会儿李大都护仅仅是怀疑魏梓轩,却并无实证,因此程某只能将信将疑。既不敢向帝君禀报,也无法通知二位兄台。” 田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接着叹道:“唉,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跟那奸贼混了许久,还不如局外人看得分明。国公,无论如何,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程东应道:“田大人言重了。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二位尽管吩咐,程某定当竭尽全力。” 听他这么说,龚承泽不禁大喜过望,连忙道:“国公有这句话,我们兄弟就算是得救了。实不相瞒,眼下能替我们解释清楚的,唯有皇后娘娘。可否请国公辛苦一下,入宫向娘娘求求情?” 程东淡淡一笑:“龚将军此言差矣。圣唐规矩,后宫向来不得干政,更不能与朝堂外臣结交。让皇后替你们说话,难道不怕适得其反吗?” 田沐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明白了程东话里的意思,赶忙找补道:“国公说得没错,是我们急糊涂了。此事的确不该惊扰皇后娘娘,其实有国公出面就足够了。” 龚承泽也是熟悉官场之人,连忙配合道:“对对对,我是大老粗,净说憨话。国公深得帝君信任,您在陛下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足矣,足矣。” 实话说,龚承泽这番马屁拍得着实有点生硬。田沐是从三品的御史大夫,而他则是正三品的中都督,在朝堂之中,两人向来都是地位显赫的御前大臣。反观程东,仅仅拥有一个镇国公爵位,此外无官无职。 两边谁在帝君面前讲话更有分量,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眼下龚承泽为了找靠山保命,闭着眼睛硬夸程东,小人嘴脸显露无疑。 程东倒显得非常洒脱,轻轻摆了摆手:“龚将军过奖了。程某没你说的那么大本事,不过,我倒是可以尽量找找各路朋友,请大伙一起帮忙。一来,二位的确不知道魏梓轩的真实身份,更没有参与他的阴谋、坑害圣唐;二来,田大人和龚将军一直深受陛下信赖,也为朝廷立了不少功劳,想必不会出什么大麻烦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田沐高兴道:“不瞒国公说,其实我们兄弟早就想来登门拜会,当面聆听国公指教了。只可恨魏梓轩那奸贼,担心我等跟国公走得近了,令他无法再行欺瞒蛊惑的伎俩,因此才一直不准我等与国公您结交。唉,现在想来,当初若是不听他的就好,兴许还能早点识破那家伙的真面目。” 龚承泽点头道:“说也是啊。老魏不让咱跟程府打交道,估计也是怕咱们通过国公指点,一眼看穿了他!” 程东好整以暇地抱着肩膀,看面前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废话,脸上则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少顷,他笑着打断田沐他们道:“田大人、龚将军,大家都是明白人,也无须再兜着圈子彼此试探了。敢问二位,想清楚了吗?” 虽然程东并没有说“想清楚什么”,但是田沐和龚承泽却都心下了然:这位年轻的镇国公是在问他们,想清楚改换门庭的事了吗? 在朝为官,向来讲究一个门庭派系的问题。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无论勋贵还是寒门,你若是想在官场上站得稳、走得远,就必须先挑好队伍,并完全投身其中。 或家族亲戚、或师徒同窗、或结义兄弟、或生死之交,任何一种感情纽带和人际关系,都可以用来结成门庭派系,进而相互支持、抱团照应。 反之,如果你没有门庭、没有派系,那么不仅仕途的通道越来越窄,而且很容易在发生大事的时候,被人推出去做了倒霉的替罪羔羊。 而一旦加入门庭,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脱离或背叛。否则,必然会招致所属派系的疯狂打击和排挤,最终的下场,恐怕比那些原本没有派系的官员更加悲惨。 所谓结党,便是如此。 原先,左相魏梓轩一系,正是圣唐朝廷里最大的门庭。大都督殷诚毅、御史大夫田沐、检调使龚承泽皆是左相门庭的骨干成员。此外还有四位尚书、十几个侍郎,大大小小官员不下百余人,可谓声势浩大。 与他们相对的,还有别的一些门庭派系。 比如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修明为首的公主系;以大统领马洪杰、老将军严慧清、米沛为首的南军系;以李江遥、徐友长、慕容雪、董天星为首的镇疆系,都代表着不同政治集团的利益。 如今魏梓轩阴谋败露、畏罪自尽,其派系面临两个选择:要么选出新首领,继续维护派系成员的共同利益;要么就地解散,大家各奔前程。 而田沐和龚承泽跑来向程东求助,背后的潜台词,便有投靠传统勋贵门庭的含义。或者说,他们是想投靠以皇后程雯为首的外戚势力。 程东问他们想清楚没有,意思是:你们一旦加入,就只能一心一意、忠诚不二地为门庭效力,没有半路跳船的可能,更没有后悔药吃。 大家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有些话,只说一半就已足够。 田沐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龚承泽,微微颔首。龚承泽同样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拱手道:“镇国公,我们兄弟来之前便已经想清楚了。从今往后,田大人和承泽全都以国公您马首是瞻,咱们同进同退,祸福与共!” 第五百四十三章 百转千回 帝都所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大江前线。 官方廷报上的正式说法是:尚书左仆射兼户部尚书魏梓轩魏大人,因操劳政务,身染重疾,经太医院诊治无效,终不幸辞世。 一代贤臣弃国而去,帝君不舍、百官悲切。 李江遥放下廷报,又拿起了元斌发来的密报:魏梓轩身份暴露,畏罪自杀,经查确系叛军黄蜂。办案主官,禁军虎豹骑队正欧阳林,背景待查。 李江遥念叨了两遍“欧阳林”的名字,对站在面前的玉陀罗吩咐道:“这个叫欧阳林的人,你们要尽快摸清楚,并且严密注意。” 玉陀罗点点头:“卑职明白。能不动声色的扳倒魏梓轩,并且还从未对外显露过名声,可见欧阳林绝非寻常之辈。我们判断,此人立了大功,极有可能接替田沐,成为新一任逆鳞司长史,抑或另外组织效忠圣唐帝君的秘密衙门,所以必须警惕。” 李江遥表示同意道:“你们能如此考虑,我就放心了。欧阳林是敌是友,现在还难以判断,谨慎些总没错。另外,追查蕊姬的事情如何了?” “元斌这次没提此事,想必尚无进展。”玉陀罗答道:“之前沈大人和他突袭劳剑华的据点,并没有让帝都分部参与,因此后来在搜索蕊姬的过程中,兄弟们上手比较慢。” 李江遥微微颔首,同时琢磨道:“按理说,蕊姬不应该凭空消失才对。且不说她能不能及时逃出帝都,首先劳剑华给她的任务就肯定尚未完成,蕊姬也应该不会轻易离开。但是这么久了,也没见帝都那边出什么幺蛾子啊。” 玉陀罗眉头紧锁,猜测道:“您说……魏梓轩倒台,会不会跟蕊姬有关呢?毕竟这两件事离得太近了。” “你的意思是,欧阳林之所以能干掉魏梓轩,是因为他抓住了蕊姬?”李江遥思索道:“啧,仔细想想,或许还真有这个可能哎。要不,让沈大哥和元斌探一探?” 玉陀罗答应:“好,我立刻派人通知他们。” - “师父,队伍出发了吗?”见劳剑华走进屋中,李炤连忙起身问道。 劳剑华神情严肃,点点头道:“昨晚就走了。” 李炤上前扶他坐下,柔声宽慰道:“师父不必忧虑。黄蜂深入敌营久矣,暴露遇难也是迟早之事……” “老夫不是可惜他,而是担心蕊姬,”劳剑华眉头紧锁:“还有帝都据点的那些兄弟,恐怕也已经出事了。” 李炤给劳剑华斟了盏热茶,双手捧着送到对方面前,忍不住好奇道:“当初师父为了避免出状况,专门安排他们两方人马都跟您单线联系,彼此之间并无横向交叉,所以不应该相互连累啊?” “所以老夫才感觉不踏实。”劳剑华接过茶盏,随手放在了桌上,然后摇头叹道:“唉,整个事件,实在是太蹊跷、太诡异了。黄蜂折翼的同时,蕊姬和帝都眼线也跟我们断掉了所有联系。老夫想弄清楚魏梓轩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谁在暗中将他扳倒的?可是却两眼一抹黑,连最起码的消息都收不到。” 李炤同样担心蕊姬,沉声道:“派去的那些人管用吗?” 劳剑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应道:“你放心吧,这回为了搞清楚帝都那边的状况,老夫把你的师叔都请出山了。” “我师叔?”李炤不禁大感愕然:“弟子怎么不知道您还有一位师弟呢?” 劳剑华道:“其实,也算不上正经的同门师弟,只是我们逆鳞司内部习惯的称呼而已。此人当年曾与老夫在北衙一起共过事,我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他因为犯了错,被前任长史秦铸扫地出门,于江湖中蛰伏多年。唉,一言难尽呐。” 李炤对此有些好奇:“既然是逆鳞旧部,那他愿意为咱们效力吗?” “不仅是效力那么简单,”劳剑华解释道:“我劝他出山,还有一层助他报仇的意思。” “找谁报仇?”李炤问道。 劳剑华沉默了片刻,答道:“李炳。” 李炤一愣:“您那位师弟离开逆鳞司的时候,李炳应该还是个婴儿吧?怎么会跟他结仇?” “因为李炳是李成文的儿子,”劳剑华淡淡说道:“而他的大仇人,正是那个只在位一年的短命帝君。” - 欧阳林把卷册整理完毕,桌上的饭已经凉透。 他皱皱眉,命人把饭菜端走。反正也已经饿过了头,此时倒没那么想吃了。 手下一边收拾,一边询问欧阳林,那位被软禁在客房的穆姑娘,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欧阳林品了一口热茶,语气淡漠地问道:“这几天……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吗?” “额……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一直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走。”手下想了想,笑道:“说起来也怪啊。一个女孩子家家,挺沉得住气。被关了这么多天,既不哭也不闹,好像早知道自己会被留在这里似的。” 欧阳林眉毛一挑,将茶杯放下:“你去把她带来,本官有话要问。” 手下连忙答应,转身跑了出去。过不多时,蕊姬被两名虎豹骑“陪着”,来到了欧阳林的签押房。 几乎就是见面的一瞬间,蕊姬也立刻认出了坐在书案后的那位大人。尽管她已经记不清对方名字,但仍旧能够确定,这是曾在东都洛邑见过的故人! 蕊姬的惊讶反应,悉数露在了欧阳林的眼中。他淡淡一笑,冲旁边的手下吩咐道:“来,给蕊姑娘看座。” 欧阳林这句话说的很快,也听不清他提到的究竟是“穆姑娘”还是“蕊姑娘”。 蕊姬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施了个礼,以掩盖自己的慌乱。 待她坐下,欧阳林微笑着问道:“这几天委屈你啦,吃住还习惯吗?” 蕊姬假装没见过什么世面,又羞又怕的垂首应道:“感谢大人关照,一切都好。” 欧阳林像猫抓老鼠一样,故意戏耍道:“这几天京兆尹府缉捕要犯,逮住了不少街面上的泼皮无赖,回头你去认认,看一看之前是谁抢了你的财物,本官替你做主。” 蕊姬仍旧低着头:“那就有劳您了。大人的救命之恩,民女感激不尽。” 欧阳林嘿嘿一笑,砸吧了砸吧嘴。 眼下魏梓轩已经伏诛,他也不用再担心蕊姬是不是来捣乱破坏的,因此继续轻轻松松地说道:“姑娘,本官看你颇有些面熟啊,咱们是不是以前在哪儿见过?” 蕊姬心中暗骂,同时也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今天肯定是混不过去了。与其被对方这么戏耍,倒不如直截了当痛快些。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抬起头,莞尔一笑:“不知大人在哪里见过民女呢?” 欧阳林也瞧出蕊姬在状态上的变化,猜出对方决定放弃挣扎掩饰,于是淡淡道:“好像是在洛邑吧,你很像我一位朋友的夫人。” 蕊姬美目中溢彩流光,笑着应道:“那让我猜猜看,大人的那位朋友,可是复姓慕容?” 欧阳林笑了。 继拿下魏梓轩之后,又一条大鱼撞进了自己的网里。 “蕊夫人,东都一见,别来无恙啊?”欧阳林靠着椅背,好整以暇的说道。 蕊姬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大人,请恕我无礼。时间太久,我竟已忘了大人的名讳尊号。” “我叫欧阳林,东都巡弋营营官。” “哦,原来是欧阳大人。”蕊姬恍然道:“您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年您好像是因为得罪玄甲军的事,曾来找过慕容雪,对吗?” 欧阳林笑着一竖大拇指:“夫人好记性!本官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角色,比起慕容大人,犹如萤火对着明月,夫人居然还能记得我那会儿找你夫君的缘由,足见心思缜密、记忆超群。若非天资聪颖,那就一定是受过专门训练了。” “欧阳大人,您不用套我的话。”蕊姬淡淡一笑:“落在你们手里,我恐怕没什么善终,何必浪费唇舌呢?” 欧阳林显得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说道:“那倒未必。蕊夫人,只要你肯回答本官一些简单的问题,说不定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若是我不肯配合回答呢?” “不回答,本官同样可以给你生的机会,”欧阳林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冰冷:“只不过,那感觉是生不如死。” 面对毫不掩饰的威胁,蕊姬仍旧笑颜如花:“欧阳大人,您刚才也说了,我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受刑的考验。不知您信不信?我可以在尝尽酷刑之前,自行了断,让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欧阳林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旋即又消失不见,他笑了笑,柔声道:“何必非要如此呢?自由自在的活着,难道不好吗?” 蕊姬摇了摇头:“我当然想活,可我信不过你的承诺。” 欧阳林立刻听出事情还有转机,连忙追问道:“那你能信得过谁?” “我只相信一个人,慕容雪。” 第五百四十四章 暗藏玄机 蕊姬的话,令欧阳林感到很可笑。 慕容雪是御前大将、青龙军团总指挥,眼下正在前线统领兵马作战。让他放下军队,千里迢迢地跑回帝都见蕊姬,绝非自己一个小小的亲勋翊卫队正能决定的。 再说,自己明明已经控制住了蕊姬,随便对她怎么动刑都可以,为何要被这样一个狡猾的女人唬住呢? 他冷笑了一下,哼道:“蕊姬,看来你还不够聪明,搞不清楚目前的形势。本官完全不在乎你的狗屁情报,只需要将你绳之以法就够了。刚才让你回答问题,是在给你机会,既然你不珍惜,那就算了。来人!” “在!”手下齐声应和。 “把她带到刑室,准备过堂!” 军兵大步走过来,正打算架起蕊姬往外拖,没想到她忽然像疯了一般笑道:“欧阳林,皇宫里马上就要出大事了,你若是真没兴趣,那我就把秘密带到地府去!说到做到!” “等一下!” 一听说宫里要出大事,欧阳林不禁有些犹豫了。他先喊住军兵,然后冷冷地凝视着蕊姬,沉声道:“究竟什么事?” “我要见慕容雪!”蕊姬高声大喊:“只要他亲口对我做出保证,请求帝君赦免我所有罪状,我就把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包括皇宫里的阴谋!” - “欧阳,你相信蕊姬说的话吗?” “回禀陛下,臣目前还只是半信半疑。”欧阳林应道:“不过有一点值得在意,蕊姬是劳剑华的重要探子,又是伪晋王的女人,她肯定掌握着叛军很多秘密,是一个关键的舌头。” 李炳皱起了眉头:“不能动刑吗?” 欧阳林朗声道:“可以动刑。但是,臣也不敢保证,她是不是真有办法自尽身亡。一旦猜错了,皇宫危机的线索就有可能彻底断掉。臣是担心陛下的安全,这才决定暂缓刑讯,前来禀报。” 李炳长吁了一口气,叹道:“叫慕容雪回来?唉,朕倒不怕让他辛苦跑这一趟路,只是有些于心不忍。你要知道,慕容雪当年对蕊姬用情极深,万一……” 欧阳林淡淡说道:“陛下,即便用情再深,也比不了帝君安危重要。依臣愚见,还是立刻召青龙大将回京为好。早一日让蕊姬开口招供,早一日化解皇宫危机,同时还能多了解一些关于叛军内部的虚实,对之后的讨伐大战更有益处。” 闻听此言,李炳微微颔首:“那好吧,派人让慕容雪火速返回帝都。暂且不要告诉他实情,只说……只说朕忽然很想念他了,叫他回来一叙。” 八百里加急驿马冲出帝都,一骑绝尘,几天功夫便将旨意送到了前线。 慕容雪听说帝君因为甚是想念,所以要急召他回京,不禁有些愕然:这种离谱的借口,哄三岁小孩儿呐? 不过话又说回来,身为臣属,君王召见,哪怕是再离谱,也得奉旨而行。因此慕容雪也没多做犹豫,当即给手下们做了认真的部署交代,同时又专门派人去庐州知会李江遥、徐友长他们一声,然后就快马加鞭地往帝都赶。 慕容雪日夜兼程,没用多久便抵达了目的地。 进入城中,他并没有直接去皇宫面圣,而是转往自己的驸马府,打算先洗去一身泥尘,再换件干净衣服,免得在帝君跟前失礼。 见丈夫忽然从前线回来,汾阳公主李汐同样大感意外。待听完慕容雪的解释后,七公主当即决定:你还是先别贸然进宫了,等我派人打探一下消息再说吧。 慕容雪原本不想理会李汐这个建议,但转念一想,对方也是出于好心,况且又有上次被软禁在掖庭宫的前车之鉴,于是遂点头答应,任由李汐去安排。 夫妻二人足足等了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的时间,终于等来了手下探听的结果。 而这个结果,也同样是令人非常不解。 “禁军抓了一个女犯,好像跟慕容大将有关,帝君这才命人请您回来。” 这番话听得慕容雪一头雾水,他茫然地望向李汐,有些糊涂道:“女犯?那女犯能跟我有什么关系?莫非是慕容家的远方亲戚?” 李汐摇了摇头:“就算是慕容家的亲戚,也不至于把你从前线喊回来呀。再者说了,禁军什么时候干起刑部的差事,开始抓犯人了?” 说罢,她忽然警觉起来,问手下道:“打听清楚了吗?是禁军哪个营队?金吾卫?虎豹骑?还是北衙?带队的军官叫什么名字?” 手下拱手回答:“禀公主,具体哪个营队,小的也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带队军官姓欧阳。” “欧阳林?!” “哦对,正是他,欧阳林。” 慕容雪有些好奇,问李汐道:“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李汐深吸了一口气,先打发手下离开,然后低声道:“前段时间,就是这个欧阳林奉帝君密旨,扳倒了魏梓轩!” 闻听此言,慕容雪眉毛一挑:“这么说,所谓女犯之事,或许跟江南叛军有关?” 李汐面沉似水,微微颔首道:“八成就是这样了。若不是涉及到反贼,帝君根本没道理让你放下军团不管,千里迢迢地跑回来。不过……叛军之中,会有哪个女人跟你有关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而慕容雪的反应也差不多,同样愣怔了一下。 夫妻俩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们谁都不愿轻易提起的人。 慕容雪沉默片刻,忽然淡淡道:“如果真的是她……帝君这是何意呢?难道也要问我的罪?” “绝对不会的。”李汐应道:“夫君,你对陛下、对圣唐忠心耿耿,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敢质疑。帝君本人也是当年的亲历者,自然清楚你是被她蒙蔽哄骗的,又怎么会无端牵连问罪于你呢?” “那叫我回来干什么?”慕容雪剑眉紧锁,沉声道。 李汐想了想,试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多半是跟审案问案有关吧。或许,他们是想让你劝劝她,好让她老实交代叛军的重要情报。” 慕容雪愣怔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我……不想见她。” “不见最好。”李汐点头道:“这种是非,尽量别沾。不如这样吧,我让郎中开点药,你在家里装病,就说前线操劳,路上又遇了风寒,因此一到帝都便卧病不起。咱们继续观察观察形势,然后再做打算。” 慕容雪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 听说慕容雪回来之后立刻病倒了,李炳也不禁有些意外。他顾不上多想,立刻命御医前往驸马府,为慕容雪诊治。 公主李汐早料到会这样,因此提前做足准备,连着使了几个小手段之后,总算把御医糊弄了过去。 慕容雪继续装病,李汐的人则继续在外打探消息。 翌日半夜,驸马府又来了两个客人:沈烈和元斌。他们是听说慕容雪忽然从黄梅返回帝都,一来惦记前线的情况,二来也担心慕容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因此才夤夜探访。 当从李汐口中听说禁军虎豹骑抓了一个女奸细,有可能就是蕊姬之后,沈烈和元斌顿时来了精神:难怪!我说这女人怎么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咋找也找不到,敢情是落在欧阳林的手里了呀。 待听完元斌讲述他们那边所发生的事情,慕容雪和李汐也恍然大悟,反过来可以印证确认,那个能惊动李炳、调动慕容雪的女人,果然就是蕊姬。 “沈叔叔,接下来怎么办?”李汐秀眉轻蹙:“李炳为何要叫我夫君出面,去见那个女人呢?” 沈烈了解慕容雪与蕊姬的过往,更清楚他的感情,尴尬咳嗽两声,分析道:“依我看,此事恐怕并不是李炳的主意。” “不是他,难道是那个欧阳林?”元斌好奇道。 沈烈摇摇头:“你若是欧阳林,能直接对蕊姬进行审问,有必要再把慕容将军从前线调回来吗?” 李汐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这要求……是蕊姬自己提出来的?” 慕容雪闻言一愣,旋即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沈烈轻抚胡须,点头道:“很有可能。尽管我还无从判断蕊姬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仅从以往办案的经验来看,有些罪犯的确会坚持类似的条件,一定要在见到某人之后,才肯如实招供。” 李汐大有深意的看了慕容雪一眼,又问道:“沈叔叔,您觉得,应该见她吗?” 沈烈没有急着说话,旁边的元斌快人快语:“倘若蕊姬真的是以此为条件,答应见到慕容将军之后就老实招供,那还是应该见一见的。” 李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头问慕容雪:“夫君,你的意思呢?” 慕容雪认真想了想,望向沈烈:“我们也仅仅是猜测她会这样,却并没有依据,对吗?” 沈烈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而且,沈某还有另外一个担心。我怀疑,蕊姬其实是想利用你,继续推进她的任务。” 第五百四十五章 故人相见 沈烈的话,立时引起了李汐的注意:“她想利用我夫君推进自己的阴谋?如何利用?” “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沈烈苦笑着摇摇头:“北衙逆鳞司曾有过不少类似的先例,叫做死间。有些顶级暗探在被敌人擒获之后,仍然可以通过特殊的手段,向敌人提供假情报,或者直接利用对方弱点,去诱杀目标人物。当然,最后他自己也肯定是活不成了。” 元斌在一旁听得连连咋舌,暗叫厉害。 慕容雪却被这话引起了另一番思绪,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沈长史,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应该去见一见蕊姬。” “夫君!”李汐秀眉轻蹙,埋怨道:“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太不智……” 慕容雪抬手止住了对方:“公主,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总归是要跟她做一个了断的。况且,她身上还有很多秘密,对平叛有用;抑或如沈长史所说,也许她还想利用我,咱们必须搞清楚才行。” 李汐一时语塞,转头望向沈烈,沈烈则微微颔首:“我倒是觉得,见见也无妨。慕容,你最大的问题在自己心里,不克服它,它就会纠缠你一辈子。公主,想必你也能明白沈某的意思吧?” 李汐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对慕容雪道:“夫君,你自己决定吧。” 慕容雪长吁了一口气,正欲答话,管家忽然匆匆过来,说外面有客人拜访。 李汐大感讶然。这么晚了谁会登门来访?而且怎么能通过宵禁盘查的?莫非是宫里的人? 管家回应,来人的确是宫里的禁军,叫欧阳林。 一听说是欧阳林驾到,屋内四人全都一愣。这位突然冒起的帝君近臣,显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为的还是蕊姬之事。 慕容雪看了大伙一眼,说道:“我正好会一会扳倒魏梓轩的高手。沈长史和元斌兄弟,请你们藏身偏厢那边,暗中观察如何?” 沈烈也对那个欧阳林很感兴趣,于是点头答应,与元斌一起转身去了旁边的厢房。 李汐则吩咐管家,请欧阳林过来相见。 过不多时,一身青色禁军官服的欧阳林,在驸马府管家的引领下,带着两个护卫来到客厅。 一见着慕容雪,欧阳林立刻快步上前,拱手朗声道:“卑职拜见恩公。” 恩公?慕容雪微微愣怔,一时有些糊涂,不明白欧阳林为如此称呼自己。 欧阳林依着规矩给李汐见完礼,这才解释道:“慕容大统领心系国事、操劳军务,想是平日里太忙了,因此不记得卑职也是常理。大统领,当年在东都洛邑,卑职得罪了谢光和玄甲军,还是多亏您搭救,才保住了性命,您忘了?” 闻听此言,慕容雪顿时回想起来,一拍大腿道:“哦,我记得了!你是巡弋营的那个欧阳林!哎呀,这一晃都过去多少年啦,原来是你呀。” 欧阳林笑着点点头:“正是卑职。大统领的恩情,我永远都记在心里的。” 慕容雪连忙招呼欧阳林落座,旋即又给汾阳公主李汐介绍起当年往事。对于刚正不阿、无惧权臣的欧阳林,慕容雪甚是欣赏,不住跟李汐夸赞对方。 李汐也没想到,欧阳林居然跟自己夫君还有如此渊源,随即也明白了他为何能得到李炳的信任青睐。除了能力之外,欧阳林敢不给谢光面子,重伤玄甲军将校,也正是帝君最为看重的特质。 一番亲切的寒暄过后,欧阳林话锋一转,谈起了今晚登门造访的目的:请慕容雪去见蕊姬。 “慕容大统领,卑职知道,这个要求对您而言,的确是有些不近人情。您对外称病,想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欧阳林语气郑重的说道:“不过,蕊姬身系叛军重大秘密,卑职是不能不着急,还请您多多体谅。” 慕容雪摆摆手:“言重了。我若早知道是你在主持大局,定然一早就去了。唉,说起来,当年我年少无知,也挺对不住帝君的。”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他曾经深爱蕊姬,对这个女人没有丝毫警醒怀疑,最后李炳身陷险境,多少也与此有关。 欧阳林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先看了汾阳公主一眼,接着试着问道:“大统领的身体康复的如何了?” 慕容雪洒然一笑:“你一来,我就全好了。” “额……既然如此,”欧阳林又看了李汐一眼:“既然如此,您可否移步,随卑职去一趟卫所?” 李汐有些讶然:“现在就去吗?这都已经过了三更啦。” “无妨,”慕容雪站起身来:“事涉叛军阴谋,还是宜早不宜迟吧。欧阳林,你稍等我一下,待我换套衣服。” 欧阳林连忙起身答应,说自己在驸马府大门外恭候,然后对着李汐和慕容雪施礼告退。 待他走后,沈烈二人从偏厢转了出来。慕容雪一边在李汐的服侍下穿袍服,一边问道:“沈长史,你觉得如何?” 沈烈望着门外的庭院,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个欧阳林,很像一个人。” “像谁?”李汐手中忙着给慕容雪系腰带,同时嘴里问着。 “像年轻时候的我。”沈烈幽幽的应道。 这个答案,令慕容雪、李汐和元斌都颇为惊讶,没想到沈烈对欧阳林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然而沈烈却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啊。你们应该都知道,沈某的外号是什么吧?” 元斌笑道:“人们都说,您老是活阎王。” 沈烈同样笑笑:“这个欧阳林,也许就是下一个活阎王。沈某自信不会看错,他是那种心志刚硬、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对于帝君,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忠心,不讲任何道理。” “迟早有一天,他会便变成一柄利刃的。” 听了这话,元斌不禁若有所思,也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大都护李江遥。 - 马队在宫门卫所前停下,慕容雪动作利落,一个轻巧翻身便跳下马来。 欧阳林走在他身旁,一路引领,到了关押蕊姬的牢房前。 “大统领,用不用卑职……陪您进去?”欧阳林问道。 慕容雪想了想,随即拒绝道:“我先单独见见她吧。” 欧阳林点点头:“也好。” 说罢,他挥手屏退左右卫兵,接着推开房门,同时小声提醒慕容雪:“一开始不用待得太久,咱们商量之后,第二次再深谈。” 慕容雪微微颔首,然后迈步走入房中。 他一进去,欧阳林便立刻关闭了房门,紧接着快步跑近旁边的房间。那里正有三个虎豹骑士兵靠墙而坐,耳朵贴在墙壁上认真监听。 欧阳林拉开其中一人,自己坐到板凳上,对准墙壁的一个小孔,将耳朵贴了上去。 隔壁房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公子……你来了?” “……” “蕊姬身上绑着绳索,不便给公子见礼,还请公子恕罪。” “……” “公子,你怎么不说话?蕊姬好久没听过你的声音了。” “当初……为什么骗我?” “公子,蕊姬身不由己,无话可说。欠你的,只能等到来世再还了。” “你怀了我的骨肉,也是假的?” “不,是真的。” “那孩子呢?!” “在杭州。我把他托付给了一户普普通通的好人家,跟叛军毫无关联。这可怜的孩子,毕竟是你我骨血,蕊姬不忍让他跟着受苦。” 一阵轻轻的抽泣声,通过墙壁传进了欧阳林的耳中。他略微皱了皱眉,继续听着。 “蕊姬……你,为何还要见我?” “公子,蕊姬自知罪孽滔天,不敢奢求生还。唯望能在死前再见公子一面,于愿足矣。” “你……这是何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再见见你,哪怕被你痛骂一顿也好,我就是想你……” 听到这里,欧阳林心念一动,连忙起身,转到隔壁敲了敲房门:“大统领?大统领?请您出来一下。”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慕容雪现身出来。接着旁边火把的光亮,欧阳林依稀还能看见对方脸上挂着的泪痕。他心里暗叹一声,拉着慕容雪走到旁边,压低声音道:“大统领,她在用招数,你晓得吧?” 慕容雪调整了一下情绪,默默的点了点头。 欧阳林看他这状态,知道暂时不能再让其进去了,于是沉声道:“请您先到前面的签押房休息片刻,我跟蕊姬略微谈谈就来。” 说罢,他给手下使个眼色,让他们陪慕容雪离开,自己则转身走进了关押着蕊姬的房间。 “蕊夫人,切莫伤心啊,以后有的是时间跟慕容将军互诉衷肠呢。”欧阳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怎么样?答应你的事情本官办到了,现在是不是该你讲点什么了?” 蕊姬泪眼婆娑的望着欧阳林,柔声道:“大人,我提的条件还没兑现。” 欧阳林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哦,你说特赦的事,对吧?这个好办。不过呢,在此之前,你要先给本官透露一些有价值的消息,我也好向帝君求情啊。” 第五百四十六章 血口喷人 蕊姬平静的看着欧阳林,淡然道:“什么时候慕容雪拿着特赦旨意给我看,我什么时候把叛军的事情和盘托出。大人若是等不及,也可以改变主意,对我大刑伺候。反正蕊姬见过了公子,心里也没有牵挂了。” 欧阳林面目表情的与蕊姬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知道吗?黄蜂已经落网了。” 这句话就好似一支利箭,一下子射中了蕊姬的要害,顿时令其惊疑不定,难以判断消息是真是假。欧阳林知道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乱了阵脚,于是继续冷笑道:“魏梓轩已经全都招了,你还挣扎什么?” 听对方提起魏梓轩三个字,蕊姬终于相信,劳先生安插在朝中的最重要眼线肯定是完蛋了。只不过她还不晓得,魏梓轩此时早已变成一具死尸,什么也交代不了。 蕊姬脸上阴晴不定,思索了片刻,语气变得更加坚决:“魏梓轩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帝君特赦!倘若性命的都没了,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欧阳林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本官怎么晓得你到底值不值得活下去?” 蕊姬一愣,旋即抬头望向对方,眼中闪过狠辣之光:“谏议大夫曹牧之,也是我们的人,你可以立刻逮捕他。还有很多内线,还有针对皇宫的密谋,我都一清二楚!” 欧阳林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出了牢房,当即喊来手下的虎豹骑:“速去宣阳坊,把谏议大夫曹牧之带来!” “大人,这三更半夜的,不奉旨就抓捕朝廷命官,会不会惹麻烦啊?”手下们有些担忧。 欧阳林把眼一瞪:“屁的麻烦!魏梓轩突然倒台,敌人藏在朝廷里的奸细随时会跑,管不了那么多了!” 众人听他如此说,纷纷点头称是,接着便上马出营,直奔东市旁边的宣阳坊而去。 约么过了一个时辰,谏议大夫曹牧之被五花大绑着押进了禁军卫所。才一进大门,这家伙就直接尿了裤子,连连大喊自己愿意全都招认,只求帝君饶命。 光是冲他这副心里有鬼的样子,必是奸细无疑。 欧阳林满意的点点头,吩咐手下对曹牧之严加拷问,然后转身去了签押房,找到正在那里等候的慕容雪。 “慕容大统领,这回恐怕真的要拜托你了。” 慕容雪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不禁犹豫道:“帝君能同意赦免蕊姬吗?” 欧阳林点了点头:“这你尽管放心。其实在你回来之前,帝君就已经答应特赦她了,为的就是那些重要的情报。只不过蕊姬很奇怪,提出非要你亲自出面担保,她才肯相信赦免的事情,并表示秘密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慕容雪想起沈烈的那个猜测,不由得皱起了眉:“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没有才奇怪。”欧阳林冷笑道:“卑职不知道蕊姬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无非就是弄虚作假和挑拨离间两条道,只要大统领小心些就是了。得到情报后,我自会去核实印证。” 慕容雪见他说的自信,于是同意道:“那好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觐见帝君,请他颁旨特赦。” 欧阳林闻言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诏书早已经准备好了,大统领拿去便成。” 慕容雪眉毛一挑,连忙接过手中,打开仔细看了看。果然,里面写着的,正是李炳对于赦免蕊姬所有罪责的叱令。 欧阳林在旁边解释道:“卑职判断,蕊姬此次来帝都,是执行一项极为机密的任务,目标很可能是针对皇宫。此事关系帝君安危,因此必须尽快查明。这份诏书,倘若能够破坏劳剑华的阴谋,那就绝对值得。” 慕容雪微微颔首,将诏书揣进怀里:“我去试试。” “大统领,卑职想再提醒一下,”欧阳林沉声道:“不管当初蕊姬对你多好,那都是暗探的狡猾骗术,目的只是要魅惑你而已。因此,切莫再被她的情绪影响,以免耽误大事。” 慕容雪不由得严肃起来:“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说罢,他起身离开签押房,朝着后院大步走去。 - “看清楚了?这是帝君诏书,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慕容雪轻声道:“只要你肯迷途知返,终能得到宽恕。” 清晨的暖光自窗口撒了进来,映在卷轴之上,明艳耀目。蕊姬仔细读了两遍,慢慢的点了点头:“感谢公子为我操劳奔波,蕊姬愿意配合。” 慕容雪将诏书放在蕊姬身旁,沉声道:“那你说说吧,我听着。” 蕊姬好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墙壁,然后刻意压低声音讲道:“贱妾自幼出身低微、饱受摧残,后被劳剑华收留招募,训练成为他手下的一名风尘暗探。当年,我潜伏在公子身旁,正是受了劳剑华的指使。” 慕容雪剑眉轻蹙:“这些我都知道,不用再多说了。讲一讲你为何会来帝都吧,劳剑华给了你什么任务?” “他让我暗害皇后程雯,然后嫁祸给淑妃马芸芳。”蕊姬小声答道:“一旦马芸芳蒙冤获罪,势必会牵连其家族,劳剑华便能策动朱雀军作乱,颠覆大江防线。” 慕容雪心念一动,问道:“仅仅是陷害淑妃吗?” 蕊姬咬了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不瞒公子,还有惠妃娘娘,也是我的目标。劳剑华要挑唆的不仅是朱雀军团,还有你的青龙军团。” 慕容雪摇摇头:“你说的还是太离奇了。且不论你有没有能力栽赃嫁祸两位皇妃,即便真的得逞,劳剑华又凭什么蛊惑朱雀青龙两军造反?当我们是傻子吗?” “劳剑华自然有他的把握。”蕊姬应道:“目前,江南方面已经跟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在暗中达成了共识,准备联手推翻朝廷。而他们首先要铲除的目标,就是皇后。” 慕容雪不禁大感好奇,连忙追问道:“你说的那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究竟是指谁?” 蕊姬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行动不便。她吃力地直起身子,凑近慕容雪,声音几乎微不可查:“就是公子的好兄弟,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 “血口喷人!”慕容雪立刻怒不可遏:“你在胡说什么!” 蕊姬面不改色,兀自柔声道:“公子,我说的句句属实。那个人早已心存反志,这些年又屡遭帝君猜疑,长此以往,他担心迟早会被朝廷设法害死。劳剑华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与其秘密联络,以期达成合作……” 啪的一声脆响,慕容雪狠狠扇了蕊姬一掌,打得对方嘴角淌血,半张脸都微微肿了起来。 “你这个可耻的贱婢!我真是看错了你!”慕容雪气得青筋暴跳,紧接着又抬腿一脚,直接将蕊姬踹翻。 就在这个时候,牢房的大门猛地从外面拉开,欧阳林一个箭步冲了进来,伸手抱住了正欲再上前揍人的慕容雪。 “大统领!你冷静点!快,你们帮我把慕容将军拉出去!” 随着他的话语,四五个健壮的虎豹骑同时行动,连哄带劝的将慕容雪弄出了房间。 欧阳林转头冷冷的看了蕊姬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追了出去。 在签押房,欧阳林亲手给慕容雪斟了杯茶,劝道:“慕容大统领,您先消消气。可否跟卑职仔细说说,刚才蕊姬究竟讲了什么,令您忽然大发雷霆?” 慕容雪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果然如你所料,那个贱人不思悔改,还想害人!她故意栽赃诬陷,妄图挑拨君臣关系。” “君臣关系?”欧阳林好奇道:“哪位大臣?” 慕容雪略微愣了愣,旋即沉声道:“镇疆军大都护。” 一听说是李江遥,欧阳林立刻警觉起来:“蕊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什么也没说!”慕容雪气道:“她一通胡说八道的疯话,当不得真。” 欧阳林冷冷道:“大统领,当得真,当不得真,并不是由你来判断的。请如实告诉卑职,好吗?” 闻听此言,慕容雪再次火了起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她除了诬陷李江遥,其他啥都没讲,我如实告诉你什么?!” “那卑职换个问法,”欧阳林显得不慌不忙:“她是如何诬陷李大都护的?” 面对这个较真的“老朋友”,慕容雪也颇感无奈,只好有一说一的应道:“那个贱人说,劳剑华认为李江遥受到帝君的猜疑,为求自保,有可能存着反志,因此他打算跟李江遥暗中联手。” 欧阳林追问道:“是打算联手,还是已经联手了?” “你有毛病吧?”慕容雪怒道:“蕊姬的话也能信?无论打算联手,还是已经联手,皆属无稽之谈!李江遥指挥几十万镇疆军,都快把劳剑华的卵子打出来了,他怎么会跟叛军有勾连?” 欧阳林未置可否的点点头,接着又问道:“除此之外,蕊姬还招了什么?” 慕容雪不耐烦的把手一挥:“你自己去审她吧!那贱人嘴里没一句实话,我不想再复述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不得不防 欧阳林走进牢房,看着楚楚可怜的蕊姬,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个想法:这个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对慕容雪所说的那些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难道,她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吗? 欧阳林拉了把椅子,在蕊姬的对面坐下,沉声道:“你刚才到底跟慕容大统领说了些什么,竟然惹得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蕊姬惨然一笑:“我仅仅讲了一些实话而已,只可惜他接受不了。” “或许本官能接受,”欧阳林笑笑:“你不妨再跟我仔细地说一说。” 蕊姬看他一眼,平静的应道:“该说的,我全都已经告诉慕容雪了,你问他本人便好。” 欧阳林沉默片刻,淡淡的说道:“蕊姬,你不要想着跟我耍花样,帝君能赦免你,同样也能收回赦免。若想活下去,只能老老实实的配合,可千万别逼我真对你动粗啊。折腾了一夜,我的耐心快要耗光了。” 蕊姬笑道:“我跟慕容雪说,李江遥打算暗害皇后,他不肯相信,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江遥为何要害皇后?这又跟你和劳剑华有何关系?”欧阳林追问道。 蕊姬不慌不忙地答道:“很简单啊。因为国舅程西得罪了李江遥,被他手下的情报司给暗杀了。李江遥害怕皇后追着此事不放,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不过,他毕竟有身份上的顾虑,不好做得太过分,而劳剑华便以此为契机,主动派我来帝都,替李江遥除掉皇后,进而促成双方的合作。” 欧阳林听得眉头紧锁:“他们一直打生打死、激战不休,怎么合作?” “打归打,但政治这东西,从来没有真正的仇敌。”蕊姬冷笑道:“对劳剑华而言,需要休养生息;对李江遥而言,则需要养寇自重,这不是最好的合作基础吗?” 欧阳林对此未置可否,继续问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如何执行?谁是你在这里的内应?” 蕊姬不慌不忙地答道:“我负责混入宫中,行刺程雯。而我的内应,就是当年的逆鳞司长史,沈烈。” “沈烈?”欧阳林一惊:“他在帝都?!” 蕊姬点点头:“沈烈早已背叛朝廷,投靠了李江遥。那天我假装昏倒在路旁,就是想借助你们的方便,设法混入皇宫这里,只是没料到居然被你识破了身份,功亏一篑。我在拦住你之前,刚刚见过沈烈呢。” 这番话,有真有假,真假结合,即便是擅长察言观色的断案老手,轻易之间也难辨虚实。 欧阳林思索片刻,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和沈烈怎么联络?” 蕊姬对此早有准备:“我找不到他,但是他能找到我。大人你只需对外放出风声,他自然会现身救我。” 欧阳林将信将疑:“笑话!倘若我对外说你是被关在禁军卫所,沈烈也敢硬闯不成?” “那肯定不行。”蕊姬摇了摇头:“换个地方,相对宽松点的戒备,沈烈必来无疑。” 欧阳林没接这个话,转而问道:“李江遥跟劳剑华勾连到什么程度了?双方达成什么秘密协议了吗?” 蕊姬应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那都是高层大人物们商量的事情,怎会让我知晓?不过,我还可以给欧阳大人透露个消息,之前李江遥徐友长率部渡江,攻打宣城,其实那都是做给朝廷看的,只不过演了一场戏而已。” 欧阳林有些讶然:“你的意思是,镇疆军根本就没有攻打宣城?” “岂止是没有攻打宣城啊,甚至连渡江都是双方事先秘密商量好的。”蕊姬淡淡道:“不然,你以为李江遥凭什么敢率领十几万人跑到江南?不怕被截断后路吗?” 欧阳林不由得心中一凛:如果蕊姬所说的都是实情,那可真就是圣唐皇朝骇人听闻的大事件了。 渡江之战,的确只有镇疆军参与,其他朝廷军团都没有派过一兵一卒。江南那边究竟是怎么打的?打成了什么样?差不多全由镇疆军自己讲述,并无旁人佐证。即便朝廷派在江南的眼线细作都对此做过报告,但因为他们远离战场,所以不少是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 看着欧阳林的表情有些变颜变色,蕊姬忍不住心中暗笑。她原本也没指望真能靠这个谎言扳倒李江遥,但仅是戏耍一下对方,同样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关于李江遥和镇疆军的问题,一直都是悬在李炳君臣心中的顽疾,尽管欧阳林并不完全相信蕊姬所言,但他还是不得不重视起来。 尤其是沈烈也在帝都,并且还跟蕊姬入宫行刺皇后的秘密任务有关,欧阳林不禁紧张起来,也顾不上再问其他情报,一边吩咐手下严加看管蕊姬,一边只身前往太极宫,向帝君禀报最新情况。 听完欧阳林的描述,李炳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倒不是怀疑镇疆军谎报渡江战果之事,因为那实在太过荒谬,根本不值得在意。 而李江遥暗中勾结劳剑华,更是纯属无稽之谈。 尽管李炳从未放松过对那些统兵大将的防范,但他还有最起码的理智,确信李江遥绝不会跟劳剑华之流搅到一起。 令李炳忧虑的,其实是沈烈。 对于这位曾经的恩人,圣唐帝君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他曾因为涉及自己身世之谜的逆鳞司密档,把沈烈直接打入大牢,后来又因为汾阳公主诬告,险些把沈烈折磨至死。再后来,一方面是出于愧疚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稳定朝堂大局,李炳接受并默许了李江遥暗中救走沈烈的事实,等于以一种不了了之的方式,结束了这段难言的恩怨。 但是,逆鳞司首座的恐怖之处,李炳却从未忘记。 这种印象和记忆,是在他少年时就有了,而随着他步入青年时期,步入圣唐皇权的殿堂,也变得越来越深。 李炳不能不担心,沈烈此时现身帝都,是不是想报复他? 毕竟,那是一位以冷酷无情著称的活阎王,“睚眦必报”几乎就是其座右铭。 “欧阳,你怎么看沈烈这件事?”李炳沉声道:“你认为他真的来帝都了吗?” 欧阳林拱手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沈烈纵横朝野二十余载,恐怖之处,毋庸赘言。” 李炳默默地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叹道:“上次,朕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放了他一马,原以为他应该知恩识趣,在李江遥的庇护之下,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没想到,他居然有胆量重新潜入帝都城中,简直不把朕和朝廷放在眼里。” 欧阳林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应道:“臣立刻着手布置,缉捕沈烈,以便查清蕊姬供述的真伪。” “嗯,那就这么办吧。”李炳问道:“你准备如何实施?要知道,沈烈长期执掌北衙逆鳞司,无论武功计谋,还是朝野人脉,抑或对帝都本身的熟悉程度,都绝非寻常官员可比。更何况,他背后还有李江遥撑腰。” 欧阳林自信地笑道:“蕊姬讲的办法不错,臣想试试。” 李炳摇摇头:“你不清楚沈烈与劳剑华之间的仇怨,所以才会轻信蕊姬的鬼话。沈烈凄苦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亲手将劳剑华碎尸万段。而像蕊姬这样的身份,沈烈遇到了,只会当场格杀,绝不可能携手合作,更没道理跑来救她。” 欧阳林微微颔首:“陛下,沈烈跟劳剑华的关系,臣之前多多少少也听闻过一些,大概有个了解。也正因为如此,臣才更有信心用蕊姬把他给钓出来。” 李炳讶然问道:“你的意思是,沈烈并不是营救蕊姬,而是要劫持蕊姬,以便从她的身上问出劳剑华更多秘密,因此同样有机会引其入套?” “正是如此,”欧阳林道:“无论是救还是劫,蕊姬身份非常特殊,足以引起沈烈的兴趣。只要他真的人在帝都,想必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李炳认真想了想,同意道:“嗯,说的很有道理。那你就放手去做吧,朕全力支持你。不过,抓捕沈烈的时候,动静尽量小一点,不要闹到人尽皆知。朕不希望,李江遥再次为了他跑到这里搞风搞雨。” - 欧阳林返回卫所,手下过来禀报,说慕容雪已经打道回府,而蕊姬则一切正常,其间还饶有兴致的哼了一会儿小曲,显得十分轻松。 欧阳林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冷冷地吩咐:两天之内,不准给蕊姬送水送饭,看她还有没有心情唱曲儿。 手下点头答应,接着询问之后有何行动。 欧阳林问他,在这帝都城中,什么地方适合关押犯人,既不张扬,也没有特别森严的戒备。 手下认真想想,说了两个地方:长安县牢和万年县牢。 帝都以朱雀大街为界,西设长安县,东设万年县,两边各有分属。 而相对于刑部典狱、大理寺廷狱、逆鳞司诏狱、京兆尹府大牢来说,两个县衙的小牢房,守备算是相当松懈,里面关押着的,也都是些小偷小摸的地痞。 欧阳林略微琢磨,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冷笑:好,就是它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局面复杂 欧阳林让手下拿着令牌,去传万年县的县令和牢头来禁军卫所报到,自己则转身去找蕊姬。 他要和那个女人做个交易,交易的目标,就是沈烈。 假如蕊姬乖乖配合,把沈烈引上钩,那么他就真正给蕊姬一条生路。 然而,欧阳林不知道的是,狡猾的蕊姬此时早已经通过隐秘而巧妙的手段,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使其忘掉了自己最应该警觉的方向——皇宫。 蕊姬来帝都的真正任务,并不是刺杀程雯,然后栽赃马芸芳和慕容灵。恰恰相反,她要害死的是淑妃惠妃,接着再把罪名推到皇后身上。 假如魏梓轩没有暴露的话,那么他就可以顺势提醒程雯,这是某人在故意做局,妄图诬陷皇后,进而彻底搞垮镇国公府以及背后的勋贵势力。 至于某人是谁?想都不用多想,肯定是那个手握重兵、居心叵测的李江遥。 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慕容雪、马洪杰等人必然要朝廷查出杀害淑妃惠妃的凶手、给个他们这些亲人一个交代;而程雯和程东兄妹则会在暗中行动,对罪魁祸首李江遥展开猛烈的反击。 如此局面,必令帝君李炳感到左右为难,再加上担心前线三个主力军团全都出现不稳的状况,他多半会病急乱投医,做出一些不明智的决定。魏梓轩等朝中奸细就趁乱拱火,进一步把水搅浑,大幅度拖慢朝廷军队南征的进度,为叛军争取时间。 蕊姬在被欧阳林意外抓获之后,尤其当她得知黄蜂魏梓轩已经败露,清楚自己的任务恐怕要泡汤了,因此首先考虑的就是如何掩盖这个秘密,以便劳剑华再派其他人来完成。 她利用自己跟慕容雪剪不断理还乱的特殊关系,设法把御前青龙大将扯入了局中,又借着慕容雪和李江遥的感情,故意把脏水泼在李江遥身上,彻底激怒慕容雪,令整个事件变得更加扑朔。最后,蕊姬再抛出沈烈这个敏感的人物,一下子牵动了欧阳林的神经,让他把目光完全转向了别处。 此时,欧阳林找到自己,打算用她钓出逆鳞长史,蕊姬当然心中暗喜,在假意犹豫一番后,“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 当欧阳林处心积虑布下陷阱,期望能引沈烈上钩之时,离他卫所不远的北衙里,也正有几个人在秘密商议着什么。 “你能确定吗?慕容雪去过卫所了?” “回禀长史大人,完全确定!”掌旗使朱俊杰应道:“魏梓轩出事之后,卑职就一直留心监视虎豹骑小队,他们抓的那个女人,就是慕容雪以前在东都洛邑时的老婆蕊姬,慕容雪是为她而去的。” 田沐眼珠子转了几转,冷笑道:“难怪皇后娘娘暗中派人通知镇国公,镇国公又立刻联络了我,果然事有蹊跷。能探听出来,欧阳林打算干什么吗?” 朱俊杰摇摇头:“这个……恐怕有点难。不过,刚刚有一件事情看上去很不寻常,也不知是不是可供突破之处。” “什么事情不寻常?”田沐好奇道。 朱俊杰看了看旁边几位同僚,然后应道:“那个欧阳林派人去找万年县县令和衙门里的牢头,神神秘秘的,好像在密谋什么。” “万年县?”田沐疑惑道:“堂堂禁军虎豹骑,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找万年县做什么?确实好生奇怪。” 另一名掌旗使道:“卑职已经派人去打听了,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 田沐点点头:“对方专门点了牢头的名,或许是跟万年大牢有什么关联。要么,是那里面正关着什么重要人物,要么就是欧阳林打算把某人安置在其中。总之,你们必须给本官盯紧那个地方,尽快摸清楚门道儿!实在不行,就派几个弟兄在街面上惹点事,找个由头被关进去!” “卑职明白!”朱俊杰拱手应道。 田沐想了想,又问:“驸马府那边有什么新状况?” “目前还没有,”负责盯慕容雪的掌旗使答道:“他回到府里之后,就一直无甚动静。” 田沐冷哼一声:“不可能!我们把镇疆军情报司在帝都的力量全部扫荡了一遍,只剩下一个驸马府没法动,李江遥的人肯定早已经把那里作为了重要的联络点。魏梓轩倒台,蕊姬落网,他们绝不会毫无反应的。打起精神,给我看紧。” “遵命,卑职一定全面布控,不放过一点可疑之处。” 田沐幽幽地笑道:“一边是虎豹骑,一边是驸马府,中间夹着魏梓轩的奸党和蕊姬,接下来怕是要有好戏看喽。咱们就给他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为帝君和娘娘立个大功。” - 田沐的判断,确实有几分道理。 慕容雪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府邸后,把前晚发生的事情对沈烈、元斌和李汐讲述了一边。 听说蕊姬死到临头还不忘诬陷大都护,元斌当即气得破口大骂。 沈烈和李汐却感觉这事情有点不同寻常。 按理说,凭空捏造的谎言,无论怎么骇人听闻,都是经不住仔细推敲的。蕊姬绝非蠢人,应该清楚自己的阴谋伎俩,根本无法骗过帝君李炳,更不可能撼动李江遥的清白。 可是她仍旧大费周章地把慕容雪从前线喊回来,又费尽心机搞到特赦诏书,原本可以平安保命,可偏在最后反咬镇疆军大都护一口。 怎么看,都像是在找死。 并且,她明显想激怒慕容雪,而激怒慕容雪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李汐认为,蕊姬这么做,是为了把水搅浑,借以掩盖自己的秘密。 沈烈判断,蕊姬此行的任务不是刺杀皇后那么简单,她必定还有后手。 这两个人的分析,同样得到了慕容雪和元斌的认同。蕊姬显然是对劳剑华,或者是对李炤死心塌地,因此甘冒被处死的风险,也要故意捣乱,与欧阳林周旋到底。 那么接下来的关键问题,就变得简单了:如何彻底摧垮蕊姬的意志,撬开她的嘴,进而得到真正的实情。 慕容雪剑眉紧锁:“我不清楚欧阳林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在他看来,所有人都不可信,包括我,也包括江遥。因此他多半会沿着蕊姬的思路,继续在歧途上一路狂奔,干出什么愚蠢的事。” 李汐道:“夫君不必多虑。江遥兄长身正不怕影子斜,再加上人在前线,镇疆军跟他在一起,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眼下可虑的事情有两个:一是劳剑华针对皇宫发动的阴谋究竟是什么?我们还没有得到真正答案。二是……” 讲到这里,她忽然停住,转头看向沈烈。 元斌有些好奇:“公主,您怎么不说了?第二点是什么?” 沈烈在一旁幽幽的应道:“第二点,恐怕跟沈某有关吧。” 李汐点点头:“沈叔叔说的没错,我正是担心在这个。蕊姬是遭您突袭,惊慌失措之下才不慎落入欧阳林的手中。她既然知道您在帝都这里,想必不会轻易放过。” 元斌立刻警觉起来:“难道欧阳林会和蕊姬联手,转过来对付沈长史?” “不是联手对付,而是互相利用。”李汐道:“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性,蕊姬会故意泄露沈叔叔的行踪,欧阳林则变得猎犬附体,嗅着狗鼻子,一路追下去。要知道,朝廷对沈叔叔的忌惮,并不亚于对劳剑华的忌惮。” 慕容雪惦记沈烈的安全,沉声道:“沈长史,我看你最近还是别露面了,就在我这里先暂避一段时间,等过了这阵风头再做其他打算吧。” 李汐也表示赞同:“不论我们猜测得对不对,总之小心些总没错。就让欧阳林去和蕊姬,以及魏梓轩的那些奸党斗个天翻地覆,我们在局外看热闹多好。” 沈烈淡淡一笑,说道:“感谢公主和慕容老弟的关心。你们的好意,沈某明白,不过,我却有另外一番考虑。” 他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思索道:“魏梓轩倒台,蕊姬落网,针对皇宫的阴谋被迫停滞,这些突发事件,一定彻底打乱了劳剑华的布局。眼下,大江前线战云密布,江遥不断给叛军施加压力,令劳剑华、李炤、包遇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所以他们绝不会老老实实的。沈某猜测,劳剑华的第二批人马,已经在赶来帝都的路上了。一举挫败他们,正逢其时!” 闻听此言,慕容雪的眼中闪现出战意光芒:“沈长史的意思是,咱们要张开罗网,给劳剑华迎头痛击?” “正是如此!”沈烈朗声笑道:“我来帝都之前,曾跟江遥友长他们说过,带兵打仗,沈某帮不上忙,但是对付叛军奸细的各种阴谋诡计,自信能尽些绵薄之力。如今劳剑华的人正陷入帝都的困局之中,沈某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慕容雪起身喝道:“好!那我就陪长史大干一场!什么魑魅魍魉,让他们统统去死!” “也算我一个!”元斌兴奋的跳了起来,转头问道:“公主,您呢?一起不?” 李汐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沈叔叔和我夫君都上场了,我又岂能置身事外?不过,你们想过没有,接下来,几拨人马同时搅入局中,帝都这个看不见的战场,会变得异常复杂啊。” 第五百四十九章 会战到来 艳阳高照,鼓乐喧天。 今日的庐州城,仿佛过年一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男女老幼涌上街头。卖糕饼的、耍把戏的、称肉称鱼的、贩酒贩茶的,各色商家的高声吆喝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庐州几条大街都是一派热闹非凡的喜气景象。 人们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三件大事。 首先一个,是朝廷正式批复,免除了庐州滁州一带百姓两年的税赋。 因为镇疆军来中原平叛作战,不靠朝廷粮饷补给,之前又屡战屡胜、立下了不少战功,所以朝廷本来打算对其进行物资嘉奖,以慰劳将士。李江遥徐友长等人商量过后,希望能够让利于民,把奖励给镇疆军的金银物资,转为驻地所在地税赋,予以免除。 李炳权衡再三,最终答应了他们的提议。 第二件大事,是庐州地区与镇疆军府合办的丝路商会正式成立。 谢坦之在返回西疆鬼漠之前,特意与本地几大行会的首脑人物见面磋商,共同议定成立丝路商会,将庐州以及周边郡县的货品卖到西疆或者更远的西大陆。同时,西部的物资,也通过商会的统筹调度,运转到大江一线。 这是一项巨大且长久的贸易活动,势必会给当地带来可观的收益,并有望使庐州变成中原地区重要的商贸中心,自然受到了商人、手工业者和农户们的欢迎。 最后一件事,则跟打仗有关。 镇疆兵马,无论是陆军还是水军,最近都打了大胜仗,不仅朝廷感到开心,百姓们同样也看到了希望。 不少年轻的后生,或矢志报国、渴望能为圣唐建功立业,或发自真心地崇拜李江遥和镇疆军,纷纷要求报名加入、讨伐叛逆。 李江遥考虑了很久,最终在徐友长等人的支持下,点头答应吸收本地青年入伍参军,以弥补之前连番战斗的兵员损失。 今天,商会开张和新兵检阅赶在了一起,再加上减免赋税的好消息,难怪整个庐州城都热闹非凡。 一大早,李江遥先去了校军场,与首批三千两百多名庐州新兵见面。在那里,他跟大伙讲述了镇疆军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跌宕经历,讲述了镇疆将士为保家卫国血洒疆场的悲壮豪情,也讲述了如今讨伐叛军的缘由和必胜的信念。 最后,他勉励年轻的战士们,刻苦训练、奋勇杀敌,早日平定叛乱,为圣唐再造和平繁荣的盛世景象。 三千庐州子弟群情激昂、振臂高呼,发誓追随大都护,扫平南方! 离开校军场之后,李江遥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商会,与地方商界的各位翘楚人物见面,并亲自主持了西疆丝路商会的揭幕仪式。为表达对镇疆军府的感激之情,庐州各行业的大老板共同决定,拿出大笔金银作为军资,代表当地百姓犒赏作战有功的将士。 一条东起庐州、扬州,西至车迟、疏勒,连接着东西两块大陆的重要商贸纽带,在热烈喜庆的氛围中正式开启。 之后的几十上百年里,作为镇疆军中原大本营的庐州,一直承载着贯通中西的使命,成为了圣唐皇朝影响深远、举足轻重的商业名城。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庐州除了要做西大陆的生意,还得肩负平叛的重要使命。 新兵的补充固然很有意义,但更重要的,还是镇疆军原有部队的积极备战。陆军六个军,加上水师一个军,近四十万镇疆将士厉兵秣马、日夜操练,随时准备向对岸发起猛攻。 尤其是刚刚收缴的六百艘新战船,极大扩充了鲲鹏舰队的整体实力,令聂先增罗远等人更有信心迎战包遇春。 根据形势发展,徐友长此时也向李江遥提出建议,可以考虑与叛军展开大江控制权的全面争夺战了。 为此,李江遥专门派人请杨厉王纹烈秘密来到庐州,与聂先增他们一起商议水面决战的问题。 “目前,我方的主力战舰,分布于上游夷陵一带和下游无为一带,总计约有一千五百艘左右,”聂先增发言道:“兵力相较于叛军而言,虽然还有差距,但已有一战之力。” 杨厉点点头:“之前包遇春叔侄猛攻夷陵,毁伤我军三百余艘战舰,其自身损失同样不小。据最新情报,敌人舰队的总战力已经降至两千六百余艘,双方差距正在逐步缩小。” 李江遥笑着说道:“打仗,不仅看兵力多寡,还要看形势、资源和士气,你们是水战的行家,从这些方面再给我们分析分析。” 聂先增拱手应是,接着道:“刚才说了,大江之上,敌我分布的状态,是我军位于上下游两端,而包遇春则占据着中间一段。具体来说,就是从荆襄、岳阳至京口、江阴一线,全长约三千四百余里,共有三十七处重要的水寨要塞。” “两千多艘战船,想控制这么长的水道,全面封锁是不现实的。因此包遇春只能采取节点防御、机动拦截的办法。我军在哪里实施渡江登陆,他便立刻调动附近的舰船,前往渡江地带进行阻击。” “我们要破解敌人的这个策略,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一两次大规模会战,打掉叛军五成到七成战船,使他们再无力实施多点机动防御。” 王纹烈补充道:“从资源和士气上讲,双方各有优势。北方兵多将广、粮草充沛,但是造船工坊多集中在大江沿线,之前被叛军摧毁了不少,因此造船能力大幅降低。南方船厂数量众多,补充起来也更快,但是他们的士气相对低落,不如我们这边战意高昂。因此我赞成徐帅的想法,提早发动会战比较好,再拖下去的话,敌人战船很快又会多起来的。” 杨厉也分析道:“从作战经验和作战能力上看,一开始的时候,敌人是以圣唐的阔海水军为班底,几乎全是追随包遇春多年的老兵,战力很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连续消耗了他们不少人马,阔海老兵的比例迅速降低,变成以南方征召的新兵为主。整体水平,双方目前几乎不相上下,这也是为什么叛军舰队后来越打越弱的一个主要原因。” 李江遥微微颔首:“如果要与敌人展开会战,应该采取怎样的一种形式或方法?以及该在什么地方进行会战?你们放开胆子,畅所欲言。” 杨厉应道:“昨天聂将军已经就此事和卑职做过商议,我们基本达成了共识,请他给诸位大人介绍一下吧。” 聂先增点点头:“杨副都督客气。其实很多好想法,都是他的主意,卑职抛砖引玉,先大致讲讲。” 说着,他站起身来,指着地图道:“我们讨论的策略,名为上下牵制、西扰东进。夷陵舰队率先行动,并请位于荆襄防线的朱雀军团配合,制造大规模渡江的假象,吸引岳阳一带的叛军战船前往阻截,最大限度牵制敌人,减少下游战场的兵力投放。” “上游开始行动后的十天到十五天,镇疆陆军开始在扬州一带集结,同样营造主力大规模渡江的态势,促使金陵、京口、江阴一线的敌人紧张集结。” 杨厉补充道:“这段水道,距离叛军老巢杭州最近,因此敌人也会更加在意。战船数量,会远超上游战场。” 聂先增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也正是我们所希望的。所谓会战,目的就是要一举摧毁敌人主力舰队。” 徐友长关心地问道:“预计敌人能有多少战船投入在这里?” “依照情报判断,除去那些被夷陵舰队吸引走的敌船,下游这一带,大概在一千三至两千艘之间。”聂先增答道:“这样的兵力规模,我们有信心取得会战胜利。” “准备在哪里打?”李江遥问道。 聂先增充满自信地指着地图:“这里,京口水道。” 李江遥追问道:“为何选择这个地方,说说理由。” “回禀大都护,我考虑在这里与包遇春展开会战,主要有两个原因,”聂先增朗声应道:“其一,咱们鲲鹏第十军在组建之初,最主要活动范围就是在京口这一带。此处的水文、地貌、风向、潮汐,将士们非常熟悉,有利于作战。” 罗远忍不住笑道:“第一次打秋风,抢了老包上百条船,不就是在京口嘛。” 聂先增也笑着点点头,接着道:“二来,京口水道的江面非常宽阔,并且无论南岸北岸,都有很多河流的汇江口,便于隐藏战船。只要我们提前做好部署准备,一旦打起来,处处都能杀出我们的飞轮舰,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王纹烈此时起身道:“不仅如此,卑职认为还有一个有利的因素。京口水道的上下游十里处,各有一个巨大的江心岛,正好卡在了水道两端,对大江形成包夹之势。倘若会战时能控制这两座小岛,将会对进入京口水道的敌舰关门打狗,一条也别想跑了。” 李江遥仔细看着地图,忍不住赞道:“很好!我赞同你们的想法,咱们就以京口为目标,与包遇春大战一场,看看究竟谁才是圣唐水战的王者!” 第五百五十章 必胜之心 圣唐朝廷的大江防线,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最先反应的,是马洪杰的部队。就在庐州秘密召开水军作战会议后的第十天,位于上游的朱雀军团忽然开始进行紧急动员,十六万兵马全体开出驻地大营,朝着江岸集结。 第一旗部署在荆州方向、第二旗部署在江陵方向、第三旗部署在石首方向、第四旗和主帅营作为战略预备队,进入二线出发阵地,随时准备策应三个旗的行动。 没过多长时间,与他们紧邻的青龙军团也跟着动了。 三万兵马直扑上游的鄂州水道、三万兵马抵近下游的安庆水道,六万主力大军则瞄准了对岸的柴桑郡,成百上千的商船民船被青龙军紧急征调,云集于各处码头。 几乎与此同时,驻扎在大江下游的镇疆军也进入战备状态。 烈火第二军、巨石第五军、怒浪第六军、寒潮第八军、狂沙第九军,沿着江岸各城一线排开,二十七万将士相继推进至攻击阵地,整装待发。 圣唐三大主力军团全线出动,规模空前的五十五万大军,距离跨江登陆只剩一步之遥! 大江震动!天下震动! 无论是远在西北的帝都,还是偏处东南的杭州,都因为这战云乍起、杀气腾腾的庞大阵势,陷入到愕然惊诧之中。 李炳连着两次召见董天星,反复询问兵部,前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几个主力军团忽然全都行动起来? 最夸张的是,慕容雪人尚在帝都,他的部队怎么也跟着一起进入了全面动员的状态? 老董事先并没有接到李江遥的作战通报,因此同样也是一头雾水,他担心是不是叛军有什么异常举动,所以才刺激了前线的主力军团,于是连发几路信使,用跑死马的速度直奔大江,去了解防线情况。 帝都尚且慌成一团,江南更是差点急疯。 朝廷三大军团齐出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了宣城和杭州,包遇春直接丢下饭碗就上了自己的战舰,准备开打;劳剑华和李炤也慌慌张张的给叶荣成谢豹等人传令,让他们火速集结战备,防止朝廷发起总攻。 此时叶荣成手里只有二三十万兵马,并且全都集中在下游城池,面对朱雀军团和青龙军团方向,几乎是无兵可守。他顿时急得团团乱转,仓促间只能派谢豹的五万骑兵,赶赴上游一带,实施机动防御。同时,叶荣成回信给劳剑华求援,请对方立刻征调各州府的军力,向宣城增兵。 一时之间,江南叛军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相对其他人的紧张慌乱而言,包信岩则显得最为镇定。他提醒自己的叔叔,虽然朝廷兵马气势汹汹、动静很大,可原先最致命的短处,此时仍旧没能得到根本性解决。 说直白点,尽管朝廷人多,但一是船少,二是未能完全控制大江。 因此,五十五万军队集结,看上去非常吓人,实际上却被宽阔的江面阻隔,根本就过不来。 包遇春感觉侄子说得很有道理,他也迅速做出判断:朝廷即便此时发起进攻,真正能构成威胁的,也就只有临近夷陵舰队的朱雀军团,以及自身拥有庞大水师的镇疆军。 而处于中间位置的青龙军团,因为缺乏舰队保护,基本上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除非他们敢在自己主将缺位的情况下,搭乘民船商船强渡大江,什么援兵和辎重全都不管不顾,甚至连后路也都完全不在乎,否则绝无可能参与此次进攻行动。 这样一来,叛军水师的应对之策也就简单了。 包遇春命令驻守岳阳的舰队开始向西运动警戒,随时准备突袭夷陵水军和朱雀军团的渡江船队。自己和侄子包信岩则转头往下游去,集合金陵、京口、江阴等各处人马,总计一千两百四十多艘楼船斗舰,负责抵挡镇疆军。 聂先增等人所谋划的大江会战的第一步:诱敌东来,至此顺利实现。 不管是包遇春轻敌托大,还是叛军在短时间内已到极限、无法集结更多战力,总之,这次前往下游参战的舰船数量,比聂先增之前预计的要少,如此一来,对镇疆鲲鹏第十军当然更为有利。 接下去,就看双方对于战略位置的抢夺情况了。 目前,镇疆五个军只是分散部署在大江防线之上,并没有完全聚拢,因而也就令包遇春等人无法做出准确判断:李江遥究竟会选在哪里实施渡江。 趁此机会,聂先增指挥鲲鹏舰队率先出击,向京口水道上的两个江心岛发起了进攻。 一天一夜的工夫,第十军的先头部队成功杀上小岛,顺利夺取了岛上的堡垒箭楼,并不断向江心岛增兵,迅速加固各种防御工事。 同时,陆军兵马也开始逐步向京口对面的扬州一带移动,摆出要拿这里开刀的架势。 一见这种情况,包遇春叔侄不再犹豫,当即下令舰队启航,朝着大江战略要地京口前进。 而镇疆鲲鹏第十军的一千一百多艘战船,全员列阵北岸,依托东西两个岛屿的掩护,静候敌人主力的到来。 - “江遥,这次会战,你觉得胜利的把握大吗?” 徐友长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看着远处乌云密布、压抑阴沉的天际和大江,忍不住开口问道。 微风掠过江面,吹拂在脸上,又湿又凉,李江遥一边体会着这种奇妙而舒服的感觉,一边反问他道:“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啊……唉,说实话,有点不踏实。”徐友长沉声道:“尽管是我向你建议,发动争夺大江控制权的会战,可是临到战前,马上要看水军跟敌人展开决战,简直比我自己上战场还要紧张。” “你上战场还紧张?”李江遥忍不住笑道:“徐帅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确实比不了此时此刻。”徐友长叹道:“我很担心聂先增他们。”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转头道:“是因为老包太强大了?还是因为鲲鹏第十军是你亲手组建起来的,所以有点关心则乱的意思?” “二者都有吧。”徐友长表情有点严肃:“咱们的水师,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点一点地积攒到今天,好不容易算是有了些家底。如今一把全押上去,万一……万一有个闪失,那就等于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你说,我能不紧张吗?” 李江遥伸手拍了拍徐友长的肩头,开解道:“兄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鲲鹏逐渐成长、走到今天,就如同你的孩子一样。只不过,跟其他那些孩子有所不同,他们是水军,属于你并不怎么擅长的领域,因此即便想帮助他、保护他,也感觉有心无力。正像所有的老父亲那样,到最后只能看着自己孩子在长大之后,独自一人去搏击风浪,自然格外忧心。” 徐友长苦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个比喻蛮贴切的。换做任何一个军,我都不会像现在这么担心。因为,我知道他们的强弱深浅,也明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甚至着急了,我还可以亲自上阵,带领着他们走出困境、争取胜利。可是对于鲲鹏,我却只能站在这个地方,眼睁睁地看他们独自面对强敌、殊死搏杀,一点忙都帮不上。” 李江遥将目光投向波涛汹涌的江面:“所以啊,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你并不是对第十军没有信心,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或者说,对于未知的一切和一切的未知,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友长,为大将者,首先应该做到定心。要相信聂先增他们,相信咱们鲲鹏的将士们。此战,我军必胜!” 闻听此言,徐友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对于李江遥的这番话,他是打心底里信服的。 这么多年,自己这位好兄弟曾面对无数的挑战与危难,但却从未动摇过那颗赤子之心。哪怕群狼环伺、哪怕荆棘丛生、哪怕遭人误解、哪怕蒙受污名,李江遥始终都怀着一份坚定的信心,勇敢地向前行进。 有时候,强敌并不可怕、死亡也不可怕、未知同样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迎战的定力和必胜的信念。 这世上从来没有永不失败的人,但可以有永不言败的心。 徐友长也抬手拍了拍李江遥的肩头,尽管他没有说什么,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兄弟二人矗立在瞭望台上,默默看着布满江面的战舰,帆影重重、遮天蔽日。数不清的水兵往来忙碌,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据斥候报告,包遇春的主力舰队已经驶离金陵,很快便能杀到这里,而敌人位于江阴一带的战船,这会儿也正在向上游赶来,随时可以抵达京口参战。 鲲鹏第十军自建军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会战,已经迫在眉睫。 是胜?是败?是生还是死? 镇疆舰队的这场成人礼,将会给出最终的答案。 第五百五十一章 擒贼擒王 大战是从争夺江心岛开始的。 包信岩同样看出了江上小岛的战略价值,因此当他得知镇疆军不久前刚刚抢占岛屿之后,立刻向包遇春请示,让先锋部队赶在主力舰队抵达京口大营前,先一步夺回上游这边的江心岛,构筑起水道中的掩护体系,同时确保后路畅通。 包遇春是水战行家,当即同意了侄子的建议,派出一支由两百艘战舰组成的前锋营,直扑东边的江心岛。 聂先增收到消息,也立刻做出反应,他命令罗远率领麾下战船前去增援,协助守岛将士抵御叛军反扑。 双方舰队在江心岛附近爆发激战。 数百条舰船围着小小的江心岛,来回穿梭、猛烈撞击,密集火箭划破长空,引燃了无数的风帆;巨型弩箭嗡嗡作响,打得船舷木屑四溅。 两边将士奋起勇力,纷纷搭钩跳帮,相互跃上对方甲板,与对手展开了近身搏斗。一时之间,江面上杀声震天,战船里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几千名叛军轻甲水兵乘着小艇,从三个方向涌上江心岛,朝守岛的镇疆将士发起猛攻。 植被茂密、郁郁葱葱的小岛转眼化为修罗战场,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白羽飞驰。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鲲鹏第十军没能顶住叛军精锐水师的猛烈攻击,只好暂且收兵后撤,将岛屿让给了敌人。 见江心小岛重新回到了己方的手中,无论是包遇春,还是包信岩,都大感安心。东边的水面通道被彻底打开,接下来进可攻、退可守,主力舰队进军京口将能得到安全上的最大保障。 有鉴于此,包遇春连忙传下命令:全军加速前进,尽快赶到位于京口的水军大营! 只要主力早一步与那里的战船会师,便能巩固大江防线,拦截镇疆军渡江。 一千余艘楼船斗舰,扬起风帆、挥动巨桨,浩浩荡荡的顺流而下,很快走过了十余里的水道,抵达京口要塞。 没想到,他们才刚刚现身此处,对岸就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在茫茫江雾之中,无数巨大的黑色帆影若隐若现,正向着京口这边逐渐逼近! 包遇春沉着若定,吩咐麾下各部不要再鱼贯入港,改为以营团为单位,调转船头,开始列阵,准备迎战镇疆军。 - 水军对决较量,最主要就是三类战法:远程战、撞击战和接舷战。 包遇春麾下的舰队,秉承了阔海水军的战术特点,依靠楼船斗舰的体格优势,擅长撞击和接舷。 而在远程攻击方面,组建不久的鲲鹏第十军则更占上风。 船载巨弩和弓箭自不必说,王纹烈发明的流火轻舟再度发挥奇效。战船还未到,数不清的自爆小竹筏已经飘到叛军舰队的跟前。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耀眼火球不断在战船旁边冲上半空,掉头落下的时候,要么引燃了船体,要么把船上的兵卒裹成火人。 叛军在经过最初的一段混乱惊慌之后,逐渐镇定过来,他们一边用弓箭奋力还击,一边将战船猛地向前开去,打算与鲲鹏舰队缩短距离,展开近战,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优势。 大江水道再怎么宽,毕竟也比不了阔海那样的无边无沿,南北纵横数千步的江面上,一下子堆积了两千多艘各类大型战船,转圜的空间顿时被压缩的不少。 因此,叛军战舰拼着挨了几轮弓箭打击,勇猛前冲,很快便抵近镇疆军的船只,奋力向对方撞去。 面对气势汹汹、不断逼近的敌人,鲲鹏第十军的将士们丝毫无惧,大家纷纷转动风帆、摆弄船舵,调整好战舰角度,朝着敌人迎了上去。 下一刻,巨大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尽管置身甲板的水兵们都提前抓牢了各种各样的物件,借以稳固自己的身体,可大家仍旧被战舰恐怖的冲撞力震得东倒西歪。 在砰砰的撞击巨响之后,紧接着又传来了咔啦咔啦的船体摩擦的刺耳声音,战舰被挤得歪歪斜斜、船帮则碎屑飞溅,可怕之境犹如末日降临。 然而,这个时候没有谁再顾得上去恐惧害怕了,因为敌人已经尽在眼前! 敌我双方船上的刀盾手,紧紧护着弓箭手,先朝着对方一通狂射。两边的人近在咫尺,羽箭就好像两股暴雨,猛地扑向对面,瞬间带起了一片惊呼和血花。 而接下来,侥幸没被射死的刀盾手们毫不迟疑,纷纷嘶吼着朝对面冲去。鲲鹏勇士与叛军水兵彻底绞杀在一起,放眼望去,几百艘战船上全是高举刀枪、拼命搏斗的身影。 - “将军!罗都尉发来信号,他们盯住了叛军旗舰,请求出战攻击!” 聂先增闻听此言,不禁暗赞罗远的眼睛真尖,战场混乱成这副样子,他居然还能锁定包遇春的位置。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两军鏖战之时,若是能威胁到敌方大将的安全,甚至将其俘虏和击杀,那无疑是锁定胜局的关键因素。 于是他连忙让人传令,同意罗远率部出战,力争重创包遇春的旗舰! 得到主将的首肯,猛将罗远立刻大吼一声,吩咐手下收起风帆,催动船舱里的绞盘,纯凭战船两旁的飞轮灵活穿插,直逼叛军旗舰的位置而去。 都尉罗远虽然打起仗来不要命,但是他绝非那种只懂拼命厮杀的莽夫。相反,这家伙胆大心细,颇善水面战法,在迫近包遇春的时候,专门指示兵将们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绕远而行,尽量不要引起附近敌船的注意。 同时,他还命令麾下八条飞轮斗舰伴随在自己前后左右,一旦发现有敌人企图拦截,可就立刻扑上去缠住对方,以便让他能顺利前行。 就这样,一支由九艘战船组成的突击小队,悄悄咪咪的兜向了叛军主帅旗舰怒龙号。 由于此时江面上的战斗愈发激烈混乱,到处都是双方来回穿梭的战舰和滚滚浓烟,所以怒龙号上的观察哨兵只顾盯着厮杀最凶的主战场,完全没能察觉到正循着诡异路线逐渐靠近的罗远。 等到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罗远的飞轮斗舰距离怒龙号已经只剩百来丈的距离! 眼看目标就在前方,罗远一声令下,让仍跟在他身旁的三艘飞轮舰加速冲锋,直接撞开挡在包遇春旗舰外围的几条大型战船,自己则一骑绝尘,猛然扑向怒龙号。 “不好!敌人偷袭!准备撞击!准备撞击!” 桅杆顶端的瞭望哨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叫喊,然而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哨兵被巨大的冲撞力震得横空飞起,然后重重地跌落在甲板之上。 怒龙号的水兵此刻也都和他一样,要么摔得东倒西歪,要么直接落入大江,整个战船陷入一片混乱。 “杀!” 罗远一声暴喝,头一个跳上了叛军旗舰,紧接着挥舞手中长刀猛冲旗舰帅台。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才一踏上帅台,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情况,一股刚猛的刀气便迎头而至,将他完全笼罩! 罗远也是勇悍绝伦,面对高手突袭,他奋然举刀,硬是顶了上去。随着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罗远顿时感觉自己手臂发麻,胸口处就好似被大铁锤重重砸了一下,又痛又闷,不禁踉踉跄跄的退下台阶。 一个瘦小却精壮的身影出现在了帅台的台阶上,正是叛军统帅包遇春! 包遇春冷冷地看着台阶下的罗远,一字一顿的说道:“敢来偷袭本帅,找死!” 说罢,他猛地窜上半空,手中“蛟煞”长刀怒斩罗远。 作为圣唐名将,包遇春的武功向来名列军方前三甲,仅仅比何景明、谢光稍逊一筹。茫茫阔海,不知有多少倭贼的顶尖高手命丧蛟煞之下。 他已经多年不曾亲自上阵出手,今日两军大战,竟然被罗远成功偷袭撞舰,不由得恼羞成怒,杀心陡生。 蛟煞隐隐带着龙吟之声,自空中斩落,直取罗远面门。眼前对方杀招凛冽,罗远连忙又闪电般地后撤了两步,堪堪躲过包遇春的锋芒,接着怒吼一声,挥刀迎击。 二人在怒龙号的甲板上你来我往、前后纵跃,狠狠地对攻了几十招,可谓寸步不让。 罗远年轻,体力上占据优势,再加上他本人英勇无畏,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自己武功方面的差距。不过,包遇春的水准毕竟在那里摆着,他不仅内力精纯深厚,而且作战经验又极为老到,因此激战一久,胜负的天平便开始逐渐倾斜。 “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弃刀投降,本帅可以不杀你!” 包遇春掌握了场上主动,越打越轻松,同时还有余力开口讲话,对罗远实施攻心之术。 听对方说的如此轻松,罗远清楚自己难以取胜,而附近的敌船也正在向怒龙号这边靠拢,局势变得愈发不利。他心念急转,一刀逼退包遇春,大笑道:“爷爷我今天玩够了,下次再取你狗命!” 说罢,罗远将手中长刀猛然掷向包遇春,以阻止他冲过来缠斗,接着伸手一撑船帮,纵身跃离了甲板。 凭他的水性,完全可以从江底轻松脱身。 然而就在罗远身在半空,尚未入水之际,一支羽箭忽然自旁边的战船上激射而至,正中他的胸膛!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大江鏖战 射箭的人,正是包信岩。 他原本在前方指挥手下与镇疆军激战,忽然闻报叔父的旗舰怒龙号遭遇敌方绕侧偷袭,于是连忙吩咐战舰掉头,朝包遇春靠拢。 就在罗远飞刀掷向包遇春,同时身子纵起,打算跃离怒龙号甲板之时,包信岩的船恰好赶到附近。他手疾眼快,当即射出又快又狠的一箭,正中罗远。 看着镇疆军的猛将中箭落水,包遇春冷冷一笑,旋即向不远处的侄子挥手示意,让他不必担心自己这边,赶紧回去继续与鲲鹏第十军的舰队厮杀。 这个时候,双方已经持续交战了三四个时辰,两边舰队各有损伤,不过,总体上还是以叛军稍占上风。若不是罗远冒险突袭,一时间搅乱了包遇春的指挥,恐怕阔海水军现在已经发起全线冲锋了。 此刻叔父那边危机解除,包信岩当即又带领着手下重新回到激战的最前沿,再次猛攻鲲鹏军。 聂先增见敌人掀起了新一轮的攻势,锐不可当,于是立刻下令舰队暂时后撤,分别向运河河口和瓜洲河口转移。 叛军已经杀得兴起,一见镇疆军力不能敌、选择撤退,不禁更加猖狂起来,纷纷撵在后面,向聂先增他们追去。 包信岩带兵往瓜洲方向,姚铭杰和韩林率队追击运河,两路叛军舰队奋力划桨、气势汹汹,显然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溃镇疆鲲鹏第十军。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聂先增的仓皇后撤,其实是诱敌之计。他亲自指挥一路战船逃进运河河口,引得姚铭杰也冒冒失失地追了进来。叛军往前走了还没有七八里,河岸两旁就忽然杀声大作,数不清的火球和巨弩猛然拔地而起,劈头盖脸地砸向姚铭杰的舰队。 一时之间,叛军舰船纷纷中弹起火,陷入胡乱,而此时聂先增也趁机率领舰队掉头反杀回来,就在运河河道里按着姚铭杰的脑袋一通胖揍。 飞轮斗舰凭借灵活机动的优势,快速穿插包抄,不断击毁本已起火混乱的叛军战船。成百上千的阔海水兵跳船逃生,接着又被岸上的镇疆军将士当场俘虏。 眼看局势不妙,韩林一马当先,率领十几艘大船为全军阻击断后,拼死挡住了飞轮斗舰的突袭,掩护姚铭杰的主力撤出运河。 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了瓜洲河道那边。 包信岩带领手下刚刚追进河道不久,便跟姚铭杰和韩林他们一样,遭到了两岸的猛烈打击。密如雨下的箭矢、巨弩、石弹、火油弹,自半空中猛地笼罩过来,打得叛军精锐水师鬼哭狼嚎。 包信岩大吃一惊,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计,赶紧命令后队变前队,火速原路撤退,返回安全地带。 然而他的反应终究还是有些迟了。几轮凶狠的远程打击结束之后,两百多艘鲲鹏战舰转眼猛冲过来,战鼓隆隆、气势如虹,瞬间就撞沉了十几条阔海大船。 包信岩自己也被火油弹波及,烧得须发皆焦、多处负伤,全靠手下拼死保护,才侥幸回到了大江之上。 这一番猛烈的伏击,令叛军舰队伤亡惨重,双方战船再次回到江面,重新全线对峙。 - 此时已经入夜,整个大江布满了战舰船只,那些数不清的灯球火把被江水辉映着,宛若天上的群星坠落人间,照得南北两边璀璨耀目。 无数支燃着火焰的羽箭腾空而起,射向对面敌船;而同样规模的火箭也自对面升空,如雨点般罩向己方。箭矢在黑色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密集的火线,瑰丽又恐怖。 李江遥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远处,神情坚毅。 开战之前,他已经充分估计过包遇春的高明和叛军水师的厉害,也做好了这一仗不容易打的心理准备。可是,他仍旧被眼前的场面所深深震撼。 大江会战的激烈磅礴,丝毫不亚于平野厮杀。 这一关,不好过,但是镇疆军必须过! 徐友长快步登上瞭望台,长须了一口气道:“下面的人刚刚送回消息,说罗远已经被救回来了。这小子命真硬,胸口挨了一箭,又在江水里泡了半个多时辰,居然没死。” 闻听此言,李江遥终于放下心来,问道:“人怎么样了?” “说实话,伤得很重。”徐友长走到他身旁,望着远处的战场,沉声道:“聂先增安排小艇把他送回岸上的时候,整个人只吊着半口气,险些没救过来。幸好凝寒及时出手,用先天罡气护住了罗远的心脉,郎中们才得以全力施为。” 李江遥苦笑道:“这孩子也真生猛。包遇春的蛟煞,当年连何老师都忌惮三分,我同样难言必胜,他居然敢直接上去对其发动近身突袭。”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徐友长感慨道:“鲲鹏第十军虽然是水师,但骁勇的性情,与陆军一模一样。你说,这要是换做平野会战,杜建不会往上冲?熊云杰、吉格里孜不会往上冲?” 李江遥看他一眼:“别说他们,我看徐帅你同样也会追着老包拼命吧。” 徐友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惜命。像包遇春那种级数的高手,自然是留给大都护亲手料理。” 李江遥被徐友长逗得哈哈大笑,随即轻轻给了他一拳:“你这家伙,不耍铁枪,改耍花枪了。” 徐友长知道,李江遥是因为听说罗远捡回一条命,所以才会如此高兴,也笑着道:“有那么多好兄弟英勇杀敌,当然用不到我抡大铁枪啦。” 李江遥微微颔首,抬手指着大江:“等彻底击垮了包遇春的舰队,就让你带着大伙横扫江南。放心,徐帅威震敌胆的破阵长枪,终有用武之地!” 徐友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沉声道:“战况比我们想象的要胶着很多啊。” 李江遥沉默片刻,应道:“这是水军的巅峰对决,胶着鏖战理所当然。聂先增他们一支新军,能跟包遇春叔侄的阔海舰队打成这幅局面,感到惊讶紧张的应该是叛军才对!” - 李江遥讲得一点都没错,此时此刻,包遇春才是战场上最惊讶的那个人。 他事先完全没能料到,鲲鹏第十军居然如此顽强勇悍,在硬来硬往的正面会战之中,竟跟自己打成了五五开的局面。 之前,尽管聂先增曾多次率部击败过叛军水师,但是在包遇春叔侄看来,那些战斗,要么是镇疆军搞卑鄙偷袭,要么是自己的手下太过轻敌、误中了对方诡计。 他们从未想过,堂堂正正的水上决战,能让组建不过两年时间的鲲鹏舰队打出如此效果,更不敢相信自己甚至拿对面无可奈何。 一天一夜的厮杀,双方各有损失,不相上下,战线又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改近战为相互远程打击。 包信岩头上腿上都缠着绷带,显然伤势不轻,不过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大步登上旗舰怒龙号,来到了包遇春身旁。 “叔父,第二营伤亡太大,我已经让他们先撤下来了,由第十三营顶上去。” 包遇春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不远处的火箭对射,什么话都没说。 包信岩不禁心中暗叹。 论远程较量,鲲鹏第十军更占优势。他们不仅箭矢充足,而且还配备了射程极远、威力强大的巨弩,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头铁硬拼,也难怪第二营会被打残。 然而,由于此时天色已晚、视线难明,手下的兵将们又都已经疲惫不堪,因此叛军也不敢再像白天那样,轻易发动近距离的撞击战和接舷战,以免被镇疆军的流火轻舟重创。 有人曾提出建议,暂时退回京口水寨休整,等到天明之后再行反击。可是,聂先增显然不想给叛军这个机会,只要他们稍微退一退,鲲鹏舰队便随即向前推进,摆明是哪怕一直射到军港里面,也不肯罢休。 叛军别无他法,只好死守战线,硬扛对方的优势打击。 “叔父,让我上吧!” 侄子的话,将包遇春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你上?你打算怎么干?” 包信岩望着大江上不断飞驰的火焰箭雨,狠狠说道:“我率领一队奇兵,利用夜色,绕到敌人侧后发动突袭!一举冲乱他们的阵型!” 包遇春摇了摇头:“你能想到的,李江遥、徐友长、聂先增同样能想到。岩儿,白天的时候,他们的大将差点被蛟煞刀砍了脑袋,怎么?这会儿换到晚上,你准备反过来去便宜星落刀吗?” 包信岩闻言微微一愣,旋即郁闷道:“可一直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两军隔江对射,咱们干不过对方!” 包遇春眉头紧锁,沉声道:“这我当然知道!打仗,总有攻防转换的时候,时机于我不利的情况下,要么顶要么逃,着急也没有用!你去传我的命令,留一半战舰死守,另一半战舰退后暂歇,天一亮,给我狠狠的反攻!” 第五百五十三章 同归于尽 激烈的战火延续了整整一夜,鲲鹏第十军总共发射了近四十万支羽箭和两万六千多支巨弩,直接烧毁、击沉叛军一百五十三艘战船,毙伤敌一万一千余人。 然而,等到天刚亮的时候,包信岩就立刻指挥休息了一晚上的三百艘精锐战船,向聂先增他们发起反攻。 巨大船体在江面上掀起了翻腾的波浪,叛军凭借风势,直扑鲲鹏舰队,转眼便跟镇疆水军厮杀在一起。 和前一天一样,阔海水师的楼船斗舰狠命撞击飞轮战船,叛军轻甲水兵挥舞着短刀枪刺,纷纷接舷跳帮,凶狠绝伦的杀入鲲鹏将士群中。 一时之间,大江江面再次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这一次,包遇春还派出了自己的独门绝技——蛟卒,偷袭鲲鹏舰队。 所谓“蛟卒”,是由一些水性极佳的阔海老兵所组成的特殊部队。他们不仅武艺精湛、悍不畏死,而且非常善于在水中潜行,能够长时间的隐身水下,利用斧锤等厉害工具,凿穿战船船底,引江水灌入船舱,导致敌舰沉没。 两百多名蛟卒乘坐着小艇靠近主战场,然后陆续翻身溜进水里,然后悄无声息的附在鲲鹏战船的船底,动手凿穿。 不一会儿的工夫,连续有七八条飞轮斗舰的舱内开始出现漏水,并且还不只一处,而是十几、几十处同时涌进江水,堵都堵不住。 鲲鹏第十军的将士当即反应过来:有人在水底搞鬼!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纷纷用嘴巴衔着短刀、跃入水中,跟包遇春的蛟卒狠命厮杀在一起。 几百个人影在水底你追我逐,有的完全扭缠在一起,有的悬在水中相互猛刺,还有的或抓着对方的脚、或勒住对方的脖子,往更深的地方拖。 很快,江面不停地涌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打着旋儿地往下游漂去。 - 水底爆发激战的同时,水面上的厮杀也已进入到了更为惨烈的阶段。 包信岩所在的战船一马当先,引领本部舰队连续突破鲲鹏军两道防线,直接突入核心地带。 聂先增临危不乱,立刻调动预备队投入战场,利用两百七十余艘养精蓄锐已久的新战船,奋力挡住包信岩的冲击。 这两百多艘生力军船只,全都是不久之前从殷诚毅的手里夺过来的金河舰队。那些带有明显北方特色的战船,一个个体型庞大、外壳结实,尽管不如飞轮斗舰般灵活机动,但是胜在皮糙肉厚、特别耐撞,对于阔海水军的撞击战,更易发挥克制作用。 在轰隆轰隆的冲击声中,北方大船岿然不动,几乎连剧烈摇晃几下都没有,稳如水中巨礁。与此同时,大船上的甲板猛然掀开,数千名临时从烈火第二军借调的轻步兵,挥舞着战刀杀了出来,不断跳上叛军战舰,展开对攻。 敌我双方几百条大船挤在一起,仿佛连成一小片陆地,两边的士兵就在这起起伏伏、晃晃悠悠的陆地上拼杀不休。 弓箭手、弩箭手在十几步的近距离内无情对射;长刀、短枪、大锤、巨斧,各式兵器在桅杆、楼梯和甲板间来回扑杀;鲜血不断的四散飞溅,木质船体被砸烂撞碎、毁落一地。 打到后来,人们甚至都无暇区分自己所在的舰船究竟属于哪一方,只知道何处出现敌人,就往何处冲去。 整整一上午,镇疆鲲鹏第十军终于扛住了包信岩的猛攻,叛军眼见气势已尽,对方却越战越勇,只好敲响铜锣,暂时撤回南岸。 谁知,他们退了,聂先增却不肯轻易放手。一百二十艘飞轮斗舰越阵而出,以尖锋队形直逼包遇春主阵。 为了掩护侄子包信岩,包遇春下令怒龙号出战,率领两百楼船猛扑江心地带,奋力阻挡鲲鹏水师追击。 一场激烈大战再度爆发。 飞轮舰在江面上快若奔马,转眼便冲进了包遇春的阵中,左冲右突,来回穿梭。船上的箭手射术精湛,瞄着叛军水兵一通击杀,顿时给对方造成不小的伤亡。 包遇春是圣唐第一水战名将,又岂能被这种局面困住,他连忙命令麾下战舰一边行进,一边调整角度姿态。不少大船闻令而动,原地打横,好似小山一样,全力封堵飞轮斗舰的行进路线。 很快,穿插包抄又变成了近战搏杀,双方将士再次面对面的拼起命来。 - 大江会战从清早打到傍晚。叛军先后六次集群冲锋,被鲲鹏舰队悉数击退;聂先增组织了四次穿插猛攻,同样全被包遇春挡了回来。 两边人马杀得精疲力尽,整条大江都变得暗红浑浊。 太阳完全落山之后,李江遥收到了前线送回的消息:聂先增认为时机已到,请求大都护同意,发动总攻! 李江遥思索片刻,转头问旁边的徐友长:“你觉得呢?” “我看差不多啦。”徐友长应道:“两天一夜的鏖战,敌人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冲击力,而先增他们也差不多处在力竭的边缘。是时候使出绝杀,一战定乾坤了。” 李江遥又想了想,摇头道:“不,包遇春是老把式,他对战力保存的把握,远比我们想象的更高明。依我看,敌人余力尚在,还得再拖一拖才行。” 徐友长忍不住皱起眉头:“还要拖?我担心第十军恐怕撑不住了呀。” “撑不住也得撑,”李江遥语气坚定的说道:“敌人的战船数量本来就略多于我方,并且还都是包遇春叔侄常年指挥的直属部队,无论士气,还是耐力,都不可小觑。我知道第十军辛苦,可如果不把敌人耗干耗尽,总攻就难以发挥奇效。” 徐友长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被李江遥说服,点头道:“你是对的。包遇春的高明之处,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而是千锤百炼的战场沉淀。同等数量的兵力对决,本就是一场危险的赌博,谁真正能拖垮对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李江遥见他同意了自己的看法,转身对传令兵吩咐道:“去告诉聂先增,总攻时机未到!让他们第十军给我把决死的勇气拿出来,继续组织进攻!至少再消耗敌人三个时辰!” “遵命!”传令兵大声应和,转身飞奔而去。 过了没多久,远处的江面上再次传来了阵阵战鼓之声,冲天的喊杀不绝于耳。鲲鹏第十军的将士们突破极限,重现向对岸的叛军舰队发起新的攻势。 “他娘的!镇疆军这是疯了吗?!”包信岩忍不住怒骂道:“打了这么久,他们不累吗?怎么还来!” 包遇春的脸上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搞不懂,对方明明舰船数量比自己这边要少,而且又是一支组建不久的新军,可为何会如此顽强坚韧?并且,他们这种不顾一切、死缠烂打的战法,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难道…… 难道他们打定主意要同归于尽? 包遇春不禁有些犹豫。目前他手里还有一支预备队,那是由三百艘战船组成的突防精兵,从夺取江心岛之战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被包遇春派上战场,目的就是要留在最后的决胜之时发挥奇效。 可是眼下看来,或许不用他们不行了。 聂先增不讲道理地反复冲击,不仅将叛军舰队耗到极限,也在很大程度上挑衅了包遇春的尊严。身为圣唐皇朝水战第一人,他从来没有被谁逼到这个地步,更没有道理受一个演武堂水兵科后辈小子的气! 包遇春冷笑一声,开口问道:“岩儿,你觉得对面还有余力吗?” 包信岩愤愤道:“有个屁的余力!聂先增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这种摆明是要同归于尽的做法,简直给帝都演武堂丢脸,怎么教出了如此不堪的武科生?” 听侄子这么说,包遇春愈发感觉是时候出动预备队、一战定乾坤了。他沉吟片刻,朗声道:“疯子不可怕,只要彻底打疼了他,自然会清醒过来。岩儿,让虎鲨出击!” “虎鲨”,就是那支突防精兵预备队,下辖两百艘楼船斗舰和一百条大型艨艟,是包遇春手里的决战力量。 包信岩闻听此言,顿时精神大振,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他登上桅杆的瞭望哨位,吩咐手下吹响号角,同时朝后阵方向打出灯火信号。 过不多时,远处传来了号角呼应,三百艘战船忽然从黑暗之中闪身出来,朝着江北快速前进! 此时,聂先增的舰队刚刚越过江心位置,全面压向叛军,虎鲨战船猛地从侧旁窜出,立时引起了鲲鹏将士的注意。 “将军!敌人的新战船!他们全都完好无损,可能是包遇春的预备队!” 闻听此言,聂先增连忙手扶栏杆仔细观察,借着星光和火把的照耀,那些气势汹汹的战舰看上去果然毫无伤痕、斗志昂扬。 聂先增心中不禁暗叹:大都护果然厉害,预先瞧出包遇春暗藏着后手,如果提早发动总攻,单是这一路生力军,就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他挥舞宝剑,高声大喝道:“弟兄们,那是叛军最后的希望了,给我狠狠的打!” 第五百五十四章 烟花璀璨 李江遥的判断,对大江会战的最终走向产生了难以估量的意义。 倘若他心疼鲲鹏军将士的惨重伤亡,或者稍微有一丁点儿轻敌大意的态度,那就无法逼出包遇春的绝招了。 三百艘虎鲨突防战舰,确实非同小可。他们原本就是叛军水师当中的精锐力量,又足足休息了两天一夜,军心士气和战力体能皆处于巅峰状态,甫一登场,就立刻扭转了战场上的局势,打得聂先增他们节节后退。 鲲鹏舰队原本是进攻的一方,可转眼就陷入了被动防守。 不过,好在聂先增之前接到李江遥的命令,发动的是主力进攻,因此在总体数量方面,他们占据着较大的优势。在扛住了虎鲨营的三四轮冲击之后,鲲鹏逐渐扎稳阵脚,飞轮斗舰快速穿插,开始对敌人实施包抄分割。 眼看预备队发挥奇效,已经打乱了镇疆水军的阵型,包遇春也毫不犹豫,立刻下达命令,全体战舰结阵出战,配合虎鲨战舰一举击垮鲲鹏舰队,彻底结束这场胶着的会战! 数百艘叛军战船擂鼓扬帆,黑压压一大片,向着北岸逼迫过来,眼看就要发动全线猛攻。聂先增临危不乱,指挥手中全部力量,就地结成雁形阵,利用各船船舷射击面充分展开的优势,朝着敌人密集射击,争取在敌舰冲过来之前尽可能多的毁伤敌船。 漫天火箭横空飞驰,长杆巨弩呼啸穿梭,包遇春的舰队硬顶着鲲鹏军密集的火力,越杀越近,先头部队已经与虎鲨战舰汇合,成功搅入镇疆阵中。 敌我双方数万水兵,在璀璨的星空下又一次爆发激战,整个大江都被鼓荡的沸腾起来,冲天杀气一阵高过一阵。 鲲鹏将士顶着巨大压力,拼死坚持,将敌人的进攻拖入自己的节奏,不断消耗着叛军的锐气。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双方将士的伤亡数量不断攀升,一艘接一艘的战船起火燃烧、缓慢下沉,整个大江江面上,到处都是士兵的尸体和船只的残骸。 就在这时候,北岸的某个地方忽然传来爆响。紧接着,一支烟花拖着长长的焰尾直冲天际,瞬间炸出一团红色焰火。 随着焰火在空中绽放出巨大的绚丽花朵,京口水寨靠南边的几座山丘上,突然亮起了数不清的火把,只短短几个弹指的工夫,山林间杀声震天,一支大军从隐蔽状态猛地现身,兵分多路扑向京口水军要塞! 这番景象,顿时惊呆了正在激战的叛军。包遇春和包信岩都难以置信的望向水寨那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待众人反应,又一支烟花从北岸射上了半空,嘭的一声巨响,爆出绿色的焰火。 下一刻,上游方向的江心岛鼓声隆隆,八千鬼面白袍军在水师的配合掩护下,开始对岛屿发起登陆进攻。 “报——,大帅,京口水寨遭遇敌人偷袭,弟兄们伤亡惨重,快守不住了!” “报——,敌人猛攻江心岛,守军请求增援!” 其实不用手下专门跑来报告,包遇春此时也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恶狠狠的咒骂道:“该死的李江遥,老子上他娘的当了!” “叔父,现在该怎么办?!”包信岩不禁急道:“敌人四面封锁,是想围死我们!” 包遇春看看激烈焦灼的水面战场,沉声下令:“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立刻收兵,增援水寨。只需保住要塞,就能把那些偷偷混过来的镇疆军困死在南岸!” 包信岩闻言点头,连忙让人给各舰传达指令:脱离战斗,回援京口! 叛军水师接到旗舰命令,当即全数后撤,除了部分留下警戒断后的战船,其余纷纷向南边猛冲,争取早点上岸挡住镇疆军的突袭。 可是就在此时,今晚让叛军感到心惊胆寒的烟花,再一次出现。嘭的一声爆响,北岸上空又炸出了一团金黄色的焰火,在黑暗的夜空中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这一回,收到信号的鲲鹏舰队迅速调整队形和位置,雁形阵纷纷向两边移动,让出了中间一片开阔的水道。没过多长时间,前后三排造型奇特的巨大“舟桥”,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之所以称其为“舟桥”,是因为它形状像“桥”,可其实上是由大船相连而成。在每一排舟桥的下面,都有五十条阔口平底船,船与船之间用铁链连接加固,上面再铺满厚厚的坚木板。一眼望去,犹如在水上移动的平地大桥。 而在那些桥面之上,固定着四十部大型投石机以及数量众多的火油弹。三排舟桥,就是足足一百二十部远程杀器! 用李江遥的话说,这叫水面移动炮台。 叛军舰队此时已经开始全面退却,并且正处在腹背受敌的慌乱中,因此三排舟桥尽管移动不快,处处破绽,但在鲲鹏战船的护卫下,并不会受到敌人太大的威胁。 眼下它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猛轰前方的目标! 投石机根本不用行进到江心位置,离着敌人舰队老远便开始发射,巨大火球越过近千步的距离,直接砸进了密集的战舰群中。 一枚、两枚……五十枚、一百枚! 刹那间,大批火球恍若无数流星自银河坠落,瞬间照亮了宽阔的江面,接着又劈头盖脸轰在叛军船上,爆燃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如此一来,叛军等于是被投石机撵在屁股后面追着打,不由得又急又气。 他们想转身回去还击,可京口水寨正被猛攻,眼看就要陷落不保,根本容不得再有丝毫耽搁;但是放任不管的话,镇疆军的投石机又准又狠,数量还奇多,这么白白挨揍,不消片刻工夫舰队就会损失惨重。 包遇春险些气得吐血。 情急之下,他只好命令落在最后面的几十条楼船斗舰掉头冲锋,抵近摧毁那三排古怪而又可怕的大杀器。 斗舰收到命令,刚想要调转方向,不料却被投石机盯上,来了一通密集射击,当场就沉了四艘。其他的船只,则被紧追而来的飞轮斗舰死死缠住,陷入苦战。 聂先增指挥鲲鹏舰队,保持完整队形,护住三排舟桥,稳稳地向前推进。敌人离得远了,就让舟桥上的投石机玩儿命招呼;敌人冲到近前,就让飞轮斗舰出击,以多打少。金河建造的大笨象船,则好似城墙一样,拦在舟桥的前方,替投石机挡箭。 这样的组合,放在两天前,一天前,甚至是几个时辰前,都还很难有发挥出良好的效果。因为那个时候的叛军舰队,仍旧保持着强悍的战力。包遇春只需派出两三百艘战舰,发起一次分路冲锋,就有可能轻轻松松撕开阵型缺口,将投石机舟桥彻底摧毁在江面上。 可是现在,敌人已经变成强弩之末了。 前有镇疆军奇袭京口水寨,后有投石机怪物疯狂输出,自身疲惫不堪,战略预备队也已经投入使用。眼下除了仓皇而无效的小规模反击之外,就只剩下原地挨揍一条路可选。 包遇春的旗舰怒龙号还未靠近码头,手下便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水寨不能进了! 原因很简单,亮明巨石第五军旗号的镇疆兵马,此时已经杀入要塞,正在拼命抢夺码头栈桥。 现在回港,等于是给对方送菜! 巨石第五军,当初曾派遣过三个营的兵力,跟随大都护李江遥秘密渡江作战,长途奔袭数百里,最后就是杀通了京口码头,被鲲鹏第十军接应回江北。 因此,他们对于京口要塞以及周边地形非常熟悉,此番等若是故地重游,打起仗来自然得心应手。 包遇春听完手下的报告,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会儿如果下船登岸,且不说有没有把握将镇疆军赶出要塞,单是紧追在自己身后的鲲鹏舰队,就能一鼓作气把靠岸的阔海战船消灭干净。 他绝不能冒这个险! “岩儿,立刻调整方向,往下游冲!”包遇春临机决断,下达命令:“京口保不住了,必须保住舰队!咱们去江阴,还有机会重整旗鼓!” 包信岩也知道眼下情况危急,容不得半点犹豫。他连忙给周围的各条战舰发送信号,然后指挥怒龙号掉头,率先朝东边驶去。 在投石机群的密集打击下,越来越多的叛军战舰开始起火燃烧,京口水寨外的江面上一片混乱,很多人根本就没收到主将的命令,完全不晓得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些船冒冒失失的闯进军港码头,迎面撞上了第五军,让对方冲上甲板一通乱杀; 有些船茫然无措的原地打转,不知该往何处去,很快便被飞轮战舰追上来击沉或俘虏; 还有些船反应算快,知道此时不跑小命休矣,只可惜他们因为找不到旗舰怒龙号,所以不少都选错了方向,掉头朝着上游逃窜。 曾经独霸大江、不可一世的叛军舰队,在镇疆军水陆联合围剿之下,最终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境地。 第五百五十五章 目标何在 鲲鹏舰队在京口击溃包遇春水军主力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帝都。 一时之间,朝野欣喜,全城欢腾。 战争天平彻底倾斜,最终的胜利已经不远! 李炳高兴得手舞足蹈,逢人就夸镇疆军是国之柱石,甚至还连带着大加表扬了龚承泽一番,说他之前把六百艘战船交给镇疆军,绝对是明智之举。 莫名其妙的得到了帝君的赞赏,龚承泽顿时忍不住心里乐开了花,他连忙去找田沐,打算拉着对方一起去帝都新开张的顶级青楼“翠微阁”好好地庆祝一番。 没成想,一向爱去那种地方的田沐却拒绝了。 “兄弟,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脱不开身。”田沐抱歉的解释道:“这两天帝都会有大行动,我必须在逆鳞司坐镇。” 龚承泽很想问问到底是什么大行动,竟然连喝顿花酒的时间都没有,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北衙逆鳞司是圣唐帝君的私兵,干的向来都是秘不外宣的大事,自己除非了吃饱了撑得,否则绝不应该多嘴询问。 “那行,既然田兄公务繁忙,小弟不打扰了。咱们改日,改日再去,我让老板把诗琪姑娘给你留好了,哈哈哈。告辞告辞!” 龚承泽走后,田沐忍不住轻叹一声,暗怪自己命苦。 像龚承泽这种硕果仅存的蠢货,稀里糊涂都能立下大功,而自己身为圣唐天子第一近臣,却连个小小的亲勋翊卫队正都不如。 眼下为了夺回帝君青睐,他还得暗搓搓的辛苦部署,准备跟各方角力,真是既可怜又悲催。 根据手下的探报,目前虎豹骑和驸马府都在不断的秘密积蓄力量。虎豹骑特意增调了两百名高手交给欧阳林指挥,显然是得到了帝君的首肯;而驸马府那边也暗中启用了镇疆军情报司在帝都的潜伏人员,先后有三十多个精锐暗探进入府中待命。 然而,这两帮人马的行动也令田沐颇感疑惑: 欧阳林此时的种种部署,基本上都是围绕着万年县县衙大牢展开的,说明他多半想在这里设置陷阱,引诱某些重要目标上钩。那么,他究竟是打算钓谁呢? 魏梓轩的奸细同伙?劳剑华的暗探? 同时,驸马府那边应该是汾阳公主李汐在主持大局。这个皇族贵女殊不简单,跟李江遥和镇疆军情报司关系匪浅。她的目标又会是谁呢? 蕊姬?或者其他什么更重要的人物? 田沐想了很久,决定还是提前埋些钉子为好,于是他利用逆鳞司在帝都的强大脉络,安排八个逆鳞暗探以各种名目混进了大牢。其中,两个暗探充当狱卒,另外六人,四男二女,按照不同罪名分散关押在各个区域。 安排好这些事,田沐私下里见了镇国公程东,向他汇报眼下的情况。 程东原本并不愿意掺和此事。因为这里面既有帝君支持的欧阳林,又有李江遥一系的七公主和驸马府,还牵连着劳剑华的叛军内奸,说局面胡乱复杂都算轻的,那简直就是一个充满迷雾的吃人深渊。 不管谁卷进去,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然而,他架不住妹妹程雯的反复催促,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程雯最近势头很强。不仅皇后地位日趋稳固,后宫逐渐为她一人独尊,而且朝中诸多传统勋贵门阀也看清了形势,开始纷纷向她靠拢,快速形成一股新的政治势力。 在这些人的背后操弄下,帝君李炳日前已经点头,同意让镇国公程东入朝参政,拟授刑部员外郎之职。 在这个关键当口,程东也无法拂逆皇后的想法,只好不情不愿的担负起联络人的责任,帮程雯遥控指挥田沐的行动。 程东听完田沐的话,漫不经心的哼道:“你的判断,纯属庸人自扰。欧阳林要抓谁,或者已经抓住了谁,你们又能如何呢?难道要从对方手里硬抢?” 田沐愣了一下,尴尬道:“国公,话不能这么说啊。欧阳林也好,李汐也罢,他们现在肯定在秘密谋划什么,且不说这些谋划究竟所为何事,但对于朝局而言,肯定非同小可。下官的意思,咱们躲在暗中观察,如果虎豹骑和驸马府真的发生了某些冲突,那么咱们就坐山观虎斗,等到最后出来取渔翁之利,对皇后娘娘和您而言,不是很好的吗?” “你怎么能够肯定,驸马府的目标是虎豹骑呢?”程东有些不悦:“他们两家发生冲突,怎么看怎么都是无稽之谈。除非,驸马府和魏梓轩一样,是劳剑华的奸细。老田,你觉得究竟慕容雪是内奸呢?还是汾阳公主是内奸?” 田沐微微一愣:“额……都,都不太像。” 程东郁闷道:“那不就得啦。你现在所有的判断,都是建立在虎豹骑和驸马府处于敌对角度的基础上。或许事情刚好跟你想的相反,欧阳林打算用蕊姬对付叛军,慕容雪和李汐也打算对付叛军,到最后他们两家如果联起手来一起行动,你还渔什么翁?得什么利?” 田沐闻言笑了笑,说道:“国公,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下官猜测,欧阳林现在的目标,很可能不是叛军那么简单。您想啊,魏梓轩作为劳剑华在朝中最大的奸细,眼下已经彻底垮台了,欧阳林何苦还如此大费周章,继续在那些小鱼小虾身上浪费时间呢?” 程东放下手里的蜜瓜,奇道:“你的意思是,欧阳林已经开始转变目标,准备对付驸马府了?” “准确的说,他不是要对付驸马府,而是打算对付李江遥和镇疆军!”田沐冷笑道:“国公莫要忘了,其实下官和欧阳林一样,都是为帝君效力,帝君把谁视作威胁,我们就会对谁开刀。只不过那个欧阳林现在正受宠呢,因此才冲在了最前面。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我也最了解他的想法。” 田沐顿了顿,继续道:“镇疆军刚刚又打了大胜仗,连包遇春的水军舰队都被他们干掉了,下一步就是几大主力军团全数渡江,南方叛军的日子眼瞅就要到头。再往后,谁会变成帝君最大的威胁,还用说吗?” 程东认真想了想:“老田你讲得也有几分道理。欧阳林扳倒了魏梓轩,又擒获了蕊姬,按说叛军在帝都的奸细网已经遭受重创,确实没必要再搞什么花招。嗯……这么看来,他的目标应该另有其人。这样,盲目乱猜,对行动不利,对皇后娘娘更不利,你还是设法尽快搞清楚虎豹骑在万年县的真正目的,然后我们才好制定对策。” “下官听国公的,”田沐答应道:“虎豹骑那边好办,但是驸马府恐怕就麻烦一些。他们的目标是谁,很难探听。” 程东思索片刻,沉声道:“你之前说,那个蕊姬曾是慕容雪的女人,现在又好像咬了李江遥一口,对吗?” 田沐点点头:“是的,虎豹骑里面有逆鳞司的眼线,他们送出消息,说蕊姬向欧阳林供述,李江遥正在暗中跟劳剑华联手,准备对朝廷不利。当然,这种说法过于荒诞,连帝君都不怎么相信。” 程东沉声道:“我猜,驸马府的目标正是蕊姬。无论是因为她诬陷了镇疆军的大都护,还是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叛军的消息,慕容雪李汐他们都有理由把蕊姬搞到手中。” 田沐阴恻恻的笑道:“国公英明。现在您应该明白,为何下官说他们有可能发生冲突了吧?” 程东此时也来了兴趣:“倘若真能引发他们两边的冲突,那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至少,可以让帝君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件事上,反而忽略了我们。老田,你准备怎么干?” 田沐将身子凑近,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有两个想法。一是先按兵不动,坐等虎豹骑和驸马府先闹起来;二是等到两边斗得不可开交之时,下官的逆鳞司就大举出动,把他们全部控制住。到了那个时候,无论蕊姬还是镇疆军情报司的什么大人物,我们统统都要了!” 程东闻言微微颔首:“好,就这么办。老田,这件事倘若能办成,我向娘娘给你请大功,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田沐顿时大乐,连忙表示必当全力以赴。 二人正聊得火热,忽然一名北衙逆鳞司暗探在国公府管家的引领下,脚步匆匆的来到客厅。 田沐见状不由得一愣,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了?” 暗探下意识的瞧了瞧坐在旁边的程东一眼,然后弯腰凑到田沐耳边,压低声音道:“大人,咱们有兄弟遭遇了袭击。” 田沐好奇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哪个兄弟遇袭了?在哪儿遇袭?谁干的?”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暗探皱了皱眉,然后仔细答道:“刚刚收到消息。前几天,二旗收到秘密线报,说有一批身份可疑的家伙正在来帝都的路上,恐怕有什么阴谋危险。他们派了三个兄弟前往蓝田追查,没想到……就在昨天,那三人全被杀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帝都暗战 田沐一听说自己的手下在帝都附近被搞死了,顿时忍不住火冒三丈,他跟程东打个招呼、拱手告辞,然后便急匆匆地赶回逆鳞司。 刚进卫所,另一个手下又跑来报告,说禁军虎豹骑把蕊姬秘密转运到了万年县,关押在单独的牢房里。 “转押万年大牢?”田沐疑惑道:“什么理由?” 像蕊姬这么重要的犯人,足有资格享受诏狱天牢的待遇,突然放到戒备松弛的县牢之中,傻子也知道背后有阴谋。 手下回答:“欧阳林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言明就是要让人来劫持要犯蕊姬,看看对方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和本事。不仅如此,他还把刑讯室也搬到了万年,早上去,晚上回,专门伺候蕊姬,逼她逐步吐露情报。” 田沐听得一脸懵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同时暗叹欧阳林此人想法奇特、剑走偏锋。 欧阳林的行事方法与众不同。他要用蕊姬做诱饵,同时清楚对手也知道他会拿蕊姬做诱饵,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把鱼钩摆在明面上,逼着想要劫持蕊姬的人站出来赌一赌。 不救,那就眼睁睁看着蕊姬一点一点吐露实情,甚至包括栽赃陷害别人的假情报;要救,那便必须试着闯一闯看上去毫不起眼,实则凶险万分的万年县牢房。 无论哪一种,欧阳林和禁军虎豹骑都掌握着绝对优势,几乎稳操胜券。 在这种情况下,驸马府那边还敢轻举妄动吗? 田沐琢磨了片刻,决定还是做足准备、静观其变。 驸马府和镇疆军情报司真接受挑战,那他就隔岸观火、黄雀在后;慕容雪李汐他们倘若不敢乱动,那便作罢,欧阳林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蕊姬一介女流,想必也挤不出什么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与之相比,蓝田那边发生的状况,才值得他重点留意。 北衙逆鳞司的声势虽然已经大不如沈烈在那会儿,可它毕竟是堂堂的天子私兵,手握圣唐官员百姓的生杀大权。在京畿附近,居然被连杀三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身为逆鳞首座,田沐不能不追究。 他当即喊来朱俊杰等人,立刻集合精锐力量,严查蓝田事件的始末原委,并追缉那伙身份神秘的凶手。尤其是那些人为何要来帝都,他们究竟是反贼的细作,还是军方的暗探,抑或是倭贼以及别的什么江洋大盗,必须马上查清。 逆鳞司各旗接到命令,当即分头行动,有人赶赴蓝田,有人在帝都四散开来,紧盯城门和客栈酒肆,秘密搜索可疑人士的踪迹。 - 就在逆鳞司撒开人手,针对神秘凶手展开调查之时,驸马府正做着行动的最后准备。 沈烈、慕容雪、李汐、元斌,以及镇疆军情报司帝都分部的石峰,五人在后花园的暖阁之中,秘话商议。 只听石峰冷笑着说道:“那个欧阳林非常自信,他直接放出话来,把蕊姬关进县衙大牢,就是专门等人去劫狱。这种做法,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慕容雪剑眉紧锁:“这家伙跟我算是熟人,当年在东都洛邑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相当厉害的角色。你们想,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敢不给谢光面子,直接戳瞎玄甲都尉的眼睛,心性胆量绝非寻常。” 元斌砸吧着嘴说道:“幸好咱们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蕊姬,这回欧阳林恐怕要白忙乎一场了。” “那倒未必,”李汐淡淡笑道:“欧阳林摆下的陷阱,对于劳剑华派来的人而言,还是能发挥作用的。无论江南叛军是想营救蕊姬,还是想杀了她灭口,总免不了要去闯万年县大牢才行。” 石峰对沈烈说道:“沈长史,前日在蓝田县发生的事情,您觉得会不会就是劳剑华的人干的呢?” 沈烈微微颔首:“很有可能。二科一向负责收集整理和分析各类情报,针对江南叛军的线报最多,也最容易发现跟那边有关的可疑人物的线索。他们的人在蓝田被害,说明劳剑华的人已经距离帝都很近了。” 李汐微微颔首:“那我们就撒开眼线留意城内,或许敌人这一两天内就会出现。” “特别是要留意万年大牢,”元斌补充道:“正如公主说的那样,明知是虎穴,可为了蕊姬这个虎子,他们说什么也得闯一闯才行。我们在外围监控,到时候对他们一网打尽!” 慕容雪沉声道:“同时也要注意沈长史的安全,别忘了,无论欧阳林,还是蕊姬,他们都有可能要对付长史大人。” 石峰朗声道:“我看不止沈大人,慕容将军和公主同样要小心才行。帝都分部的韩都尉专门指示,此次行动由分部的兄弟们负责,你们三位,包括小元,都不要出面。” 沈烈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沈某担心,我们可能把局面想简单了。除了颇有信心的欧阳林和劳剑华派来的高手,我们同时还得再面对另外一个帮人。” “谁?”慕容雪好奇道。 “就是刚刚在蓝田折损了三名暗探的北衙逆鳞司。”沈烈淡淡道:“相较而言,欧阳林他们仅仅是一支清查内奸的临时机构,逆鳞司才是帝都最大的秘密衙门,不是吗?” 石峰点点头:“长史大人说的没错。尽管田沐是个蠢货,但逆鳞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力毕竟在那儿摆着的,不能不格外重视。” 李汐也赞同道:“尤其是扳倒魏梓轩之后,听说田沐对欧阳林颇为忌惮,生怕他抢走自己逆鳞司长史的位子,因此暗中紧盯虎豹骑的一举一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烈继续道:“沈某太熟悉北衙了。逆鳞司在帝都的根基,那是十几代人逐渐沉淀出来的,力量之强,行踪之隐秘,绝非说笑。只要田沐能够妥当运用,实力远超欧阳林。之后的局面,我不信他们会置身事外。” 元斌眉头紧锁:“听您老这么一说,问题确实很棘手。逆鳞司之前翻脸无情,大肆扫荡缉捕我们的帝都分部,此刻若是搅入局中,肯定仍旧把我们当做敌人。这样算一算,欧阳林的虎豹骑、劳剑华的暗探、田沐的逆鳞司,好家伙,同时要对付三方势力。” 石峰忍不住发起愁来:“我们现在只有三十来个兄弟,恐怕是四路人马当中实力最弱的一家,不好办啊。” “问题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沈烈笑了笑:“刚才元斌说咱们要同时对付三拨敌人,可是反过来想想看,他们不也和咱们一样,需要一下子面对三个对手吗?对欧阳林和虎豹骑而言,我们、劳剑华、田沐,有什么区别呢?对田沐来说,另外三家,又有谁不是他的敌人?劳剑华的人更不必讲了,一进帝都,除了自己,全是威胁,难道不是吗?” 李汐忍不住咯咯直笑:“沈叔叔说的没错。这一锅鸡鸭鱼肉的乱炖,谁跟谁都不和睦,除了敌人,就是敌人,哪个也甭想好过了。” 慕容雪眼睛一亮,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只要试着把水搅浑,不久可以浑水摸鱼了吗?” “沈某正是这个意思。”沈烈朗声道:“正如石峰兄弟刚才所言,因为帝都分部正在蛰伏,所以四家之中,恐怕数我们的实力最弱,顶多也就是跟远道而来的叛军不相上下。要想实现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水彻底搅浑,乱中取胜!” 李汐请教道:“沈叔叔,如何把水搅浑呢?” 沈烈轻抚胡须,幽幽的说道:“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能有资格搅入眼前这个乱局的,没有弱手。不论是欧阳林,还是田沐,包括劳剑华派来的人,我们都不能低估。” 闻听此言,在座三人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不会犯轻敌大意的错。 沈烈继续讲道:“若要把水搅浑,单纯制造混乱还不够。因为所有混乱,都只是暂时的,而这个暂时的长度,用来执行一项单独且短促的任务或许可以,却不能保证一举消灭劳剑华派来的高手。因此,我们必须从根本上谋划,彻底打乱三方敌人的阵脚。” 李汐对此表示赞同:“沈叔叔,您说的根本谋划,应该是指他们三方各自最关心的事吧?” “没错,关心则乱。只有攻敌必救,才能发挥奇效。”沈烈给大家分析道:“先说两个最大的干扰因素,欧阳林的虎豹骑和田沐的逆鳞司,他们所关心的事各有不同。依我看,欧阳林心里装着的是帝君,而田沐则是效忠皇后,对吗?” 石峰点了点头:“根据情报显示,的确如此。没有帝君的支持,欧阳林只是一个区区的七品队正,无职无权。田沐的情况类似,魏梓轩倒台之后,他为求自保,主动投靠了镇国公府,程雯就是他现在最大的靠山。” 慕容雪接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从帝君和皇后的身上入手,一下子打乱欧阳林和田沐的阵脚,让他们无暇顾及帝都的这场暗战!” 第五百五十七章 各有盘算 沈烈点点头,接着道:“帝君那边出状况,欧阳林势必分心照应;皇后那边出状况,田沐也无论如何得先去效劳,这样一来,就能帮我们消除两路对手的威胁,以便集中精力对付劳剑华的人。” “那么叛军高手的七寸又在何处呢?”元斌问道。 “当然是蕊姬。”李汐替沈烈回答:“他们跑来帝都的首要任务,肯定是针对这个女人的。要么营救,要么除掉。” 沈烈微微颔首:“所以,只要能把蕊姬掌握在手中,就有办法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将其引入我们预先布置好的陷阱。也唯有如此,兵力不足的劣势才能扭转过来。” 石峰心悦诚服地应道:“经过长史大人一番分解,卑职顿时感觉明朗起来,信心也更大了。大人,接下来该做什么,请您吩咐吧。” 沈烈轻抚长髯,淡淡道:“眼下有几件事,劳烦诸位分头去落实。” - “文伯,遵照您的吩咐,五十五名兄弟已经全部顺利潜入帝都,各自隐藏起来。”吴凌小心翼翼地禀报着:“幸亏听了您老的话,不然至少两三组人会被敌方眼线察觉。” 一个身材佝偻、须发皆白的老乞丐坐在火堆旁,一边用木棍把拉着柴火,一边沙哑着嗓子嘿嘿笑道:“这回知道老子说的没错了吧?在抵达蓝田县之前,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还不服气呢,险些酿出大祸。” 吴凌表情有些尴尬:“全靠文伯及时出手,不然我们真不晓得已经被逆鳞司给暗中盯上了。” 老乞丐朝旁边的地上吐了口痰,冷哼道:“那算什么?被人盯上还是小事,半路调来大军杀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连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转过头来,指指地上:“坐下说吧,瓦罐儿里的米粥快熬好了,喝一点。” 吴凌赶忙答应一声,走到火旁席地而坐。 老乞丐继续拨弄篝火,嘴里问道:“情况都打听明白了吗?” “差不多了,”吴凌应道:“那个叫欧阳林的家伙,把蕊夫人转到了万年县的大牢,对外言明欢迎劫狱。不然的话,他就要开始动刑折磨蕊夫人了。” 老乞丐手上动作一点没停:“呦呵,这么嚣张?那小子是北衙的人吗?” 吴凌摇了摇头:“不,他是南衙的,禁军虎豹骑。” 老乞丐闻言一愣:“南衙?南衙如今也出这等人物啦?老子还以为,剑走偏锋的家伙,或许是沈烈的徒子徒孙呢。” “文伯居然也认识沈烈?” “沈烈算个屁!”老乞丐哼道:“老子跟他师父称兄道弟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跟班!” 吴凌点点头,说道:“自从上次蕊夫人成功策动李汐举告沈烈谋反之后,咱们就一直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据情报显示,他应该是被李江遥的人救走了,不然的话,沈烈那次绝对活不成。” 老乞丐的脸被蓬乱的头发遮着,也看不出表情,只听他嘿嘿怪笑道:“李炳就是一个罕见的蠢货,比他那死鬼爹还蠢一万倍。连沈烈这样的人都信不过,他还当屁的帝君?他死鬼爹就曾这么干过,如今儿子又犯同样的病!” 吴凌顺嘴问道:“文伯,我听师父说,您老当年也是北衙逆鳞司的?和我师父是同僚?” 老乞丐漫不经心地应道:“差不多吧……我跟劳剑华搭档过一阵,合办过两三桩案子。” “后来为何离开逆鳞司了?” 老乞丐没有吭声,等了一会儿他指着瓦罐说道:“快,米粥熬好了,你自己盛着喝。” 吴凌自讨没趣,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一边用破碗盛粥,一边转了个话题:“我刚才去查看地形,发现眼下满大街都在议论京口大战的事。文伯,您说包帅真的输了吗?还是说这只是朝廷为了哄骗老百姓,编出来的假消息?” 老乞丐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脚丫子还不住地晃着:“包遇春……我在那会儿,他就是数一数二的水师名将了,无论大江还是阔海,好像从来没听他输过。唉,都老啦,拼不过后来人喽。” 吴凌把粥碗放在对方近旁,发愁道:“师父曾说过,一旦大江失守,南方很可能保不住地,往后怎么办呢?” “你想那些有屁用?”老乞丐哂笑道:“这应该是李炤考虑的事。江南守不守得住,影响你吃饭睡觉吗?” 吴凌一愣,旋即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啊。咱们都是晋王麾下,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是垮了,朝廷不得一直追捕围杀我们吗?” 老乞丐嘿嘿笑了几声,翻身坐起:“老子可不是什么晋王麾下。劳剑华请我帮忙,那是旧时的交情,跟效忠谁没有任何关系。小子,其实你也一样。你认的是你的师父,不是你那个师兄。” 吴凌点点头,换了个话题:“文伯,万年县大牢那边外松内紧、凶险重重,您打算怎么做?” 老乞丐端起地上的破碗,顺着碗沿儿豁口吸溜热粥,边喝边说道:“面对陷阱,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别去碰它,等上一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直到把猎人的耐心耗光了,自然万事大吉。” “那不行啊,”吴凌有些着急:“别说一两个月,哪怕十来天都等不了!蕊夫人知道的秘密太多,保不齐嘴巴会被欧阳林给撬开……” 老乞丐显得毫不着急,幽幽地说道:“不能等,那就只剩一招儿了。” “什么招儿?” “声东击西。”老乞丐笑道:“把猎人的注意力引开,然后虎口夺食。” 吴凌明白过来,喜道:“您老有计划了?” 老乞丐抬头看了他一眼,哼道:“哪有那么容易?欧阳林只是一个方面,另外还有两路对手正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死我们。” 吴凌的反应很快:“您是指……北衙逆鳞司和镇疆情报司?” 老乞丐没有理会他,吸溜吸溜地喝完了一整碗米粥,这才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欧阳林并不可怕,无非就是一时得了李炳的支持,背后又有禁军虎豹骑撑腰,所以看上去势头很猛而已。但他和他的手下,在情报细作的行当都是门外汉,到了关键时候,未必能撑得上力。” 他抹了抹嘴,接着阴恻恻道:“真正需要提防的,是那些跟咱们一样的同行。” 吴凌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来之前,师父也反复叮嘱,要当心逆鳞司和情报司。” “所以啊,要玩声东击西的招数,必须把这两家敌人都给算计进去,不然的话,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老乞丐把碗递给吴凌,示意他再来一碗,同时嘴里哼道:“你们不要急于一时,先去给老子把逆鳞司和情报司的底摸清楚,然后再做打算!” - 欧阳林在万年县大牢摆开架势,只等着沈烈上钩。依照他的猜测,沈烈要么是已经离开了帝都,令自己无从下手,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只要人还在这儿,对方就一定会把目光落在蕊姬身上。 原因很简单,蕊姬是劳剑华的心腹,沈烈若想报仇,怎肯放过这么重要的突破口? 可是,手下们都忍不住很好奇:这明摆着设下的陷阱,沈烈就算再傻,也不可能乖乖地自投罗网,万年县大牢地局如何发挥作用? 对此,欧阳林却有着另外一番不同的看法。 他跟虎豹骑的人解释,从实际效果上看,无论他们是否对外明说设立陷阱的事,沈烈都会认定欧阳林是在有意利用蕊姬钓他,因此,把犯人关在禁军卫所也好,押在万年县大牢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 与其藏着掖着,让对方暗中耻笑,倒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发出挑战。 以逆鳞司前任长史那种心高气傲的性格,只要沈烈认为蕊姬对自己有价值,那他多半瞧不起欧阳林的小手段,进而会接受这个挑战。 到那个时候,大家各凭本事,愿赌服输。 反过来讲,即便沈烈最终不肯来或不敢来,他们虎豹骑也没有任何损失,无非花点时间精力而已。 这么算一算,欧阳林可谓是立于不败之地,多好。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讨论沈烈究竟会不会来,而是要做足他来劫走蕊姬的准备。 按照欧阳林的部署,万年县大牢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是在暗地里却设置了多重哨卡。虎豹骑以万年县县衙为核心,方圆四个里坊全都埋下伏兵,另外还有一支千人规模的禁军在皇城待命,随时提供必要增援。 以这样的兵力,欧阳林有足够信心对付沈烈。 当然,他也没有放松对可能构成威胁的势力进行监视。北衙逆鳞司和驸马府,同样成了虎豹骑暗中盯梢的对象。 三路人马,互相戒备,彼此提防,耳目搅作了一团。 可以说,欧阳林唯一没能料到的,就是魏梓轩内奸团伙覆灭之后,劳剑华派遣的新一批人马会来得那么快。 近六十名叛军高手秘密潜入帝都,居然完全被他忽略,终将会变成致命的一环。 第五百五十八章 制造声势 在凤仪宫后面的花圃之中,有一处造型雅致的小亭。亭子四周茂林修竹、花团锦簇,是个赏景休憩的好去处。 此时,镇国公程东正站在亭内的软塌旁,跟皇后程雯小声交谈着什么。 “眼下的局面大抵如此,娘娘怎么看?” “大哥,我感觉田沐这人办事还行,就依他的想法来吧,先让欧阳林和虎豹骑跟慕容雪李汐他们斗一斗,然后咱们的人出面收拾残局。”程雯秀眉轻蹙:“这几天帝君因为前线打了胜仗,一直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不是好兆头。故而,有必要在帝都搅动些事端出来,给朝野压压兴致。” 程东揣着手,微微点头:“说的也是。包遇春一垮,几个主力军团很快就能过江,南方叛军撑不了多久。劳剑华这个大敌被干掉,就更没什么能制得住镇疆军了。不过……我听说眼下镇疆军内部都在讨论回家的事,李江遥和徐友长也对外放出话来,说等到平定完江南叛逆,除了水师继续驻扎在庐州扬州一带,其余兵马则全数返回西疆,过太平日子。也不知真假。” 程雯冷哼一声:“管他是真是假。爹爹和二哥的仇,必须找他们算账!如果让李江遥平平安安的躲回西疆鬼漠,我绝咽不下这口气!” 程东看了妹妹一眼,沉声道:“我感觉,眼下时机或许还不是很成熟。我刚被授了刑部的职,在朝中地位不高,根基不稳,影响力也有限。两边真要闹僵了,怕斗不过他们。” 程雯淡淡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 对于程东而言,万事都求个稳字。隔岸观火,看着欧阳林和李江遥他们斗法,他很乐意,可真要让他的阵营去直接对抗强大的镇疆军,可就不好玩了。 还是那句话,他不是不想给弟弟程西报仇,但前提是不能把他自己给陷进去,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程东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办法?需要我在外面怎么配合?” 程雯也知道,大哥还是不放心自己的能力,所以明面上是在问该如何配合,但实际上仍旧是想摸自己妹妹的底。 程雯冷冷一笑:“我准备送李江遥一份大礼,好好地犒赏一下这位圣唐大功臣。” 程东有些不太理解,还以为皇后是在讲反话,于是皱着眉头说道:“妹子,听哥一句劝。兵法有云,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要想彻底打倒李江遥,必须攒足本钱、谋定后动才行……” “行啦行啦,你别在这儿跟我吊书袋了,”程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刚才说的话,你压根儿就没听懂,瞎胡评论什么?” 程东被她怼得一愣,随即不悦道:“那你倒是给我仔细讲一讲啊。” 程雯坐直身子,先四下瞅了瞅,接着压低了声音:“我说的大礼,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礼,懂吗?” “不太懂。”程东兀自摇了摇头:“什么礼?” 程雯的眼睛里闪着亮光,笑意盈盈的答道:“九锡。” “九锡?!” 程东一听到这个词,顿时目瞪口呆的愣在当场。 所谓九锡,是皇帝赐给诸侯、大臣当中建立过殊勋者的九种礼器,代表着一个皇朝的最高礼遇。 九种特赐的礼器,分别是: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 车马,具体指金车大辂和兵车戎辂两种高贵载具,同时配备玄牡二驷,即八匹纯黑色的神驹。所谓: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 衣服,则是指衮冕之服,即帝君和王公在祭祀天地、祖先时所穿的礼服,上绣龙纹。所谓:能安民者,赐以衮冕。 乐县,亦称之为“乐悬”,是一种用来定音、校音的专门器具,同样只有皇族配享。所谓:使民和乐者,赐之。 朱户,即刷着红漆的大门,代指宅邸的规制。朱漆门户,上缀铜钉,也只有皇宫和王府才能如此。所谓:民众多者,赐之。 纳陛,则是指上朝登殿时,专门为其特凿的台阶陛级,使登升者不露足靴,犹如专用通道,以彰其显赫。所谓:能进善者,赐以纳陛。 虎贲,特指皇城守门之军。虎贲卫士,象征军权威仪,麾下的亲兵若被命名为虎贲,执大戟、掌斧钺,乃是为大将者最高荣誉。所谓:能退恶者,赐虎贲。 弓矢,彤弓矢百,玄弓矢千。由顶级工匠大师特制的红黑两色神弓利箭,同样是军方殊荣,象征武德之首。所谓:能征不义者,赐之。 斧钺,麾下亲兵卫士所用的高级礼仪兵器。所谓:能诛有罪者,赐之。 秬鬯,泛指皇家供祭礼所用的香酒,以稀有罕见的黑黍和郁金草酿成,珍贵无比。所谓:孝道备者,赐之。 这九种顶级礼器,随便挑一样出来,赏给有功之臣,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无上荣光,足够其子孙后代吹不尽的牛皮。像他们镇国公府,老祖宗程千里身为开国元勋,也只是得过彤弓玄弓的恩裳而已。 倘若九种礼器一次性全部赐给大臣,简直要直接飞上云霄了。 也正因为如此,圣唐皇朝历经八百年国祚,都未曾有人集齐九锡之荣。不仅如此,包括前朝各代,能得九锡者也同样是屈指可数。 而最要命的是,历史上获封过九锡的所谓功臣,十个当中有九个都是当时把持朝政的权臣,视皇帝如傀儡玩物,硬逼着对方颁赐九锡。 说白了,与篡权无异。 程雯此时提出要送给李江遥九锡大礼,背后的险恶用心不言而喻。 程东不禁眉头紧皱,沉吟道:“按道理说呢,李江遥孤军奋战、收复西疆;之后又大破突厥、重夺帝都;现在还征讨江南叛军,眼看着就要取得全胜。论功劳,他的确配得上九锡殊荣。不过……嘿,不是我泼你冷水啊,帝君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谁说要陛下答应了?”程雯冷笑道:“我要的只是这件事发生,而不是做成。” 听她这么说,程东脑子飞速转了几下,随即眼睛一亮,欣喜道:“妹妹的意思……仅仅是制造声势?” 程雯得意的点点头:“大哥终于明白我的打算了。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要的是声势!朝野上下,浩浩荡荡,为李江遥求取九锡的声势!” 程东的内心顿时剧烈震撼鼓荡起来。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妹妹程雯似的,难以相信对方居然能想出如此狠辣的计策。 朝野上下异口同声地为李江遥请命呼吁,要求帝君颁赐九锡之礼,以奖励其盖世的功劳,这不等于是逼着李炳出手弄死李江遥吗? 哪个皇帝心甘情愿拿出九锡与功臣共享?这跟平分天下有什么区别?这跟鼓励臣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直接觊觎皇权有什么区别? 程东连着深吸了两口气,问道:“如何才能造出那么大的声势呢?” “这不难。”程雯淡淡一笑:“李江遥自己很配合,省去了咱们很多力气呢。他不是刚刚在京口打了大胜仗吗?整个帝都不是为此欢欣鼓舞吗?那咱们就因势利导、顺水推舟,同时从朝堂和民间入手,双管齐下。” 程东闻言微微颔首:“有点意思。妹子,经你刚才这么一提醒,我也立刻想到了不少途径。礼部、国子监、太常寺、秘书监,这些地方是咱们掌控的,可以一起联手运作,包括三弟和四弟,也可以在军方那边吹吹风。除此之外,再找些文人名流和民间贤达,趁所有百姓都在称颂李江遥的功劳,直接把帝都城的声音也带起来。” “大哥这样就对了。”程雯喜道:“只要咱们兄妹同心,就算他李江遥再厉害,也得乖乖受死!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条妙计,可以同时推进,保证效果更好。” 程东忍不住大感好奇:“什么妙计,快说说。” 程雯却摇了摇头:“提前讲出来,恐怕就不灵光了,何况那是跟我们女人有关的事情,你听了也帮不上忙。大哥,眼下你只需做好两件事,一是盯紧田沐,让他务必挑起欧阳林和镇疆军之间的斗争,这样既能打乱李江遥的阵脚,又有利于让我进一步拉拢欧阳林。第二,就是方才说的九锡之事,暗中部署,越快越好。” 程东闻言连连点头:“放心吧。只要不跟李江遥发生正面冲突对抗,我便没有任何担忧顾虑,也会全力支持你的计策。三天之内,必有进展。” 程雯嫣然一笑,待仔细想了想之后,又特意叮嘱道:“你回去跟田沐说,一味地躲在旁边看热闹,稍显呆板被动,还是应该搞些动静出来,给两边的人马施压。环境不利,他们才容易犯错。” 程东暗赞妹妹高明,赞同道:“你这个想法很有道理,我回去一定给田沐等人转达。这几天,让北衙逆鳞司找个合理的名目,在帝都城中制造出一些紧张局势,令欧阳林和驸马府都疑神疑鬼,这样的话,他们更容易行差踏错。” 第五百五十九章 离奇案件 田沐接到镇国公程东的指示,正琢磨着如何在帝都搞些声势压力出来,以便给欧阳林和驸马府制造行动上的麻烦。没成想,一个特殊的案件,恰好就在这时候摆到了他面前。 殿中监裴应伦,忽然意外身亡。 所谓殿中监,是朝廷里面一个重要官职。地位特殊,品阶显赫,乃堂堂从三品的高阶文官。它隶属门下省,负责执掌跟帝君起居有关的六局,即: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和尚辇局。 殿中监是朝廷的专门代表,与内廷配合,共同服侍帝君,属于近臣。 而这个裴应伦,和短命鬼殷诚毅一样,也是当年最早的一批东宫官员,在太子李炳卷入帝都事变之前,就追随效命。加上他还是乐平郡主的丈夫,沾着皇亲国戚的边,因此李炳继位之后,裴应伦也得到了提拔重用,一路平步青云,最终接掌殿中监之职。 可是,正当这位年届四十、身体硬朗的裴大人在朝中风生水起、官运亨通之时,突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更诡异的是,他并不是死在自己的家里,而是死在了外面姘头的床上。 按照圣唐的规矩来说,凡身有功名之人或勋爵贵胄之后,皆可纳妾,但上限是六人。一般的乡绅富户,只要缴税纳捐五千贯以上者,最多可以纳妾四人。一旦超过这个标准,多纳小妾,只要官府查问,都算犯罪;在这个数量范围之内,则根据个人的喜好和需求,自由取舍,无所禁忌。 不过,这通常只是针对官员和富商而言。像驸马、郡马这种娶了皇族贵女的人,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不准他们纳妾,但大家一般都会非常收敛,轻易不敢逾礼,以免冒犯了皇室的尊严。 裴应伦就是这种情况。 自从成为乐平郡主的夫君之后,他便彻底绝了沾花惹草的念想,只老老实实的侍奉郡主一人,但是,作为男人,尤其是作为一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成功男人,裴应伦的下半身还是很有一展雄风的诉求。 所以,这家伙表面上不纳妾,暗地里却在外面偷偷摸摸的搞了一个姘头。 姘头姓孟,江南人士,家里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可后来不知何故家道中落,孟氏便随父母来帝都投亲,一直寄居在伯父门下。有一次伯父宴请宾朋,正好裴应伦也在其中,一眼相中了帮忙端菜倒酒的孟氏,便在私下里厚着脸皮向孟氏的伯父求个私亲。 原本,那伯父不愿让侄女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但一来他不敢得罪殿中监,二来当时正好有笔宫里的大生意想拜托裴应伦关照,于是只好软硬兼施的劝说弟弟、弟媳点头答应,让孟氏做了裴应伦的外妾。 当然,裴应伦对孟氏也是真的好,他不仅把皇宫采买的生意交给其伯父操持,而且还另拿出大笔资财,在帝都城中买了一座三进小院,又雇了四个仆人,专门让孟氏和父母在此安身享福。自己呢,有事没事就来住上一两晚,过过当一家之主的瘾。 前天,裴应伦照例跟夫人乐平郡主告了假,谎称自己有公务要忙,这几日需住在官署,然后便哼着小曲儿,得意洋洋的来到自己的小窝,跟孟氏恩爱。 没料到,当晚就出事了。 据孟家老夫妇和仆人们后来跟官府交代,那天夜里,他们确实听到主宅传出过一些奇怪的动静,可是,因为裴应每次伦跟孟氏行敦伦之事的时候,声响都极大,并且他还特别喜欢搞一些古怪羞耻的花样,所以谁也没有过多在意,只当作没有听见。 然而等到第二天早上,丫鬟进屋收拾,准备伺候老爷夫人起床洗漱时,这才惊讶地发现,裴应伦和孟氏赤裸着身子,双双死在了卧榻之中。 京兆尹府接到孟家的报案,顿时作了难。 尽管这些年圣唐闹邪性,二品三品的大官说死就死,而且一死就一大堆,跟不要钱似的,但是裴应伦毕竟身份尊贵,又涉及皇室尊严,所以京兆尹府既不敢怠慢,又不敢外宣,只好先悄悄咪咪地跟北衙打了个招呼,看是不是由逆鳞司把案子接过去。 本来嘛,殿中监跟北衙都是伺候帝君的人,算得上是同一个系统。逆鳞司过问,无论上报还是查办,都比较方便。 田沐一听裴应伦莫名其妙地死了,顿时来了精神:这不是制造帝都紧张氛围的好借口、好机会吗? 他当即率领手下去了裴应伦的私宅,仔细勘察,准备将事态扩大,以缉捕凶手的名义,限制欧阳林和驸马府的动作。 然而,这不去事发现场不要紧,一去到那里,田沐顿时感到自己想错了。 原先的时候,田沐以为裴应伦的死因无非两种:要么是他纵欲无度,和小妾孟氏吃了什么助兴的鬼药,行房之时药力过猛,导致一命呜呼;要么,就是身陷情杀之局,或跟小妾孟氏一起殉情,或被乐平郡主买凶处死。 无论哪一种状况,都不妨碍田沐借题发挥,利用殿中监之死戒严帝都。 可是,当仵作将验尸的结果汇报上来,在场所有逆鳞暗探都立刻傻了眼:裴应伦和孟氏既不是纵欲而亡,也不是殉情自杀,更不是乐平公主买凶出气。 这两个可怜人,是死在了北衙逆鳞司的手上! 当然,这么说也不算太准确。确切而言,他们是死于逆鳞司的独门杀器——金瞳散。 这个金瞳散,曾是逆鳞司第七代长史亲手研制出来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霸道无比,专门用来刺杀那些威胁帝君安全的重要目标。 凡是中了此毒之人,尸体上没有任何异状,只是会在眼底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在阳光或灯光的照耀下,非常难以察觉。 也就是逆鳞司的仵作专门学习研究过这种毒药,换了其他衙门的人,绝不可能发现。 一听说裴应伦和孟氏眼睛出现了金瞳散的症状,田沐当即感觉事情不妙。他接手逆鳞司的时间已经不短,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内部的门道:金瞳散配方复杂,极难研制,逆鳞司里保存的并不多,而且还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看管,轻易不会交给暗探去使用。 难道是被谁偷了? 田沐眉头一皱,连忙让朱俊杰亲自跑一趟,回去核实金瞳散的保管情况。过不多时,朱俊杰匆匆返回孟家,报告了一个令田沐后背发凉的消息:逆鳞司保存的金瞳散,一丝一毫都没少! 娘的,这可见鬼了! 田沐沉声道:“那玩意儿金贵得很,除了北衙逆鳞司的造作科,还有谁能搞出来?” 朱俊杰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大人,您说错了,造作科也搞不出来。现在保存在衙门里的,都还是前几代的用毒高手留下来的旧货。” 一听这话,田沐顿时眉毛一挑:“卧槽,难道是他?” 朱俊杰左右看了看,神情严峻的点了点头:“如果真是金瞳散的话,也只能是他了。” 他们二人口中的“他”,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任逆鳞司长史,沈烈。 这个想法,不能说对,但也不能说全错。从田沐和朱俊杰的角度而言,虽然劳剑华同样有可能是拥有金瞳散的人,但他们早已把沈烈列为了头号大敌,因此一有事情,自然也首先会想到沈烈。 毕竟,当初差点把沈烈折磨致死的,正是这两个家伙。 田沐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琢磨道:“如果是他,那原因和动机呢?裴应伦充其量就是个管财物的,肥差是肥差,但怎么着也入不了他的眼吧?” “或许跟宫里有关也说不定呢?”朱俊杰分析道:“裴大人管着六局,个个都涉及到帝君的衣食住行,会不会是为了打开皇宫的突破口?” 闻听此意,田沐不禁一惊,连忙吩咐旁边的手下:“赶紧给本官查一查,裴应伦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 暗探们都有些懵圈,谁也没动。田沐见状大怒,正欲开口训斥,朱俊杰在旁边提醒道:“大人,您说的这件事,只有殿中省的人最清楚,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得让他们过来清点查看才行,咱们的兄弟搞不明白呀。” 田沐反应过来,连连暗骂自己糊涂,又吩咐道:“去!把殿中省的主簿秘密带到此处,让他检查,快!” 手下答应一声,没用多长时间,就找来了殿中省的两个少监和一个主簿。 三人一见裴应伦的尸体,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不住微微颤抖。田沐上前喝道:“废物东西,没见过死人吗?别给本官瞎耽误工夫!赶紧仔细翻看翻看,瞧瞧裴大人丢了什么东西没有!事关帝君和皇宫的安全,误了大事,当心尔等的脑袋!” 殿中少监和主簿被他唬得忙不迭点头,纷纷压下内心的恐惧和恶心,围着裴应伦上上下洗仔细查看起来。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名少监忽然惊呼道: “坏啦!银鱼符不见了!” 第五百六十章 皇宫不宁 屋里众人一听那个殿中少监说“银鱼符”不见了,顿时都忍不住大惊失色。 银鱼符,正式的名称为银质鲤鱼腰牌,乃是进出皇宫的通行令符。 在圣唐皇朝,皇城宫门的通行令符腰牌,总共分为四类:神龙、鳌龟、麒麟、鲤鱼。 四种腰牌又各自以金、银两种材质做区分,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地位。 神龙腰牌,或者叫神龙符,是嫡系皇族的专属,只有亲王和皇子才配拥有使用。其中,获封亲王头衔的皇室成员,拿着金龙腰牌,其余诸皇子则统一为银龙。 鳌龟符,是专门赐给朝廷重臣的通行令牌。一品大员持金质鳌龟,二品大员持银质鳌龟。这些圣唐政坛的顶级人物,凭借身上的鳌龟符,可以直接入宫觐见帝君,以方便随时奏对军政大事。 麒麟腰牌和鲤鱼腰牌,则针对天子的亲卫和臣属,按照文武不同,各有差异。 麒麟尚武,因此禁军的中高级军官,佩戴的都是麒麟符。除了禁军统领一人是金质之外,其余的将校,无论来自金吾卫,还是隶属虎豹骑,皆为银麒麟。 与之相应的,天子近臣和内廷宦官,持鲤鱼腰牌。其中,内侍大总管,也就是常伴帝君身侧的领班太监,佩戴着唯一的金鱼符,而包括逆鳞司长史田沐、殿中监裴应伦在内的这些官员,则佩戴银鱼符。 因为持有各种令符腰牌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并且身份都尊贵特殊,偶尔帝君一时兴起,还会将令符特旨颁赐给一些不够级别的官员,所以皇宫各门的宿卫,通常都是认符不认人,只要你拿着令符腰牌,就可以自由出入宫门,他们不愿多问,也不敢多问。 这其中,尤其又以银鱼符最容易出状况。 此事倒也并不难理解。 神龙代表皇族,鳌龟代表重臣,像这样的大人物,整个圣唐皇朝挑来拣去也没几位,谁够资格佩戴着金龙银龙、金龟银龟,宿卫都很清楚,帝君也不可能随着心情胡乱发放。 同样道理,麒麟符是禁军将领的身份证明,负责把守宫门的军兵当然都认得自己上司,基本没有弄假的缝隙。 而银鱼符则大不一样。 只要参与内廷诸般事务,就都有机会赐给银鱼符,甚至有些奉旨出宫办事的年轻小内侍,为了方便通行皇宫宫门,也会带着临时讨来的银鱼符到处乱跑、耀武扬威。 眼下,裴应伦的银鱼符不见了,也就意味着有人能够利用他的通行腰牌,混进皇宫大内。 而如果那个人是曾被帝君李炳亲自下令抓捕、险些冤死在北衙的沈烈,后果将不堪设想! 田沐吓得直冒冷汗,厉声喝道:“你们给本官继续找!朱俊杰,赶紧随我去皇宫,快!” 说罢,他转身冲出凶案现场,连轿子也顾不上坐,直接抢过一匹军马,朝着太极宫狂奔而去。 - 半个时辰之后,皇宫各门同时都接到了禁军卫所发出的紧急指令:立刻封禁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持有神龙符和鳌龟符的人! 金吾卫如临大敌,沿着后宫禁苑的边界,火速设置了三道防线。御书房、养心阁、凤仪宫、上阳宫、颐香宫,各处殿宇外面,都站满了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的天子侍卫。 虎豹骑同样倾巢出动,将太极殿和皇城官署团团围住。大批巡逻骑兵顺着皇城宫墙的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回驰骋警戒。 正在万年县大牢蹲守沈烈的欧阳林,此时也收到了上司的命令,让他火速归队,返回皇宫卫所集结。这是虎豹骑的正常规矩,也是禁军在应对威胁时的必要反应。 欧阳林不由得眉头大皱,等他向传令兵问清楚缘由之后,心中更是骇然:这肯定是沈烈的调虎离山之计! “请回去转告都尉大人,我奉帝君旨意,有任务在身,现在还不能归队。”欧阳林平静的说道:“另外,请即可调派增援部队,随时配合我缉拿逃犯沈烈。” 传令兵见他抬出了帝君,而且要抓的人又是沈烈,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拱手答应,转身快步离去。 欧阳林瞅瞅外面天色尚早,吩咐手下:“你们去把那个女人绑到大牢天井的柱子上,给贵客提供点便利。” 几名虎豹骑道声遵命,从牢房里把蕊姬拖出来,七手八脚地捆绑结实。 此时的蕊姬,已经被欧阳林动了两回大刑。头发披散、裙衫破碎,连亵衣都露了出来,全身上下更是伤痕处处、鲜血淋漓,整个人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被外面刺眼的阳光一照,蕊姬不禁微微抖了几下,但仍旧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欧阳林冷笑道:“蕊夫人,你的老朋友沈烈沈大人,很快就要来了。不过,他究竟是来救你的,还是来杀你的,本官可说不准,你不妨猜猜看啊。” 蕊姬一开始并没有回应欧阳林的话,等了好半天,才忽然含混不清的喃喃道:“你……死定了……” “哈哈,我死定了?有趣,有趣。”欧阳林抚掌笑道:“你是真够硬朗的,都被折磨成这样了,还是不肯吐露半点有用的消息,本官想不佩服也不行。” 他上前几步,抬手撩开蕊姬的头发:“啧啧,多可惜啊。如花似玉的蕊夫人,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李炤看了一定会心疼吧?劳剑华也会心疼吧?” 说着,欧阳林又用手指捏住蕊姬的下巴,向上微微抬起,冷笑道:“你不是有本事自尽吗?死一个给本官看看啊。” 蕊姬凝视着他,眼里满是怨恨:“欧阳林,你别得意,沈烈不会放过你的!” 欧阳林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李炤不会放过我,没想到提的居然是沈烈。他和你们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你却偏要在本官面前装腔作势,误导我认为他是你的同伙,当本官是傻子吗?” 蕊姬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误导你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一心要对付沈烈?” 欧阳林摇了摇头:“本官要对付的,不仅仅是一个沈烈,还有你们。蕊姬,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劳剑华针对皇宫到底有什么阴谋?说出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该说的,我一早就跟你说过了,”蕊姬应道:“刺杀皇后程雯,嫁祸淑妃惠妃,挑动军方矛盾。” “除了你,还有谁参与?你们在帝都有多少人?具体计划是怎样的?一一招来!” 蕊姬轻轻的闭上眼睛,冷然道:“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了。” 欧阳林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愠怒。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面前这个女人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真的不会再吐露丁点实情了。 然而就在刚刚的一瞬间,欧阳林忽然意识到,殿中监裴应伦的意外死亡,既有可能是沈烈的调虎离山之计,也有可能是劳剑华实施皇宫阴谋的一部分。因此他必须尽快做出准确判断,才能有的放矢、加以应对。 - “陛下,外面这是怎么了?为何禁军忽然戒备森严?”程雯一边帮李炳退下朝服,一边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好奇打听道:“是有刺客吗?” 李炳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先让宫女内侍全都退下,然后才对程雯叹道:“唉,恐怕比刺客更加麻烦。你来,坐到朕旁边来,朕跟你慢慢说。” 程雯乖巧地答应一声,挨着李炳坐了下来,同时纤纤玉手挽住了李炳的胳膊:“陛下不必烦恼,有禁军在,什么坏人也不用怕。” “倒不是好人坏人那么简单。”李炳看了一眼窗外,语气有些凝重:“你听说过沈烈这个名字吗?” 程雯装作有些愕然,等了一下才点头道:“听是听说过,他以前不是北衙的什么长史吗?” 李斌微微颔首:“对,北衙逆鳞司长史。这个沈烈,曾是先帝最宠信的近臣,于朕也有些功劳。只可惜,他后来……后来误入歧途,跟朝廷彻底闹翻了,并且也记恨朕。” 程雯问道:“莫非是他偷偷入宫,欲对陛下不利?” 李炳无奈的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现在还无法做出定论。不过,逆鳞司的田沐确信沈烈意图不轨,因此加强了整个皇宫的戒备,以防万一。唉,若真的是沈烈,那就很麻烦了。这个人非常可怕,总能让他的对手防不胜防,朕担心被他盯上,徒有成千上万的禁军也没用。” 程雯早就接到密报,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此时,她还以为这是田沐奉她的旨意,故意搞出来的大动静,以便扰乱欧阳林和驸马府的步调节奏,所以不但没有丝毫担忧,反而还暗自感觉好笑。 她把手放在李炳胸前,轻轻的抚摸着,柔声道:“陛下是圣唐一代明君,自有上天护佑。哪怕沈烈再如何嚣张,也绝不是陛下您的对手。” 李炳握住程雯的小手,沉声道:“说是这么说,可沈烈对皇宫这里太熟悉了,又精通易容刺杀等各种暗探手段,倘若真让他混进来,朕怕是睡觉都不安稳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狭路相逢 殿中监裴应伦中毒身亡的消息,虽然被逆鳞司严密封锁,但毕竟之前京兆尹府的人已经接案介入,因此根本做不到密不透风。 很快,身在驸马府的沈烈等人便收到了案件详情,甚至包括裴应伦和小妾孟氏眼底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也没有逃过情报司帝都分部的耳目。 关于这个问题,慕容雪李汐他们并无什么特别感觉,可沈烈作为北衙逆鳞司的知情人,不禁提起了警觉。 他可以确定,金瞳散绝不会出现在劳剑华的手上。那种奇毒是逆鳞司的看家法宝,本来就管制严格,轻易不会配发给暗探使用,而当年劳剑华畏罪潜逃、行色仓促,也来不及专门回北衙偷取。 所以,金瞳散出现在帝都,一定另有高手介入。 会是谁呢? 沈烈暗暗思忖:不应该是现在逆鳞司的人,否则田沐不至于如此惊慌,连想都不想就直接惊动了整个禁军,对皇城严加戒备。 眼下,北衙已经认定,是他沈烈使用金瞳散毒杀了殿中监裴应伦,然后意图拿着银鱼符混入宫中,报复帝君。 但沈烈自己清楚,他早已不记恨李炳当初的薄情寡义,更没工夫去针对帝君搞什么复仇的伎俩。金瞳散的主人,当然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应该是除了劳剑华之外,曾经在逆鳞司效力过的高阶暗探,心思缜密、精通用毒。 会是谁呢? 见沈烈一直沉默不语,元斌试着说道:“依我看啊,肯定是劳剑华的人干的!他们已经潜入帝都,搞风搞雨,就是打算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然后好去救蕊姬。” 李汐同意这个判断:“看来,咱们也得行动了,至少要盯紧万年县大牢,随时可能跟叛军奸细交手。” 石峰应道:“我们这边已经做好准备,抢先一步把蕊姬掌握在手中。长史大人,就等您一句话了。” 慕容雪则有些担心:“禁军忽然高度戒备,用不了多久便会波及整个帝都,令全城跟着一起紧张起来。现在出手抢夺蕊姬……时机会不会有问题?” “会有这个风险。”沈烈回过神来,沉声道:“我们现在去抢人,并不是最明智的做法。不如调整策略,改为严密监视欧阳林和万年县大牢。沈某相信,敌人现身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元斌站起身来:“那就让我去吧。我最擅长盯梢,对于帝都的人而言又是生面孔。” 沈烈看了看另外三人,然后点头道:“行,你的身手,我还是放心的。千万小心,一有发现,不准轻举妄动,立刻回来报告。” 元斌兴奋地答应一声,当即动身出发。李汐为了让他躲开外面的眼线,还特意打开驸马府中的暗道,让元斌从那里溜了出去,跑到承恩坊外的小巷里。 元斌现在已经对帝都这座城市非常熟悉,转过几个里坊,就轻轻松松地摸到了万年县县衙附近。仔细端详,县衙周围人来人往,其中确实有不少形迹可疑的家伙,时不时地在四下打量着什么。 元斌不敢靠得太近,于是挑了一处位于街角的茶楼,凭窗而坐,边假装喝茶等朋友,边观察远处县衙的情况。 就在他默默辨认街面上那些眼线的时候,三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迈步走进了茶楼。他们同样特意挑选了一张靠窗的台子坐下,高声招呼店小二上茶。 这三个人都是一副读书士子的打扮,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开襟长衫,手摇写着墨宝的折扇,看上去颇为潇洒,但是元斌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们的举止气质,分明就是军人! 元斌不禁暗暗对其留心,趁着店小二在三人身旁忙乎上茶的功夫,偷眼认真打量。没想到,这一细看不要紧,还真让他发现了新的端倪。 三人当中,有一个嘴角边长着黑痣的家伙,元斌认得,此人居然是南方叛军虎贲营的校尉洪天禄。当年在杭州围杀沈烈的时候,正是这个洪天禄杀害了元斌的上司加兄弟普玛。 元斌不由得心里一紧,同时暗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到这个地方,立刻就撞上了点子。 他担忧一直打量对方,容易引起高手警觉,于是不再往那边多瞅一眼,转头眺望窗外的景致,只在暗地里密切关注敌人的一举一动。 那三个人显然也是来万年县大牢侦查踩点的,因此表面上喝茶聊天、谈笑风生,实则却四下观察,默记周遭的各种地形和情况。 大约坐了一个多时辰,三人差不多掌握了这一带的状况,于是起身算账,离开茶楼。 元斌没有急着动,等他们出了店面,走出很远,这才在桌上放下茶钱,快步追出茶楼,在三人身后远远吊着。 倘若能借此机会找到叛军奸细藏身落脚的地方,那就大功告成了! 洪天禄他们在前面走得并不快,而且基本是绕着万年县县衙兜圈子,来来回回走了两趟,才转身向东,朝着更远处的里坊而去。 元斌知道,他们一定是已经摸完了县衙和大牢周围路线,准备返回巢穴,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盯得更加小心。 在镇疆军情报司中,元斌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无论武功胆量,还是心思手段,都是难得之才。再加上他一直得到沈烈的悉心指导,因此早已跻身顶尖暗探的行列。 像眼前这种跟踪监视,元斌驾轻就熟,有足够信心不会被洪天禄等人发现。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洪天禄他们一路轻松闲聊,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人紧紧盯上,正带着尾巴往秘密据点而去。 双方就这么一前一后,相隔百十来步的距离,径直路过了三个里坊,眼瞅便要到达目的地。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道路旁边忽然冒出来两个乞丐,拦住了元斌的去路。 “这位小哥儿,行行好,赏两个大子儿,让我们爷俩买个饼吃吧。”为首的老乞丐,把黑手干枯的手伸到元斌面前,舔着脸谄笑道:“一看您就是富贵人儿,心地又善,就可怜可怜吧。” 元斌微微一愣,旋即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打算直接越过乞丐,继续往前追踪。谁料,他刚一动,另一个年轻的乞丐便抬脚迈步,恰好挡住了他的身位。 “公子,我阿爷病了,讨口饭吃不容易,请您行行好。” 尽管对方说得很客气,可元斌还是猛地警觉起来。方才年轻乞丐移动的方式,体现出相当高明的武功步法,绝非寻常的叫花子。 元斌向后撤了一步,先跟对方拉开距离,然后从腰囊里摸出一粒散银,直接丢进老乞丐的碗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够了吧?赶紧起开!” 说罢,元斌抬脚就要往前走。 老乞丐嘿嘿怪笑,一边继续移步阻拦他,一边对年轻乞丐说道:“小凌,这位公子好慷慨啊,居然真金白银的施舍,这回别说是吃饼了,吃肉也没问题。” 年轻乞丐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即张开双手,直接拦住元斌道:“公子,敢问尊姓大名,来日我们爷们儿发达了,也好有机会登门致谢,报答你的施舍之恩。” 这么做,就纯粹是在找茬儿翻脸了,对方的敌意已经丝毫不加掩饰。 元斌只好稳住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少顷,他忽然莞尔一笑,朗声道:“哎呀,都怪我眼拙,刚才光顾着匆忙赶路,居然一时没认出来。这不是虎贲营的副将吴凌将军吗?失敬失敬。” 一听对方能直接道破自己的来历姓名,吴凌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兄台竟然如此高明,倒是我轻慢了。吴某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兄台能认出来,想必应该是镇疆军吧。” 元斌双手背在身后,神色从容,语气平静地应道:“镇疆军情报司,元斌。” “哦,原来是元兄,久仰久仰。”吴凌洒然道:“今天既然你我有缘在帝都街头相遇,那看来免不了要请元兄随我去喝上两杯,套套交情了。” 老乞丐在一旁晃了晃破碗,凑趣道:“这儿有银子,足以买酒买肉呢,哈哈哈。” 元斌用眼角扫视周围,此处正好是一处窄巷,远离喧闹的大街,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所以即便动起手来也不虞惊动官府巡兵。 显然,对方是想对自己痛下狠手。 元斌丝毫无惧,朗声笑道:“老爷子真会打算盘,请客吃酒用的居然是我的钱。既然如此,那二位还不如随我去一个好地方,让我来做个大东道。” 老乞丐微微地点了点头,赞道:“镇疆军的人,果然名不虚传啊。小凌,这位兄弟也是明白人,大家就不兜圈子了。你上吧,送这小兄弟痛快走。” 吴凌充满自信的笑笑,也不答话,只轻叱一声,径直扑向了元斌。 他师承劳剑华,武功自是不弱,一上来便使出杀招,打算几个回合之内干掉对方,然后趁惊动街坊四邻前从容离开。 元斌见状,也不相让,一对铁掌上下翻飞,轻轻松松地破解了吴凌的几计绝杀,丝毫不落下风。 忽然间,在旁边观战的老乞丐大喝一声:“等一下!” 吴凌闻言,立刻受了攻势,向后撤步。 “怎么不打了?”元斌笑着问道:“莫非又舍不得请客了?” 老乞丐眼睛眯成了缝,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怎么会沈烈的风雷掌?” 第五百六十二章 铁手文潇 元斌洒然一笑:“这是风雷掌吗?哎呀,我自幼四处拜师学艺,会得东西很杂,你今天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这功夫叫什么名。” 老乞丐冷哼一声,转头对吴凌道:“你的功夫杀不死他。我们一起上,生擒这小子。他跟沈烈的关系非同一般,正好带回去严加审问!” 吴凌连忙答应,旋即再次蹂身而上,逼近元斌。老乞丐则闪电瞬移,绕向他的身后,一来方便前后夹击,二来避免元斌逃跑。 元斌暂时却并没有夺路逃生的想法。 他现在能够肯定,面前这二人应该是此次叛军奸细队伍的重要头目。原因很简单,吴凌是劳剑华的弟子,在虎贲营地位很高,官职远超洪天禄。而那个肮脏的老乞丐对吴凌说话时的腔调,显然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身份更加厉害。 因此,元斌必须再拖延一下,尽可能多的解到一些对方的底细。 心念及此,元斌凝聚功力,奋然出掌,针锋相对的迎向前面的吴凌,务必赶在老乞丐杀上来之前重创对方。 拳掌相交的气劲,在小巷中砰然作响。以一敌二的元斌毫无俱意,放手猛攻吴凌。然而,对方也不是易与之辈,几个回合便稳稳拖住了他。下一刻,老乞丐也从身后杀来,五指齐张,恍若两只鬼手,招招不离元斌要害。 在两个高手的前后夹击之下,元斌渐渐应对得有些吃力。不过,年轻的他很早便投身镇疆,曾在楠花郡主的惊雷军团中征战鬼漠、浴血厮杀,比这凶险百倍的场面见过无数次,所以即便是生死一线,元斌也并不在意,一边专心对敌,一边暗自思索计策。 此刻,吴凌和老乞丐的武功已经完全展露。前者胜在年轻力盛、招数巧妙,尤其擅长近身擒拿功夫;而后者则显得内力深厚,武功路数走的是大开大合的招式,爪力尤其惊人。 元斌默默记住了二人的功夫特点,知道这些信息能够帮助沈烈分析出对方不少情报。 当然,这么一直打下去的话,自己必定敌不过对方联手,稍不留心,便有可能饮恨于此。元斌心思活泛,不是那种只知道无谓拼斗的莽夫,现在既然已经有所收获,那就应该溜之大吉。 想到这里,他猛地提聚功力,先使出绝招“五雷轰顶”,强硬逼退老乞丐,然后抖手向着吴凌一挥,同时口中大喊:“看毒镖!” 三个小黑影从他袖中飞出,激射吴凌面门。吴凌一听毒镖二字,顾不得细想,连忙向旁边闪躲。而就是这么一刹那,元斌怒吼一声,趁吴凌身形不稳,作势猛扑。 老乞丐见状,连忙大声喝道:“小心!” 其实吴凌早猜到元斌射出毒镖,是为了趁机袭击自己,所以脚下也留了余力。无须老乞丐提醒,他已然半路变招,改闪避为据守,双拳拉开架势,只等元斌上来送死。 谁料,元斌也预判了他的预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目标放在吴凌身上,而是选择了侧后方的老乞丐。 射镖、突袭,全都是假象。 当吴凌和老乞丐都以为元斌即将向前猛扑之时,这小子忽然腰上使力,一个急转,直冲老乞丐而来,连出数掌,颇有战场冲锋、一往无前的气势。 老乞丐不由得微微愣怔,待反应过来时,元斌已然杀到自己近前,掌力笼罩全身,挨上一下就得重伤。 他的武功本来在元斌之上,但无奈自己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因此不愿在这个时候,跟一个年轻小辈闹到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地步,故而也只好选择退让,避其锋芒。 就是这么一个空隙,终究给了元斌脱困的机会。 元斌一记掌刀遥击老乞丐,然后猛然向前窜出三四丈,赶在吴凌追上来之前,闪身冲出巷口,来到大街之上。 这种情况下,吴凌若是再苦苦相逼,就只能冒着暴露行迹的风险,在大庭广众下与元斌激战了。 老乞丐一把拉住他,示意吴凌不必穷追,接着他转身走到远处,从地上捡起三枚“毒镖”。此时吴凌才愕然发现,那居然是盖碗茶里常见的红枣,顿时又惊又气。 老乞丐望着元斌远去的背影,嘿嘿笑道:“可以啊,那小子倒是和我年轻时蛮像的。狡猾机警、胆大包天。” 吴凌却没他这样的心情,沉声道:“文伯,镇疆军的人已经留意上我们,行动必须尽快发动才行,不然之前的努力可能白费了。” 老乞丐知道他所说的“努力”是指裴应伦之死,满不在乎地笑道:“事情越来越好玩了。居然碰上沈烈的传人。既然这个元斌出现在帝都,我想沈烈也不远了吧?” 吴凌听得心里暗暗发沉。他最担心就是这个,作为自己师父一辈子的宿敌,沈烈可不是他能对付的。 “若真是这样的话,更得抓紧了。”吴凌语气凝重:“镇疆军情报司的人都是狗鼻子,很快就能再次找上咱们。” 老乞丐忽然摇了摇头:“不急。裴应伦的命,目前只牵动了田沐和逆鳞司,以及守卫皇城的禁军。欧阳林并没有动,而现在又多了一个沈烈需要考虑,看来,之前的计划还得略作调整才行。” “如何调整?”吴凌忍不住问道。 老乞丐把手一挥:“走,回去商量。据点已经不能用了,通知你的人,赶紧换下一个藏身之处。” - “你确定,那个人当时使的是这一招吗?” 沈烈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神色凝重的看着元斌,而元斌则站在众人面前,正比划着一个动作。仔细分辨,正是之前老乞丐在小巷里使出的招数。 元斌收起姿势,语气肯定地答道:“绝对不会有错,连带刚才展示的那六个招式,我记得清清楚楚。大人,您认出来了吗?” 沈烈微微颔首,接着转头对慕容雪等人道:“情况或许有些麻烦了。” 李汐不禁大感好奇:“沈叔叔,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原本还很疑惑,殿中监裴应伦怎么会中了北衙逆鳞司的独门毒药金瞳散,现在看来,原因就出在这儿了。”沈烈沉声道:“元斌刚才模仿的那几招,源于一套名为千行爪的武功,而这门武功的主人,正是当年被我师父、逆鳞司长史秦铸除名的暗探,文潇。” “文潇?”慕容雪一愣:“铁手文潇?” 沈烈点点头:“没错,就是他,你也听说过?” 慕容雪应道:“这个文潇在巴蜀武林非常有名。家父年轻时闯荡江湖,还曾跟他打过交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北衙逆鳞司的人。” 沈烈耐心解释道:“文潇在逆鳞司的身份非常隐秘,所以外界很少知晓。铁手这个外号,除了因为他的爪功,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擅长断案缉捕,在他手里,目标极少能够逃脱,故名铁手。” 元斌走到近旁欠身坐下,开口问道:“既然这个文潇这么厉害,那为何还会被您的师父除名了呢?” 面对这个问题,沈烈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文潇表面上是被我师父除名,可实际上,是因为他得罪了先帝。” 见慕容雪和李汐一脸讶然,沈烈又连忙补充道:“先帝指的并不是公主的父皇,而是李炳的父皇——先武德孝圣帝君李成文。” “当年,武德先帝还在做皇子的时候,就对北衙逆鳞司的存在非常不满。他多次对外表示,逆鳞司名为保护帝君,实为滥用私权、扰乱法纪。而恰在那个时候,文潇办理了一个谋逆的案子,涉案官员正是武德先帝的至交好友。文潇秉承逆鳞司的一贯作风,对那名官员严刑逼供,最后还将其虐杀在牢中,官员的家眷也没有饶过,要么处死、要么流放。” 李汐忍不住叹道:“这不等于更加触怒了皇伯父吗?” 沈烈点点头:“是啊,当时武德先帝怒不可遏,扬言一定要为好友讨回公道。后来,先帝登基继位,我师父为了保住逆鳞司,也是为了保护文潇,便提前出手,找了个理由把他赶出了逆鳞司。不过……” “不过什么?”元斌大感好奇。 “不过,文潇长期办案,曾得罪过不少朝中权贵,”沈烈接着讲述道:“他在逆鳞司的时候,仇家因为畏惧北衙,不敢把他怎么样,可一旦他被除名,那些人就立刻报复。他们找不到文潇,就拿文潇的家人开刀,接连把他老母亲、妻子和三个孩儿都害死了。” 慕容雪面露不忍之色:“我在巴蜀的时候,也曾听家父提起过此事,当时文家的确很惨,只是文潇一直下落不明,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元斌接口道:“现在看来,他是投奔了奸贼劳剑华。” 沈烈摇摇头,沉声道:“我看未必。文潇和劳剑华确实有些交情,但还远没到投奔追随的地步。这次他忽然出面,多半只是帮忙,顺便给家人报仇。此人在逆鳞司的时候,是在三科效力,专门负责行动,手里有金瞳散也合理,裴应伦一定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第五百六十三章 奇招示警 对于沈烈这个判断,大家都表示认可。叛军奸细入城,一上来先制造混乱,转移朝廷的视线,这是应有之意,也在各方的预料之中。 只不过,尽管文潇事先并不知道沈烈也在帝都,但他利用金瞳散的特殊性,故意把杀害裴应伦的事往沈烈身上引,以便扰乱朝廷的阵脚,足见其老辣阴沉之处。 元斌道:“洪天禄三人最后消失在了永宁坊一带,而吴凌和文潇是在喜闻巷拦截的我,那里也紧邻永宁坊。咱们撒开人手,仔细搜索周边区域,应该不难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沈烈摆摆手:“不必费那个劲了。文潇经验丰富,为人又非常谨慎,他断然不会再冒险藏身于原处,等着我们过去仔细搜索的。此时他们多半早已转移,并扫清了身后所有的痕迹。” 慕容雪道:“帝都这么大,他们若不停换地方躲藏,找起来不亚于大海捞针。” “我们不用找他,只等他自己上钩便好。”沈烈笑道:“元斌这次等于惊到了叛军奸细,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有所行动。” 石峰思索道:“既然您说文潇生性多疑,那他还会冒险去劫万年县大牢吗?要知道,叛军奸细不仅要对付欧阳林,还得面对我们,这个难度对敌人而言太大了。” 沈烈微微颔首:“石兄弟说得没错,别人我不知道,文潇肯定会调整策略的。沈某猜测,他多半会继续制造更大的混乱出来,把我们彻底卷进去。” 李汐发愁道:“那咱们该如何应对呢?” 沈烈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建议双管齐下。一呢,我们继续盯紧万年县大牢那边,只要有机会,就把蕊姬抢过来;二呢,向朝廷示警叛军已经来了,同时最好还能把文潇吴凌他们再吓一吓。” “如何示警?”慕容雪问道:“要不要我去请朝中的大臣帮帮忙?” 沈烈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意:“不用。沈某现在是江湖人,文潇也是江湖人,我们就搞点江湖手段,谁也别欺负谁。” - 三更时分,夜色沉沉,元斌石峰二人,跟在沈烈身后,从驸马府的密道溜出来,跑到了大街上。三个人手里各自拎着一个小桶,一支小毛刷,东张西望,四处打量。 “我看这儿就挺不错的。”元斌嘻嘻一笑,压低声音道:“这面墙又高又长,还邻着大街,非常合适。” 石峰点了点头,问道:“小元,你的书法如何?” 元斌脸一红:“书法?书法可谈不上,顶多算是虫子爬。我那两笔臭字儿,自己看了都害羞。峰哥,你呢?” “我比你强一些,”石峰应道:“你的字是虫子爬,我的字是虫子飞。长史大人,还是请您先给我们打个样儿吧。” 沈烈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小子,就爱耍贫嘴。看我的!” 说罢,他把毛刷往桶里蘸了蘸,然后飞身而起,在高墙上奋笔疾书。 转眼功夫,一排用红漆写就的大字赫然出现在了元斌石峰的面前。 “铁手出山,再展雄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元斌摇头晃脑地啧啧赞叹道:“嗯,银钩铁划,笔法苍劲,颇有名家风骨啊。” 石峰笑着踢了他一脚:“装什么大尾巴狼?好像你真懂什么叫笔法苍劲似的。赶紧有样学样地干活吧,等会儿碰上巡弋营就麻烦了。” 元斌连忙答应,提着小桶欢快地奔向远处,石峰也挑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照着沈烈的样子,往墙上刷写文字。 三个人各自忙乎,在附近街巷往返纵跃,四处留下墨宝。写到后来,元斌居然还上了瘾,感觉自己的字越来越好看,张牙舞爪的,很有书法家的气势。 正在得意的工夫,石峰匆匆跑了过来,小声急道:“长史让咱们撤啦,巡弋营过来了!” 元斌吓了一跳,赶紧收了小桶和毛刷,跟着石峰转进旁边的巷子。过不多时,一队巡兵路过了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因为天色昏暗、视线不明,那些巡兵们根本就没有察觉出街边的墙上有何异状,径直走了过去。 石峰和元斌见状大喜,绕了一个大圈子跟沈烈顺利汇合,然后一同返回驸马府。 第二天天一亮,小半个帝都立刻炸了锅。 尽管京兆尹府及时派人覆盖涂抹了墙上的血红字迹,可仍旧有不少早起的百姓看到了那一行字,不禁到处传扬议论,很快搞得满城皆知。 人们并不清楚铁手是何许人也,不过只看一夜之间帝都大街小巷的墙壁上满是血红血红、触目惊心的大字,还有那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狠话,顿时引起了各种各样广泛的联想。 结合昨天皇城附近禁军如临大敌的架势,百姓纷纷猜测,准是什么极厉害的江洋大盗跑来帝都,准备大开杀戒了。 一时之间,帝都城人心惶惶,连街上的行人也变少了许多。 普通百姓不知道铁手的真正来历,可朝廷不会不知道,北衙逆鳞司更是熟知详情。没用多久时间,李炳便将田沐和欧阳林一起召进了宫,当面询问缘由。 田沐捧着逆鳞司的名册记录,把关于铁手文潇的情况,对帝君仔细讲述了一番。他本人虽然从未见过文潇,但通过档案和向逆鳞司老人儿打听,田沐也大概了解了不少与文潇有关的事情。 听完他的讲述,李炳不禁眉头紧锁,沉声道:“你觉得,那个文潇真的重新出现了吗?” 田沐应道:“陛下,臣以为不必过虑。这多半是沈烈搞出来的障眼法,意图扰乱我们的视线。据逆鳞司一些荣休的老前辈说,文潇销声匿迹多年,或许早已死了也不一定,怎么会这么巧,裴应伦刚刚遇害,他就出现在帝都,而且还扬言要报什么仇怨,简直莫名其妙。” 李炳点点头,转而望向欧阳林:“你认为呢?” “启禀陛下,臣感觉此事非常蹊跷,或许并没有田大人说的那么简单。”欧阳林拱手应道:“裴应伦中毒身亡,铁手文潇被人重新提起,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既可能与沈烈有关,也可能与劳剑华有关,眼下还无法直接下定论。” “你的意思是说,文潇或跟劳剑华有什么关联?”李炳不禁好奇道:“难道他们是冲着蕊姬而来?” 欧阳林微微颔首:“这个可能性不能排除。据臣所知,前几天逆鳞司三名暗探在蓝田被人杀害,与一伙形迹可疑的高手有关。田大人,想必你们已经查出什么了吧?可否对陛下讲讲呢?” 李炳闻言望向田沐,田沐连忙道:“确有其事,逆鳞司怀疑有歹人欲潜入帝都作乱,眼下正在全力追查。” 不待李炳开口,欧阳林继续问道:“田大人,那三位暗探兄弟的致命伤是什么?利器?毒药?还是拳掌一类。” 田沐幽幽的瞪了他一眼,拱手对李炳说道:“三人身上的致命伤,都呈现出利爪深深划过的痕迹。据仵作判断,应该是善使爪功的高手所为。” 欧阳林笑笑,对李炳说道:“陛下,那个文潇外号铁手,所用武艺好像正是爪功。” 李炳眼睛一亮:“田卿,是这样吗?” 田沐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李炳思忖片刻,忍不住喃喃道:“照你刚才的介绍,当年朕的父皇端穆正直,对文潇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这才导致逆鳞司将其除名,而后文潇亲人又惨遭仇家报复。你们说,他是不是想找朕报仇呢?” 田沐应道:“的确也不能不防。近来欧阳林肃清奸细,搞出的动静不小,促使各方势力纷纷聚集帝都,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他这句话,明着是说提防可能出现的文潇报复,暗地里却是在提醒帝君,这一切都是欧阳林惹出的麻烦。 欧阳林城府蛮深,他闻听此言,也不着急生气,只淡淡地说道:“陛下,臣之前向您禀报过,利用蕊姬钓鱼,或许会有意外收获。眼下,沈烈、文潇等人陆续冒出头,就说明咱们的策略正在起效,将所有敌人一网打尽的机会正在到来。臣建议,请北衙逆鳞司和南衙诸卫禁军联手合作,进一步加强皇宫戒备,宵小之辈断然不敢轻易冒犯圣驾。” 李炳听欧阳林讲得有理有据,且充满自信,也不由得受到感染,表示同意道:“你说的没错。宵小之辈不断使出各种手段,暗杀应伦、红字留书,无非就是想制造恐慌,好让你分心宫里,放松了蕊姬那边的陷阱。朕也不信他们真敢来皇城捣乱。欧阳,你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必担忧朕这里,务必成功缉捕各路奸细,再立新功。” 说着,他又转过头对田沐道:“田卿,北衙逆鳞司一直是帝君的私兵,专职拱卫朕的安全。现在殿中监遇害,银鱼符丢失,今天又冒出来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铁手文潇,看来你们得发挥作用才行了。” 田沐一听这话,连忙拱手应道:“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拼尽全力,保护帝君周全。” 第五百六十四章 南军攻势 正当帝都城中波诡云谲,各方势力明里暗里的陆续登场,并展开不同手段,准备恶斗一场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江防线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京口战役,最终以镇疆军大获全胜而告终。叛军主力舰队遭受重创、十不存一,上千艘战船或被完全摧毁,或被鲲鹏水师俘虏收缴,包遇春和侄子包信岩侥幸杀出重围,带着仅存的几十条破船逃往下游江阴一带,继而又脱江入海,自明州取道杭州湾,沿着钱塘江返回叛军首府杭州。 经此一役,南方叛军的水战力量彻底遭到压制,尽管他们尚有半数的战船仍旧分散部署在南岸各处,但是短时间内绝无翻身可能,对大江的封锁,基本处于形同虚设的境地。 陆军主力军团全面渡江的时机,已然到来。 而最先抓住这个机会的,并不是李江遥的镇疆军,而是位于上游的朱雀军团。 一收到京口大捷的消息,马洪杰当即便联络杨厉,请朝廷夷陵水师改佯攻为主攻,掩护朱雀军两个旗共八万兵马,强渡大江,向正面之敌发起攻势。 他们的目标,直指澧阳郡。 澧阳郡乃是大江南岸的要冲之地,紧邻澧水、四通八达。往东过华容县,可进逼岳阳;往南不远,则是叛军另一个战略重镇武陵;往西则与苗疆领地接壤,可与苗人首领伍融顺利会师。 可以说,渡江之后若能顺利拿下澧阳,叛军西部疆界将彻底暴露在朱雀军团的打击范围内,处处破绽、无险可守。 杨厉接到马洪杰的助战请求,也立刻表示同意,三百艘主力战船,外加五百条大小民间船只,云集荆州江陵一带,开始搭载陆军。 此时,岳阳方向的叛军战船,在数量上并不算少。尽管下游那边吃了大败仗,但并未对他们构成直接影响。面对气势汹汹的朝廷大军,岳阳舰队立刻纠集了四百余艘战力,逆流而上,准备实施阻击。 杨厉王纹烈反应极快,抢先一步抵达石首水道,在叛军水师和朱雀军渡江部队之间隔开了一段广阔的区域,以逸待劳,全面守护。 随即,双方在大江之上爆发激烈交战。 借着鲲鹏第十军击败包遇春的威势,夷陵水师士气高昂、气势如虹,丝毫没有因为战船数量少于对手而畏手畏脚。 相反,夷陵舰队的攻势比岳阳舰队更猛! 两千多只流火轻舟顺江而下,一上来就把叛军炸了个七荤八素。紧接着,杨厉和王纹烈各自率领一百艘战舰,分南北两路发起冲锋,直接左右夹击敌人舰队。 双方鏖战两天一夜,数量占优的叛军反被揍得叫苦连天,最后只能仓皇后撤,退回岳阳要塞。 与此同时,朱雀军团第一旗的各部队顺利登陆南岸,开始构筑滩头阵地,第二旗随即展开,组织麾下兵马依次上船,准备渡江。 收到消息的叛军及时做出反应,各路人马纷纷朝着澧阳郡火速集结,两天时间,便将该处的防御规模从原来的三千人提升至一万五千兵力。 除此之外,奉叶荣成之命增援西部的谢豹,这会儿也正率领麾下五万玄甲铁骑狂飙突进,往澧阳方向疾驰而来。 很快,朱雀军第一旗的先头部队便与叛军交上了手。 敌我双方在澧阳郡东北方向的牛浪湖和淤泥湖一带,展开了数次交锋,大小战场多达十几处。 牛浪湖和淤泥湖都是占地不大的小湖泊,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两处湖水夹着的中间地带,恰好是从大江通往澧阳郡的必经之路。 叛军守将非常有经验,他利用此处有松滋河支流纵横交错的复杂地势,再配合西南方向的九龙山,布下了依托水网和山丘的梯次阵地,层层防御、处处阻击,就是要通过一点一点的反复拉锯,拖慢朱雀军整体推进节奏,为援兵争取时间。 面对敌人这种高明的作战策略,朱雀军团第一旗的先锋兵马也没有更好的破解办法,只能由快速突袭改为稳扎稳打,一边逐步夺取有利地形,一边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 不过,好在马洪杰的军团本身就是南军,其中不少部队还正是来自于澧阳郡一带,因此他们也算是主场作战,不仅人熟地熟,而且士气高昂。几番较量下来,成功抢占了大部分的要点位置。 随着时间推移,第二旗也相继完成了渡江的动作,朱雀军的第一波主力攻击群,逐渐在大江南岸汇聚完毕。 “打回老家去,活捉劳剑华”的口号,响彻全军。 - “豹爷,咱们现在的位置,大概是淤泥湖南边五里处,”副将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介绍道:“距离九龙山,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谢豹端坐在战马上,沉声问道:“九龙山那边的战况,眼下怎么样了?” 副将应道:“非常激烈!守军打得很惨。九龙山防线一旦失守,通往澧阳郡就彻底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了,所以友军各部已经开始拼命。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剩不到四千人!” “朱雀军呢?”谢豹皱了皱眉头:“敌人这次总共投入了多少兵力?” “正在进攻九龙山的,大概在八千到一万人左右,”副将仔细回答:“战场外围至少还有两万敌军,主要是朱雀军团第一旗的兵马。据斥候说,他们随时可以投入进攻。” 谢豹有些犹豫了。 到底是前往九龙山,还是直奔澧阳郡,这是一个很不容易取舍的选择。诚如副将所说,丢了九龙山,澧阳郡守起来会非常吃力,可如果驰援九龙山,又极有可能被敌人拖住,陷入苦战。 一旦朱雀军的第二旗包抄过来,或者第三旗、第四旗也陆续杀过大江,单靠自己手里这五万兵马,未必能打得赢。 副将看出了他的为难之处,建议道:“豹爷,不如这样,您老率领主力前去澧阳,卑职带一万铁骑侧袭朱雀军,好歹先打退这波敌人,让九龙山稍微喘口气。” 谢豹仔细想了想,摆手道:“要么不去,要么全去,你那一万人马,顶多是占占便宜,解决不了大问题!” 副将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谢豹把心一横,喝道:“娘的,死守澧阳,也无甚鸟用,不如拼一把,直接把朱雀军赶回岸边!老子就不信了,人人都他妈跟镇疆军一样硬?” 闻听此言,副将同样被激起了血性,应和道:“好,就听您的!咱们打镇疆军的时候也没落过下风,更何况南军那群软蛋。怕他个球!” 谢豹一挥铜锤,朝身后喊道:“弟兄们,疾驰二十里,突袭朱雀军!让马洪杰明白明白,什么是天下第一强军!” “杀!”成千上万的玄甲铁骑高举兵器,发出震天怒吼。 下一刻,谢豹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他身后黑衣黑甲的骑兵大阵也立即随之发动。数不清的马蹄践踏大地、轰然作响,黑色洪流越过密林草甸,如同汹涌的浪潮,席卷奔腾。 二十里的路程,对于骑兵而言就是转瞬即至。 当谢豹和他的部队抵达九龙山时,战事正进入到最为惨烈的阶段。叛军此刻只剩下不到两千来人,并悉数退至山顶,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朱雀军团也刚刚派出一支生力军,替换之前因为进攻山头而伤亡惨重的部队,准备发起最后的绝杀。 不过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被绝杀的对象,居然能在顷刻之间发生转换。 朱雀军还未来得及吹响进攻号角,闷雷般的蹄声就忽然自东边地平线处传来。由五万铁骑所组成的巨大阵势,仿佛充塞了整个天地,漫卷而至。 即便是曾跟突厥人做过殊死较量的南军老兵,突然见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禁露出了惶然神色。 朱雀军后方主阵立刻响起急促的铜锣声,示意正准备登山进攻的部队赶快后撤,返回安全地带。 然而,锣声不可谓不急,部队不可谓不快,但他们终究还是急不过也快不过玄甲铁骑全力冲刺的速度。 眨眼功夫,谢豹已然杀到了九龙山的山脚下。五万骑兵分作三路,一路侧击攻山部队,一路突袭后方主阵,还有一路则绕着大圈,前去截断朱雀军的退路。 骑兵冲击步兵,本身就具备着无与伦比的天然优势。放眼天下,除了镇疆军那种纯重装步兵的变态存在之外,没有哪支步兵部队,尤其是轻步兵,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有效抵挡铁骑的碾压。 胜负,从玄甲骑兵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变得毫无悬念了。 黑色铁骑在步兵群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一万多朱雀军的先头部队,连近在咫尺的援兵都没等到,就直接被谢豹他们杀得七零八落、当场崩溃。 等九龙山附近的数万朱雀军主力相继赶来之时,此处早已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而一击得手的玄甲叛军,此刻也重新列好了阵势,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第五百六十五章 实力之差 很快,朱雀军团第一旗的主力部队,在九龙山北面和西北面布下两道防线。他们的兵力在三到四万人之间,贸然向谢豹的玄甲军发起攻势,实属不智。因此,第一旗的主将决定还是暂缓行动,等候援兵到来。 远处的谢豹见状,知道朱雀军心里已经产生了胆怯之意,不敢再莽撞行事,转而原地固守,静待后续部队赶来,然后再重新进攻。 若是这么拖下去,拖到朱雀军第二旗的兵马也抵达此处,那对方兵力将攀升至七万上下,会变得更加难以对付。 所以,僵持不动只会对玄甲军不利。 谢豹虽然嚣张跋扈,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猛将,作战经验极为丰富,故而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乖乖跟着朱雀军的节奏走。 相反,他要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才行。 时间不久,稍事休整的玄甲铁骑再次动了起来,谢豹的表弟崔俊臣率领一万五千骑兵进攻朱雀军第一旗的西北防线,谢豹则亲自指挥两万精锐攻击正面的北部防线。 蹄声轰鸣、大地震颤。 战力不亚于突厥人的玄甲军,开始全面冲击朱雀军团。 以轻步兵为主的朱雀军,尽管士气高昂、准备充分,但是他们的体系和装备,仍旧无法有效抵御骑兵压制。当初潼关之战的不利情形,再次于江南战场重演。 面对骑兵如同浪潮般一波接一波的冲锋,最前面的几个步兵方阵相继崩溃,大批败兵向后退却,撤往第二道防线身后继续抵抗。 然而,第二道防线没有支撑多长时间,也同样难逃被无情冲垮的厄运。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第一旗的三万五千兵马战损就超过了三分之一,主将拼尽全力维持部队状态,在尚未彻底崩溃前,下达了全面后撤的命令。 谢豹得势不饶人,立刻招呼崔俊臣与自己合兵一处,继续追击朱雀军团第一旗,利用骑兵的机动性,杀出去了二十多里的路程,又干掉对方四千余人。 在牛浪湖附近,第一旗的残兵碰上了渡江的第二旗,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没有惨遭谢豹的全歼。不过,这两旗兵马会师之后,情况却并未得到任何好转。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双方大军在牛浪湖畔摆开阵势,数不清的灯球火把,隔着一两千步的距离铺陈开来,放眼看去,漫山遍野,望都望不到边。 谢豹挥舞着双锤,在阵前来回驰骋,颇有气势。经过前面对战第一旗,他此时也已经完全放下了顾虑,感觉朱雀军团不过尔尔,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他冲着手下连连大喝,不断激励鼓舞士气,玄甲军团的骑兵们举着长枪马刀,高声应和,蓬勃战意冲天而起,看上去就压过对面的朱雀军一头。 虽然纯骑兵的人数比纯步兵少了将近一半,但真正的战斗力却反超对方很多。 这也正是谢豹底气的由来。 崔俊臣策马来到近旁,大声问道:“豹哥,打不打?弟兄们等的都着急了。” 谢豹闻言哈哈一笑:“打!狠狠打!把那帮软蛋打个魂飞魄散,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咱的厉害!俊臣,传令各部队组成鱼鳞阵,你做先锋,开始突击!” “遵命!”崔俊臣兴奋地答应一声,抽出战刀,一边喝令各队集结,一边驰骋而去。 片刻功夫,玄甲叛军开始全面行动,各营兵马训练有素、配合娴熟,几乎就是眨眼的时间便组成了一片占地宽广的鱼鳞大阵,并向对面的朱雀军稳步推进。 一见叛军动了,朱雀军不禁再次紧张起来,第一旗和第二旗的将士相互配合,组成了二十个大方阵,分作三排部署,前后交替、梯次掩护。 说实话,他们的结阵看上去规规矩矩,暗合兵法要旨,基本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或疏漏。然而,站在阵列中的每一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阵势摆得好,并不代表坚不可摧。 面对成千上万铁甲骑兵的猛冲,只有镇疆军那样的重装步兵才有可能抵挡得住,轻步兵除了白白送死,根本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镇疆军的橹盾,是由一人多高的坚木打造,盾牌外面裹着铁皮,尖底插入地面之后,好似一面生了根的铁墙,配合密密匝匝的铁制长枪,几乎坚不可摧。 反观朱雀军团,橹盾仅仅是寻常木板,又薄又脆,用来抵御骑兵冲锋的长枪数量同样少得可怜。 这还只是第一层防护,而作为防护核心的甲胄,双方更不可同日而语。镇疆第六军、第七军、第八军,是李江遥花了血本打造的重装部队,士兵们层层铁甲、盔连面罩,挤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堆铁疙瘩。当年突厥骑兵拼了老命,都无法在平野上摧垮重装步兵的方阵。 相比之下,朱雀军团几乎等于毫无防护。绝大多数的战士穿着的都是铁甲背心或轻质皮甲,颈披、肩披、护臂、护裙这类护具装备根本无从谈起,甚至不少部队还顶着南方特有的竹盔,穿着草鞋或布鞋。 像这样的防御水平,打一打山贼土匪没问题,与普通的叛军步兵较量也还过得去,但是对上谢豹的玄甲军团,只剩挨揍一途。 这也难怪,玄甲军团原本就是圣唐主力军之中的佼佼者,在当年最为鼎盛之时,他们连麒麟、长刀、烈刃等军团都不放在眼里,尽管这些年起兵反叛,损耗了不少菁华力量,但骨架仍在、战力尚存,怎么可能会把寻常府兵组成的二流军团放在眼里。 转眼的工夫,三万多铁骑漫卷而来,在茫茫夜色下向朱雀军团发起集团冲锋。 鱼鳞阵对方形阵,铁骑兵对轻步兵,震天的喊杀声响彻在牛浪湖边,火把飞扬、人影攒动,箭矢划破夜空,刀枪密若丛林。 朱雀军团的七万将士舍生忘死,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奋力抵挡玄甲叛军的凶狠进攻。 然而可惜的是,战力这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打仗更是世上最客观最残酷的游戏。装备体系和训练水平都处于绝对劣势的南军轻步兵,就好像被飓风肆虐的稻田一般,一排接一排地倒下,血肉横飞。 很快,叛军铁骑在谢豹和崔俊臣的指挥下,顺利杀穿了朱雀军团的两道防线,眼瞅就要透阵而出。危机之下,南军集中力量,拼死顶住最后一道防线,将叛军卡在阵地前沿。 朱雀军不要命的打法,终于发挥了作用。 谢豹等人连续冲了三次,始终未能击垮第二旗放在后排的四个方阵。越来越多之前被打散了的将士重新聚拢过来,不断将阵地变得密集结实,到最后,他们几乎就是在用人命填充空缺,令叛军骑兵难以突进。 士兵的体力、战马的耐力,终究都是有极限的。经历了长途行军,又激战了一整日的玄甲军团,此时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再继续战下去,他们同样有支撑不住、濒临崩溃的风险。 无奈之下,谢豹只好放弃一举击溃朱雀军团登陆部队的诱人想法,在己方占据着战场优势的情况下,从容停战收兵,退回到安全地带进行休整。 叛军的后撤,也给了朱雀军团极为宝贵的喘息之机,为了防止对方缓过气来,再次狂飙突进,第一旗和第二旗的主将商量之后,一致决定立刻率领部队脱离战场,撤至大江南岸的滩头阵地,依托工事与敌人较量。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牛浪湖畔已经再也见不到半个朱雀军团士兵的踪影,轰轰烈烈的登陆突袭战,被叛军的精锐兵马在一夜之间彻底打退,重新回到了近乎开始时的状态。 身在北岸的马洪杰收到前方的战况消息,不禁大为震惊,尤其是当他听说第一旗折损近半、第二旗的伤亡也超过了万人之后,更加难以判断对岸叛军的情况。 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叶荣成的主力抵达了澧县附近。 在这种情况下,马洪杰和他的幕僚们立刻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处境之中:接下去该怎么办?是让第三旗、第四旗也跟进渡江,与前面两旗会师?还是赶紧协调夷陵水师,请求他们掩护渡江部队撤回江北? 两种不同的意见,在朱雀军团的指挥部里吵翻了天。 支持让主力继续渡江作战的人,坚持认为叛军的主力肯定被镇疆军牢牢地牵制在了下游地区,叶荣成不可能也没胆量挥师西进,放着老巢杭州不管,跑来阻击朱雀军。 而那些建议后撤的人,则担心叶荣成是不是在使诈,表面上于常州湖州苏州一带囤积重兵,防范李江遥,可实际上却派遣精锐秘密来此,先一步击败朱雀军,解除上游威胁,然后再集中全力抵挡镇疆军的进攻。 马洪杰被这两帮人乱得头大如斗,心中不禁愈加烦躁。他把手下全都轰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帐中考虑良久。 最终,性格保守的他还是担忧自己的军团蒙受巨大损失,决定暂时命令第一旗第二旗回撤,以便保存实力。 第五百六十六章 镇疆出动 朱雀军团渡江受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沿线,叛军因此士气大振,之前由于京口战役失利而形成的悲观情绪被一扫而空。 谢豹用事实证明,即便暂时丢掉了对大江的控制权,江南也并非朝廷军队可以任意驰骋的乐园。 叛军不仅可以战胜朝廷的主力军团,而且还能够打出以少胜多的奇迹,完全掌握着战场上的绝对优势。 而那些由叛军任命的地方官员也再次变得信心百倍、耀武扬威起来,他们纷纷对自己治下的民众百姓慷慨陈词:李炳是无道的昏君,帝都是无能的朝廷,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圣唐军团,只不过徒有其表而已。晋王殿下稳如泰山,早晚可以为老王爷复仇昭雪,为圣唐皇朝拨乱反正。 在叛军官府的鼓吹下,大江南岸一时间又重新陷入混乱的思潮之中。心向朝廷的百姓们噤若寒蝉、不敢再说盼望王师早日到来的话,而追随叛军的人或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则弹冠相庆,四处嘲讽北方各军团全是草包。 然而,就在这些人得意忘形、跳得最欢的时候,他们眼里的草包之一镇疆军团,忽然开始了全面动员。 战云忽作风乍起,大江南北皆惊茫。 叛军统帅部最担心、也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于不出意外地发生了。 镇疆军团麾下一个铁甲骑兵军、两个重装步兵军、两个步骑混合军、一个轻骑兵军,共计三十三万九千主力兵马,分作三个攻击集群,在无为水道、金陵水道、扬州京口水道的北岸一侧,成整建制大规模集结。 鲲鹏第十军的八百二十五艘战舰,连同三千六百余条民间大小船只,同时汇聚大江下游。 如山似海的粮草、甲胄、装备、武器、药品等各类物资,通过牛马车辆和民夫脚力从后方运抵前线,堆满了三个出发阵地的辎重场。 南岸沿线的叛军看得瑟瑟发抖,很快便奉叶荣成的命令,火速撤出了各自防区,向着更靠后方的二道防线聚集。 场面上的讲法,他们这是要集中兵马、形成合力,以便接下来跟镇疆军展开战略决战。可实际上的原因,是他们连抵挡一下李江遥率兵渡江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自己跑的慢了,会被对方三路穿插包抄,彻底分割围歼在江防区域。 既然叛军如此懂事,主动放弃了南岸阵地,镇疆军当然乐得轻轻松松接管防线。李江遥接到飞马斥候的报告,说十几万守军确实已经全面收缩,并无诱敌阴谋,于是立刻下达了总攻命令: 寒潮第八军和狂沙第九军组成西路集团,从无为渡江,进攻宣城! 疾风第一军和烈火第二军组成中路集团,从浦口渡江,进攻金陵! 巨石第五军和怒浪第六军组成东路集团,在第五军先头部队的配合下,自京口登陆,进攻丹阳郡,逼近常州! 鲲鹏第十军调遣两百艘战舰和一万名精锐水兵,自大江进入阔海,绕往明州登陆,威胁杭州侧后! 五天之后,全军必须悉数登陆南岸,构筑坚固出发阵地,开始向各自目标同时发起猛攻! 厉兵秣马已久的镇疆将士,终于等来了主帅的命令,整个大江下游顿时沸腾起来。 数十万大军依照演练多次的方案,梯次登船,扬帆挥桨,向着不远处的江南进发。 一时之间,江面上铺满重重帆影,巨舟破浪、小艇穿梭,成百上千的船只不分昼夜,往返于南北两岸,搭载着数不清的军兵、战马和物资,源源不断送往前线。 五天后,近三十万大军顺利过江,三路集团瞄准了三个进攻方向,作战所需的人员和辎重基本到位;鲲鹏第十军的远征舰队也抵达明州外海,开始攻击准备。 前方的敌情通报像雪片般飞进杭州晋王府,令叛军的小朝廷险些乱做一团。 在常州、湖州方向,叶荣成麾下二十八万兵马缩成一团,是进是退到现在仍未明确,更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挡住李江遥的无敌军团; 包遇春叔侄临时整顿的九万新兵,加上李炤近卫军团的十万战力,全都蹲在杭州城里、左顾右盼,不知道是应该赶去增援前线,还是应该立即前往明州,防御后方。 劳剑华表面上镇静如常,可心里却早已有些慌乱失据。 说实话,搞阴谋诡计他是绝顶高手,但排兵布阵、带兵打仗他则是外行,论经验水平,恐怕还不如在谢光手下当过多年参军司马的李炤。 面对大兵压境的李江遥,劳剑华完全不晓得如何应对,以至于军令迟迟无法发出,前后两条战线都在茫然等待。 到了最后,还是包遇春被迫主动站了出来,表示希望能让他肩负起全面指挥抵挡镇疆军的重任。 然而,鉴于京口会战的惨重失败,劳剑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拒绝了包遇春的提议,仍旧让他指挥那新招募的九万兵马协防杭州,暂时不准其轻举妄动。 可以说,劳剑华的这个决定,等于是彻底放弃了叛军垂死挣扎的唯一希望,将后面整个战事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文武群臣商讨,劳剑华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叶荣成能有机会把镇疆军挡在常州湖州以及太湖一线,同时包遇春将鲲鹏水兵限制在明州附近,总体上拖三个月到五个月的时间,晋军就有办法召集新的作战力量,扩充实力。 并且,帝都方向或许会出现新的变化,打乱甚至终结李江遥的南征计划。 战争局势无能为力,那就只好寄希望于政治局势。 因此,劳剑华决定选择把宝全押在李炳这个多疑敏感的帝君身上。 让帝都影响前线,让朝廷拖住镇疆军! 然而可惜的是,劳剑华错估了政治局势的威力,也完全不了解李江遥的心理。他更忘记了,镇疆军平叛,从来不是为了帝都朝廷,从来不会受李炳的影响和左右。 - “江遥,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就到中秋,”徐友长指着挂在木架上的地图,兴奋地说道:“按照计划,中秋佳节,全面总攻。目前,三个集团和第十军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做好了进攻前的各项准备。明天这个时候,宣城、金陵、丹阳、明州,四处地方将会同时打响。”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劳剑华和李炤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 李江遥起身走到徐友长身旁,看着面前的地图,点头道:“是啊,敌人就快要完蛋了。没想到,叛军经营数年之久的南岸防线,居然一夜之间全面弃守。胆量士气崩溃如斯,还有什么余勇可言?” “这也不能怪他们,”徐友长笑道:“咱们筹谋准备了那么久的时间,可谓厚积薄发。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之势,换做谁来,也不敢直缨镇疆军的锋锐。也多亏叛军逃得快了,不然的话,前几天大战就早已打响,敌人至少伤亡十万以上。” 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徐友长眉毛一扬:“你自己的兵,你自己还不清楚?陆军的六支主力,憋了那么长时间,都快憋出毛病来了。一旦把他们全部派到战场上,让其放开手脚、痛痛快快的干,那就是三十三万虎狼!他们可是要直接吃人的。” “你这话倒是没错,”李江遥微微颔首:“因为大江阻隔的客观影响,镇疆军的确许久没有发动全面攻势了。当年横扫西疆鬼漠、痛揍突厥铁骑的好汉们,这次终于等来施展拳脚的机会。” 他略顿了顿,继续说道:“友长,就目前敌我双方的战场态势来看,我估计宣城、金陵和丹阳,这三个地方的问题应该不大。每处城池,咱们都用两个军来伺候,即便是罗尼亚赫连雄亲自防守,恐怕也有些吃不消。我比较担心的,是明州方向,以及在顺利攻克三城之后,接下来常州湖州一线该怎么打。” 徐友长认真想了想,应道:“聂先增率队出发前,我曾专门叮嘱过他,明州之战,以袭扰牵制叛军为主要目的,不求攻城拔寨,只需乱敌阵脚。因此,我认为不必太担心第十军的情况,大不了,就撤回海上嘛。” “至于你考虑之后在常州方向的作战部署,我有个想法,你看看如何。”徐友长伸手指着地图,仔细讲道:“叶荣成把他的二十八万主力全部堆在了太湖周边,显然是想利用那里复杂的水网地形,最大程度上限制我军铁甲骑兵和重装步兵的行动。所以,我建议三个集团顺利占领既定目标后,一边短暂休整,一边调整序列,改由杜建的第二军、熊云杰的第五军和段俊的第九军,继续向常州攻击前进。” 李江遥盯着地图:“那么第一军、第六军和第八军呢?” 徐友长答道:“第八军负责固守后方,确保渡江部队的侧翼安全,不要被从西面摸过来的敌人偷袭。第一军和第六军则分别向湖州、德清挺进,威胁杭州,吓死劳剑华,如何?” 第五百六十七章 包藏祸心 听完徐友长的话,李江遥不禁露出了笑容:“兄弟,咱俩又不谋而合了。除了你刚才说的这些,我还有个想法,那就是尽快把慕容雪的青龙军团用起来。” 徐友长点点头:“你考虑的没错,慕容的部队,正好处在我们和朱雀军团之间,他们的正面,暂时没有叛军主力,容易形成尖刀优势,直接刺穿敌人的防线。不过,慕容雪眼下人还在帝都,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军团,这恐怕会影响青龙军的行动。” 李江遥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家伙,我真是搞不懂他,大江防线都已经打得天翻地覆了,他还待在西北那边,一点都不着急。” 徐友长对此也颇感好奇,忍不住问道:“我上次听玉陀罗提过一次,说慕容雪正跟沈大哥合作,对付劳剑华派去帝都的奸细,情况怎么样了?” 李江遥答道:“具体进展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帝都的局面有些复杂。目前,除了沈大哥和慕容雪他们,还有三路人马,分别是叛军、逆鳞司和新近冒起的欧阳林。四方同时搅在一起,不知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徐友长听得眉头大皱:“这可真是多事之秋。帝都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煞头,没一刻消停的。江遥,咱们不管那边,赶紧把叛军消灭掉才是当务之急。” “我也这么想。”李江遥点点头:“促使青龙军团行动,恐怕不能指望慕容雪亲自担纲了,我建议你亲自跑一趟,跟几位军团副将谈谈,请他们立刻部署。” 徐友长爽快地答应道:“好,那就由我出面吧。慕容雪回帝都之前,曾专门跟他的手下交代过,让他们全力配合镇疆军作战。另外,青龙军团有不少中高级将领,都曾是我爷爷的部下或学生,情分还是在的,应该好说话。” 他顿了顿,接着又问道:“江遥,我去了西边,你准备渡江了吗?” 李江遥微微颔首:“全军都已经过去了,我还一直待在江北干啥?不如早点到前线那边,给杜建他们坐镇。” “嗯,那你多多保重,”徐友长叮嘱道:“切记,你是全军统帅,不要有事没事就往前面冲,害得将士们也跟着担心。等我与青龙军团商量妥当,就立刻回来与你汇合。咱们一起杀进杭州城,活捉劳剑华,为何老师报仇!” - 徐友长动身前往黄梅,去跟青龙军团协商出兵之事,李江遥则于同日乘船渡江,前往金陵,重新协调部署镇疆军下一步的作战行动。 就在他们二人一个往南一个往西,各自为征讨叛军奔波忙碌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也迎来了暗探之战的新一轮博弈。 跟李江遥和徐友长想的不一样,青龙大将慕容雪此时已经离开了帝都,启程出发、赶赴前线。他同样心系平叛战事,尤其是听说朱雀军和镇疆军都相继渡江,顿时决定立即返回前线,指挥部队参与南征作战。 而对付劳剑华奸细的任务,就只能拜托沈烈、元斌他们继续完成。 此时的帝都城,因为殿中监裴应伦被杀、银鱼符失窃,已经开始变得暗流涌动。李炳亲自过问,着令田沐率领逆鳞司全面戒备,一边加强皇宫安全,一边暗中搜寻沈烈的踪迹。欧阳林则跟之前一样,以蕊姬为诱饵,看看是否能钓上什么大鱼来。 而秘密潜伏于帝都的吴凌和文潇等人,由于之前被元斌撞破了行踪,为避免进一步暴露,不得不连续两次更换在城中的藏身据点,并开始寻找新的目标,准备给朝廷制造出新的混乱,以便浑水摸鱼,营救蕊姬。 与此同时,镇国公程东也很不安分。 他近来私下联络了不少传统勋贵势力,密谋商议,打算按照皇后程雯的想法,以九锡为引子,彻底挑战帝君底线,把李江遥推入绝境。 很快,勋贵门阀借助自己千丝万缕的朝野脉络,将赐李江遥九锡殊荣的事情,逐步推展开来。他们先一步在民间制造声势,没用多久时间,便成功鼓动起不少帝都百姓的声音。 民众们对于朝堂斗争并不十分了解,更不清楚这背后的种种谋算,大家只是单纯地认为,镇疆军对圣唐有天大的功劳,而大都护李江遥是当之无愧的国家柱石,他为朝廷和百姓立下了赫赫战功,理应得到崇高的嘉奖。 九锡,正是最好的嘉奖方式。 这样的民间思潮,逐渐越传越开,声音也越来越响,直至连朝堂都开始有所耳闻。 自下而上的强烈意愿,转眼便影响到了各个衙门官署。很多本来就对李江遥颇有好感的大臣官员,也纷纷投入到这场讨论中来,商量着是不是应该顺应民意,提出册封李江遥九锡的奏疏。 火候到了这个地步,程东立刻暗中授意跟自己亲近的几位朝臣,开始联合那些立场中立的官员,以百姓呼声为理由,向帝君建议九锡之封。 一时间,朝野内外声浪乍起,帝都上下,全在歌颂李江遥的不世功绩。 当然,在这一片颂扬声中,也有人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兵部尚书董天星,就是其中之一。 董老头儿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十载,修炼的比狐狸还精。他以前只是不屑于为了升官发财而违心处事,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清楚朝堂险恶和阴谋伎俩。 这位与年劲松、胡宇飞同时代入仕为官的老江湖,一下子就察觉出,这突然冒起来的九锡之封的议论,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否则绝不会这么快就能形成弥漫整个朝野的巨大影响力。 作为李江遥在朝中最坚定的盟友,连他都没想过要为大都护讨要九锡的封赏,会是谁这么好心,哭着喊着请求帝君重赏李江遥呢? 不用说,不是自己人,那就一定是敌人了。 揣着这个担心,他先跑去见了荣休在家、谙熟朝堂游戏规则的胡宇飞,和这位前任金紫光禄大夫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两位老先生坐在一起捋了半天胡子,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是有人想要捧杀大都护! 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好一个逼急帝君、冤死大将的险恶手段! 胡宇飞提出了两个建议:其一,他去找自己的门生故旧,请他们立刻上疏,给此事降温。功臣当然要赏,但九锡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务必消除帝君李炳对于此事的戒惧之心。 其二呢,他让董天星去联络河间郡王等人,让他们以皇族和贵族的名义,强烈反对封赏李江遥九锡的提议。这样做,可以令帝君感觉朝野上下并非全都站在李江遥那边,进而也不至于紧张到动杀心的地步。 尽管李炳根本没能力弄死李江遥,但帝君和大都护之间的裂痕不断加大,只会对圣唐不利。 董天星对此感到有些为难。他跟河间郡王、靖国公、辅国公等人并不相熟,这会儿贸然前往劝说,或许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没准儿还可能引起对方的误会与警觉。 胡宇飞给他指了条路:去隔壁的驸马府。 汾阳公主李汐是大都护这边的人,同时也与河间郡王暗中有着一定程度的合作关系,因此她可以出面联络。 董天星感觉此言有理,于是谢过胡宇飞,起身告辞,转头又来到驸马府,登门求见七公主。 令老董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李汐这里,他居然见到了久违的逆鳞长史沈烈。 “我的天,你何时回来的?”董天星上前捂住沈烈的手,又惊又喜。 沈烈知道,当初自己身陷囹圄、命悬一线,正是这位董大人向徐友长和慕容雪提出建议,调动镇疆军情报司暗中实施营救,这才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他这条性命。 面对这位昔日的大恩人,一向外冷内热的逆鳞长史也忍不住眼圈微红,他先郑重谢过了董天星的救命之恩,然后跟老董解释,自己其实早就返回帝都,为对付奸相魏梓轩和快速崛起旧贵族势力,专门联络河间郡王和靖国公等人,入朝平衡政局力量。 一听说河间郡王李茂勋他们是沈烈劝说入朝的,董天星连呼自己找对了门,接着便把他和胡老讨论出来的结果,向在座的众人一一讲明。 汾阳公主李汐听完之后,忍不住秀眉轻蹙:“董大人,本宫也感觉你们二位老前辈想的是对的。九锡这东西,非常敏感复杂,向来都是皇族心里的一根刺。记得小时候,年太傅给我们讲学,就曾专门提到九锡背后不同寻常的意义。他对皇子公主们说,宁封亲王、不赐九锡,异姓王不可怕,窃国心才危险。九锡,象征着对皇权的平视,得九锡者,将彻底失去对天子的敬畏之心,变乱也会由此开始。” “所以我才着急啊。”董天星连连点头:“有人在这个时候提议赏赐大都护九锡之荣,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硬要把大都护推到火上去烤,同时进一步挑拨帝君与他的关系。” 元斌气得一挥拳头:“究竟是谁想害大都护?我弄死他!” 李汐思索道:“如果魏梓轩还活着,我第一个怀疑的人肯定是他。可现在那奸贼已经死了,若说朝中还有谁如此处心积虑与兄长为敌,恐怕也只有……程家。” 第五百六十八章 李代桃僵 董天星愣怔了一下:“公主的意思是……镇国公?” “董大人,您说得有些保守了,”李汐冷笑道:“我指的是皇后。” 董天星望向旁边的沈烈:“其实我之前也猜到有镇国公府在背后参与,只是没考虑过皇后会介入其中,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 沈烈摆了摆手:“老董,我们曾收到消息,程家真正做主的人,实际上就是程雯。相对而言,程东在与大都护为敌这件事上,显得更加谨慎保守一些。像你刚才说的九锡之事,多半有皇后在推波助澜。” 董天星思索片刻,表示赞成的点点头:“嗯,你们说的很有道理。程家跟大都护宿怨甚深,皇后近来又一直在暗地里招兵买马,笼络了不少旧贵族和朝廷大臣,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能干什么?掌握权势呗。”李汐哼道:“程雯自幼就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丫头,程府上下,凡事全都得听她的才行,不然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甚至包括她父亲的那几个小妾。这在帝都贵族圈子里,早已人尽皆知。” 她略微顿了顿,继续道:“从程雯的角度看来,江遥兄长不仅跟镇国公府素有恩怨,更重要的是,镇疆军外镇边疆、内靖朝堂,是她壮大后族、阴谋干政的最大阻碍。只有想办法除掉江遥兄长,程雯和程家的力量才能真正摆脱钳制,为所欲为。” 沈烈也察觉出情况有些不妙,遂严肃说道:“公主,此事不可耽搁,必须赶在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前,把危害降到最低。李炳生性多疑,原本就非常忌惮大都护,这次凭空闹出九锡之议,难保他不会再次考虑对江遥做出什么事来。” 不待李汐接话,元斌先愤愤然道:“什么狗屁帝君,我们从来不认他!西疆叛乱、突厥入侵,鬼漠三十六国的百姓们生不如死的时候,李炳在哪里?他若是敢欺侮大都护,我们镇疆军绝不答应!” 李汐不无担心地看了元斌和石峰一眼,点头应道:“你们先别急,我立刻知会李修明,让他们想办法化解此事。九锡之赏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定下来的,总有机会应对。” - 就在董天星因为九锡的事情,与沈烈、李汐等人商议对策的时候,位于城南明仁坊的一座废弃宅院之中,也正有一群人密谋着什么。 他们正是劳剑华派来帝都的虎贲营高手。 逆鳞司旧部文潇,被沈烈他们用公告帝都的方式,暴露了其行踪,此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他本就是那种心性歹毒、气量狭窄之人,在江湖中隐忍多年已属不易,如今刚打算潜入帝都为家人报仇,就直接被置于光天化日之下,岂有不怒之理? 只听他恶狠狠的说道:“沈烈这小兔崽子,老子还没寻他的晦气,他倒先来惹我了?!好,既然你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啦!吴凌,准备人手,咱们大干一场!” 吴凌问道:“文伯,您打算做什么?” “镇疆军情报司的想法很明确,就是想要朝廷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可是老子偏不随他们的心意!”文潇冷笑道:“把我定的那份名单拿出来。不取上几颗人头,他们不晓得厉害!” 吴凌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看了看,说道:“目前全城都处在高度戒备之中,现在实施暗杀行动,会不会……” 文潇一摆手:“管不了那么多了。沈烈到处留书,朝廷已经知道我来到这里,很快就会有所行动,等到那个时候,恐怕更难做事。不如趁现在混乱刚起,给他来个乱上加乱,反过来把朝廷的目光都转到沈烈身上!” 吴凌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道:“那行,听您老的。咱们潜入城中的时间不短了,越往后拖越危险,的确应该尽快行动才行。” 文潇见他同意,遂吩咐道:“名单上的人不用都对付,只挑这几个就行。也不必求什么一击必中,只需令他们感觉这是沈烈在实施报复就好。我们的目的,是让朝廷把目光盯住驸马府。他们闹起来,咱才有机会突袭万年县大牢!” “明白了,”吴凌霍然起身:“我立刻分派人手!” - 因为殿中监裴应伦之死而高度戒备的帝都城,一夜之间再次紧张到了极点。 铁手现身的红字警告才一出现,当晚就有四名朝廷要员遭遇暗杀袭击。 大理寺卿肖月被人毒杀在朋友宴会上;北衙亲勋翊卫羽林郎将苏明中在回家的路上,受到弩箭偷袭,身负重伤;大内副总管、领班老内侍尚福出宫办事,被杀手砍了三刀,幸好身旁禁军拼死相救,才保住老命。 包括逆鳞司长史田沐,也同样遇上了刺客。 他才从皇宫里检查完岗哨出来,刚走到北衙门口,冷不丁就从暗处射出两支带毒的弩箭。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乍起,逆鳞暗探就立刻反应过来,离田沐最近的一名暗探抬脚飞踹,直接把他们的长史踢了个狗吃屎,堪堪躲过要命的袭击。 和前面几起暗杀相似,这回的刺客眼见没能得手,立刻施展轻功逃离现场,逆鳞司的人则拔腿急追,一直从皇宫后门撵到了承恩坊一带,最终不见了刺客杀手的踪影。 此事传入宫中,当即引起李炳的重视,急召田沐和欧阳林了解情况。被吓得唇青脸白的田沐,当着帝君的面,详细讲述自己刚才命悬一线的遭遇,连呼侥幸。 欧阳林沉声道:“陛下,卑职刚才专门派人去问过了苏明中和尚福的随行护卫,他们也说,刺客逃跑的方向是承恩坊那边。照此看来,多半……与驸马府有关。” 田沐连忙接着道:“陛下,驸马府向来与镇疆军情报司过从甚密,之前我们调查程西将军被杀一案,清除了情报司在帝都的所有据点,只剩驸马府没碰。臣怀疑,那里面藏匿了不少镇疆军的暗探,兴许贼子沈烈就在里面!这次遇袭的几个人,当初都曾介入沈烈一案,这明显是报复啊。” 李炳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搜查驸马府,”欧阳林语气坚定地说道:“无论沈烈在不在里面,承恩坊的嫌疑都非常大。微臣认为,有必要派人进去看个清楚。” 闻听此言,李炳沉吟片刻,叹道:“这恐怕不妥。驸马府是慕容的宅邸,朕的妹妹汾阳公主也住在那里,你们没有切实证据,就直接上门搜查,万一什么发现都没有,朕该怎么跟他俩交代?” 说着,他抬头望向面前二人,问道:“你们两边不都派人监视那里吗?就未曾察觉任何线索吗?” 欧阳林与田沐对视一眼,尴尬道:“请陛下恕罪。驸马府占地广阔,微臣的人又不能靠得那里太近,因此只能监控出入要道和部分区域,难以做到全面监视。” 田沐也点了点头:“逆鳞司也差不多。对方都是高来高去的精锐刺客,刻意藏匿踪迹,眼线很难及时察觉。不过,大致的方向总不会错。既然杀手都消失在承恩坊一带,方圆数里范围内,也只有驸马府嫌疑最大。” 李炳摇了摇头:“仅凭大致方向,朕没法对御前大将、堂堂驸马出手,你们这是在给朕出难题啊。” 听他这么说,欧阳林和田沐一时也没了主意。搜查驸马府确实存在一定的风险,这中间稍微出些差错,就免不了要引来皇族、朝臣或军方的责问。 而帝君显然不愿承担这个风险,难道让他俩承担? 君臣正在发愁之际,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陛下,臣妾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三人闻言一愣,同时转头望去,只见皇后程雯自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欧阳林和田沐连忙向其施礼,同时晓得原来帝君一直让皇后待在那里听他们的对话,从而也足见李炳现在对程雯非常宠信倚重。 李炳好奇问道:“皇后,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程雯先是嫣然一笑,然后说道:“臣妾想,我们不妨施一招李代桃僵之策。” “如何李代桃僵?讲仔细点。” 程雯不慌不忙的应道:“既然刺客一事并无实据,贸然搜府难以对外交代,那不如做一桩证据确凿的真案子,小小牺牲换取大的目标。” 说罢,她转向欧阳林和田沐:“你们挑选一个轻功高手,让他盗取本宫的七宝凤钗,然后秘密潜入驸马府藏匿。尔等以此为借口,入府搜查大盗,不就可以了?” “妙啊!”田沐赞叹道:“皇后娘娘果然好计策。七宝凤钗乃是六百年前古越国进贡的传世之宝,被圣唐历代皇后珍藏传承,向来被视为母仪天下的象征,从未有失。倘若它被贼人盗了,搜查寻找实属正常。” 欧阳林也微微颔首:“而且此计绝妙之处,就在于的确有人携宝潜入驸马府,即便咱们搜不出沈烈和情报司的人,到最后只要把那个盗宝之人抓住,也能堵住朝野的嘴,慕容统领和汾阳公主完全说不出什么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围府拿人 入夜时分,大批南衙禁军虎豹骑在北衙逆鳞司暗探的带领下,自皇城宫门开出,直奔离此不远的承恩坊。片刻的功夫,三千兵马冲入里坊之内,转眼把驸马府团团包围。 上千火把将府门照得恍如白昼,带队都尉上前叫门,对驸马府的管家道明来意:皇宫发生重大盗窃案件,国宝七宝凤钗被人偷走。 据目击者描述,那个江洋大盗被追捕得慌不择路,眼下已携带赃物逃入驸马府之中。为了追回宝物,也为了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禁军奉凤仪宫之命,入府护卫。 当然,名为护卫,实则搜捕。 管家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对方此举没安好心,连忙把脑袋摇得好像拨浪鼓:您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里是汾阳公主御驾所在,也是御前大将、青龙军主帅慕容大人的府邸。假如有坏人混进来,我们的家兵家将自己会处理,不劳你们提供保护。 至于说搜捕盗贼嘛,请出示帝君圣旨,不然不能进去。 禁军代表皇权,在帝都城中哪儿受过如此待遇?都尉当即勃然大怒,直接一把推开老管家,准备命令手下的兵马往府里面冲。 慕容雪麾下的亲兵见状,顿时也来了火气,纷纷亮出兵器护住管家,呵斥对方止步,不然就格杀勿论。 一时之间,双方的士兵剑拔弩张,在大门处武装对峙,眼看便要爆发冲突。 就在这个时候,七公主李汐由侍女陪着,从驸马府内院走了出来。面对眼前的紧张局势,她先让亲兵们收起武器,然后对禁军都尉问道:“你是哪位?报上姓名职务!” 都尉压着火,拱手施礼道:“末将禁军虎豹骑典军都尉张阳增,参见公主殿下。” “典军都尉?”李汐冷笑道:“现如今,本宫已经这么凄惨了吗?连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也敢堵着门的叫嚣跋扈?” 张阳增不卑不亢地应道:“公主恕罪。末将毫无冒犯之意,只是身负皇命、依令行事而已。” 李汐瞪了他一眼,问道:“身负皇命?圣旨呢?拿来给本宫看看!” “状况紧急,末将奉的是凤仪宫口谕。”张阳增应道。 张阳增说的是实情。尽管李炳同意了程雯的计策,让禁军以抓捕江洋大盗的名义进入驸马府,但是他仍旧不愿在此事上落下折辱御前大将的口实。因此,商量到最后,李炳决定暂不出面,而是让皇后颁旨,命禁军突袭承恩坊。 听对方说是奉程雯的命令前来,李汐忍不住笑道:“皇后好威风啊,现在都能使得动禁军了,难道不怕旁人议论后宫干政吗?” 张阳增反驳道:“公主,皇后娘娘并非干政,只是因为失窃之物乃是凤仪宫国宝,所以才会下令禁军前来搜捕。请公主殿下注意言辞分寸,切莫折辱皇室。” “亏你还知道折辱皇室这四个字!”李汐凤目圆睁:“本宫的宅邸,也是你们有资格搜查的吗?去请圣旨来!否则休想踏进驸马府半步!” 张阳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是皇后一系的人,属于传统贵族的远支嫡系,经由镇国公府推荐,受到提拔栽培,这才有了如今的位子。 因此,像他这类勋贵子弟,心里只认程雯,根本不会把汾阳公主放在眼里。 张阳增冷笑一声:“公主这话末将就听不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同样是圣意,我圣唐子民无不遵从,违者皆以谋逆罪论处。怎么?公主这是打算抗旨吗?” 李汐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禁军都尉吓住?她淡淡一笑:“你莫要给本宫枉加罪名。抗旨的前提,是你要有旨才行。光凭什么口谕,便想在此为所欲为,真当圣唐没有王法了吗?冯奕歌!” “卑职在!” “你给本宫听好了,若是有人不奉旨就闯进了驸马府,你这个当亲兵队长的,自己去驸马跟前领死谢罪!” “请公主殿下放心,卑职就算自尽谢罪,也一定先把乱兵贼子杀光!” 随着亲兵队长冯奕歌的话语,上百名青龙军护卫齐声怒喝,再次举刀向前,逼着禁军后退了几步。 张阳增见状,冷笑道:“公主殿下,您要明确旨意,小事一桩,末将只需派人回宫一趟便成。不过,末将也要提醒您一件事,这座驸马府,乃至整个承恩坊,以及外围几条大街小巷,全都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哪怕您府上有什么密道,那个偷东西的盗贼也绝不可能逃掉。人被围死在府里了,末将今天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说罢,张阳增转身走下台阶,吩咐手下回宫请旨。 李汐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旋即转头对身旁的老管家交代了几句,管家仔细倾听,然后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由于禁军得到的指令是搜查驸马府里的可疑人物,而不是查抄抓捕驸马府,因此像老管家这样的,他们实在没有理由阻拦人家的进出。 管家策马出了承恩坊,放眼望去,果然如张阳增所说,坊门外面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禁军,连密道出口也在其掌控范围之内,谁也逃不出去。 老管家知道事情万分紧急,不敢多耽误时间,连忙扬鞭策马,直奔京兆尹府而去。 京兆尹李新是李修明的堂弟,也属公主派成员。这个时候去找他,并不是为了搬救兵跟禁军打架,而是为了让京兆尹府的巡弋营开具夜间通行便利,以便叫另一批“救兵”及时赶来驸马府帮忙。 那些救兵,是朝臣,是皇族。 不到一个时辰,负责把守各处要道路口的巡弋营府兵,纷纷让开道路,一顶顶官轿匆匆而过,直奔承恩坊。 河间郡王李茂勋、燕亲王李成业、宋亲王世子李灿、襄平郡王世子李崇德、晋阳驸马柴琛、黎阳驸马刘天保、靖国公长孙岳、辅国公陈子陵、北平侯黄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修明、兵部尚书董天星,悉数赶到了驸马府。 眼看皇族贵胄和朝廷重臣陆续现身、越聚越多,张阳增也不禁有些发懵。他没想到,七公主李汐一句话,居然喊来了这么多大人物,令本就有些复杂的局面愈发濒临失控边缘。 张阳增心里不踏实,又赶紧派兵回宫报信,向皇后程雯禀报这边的新情况。接着,他走到队伍后方,低声道:“我说田大人,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躲着吗?连亲王郡王都来了,末将恐怕扛不住啊。” 田沐缩头缩脑地往外看了看,砸吧砸吧嘴说道:“啧,你怕什么?有帝君和皇后娘娘给你做主,亲王算个鸟?本官不是躲,是为了抓捕沈烈和他的同党,此时不便露面,懂吗?” 他又往大门口瞅了一眼:“一旦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立刻就会知道,所谓搜捕偷窃七宝凤钗的大盗,只是借口。倘若惊动了镇疆情报司的奸细,就不好捉拿了。” 张阳增心中暗骂:狗屁不便露面!你这家伙分明就是不想得罪皇族和重臣,故意缩在后边观望情势。说得冠冕堂皇,小人一个! “那行吧,不出面就不出面,”张阳增没好气道:“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请您给个方略。出发前,娘娘交代过,我们禁军只是配合逆鳞司行动,舵还是得田大人您来吧。” 田沐思忖片刻,问道:“那些人都是怎么说的?” 张阳增忍不住望了一眼大门那边,冷哼道:“这帮奸臣嚣张的很,根本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李茂勋说了,缉捕盗寇是刑部和京兆府的职责,哪怕皇宫里丢了东西,也没有让禁军连夜擅闯大臣府邸的规矩。”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兵部的董天星说,此事帝君肯定不知情,否则绝不会让人带兵搜查慕容大统领的家。他带头鼓噪,剩下几位王爷世子公爵也都跟着吵嚷,纷纷指责皇后娘娘擅自调动禁军,违反祖制。那个李修明还扬言,明天要告上朝会,请帝君主持公道。” “他娘的,这可麻烦了。”田沐听得眉头大皱:“明明很简单的事,怎么搞得如此复杂?唉,早知道,你刚才就应该直接带兵冲进去,哪怕打起来在所不惜。” 张阳增郁闷道:“打起来倒不怕,就那百十来个青龙军,我眨眼就能把他们全部压制。可问题是,能不能如愿找到沈烈的踪迹。” 田沐眉毛一扬:“沈烈肯定在里面!本官原本对此还有些担心,不过看李汐现在的种种表现,大半夜搬来这么多皇族贵胄给她撑腰堵门,那肯定是慌了,说明她绝不敢让我们进去搜查!” 张阳增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也感觉汾阳公主心里有鬼,所以宁可撕破脸皮,也不准我们入府。田大人,要不咱们搏一把,直接闯门,怎么样?” “晚啦,”田沐叹了口气:“那些大人物没来之前,咱们闯也就闯了,可是现在李茂勋他们都在,一旦爆发冲突,不小心伤了这些家伙,咱俩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怎么办?” “等旨意!只要旨意来了,特别是帝君的旨意来了,谁也拦不住咱!” 第五百七十章 趁夜突袭 “文伯,您的计策果然成了!” 吴凌听完手下的密报,兴奋地跑回屋中:“承恩坊那边已经乱套了。逆鳞司的田沐带着数千禁军包围了驸马府,汾阳公主李汐则喊来大批朝臣,双方此时正在对峙,眼看就要爆发冲突!” 文潇伸手烤着火,阴恻恻地笑道:“哼,跟老子斗?他们都还嫩点儿!这一下,让沈烈那小子发愁去吧。万年县大牢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吴凌答道:“一切如常。今天下午欧阳林入了一次宫,眼下又已经回到大牢。” 文潇盯着面前不断窜动的火苗,想了片刻,沉声道:“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动手!” 吴凌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趁着驸马府那边乱了,沈烈和逆鳞司都无暇他顾,正好集中力量对付欧阳林。” 文潇站起身来,吩咐道:“按照我之前的方略,行动一定要突然且猛烈,出手绝不留情,务必一上来就打蒙对手,不给他们示警求援的机会。” “嗯,我明白,”吴凌应道:“快打快收,一抢上蕊夫人,立刻借助东城墙的密道离开帝都。” 昏沉的夜色之下,几十个黑影在房脊屋檐上不断纵跃、潜踪蹑行,逐渐逼近了万年县大牢。这些人的身手极好,一路摸过来,居然连半点声响都未发出,成功避开了藏在街口附近的虎豹骑岗哨。 然而,他们逃过虎豹骑的眼睛,却没能逃过街对面商铺二楼窗户后的一对锐目。 那对明澈目光的主人,正是沈烈。 “长史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啊,点子果然来了。”元斌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承恩坊驸马府那边发生的状况。只是沈烈今日一听说帝都又连续发生了四起刺杀案件,当即便做出判断:文潇被墙上的红字所激怒,忍不住痛下狠手,并且极有可能就在今晚展开对万年县大牢的行动。 正因为这样,傍晚之前沈烈便率领情报司的人从密道溜出驸马府,潜来大牢这边张网以待。没想到,他的这个判断不仅真等来了文潇,而且还碰巧躲过了逆鳞司和禁军的围堵。 而汾阳公主李汐之所以大动干戈,深更半夜也要把皇族重臣都喊来助阵,正是为了将承恩坊的局面闹大,以便尽量牵制朝廷的注意力,好给沈烈他们暗中助力。 眼下禁军虎豹骑和北衙逆鳞司不少力量都被吸到了驸马府那边,万年县大牢一下子引来了叛军虎贲营的高手。 这正合沈烈之意。 “元斌,你给石峰发信号吧,让他们随时准备发动突袭。记住,文潇是我的。” 元斌笑着答应,然后拉开窗缝,学着夜枭的声音,咕咕咕地叫了几声。 下一刻,旁边的房顶上传来阵阵夜枭声的回应,代表着情报司的暗探们都收到了命令,随时做好准备。 沈烈气定神闲的望着外面,目光紧紧锁定远处房顶上的那些黑影。 片刻工夫,黑影纷纷动了起来。 他们接连窜过几处房舍,不分先后的落入万年县县衙内。转眼之间,激烈的打斗声忽然响起,伴随着不断传来的呵斥声和惨叫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这一下,顿时惊动了守在附近的虎豹骑战士,大批兵马从街道里猛地涌了出来,径直冲向县衙。 县衙四周的房顶上,原本都是虎豹骑设置的暗哨,可是谁知此时却早已被叛军暗探高手提前一步秘密解决。面对汹涌而至的禁军将士,占据有利地形的叛军暗探,纷纷利用弓箭强弩拼命射击,瞬间便杀伤了十几个人。 其余的虎豹骑战士一时分不清箭矢究竟从何处射来,连忙停住脚步,各自寻找掩体,然后弯弓搭箭,朝着四处的黑暗胡乱反击。 县衙外面的援兵暂时被射手阻挡,大牢内部的喊杀声则更胜之前。 显然,叛军高手已经顺利突入核心地带,因此战况也愈发激烈。这个进攻速度,不仅出乎了禁军虎豹骑的预料,而且连在外面观战的沈烈和元斌也忍不住暗赞虎贲营高手神速。 按理说,欧阳林准备了这么久的时间,大牢内部一定关卡重重,而且都是虎豹骑的精锐,无论怎么样,他们总应该能撑上一时半刻才对。 可是没想到,叛军几乎才开始发动袭击,转眼就杀进了大牢内部,并且有效毙伤了不少守卫力量。 “他们一定是使用了逆鳞司的法宝。”沈烈沉声道。 元斌好奇道:“您是说迷离珠?” 沈烈摇了摇头:“恐怕不仅仅是迷离珠。淬毒袖箭、铁锁飞爪、霹雳弹、透骨钉,这些都是用来实施突袭的利器。劳剑华也好,文潇也罢,又皆是这方面的行家。” 元斌同意道:“没错,他们两个出身北衙逆鳞司,从那里偷出来的本领肯定不少,再加上虎贲营都是从玄甲军团层层选拔的高手,战力本身就远超禁军,欧阳林这回悬了。” 沈烈冷笑一声:“他悬不悬不打紧,重要的是咱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能让文潇吴凌给溜了。” “现在行动吗?”元斌问道。 “不忙。”沈烈瞅了瞅正在街面上奋力还击、不断接近万年县大牢的禁军虎豹骑:“你猜,面对重重围困,文潇会选择如何脱身?” 元斌不假思索地应道:“多半还是借助于迷离珠掩护,然后高来高去,从房舍屋顶上逃脱吧。” 沈烈笑笑:“欧阳林不是笨蛋,他的后手计划,肯定也会针对高处的路径布下防备,绝不会让叛军这么轻松离开。而文潇经验丰富,也一定能对此做出预判,避免因为从房上脱身而中了欧阳林的埋伏。” 听他这么说,元斌顿时有些好奇:“长史大人,如果您是文铁手,又会如何做?” “我会将部下化整为零,然后乔装改扮,”沈烈一字一顿的说道:“再借助迷离珠制造的混乱,以禁军或衙役的身份,从街面上大摇大摆地溜走。” - “找到蕊姬了吗?” 文潇一刀砍翻面前的虎豹骑,转头问从后面赶来的吴凌。 吴凌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独立小牢房:“全搜过了,没见到人,只差那个地方。” 文潇咒骂了一句,怒喝道:“要超过预定的时间啦!你再不快点,咱们都得玩儿完!” 吴凌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大吼一声,挥刀向前,带着几个手下往小牢房那边猛扑过去。 文潇正欲跟上,没想到这时忽然从旁边冲来一个身穿囚服的犯人,二话不说便朝他猛轰一拳。 文潇面露狞笑,转身一爪迎上。拳爪相交,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那名扮作囚犯的逆鳞司暗探立时受了内伤,忍不住惨哼后撤。 文潇得势不饶人,紧跟着追到近前,先使一记虚招晃开对方双臂,然后另一爪径直撕烂了那人的咽喉。 待料理了逆鳞司暗探,文潇转头回望,恰好瞧见吴凌和他的手下顺利干掉了守卫小牢房的几名虎豹骑,紧接着往牢房里面丢了一颗迷离珠。 下一刻,两名叛军高手一前一后冲了进去,随即牢房中又是一阵激烈厮杀的动静。 吴凌心中焦急,正欲往里面闯,先前杀进去的那两名叛军高手却已经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跑了出来,同时口中大声喊道:“找到了!是她!” 吴凌见状大喜,连忙上前扶住处于昏迷状态的蕊姬,关切地问道:“夫人,夫人,您怎么样了?夫人!” 文潇几步窜到他们近前,忍不住喝道:“别他妈磨磨叽叽了!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闻听此言,吴凌连忙点点头,随即吩咐手下道:“让马杰他们队扫清这里所有还能喘气的敌人,其他兄弟赶紧换装!” 众手下闻令纷纷答应,然后七手八脚地扯掉身上的夜行装,露出了藏在衣服下面的禁军军服。 转眼功夫,闯入万年县大牢的二十几名叛军高手,摇身一变都成了虎豹骑的装束。他们身上的铠甲并非禁军标准的铁质护具,而是在皮甲上面涂刷黑漆,伪装成铁甲。由于夜间视线不明,如果不仔细检查的话,的确很容易混淆。 文潇把手一挥,喝道:“给外面发信号,放那帮傻子禁军冲进来,同时迷离珠伺候!” “遵命!” 几名叛军答应一声,转身去通知守在外面的射手。 文潇看了看已经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蕊姬,问吴凌道:“你瞧见那个叫欧阳林的家伙了吗?” 吴凌一边让手下帮忙把蕊姬捆绑在自己背后,一边应道:“刚才杀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当官的,依稀是欧阳林,不过后来双方打乱了,就不晓得他躲去哪里。” 文潇摇摇头:“算啦,便宜那小子,且让他多活两天吧。咱们走!” 说罢,他转身大步在前领路,同时双手不停挥动,向周围掷出迷离珠。 当大量的浓烟四下弥散之际,不远处的牢房大门处,也传来了禁军虎豹骑援兵冲杀进来的声音。 第五百七十一章 追踪而至 禁军虎豹骑冲进万年县大牢的时候,除了遍地尸体,已经看不见刺客杀手们的踪影。数百名士兵分散开来,拎着长枪大刀,在牢房里里外外转了几圈,始终也没能碰上敌人,都不由得颇感讶异。 这个时候,一具爬在地上的尸体忽然动了。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待大家细看之时才赫然发现,这个装死的家伙,居然就是他们的头领——虎豹骑队正欧阳林。 欧阳林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大声喝道:“敌人已经伪装成禁军逃走了!你们立刻去追,用我之前定下的暗号口令辨别身份,凡是应答不上来的,格杀勿论!” 众手下齐声应和,纷纷冲向外面的街道。一名副手走到近前询问:“大人,派猎犬吧,他们跑不掉的。” 欧阳林摇摇头:“恐怕没用了。我刚才看到,那些人逃跑之前,特意用一块奇怪的黑布裹住了蕊姬,甚至连头发都没放过,应该是有阻隔气味的功效。我提前留在她身上的香气线索白费了。” “对手居然这么高明?”副手惊讶道:“是沈烈吗?” 欧阳林冷笑道:“那些家伙称蕊姬为夫人,因此绝对不是沈烈,而是南方叛军无疑。还有,所谓的铁手文潇,也真的现身了。” 副手一愣:“你见着他啦?” 欧阳林微微颔首:“虽然敌人发动突袭的猛烈程度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但我当时完全有机会撤离险境,之所以要冒险装死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多看看对方的手段虚实。我看见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出手非常狠辣,而且用的正是爪功,应该就是文潇了。” 副手暗赞欧阳林胆大心细,随即问道:“大人,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欧阳林一边换干净衣服,一边应道:“我本来就没想着死守万年县大牢,他们把人劫走最好,方便我们戒严全城。” 闻听此言,副将不禁一愣。 他这时候忽然明白过来,欧阳林之前的种种部署,其实是在下一盘别有用心的棋。叛军劫狱,虎豹骑出现伤亡,如果把这些理由放在帝君面前,那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旨意,实施全城戒严。 而戒严帝都的权力,是比加官进爵更厉害的操作。 戒严越久,欧阳林的影响力就越大。 此时欧阳林继续说道:“那些叛军被圈在帝都,除非有出城的密道,否则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你去通知守城禁军,让他们派出骑兵巡逻队,严密搜索城池周边区域,一旦发现叛军奸细的踪迹,立刻围剿!” 副手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欧阳林则整了整新官袍,大步走出万年县县衙,上马朝皇宫方向而去。 他此时已经听说了承恩坊驸马府那边的状况,再加上铁手文潇率领高手突袭大牢的事,因此必须赶紧入宫面圣,一来汇报进展,二来协助帝君李炳处理难题。 帝都逐渐陷入混乱,对欧阳林而言,可是难得的机会。 李炳在御书房召见了欧阳林,皇后程雯也在一旁陪坐。听他把万年县大牢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应对策略讲完,李炳点了点头:“好,事态尚在掌控之中,后面只需全力搜捕文潇等一众叛军奸细即可。欧阳,你要给朕盯紧,切莫让他们从容溜掉。” “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全力以赴,擒获文潇蕊姬等人,将其绳之以法,”欧阳林拱手朗声道:“臣请陛下颁旨,让臣在帝都城中全面搜捕奸细。” 李炳同意道:“朕已经命人提前写好诏谕,你带在身上,全城兵马皆会奉旨行事,配合你抓人,你只管放手去干。” 欧阳林心中暗喜,接着说道:“陛下,承恩坊那边该如何处置?” “你不提还好,一说起此事,朕就感觉头疼,”李炳无奈地摇摇头:“田沐办事太过拖沓,居然惹出了大麻烦。眼下已经有四位皇室、三位公侯、六位大臣堵在驸马府,吵吵着要朕下明旨。就连退隐已久的胡宇飞也跳出来捣乱,说禁军闯府不合规矩,要朝廷给个说法。” 程雯在旁边冷笑道:“这也恰恰说明,驸马府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汾阳公主不至于如此急赤白脸地喊人来堵门。” 李炳轻叹一声:“朕正是忧虑这一点。如果慕容雪夫妇真的窝藏了要犯,那后面该怎么处置,还真是个麻烦。” 欧阳林应道:“陛下,皇族有皇族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任何人都不能干出背叛帝君的事,更不能结党营私、阴谋作乱。微臣建议,立刻颁下明旨,彻查驸马府,将藏匿在里面的沈烈等人一网打尽!” 李炳犹豫着望向旁边的程雯:“真要撕破脸吗?万一最后什么都没搜出来,该如何善了?” 程雯嫣然一笑:“陛下,没搜出沈烈,至少还有咱们安排的江洋大盗,能寻回失窃的七宝凤钗,就是善了啊。” - 文潇一马当先,领着几个人溜进了靠近东城墙的一座无人院落。他们准备在此略作休整,再重新换上一套守城禁军的标准甲胄,然后才从暗道溜出去。 吴凌解开身上的绑带,将蕊姬轻轻放下,担心道:“蕊夫人受伤很重,虽然基本已经止了血,但气息却越来越弱,这可如何是好?” “你担心她撑不住?”文潇一边穿铠甲,一边笑道:“放心吧,她是你师父最得意的风尘暗探,身体底子好得很,且死不了呐。赶快换装束,时间紧迫。” 吴凌答应一声,旋即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甲胄,伸展胳膊往身上套。谁知,他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只听房顶上站岗的哨位低喝一声:“什么人?!” 紧接着,一记弓弦响动,房上又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一道人影自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院中,仔细端瞧,正是放哨的哨兵。 吴凌等人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抄起兵器,全神戒备。 这座偏僻的小院落,是他们事先选定的撤退点,在今晚之前从未启用过,绝不可能存在提早暴露的问题。现在既然出现敌情,那对方一定是追着他们几个来的。 文潇咒骂了一句,同时闪身窜到房柱的后面,一边以柱子为掩护、防备敌人再次放箭射击,一边小心翼翼向外观察。 吴凌则命手下护住蕊姬,千万别处差错。 等了一会儿的工夫,院子外面始终静悄悄的毫无异状,仿佛刚才的那一支冷箭从未出现过,而坠落的哨兵也只是自己抽疯而已。 文潇压低声音,对吴凌沉声道:“情况有些不对,来的应该不是禁军。” 吴凌闻言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这道理很简单,如果是欧阳林的人追来,这会儿肯定早就围住小院,发起猛攻了。 “难道是……镇疆军?”吴凌小声问道。 文潇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下,哑着嗓子喊道:“外面是哪位朋友?姓元的,还是姓沈的?” 沈烈的声音自屋顶传来:“文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他娘的,到底还是被这个煞星给盯上了!”文潇低声骂了一句,旋即嘿嘿怪笑着大喝道:“我当是谁呢,原来真是沈老弟呀。怎么?又甘心做回朝廷鹰犬啦?苦头还没吃够?” 此时沈烈现身对面房顶,在皎洁的明月下,负手而立:“文兄,这是沈某与劳剑华之间的私人恩怨,跟朝廷无干,跟你也无干。只要把蕊姬和吴凌留下,你可以随意离开。” 文潇转头看了吴凌一眼,冷笑道:“我倒真想如此呐。只不过,老子也是讲道义的人,你让我抛下他们俩,那恐怕是办不到。” 沈烈朗声一笑:“这样也好。当年在逆鳞司,文兄铁手之名冠绝北衙,沈某一直未有机会认真领教,今晚有缘,咱们兄弟就过几招吧。” 说罢,他提气轻身,翩然落到了院子中间。 紧接着,元斌石峰等情报司暗探也纷纷从隐蔽处现身,呈扇形围住吴凌他们。 镇疆军这边有二十多人,而对方包括文潇吴凌在内,不过七个战力,外加一个半昏迷的蕊姬,形势强弱一目了然。 文潇眼珠子咕噜乱转,故意冷哼道:“沈烈,你倒是好悠闲啊。现在半个帝都城的禁军都在抓捕你,承恩坊驸马府那边已经被逆鳞司围得水泄不通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跟老子请教武功招数。” 由于情报司的人提早一步去万年县大牢附近埋伏,因此驸马府那边所发生的事情,沈烈他们的确并不知晓,这个时候忽然听文潇如此说,大家都不禁一愣。 文潇人老成精,瞬间便从情报司暗探的表情中捕捉到了惊讶异样的反应,他心念一转,嘿嘿笑道:“呦?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啊?啧啧啧,驸马府眼看就要被查抄,七公主李汐香消玉殒,而前去保护她的河间郡王、董天星等人也将被以谋逆罪论处。不然的话,我们怎么会在今晚偷袭万年县大牢?” 吴凌知道他的意思,也连忙帮腔:“沈烈,你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们只需高声示警,附近的禁军很快便会围杀过来,到时候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掉!” 第五百七十二章 你我宿命 面对吴凌的威胁,沈烈看上去气定神闲、毫不在意。他先冲对方冷冷一笑,接着转头对元斌等人说道:“即便他们讲的是真的,但沈某相信,汾阳公主自有办法妥善应对,因此无须为驸马府担心。至于说他们嘛……” 沈烈望向文潇和吴凌:“对我而言,你们究竟是落在我的手中,还是落在朝廷的手中,其实效果都差不多,所以你愿意示警喊人,那就尽管喊吧,沈某乐得看热闹。” 文潇抬手止住正欲说话的吴凌,笑道:“沈老弟,两败俱伤实在没有必要。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我双方跟帝君朝廷都有嫌隙,大家不妨消消气,谈谈交易如何?” “哦?交易什么呢?”沈烈好整以暇地问道。 “只要你放我们走,条件随便开。”文潇应道:“你找劳剑华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咱也无话可说。但是,这里并没有劳剑华,只有他的倒霉徒弟和我这个倒霉朋友,冤有头债有主的,何苦对我们赶尽杀绝呢?” 沈烈露出“活阎王”的招牌笑容,冷冷地说道:“我可以答应不杀尔等,但你们必须束手投降,并且把其余的虎贲营奸细也一并供出来。” 文潇神色一变:“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吧?敢情今天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沈烈目光闪过一丝寒意:“那就别废话了,动手!” 随着话音,他忽然晃动身形,转眼便闪到了文潇近前,双掌幻化出无数掌影,直接罩住了瘦小的文潇。 几乎与此同时,元斌挥刀扑向吴凌,石峰则一个纵跃,袭击守护莲姬的虎贲营高手。 刹那间,小院之中刀锋四起、拳掌相交,几十人顷刻混作一团,展开激烈厮杀。 文潇亮出一对铁爪,连连怪叫,奋力迎击沈烈。他的武功专走刚猛路数,当年冠绝北衙逆鳞司之时,沈烈还只是一个出道不久的毛头小子,无论内力还是招式,都远不及这位大名鼎鼎的铁手前辈。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沈烈已经快速成长为绝顶高手,不仅风雷掌大有精进,而且作战经验也变得极为丰富,加之年龄优势、气脉绵长,很快便在较量中占据上风。 拼着肩头挨对方锋利一爪,沈烈连续两记重掌,打在了文潇的胸口和左手腕处,顿时令对方口喷鲜血、左手报废。 文潇怒吼一声,不退反进,同时伸出右手,直取沈烈面门。 那种不计代价、一往无前的气势,摆明是想跟沈烈来个同归于尽,倘若真被他一爪扫中,非得被扯下半张脸不可。 沈烈掌握着主动权,自然不愿跟文潇两败俱伤,于是他从容撤步,利用快若鬼魅的身法,堪堪闪开对方搏命一击。没想到,文潇起了凶性,眼见沈烈主动后撤,立刻得势不饶人,紧跟着逼迫上来,招招不离沈烈头部胸部的要害位置。 沈烈一边挥臂格挡,一边朗声笑道:“文兄,你的心性已然乱了,还是认输吧。看在曾经同僚的情分上,沈某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文潇知道这是攻心之术,可是奈何自己已经怒火中烧,忍是忍不得了,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吼道:“狗屁!当年就是秦铸那个王八蛋,为了讨好李成文,把老子害得家破人亡!你不是他徒弟吗,正好还债!” 说罢,文潇加速纵跃,伸手抓向了沈烈的心口。然而,他在盛怒之下出招,犯了没有留下余力的大忌,一爪狂挥,处处破绽。 沈烈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瞅准对方肋下死角全无防护,侧身避开爪击,同时一脚撩起,正踢在文潇的软肋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文潇的肋骨当场断了三根,狂喷鲜血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不远处。 沈烈收起攻势,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不停咳血的文潇,淡然道:“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当年我师父将你除名,并不是为了讨好帝君,而是因为担心李成文登基之后,会追究你的罪责,所以才冒着自己被惩罚的风险,提前一步让你离开帝都。只可惜,你怨念太重,只顾着寻机报复,却错过了赶回去保护家人的时机。文潇,是你自己害了他们。” “你放屁!放屁!”文潇苍白蓬乱的头发不住抖动:“我曾为帝君身经百战,对北衙逆鳞司有功!对圣唐有功!凭什么像赶野狗一样赶我走?凭什么?!” 沈烈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文潇遭遇了除名的不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身为逆鳞司首座,忠心耿耿又能怎样?功劳盖世又能如何?到最后,不也一样被扫地出门,甚至被罗织罪名、身陷囹圄? 他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或许……这就是你我这类人的宿命吧。忠于帝君,忠于圣唐,但手上也沾满了鲜血,永远都洗不干净……文潇前辈,请先走一步,去下面好好地陪一陪家人吧,世间一切,已经不值得你留恋了。” 随着他的话语,文潇怨怒的眼睛里渐渐没有了神采,嘴角边不住淌着血,呼吸却彻底断绝。 刚才折断的肋骨刺入了他的心脏,再加上严重内伤,已然夺走了这个瘦小老人的生命。 沈烈愣愣地望着文潇,心里忽然有些空荡荡的,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忽然间,一记凄厉的嘶吼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沈烈循声望去,发现虎贲营副将吴凌此时头发披散、满脸是血,正被元斌和另外两个情报司高手围攻。 方才那声吼叫,是元斌一刀砍断了他的右臂,吴凌又惊又痛下发出的。 沈烈眉毛一挑,提醒道:“留他活口!” 元斌高声答应,趁着吴凌发疯抵挡另一高手的进攻,抬腿一脚扫中他的脚踝,将对方直接放倒。 这个时候,石峰那边也已经顺利得手,那些负责保护蕊姬的虎贲高手被悉数干掉,劳剑华麾下的头号风尘暗探重新落入控制。 沈烈环顾左右,除吴凌之外,叛军奸细再无一个活人。他挥挥手,吩咐道:“这里是敌人的撤退集结点,很可能还会有人来。石峰,你先带五个兄弟押着蕊姬回去,妥善隐藏。元斌和其他人跟我留下,准备清理其他叛军奸细!” - “都尉大人,圣旨来了!” 一名禁军匆匆忙忙跑到近前,在他后面跟着的,是气喘吁吁的传旨内侍。 张阳增见状大喜,连忙上前扶住险些累得晕倒的内侍:“公公,圣旨呢?” “在,在这儿。”那名内侍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应着,一边双手托起黄绢卷轴:“陛下有旨,着令禁军入驸马府搜捕盗宝窃贼,凡军民人等皆须配合协助。” 张阳增哈哈一笑,说声“好嘞”,然后拉着内侍就往驸马府大门那边走。 守在门口的皇族大臣们一听说帝君真的下旨了,不由得微微愣怔,同时都望向汾阳公主李汐。 李汐倒显得不慌不忙,笑着点点头:“既然圣意如此,禁军的举止也符合规矩,那本宫自当遵旨。请吧,驸马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随便你们搜!” 董天星还有些担心沈烈正在里面,不禁皱眉道:“公主,一个偷宝物的盗贼而已,您府上的亲兵自己不能搜吗?这深更半夜的闹腾起来,传扬出去也……” 李汐抬手拦住了他的话,微笑道:“董大人,不妨事的。准是皇后娘娘心疼七宝凤钗,这才求陛下颁旨,让禁军入府拿贼。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总该迎奉圣意才对。反正我们家就这么大点地方,随他们翻找就好了。” 张阳增见状,道声“得罪”,随即一挥手:“一队、二队、四队、五队、六队,全都进去,给我仔细找!” 虎豹骑的士兵齐声应和,接着依序进入驸马府,并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计划,在各自负责的区域里展开地毯式搜索。 这些人都提前接到指令,且专门记牢了沈烈的画像。他们的任务根本就不是查找什么盗宝的窃贼,而是甄别沈烈以及镇疆情报司的暗探。 因此,每队虎豹骑兵马,在逆鳞司的配合下,逐门逐户、逐尺逐寸地搜检过去。驸马府里所有的人,甭管你是丫鬟还是小厮,无论你是厨子还是花匠,连洗衣服的老妈子在内,全都被喊了出来,一个个的核实身份。 除此之外,房间也不能放过。虎豹骑把府内每一间屋舍都找了个遍,逆鳞司暗探则协助判断房内有没有密室密道那一类藏人的机关。而室外的重点,则是水井、假山、池塘、花园苗圃、竹林树冠等地方,同样是检查有没有藏人。 上千名禁军在驸马府里折腾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来来回回翻找了三遍,居然什么意外发现也没有,不禁都有些傻眼。 消息陆续送来,身为现场总指挥官的张阳增对此更是心中忐忑。 他暗自考虑,要不要去跟田沐商量一下,把那个提前备好的“江洋大盗”拿出来顶事,好结束这场闹剧。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偏院方向忽然传来了士兵们兴奋的呼喊声:“找到了!找到了!这里有通向外面的密道!” 第五百七十三章 对策未变 一听说发现了密道,张阳增顿时来了精神。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偏院,由手下指引着,来到发现密道的房间。 “通向哪里?搞清楚了吗?”张阳增瞅着一路延伸向地下的台阶,沉声问道。 一名虎豹骑回答:“大概方向,应该是驸马府西墙外面。近的话,是墙外小巷,如果远一些,能出了承恩坊。” “下!”张阳增把手一挥:“派人进去探探!倘若与可疑人物遭遇,放手进攻!” 手下道声遵命,当即点了几个虎豹骑战士的名。那些人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甲胄,掌起火把,鱼贯而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其中一人顺着楼梯返回地面。 “禀报都尉大人,我们刚才摸出去了。出口就在驸马府外面的一条小巷子,跟驸马府这里隔了一座独立的宅院,但是并没有离开承恩坊的范围。” 一听这话,张阳增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忍不住追问道:“外面什么情况,有其他人从那里逃离的痕迹吗?” 那名战士摇摇头:“不可能的。我们刚从出口爬上去,就被七队的兄弟发现了,那个位置恰好是他们的警戒防区,整晚都有上百人守着,灯火通明。哪怕是只耗子溜出去,也无所遁形。” 张阳增的心这回彻底凉了。 搜查了这么长时间,连公主李汐驸马慕容雪在危机时刻才会用到的逃生密道都翻出来了,可目标却一个也没发现,这要是被有心之人追究起来,自己多半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给副手递了个眼色。副手会意,连忙跑出去安排。 不一会儿的工夫,那位副手带着几个士兵,押着一名黑衣人走了过来:“大人,盗宝的窃贼抓住了,七宝凤钗也一并找到。” 张阳增假模假式的点点头:“好,既然抓住了盗贼,夺回了国宝,今晚也算是大有收获,全体都有,收队回宫!” 禁军虎豹骑和北衙逆鳞司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闹腾了一整晚最后却扑了个空,倒不能说是他们判断有误、行动迟缓,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 倘若不是沈烈认定叛军奸细即将有所行动,因此提早一步去万年县大牢埋伏,那么他和元斌等情报司人员都还会待在驸马府中。一旦被虎豹骑围死,难免让对方发现行踪。 那情况恐怕就非常不妙了。 李汐笑呵呵地看着禁军灰溜溜走掉,转头又向各位皇族大臣表示感激,谢谢他们夤夜前来声援解围。李茂勋李修明等人则义愤填膺,皆说明天早朝的时候,一定要在帝君面前讨个说法。 七公主乐得看李炳发愁为难,又笑意盈盈的赞许了一番,然后才目送众人登轿离去。 董天星在离开之前,还特意悄悄询问了一下沈烈的情况,李汐则不动声色的告诉他,万事稳妥,不必担心。 驸马府的对峙结束没多久,一直在宫里等候消息的李炳程雯同时又收到了欧阳林那边的报告。当他们听说蕊姬先是被神秘高手劫走,之后东城一个荒芜院落里又发现了疑似铁手文潇的尸体,蕊姬本人则不知所踪,不由得大感愕然。 今晚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太过蹊跷,朝廷和皇宫方面显然对整个局面失去了关键掌控。 沈烈没抓到,蕊姬还跑了,文潇等叛军奸细则伏尸荒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着面色不善的帝君,田沐心里已经慌成一团,而欧阳林却仍旧显得胸有成竹。 只听他朗声道:“陛下,娘娘,眼前的局势其实很明晰,背后经过也并不难作出推断。臣以为,事情大致是这样的,今晚从万年县大牢劫走蕊姬的,正是伪装成禁军模样的叛军奸细,而其中为首之人就是文潇。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文潇他们得手之后,还没来得及脱身,便又被藏匿在暗处的沈烈趁乱偷袭,致使其伤亡惨重。也正因为如此,田大人和张阳增他们才会在驸马府那边扑了个空。” 李炳闻言微微颔首:“嗯,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这样看来,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驸马府的,很有可能也是文潇那些叛军奸细所为,因此他们才会选择今晚前去劫狱。” 程雯先瞪了田沐一眼,然后转头对欧阳林柔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好的对策了?” “娘娘,微臣的对策始终没有改变,且一直都在推进。”欧阳林应道:“魏梓轩伏法、蕊姬落网之后,臣的目标就是引出沈烈或叛军奸细。如今万年县大牢被劫,无论沈烈还是文潇都从暗中现身,暴露了行踪,接下来就离收网不远了。” 程雯表示赞赏的点点头:“最妙的是,驸马府在被彻底清查了一遍后,只需派人实施严密监视,沈烈就没法再利用那里藏身了,对吗?” 欧阳林笑道:“的确如此。驸马府牵连着汾阳公主和慕容大统领,原本就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地方,眼下禁军已经清理了那边,沈烈在帝都城中能够躲藏的地方越来越少,微臣持续施压,最终能把他和镇疆军情报司一网打尽!” 程雯笑着对李炳道:“陛下,您识人用人的眼光真准,欧阳林思虑周详,足堪大任。” 这种不着痕迹的恭维,令李炳非常受用,他也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欧阳,具体怎么实施,你且仔细说说。” “陛下,从现在起,微臣需要大量眼线,严密监视驸马府和各处城门,并安排一些老手,撒到帝都的街面上,逐一排查可疑人士。”欧阳林侃侃而谈:“同时让京兆尹府配合,暗中通知城中各坊的里正,摸排所属区域的住户百姓,提供必要线索。” 在此之前,欧阳林已经利用戒严的机会,掌握了不少禁军虎豹骑的机动部队,现在又提出要调用大批暗探眼线和京兆府的里正体系,显然其志不小。 帝君一旦点头答应,欧阳林立刻会变成帝都地界上最具实际力量的人。 田沐闻言心里一揪,正欲说些什么。没想到,李炳本来就很器重欧阳林,隐隐有刻意栽培其成为自己嫡系的意思,此时又有皇后程雯在旁帮忙,顿时应允道:“好,只要能找到沈烈,扫清镇疆军和叛军安插在帝都的各条眼线,你尽管放手去做,朕全力支持!田沐。” “臣在。” “自即刻起,你们逆鳞司全体动员、高度戒备,听从欧阳林的统一调遣!” “臣……遵旨。” - 第二天一散朝,满肚子憋屈的田沐就立刻去了镇国公府,他要找程东诉诉苦,顺便问一问对方,为何皇后娘娘不帮着他说话,反而支持欧阳林那小子。 没想到,程东好像早就猜出田沐会来,一见面便主动提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并闻言安抚他,说娘娘自有安排,让田沐不必着急。 看镇国公说的如此胸有成竹,田沐也不禁迷糊起来,试探着问道:“莫非……那欧阳林也是咱们这边的人?” 程东先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接着摇了摇头:“也是也不是。仔细算起来,欧阳林还是帝君亲自培养的嫡系,用以制衡朝中的旧臣和大将。老田,你不必担心欧阳林,他只不过是一柄锋利的刀子而已,关键处,还是要看刀柄握在谁的手中。” 田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旋即又愁眉苦脸的说道:“可眼下帝君把权力都给了他,连北衙逆鳞司也要受其节制调遣,再这么下去,我这长史的位置恐怕也不保了。” 程东洒然一笑:“你啊,太糊涂!逆鳞司首座之位,不是朝廷正经任命的官职,而是帝君豢养的私兵,谁有资格坐这个位子,凭得不是官阶和资历,而是出身和忠心。欧阳林毫无背景基础,只能一心一意忠于帝君,单是这一点,就比你这位宦海沉浮多年、背景非常复杂的文官强得多。”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当初帝君让你做逆鳞司长史,并不是看中了你的能力,而是因为那会儿要夺沈烈的权,就必须依靠你和魏梓轩等人,发挥制衡的作用。你呀,只是一个临时顶班的角色,迟早会被欧阳林之流所取代,这还想不明白吗?” 田沐闻言愣怔了片刻,随即郁闷的点了点头。他这人虽然阴狠有余,能力不足,但毕竟在官场混迹这么久,朝堂斗争那一套还是很清楚的。程东所言,句句在理,自己不过是李炳用来对付沈烈的一枚棋子,用完就丢,也属正常。 看他心情低落,程东微微一笑,又劝道:“老田,我劝你还是想开点。像逆鳞司这种地方,早甩掉早好,我若是你,巴不得帝君赶紧将我换了呐。” “哦?此话怎讲?”田沐认真请教道:“国公,您要知道,北衙属于帝君近臣,一向掌握着擎天的权力,我若在这个位子上,不是对娘娘和您更有益处吗?” 程东摇摇头:“你错了。逆鳞司的权力,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源自帝君的内心。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且看看,历代逆鳞司长史,有几个最后落得好下场了?不是被弃,就是惨死,几乎无一善终。你当长史,不仅没法真正帮到娘娘,反而会引起帝君的猜忌,害得大家一起完蛋。要我说,还不如安安生生的做你的御史大夫好,负责监察百官,更容易发挥作用。” 田沐微微颔首,旋即又问道:“那欧阳林呢?这家伙可不简单呐,咱们该如何应对?” “合作。”程东嘴里迸出两个字:“娘娘说了,一是井水不犯河水,二是利益相符、共同对敌。我们与欧阳林一样,最大的敌人是沈烈,是李江遥和镇疆军。” 第五百七十四章 绕路探访 “大都护,咱们不是渡江去丹阳吗?”护卫队长韩文浩好奇地问道:“从扬州乘船一直往下游方向去,是叛军控制的江阴啊。” 李江遥看他一眼,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让你们都换上普通百姓的装束是为了什么?” 闻听此言,韩文浩挠了挠头:“您又骗徐帅。他还以为咱们是直奔丹阳,与杜将军汇合,谁知您却打算绕去江阴。大都护,您不到前线坐镇,无碍吗?” “放心啦,”李江遥摆摆手:“杜建、熊云杰他们早都已经是沙场老手了,打突厥人都没问题,更何况江南叛军。目前叶荣成把他的主力排在了常州到湖州一线,盘算着依托太湖水网实施防守,而常州城本身的兵力并不多,大概也就只有五六万人。杜建他们三个军在丹阳那边足足十四万兵马,且占据着主攻优势,所以有没有我都一样。” 韩文浩忍不住问道:“那咱们去江阴干什么?” 李江遥望向薄雾蒙蒙的江面:“当然是去刺探敌情。我想深入叛军后方,仔细了解一下他们的真实状况,好为后续阶段几个军团联手围攻杭州做些功课。” 载着李江遥他们的大船于江面上徐徐前进,最后停靠在了距离江阴五十里的圩塘渡口。 这个地方,名义上还在叛军的控制下,但是因为叶荣成之前已经命令麾下兵马向后收缩,所以此处目前由一些当地官府组织起来的乡勇民兵负责把守,整体上戒备非常松懈。只要不是镇疆军大举出现,他们断然不会有任何反应,更懒得刁难那些来往大江南北的普通商旅百姓。 李江遥装扮成富家公子的模样,带着十几个变作仆从小厮的白袍军高手离船登岸。剩下还有五十多名护卫,则以船夫苦力的身份作为对外掩护,暂时停留在圩塘渡这边,随时准备提供接应。 圩塘渡口,位于常州城北面三十里,而杜建的大军则在常州西北方向八十里外的丹阳,因此这里已经处在敌我两军主战场之外,暂时不会受到战火波及。 李江遥计划,他们从圩塘出发,一路朝着东南走,插到常州防线后方的广阔区域,实地了解那边的军备和民情。 定好方向,一行十几人便骑上随船带来的民间马匹,扬鞭疾驰,花了差不多半天的工夫,在太阳下山之前,抵达了一个名叫坝头凹的小镇子。 说实话,他们今天走的路程并不算远,可这一路上居然经过了七八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河面稍窄一点的地方,靠木桥石桥通行,河面略宽阔些的,就只能依赖河船摆渡,既费时又费力。 由此不难看出,大江南岸这一带的地形,河流纵横,水系极为发达,非常不利于骑兵快速挺进和大兵团转移运动。 李江遥特意叮嘱众手下,路上都要留心,仔细记录好周围的地势特点,回去尽量丰富全军作战地图的内容。 夕阳西下,众人在坝头凹落下了脚。韩文浩亲自出马,挑选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排场的客栈,让大伙吃饭休息。 李江遥见客栈楼下的饭堂挺热闹,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这里用餐聊天,甚至还有十多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陪座饮酒、嬉笑闲谈,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也挑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了下来。 店小二一看李江遥全身的穿着打扮,再加上旁边四名高大魁梧的随扈保镖,就知道他准是有钱的贵人豪客,于是连忙上前殷勤招呼,又是沏好茶,又是端果盘,差点还要叫姑娘过来伺候。 李江遥笑着拦住了小二,开口道:“你们这小地方,居然连吃饭也有陪侍的女子,挺气派呀。平时都这样吗?” “不瞒公子说,我们坝头凹虽然小,可是地位不低啊。”店小二语气有些骄傲:“这半个江南的丝织绸缎,皆要先汇聚在咱这个地方,厘定好价钱,然后才会贩往全国。所以平日里,南北客商络绎不绝,连打仗都影响不了,您说,能不气派吗?” 李江遥除了领兵作战之外,最关心的事就是丝路贸易,因此不禁大感好奇:“坝头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批的绸缎生意为何先要汇聚于此?而且怎么厘定价格?是有官府出面介入吗?” 店小二把巾帕往肩上一搭,笑着说道:“公子,听您口音应该是北方来的吧?您不晓得,我们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丝绸名乡,江南各府很多了不起的手艺师傅,全都是从坝头凹走出去的,根子就在此处。” 他给李江遥斟了盏茶,继续道:“更了不起的,是镇子上住着江南首富严老爷。他乃是江南各地几十家绸缎行会公推的总把头,要不然怎么能在我们这儿厘定价钱呢?” “严老爷?”李江遥有些疑惑:“大名叫啥?” 店小二应道:“严崇喜呀,您没听过?”说着,他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据可靠传闻,严老爷跟辅国大将军严慧清还沾着亲呐,好像是严老将军的侄孙。” 李江遥哦了一声,旋即又道:“不对啊。你说的这个严老爷若是跟朝中的大将沾亲带故,难道不怕被叛……被晋军收拾排挤吗?” “那怎么可能?”店小二声音压得更低:“听人说,叛军关照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收拾排挤?” 李江遥反应过来,问道:“莫非他投靠了叛军?” 店小二显然不太愿意谈及这个话题,赶紧应付道:“嗨,您看我这多嘴的,也谈不上什么投靠不投靠。咱老百姓嘛,扛着一个脑袋,就是干活吃饭、缴税纳捐,谁来不都一样?刚才光顾着瞎扯,都耽误您老点菜啦。” 李江遥淡淡一笑,也止住了这个话题:“就是,管他那么多干嘛?这样,菜我也不点了,你给我看着安排,四冷四热,有荤有素,外加一大碗酸辣汤,一壶好酒。另外,旁边再给我开一桌,同样的菜式,招呼我这几个伙计。”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撂在了桌上。 店小二高兴的答应一声,连忙收了银子,然后手脚麻利的擦了擦旁边的桌子,请韩文浩几人坐下,接着便一溜烟儿地跑去后厨安排。 对李江遥而言,严崇喜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他费心。莫说那家伙所谓江南首富的名头实属吹牛,哪怕真的就是首富,在执掌数十万大军的一方诸侯看来,也不过一介钱奴罢了。 至于说严崇喜投靠叛军的问题,更属正常。就如店小二方才说的那样,在刀枪面前,哪个老百姓敢不低头?严崇喜今天能乖乖听李炤的话,明天也能乖乖听李炳的话。 只要他不是勾结外族,甘当出卖自己国家和百姓的汉奸,李江遥认为都能理解原谅。 片刻工夫,酒菜上桌,李江遥让护卫们不必拘束,随意享用,自己也悠闲自在地独酌起来。几名年轻美貌的青楼女子见他独自一人,原本还想着主动靠上来招呼陪酒,可是被旁边的韩文浩眼睛一瞪,顿时吓得望而却步。 李江遥见状,忍不住摇头苦笑,同时也想起了曾经跟他一起征战西疆的好兄弟林枫。 那位年轻的参谋将军,忠心耿耿、一身正气,最忍不了的事情,就是主将接纳西疆国王供奉的美女。为此,他没少以军法官的名义,点名提醒李江遥、徐友长和杜建他们,一点情面都不留。 后来,突厥大军入侵,为了掩护战友杜建撤退,林枫舍身断后,最终壮烈牺牲在了西疆战场。 如果林枫还活着,那该多好啊。李江遥端着酒杯,默默地想着:小林的故乡就在江南,他若是能率兵归来、衣锦还乡,心里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想着想着,李江遥的眼圈微微泛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同时暗下决心:等扫平了叛军,就在林枫的家乡给他立一块英雄碑,再从林氏宗族的子弟当中,选出一个好娃娃,过继为林枫的子嗣,往后他李江遥亲自培养,教其读书习武,传承林枫后裔。 正在琢磨的时候,旁边不远处的一桌客人好像为了什么事情忽然争吵起来,李江遥略一愣怔,旋即暗中运转内力、功聚双耳,仔细倾听那边的动静。 只听其中一个中年人拍着桌子喝道:“你懂什么?老子就是本地人,难道还不比你清楚坝头凹的事?他姓严的究竟怎么发的家,你看他有脸对外讲吗?” 同桌一位年轻公子摇着折扇冷笑道:“还能怎么发家?严老板是远近闻名的丝绸大商,东南一十六府的行会把头全都敬佩他的为人,这才推举其做了总把头。老刘,你可别嫉妒人家有本事。” “我呸!他有个屁本事!”老刘气道:“论手艺、论买卖,别说东南十六府,就算是在小小的坝头凹,严记当年也根本排不上号!” 同桌另一个长者劝道:“行啦,刘贤弟,少说两句吧。咱们兄弟划拳吃酒不好吗?” 老刘显然是动了火气,兀自嚷嚷道:“你们害怕严崇喜,我刘登不怕!他当初勾结倭贼,把那些还不起债的可怜人贩卖到阔海去当牛做马,如今又借着官府的势力,大肆吞并乡民的田地,断了百姓活路。怎么?很光彩吗?” 李江遥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恰好看见刘登身后的一桌忽然站起几个大汉,为首之人满脸横肉,抬手一掌便拍在了刘登头上。 第五百七十五章 勾结倭贼 大汉那一掌看似势大力沉,但其实并没有蕴含什么内功,因此只是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刘登有些吃痛不已。 刘登立刻捂着自己后脑勺,转过身来怒骂道:“他娘的,谁打我?” “老子打你,怎样?”打人的大汉瞪着一对牛眼,恶狠狠地说道:“敢在背后编排严老爷的坏话,当众败他名声,打你算是轻的!” 与刘登同桌的长者一见是他,连忙起身道歉:“哎呦,这不是童飞童大侠吗?失敬失敬。我们这位兄弟酒喝多了,满嘴疯言疯语,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童飞一把推开长者,接着攥住刘登的衣领,喝道:“你个讨死鬼,跟我去外面说话。” 刘登显然也是条硬汉,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怒道:“老子认得你!你是严崇喜的走狗打手,贩卖人口、逼死乡民,也有你的份!” 童飞顿时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你他娘的找死!”然后连续几掌扇到了刘登脸上,打得他口鼻迸血。 这一下,整个饭堂立刻乱了起来,坐在旁边的食客和青楼姑娘们纷纷起身离席,躲闪到墙根那边,生怕殃及鱼池。 连跟刘登同桌的长者和年轻公子也同样赶忙退开,尽量与其撇清关系,免得被连累挨揍。 放眼看过去,也就只有李江遥和他的护卫们,仍旧稳稳的坐在原处,纹丝未动。 这个时候,刘登已经被童飞打得头晕目眩,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可童飞却并不想放过他。扇了十几个巴掌之后,这家伙感觉仍不解气,顺手就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童飞狞笑着,猛地一刀划向刘登面庞。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坐在不远处的李江遥忽然出手,一支竹筷激射而出,正正地插在了那位童大侠的手背上,匕首也应声落地。 “我这辈子,最讨厌所谓的大侠。见一个,就要揍一个,见两个,就要打一双。” 李江遥端着酒杯,冷冷说道。 童飞捂着鲜血直流的伤口,正欲开口怒骂,韩文浩猛地起身一脚,直接将他踢得原地飞起,然后又重重落下,将一张桌子砸得粉碎。 不待旁人反应过来,另外三名白袍军护卫也同时出手,几乎都是只用了一招,就把童飞的几个手下放倒在地。 下一刻,十几名守在客房那边的护卫也听到了动静,火速冲进饭堂,分散把守在各个位置,隐隐压制住了在场的所有食客,令他们不敢有丝毫异动。 李江遥缓缓起身走到刘登跟前,柔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实情吗?” 刘登愣愣地望着面前这位不怒自威的年轻公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句句属实。我是坝头凹的乡民,亲戚邻居里有不少人都曾遭了严崇喜的祸害,皆是我亲眼所见。” “他勾结过倭贼?” “勾结!他帮着倭贼抢咱们圣唐的丝绸商船,还把那些欠他债的贫苦人半卖半送的给了倭贼。我邻家的两个女儿就是被他糟蹋之后,送去了阔海的岛屿!” 李江遥点了点头,转向周围众人:“他说的,你们以前听到过吗?” 食客和姑娘们被他锐利的目光一扫,无不心中惊慌,彼此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开口接话。等了片刻,一名女子才怯生生地应道:“我听说过,而且我当初还差点被严家送给倭贼。” “还有在下!”一个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接着道:“去年我们商号一艘运丝绸去波斯的货船,刚出明州就被倭贼抢了,还死了三个伙计,就是严崇喜在背后搞的鬼!” 只要有人肯带头,其余食客的胆子便立刻大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指责严崇喜的种种恶行。 李江遥重新看向刘登,沉声道:“你敢不敢做个人证,去跟严崇喜当面对质?” “我敢!”刘登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可是连官府也护着严崇喜,没人能治得了他……” 李江遥笑笑:“你说的官府,是指哪一个官府?” 刘登听得一愣:“当然是……晋王府。” “巧了,”李江遥微笑道:“我这个人啊,喜好很多。除了爱揍大侠,还专打那些受叛军保护的人。” 此言一出,刘登和周围的食客顿时反应过来。这年头,敢在江南地区当众说要打叛军的,还能有谁?他难以置信的惊喜道:“公子,你们是……” 李江遥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时间有限,还是赶紧去找严老爷聊一聊比较好。” 刘登强撑着站起身,大声道:“好,我来领路,去找严崇喜算账!” 李江遥转头对韩文浩笑道:“看起来,咱们今晚没法在这里安生过夜了,我就爱凑热闹,实在管不住自己。” 韩文浩朗声应道:“勾结外贼,祸害百姓,这样的人死有余辜!我们既然知晓了此事,放任不管才没法安生。” “好,那你去集合兄弟们,咱们走!” 李江遥带着众手下离开客栈,在刘登的引领下,直奔坝头凹镇东边的严宅。 严家的宅院占地颇广,放眼望去,几乎够得上小半个镇子的规模。正门口一对显眼的巨大石狮,已然超越规制,不是这种生意人家有资格摆放的器物。 由此也不难想见,严崇喜平日里该有多么嚣张跋扈,俨然成了这个地方的土皇帝。 李江遥做事从不磨叽,更何况此处深入敌境,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宽裕,所以一到了地方,他连叫门的环节都给直接省掉,抽出背后的星落刀,一下子斩断了位于门后的闩锁,踹门便入。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宅院里的人们才吃过晚饭,一听大门那边传来异响,顿时都警觉起来。 几十名看家护院的庄丁手持兵器跑到前院,堪堪拦住了李江遥等人的去路。 一个颇有气势的彪形大汉居中而立,左右两旁分别站着一位手持长剑的书生和一名妖艳美女,似乎是一众护院庄丁的头领。 刘登小声提醒李江遥,前面这三个人,连同已经被白袍军生擒的童飞,号称严崇喜手下的龙、象、蝶、鹤四大金刚,童飞正是其中那头笨象。 李江遥拿眼一扫,立刻看出了对方的深浅。 和童飞差不多,龙蝶鹤三人的武功也属寻常之辈,平时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可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他们三个无异于菜鸡。随便挑一名白袍军出来,同时一对三,照样轻松弄死他们。 严崇喜就凭这种实力,还敢横行乡里,显然是借助了外部势力撑腰,要么是叛军,要么就是倭贼。 诨号“黑龙”的打手头目牛云山此时大喝了一声:“尔等是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江遥冷笑道:“叫严崇喜滚出来说话,不然我就直接杀进去。” “大胆!”野鹤赵东明眉毛一挑,直接挥剑冲了上来:“小子找死!” 然而,他才往前跑了几步,旁边忽然跃出一名白袍护卫,抬脚踢中他的腕子,长剑立刻脱手而飞。紧接着,那护卫反手一刀,瞬间划断了赵东明的咽喉。 当野鹤捂着汩汩冒血的脖子颓然倒地时,一众严家打手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要知道,在这个宅院之中,除了老大黑龙,就数野鹤赵东明的武功最好,一手逍遥剑法耍得甚是精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对于眼前这群闯入院中的不速之客来说,赵东明竟与三岁孩童无异。 只一个照面,就被当场干掉,杀人好似杀鸡一样轻松。 彩蝶薛娇娇心中骇然,连忙提醒牛云山,对手太可怕,还是赶紧通知老爷过来吧,至少能让浪人高手过来助阵,总好过他们在这儿白白送死。 黑龙牛云山经验丰富,当然也看出李江遥他们武艺高强、出手狠辣,绝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于是点头应允,让彩蝶赶紧跑去后面报信,自己则撑在原地,设法拖延:“我说这位朋友,咱们严家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尊驾了?有话你尽管明说,实在没必要一上来就出手伤人。” 李江遥淡淡一笑:“你们卖去阔海的人里面,有我的亲戚朋友,我来要人。” 一听这话,牛云山不禁朗声大笑:“嗨,我还当是啥了不起的大事呢,这个好说。敢问尊驾高姓大名?你的亲戚又叫个啥字号?只要弄明白了,牛某亲自出面,保证把人稳稳当当地送还给你。” “这么说……你承认确实把人卖给过倭贼?”李江遥眼里闪过寒光,一字一顿的问道。 牛云山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你说……” 李江遥轻轻地摸着星落刀刀锋,好整以暇地哼道:“我刚才就是单纯诈一诈你,看看是否如坊间传言那样,严崇喜与倭贼有勾结。” 牛云山的脸上顿时变颜变色,愠怒道:“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端了你们这个土匪窝。”李江遥剑眉一挑,朗声喝道:“全体都有,给我……” 然而,他这个“杀”字还没说出口,一个阴柔的声音忽然从众打手的身后传来:“且慢!” 第五百七十六章 身份非常 众打手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好像有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同时主动闪向两旁,让出中间一条通道。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相貌清秀、一身珠光宝气的男子大步走来,在他旁边,还跟着几个浪人装束的家伙。 李江遥知道,眼前这人肯定就是为祸一方的严崇喜,不禁面带鄙夷,冷冷盯着对方。 严崇喜走到前院中间,先是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赵东明,微微皱了下眉头,旋即沉声问道:“是谁杀了我的手下?” 李江遥不答反问:“你就是严崇喜?” 严崇喜抬眼打量了李江遥片刻,忽然脸色一变,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再次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目光却显得有些惊疑不定。 李江遥看他这副样子,同样心中一动,隐隐猜出了大概的原因。 果不其然,下一秒严崇喜开口惊呼:“是……李大都护?” 这句话一喊出来,满院子的人全都目瞪口呆:面前这位不怒自威的贵公子,竟然就是名震天下的镇疆军主帅,大都护李江遥? “你认识我?”李江遥冷然问道。 “哎呀呀,岂止认识,在下还给您敬过酒呐。”严崇喜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语气也显得亲切无比:“大都护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就在不久之前,庐州举行丝路商社揭幕庆典。区区不才,曾代表丝绸行会共襄盛举,并亲耳聆听大都护教诲。之后,在下与同行朋友们一起,向您敬酒致意,大都护不记得了吗?” 李江遥听得心里恶心,不禁暗想:回去可得跟谢坦之和司徒无寿好好地说一说,今后挑选合作伙伴,一定要做足背景调查,千万不能再让这种奸商恶徒混进来了。 他对严崇喜的话未置可否,冷冷问道:“你老实讲,是不是跟倭贼勾结、贩卖人口,还强行兼并土地,逼得百姓没有生路?” “冤枉啊!”严崇喜叫道:“大都护,在下确实做着阔海那边的生意,但是大洋之外,并非只有倭贼海盗一家,也有其他国度与圣唐友善相处,就跟西大陆的波斯一样。而同为倭岛倭人,同样存在着好坏之分。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把他们划作海盗看待,恐怕有失偏颇。” 他略微顿了顿,继续道:“所谓贩卖人口、兼并土地,更是无稽之谈。有一些还不起债的人,自愿到海外赚钱谋生,这和留在圣唐被卖入豪门为奴为仆,又有何不同?而在下收购大量土地,实在是因为连年战乱、税赋沉重,很多人承受不起。只能卖地求生,我等于是在帮助他们,怎么反倒被说成是断人生路呢?” 严崇喜口才极好,几句狡辩,顿时把自己说得干干净净、无懈可击,仿佛救世的圣人一般。李江遥他们虽然是杀伐果断的铁血军人,作风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但凡事总得讲究个师出有名。面对严崇喜这番巧言令色,白袍将士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处。 李江遥却显得不慌不忙:“严老板,你刚才讲的这些,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姑且言之,我姑且听之。不过……” 他一眼扫过那几个东瀛浪人,冷笑道:“他们是何身份,你能介绍一下吗?” 严崇喜听得心中发沉,同时不禁暗暗后悔。 刚才彩蝶薛娇娇跑来报信求援,只说外面闯进大批闹事的家伙,而且一个个武功极高,连野鹤赵东明都被杀了。严崇喜考虑到自身安全,于是打算利用倭贼高手,去压制那些不速之客。 没成想,前院来的居然是镇疆军的大都护。 这可真是好死不死,撞到人家刀口上了。 面对李江遥的质问,严崇喜眼珠一转,胡诌道:“哦,这位泽川太郎,是倭岛太阁殿下的贸易官,此番来到圣唐,是跟我们谈一笔丝绸大买卖。泽川阁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大人,是我圣唐皇朝的无双名将,威震天下的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将军,你赶快见礼。” 泽川太郎神色倨傲,对李江遥随便拱了拱手:“你好。” “我不好,”李江遥笑道:“至少你可能过一会儿就不觉得我好了。严老板,这些倭人,我要带走盘查。他们究竟是倭岛太阁的贸易官,还是倭贼海盗的密使,只有等我问清楚了才作数。” “这……”严崇喜微微一愣:“这恐怕不妥吧?大都护,他们都是我请来的客人,而且还要花钱采购我们的货物,不好得罪的。” 李江遥好整以暇的应道:“你怎么确定我会得罪他们?刚才说过了,是贸易官,是海盗,等我问清再说。如果真是来做正常买卖的,我自然以礼相待。” 严崇喜感觉李江遥今天一定是不肯善罢甘休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大都护,说句不当讲的话,这里并非您的辖区,镇疆军暂时还管不到坝头凹。在下的贵客,不能跟你们走,更没道理被你们盘查。大都护,我想您途径此地,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吧?倘若惊动了附近的叛军,恐怕对谁都不好。” “呦呵,威胁我?”李江遥用星落刀指着严崇喜:“你信不信,我要取你狗命,就算千军万马也拦不住。” 严崇喜把头一扬:“这我当然信。大都护勇冠三军,无论身处何地,取在下的脑袋,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过,您不能杀我。” 李江遥忍不住笑了:“哦?为什么?说个理由给我听听。” 严崇喜也笑了,他用阴柔的声音幽幽讲道:“因为在下是帝君的密使!” - “长史大人,吴凌交代了吗?”石峰一进门,就急着问道。 元斌在旁边替沈烈回答:“都招了。别看那家伙好像是个硬骨头,可沈长史一出面,还没对他用刑呢,吴凌便吓得瑟瑟发抖,问什么说什么。” 沈烈淡淡一笑:“他不是怕我,而是怕他的师父劳剑华。吴凌心里非常清楚,劳剑华会的那些手段,沈某也会,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硬抗下去,只会痛苦万分,最后还是得乖乖招供,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示意石峰坐下,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妙。”石峰摇摇头:“目前逆鳞司和虎豹骑显然已经彻底联手,搜索的范围越来越大,力度也越来越深。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扫到咱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能用来藏身的据点不多了。” 沈烈眉头紧锁:“驸马府不能再去,备用的地点也被对方陆续看死,除了离城,没有更好的选择。” 元斌愁道:“可是离城也不容易,尤其现在还要带着吴凌和蕊姬,非常不便。” 石峰点点头:“小元说得没错。我今天去城西城南各转了一圈,帝都表面一切正常,可实际上跟戒严无异。每个城门那里,都站着大批北衙逆鳞司的人,入城容易出城难,查得非常仔细。” 他略微顿了顿,然后又补了一句:“每个出城的人,都要被捏捏脸、拽拽头发,显然是要防止易容改扮。” “出城的密道呢?”沈烈问道。 “密道这东西,咱们知道的,逆鳞司也都知道,基本上全被看死了。”石峰无奈地叹口气:“我感觉,眼下想要离开帝都这地方,只有硬杀出去才行了。” 沈烈瞅了瞅窗外:“你估计,这里还能待多久。” 石峰应道:“按照目前禁军搜索盘查的速度,顶多明天这个时候就得撤了,不然准被对方堵在院子里。” 沈烈想了想,淡然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元斌和石峰异口同声的问道。 “由我去引开他们。”沈烈笑笑:“帝君要的是沈某,只要我露面,甚至逃出帝都,他们自然不再搜查其他地方。” 元斌摆了摆手:“这不行!来帝都之前,大都护给我的死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您的安全。您去吸引敌人,那不等于是逼着我自尽谢罪吗?” 沈烈闻言哑然失笑:“嗨,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夸张?沈某又不是刚刚出道的雏儿,禁军想抓住我,绝非易事。” 元斌正欲再反驳,石峰一把拦住了他:“哎,长史大人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我。二位,你们看这样如何,请沈大人给我易容,把我打扮成你的模样,去把敌人引开。等到他们真的快要追上我的时候,我只需恢复本来的面貌,就能安全脱身,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沈烈眼睛一亮:“嗯,此计确实可行。不过,你并非合适的人选。” “为什么?”石峰有些不解。 沈烈耐心讲道:“我听说,你之前曾奉命担任帝都分部与驸马府之间的联络官,对吗?那时候应该是以青龙军团主将亲兵的身份,陪在汾阳公主的旁边吧?这样的话,逆鳞司的人肯定记得你的模样,因此即便你恢复本来面貌,恐怕也难逃他们的魔掌。” “那就让我去吧!”元斌抢着道:“我是生面孔!” 第五百七十七章 要命秘密 “帝君的密使?”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冷笑道:“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吗?为了保命,就编出这种可笑的故事。” 见对方不信,严崇喜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银质麒麟符,朗声说道:“大都护,这面腰牌,乃是帝君钦赐,在下绝无欺瞒。” 李江遥目力极强,哪怕是天色昏暗,也丝毫不影响他看清楚严崇喜手里的物件。 没错,那正是通行皇宫的禁军腰牌! “你……”李江遥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疑惑道:“既然你是朝廷的密探,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暴露身份?” 严崇喜哈哈一笑:“我的身份,他们都晓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不仅如此,在下还兼任着晋王府的观风使,专门负责以行会总把头的身份,刺探江北各地商业消息,为劳剑华和李炤提供情报。”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来一面叛军虎贲营的暗探令牌,展示给李江遥看。 李江遥瞬间明白过来,面前这个得意洋洋的家伙,居然是一个双面间谍! 严崇喜好整以暇地说道:“大都护,在下身处敌营,与叛军虚与委蛇,是为了执行帝君的秘密使命,所以难免会被宵小之辈造谣污蔑。您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可千万不能受奸人蒙蔽,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 此言一出,站在李江遥旁边的刘登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解释道:“大,大都护,我之前并不知道严崇喜的身份,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绝无帮助叛军的意思!” 李江遥心里当然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崇喜根本就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什么深入敌营的孤胆英雄,而是凭借一些见不得人的巧取豪夺,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和人脉,然后手眼通天、两头下注,在朝廷和叛军之间反复横跳游走。 什么禁军暗探,什么虎贲营观风使,都只不过是他对外的身份掩护而已。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利用这一切条件,为自己兼并土地、贩卖人口的罪恶勾当保驾护航。 李江遥冷然一笑,继续抓着严崇喜的七寸打:“我不管你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和借口,这几个倭人,我今天必须带走,你若真是心向朝廷,那就乖乖听话。” 严崇喜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倭贼使者泽川太郎此次前来坝头凹与他密会,身上带着重大的秘密,一旦落在李江遥的手里,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底细就会彻底暴露,以后甭想再在李炳面前立足。 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方带走泽川太郎! 他深吸一口气:“大都护,没得商量了吗?即便在下负有特殊使命,您也要如此霸道?” 李江遥笑笑:“严崇喜,实话跟你说吧,今天我就是专门冲你来的。不然的话,我深入敌境,根本不应该轻易暴露身份行踪。” “在下得罪过大都护?”严崇喜疑惑道:“如果真是有什么地方言语行事不周,无意间冒犯了大都护虎威,还请您直言指教,崇喜自当磕头谢罪。” 李江遥轻轻地摆了摆手:“你跟我没有私人恩怨。” “那是为了什么?”严崇喜着急道:“在下于叛军的阵营里任职,只不过方便行事而已,却并非真背叛朝廷啊。” “也跟这个无关。”李江遥淡淡道:“我找你,是为了那些被你祸害的百姓。” 严崇喜大感讶然:“百姓?您是指那些穷鬼?” 李江遥瞅了一眼旁边的刘登,微微颔首:“对,就是你口中说的穷鬼。不过,我们镇疆军的父母家人,几乎全都是这样的穷鬼,所以,你惹了我们了。” 严崇喜险些被气得吐血。他万万没想到,李江遥堂堂万军统帅、一方镇侯,居然会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蝼蚁贱民,甘冒在敌后暴露的危险,硬要跑来寻他的晦气。 严崇喜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他心念急转几下,忽然对身旁的泽川太郎道:“你掩护我走!快!其他人,挡住他们!” 说罢,严崇喜展现出不俗的轻功,直接向后纵跃而去。 泽川太郎反应也快,连忙晃动身形,紧追严崇喜,同时还不忘大声命令手下的浪人,断后阻击。 他俩才一动,李江遥也猛地窜了出去,星落刀先前一指:“给我杀!” 刹那间,十几名白袍将士挥刀向前,如虎入羊群一般,径直扑进打手之中,大开杀戒。 李江遥一招跃马银河,迅若闪电地砍翻一名快刀浪人,紧跟着又使出一记星辰直落,将另一个倭贼劈得喷血踉跄。从他的角度望去,严崇喜和泽川太郎的背影此时刚刚转过通往后院的照壁,距离并不算远,于是连忙脚下发力,朝他们紧紧追去。 没想到,李江遥一转过照壁墙,顿时不由得一愣。 就在二进院门的台阶上,俯卧着一具尸体,赫然正是倭贼使者泽川太郎。 李江遥停住脚步,上前查探,发现泽川胸口中刀,一种蕴含着阴力的刀劲穿透了他的肌肤,震碎心脉,当场毙命。 显然,这是严崇喜的手笔。 李江遥暗骂一句,继续往后院追去。可是严崇喜那家伙的动作极快,加之又非常熟悉自己宅院的地形,因此很快便逃得无影无踪。 “妈的,大意了。”李江遥对赶来增援的韩文浩道:“严崇喜的那些打手武功稀松,没想到他本人却是高手,而且居然这么狡诈狠辣,说溜就溜,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老巢,甚至连那个叫泽川的倭贼都被他灭口了。” 韩文浩应道:“确实够狠的!大都护,前院的敌人已经全被干掉,弟兄们正在全面搜索。” 李江遥点点头,又瞅了一眼后面的房舍,吩咐道:“去看看有没有被他囚禁的百姓,有的话一律解救释放。如果搜出金银财宝,就让刘登帮忙分给镇上的穷苦人家,然后你们放把火,给我烧了这个地方!” - 由于在坝头凹镇搞出的动静太大,李江遥等人不敢于此多做停留,严家宅院陷入熊熊烈火之后,他们便翻身上马,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不过,在李江遥的心中,却好似始终扎着一根刺,令他久久难以释怀。 找严崇喜算账,原本只是出于一时激愤,既为了给当地百姓铲除恶霸,也为了教训警告那些勾结倭贼的汉奸。可是万万没想到,严崇喜极为特殊的身份、深藏不露的武功,以及那个惨遭横死灭口的倭贼密使,顿时令整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李江遥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暗自琢磨:如果仅仅是涉及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严崇喜应该没必要那么紧张。因为当时他这位镇疆军大都护已经明确认定,严家做的都是些卑鄙肮脏的买卖,所以严崇喜是否狡辩、泽川太郎是否被抓,其实都不重要了。 然而,严崇喜放着万贯家业不管,哪怕在逃命之际,也不忘先把倭贼使者干掉,显然是因为泽川太郎的身上还有更加要命的秘密,且绝对不能让李江遥知晓。 那么,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 而这个要命的秘密,又到底跟严崇喜的哪一个身份有关?是帝君李炳的密使?还是叛军虎贲营的暗探? 李江遥对此没有丝毫头绪。 不过,多年来身处残酷的斗争环境,让他具备了一种类似第六感的敏锐灵觉,李江遥隐隐地感到,这个秘密一定事关重大,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天下局势的发展。 因此,他必须查探清楚! 想到这里,李江遥立刻双手用力勒住缰绳,让狂奔的马儿停下了脚步。 众护卫见状,也连忙有样学样。 韩文浩一边喊着“驭”“驭”的口令让马停步,一边好奇地问道:“大都护,怎么了?” 李江遥剑眉紧锁,既像是在问他,又像自言自语:“严崇喜的老窝被端掉之后,会逃到哪里去呢?或者说,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严崇喜?”韩文浩不禁有些困惑:“您还在想着那个奸商的事儿啊?” 李江遥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严崇喜绝非奸商恶霸那么简单。你想想看,这天下间有哪个奸商,够资格佩戴着银麒麟符?同时还揣着叛军虎贲营的令牌?” 韩文浩闻言点了点头:“确实不一般。要说骑墙摇摆、两头通吃,那家伙绝对是个高手。” 李江遥思忖片刻,分析道:“咱们打上门那会儿,严崇喜应该是正与泽川太郎会面,而在那之后,几个倭贼浪人悉数丧命,无一逃脱。也就是说,无论他们之间谈了什么,其结果消息都无法及时送回倭贼那边,对吗?” “没错!”韩文浩应道:“连同泽川在内,倭贼这条线阴差阳错地被我们斩断了。” 李江遥微微颔首:“如果你是严崇喜,事情又极为重要,那么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韩文浩想了想:“我必须尽快与倭贼重新取得联络,以便将事情继续推进下去。” “说得对!”李江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文浩,咱们不往前走了,掉头回去,把他们的秘密搞清楚!” 第五百七十八章 转路江阴 “严兄,你这回可是真惨,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家业,居然被李江遥一把火烧个精光。” “这些都还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只是李江遥连泽川太郎也给杀了,万一耽误了帝君的大事,在下万死难辞其咎。” “的确如此。这事你得抓紧才行,帝都方面还在等消息。” “请郑大人放心,我正在想办法。” “可否跟郑某讲一讲,目前有什么好办法?” “不瞒你说,眼下问题还真有点麻烦。原本,倭人在常州有一处秘密的据点,在下平时都是跟那里进行联络。可是,现在镇疆军已经逼近常州,随时可能会围城猛攻,在下也不敢轻易去那边。” “没有别的路子吗?杭州那边?” “杭州确实也有倭人的细作,但他们跟泽川不是一路,我担心走漏了消息,反而会影响之前的计划。” “了然,确实应该谨慎些。照你这么说,现在很难再联系上对方了,是吗?” “在下准备去一趟江阴,或许能有些收获。” “江阴,江阴……你的意思是,通过包遇春的阔海舰队?” “差不多吧。泽川跟我提起过,说阔海舰队里有一个人,是他的关系,遇到紧急情况时,可以去找那人。” “好,既然如此,郑某就不耽误严兄了。你此去江阴,千万小心,那边仅剩叛军水师的残部,同样随时会遭受鲲鹏军的进攻。” “嗯,总比常州被围死强。郑大人,请你禀报帝君,在下一定全力而为、不负重托。” “这是一定的。帝君也知道严兄赤胆忠心,足堪大任,所以才把如此重要的使命交给了你。哦对了,另外关于李江遥的行踪,你也要多加留意,最好能趁着他在这边的机会,利用叛军的手将其除掉,以绝大患。” 严崇喜苦笑了一下:“杀李江遥?唉,我不被他杀掉就算万幸了。郑大人,李江遥既然敢现身敌后,那就说明他根本不怕叛军。眼下劳剑华等人日薄西山、气数将尽,凭什么除掉镇疆军大都护呢?提前作死吗?依我看,还是少招惹那个煞星为妙。” 郑大人闻言也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地拍了拍严崇喜的肩膀,然后便登车离去。 待对方走后,严崇喜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脱下自己外面的衣衫,换上了一套素色道袍。 自他学成一身武艺,下山入世以来,凭借着狠辣心性和阴毒手段,好不容易攒出偌大家业,并在江南站稳脚跟,甚至在帝君面前和劳剑华那里都非常吃得开。 没成想,一朝走背运,莫名其妙地碰上了李江遥,稀里糊涂就惨到了这步境地。 说句实话,严崇喜现在恨不得生撕了对方,可是一丝理智尚存的他也非常清楚,像李江遥这样的恐怖存在,根本就不能当敌人来看待,否则自己只能死得非常难看。 这就好比大象一脚踩碎了兔子窝,你身为一只兔子,应该有兔子的觉悟,而不是拎着菜刀去找大象拼命。 那不是拼命,那是送命。 严崇喜并不想送命。他想要的,仅仅是替帝君效力,或者替叛军办事,然后换取他们的暗中支持,用来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仅此而已。 换言之,如果镇疆军大都护愿意,他严崇喜也照样可以为李江遥卖命。 现在,严崇喜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替帝君李炳与倭贼谈判,执行一项极为隐秘的计划。 如果事情办成了,不说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吧,至少等朝廷平定南方之后,自己在这里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甚至可以为所欲为。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不能不乔装改扮,冒险前往江阴,去寻找泽川太郎在那里的暗桩。 - 李江遥的护卫之中,专门设有两名情报司的随行联络官,他们的职责就是沟通情报司,随时为大都护提供敌人的情报消息。 李江遥率队返回坝头凹附近,一边隐蔽休息,一边让情报官放出信鸽,联系镇疆军情报司,向其询问与严崇喜有关的资料信息。 翌日傍晚,信鸽顺利返回,带来了大都护所需的情报。 李江遥看完之后,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严崇喜,果然不一般。 据情报司报告,严崇喜确实出身赣州严氏家族,与辅国大将军严慧清是同宗。此人自幼聪慧,十三岁便考中秀才,自此之后一直帮助家族搭理生意,同时习文练武,颇有才干。 二十一岁时,严崇喜押送一批货物去南方,因为路遇山贼劫道,不仅货物被抢、爱妾惨遭奸杀,自己也险些丧命。严崇喜死里逃生后,一怒之下独自去了武当山拜师学艺。 七年时间,他学成下山、重出江湖,直接找到当年打劫他的那帮山贼土匪,连杀了五十二人,全部割下脑袋挂在路边树上示众。 由于出手太狠,严崇喜担心官府追究,没法再回家乡,于是转而去了母亲娘家所在的坝头凹镇,投靠外公和舅舅,白手起家,经营起绸缎生意。 几年时间,这家伙做的风生水起,逐渐成为了江南一带的行业翘楚,甚有威望。 当然,这背后少不了各种肮脏手段,否则也不可能崛起的那么迅速。 另外情报司反映,严崇喜跟帝君李炳的交集,或许发生在朝廷准备迁徙帝都之前。那段时间,严崇喜曾前往洛邑洽谈生意,据分析很可能是替叛军刺探情报,但不知如何又与李炳搭上了线。 至于说跟倭贼勾结一事。严崇喜一直在做丝绸海外贸易,因此确实有机会跟海盗打交道。不过,倭贼也分很多派系,他会面的那个泽川太郎究竟属于哪一方,由于情报司以前从未涉及阔海方面的情报,因此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李江遥取出火折子,将密函点燃烧掉,转头对韩文浩道:“严崇喜若要寻找倭贼的联系人,无非三个地方可去,一是常州,一是杭州,还有一个是江阴。你猜,他会去哪里?” 韩文要挠了挠头:“这可太难猜,卑职想不出来。” “其实也不难,”李江遥笑笑:“常州很快就会被杜建他们进攻。只要开打,必然围城,严崇喜如果去那里,说不定困在城中,等于是自陷牢笼。” “杭州虽然暂时安全,不过距这里三百多里的路程,容易耽误他的大事,所以也不是最佳选择。” “我明白了!”韩文浩应道:“他多半会去江阴!从这里到江阴不超过四十里,既方便又安全,况且那边距离大江入海口很近,恰是倭贼来往的必经之路。” 李江遥微微颔首:“现在的问题是,他去江阴找谁?那么大的地方,我们又该如何找他。” 韩文浩道:“这个简单。派人守住城门和码头,只要严崇喜真的去那里,一定有机会发现他。” 旁边的情报官则道:“大都护,情报司在江阴也有一个暗探小队,经营了一年多时间,人熟地熟,可以帮上忙。” “好,那咱们就去江阴,”李江遥笑道:“一来寻找严崇喜那家伙,二来顺便探探江阴的敌情。”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翻身上马,辨准方向,朝着位于东北边的江阴而去。 由于路途不算远,李江遥他们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进到城中,情报官当先领路,带着大家前往情报司设在此处的秘密据点落脚。 这里的暗探队长没想到大都护亲临,不禁又惊又喜。他一边殷勤招呼白袍军兄弟吃饭歇息,一边吩咐手下到外面布置明暗岗哨,确保大都护在据点的安全。 李江遥接过队长双手奉上的热茶,笑着问道:“我看你有点面熟啊。” “回禀大都护,卑职以前是水杉城守备队的,最早追随您打过马匪和铁鸽子军。”队长憨憨一笑,眼睛里竟变得有些湿润。 李江遥闻言一愣:“你是守备队的?马木的兵?那可是咱镇疆军的老资格呀,怎么到这里来了?” 队长笑道:“不瞒大都护,卑职这个人胆子小,上了战场总是不灵光。后来司徒大人瞧卑职还算机灵,就让我离开了部队,跟着他打理官市署的事。再往后,玉陀罗大人又觉得卑职适合刺探情报,所以……嘿嘿,兜来转去,最后就到了这里。” 李江遥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哈哈笑道:“甭管在哪儿,都是为镇疆军效力,深入敌营更是有胆量的好汉子。兄弟,你叫啥名字?” “卑职原名沙狗子,司徒大人给改了个好名字,沙存孝。” 李江遥点点头:“存孝,你在这里用什么身份做掩护?” “还是老本行,做生意。”沙存孝答道:“这边最赚钱的两种买卖,丝绸和茶叶,我都搞一点。” 李江遥眼睛一亮:“丝绸生意?那你听说过严崇喜吗?” 沙存孝点点头:“那位严老板在绸缎行当里的名气很大,卑职以前不仅听说过,而且还曾见过他。哦对啦,严崇喜昨天正好也来江阴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联络之人 一听这话,韩文浩连忙喜道:“你瞧见他了?” “瞧见了,”沙存孝点点头:“校尉大人,我昨天正好出城进货,在城门外遇到了一个算命的道士。初时觉得眼熟,仔细一看,居然好像是严崇喜。之后回来又听伙计说,严家商号的老板确实来了,他们几个铺面的掌柜都过去拜见呐。” 韩文浩望向李江遥:“真让您猜对了。” “存孝,立刻派人前去布控,秘密监视严崇喜。”李江遥吩咐道:“此人与倭贼暗中有往来,我怀疑他们正在密谋什么重要的事情。” 沙存孝闻言连忙拱手:“遵命,卑职马上安排!” 片刻工夫,几名情报司暗探乔装改扮,纷纷走上街头,朝着严家在江阴城的宅院而去。 此时的严崇喜还不知道,那个令他头疼不已的命中克星,已经追到了这里,并且广撒眼线,在暗中牢牢地盯住了他。 坝头凹的老窝被毁,严崇喜是身体也疲惫,心也累。他盘算着,赶紧找到那个倭贼的联络人,完成任务,然后趁着镇疆军没打到这里,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风头平息了之后,再靠着帝君的保护,重新经营自己的势力。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泽川太郎的那个下线此时正随着叛军舰队在外巡逻,最快也得明天才能轮班回来。所以,他眼下除了耐心等待,别无他法。 于是,严崇喜又多在宅院里休息了一天,直到翌日傍晚才等来了倭贼安插在此地的联络暗线。 那人姓高,现任叛军水师第二十七营的队正,收到严崇喜的消息,知道肯定是有紧急的事情,所以一下船便匆匆赶来相见。当他听说头目泽川太郎死在了小镇坝头凹,顿时感到惊骇莫名,连忙向严崇喜询问原委。 严崇喜简单讲了讲经过,然后问高队正,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倭贼方面的首领,他急需与对方取得联络,以确定之前商量好的合作事宜如何推进。 高队长显得有些为难,不过他还是点头答应,表示自己回去立刻设法通知倭贼,让他们再派新的使者前来。 “那恐怕来不及了!”严崇喜着急道:“朝廷的主力军团即将大兵压境,李江遥的镇疆军更是兵锋直指太湖,等倭人代表过来见我,然后再回去通报,黄花菜都要凉了!” 高队正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让李江遥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那个关键的时候杀到了坝头凹呢?您别说黄花菜要凉,小人我眼下也是慌兮兮的,不晓得往后该怎么弄。您知道吗?听说鲲鹏军很快就要进攻江阴了,我是跟着晋军一起死战,还是提前一步逃回阔海,现在都没有个说法。唉,麻烦啊。” 严崇喜一愣:“要打仗了吗?聂先增行动这么快?” “可不是嘛,”高队正愁道:“他们在明州那边跟包遇春打了两仗,互有胜负。眼看明州暂时打不下来,鲲鹏军就想改变策略,掉过头来两面夹击江阴,彻底控制大江。” 严崇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的话,明州作为逃生的路径,就依然掌握在劳剑华的手里,这算是好事啊。” 高队正应道:“或许吧。明州在手,一旦杭州有失,李炤和劳剑华确实更方便远遁。要么南下,要么东逃。” “所以合作之事必须尽快敲定!”严崇喜急道:“既然泽川太郎已经死了,你倒不如以此为借口,尽快离开险境,回到阔海去,顺便把我的条件告诉你们首领。这样省掉了新使者一来一回的时间,岂不正好?” 高队正想了想,犹豫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严崇喜冷冷地扫他一眼:“还考虑什么?!我给你钱,搞条快船,明天一早就走!” 高队正微微愣怔,等了一会儿才点头道:“那好吧,我听严老爷的,明天走!” 严崇喜从桌旁的匣子里取出两大锭银元宝,丢给对方:“路上小心点!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你们首领。” - “叛军舰队的人?”李江遥剑眉一挑:“你确定?” 沙存孝拱手答道:“可以确定。严崇喜见的人,是阔海水军的一名队正,姓高。” “人呢?” “回兵营了。” “兵营里面有怎么的人吗?” “有,但是职位不高,仅仅是伍长。” 李江遥点点头:“伍长也行,你去联络他,等会儿掩护韩文浩他们入营,把那个队正给我绑出来。” 沙存孝问道:“大都护,直接潜入敌营里抓人,会不会太危险了?要不等明天天亮之后,卑职想办法将对方骗出来再动手?” 李江遥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对方已经跟严崇喜会面,说不准他们谈出了什么结果,更无法预料之后那些人会做什么。过了今晚,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韩文浩也道:“老沙,别犹豫了,兵贵神速。你尽管去联络敌营里的兄弟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沙存孝干脆利索地应道:“明白了,我就去。请韩校尉随我一起吧。既然要干,咱们一跟里面联系上,马上动手。” 韩文浩望向李江遥,李江遥点点头:“听存孝的,半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到那个人!” - 高队正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走到码头上,不住地四下张望。 旁边两个正在闲聊的士兵瞧见他,都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高队正点头回应,然后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昨天查扣的那几条货船,绑在什么地方了?” 其中一人应道:“就在西边呐。喏,您瞅见没?就那边。” 高队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问道:“船上的货物都清理下来了吗?” “清理了,”那人回答道:“运的都是粮食,刘校尉说了,全部充公,转作军粮。” “船夫呢?”高队正继续打听。 “都在上面呢,准备明天放他们走。” 高队正微微颔首。这样最好,那几艘都是可以跑海路的阔底船,船上又有水手,抢上一条在手里,用它返回阔海岛屿绝无问题。 想到这里,高队正笑道:“不必等明天了。我刚刚得了上司命令,准备出去执行公务,需要民船掩护。你们过去跟船夫打声招呼,一会儿送我离开。” 之前没说话的另一个小兵此时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高队正一愣,有些不悦:“这是你该打听的吗?” “不知道去哪,怎么跟人家船夫说?”小兵回呛道:“总要讲道理嘛。” “讲道理?”高队正狞笑道:“老子让你知道知道,讲你娘的道理!” 说罢,他上前几步,抬手就要打那小兵。 没想到,小兵反应比他更快,高队正眼前一花,手腕已经被对方紧紧攥住。 他正要挣扎,谁知对方武功奇高,一股巨大的内力瞬间自手腕处涌来,令高队正剧痛难当,险些喊出声。 下一刻,一柄尖刀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敢乱动,立刻死!” “别,别冲动。”高队正脸色大变,连忙说软话:“兄弟,我刚才是跟你逗着玩的。” “不好意思,我可没跟你逗着玩。”换做叛军水兵模样的韩文浩冷笑道:“你只要动一下,我立刻割断你的喉管。” 高队正此时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韩文浩笑笑:“我们严老爷想再见见你。” 高队正彻底被搞糊涂了:“严老爷?为什么?” 韩文浩继续唬他:“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严老爷说,你这人不老实,他有点不放心呐。” “有什么不放心的!”高队正抗议道:“他让我明天走,我今晚就出发,还不够快吗?” 韩文浩顺着他的话低声喝道:“严老爷担心你另有所图,打算半路逃走!” 高队正满肚子委屈:“我逃个屁!你们严老爷只给了我两锭银子,够干啥的?我有必要半路逃走?” “那你敢当面跟他解释吗?” “这有啥不敢!”高队正把眼一瞪:“是他着急催我走,现在反倒自己浪费时间。我跟你去见他,看看最后谁麻烦。” 韩文浩点点头,收起匕首,松开对方:“行,这就走。你要是真没问题,严老爷说不定还有更多赏赐呢。” 高队正揉了揉疼痛的手腕,骂骂咧咧道:“娘的,什么狗屁赏赐,老子不稀罕。等会儿见着他,我非得好好问问,他凭什么如此对我!” 韩文浩心中忍着笑,与另一个卧底的暗探先后包夹,陪着高队正一路出了水军大营,径直回到李江遥所在的小院。 等到了门口,高队正才反应过来:“咦?这儿不是严家的院子啊,怎么回事?” 韩文浩哈哈一笑,抬腿一脚蹬在了高队正的屁股上:“问那么多干嘛?滚进去吧!” 第五百八十章 会战常州 在情报官亲切友好的询问下,可怜的高队正很快就交代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而他的供述,也令李江遥感到非常意外。 严崇喜跟倭贼的交易,居然是请倭贼首领在李炤劳剑华等人战败逃往阔海时,出手将其擒获,然后再押送给圣唐。 交换条件是一万两黄金和二百艘装备精良的新战船,以及大批丝绸、瓷器、药材、羊皮等货物。 这个合作计划非常隐秘,倭贼首领也只是众多海盗敌酋中的一个,更重要的是,李炤和劳剑华在杭州失守后,究竟会不会逃往阔海,现在都还是未知数。 因此,帝君李炳这是在为各种可能性做准备,东逃阔海之时选项之一。 换句话说,除了暗中跟倭贼达成秘密协议,李炳很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部署,比如李炤南逃怎么办?西逃怎么办? 对于帝君处心积虑、未雨绸缪的手段,李江遥也颇感无奈。 说李炳考虑的不对吧,但这毕竟是在提前谋划,以免放跑了那些搅乱天下的罪魁祸首;说李炳考虑周全吧,但是为了这个而跟声名狼藉的倭贼联手,又实在很不光彩。 可能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所以李炳才会让严崇喜来负责处理此事。这家伙一直跟倭贼暗中勾结,又不是什么正经的朝廷官员,因此身份上少了很多顾忌。 李江遥经过考虑权衡,最后命令情报司的人把高队正秘密送回江北,交给玉陀罗,看看还能不能从他身上问出更多有关倭贼的情报。 至于帝君李炳的那个合作计划,就让他见鬼去吧。 抓住劳剑华和李炤,为老师何景明报仇,那是李江遥必须完成的使命,不需要帝都方面费心,更用不着去求倭贼帮忙。 从李江遥的角度来看,他对倭贼的痛恨程度,并不亚于对劳剑华的痛恨,若不是现在抽不出空,他早就挥军北上,和常涛一起痛揍小鬼子了。 “大都护,严崇喜怎么处置?”韩文浩道:“您一句话,我天亮之前就能把他脑袋提来。” 李江遥点头同意:“好,你带几个兄弟去吧。那个家伙坏事做尽,也该死了。” 韩文浩答应一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然而令李江遥没想到的是,白袍军夜袭严家商号,里里外外搜了几遍,也没找到严崇喜的影子。一直负责在外盯梢的暗探表示,自高队正走后,他们全神贯注、严密监控,并没有看到严崇喜离开。 李江遥暗骂严崇喜狡猾。那家伙肯定是跟高队正一谈妥,便立刻乔装改扮,从其他地方溜了出去。 既然严崇喜又跑了,而他跟倭贼的密谋也被截断,那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李江遥叮嘱沙存孝,让他把严崇喜的事情认真报告给镇疆军情报司,并请玉陀罗以大都护的名义向全军发布指令,一旦发现此人行踪,立刻抓捕,不得有误。 安排妥当,李江遥他们在江阴停留了两天时间,详细了解江阴叛军的情况,等到第三天早上,众人才重新出发,继续往南走。 这个时候,位于江阴西南六十里外的常州城,也开始了激烈的攻防大战。 杜建指挥第二军、第五军和第九军,共计十四万兵马,分三面包围常州城。叛军大将孙传书则率领四万七千守军,严阵以待。 常州乃是叛军的战略重镇。 它北邻大江,南接太湖,往西去是丹阳、京口、金陵,往东走是江阴、苏州、太仓。在此之前,包遇春曾将大批粮草辎重设于此处,并屯集重兵,力争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形成江南地区一处固若金汤的支撑点。 因此,常州的城防体系,是除了杭州之外,叛军手中最为坚固完善的地方,其厉害程度,甚至超过了宣城。 而这里的守将孙传书,也是一位善战之人。他早年曾在帝都演武堂担任过教习,尤其擅长防守战法。后来做衢州折冲都尉的时候,因为卷入挪用军饷案,被沈烈查办,流放岭南。 叛军占据南方后,劳剑华专门找到孙传书,将其释放,并委以重任,成为了李炤麾下的大将。如今,他又被叶荣成选中,派来镇守常州。 孙传书颇具才干,面对杜建十几万精锐大军,他没有丝毫慌乱,不仅在原本就已非常坚固的工事上层层加码、不断夯实完备,而且还另外构筑了两座附城和四座军堡,依托城外的河流水网,错落排布,形成互为掎角之势的多重防线。 这一番操作下来,包遇春看了都赞叹,徐友长见了也发愁。 作为进攻方的主将,杜建不敢轻敌,他并没有一上来就猛打猛冲,而是派出多支小股部队,展开各种试探性进攻,目的就是为了观察主城、附城和军堡之间的配合联系,搞清楚守军的虚实。 五天时间,镇疆军发动了十一次进攻,先后投入兵力超过两万余人,总算见识了常州防御体系的厉害。 孙传书的高明之处,不在于城墙和军堡有多么坚固,而是它们的位置很刁钻,要么临近河道、有天然屏障,要么相互处于射程范围内,可以交叉射击、彼此掩护。 甚至,当某一处堡垒遭受进攻时,另一处堡垒完全可以派出援兵,从侧后方突袭镇疆军。 这也就意味着,杜建他们很难一个一个地啃下目标,而是必须全面发动,同时攻击各处要塞,以化解敌方的牵制。 可如此一来,进攻方也会因为无法充分交替轮换作战,势必要承受巨大的伤亡代价。 为此,杜建和第五军的熊云杰还产生了一些分歧。而二人分歧的焦点,是究竟由谁的部队担任首轮主攻。 当初李江遥为镇疆军设计兵种规划的时候,烈火第二军和巨石第五军都是步骑混合军团,结构相同、种类一致,作战方式和装备构成也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担任综合任务,能攻善守的部队。 面对孙传书的铁桶阵,熊云杰提出,第二军之前已经连续作战,尤其是在跟叶荣成谢豹他们殊死较量的过程中,兵员损失较大,因此,这次应该让第五军先上。 杜建则表示,第二军是镇疆的老牌劲旅,能打恶仗,啃常州这样的硬骨头,烈火军团最合适。 两人的心思一样,都不想让兄弟部队蒙受损失,于是抢着要做主攻部队,谁也不肯松口。 听说主将们争起来了,底下的人自然也不甘心闲着。第二军的将士们纷纷跑来,围着帅帐高声请战。巨石第五军的人则更加夸张,全军写血书,要求让他们首战攻城。 第九军的主将段俊一看这种情况,生怕闹出什么乱子,连忙出面劝解。 他对杜建和熊云杰说道:“二位大哥,你们知不知道,大都护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指挥之位,还叫徐帅去协调青龙军团,反而让咱们三人负责常州战役?” 杜建不假思索地说道:“这能不知道吗?大都护想栽培咱们几人,所以给咱们机会指挥大军,独当一面。” 熊云杰也道:“大都护和徐帅信任咱们,才会把重任交给三个军。” 段俊笑着点点头:“既然你们明白这背后的道理,那为何还要做无谓之争?” 杜建不满地哼道:“怎么叫无谓之争呢?我理解云杰,他是担心我的第二军伤亡太大,因此才非要抢主攻任务,而我同样心疼第五军的兄弟,想着让烈火军多承担一些。” 段俊听他这么说,不慌不忙地反问道:“你们两个这么想问题,是一个统兵大将应该有的考量吗?” 熊云杰有些好奇:“你的意思是……我们想错了?” “当然错了。”段俊道:“大都护常教导我们,为大将者,首要考虑的是争取胜利。唯有胜利,才能对得起将士们的信任,对得起将士们的流血牺牲。而你们两位呢?调兵遣将的出发点,不是分析如何做能更有利于击败敌人,而是先想着自己多承担一些压力,以便让兄弟部队少一些损失。这个想法本身就不对。”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杜大哥,你是我们的前辈,最早追随大都护南征北战,小弟没资格教训你。但作为兄弟,我必须坦诚相待、直言不讳。派哪个军团主攻,不是看它的主将姓杜还是姓熊,而是看胜利需要谁顶上。只要能顺利消灭敌人,攻下常州,第二军、第五军、第九军,谁付出巨大代价都可以,我们三个人都有舍身沙场、马革裹尸的觉悟!” 听完段俊的话,杜建不由得沉默了,熊云杰也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镇疆军旗下十大军团主将,数段俊的年纪最轻。这位性格沉静、平日里话也不多的轻骑将军,今天居然讲出了一个令人振聋发聩的至理: 为了胜利,指挥官必须抛弃所有无关的杂念,用最理智也最无情的目光,去冷静审视战争的进退取舍。 这,才是对军队负责,对将士们负责! 杜建轻轻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段俊说得没错。如果从胜利的角度去考虑,第五军主攻,比第二军更合适。” 第五百八十一章 祝融计划 冲天的喊杀声响彻常州城外。 巨石第五军的一万多名轻步兵分作四个梯队,向常州外围的第一座军堡发起猛攻。 神机营两百部巨弩被推到了前沿阵地,嗡嗡的弓弦巨响不绝于耳,长枪般的弩箭如雨点一样,泼向石壁,打得军堡碎屑横飞。 叛军一边躲避巨弩的凶猛打击,一边奋力放箭,阻止第五军靠近堡垒。 同时,附近两座军堡也朝着进攻路线上的镇疆军将士射击,不断杀伤攻城部队。 第五军表现得极为强悍,冒着密集箭雨,他们英勇冲锋,很快便杀到了军堡跟前。临时搭建的木石堡垒,并没有城池那般高大坚固,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石堡前方的堑壕。 三丈多宽的堑壕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锋利尖桩,一旦失足跌落,立刻性命难保。不少镇疆战士都是在利用竹梯跨越堑壕的时候,不幸被堡垒上的叛军箭手射中,翻身摔入夺命壕沟的。 不过,即便如此凶险,却也没有吓住镇疆军。将士们前仆后继,越来越多的人闯过了堑壕,聚集在石堡下方。眨眼工夫, 几十副长梯架上石壁,士兵们叼着刀子,举着盾牌,快速向上攀登。 冲锋战鼓越敲越响,激昂的呐喊声自后方大阵传来,所有人都在为登城的战友助威,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下一刻,上百名镇疆勇士成功登上军堡,与叛军展开激烈争夺。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座军堡的大门忽然打开、吊桥快速放下,数百敌人席卷而来,侧击进攻部队侧后。 他们虽然人少,但是同样也给镇疆军造成了一定的干扰,致使后续增援没能及时跟进,令已经攻上堡垒的战士陷入以寡敌众的苦战。 时间不久,石堡叛军越来越多,所剩无几的镇疆军最终全体阵亡,壮烈牺牲在了城头之上。 熊云杰远远看在眼中,气得双目喷火,他连忙传下命令,让前线的带队都尉立刻派遣第二梯队进攻,接替伤亡惨重的第一梯队。 其实不用他说,都尉也已经开始发动第二波冲锋了。 第二梯队的将士接到命令,一部分杀向了那股跑来增援的叛军兵马,另一部分则沿着竹梯越过堑壕,瞄准军堡的城墙和城门,同时猛攻。 由于第一梯队奋勇冲击,杀伤了不少守军,而第二梯队接应的又非常迅速,几乎没给叛军任何喘息之机,所以此时的敌人已经露出疲态,防守力量大不如前。 镇疆军作战经验丰富,见状立刻把握机会,不断给敌人施加更大的压力,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与此同时,神机营的巨弩也开始调转方向,朝旁边的军堡密集射击,压制那边捣乱的射手。 很快,遭受猛攻的军堡燃起了熊熊大火,噼里啪啦的木头爆裂声此起彼伏。守卫堡垒的叛军被杀得丢盔弃甲,一窝蜂地逃出了阵地,往更后方的附城撤退。 一个多时辰,一千多伤亡,拿下孙传书第一座外围军堡。 第五军毫不停歇,接着派出第三梯队,向着下一个目标发起冲击。 - 太湖,位于大江三角洲南缘,又称震泽、五湖。 这一片巨大的湖泊,可谓得天独厚,不仅占地极广,而且物产丰富。自古以来的鱼米之乡,滋养了方圆千里十几个州郡府县和无数黎民百姓。 李江遥凭立船头,望着那无边无垠、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几天,他一直在访查附近民生,也听到了不少事情。 自从玄甲军离开东都洛邑,抢占了江南沃土,这里的老百姓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劳剑华和李炤都不是那种明政善治之才,搞阴谋诡计、争夺政权他们很在行,但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却一窍不通。与之相反,在朝廷日益紧迫的军事压力下,劳剑华等人在江南一带横征暴敛、强拉壮丁,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致使民众生活苦不堪言。 原本以富饶安逸著称的东南半壁,如今差点搞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即便这样,杭州晋王府仍旧不断下达命令,要求各地官府加大力度征收捐税,同时还经常发生强征乡民入伍、抢夺民间存粮的恶事。 太湖附近的百姓,早就盼着朝廷大军赶快来平叛了。 这是好现象,李江遥心里这么想着。出发之前,他最担心的问题,是江南地区脱离朝廷掌控日久,会不会渐渐生出异心,在叛军的蛊惑下,打心底里敌视镇疆军, 尤其是百姓们的儿子、丈夫、兄弟加入叛军军队,死在战场之上,会不会与镇疆军结下血仇。 这个问题,将直接影响平叛大战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和态度。 而经过寻访了解,李江遥深切地感受到,多数百姓还是深明大义的。他们知道,害惨自己的并不是圣唐朝廷,更不是镇疆军,而是那些可恶的乱臣贼子,是把百姓当成草芥的反贼李炤。 李江遥非常清楚,民心对于一场战争而言是多么重要,也唯有民心向背,才是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 当年在西疆鬼漠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在烟雨江南,仍旧是这样。 相较而言,江南百姓对于圣唐的感情,远比西疆人民对圣唐的认同感更加强烈。 有这一层基础,李江遥对平叛战争充满了信心。他让韩文浩雇条船,从太湖北岸出发,转向东行,先去苏州看看,然后再继续往杭州而去。 湖上行舟,烟波浩渺,别有一番诗情画意。李江遥独自一人站在船头,感受着湖面上徐徐的微风,凭栏远眺,心思却已经飞过了那三万六千顷的壮阔太湖,直向常州战场。 - 三天的时间,英勇顽强的第五军连续攻克了四座堡垒,兵锋逼近常州城外新建的两座附城工事。 而这样的攻击速度,也大大出乎了孙传书的预料,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镇疆军的恐怖战力。 训练有素、悍不畏死。 这是镇疆军留给他最深的印象。 “能单凭一己之力就横扫突厥铁骑的军队,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孙传书站在常州城头,看着远处那些或燃烧坍塌、或插上镇疆旗号的堡垒,冷冷地说道:“我原本以为,四座军堡至少可以撑十天半个月的光景,可是没想到,只过了三天堡垒便悉数陷落。对方的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 身旁的手下沉声应道:“可他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卑职刚才粗略估算了一下,镇疆军的伤亡应在六千以上。” 孙传书摇了摇头:“那又如何呢?眼下投入进攻的,只是他们的第五军而已,后面还有第二军和第九军。可以说,六千人的伤亡,对杜建来说,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听他这么说,手下也无可奈何地叹道:“的确如此,他们兵多将广,粮草箭矢也非常充足,一直这么消耗下去,咱们会先撑不住的。” 孙传书看了看远处的斜阳,喃喃道:“湖州那边,叶荣成大人也被镇疆第一军和第六军咬住了,原先计划派兵偷袭杜建大军粮道、以解常州之危的策略,恐怕再难实施。一旦两座附城也被敌军攻破,那常州就要变成一座孤城了。” 手下迟疑了一下,说道:“卑职听说,晋王殿下和劳相正在杭州招募新军,南方各地的府兵也在陆续集结,只要咱们撑上一两个月,援助就能到了。” 孙传书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说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都不是外行,很清楚新军和府兵意味着什么。你看看对面,那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他们会害怕新军?会在乎府兵?” “那么将军有何打算?”手下试着问道。 孙传书轻叹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当年我遭同僚陷害,被逆鳞司查办,本以为这辈子就如此了。是劳先生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还厚待我的家人。因此,我没有别的选择,唯有以死相报。” 他转过身,对几位部将朗声道:“镇疆军会得到常州,但他们必须为此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我决心已定,要跟他们玉石俱焚。尔等愿意的,就留下来陪我,不愿意的,我也不会强求,发给你们令牌,找个借口撤回苏州杭州吧。” 手下们面面相觑,等了片刻,大伙儿同时拱手: “将军恩义,我等愿誓死追随!” “反正落在朝廷手里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拼啦!” “让镇疆军知道知道咱晋军的厉害!” “对,哪怕城池丢了,也要拉他们陪葬!” 见无人怯战求生,孙传书点点头:“好,既然诸位都有决死之心,那咱们接下来就大干一番!从现在开始,常州城便是钓鱼的诱饵,一切以尽量多地杀伤敌军为首要!” “孙将军,莫非要执行祝融计划?”手下问道。 孙传书脸上露出了一种决绝且癫狂的神色:“没错,援兵等不来,常州也守不住,我要用祝融之力,拉着镇疆军一起下地狱!” 第五百八十二章 江南霹雳 孙传书所谓的祝融计划,并不是一个守城的方略,而是炸城焚城的计策。 所以,他才会说要尽可能多地杀伤镇疆军。 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此时已经不再对守住常州抱有任何希望了。 第五军既然能三天破四堡,那么也能十天夺附城。当杜建发动全面进攻之时,十几万镇疆虎狼汹涌而来,常州城能撑过半个月都绝对属于奇迹。 然而,半个月之后呢?援军会回来吗? 或者说,一支由新兵和乡民所组成的援军,对于整个战争又有什么意义? 他孙传书原本就是戴罪之身,被劳剑华解救后又加入了反抗朝廷的叛军队伍。自绝于圣唐,天下虽大已经再没有他容身之处,就算是缴械投降,也难逃被诛灭九族的命运。 与其这样窝囊,还不如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地去死! 孙传书内心的凶性被彻底释放,他决定用最惨绝的方式,给镇疆军一个教训。 - 就在常州攻守双方铆足了劲,准备重创对手之际,李江遥也已经在木光河码头上岸,进了苏州城。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旖旎景致,在整个圣唐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去处,白袍军将士大多是西北汉子,从来没有见识过江南园林的隽秀,不由得被城中那小桥流水的柔美清丽所吸引,连连赞叹。 李江遥知道这里也有镇疆军情报司的据点,于是吩咐韩文浩派人去找,让暗探负责人到他们落脚的客栈见面。 时间没过多久,情报司校尉岳川奉命前来。他跟江阴那边的沙存孝一样,对于大都护的到来是又惊又喜,激动得无以复加。 李江遥向他大概了解了一下苏州本地的叛军武备,顺便又问了问此处的风土人情以及百姓的生活状况。 聊到最后,岳川提起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苏州在江南武林很有地位,城中四五家帮会门派,都曾出过不少名家,享誉江湖。尤其苏州霹雳堂,集武功与巧器之大成,跟巴蜀的唐门并称东西双绝。 唐门擅长暗器,霹雳堂精通火器。 然而就在前不久,江湖忽然传闻,霹雳堂的老堂主雷正亮遭人软禁,门派工坊中囤积的数千箱歹毒火器全被搬空,不知去向。 李江遥闻言顿时警觉起来。火器作为致命装备,是战场上杀伤对手的重要手段。叛军地盘上忽然发生火器转移,多半会与镇疆军南征作战有关。他连忙追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报告玉陀罗了吗?” “卑职第一时间就报告了玉大人。”岳川道:“目前我们正在调查那批火器的最终去向。只不过,霹雳堂的人对此讳莫如深,真正参与此事的也不多,所以还没有结果。” 李江遥想了想,又问道:“你说雷正亮可能被人软禁,情况得到确认了吗?究竟是什么人干的?这位老堂主跟叛军的关系如何?” 岳川认真地回答道:“基本能够确认,因为雷正亮已经很久没有对外露面了。此人是江南武林名宿,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立场,既不支持朝廷,也不支持叛军,劳剑华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说得这里,岳川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据我们探知,软禁雷正亮的人,是他的两个儿子。” 李江遥有些愕然:“他儿子?什么原因?” “卑职可以断定,是跟叛军有关。”岳川笃定地应道:“就在昨天,雷正亮的长子雷云被叛军封为晋王府旅帅,兼苏州翊麾副尉。” “这么说,是他把自己老子给卖了?”李江遥皱了皱眉。 岳川点头道:“这个时候忽然得了官职,恐怕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卖父求荣。” 李江遥思索片刻,问道:“你们之前是怎么探查情报的?有没有派人深入霹雳堂内部?” 岳川面露惭愧之色,拱手歉然道:“请大都护责罚,我们仅仅是在外围打探各种消息,不曾派人深入。” 李江遥并未生气,耐心问道:“是有什么原因吗?别担心,实话实说便好。” 岳川答道:“霹雳堂有不少高手,本身戒备森严,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擅长巧器机关,内部陷阱重重,外人一旦不慎闯入,极易中招。卑职心存忌惮,故而一直没有深入调查。” 李江遥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你把霹雳堂的位置画出来,我今晚亲自去一趟。” 一听这话,韩文浩和岳川都立刻表示反对。 “大都护,我带两个兄弟去就好了,您不必犯险。” “不,这本来就是我们情报司的职责。都怪卑职没用,怎么能让大都护和白袍军兄弟去探查?我马上安排人手!” 李江遥抬手止住他俩:“好啦,看把你们紧张的。霹雳堂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突厥圣殿亲王的大营我都闯了,还怕江湖门派的宅院?我只是好奇而已,想去耍耍,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便立刻撤出来,有啥好担心的。” 听他说得如此轻松,韩文浩二人也不好再讲什么。大都护是圣唐顶尖高手,这一点镇疆军内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坚持要去雷家耍耍,确实谁也没法阻拦。 岳川起身道:“大都护,卑职也不给您画图了,还是直接领路吧,也请韩校尉多带些高手随行,在外围提供支援。” 李江遥微笑着点点头:“行,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 对于苏州暗探没能及时深入调查霹雳堂一事,李江遥并不怪他们。一来,镇疆军情报司的脉络虽然遍及大江南北、圣唐各地,但他们的人手毕竟有上限。除了像帝都、杭州那样的重要城池之外,分散在其他地方的分部人员,往往只有几个人而已,很难面面俱到。 二来,情报司的暗探都是从镇疆各个军团里选拔的老兵,可并非人人都有元斌那样的好身手。面对武林世家霹雳堂,岳川不敢轻易派手下闯入探查,也情有可原。 李江遥因为能体谅情报司的难处,所以才决定自己亲自去侦查摸底。 霹雳堂的火器,闻名天下,当年他守卫水杉城的时候,也曾用到过。无论格尔翰的马贼,还是多伦的铁鸽子军,没少吃火器的苦头。如果真如岳川所说,眼下整个霹雳堂的库存都被搬空了,而且他们的大公子雷云还忽然当上了叛军的小头目,那就意味着镇疆军某部有可能要面临可怕威胁。 因此,他必须搞清楚真实情况,并且刻不容缓。 在岳川的引领下,李江遥带着白袍军悄悄来到位于苏州城西南角的霹雳堂。 此时天色已晚,星月暗淡、夜色昏沉,正适合展开秘密潜入的行动。 李江遥吩咐韩文浩和岳川,让他们都守在外面,除非他发信号求援,否则尽量不要轻举妄动。此处毕竟是叛军地盘,苏州又远比坝头凹和江阴重要,一旦惊动了城里的敌人,大家就都危险了。 韩文浩点头答应,同时也叮嘱主帅,一切以安全为重,事不可为千万不要冒险。 李江遥淡淡一笑,道声“放心”,然后施展轻功,径直飞上了墙头,转眼消失在黑暗之中。 霹雳堂是江南有名的帮会世家,气派也自然非比寻常。整个雷宅占地广阔,外面看好似造型奇特的堡垒一般。若是能从空中向下俯视的话,便不难发现,霹雳堂的中心位置是一座三层的石堡,石堡周围则环绕八个扇形的院落,恰好围成了一个八卦图形。 李江遥躲在外院的一丛树冠之中,观察了好半天,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这种八卦型的院落结构,暗合阴阳数术之要,再结合雷家擅弄机关的特点,不管从哪个方向潜进去,都免不了触碰陷阱的危险。 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自己的轻功武艺虽然了得,但是面对机关器械,能不硬扛就尽量别硬扛。 最好的办法,是利用“人”的条件——那些能在院子里通行无阻的人。 他拿定主意,从树上轻轻落下,然后接着夜色的掩护,闪电般靠近正门院落的灌木丛中。 刚才他已经在树上瞧清楚,每过一会儿,就有巡院的小队途经这里,到时候他出手制住走在最后面的家伙,然后悄无声息地混在他们之中,再往霹雳堂深处去。 等了片刻,巡院小队果然从远处走了过来。这一队人,共有七名霹雳堂的帮众,手持刀枪棍棒和示警铜锣。由于不像军队岗哨那么纪律严明,巡院小队队形很散,七个人也都比较松弛懈怠。 李江遥趁前面的人依次在灌木丛前走过,只剩最后一个家伙的时候,瞅准机会猛地起身,一记手刀打中那人脖颈,紧接着将其扯进灌木丛中。 他动作飞快,两三下便除去了那个昏迷帮众的袍服,迅速披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又将对方的软帽往头上一扣,压低帽檐,翻身跳了出去。 这个时候,前面的巡院小队才走出去二三十步远,转眼便能追上。 可正当李江遥打算快步上前之时,身后那个方向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哎,你等一下!” 第五百八十三章 公子之争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了李江遥一跳。 他倒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感觉忙乎半天,就这么被对方轻易发觉,实在有些憋屈郁闷。 前面的巡院小队也随即停步,远远地转过头来,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李江遥就夹在一前一后这两拨人中间,显得既突兀又无奈。 谁知,此时从后面走过来一个人,冲着远处的那个小队挥了挥手:“你们巡你们的夜,我只用他就好。” 巡院的帮众答应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说话那人则拍了拍李江遥的肩头,吩咐道:“乔三姑娘有事要找大公子,你带个路,去主堡那边。” “有劳福叔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声在另一边响起。 “三姑娘莫怪老朽失礼,”被称作福叔的男人笑道:“我恰好有事情要去办,不然就亲自带你过去了。” 乔三姑娘应道:“那怎么好意思?您是霹雳堂的大总管,事事都需过问操持,我夤夜打扰,已经够麻烦您啦。” 福叔道:“乔三姑娘也知道,我们这里修建的就跟迷宫似的,又有不少防盗的机关,客人来了总认不清路,实在抱歉。就让这个小兄弟带你去吧,大公子这会儿应该还没休息。” 说罢,他向对方插手施礼,告辞而去。 福叔是走了,可李江遥却尴尬了。 让他带路?他要是认识路,还需要这么折腾吗? 李江遥抬头看了乔三姑娘一眼,恰好对方也看向了他,一对美目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 只听旁边的丫鬟道:“喂,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路啊。” 李江遥尴尬笑笑,点头回了声好,然后硬着头皮往霹雳堂里面走去。 才过了一道月亮门洞,身后的乔三姑娘便忍不住咦了一声。 李江遥顿时暗暗心叫不妙。 果然,乔三姑娘开口喊住了他:“哎,你……你这是要往哪里走啊?” “去……主堡。” “主堡?”乔三姑娘疑惑道:“我记得,去主堡应该往左边走啊,往右边不是有断魂弩吗?” 李江遥尴尬一笑:“哦,对,我刚才恍了个神儿,险些走差了。姑娘恕罪。” 乔三姑娘没说什么,只示意李江遥继续。谁知,往前走出几十步,她再次喊住了李江遥:“不上桥吗?一直往前走,是翻板陷坑,掉进去就没命了。” “额……哎呀,有走神儿了,对不住对不住。” 这个时候,连乔三姑娘身边的小丫鬟都看出不对了,忍不住哼道:“我说你这人有没有谱啊?是不是不认识路?” 李江遥真想一人一掌,直接拍晕了面前这两个女子,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却听乔三姑娘笑道:“我猜他也是霹雳堂刚收的新人,所以路还不熟。好在我经常来,早已记清了这里的路径,带不带的都不妨事。” 说着,她问李江遥道:“路不用你带,但有件事需要跟你打听一下。你知道堂主和二公子关在哪里吗?” 随着这句话,小丫鬟忽然抽出一柄匕首,直接顶在了李江遥的脖子上:“老实回话,不然杀了你!” 李江遥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居然说翻脸就翻脸,而且凶巴巴的好像小老虎似的,险些被气笑了。 凭他的工夫,至少有九种方法放倒这两个人,不过,他却听出乔三姑娘话里不同寻常之处,于是决定先继续装傻,以便了解更多情况。 他假装害怕,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知道,可是我描述不出具体的位置来。姑娘,你打听这个干嘛?难道……难道……” 乔三姑娘打断道:“只许我问你,不许你问我,明白吗?” “明白吗?”小丫鬟把匕首往前一顶,凶巴巴地重复道。 李江遥闭上眼睛,无声地点了点头。 只听乔三姑娘继续问道:“雷雨他还好吗?” 雷雨?李江遥立刻反应过来,大公子叫雷云,那么雷雨多半就是二公子了。 他顺口胡诌道:“不,不怎么好。” “别吞吞吐吐的,怎么个不好法?”小丫鬟追问道:“二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江遥含含混混地说道:“那还用说?他身陷囹圄,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啊。只可惜我想救堂主和二公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怎么?你也想救他们?”乔三姑娘大感好奇。 李江遥点点头:“我是二公子招进霹雳堂的,当然要知恩图报。” 乔三姑娘疑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一部的?香主是谁?” 面对这些追问,李江遥不禁暗暗叫苦。名字还好编,可什么哪一部,香主何许人也,却没法凭空胡扯。只要他一开口,准保露馅。 就在李江遥考虑要不要以攻为守,干脆反制了这两个小丫头之际,远处恰巧又走来一队巡院的帮众。幸好他们三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围墙,一时没被对方看见。不过只要发出任何响动,势必难逃对方察觉。 乔三姑娘比他更加紧张,连忙压低声音道:“既然你是雷雨的人,那就配合我们!” 说罢,她示意小丫鬟收起匕首,自己则迎着巡兵走了过去。 “谁?”巡队头目先是喝问了一声,待火把灯笼的光亮照清楚乔三姑娘后,他立刻又露出谄媚的笑容:“哎呦,原来是乔小姐,您这是……” 乔三姑娘淡淡应道:“我来见大公子。” 头目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和李江遥。待瞧见李江遥身上穿的是霹雳堂帮众的长袍,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乔三姑娘误会了对方的意思,还以为那头目是在奇怪为什么二公子的人跟自己一起,于是连忙解释:“福叔让他陪我去主堡。” 尽管李江遥看上去非常面生,身上的衣服也很不合身,但既然乔三姑娘说这是大管家雷福的安排,巡夜的头目也不敢再多问,点头哦了一声之后,便跟对方告辞,继续招呼手下往前巡逻。 待那些人走得远了,李江遥抢先说道:“姑娘,咱们别耽误工夫,后面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快些走吧。” 乔三姑娘见李江遥没有向巡兵揭露自己,已经对他的身份信了大半,于是微微颔首道:“嗯,多一个帮手,救人的把握也更大些,走!” 她在前面领路,带着李江遥和小丫鬟七拐八绕,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树墙和院落。这霹雳堂诚如管家雷福所说,好似迷宫一般的八卦宅院,外人来了根本辨不清方向。 趁着这个工夫,李江遥故意套话道:“姑娘,我来这里的时间不长,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说,我家老堂主和二公子为什么会被软禁起来了呀?” “还能为什么?”小丫鬟彩菊在旁边哼道:“雷云那家伙投靠晋王,打算与镇疆军作对,而二公子向来仰慕李江遥大都护,希望能加入镇疆军。他们哥俩争执不休,最后雷云恼羞成怒,勾结几个香主造反,把老堂主和二公子都给抓了。” 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又问道:“叛军水师大败之后,朝廷兵马已经陆续渡江,李炤劳剑华眼瞅就要完蛋了,怎么雷云这个时候还上杆子地投靠叛军呢?脑袋有毛病吗?” 彩菊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小姐,压低声音道:“这你都不知道?我们老爷是晋王钦封的苏州刺史,雷云为了跟二公子争我们小姐,所以才决定加入的。” 李江遥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眼前那位乔三姑娘,居然是叛军苏州刺史乔登良的女儿。 他疑惑道:“既然……既然有乔大人这层关系,你们还要救二公子?” 乔三姑娘忽然停住脚步,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甘心投靠反贼,并不代表乔家都是软骨头。我自幼习武,首先学的就是忠义武德。反叛之事,乔曦不屑与之为伍!” 彩菊也道:“所以我们小姐真正喜欢的是二公子雷雨。小姐和二公子原本就商量好了,要去投奔镇疆军,我也要跟着一起呐。只可惜雷云抢先一步,困住了他。” 李江遥大感有趣,忍不住问道:“你也要去投军?你到了军中能干啥?” 彩菊一撅小嘴:“你居然看不起我?告诉你,我的功夫是小姐亲传,打你这样的,两三个没问题。镇疆军里的女英雄多着呢,就不兴我们参加吗?” 李江遥笑笑,正欲说话,走在前面的乔曦忽然道:“小声点,到地方了!” 闻听此言,李江遥赶忙转头看去,果然,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石堡赫然出现在面前。 石堡下方,站着十来个手持刀枪的霹雳堂帮众,看上去戒备森严。 乔曦小声问道:“雷雨被关在哪里?二楼他自己的房间?还是石堡内的地牢?” 这个问题可把他给问住了。贸然胡说,最后耽误了救人的大事可不好。所以李江遥眼珠一转,微笑道:“姑娘,老堂主和二公子被关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公子在哪儿?” 乔曦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李江遥答道:“单纯救人,根本逃不出霹雳堂。只有擒贼先擒王,逮住雷云在手里,才有机会逼着他把老堂主和二公子给放出来。” 第五百八十四章 石堡大厅 乔曦秀眉轻蹙,忍不住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说,要先劫持雷云?” 李江遥平静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小丫鬟彩菊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雷云的武功是霹雳堂最好的,甚至超过了老堂主,我们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乔曦忽然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讲得有点道理。除非神不知鬼不觉的救走雷雨,否则一旦被霹雳堂的人发现,单凭我们根本杀不出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把雷云拿下!他对我基本没什么防备之心,你们只要帮我牵制住其他人,我就有机会先伤了雷云,然后把他擒在手里。” 李江遥暗赞乔曦胆大,也点头道:“雷云身旁的人,我和小菊姐姐负责,她功夫厉害,我从旁协助,没问题。” 见他都充满信心,彩菊也不再犹豫:“小姐,我听你的!” 乔曦微微颔首,旋即率先转身向着石堡走去。 守门的帮众一见是她,连忙上前行礼,同时询问这么晚了来此何事。乔曦沉着冷静,说自己代表父亲乔登良前来,有要事找大公子商量。 帮众不敢怠慢,连忙派人进去通禀。工夫不大,那人又匆匆跑了出来,说大公子此时正在顶楼会客,烦请乔三姑娘上楼相见。 乔曦给彩菊和李江遥使个眼色,叫他俩跟着自己,抬步走进了石堡。 三人跟着领路的帮众,一口气上到三楼,置身顶层宽敞的会客大厅。 这个时候,大厅里有十几个人,大多是身穿甲胄的叛军护卫或皂衣皂帽的江湖帮众。只有三个人分坐三条席案,正在饮酒谈笑。 一见乔曦上楼,其中一个武将模样的人便朗声笑道:“三丫头来啦,快过来陪王叔叔喝一杯!” 此人名叫王勇,任苏州折冲都尉,与刺史乔登良是拜把子兄弟,故而一向在乔家的孩子们面前以叔叔自居。 雷云此时站起身来,亲热招呼道:“三妹,你来得正好,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咱们江南首富,严崇喜严兄。” 一听严崇喜三个字,李江遥连忙停住脚步,躲在了几名护卫身后,顺手把帽檐拉得更低些,同时心中暗笑:这严老爷今年肯定跟我八字相冲,左躲右躲,怕是也躲不过星落刀给他一下。 乔曦也没想到楼上居然有这么多人,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好先虚与委蛇,跟王勇和严崇喜施礼相见。 严崇喜得知眼前这位漂亮女子是刺史乔大人的千金,同样有些讶然。不过,他早就听说霹雳堂少堂主对三姑娘有爱慕之情,甚至已经提亲,故而也暗暗释然,误以为乔曦就是专门来与雷云相会的。 仆从手脚麻利,又为乔曦增设了一席,专门安排在大公子雷云旁边。 众人一起喝了一杯,待放下酒盏,王勇先开口道:“方才话说了一半,咱们接着聊。少堂主,你那个倒霉弟弟,究竟该如何处置啊?” 乔曦听对方忽然提起雷雨,不由得神色一变,只听雷云朗声笑道:“雷雨执迷不悟,非要跟乔大人和王将军为敌,雷某大义灭亲,将其囚禁,至于说怎么处置,还想听听将军和严兄的高见。” 王朗大手一挥:“要我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都已经抓起来了,不如……干脆些!” 严崇喜为人敏锐,他察觉出乔曦的表情有些不太对,于是幽幽地说道:“快刀斩乱麻,固然杀伐爽利,不过,二公子毕竟是少堂主的同胞兄弟,依我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听他这么讲,王勇也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嗯,严老板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也得考虑考虑老堂主的感受。” 他想了想,沉声道:“不如这样,把雷雨叫到这里来,让他当面认错悔过。倘若雷雨愿意痛改前非,那我也可以不再追究了。” 雷云大有深意地看了乔曦一眼,问道:“三妹认为如何?” 在场的明眼人都清楚,雷云问乔曦,是故意想在心上人面前折辱雷雨,这可比直接杀了自己那位情敌弟弟更有趣。 乔曦愣怔了一下,装作无所谓地笑道:“你家的事,问我作甚?大公子爱怎样就怎样。” 雷云哈哈大笑,旋即吩咐道:“去,把老二喊来!” 霹雳堂的帮众答应一声,快步离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押着二公子雷雨来到客厅。 看着身上带伤的雷雨,乔曦忍不住露出心疼的神色。而这个细节,自然没能逃过雷云和严崇喜的眼睛。 雷云心里醋意横生,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雷雨,你认不认罪!” 雷雨先是看了乔曦一眼,随即目光坚定、寸步不让地望向了自己的兄长:“我何罪之有?” “敢嘴硬?!”雷云有意激怒王勇等叛军官员:“你前几天不还得意洋洋地跟我说,你要去投奔李江遥吗?欲跟晋王殿下作对,还说没罪?” 雷雨闻言朗声大笑:“李江遥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他为圣唐镇守西疆,为圣唐消灭突厥,为圣唐平定淮阳叛乱,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投奔他,何错之有?至于你说投奔李江遥就是跟晋王作对,那我倒要问你,晋王为何要与圣唐的大功臣作对?” “放肆!”王勇一拍桌案,怒喝道:“雷雨,你休要猖狂!信不信我立刻斩了你?” 雷雨瞥了王勇一眼,不屑地冷哼道:“你也就跟我耍耍威风罢了。镇疆军已经开始进攻常州,很快就会兵临苏州城下,到时候,我看你还有没有如今这等气势,敢去跟天下第一的劲旅对抗!” 王勇气的胡子险些飘起来,他用手一指,正欲喊手下拖走雷雨,坐在对面的严崇喜却说道:“二公子,何必如此意气用事呢?你兄长和王将军都想给你一个机会,只要认个错,说两句软话,这事儿不就揭过去了嘛。你说呢?乔小姐?” 乔曦没想到,严崇喜居然故意把话抛给了自己,显然是多少看出了些端倪,只是不知道这奸商的心里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不过,既然有了说话的机会,她就不应错过。乔曦兀自愣怔了一下,望向雷雨:“雨兄,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有用之身,总有一展抱负之时……” 雷雨笑了笑,温言道:“三妹,我明白你的好意,也知道今晚既然叫我来,就是想让我当众服个软,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我雷雨虽然没法像李大都护那样纵横疆场、为国杀贼,却同样有一颗不畏强敌之心。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向宵小低头!” 闻听此言,雷云不禁狞笑道:“行啊,你骨头还真硬,这一点很像咱老爹啊。不过,不识时务,枉为俊杰,既然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别怪我这当哥哥的无情了。乔刺史封我为苏州翊麾副尉,身负靖安之职,像你这等投敌奸细,不除不足以明正法纪!来人!” 众手下齐声应和“在!” “把雷雨押到楼下,就地正法!” 雷云一声令下,当即就要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坐在旁边的乔曦再无法坐视不理,连忙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猛地扑到雷云近前,烈刃横颈,轻叱道:“都不准动!” 在座众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王勇更是惊呼:“三丫头,你要干什么?!疯了吗!” 乔曦面对着一众拔刀出鞘的叛军和帮众,冷笑道:“王叔叔,我没有疯,只是跟雷雨一样,希望弃暗投明!” “什么弃暗投明!”王勇急道:“你爹是苏州刺史!是晋王殿下的肱骨大臣!咱们早就跟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昏暗的是朝廷!” 严崇喜也劝道:“乔小姐,你千万别冲动,有话慢慢说。先放开少堂主,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弄得如此难堪。” 乔曦不为所动,冷冷地命令道:“所有人退后,把雷雨放了,不然我立刻杀了他,然后跟你们同归于尽!” 王勇急得汗都下来了,又换了副好言相劝的模样:“丫头,你听叔叔说,不要犯糊涂啊。雷云是你未来的夫婿,这是你爹亲口答应了的,而且晋王殿下都说,不仅要参加你们的婚礼,而且还要重用霹雳堂、重用雷云,今后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正等着你们呐,可别胡来啊。” “王将军,你不用劝她了。”被匕首挟持的雷云,此时幽幽地说道:“我算是看出来啦,三妹心里只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没有我。” 乔曦忍不住冷笑道:“你知道就好!雷雨比你有骨气,我就喜欢……” 没想到,“他”字还没说出口,雷云忽然反手一掌,正拍在乔曦肋下,紧跟着又顺手一扣,夺下了乔曦的匕首,同时还将她拧臂压制。 雷云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冷笑:“就凭你那点功夫,还想对付我?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把她绑了,等会儿送去乔大人那里,让刺史亲自发落!在这之前,我要让她先亲眼看着雷雨去死!” 就在这时,大厅角落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诸位,能先听我说几句吗?” 第五百八十五章 以一敌众 说话的人,正是李江遥。 刚才乔曦一动手,彩菊就打算冲上去帮忙,可是却被李江遥一把拽住。 彩菊大惑不解,还以为李江遥想反水,没想到他伏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是镇疆军,一切听我的!” 镇疆军三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顿时震住了彩菊,令这小丫呆呆地望向李江遥,一动不动。 转眼工夫,局势反转,乔曦又被武功高强的雷云压制,彩菊险些急得哭出声来,李江遥一看该自己上场了,于是轻轻拍了拍彩菊的肩头,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顿时令在场众人惊讶不已,尤其是坐在席位上的严崇喜,差点没原地跳起来。 雷云手里制着三小姐乔曦,冷冷地打量李江遥。对方虽然身穿霹雳堂的长袍,但显然不是自己手下的帮众,而且那种渊渟岳峙的气度,妥妥一派大家风范,绝非寻常之辈。 “你是何人?”雷云恶狠狠的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李江遥拍拍手,望向严崇喜:“我想请严老板来回答,怎么样?” 严崇喜好悬没气吐血,他冷哼一声,反问道:“你希望我说真话,还是帮忙说假话?” 李江遥哈哈一笑:“严老板,我越来越觉得你有趣了。当然是说真话,我像那种藏头露尾的人吗?” 严崇喜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对着在场众人说道:“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又是那种阴柔强调,然而却好似平地炸响了一道惊雷,把所有人都轰得目瞪口呆。 当今天下,李江遥就是无敌的代名词。 论实力,数十万镇疆大军纵横南北、毁天灭地,即便帝君李炳晋王李炤,也绝对不敢小觑半分。 论武功,星落刀法稳居圣唐军方第一,无数名将名家饮恨刀下,哪怕是千军万马也困不住他。 面对这种存在,严崇喜每次都只有拔腿就跑的份,唯恐慢一点就见不到第二天日出。 “李江遥?!”王勇头一个反应过来,仓朗朗地拔出了腰间佩剑,同时后退几步,口中大喊:“护卫!护卫!” 不仅是他,几乎所有人第一动作都是躲闪,好似躲避死神一样,离李江遥越远越好。 转眼的工夫,距离他最近的人,反而只剩下二公子雷雨和小丫鬟彩菊了。 雷雨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江遥,嘴唇不住颤抖:“你,你真是大都护?” “如假包换,”李江遥笑了笑,一刀挑断他身上的绳索:“回头再谈你参军的事,现在先欣赏我杀贼,顺便保护好彩菊。” 雷雨高兴地大声答应,随即快步走到彩菊身旁,从她手里接过了匕首。 李江遥用刀向前一指,傲然道:“你们是主动弃械投降?还是让我一个个地杀过去?” 雷云先是面露惊恐之色,很快又被凶狠所取代。他把乔曦交给手下,接着抄起桌上的独门兵器鸳鸯钺,跳上席案大喝一声:“李江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你落在我霹雳堂,正好生擒活捉,为晋王殿下献礼!” 李江遥好整以暇地笑道:“献礼?那要看你雷云有没有这个本事,他李炤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说罢,李江遥忽然晃动身形,闪电般窜出。 跃马银河,流星飞渡。 人们只看见眼前飘过一道虚影,紧接着两名叛军和一个霹雳堂帮众便惨叫倒地。 李江遥故意选择四周的敌人先下手,反复冲杀,居然没有一合之敌,只片刻的工夫,石堡大厅里就躺倒了一大片。 雷云气得七窍生烟,飞身越过两个帮众,直扑李江遥而去。 实话说,霹雳堂大公子的武艺,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不少江湖大家都说,假以时日,此子有望登上武林前十的地位。 不过,前十之说,毕竟还有个“假以时日”的前提,而李江遥此时早已隐隐名列江湖三甲。他二人的差距,可谓天壤云泥之别。 在李江遥瞬时之瞳的眼里,雷云兵器怪异、招数奇特,确实有不俗之处,但可惜的是,动作却慢得好似电影特写,处处都是破绽。 他懒得跟对方浪费时间,一招“刀锋起、群星落”,凛冽刀气化作无数星芒,直接笼罩住雷云,刹那间便重创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霹雳堂少堂主。 在周围那些人看来,交战的二人就仅仅是擦身而过,可是下一秒,雷云已变得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仿佛疯了一般连连大叫。 李江遥趁这功夫,又闪电般冲向王勇,刷刷两刀,干掉了对方仅剩的两名护卫,吓得王勇狂挥佩剑,不住后撤。 “怂包!”李江遥冷笑一声,再次杀向雷云,雷云则向他掷出一柄鸳鸯钺,同时伸手入怀。 在不远处观战的雷雨立刻惊呼道:“大都护当心!” 话音未落,雷云已经甩出一片黑色小球,直逼李江遥。 其实不用二公子提醒,李江遥也已经察觉情况不对了。他挥刀挑飞迎面而来的鸳鸯钺,根本没再往前冲,而是转身闪往旁边。 就是这么一瞬间,雷云的小黑球越过了他刚才的位置,飞向身后几名帮众。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三个霹雳堂的人当场被炸得血肉模糊,气绝身亡。 雷云得势不让人,紧紧追着李江遥,继续挥掷威力巨大的黑色小球。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丝毫不在乎误伤大厅里的其他人,只知道拼命狂杀。 一阵阵火药剧烈爆炸,连乔曦和负责看押她的帮众都被不幸波及,身上负伤。 这个时候,石堡外面的霹雳堂帮众也已被惊动,两百多人赶来增援,沿着楼梯一拥而上。雷雨知道他们都是大哥雷云的死党,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于是只好拼死守住楼梯口,利用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尽量为李江遥争取时间。 李江遥连续躲开几次火器袭击,眼看整个大厅被雷云这个疯子炸得一片狼藉,而严崇喜和王勇也已经趁乱从窗户逃离,他知道,继续苦战对自己非常不利,因此决定改变策略,左手掏出三颗迷离珠,冲到乔曦跟前,一把将其搂在怀里。 “雷雨,带着彩菊跳窗走,我掩护你!” 说罢,李江遥抖手而出,一颗迷离珠飞向楼梯口,一颗飞向雷云,一颗则投在了大厅正中。 砰砰砰,三声爆响,大股黑烟瞬时狂冒,转眼把石堡宴会厅笼罩在一片迷蒙里。 李江遥抱紧乔曦,贴着墙根一路狂奔,赶在雷云冲过来之前,从最近的窗户飞身而下。 三层高的石堡,对他而言并不算特别困难,但雷雨显然没他那样的功夫,尤其是身上还背着彩菊,落地时重重地摔了一下,伤了腿部。 李江遥跑到他旁边,不禁暗暗发愁:雷雨和乔曦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小丫鬟彩菊又顶不上什么用,深陷敌人窝,自己倒是无所畏惧,可要护他们这三人,实在不容易。 这个时候,大批敌人已经从石堡门口方向涌来,李江遥顾不上多想,对三人喝道:“你们互相扶着,无论如何赶紧逃出霹雳堂,我的人正在外面接应,可以保你们安全,我来挡住他们,快!” 说罢,李江遥一挥长刀,迎着敌人冲了过去。 雷雨明白此时不是婆妈的时候,连忙咬牙站起身,和彩菊一人一边,扶着乔曦,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他们都熟悉霹雳堂的八卦阵院落,一路上不仅躲掉各种机关陷阱,也成功避开了赶去增援主堡的帮众,然而霹雳堂大门处的岗哨是肯定逃不过的。而雷雨和乔曦此时的状况都无法翻墙出去,只剩下硬闯一途。 雷雨小声叮嘱乔曦和彩菊,等会儿他负责与门岗缠斗,她们则快速闯出去。乔曦自然不肯,坚持要跟雷雨一起对敌。 没想到,二人正为这事争论,门口那边已经杀声四起。 原来,一直守候在外面的韩文浩等人听到霹雳堂里面乱成一团,顿时明白是大都护被敌人发现了。作为白袍军,主将身陷重围,那就是冲锋命令。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也必定一往无前,更何况区区一座霹雳堂。 岳川也说,既然已经暴露,干脆直接抓几个活口,逼着他们领路,杀穿霹雳堂,接应大都护。 这些人全都悍不畏死,说干就干,当即便向霹雳堂宅院大门发起猛攻。 雷雨一见这情况,顿时喜道:“他们是大都护的人,准是白袍军来了!” 听到白袍军三个字,连小丫鬟彩菊都兴奋起来,舞着匕首就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快,我知道大都护在哪儿,快跟我来!” 韩文浩挥刀劈翻一名霹雳堂帮众,讶异地望向小彩菊:“你说什么?” 彩菊冲到他跟前,问道“你是白袍军吗?” “是啊。”韩文浩一脸懵的点点头,却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被一个小丫鬟得知。 “那就对啦!”彩菊一指不远处的雷雨乔曦:“我们全是大都护救出来的。他为了给我们断后,被坏人包围啦!你快跟我们去救他!” 第五百八十六章 火器逞威 韩文浩等白袍军在雷雨他们的引领下,杀回主堡的时候,李江遥已经砍翻了一少半的敌人,浑身是血、恍若魔神。 霹雳堂的帮众虽多,但毕竟只是江湖客,战斗素养没法与正规军相比,否则像这种两三百人围攻,换做叛军过来,李江遥也难免顾此失彼、应付不周。 而此时,他却尚有余力,正从容抵挡霹雳堂几位香主的联手攻击。 韩文浩见状,连忙怒吼一声,挥舞长刀冲入战团,其余白袍军则盯准周围的帮众,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席卷过去。 十几名精锐护卫,不亚于数百的战力,只转眼工夫就把霹雳堂的人打得节节败退。 雷云此时又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名为“霹雳火”的黑色小球脱手而出,袭向白袍军将士。几个护卫因为不晓得黑球的厉害,防备躲闪不及,纷纷中招受伤。 见此情景,李江遥不禁勃然大怒,纵身一跃,飞过混战的人群,直扑雷云。 杀我可以,伤我兄弟不行! 眼看镇疆军大都护动了真怒,雷云露出癫狂的狞笑,正准备洒出更多“霹雳火”,给李江遥狠狠重创。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枚拖着烟尾的飞镖自旁边激射而至,距他不到三四步的地方猝然爆炸。 雷云被炽热气浪震得连连踉跄,再也顾不上用霹雳火抵挡李江遥,只能狼狈躲闪。可李江遥怎么会错失如此良机,他一个箭步,横飞两丈多的距离,祭出跃马流星的杀招。 刷的一声,二人擦肩而过,李江遥停步在了雷云的身后。 下一秒,雷云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逐渐出现,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殷红的鲜血很快就染遍了整个前胸。 李江遥转头望向之前那枚火焰镖射来的方向,正是霹雳堂二公子雷雨。此时,他正在乔曦的搀扶下,愣愣地看着已经跪倒在地的大哥,眼中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岳川走到雷雨身旁,提醒道:“二公子,赶紧让你们霹雳堂的人住手吧。罪魁祸首雷云已经伏诛,他们没必要再白白送命了。” 雷雨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我爹还被关着呢,必须赶紧救出他老人家才行!” 说罢,他调整了一下气息,大吼道:“都住手!别打了!雷云已经死了!” 这一嗓子,顿时喊住了正在交战的人,帮众们瞧着跪坐在地一动不动的雷云,不由得全都慌了手脚。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所有人转头就跑,眨眼便逃了个无影无踪。 韩文浩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对李江遥道:“大都护,城中叛军已被惊动,随时会杀过来,咱们得赶紧撤了。” 李江遥无声的点了点头,旋即走到雷雨和乔曦的面前,温言道:“你们没法再留在苏州了,跟我一起走吧。” 雷雨犹豫道:“可是我爹他……” 李江遥道:“你父亲跟镇疆军没有关系,凭他在江南武林的地位,叛军不敢把他如何的。我在苏州还有兄弟,他们会负责照应的。” 岳川也连忙道:“请二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设法保护好老爷子的。” 雷雨点点头,转而望向乔曦:“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早就想投奔镇疆军了,”乔曦坚定的说道:“雨哥,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闻听此言,雷雨顿感欣慰,他拍了拍乔曦的手,然后忍着腿伤疼痛,向李江遥单膝跪下:“雷雨愿誓死追随大都护!” 李江遥赶忙伸手将他扶起:“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不必多礼。” 这个时候,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大批军队行进的声音,显然是王勇逃出去之后,调集了重兵前来围剿。 韩文浩一挥长刀:“大都护,你们快走,我和兄弟们去挡住敌人!” 李江遥淡淡一笑:“要杀就一起痛快杀,同进同退。” 乔曦忽然道:“大都护,其实不用硬拼的。我知道有一条逃出城外的官家密道,离此处不远,原本就是准备今晚救出雨哥之后用来逃出苏州的。” 这丫头是刺史乔登良的千金,故而早已准备充分,提前打探清楚了城防密道的位置。李江遥等人闻言大喜,能不硬拼自然最好,他们连忙扶起几个受伤的同伴,由雷雨带领,从霹雳堂另一边的院门溜出,直奔南城墙。 由于有白袍军开道,把守密道入口的叛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悉数干掉,众人借助地道,轻而易举地脱离险境,跳出了苏州叛军的包围。 大家出了城,又连夜奔往太湖方向,直到登船离岸,才算真正安全。 李江遥心里悬着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忍不住在路上问雷雨,他们霹雳堂的那些火器,全都被大公子雷云送到哪里去了。 雷雨告诉他,他正是因为此事跟兄长彻底闹翻的,连带着老父亲雷正亮也被雷云软禁起来。而那批威力巨大的霹雳堂火器,是常州守将孙传书要的,全部送去了常州前线。 李江遥听得眉头紧锁,等了片刻,他立即吩咐韩文浩调转船头,火速前往常州。此时派人传令已经来不及了,他必须亲自赶到前线,制止灾难发生。 据雷雨所说,那些库存火器当中,很多都只是半成品,其实并不便于作战使用。但是,它们一旦被集中点燃,威力足以把小半个城市炸飞。 李江遥已经基本猜出,那个发疯的孙传书想要干什么了。 - 轰隆隆的一连串巨响,仿佛整个天都塌下来半边似的,大地也随之微微颤抖。 硝烟散去,满目疮痍。 一座小镇规模的防御附城,顷刻间化作灰烬,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残垣断壁。 第五军第二旗的三千六百多名战士,前一刻还在城头挥舞军旗、欢呼胜利,下一刻,便被无情的火焰巨浪掀上了半空,炸得支离破碎。 这恐怖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前线所有将军。无论杜建,还是熊云杰,全都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冲天而起的黑色烟柱,久久讲不出一句话来。 孙传书,终于还是彻底疯狂了。 他先是命令驻守东面附城的叛军拼死抵抗镇疆军进攻,在连续激战一昼夜之后,残兵全部撤往西边的附城,而镇疆第五军的将士则顺势攻占全部阵地,升起了胜利的鹰旗。 然而大家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的脚下,孙传书早已命人提前埋置了大量来自江南霹雳堂的火器,并趁进攻方悉数涌入附城时,让决死队的亡命之徒点燃了引线。 连续的剧烈爆炸,又引燃了囤积在附城中的火油,一时间天昏地暗、房倒屋塌。毫无防备的第五军第二旗突击兵马连反应撤退都来不及,就被恐怖的烈焰所吞噬,在一片恍若末世的可怕巨响声中全军覆没。 “姓孙的,卧槽你姥姥!”熊云杰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吼道:“传我的命令,第三旗立刻进攻西附城,第四旗集合预备队,进攻常州主城!给兄弟们报仇!” 说罢,他抄起大刀,作势就要往前线冲。 旁边的参谋都尉一把拉住了他:“将军,你不能去!敌人故意埋伏,就等着咱们冲上去送死!” 熊云杰一把推开他,喝道:“什么埋伏不埋伏?!杀光了那帮兔崽子,什么阴谋诡计就都没用了!” 正在这时,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喊道:“杜将军有令,第五军停止进攻,立刻收缩回撤。半个时辰后,由第二军轮换接替!” 熊云杰闻言一愣,正欲说话,那传令兵又拱手道:“杜将军专门提醒熊将军,切莫忘记大都护在水杉演武堂时教过大家的,为将者,当镇之以静,战场情况越是不同寻常,就越应该沉着对待。望熊将军以军令军纪为重,以第五军将士们的安危为重!” 这番话,仿佛一记重锤打在了熊云杰的心坎上,令他瞬间冷静下来。杜建说得没错,战场忽然发生意料不到的变化,更应该沉住气才对。 他转头望了望远处的滚滚黑烟,猛地把长刀往地上一插,沉声道:“执行杜将军命令。全军暂时后撤,第四旗做好警戒部署,防备敌人反冲锋!”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抵近前沿的第五军几个营队开始纷纷向后退却,而作为总预备队的第四旗,则有条不紊地推进至原先的石堡一线,为后撤部队提供掩护。 看着镇疆军悉数返回后方主阵,矗立在常州城头上的孙传书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哼,李江遥也不过如此。只一波火器,就把他的无敌雄师吓得屁滚尿流、仓皇撤退了。” 身旁副将识趣地举起战刀,高声喝叫:“晋军必胜!常州必胜!” 城头上的叛军们有样学样,纷纷高举兵器,齐声应和。 “晋军必胜!常州必胜!”的声音传出数里之远。 孙传书转身对手下说道:“我忽然有个新想法。既然镇疆军已经知道害怕了,我们不妨再来一招,彻底打服他们!” 第五百八十七章 互设埋伏 杜建亲手盛了碗热汤,递给熊云杰:“我的判断基本就是这样。孙传书既然能在一座附城里埋满了歹毒火器,那他在别的地方同样可以如法炮制。西边的附城和常州主城,就是等着我们的陷阱。” “那他不要常州城了吗?”熊云杰接过汤碗,反问道:“把整个城池毁掉,对他有什么好处?” 段俊在旁边哼道:“熊哥,你应该问,不把常州城毁掉,对孙传书有什么坏处?” 杜建点点头:“说得没错。反正他也守不住常州,干脆耍光棍儿,一拍两散伙,谁也得不到。” “简直是疯了!”熊云杰嘟囔道:“我们又不是突厥,更不是倭贼,大家都是圣唐人,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为了不让镇疆军收复常州,就把整个城市毁了?依我看,孙传书不至于如此癫狂,下午那场爆炸,也许就是碰巧了而已,或者只是他用来吓阻我们的手段。” 段俊摇了摇头:“熊哥,我看没那么简单。附城起火爆炸的时机显得非常蹊跷,正好是你的第三旗刚刚占领那里,整个天崩地裂就发生了。杜大哥和我都认为,孙传书故意让第五军得手,然后再实施疯狂的毁灭。而这种状况,多半还会出现在另一座附城上。” 杜建接着道:“所以我才让你先撤下来,换成第二军去监视叛军,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熊云杰微微颔首:“行,我听你们的,观察一下也好。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杜建指着常州沙盘说道:“我已经派遣飞马斥候营的人去侦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摸清常州和附城的情况。同时,我还想了一个策略。那就是盯死常州、袭扰后方。” 熊云杰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放下汤碗凑到沙盘前:“你的意思是,让小段他们出手?” “是的,”杜建笑笑:“你来看,目前常州东北两面的军堡和附城都被你们第五军打掉了,如果第二军也顶上来,和第五军配合,分东、西、北三面封锁困住常州城,那么孙传书就只剩南面一条路可走,而南边本来就是他和苏州来往的补给线。我考虑,让小段的第九军出动一半人马,在武进到惠山一线游弋,袭扰拦截叛军的辎重粮草,怎么样?” 熊云杰看着沙盘,思索道:“好是好,不过……常州是叛军的补给大营,本身囤积着大量的粮草辎重,应该不怕我们截断补给线啊。” 段俊在一旁解释道:“我们的目的,不单是打击叛军粮道那么简单,而是要给敌人造成一种感觉,镇疆军不仅随时可以堵住他们的退路,并且还能挥军南下、进攻苏州。” “我明白了,”熊云杰微微颔首:“杜大哥是想在战场之外给孙传书那个王八蛋制造压力。” “哈哈,就是这个意思!”杜建拍了拍熊云杰的肩膀:“老子要让李炤和劳剑华都坐不住,天天派人来骂孙传书。” 熊云杰也笑了笑,随即又问道:“你刚才说让第九军派一半人绕到常州的后方去捣乱,那么另外一半呢?是不是还有别的用处?” 杜建看了段俊一眼,咂咂嘴:“看,我就说熊云杰这小子不好糊弄吧,立刻听出了关键所在。” 段俊笑着点了点头,向熊云杰介绍道:“孙传书绝非无能之辈,相反,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甚至还做过演武堂的教习,算是大都护和徐帅的半个老师。因此,他一定明白守城最忌死守的道理。” 杜建接着道:“我以前跟大都护守卫水杉的时候,就没少见过大都护派兵在外、策应守军的打法。所以,我觉得孙传书也同样会这样做。那么,如果你是老孙,会怎么做呢?” 熊云杰盯着沙盘,思忖道:“一开始的时候,孙传书必须全力防守要塞工事,因此绝不敢轻易分兵袭扰我们,多半是要依赖其他方向的叛军赶来援手。但是,叶荣成的主力部队已经被第一军和第六军给看死了,一时抽不出身,而孙传书又刚刚击退了我们的攻势,他应该有余力,也有胆子出来搞风搞雨。换成我在他的位子上,应该首选罗溪。”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杜建朗声道:“罗溪镇有我们的粮草大营,老孙若是真能成功偷袭这里,咱们可就得全军退回丹阳啦。” 段俊接着道:“杜大哥的意思,是让我麾下两个旗共一万七千骑兵,埋伏在德胜河以东的密林地带。如果孙传书的人来偷袭罗溪辎重大营,我们就从隐蔽处杀出,先抢夺德胜河上的两座木桥,截断敌人退路,然后发起全面冲锋,彻底消灭来犯之敌!” 熊云杰思索片刻,赞同道:“嗯,我觉得可行。三面施压,留下一面让他自由进出,同时更远的后方又有我们的轻骑兵在不断实施袭扰,这种情况下,叛军一定会有所动作。只要他们赶去偷袭罗溪,那就必定有来无回。杜大哥,准备何时开始新的部署?” 杜建应道:“我考虑让你们第五军稍微休整一下,第二军明天先抵近西边和北边的前线,你们明天晚上或后天一早抵近常州城东边,战线开阔,也足够孙传书跑来搞小动作了。” 段俊接着道:“我的部队今晚就出发,分作两路,一路向南穿插到武进惠山一带,一路向西,在罗溪镇附近埋伏。” - “孙将军,真的不选择偷袭罗溪镇吗?那里可是镇疆军的囤积粮草的地方啊。” 孙传书淡淡一笑,指着城外说道:“我原本的打算,是拼着玉石俱焚,把剩下的一座附城和常州主城都付之一炬,拉着那些西北蛮子一起去死。可是,对方显然并非那种只知道好勇斗狠的莽夫,而是小心谨慎的善战之将。” 他转过身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像这样的人,怎么会不防备自己的辎重大营被偷袭?如果我墨守成规,到最后只能白白钻进对方设的陷阱中去!” “那将军准备打哪里?” 孙传书并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过身去,继续望着夜幕下的城外原野,在很远的地方,连绵的营帐铺陈数里,营中灯火就好似天上璀璨的繁星,一眼看不到边。 “听探子说,对面敌军的主将并不是李江遥和徐友长,对吗?”孙传书语气平静地问道。 “没错。此次负责指挥进攻常州的,是镇疆第二军的杜建。” “杜建,”孙传书背着手,冷笑道:“此人曾在江北凤凰山伏击了包遇春的六万水军轻甲,一战成名,想来也应该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猛将。不过,他会防备粮草辎重被偷袭,却绝对猜不到,我有胆子直接突袭他的大营!” 副将闻言一愣:“您准备攻打镇疆军大营?” 孙传书笑笑:“有何不可?” “镇疆军并非新兵弱旅,而是百战精锐。即便是没有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一开始被我们偷袭得手,可对方很快就能组织起来、发动反击。以我们的军力,恐怕难以……” “谁说我要一下子端了他的大营呢?”孙传书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引得他们暴怒追击。” 副将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先引蛇出洞,然后在半路设伏?” 孙传书微微颔首:“把城中剩余的那些火器都搬出来,悄悄埋在回城的必经之路上,敌人一旦追击到那里,就全部点燃引爆。等到对方陷入混乱之后,我们再派遣一支奇兵,反杀回去,重创镇疆军!” 说罢,他幽幽地长叹了一声:“我还是之前那句话,不求保住脚下的常州城,只望能多杀一些朝廷的鹰犬,以解我心头之恨!” 孙传书的疯狂想法,可谓狠辣决绝。 他的策略,从未考虑守卫常州需要做什么或需要怎么做,而是单纯以杀伤镇疆军为目标,因此处处显得不计代价,也无所谓防守得失。 实话说,以弱势兵力奇袭敌人主力大营,本身就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军事赌博,历史上也不乏此类先例。不过,凡是由这种冒险的行动而取得大胜的,只是少数幸运儿,并且还给后世留下了各种唬人的不朽传奇和战神佳话。 但可悲的是,对于绝大多数不怎么幸运的赌徒而言,他们最终的宿命只能是栽倒在无情的赌桌上。 正所谓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而孙传书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计划并不是袭营成功,而是袭营失败,真正的杀招,只在对方愤然追击时上演的火器伏击。 他已经料想到,杜建等人在东附城的那场爆炸之后选择暂时收兵撤退,多半会调整接下来的攻城策略,也一定要加强辎重营地的防御警戒。自己反过来偷袭对方主营,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激怒本已非常憋屈的镇疆军,进而引诱他们钻入伏击圈套。 火器一旦引爆,己方牺牲多少没关系,关键是能杀死数量众多的镇疆军。也只有这样,杜建才会一怒之下继续猛攻常州城,最后让更多的镇疆军被炸上天。 这,是他孙传书报复朝廷最痛快的方式。 第五百八十八章 张网以待 船才刚刚一靠岸,李江遥就飞身跳了出去。战事紧急,他是一刻都不愿耽搁。 韩文浩一边从树林里牵出事先隐藏的马匹,一边道:“常州已经开战了,咱们得绕个大圈才能过去。” 李江遥转头看了看雷雨,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还能骑马吗?” 雷雨朗声应道:“在船上养了一天一夜,没大碍了。” 李江遥知道他是在硬撑,不禁感激地点点头,接着挥手招呼众人:“全体上马,抓紧时间赶路!” 白袍军训练有素,闻令立刻快速行动起来。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太湖北边的一个小码头,距离常州大约七十多里的路程,即便绕路避开主战场,一天之内也能顺利到达镇疆军大营。 一行人中午登岸,快马加鞭,沿着战场边缘向北而行,在接近常州城池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正走着的工夫,负责探路的斥候跑回来报告,说前往两里外发现了叛军的踪迹。对方行动非常隐秘,透着一种鬼鬼祟祟的味道。 李江遥心念一动,吩咐众人暂时在路旁密林里暂候,自己先过去探探。韩文浩自不必说,一定要跟着同行随扈,而刚加入镇疆军的雷雨也提出要随大都护一起。 李江遥想了想,点头同意,于是三人连带着两名斥候,悄悄咪咪地往前面摸去。 情况果然如斥候所说,一队行踪诡秘的叛军显然是刚刚出了常州城不久,此时正沿着密林地带向北进发。他们走得并不算快,一方面是因为有意隐蔽踪影、山路难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人身上都扛着木箱,负重拖累了速度。 借着夕阳的余晖,躲在暗处的雷雨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些箱子上全都是他们霹雳堂的记号。 李江遥闻言大喜,这肯定是叛军打算搞什么阴谋诡计,运气不好,碰巧让他们半路撞见了。 他低声问雷雨:“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怎么用的?威力大吗?” 雷雨探头瞧了半天,小声回复:“看样子,应该都是姑苏工坊出的货。他们在霹雳堂中,专门负责火药硝石的前几道工序,属于粗浅材料,若想变成霹雳球、天火镖或者赤炎飞鸦等利器,还需要总堂再加工。” 李江遥好奇道:“这么说,那些东西还不能用?” “那要看怎么用。”雷雨答道:“若是堆积地足够多,只需明火引燃,就能形成爆炸和大火,同样威力惊人。” 李江遥神情凝重地点点头,略一挥手:“跟上去,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 “杜将军,大都护来啦!” “在哪儿?”杜建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都护到哪里了?” 李江遥一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杜大将军,别来无恙。” 杜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冲过来笑道:“头儿!您之前去哪儿了?可把我们等急了!” 熊云杰也来到近前,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李江遥扫视一下周围,问道:“段俊呢?” 见大都护询问,杜建连忙把他们三人之前商量好的方略给李江遥讲述了一番。 听完之后,李江遥立刻吩咐道:“去,赶紧把段俊叫回来,孙传书不会偷袭辎重大营的。” 杜建和熊云杰闻言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李江遥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李江遥把雷雨叫到近前,给杜建二人做了引见,然后又把路上看到的情况仔细介绍一番,最后分析道:“叛军在距离常州城不远的地方埋设了大量霹雳堂火器,显然是想要把你们引到那里,点火引爆。这样一来,他不可能去偷袭位于后方的辎重营地,因为那样的话半路容易遭到截击,所有埋伏都将落空。” 杜建挠了挠头:“那他会偷袭哪里?” 李江遥淡淡一笑:“还用说吗?首选目标,当然是你杜大将军的主营。” 说罢,他指着沙盘,认真分析道:“孙传书的兵力远不如咱们,因此正常来说,他不应该舍易取难,来进攻主营。但也正因为如此,叛军的偷营行动才更具突然性,也更容易激怒你们。一旦你们发动反击,敌人趁势逃跑,那个时候你追不追?” 杜建先看了熊云杰一眼,然后点点头:“多半会追。尤其是真让叛军得手、搅乱大营的话,我肯定压不住暴脾气。” 熊云杰也表示同意:“看来大都护说得对,敌人处心积虑的埋下大批火器,显然是想引诱我们追过去送死。大都护,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做,请您吩咐吧。” 李江遥笑着看向杜建:“徐帅之前有令,常州前线的主将是杜建,后面的仗怎么打,听他的才对。” 杜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朗声喝道:“传我命令,留守大营的部队全体集合,准备迎战!” - 夜幕沉沉,一队身穿黑衣黑甲,连头盔也被特意染成了黑色的兵马,自常州城里偷偷溜出,沿着附城与疏林的夹角地带向北进发。 他们凭借熟悉地形的优势,大着胆子越过了镇疆第二军与第五军的结合部,往前走了七八里的距离,便来到了镇疆主营地附近。 放眼望去,营区里的将士们此时都已经入睡,到处皆是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偶尔噼啪作响。 大营的巡逻哨位虽然仍旧非常警惕、高度戒备,但是人数并不算多,显然没有把常州城的守军放在心上。 叛军副将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渐渐放下心来,遂对手下们悄声道:“等下听我的号令,直接冲击营门,然后一路杀透过去,最好能打到杜建的主帐。如果他们发起反击,就依照孙将军的方略,立刻后撤,沿定好的路线引镇疆军来追,都明白了吗?” “明白!”几名带队军官齐声答应。 副将点点头,示意手下们回到各自的队伍。又等了片刻,他猛地抽出长刀,催动战马:“弟兄们,给我杀!” 刹那间,树林里忽然杀声四起,数千叛军挥舞兵器,猛扑镇疆军大营。 守门的岗哨卫兵们一见此状,立刻吓得惊慌失措,一边往营地里面狂奔,一边高声示警。 然而,叛军准备充分,动作实在太快,转眼功夫就夺占了大门,然后又朝着营区核心狂飙突进。 这些人故意制造混乱,一路上四处投掷火把,不停引燃周围的帐篷。可奇怪的是,即便帐篷一个接一个地起火燃烧,但却听不到任何惊呼尖叫。 叛军往里面冲了三四百步的距离,才终于发现情况不对。带队副将心中猛然一惊:坏了,这里根本就没有预料之中的奋起反击,他娘的中计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密集而古怪的破空之声,猝然自半空中传来。紧接着,数不清的箭矢划过黑暗,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把偷营叛军射得人仰马翻。 箭矢打击的同时,整个大营外围亮起了无数火把,叛军被堵在了营区之中,四面八方全是镇疆军! 随着震天的喊杀声,镇疆将士如同浪潮般涌来,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长刀枪刺,咆哮的铁骑战马越冲越近。 转眼之间,吓慌了手脚的叛军被怒海彻底淹没。 - “将军,怎么回事?还没动静?”一名叛军都尉望着城外黑黢黢的原野,忍不住问道。 就在刚才,远处的地平线上火光冲天,在常州城头都能听到那隐隐约约的喊杀声。 显然,前去偷营的兵马得手了。 可是按照计划,他们在攻击镇疆军大营不久之后,就应该收兵后撤,佯装败退以引诱对方追兵前往设伏地带。 算算时间,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早该响起才对。 但直到现在,埋设了大量霹雳堂火器的伏击地点,仍旧是静悄悄的一片。 难道…… 孙传书的面色逐渐阴沉下来,他暗暗揪心:难道对方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并没有派兵追击?不对,即便杜建不追,可去偷袭敌营的兵马此时也该回来了呀,为何到现在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呢? 足足六千战力,该不会被镇疆军整个吃掉了吧?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对方今晚就绝不会是突遭袭击、仓促应战,而是早有准备、张网以待,专门布下埋伏,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娘的,杜建居然如此厉害吗?! 孙传书狠狠一拍城头墙垛,怒道:“老陈估计麻烦了,镇疆军使诈!” 其实不用他讲,身旁几名将军都尉也都早已察觉出来,只是不敢挑明而已,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开口接话。 这个时候凑上去触主将的霉头,那就太蠢了。 孙传书凝视着前方,愣怔了许久才自言自语地说道:“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呢?细作?叛徒?提前泄露了军情?” 少顷,他又连着摇了摇头:“不应该啊。具体的步骤,只有我和陈副将知晓,麾下兵马都是今晚出发时才接到通知,根本没有通风报信的时间。莫非杜建真的是神机妙算,居然猜出了我的谋划?” 手下们面面相觑,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名军官匆匆地跑上了城头,报告道: “设伏的兵马忽遭镇疆军绕后包抄,火器未及引燃,全被对方缴获!” 第五百八十九章 因地制宜 伏击区里的火器被镇疆军不费吹灰之力地发现和缴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引诱对方出营追击、进而利用火器实施大规模杀伤的计策,被镇疆军察觉了。 为此,孙传书感觉懊恼不已。 他已经非常小心,可还是没能成功钓上大鱼,这在很大程度上重重地挫了守军锐气。要知道,像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能把守城战盘活的希望也会随之消散。 然而,更令孙传书懊恼绝望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天天一亮,镇疆军的战法忽然发生了巨大变化。第二军、第五军和第九军一部,分四面合围了常州城。 所谓的合围,并不是抵近城池进行武装包围,而是绕着常州城,将附近各条通往外界的陆路要道和水网河道一个不留全部截断。陆地上,镇疆军挖沟掘壑、设置关卡;水面上,镇疆军横拉铁锁、沉船阻道。 换句话说,进攻方与常州城隔着一定的距离,实施了针对人员和物资往来的全面封锁。 同时,杜建还派人给孙传书送来一封书信,信里的大致内容是这样的:孙将军,我知道你在城里囤了大批火器,想跟我们来个同归于尽。不好意思,我不上当。从今天开始,杜某不进攻了,改成围死你!常州城里不是粮食多吗?那好,一个月吃不完,就围你两个月,一年吃不完,就围你两年。总之就是不搭理你,晾着你。我们分兵去打苏州,然后再去打杭州,直到把李炤劳剑华都消灭了,还是不打你,看你守着那堆没用的火器,究竟能撑多久。 孙传书把信看完,忍不住怒吼一声,用力撕了个粉碎。 叛军原打算利用水网纵横的地形阻挡镇疆军,没想到镇疆军却反过来通过截断水陆交通的方式,困住了一座城。 孙传书知道,杜建绝非说说而已。一旦让镇疆军完成了沟壑防线和铁锁横河等工事,那他们只需留下一个主力军,甚至半个主力军,就可以像下围棋一样,彻底堵死常州外围所有的气眼。 而其余的部队,则挥军南下,继续攻打苏州湖州等地,直至占领杭州。 到那时,孙传书和他的数万守军,将变成一群虚耗粮草的废物,连带着大批无用的火器,在此地坐困愁城。 - “大都护,孙传书真的会出来吗?” 面对熊云杰的疑问,杜建替李江遥答道:“放心吧,咱们大人神机妙算,哪次不是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我那封信往城里一送,老孙就只剩三条路可选。一是乖乖地坐以待毙,等着把粮食耗光之后缴械投降;二是一怒之下头脑发疯,直接点燃火器,连城带人炸死自己;三是趁我军没有完全封死水陆要道之前,主动出城交战,破解我们的行动。换做是你,你选哪条?” 熊云杰点点头:“的确如此。如果我是孙传书,肯定会奋力一搏。宁可战死,也不困死。” 段俊接着道:“开战之前,因为常州是叛军的辎重基地,物资储备极为丰富,所以无论是敌人,还是我们,都从未考虑通过围城的方法解决问题。而孙传书借来火器,显示出歹毒用心,促使我们不得不暂时放弃主动进攻的计划,反倒把围困常州的策略摆上了台面。这一点,恐怕是孙传书万万没想到的。” “最妙的还是因地制宜。”杜建感慨道:“换成别的地方,想要彻底围死常州这种规模的城池,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绝难办到。而常州外围特殊的水网地形,却给我们提供了极大便利。不用靠人力封堵,只需离着老远,把桥梁、渡口和驰道隔绝,常州城便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熊云杰笑着应道:“不是吹牛,只要工事一修起来,守卫这些关键节点,第五军两到三个旗的兵力就够了。换句话说,最多两三万兵马,就可以看住常州城里的四万多叛军。” “所以啊,老孙一定会出来抢攻的。”杜建朗声道:“要么破坏我们修筑工事,要么就干脆直接突围南逃。” 李江遥此时开口道:“你们说得很对,现在咱们要面对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做好引蛇出洞、迎头痛击敌人的准备,二是如何妥善解决城中火器的威胁。” 面对大都护抛出的这两个问题,三位主将同时皱起了眉。迎头痛击敌人,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可解决火器威胁,尤其是孙传书可能已经提前在城中各处埋好了火器,只等镇疆军入城,便由潜伏在暗处的亡命死士给一把火点着,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个时候,站在军官队伍里的一个人忽然开口道:“大都护,我可以试试。” 李江遥等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霹雳堂的二公子雷雨,只听他继续讲道:“孙传书手上的火器,大部分都是未经完成的粗线材料,如果想要破坏城池、杀伤攻城的将士,摆放的位置,以及点燃的方法和节奏,就必须非常讲究才行,否则根本无法引起威力巨大的效果。” 李江遥眼睛一亮,虚心请教道:“你的意思是,控制和点燃那些火器,需要专门的方法,甚至熟悉火器的人员?” 雷雨点点头:“之前我大哥将火器送出苏州的时候,曾派了几个堂内的老把式随行,我估计,他们的任务就是协助叛军在常州城内安放火器。如果能给我一份详细的城图,我可以试着按照霹雳堂的门道儿,先大概标定出城内火器放置的地点。等到入城的时候,让我带领一队胆大心细的将士提前一步进去,有把握把火器威胁解除!” “能够如此,那就太好了。”李江遥转头吩咐道:“情报司立刻给雷雨提供常州城图,另外从白袍军中挑选五百人,先跟着他学习如何拆解保护火器的方法,两天之内,必须熟练掌握!” “遵命!”韩文浩和情报官异口同声地应道。 李江遥望向杜建等人,朗声笑道:“接下来怎么欢迎孙大将军,就看你们的了。” - 在悠扬的号角声中,五十个大型步骑混合方阵,正在向前稳步推进。 烈烈旌旗,随风摆荡,旗帜上面绣着的神龙图案栩栩如生。 而在这片磅礴军阵的前方,是江南重镇——岳阳城。 “幸好我回来的及时,不然就要错过青龙军团渡江第一战了。” 帅旗之下,两位身穿明光铠的青年将领并骑而行,正是青龙军团主将慕容雪和镇疆军副帅徐友长。 听了慕容雪的话,徐友长忍不住笑道:“讲究那么多干嘛?这第一战,你打还是我打,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慕容雪笑着瞥了他一眼:“痛揍叛军的机会,打一次少一次。劳剑华的主力已经被你们收拾大半,还不兴给我留点儿?” 徐友长望着远处的岳阳城头,笑道:“冤枉啊。肉都让江遥抢了,我也只是啃了几块骨头而已,你呀,喝点汤就得了。” 慕容雪无奈地摇摇头:“说实话,这次平定南方叛乱,镇疆军的兄弟们肩负了最重的担子,我们和朱雀军团都要感激你们才对。朝廷,更应该感激你们。”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徐友长应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讲过了吗?镇疆军平叛,不是为了朝廷,更不是为了帝君李炳。我们是要替何景明大统领讨个公道,为全天下的老百姓挣个平安日子。” 慕容雪默默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道:“所以江遥才决定,打下杭州之后,镇疆军就要开拔返回西疆。友长,你呢?不准备留在帝都吗?那可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徐家的家业还在那里。” 徐友长淡淡一笑:“徐家人全都没了,偌大的家业还有什么意义?我的根子在西疆、在鬼漠,我每天都盼望着能早点回去。而且……” 他略微顿了顿,轻声道:“我还想找机会去西大陆看看,领略一下不同的世界。” 慕容雪知道,徐友长说想去西大陆,并不只是为了领略异域天地,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一个人,令他惦念牵挂。 看着好兄弟那写满沧桑与坚毅的面容,慕容雪的心中忽然有些酸楚,忍不住轻叹道:“唉,造化弄人,我们谁也逃不脱命运的摆布。到头来,苦苦追索的究竟是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 徐友长转过头,无声地望向他,良久才说道:“慕容,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不过,江遥曾跟我说过一些话,或许能对你有所启发。” 慕容雪轻轻收住缰绳,好奇地问道:“江遥说什么了?” “有一次,我们两个对坐畅饮、闲话人生,江遥那会儿喝得有点醉了。”徐友长幽幽地说道:“他对我讲,这人世间的一切于他来说,就是一场梦境。情谊、恩怨、仇恨、得失,仿佛理所应当,又好像转瞬即逝。他曾怀疑过、痛苦过,甚至想过彻彻底底地放弃,但最终,他选择了一种面对所有困惑和不解的方法。” “无论命运如何安排,酸甜苦辣,认真品味,不枉来过这一次。” 第五百九十章 亲征之议 镇疆军攻克常州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战果,令很多局外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守军主力,总计三万两千多步骑大军,没有战死在常州城的城头,而是被全歼于城池外面的水网地带,任谁听了都直呼夸张。 孙传书原本计划一举摧垮正在构筑封锁工事的镇疆军,却没料到被对方精准预判了出击的方向和时间,进而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 双方十余万兵马在城外你追我逐、激烈交锋,勇悍的镇疆军掌握了绝对的优势。 当李江遥的帅旗最后出现在战场上时,这位一心向要复仇的叛军主将孙传书,只能仰天长叹,绝望自刎,免让自己落入朝廷手中,再受屈辱。 而他精心谋划的祝融焚城之计,也因为霹雳堂二公子雷雨的及时出手,宣告破灭。 镇疆军的鹰旗,最终飘扬在了常州城头。 常州陷落的消息传回杭州,顿时引起了剧烈的震动。叛军上下人心惶惶,不少官员都已经开始认真考虑撤离的问题。 李炤愁眉苦脸地看着劳剑华,许久没说出半个字来。 “殿下,劳相,以下官看……还是应该早做打算啊。”王府长史霍文轻声说道:“是否召叶将军回来,防守都城?” 李炤瞥他一眼,转而对劳剑华问道:“师父,您的意思?” 劳剑华抚了抚胡须,沉声道:“回防杭州是最后一步,目前还不是时候。” 霍文眉头紧锁,犹豫道:“可是,李江遥目前已经拿下了常州,主力部队距我们不过三百多里,中间只隔着太湖,以及苏州、湖州、嘉兴等城,几乎无险可守。昨天军报传回,说湖州正被镇疆第一军第六军威胁,岳阳城则遭到了慕容雪青龙军团的进攻,而谢豹将军那边,之前受挫的朱雀军团也正准备重新渡江参战。这种情况下,唯恐有失啊。” 李炤点点头,沉声道:“兵力太过分散,确实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顾此失彼。不如,将部队集合起来,形成拳头,然后……” “然后跟他们决战?”劳剑华问道。 李炤一愣,旋即咬咬牙道:“对,决战!” 劳剑华掰着手指头数道:“杭州满打满算,大概有十二万兵马,叶荣成还剩十五六万人,谢豹连带上游府兵,超不过八万兵力。包遇春,嗯,他手里还有两万多。合起来算,总共接近四十万大军,就是我们全部的力量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敌人呢?镇疆、青龙、朱雀,三路大军,总兵力估计在五十至五十五万左右,而且多为能征善战的精锐老兵。决战……恐怕太冒险了。” “师父,行险一搏,也总好过慢慢的等死。”李炤忍不住急道:“常州发生的事情,接下来还会在苏州、湖州、岳阳陆续发生。这么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丢下去,最后所有的力量都将被耗尽,只剩下杭州一座孤城,万事休矣。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跟朝廷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四十万对五十万,咱们未必会输!” 劳剑华沉吟片刻,抬头望向李炤:“殿下想清楚了?” 李炤点点头:“想清楚了!我要亲自统率大军,以包遇春和叶荣成为辅助,击溃李江遥他们!师父,倘若上天眷顾,能让我们一举打败敌人,能让李炳的三路主力悉数灭亡于大江以南,那么天下形势又会陡然变化,圣唐就还是我们的!” 可能是被李炤的豪气所感染,劳剑华也不禁有些动心:“殿下打算怎么做?有具体方方略吗?” 李炤显然之前做过考虑,因此不假思索的应道:“我想召包遇春回来,然后率领十万近卫军北上,与叶荣成军团在太湖汇合,正面会战李江遥。同时让谢豹率兵机动游走,牵制慕容雪的青龙军团和马洪杰的朱雀军团,不让他们与镇疆军成功会师。利用这个时间差,先打掉李江遥,再掉过头来收拾另外两路敌人。” 劳剑华思索道:“镇疆军总共过来了六个主力军,兵力与你和叶荣成加起来差不多,但是李江遥本人可不好对付,连阿史那支斤和罗尼亚都被他击败……” 李炤把手一挥,激动道:“他又不是神仙,未必每次都能那么好运!我就不信,李江遥永远吃不了败仗?师父,请你相信我一回,让我用李江遥的血,为晋军祭旗!” 劳剑华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良久才停下说道:“好,既然殿下有此决心,愿以御驾亲征之势,激励将士奋勇作战,那未尝不可一试。想当年,您的父皇,飞将军王殿下,就是圣唐威名赫赫的战神,备受三军崇敬。殿下若能亲自击败来犯之敌,当数不世之功勋!” - “先生,让殿下出征,真的无碍吗?” 一出了晋王府,霍文便小声问道,脸上俱是忧虑之色。 劳剑华淡淡应道:“他也该承担一些了。身为晋王,总不能一直躲在王府里歌舞升平。你难道不晓得,外面的将士们都是怎么议论的吗?” 霍文点点头,先是无奈地叹口气,随即又道:“可是殿下毕竟许久没上过战场了,对手又是名震天下的李江遥……” “你放心,殿下只是明面上的统帅,真正负责指挥的,是包遇春和叶荣成。”劳剑华道:“我早已去信包帅,他这会儿估计都快到杭州了。而叶荣成那边,此刻也已经做好了会战的准备。” 闻听此言,霍文不禁一愣,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劳剑华其实早有合兵决战之意,甚至包括让晋王李炤亲赴前线,也都在他的谋划之中。只不过,这个想法始终藏在劳剑华的心里,没有对外明讲,而是由李炤自己主动提出。 霍文沉吟片刻,问道:“帝都那边发生的情况,还不向殿下禀告吗?” 劳剑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有些事情,不必让殿下知道,知道了也毫无用处,反而徒增烦恼。现在最重要的是前线战事,其他都无须殿下过问。” 霍文表示明白地点点头:“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前日殿下又问起了蕊夫人,我怕……不好再拖。” “你完全可以推到老夫这里,我自有办法应对。”劳剑华转头问道:“阔海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霍文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要避开包帅的耳目直接联系倭贼,确实不太容易。不过请先生放心,我已经跟一支颇有实力的倭贼兵马搭上了线,他们的首领答应,只要先生许诺的条件能够兑现,他们愿意提供保护,甚至可以作为您的麾下,追随效力。” 劳剑华微微颔首,叮嘱道:“之后殿下御驾亲征,你就不要随同前往了,留守杭州,并且跟阔海方面保持联络,以备不时之需。” “全听先生安排。”霍文答应道:“我心里有数的。” 劳剑华也不急着上轿,一边背着手缓步而行,一边问道:“霍文,你看好今后的局势吗?” 霍文跟在劳剑华身后,小心翼翼地应道:“包遇春叔侄没被李江遥打败之前,我还是很乐观的。可是现在嘛……先生,说句老实话,南方无险可守,兵力又远不如朝廷,恐怕真的撑不下去。除非……” “除非什么?”劳剑华没有看他,只是兀自问道。 “除非帝都此时忽然出了大乱子,阵脚完全被打破,”霍文道:“只有敌人自己有问题,咱们才能有机会。不然,全面落败是迟早的事。” 劳剑华冷冷一笑:“全面落败?这话若是被殿下听到,一定会砍了你的头。” 霍文谄媚地应道:“只要先生不砍我就行。谁不知道,真正掌控一切的,是您老人家。” 劳剑华幽幽道:“你说刚才那种丧气话,焉知老夫就不会要了你的命呢?” “智者不拒危言,”霍文亦步亦趋地说道:“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早已洞悉天下形势,岂有看不出江南危机之理?我只不过是在您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不敢欺瞒伪装罢了。” 劳剑华冷笑了一声,又问道:“你说帝都出大乱子,是指什么?” 霍文应道:“当然是那种能直接扰乱军队的事件。只要让帝君李炳闹点幺蛾子,拖一拖李江遥慕容雪的后腿,我们便有机会了。”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比如之前突然冒出来的关于九锡之赏的议论,眼下就有沸沸扬扬之势,听说李炳很恼火呢。” 劳剑华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霍文:“你也听说了?” “听到了一点传闻。”霍文认真回答:“据说,有人故意煽动朝野,逼着帝君赏赐李江遥九锡,这不明摆着要挑动李炳和李江遥之间的矛盾嘛。只不过现在李炳还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李江遥的本意,还是好事之徒无端生事。” 劳剑华笑道:“那还用说?虽然咱们在帝都的眼线全断了,可老夫也有十足把握断定,这是李江遥的仇人在操弄。” 霍文眼睛一亮:“李江遥的仇人?您是指……后宫?”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夺命药方 霍文口中所说的九锡之议,确实正在帝都朝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李江遥为圣唐建立的赫赫功勋,对帝都的寻常官员和普通百姓来说,那是实实在在、有目共睹的。而支持赐予李江遥殊勋的声音,也都是由此产生的发乎真心的回响。 可正因为这样,才会令李炳更加感觉寝食难安。 所谓功高震主,古今皆然。 尽管常说君权神授。身为帝王,是代表上天统御万方,但实际的情况是,每一位只要脑子正常的君主都非常清楚,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而这个民心,就是指百姓、官员和将士们的拥戴之心。 当皇朝之中出现了一位民心所向的大功臣,那么对于帝君而言,他就必须要考虑考虑,如果发生意外局面的时候,决定胜负生死的民心,究竟会站在谁那边。 九锡本身并不重要,无非就是穿的衣服、坐的车子、配的护卫,相应等级高一些,甚至与帝君的标准看齐。 李炳相信,拥有万里西疆、掌握无数精锐的李江遥不至于如此肤浅,非要在这些小事上比个高低。他所忧虑的,是朝堂和民间对于赏赐九锡的反应。 如果大多数人不赞成给李江遥如此殊荣,那就说明人们的心中还有君臣界分,还知道一个臣子功劳再大,也不能轻易觊觎神圣皇权的各种尊荣。而李江遥收到了这样的信号,多多少少也会在很多问题上有所顾忌,不能也不敢贸然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但如果情况相反,大多数的人都赞成重赏有功之臣,甚至把九锡拿出来做赏赐也认为非常合理,那就意味着民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这也会渐渐改变李江遥的心态,直至他做出不臣之举。 说白了,功高,并不是震主的根源,民心才是。 尽管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修明和河间郡王李茂勋等人纷纷上疏帝君,明确反对给李江遥封赏九锡,但是他们的声音,远比不过程东暗中怂恿的那些文武百官,以及自发表示赞成的民间百姓。 杀人诛心之计,已然被皇后程雯布下了。 不管李江遥本人接不接受九锡,帝君李炳都再次将强烈的危机感聚焦到了镇疆军大都护的身上,开始高度紧张起来。 借着这个机会,欧阳林也加大了搜捕力度,并不断通过针对沈烈和情报司的围剿行动,逐步掌握了越来越多控制帝都治安的权力。 为安全起见,沈烈决定先尽快撤离此地。他与元斌石峰经过巧妙设计,让元斌冒充自己,在城中其他地方偶尔露面,成功转移了禁军虎豹骑和北衙逆鳞司的注意力,然后又借助情报司的帮助,分批离开帝都。 在脱离险境之后,沈烈委托石峰等暗探高手押着蕊姬和吴凌往西走,去西疆。只要过了紫金关,就真正到了镇疆军的地盘。在那个地方,朝廷再厉害,也拿情报司毫无办法。 而他和元斌则去江南找李江遥。他们从吴凌身上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消息,全都是跟劳剑华李炤有密切关系的情报,肯定能为平叛大战提供帮助。 沈烈他们悉数离开,帝都方面的情报任务,暂时就只能靠汾阳公主肩负起来。为了避欧阳林的锋芒,李汐建议情报司帝都分部也暂时不要跟自己联络,所有消息和行动,由她设法独立完成。 好在朝廷大军已经全面渡江,距离胜利的日子不远了,只要撑过最后的这段时间,等到李江遥和慕容雪他们率兵返回帝都,那时什么宵小诡计都不用再担心。 然而,令李汐没有想到的是,帝都城内波诡云谲、暗流汹涌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和想象。就在平叛大军一路高歌猛进,不断传回捷报之时,一场新的政治阴谋,正在皇城之中悄悄酝酿。 最开始的诡异变化,是来自太医馆。 太医辛忠述,今年七十有二。老头儿自幼家学渊源,又师从圣唐名医袁海,二十一岁便被选入太医馆,到如今已经伺候了四位帝君,是御医首座。 朝堂里曾流传一句俏皮话,“守着辛太医,能活八十一”,就是形容辛老那妙手回春的高明医术,是大家祛病益寿的最大保障。 除了帝君后妃和皇子公主,那些亲王勋贵、文武重臣,连带着他们的家眷子女,只要是有点头疼脑热的,也都无不盼着能请辛忠述给帮忙看一看,方才安心。 可是,能保别人活到八十一的辛太医,自己却没能过了七十二的坎儿。 辛太医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 初九那天,李炳批阅奏折睡得晚了,寒夜露重,不由得有些着凉,第二日便感觉头晕脑胀、身上发冷。 像这种情况,传个太医过来看看,开上一副清热解表的方子即可,但是皇后担心旁人不够稳妥,于是就专门派内侍喊来了辛忠述,让他给帝君诊治。 老太医轻车熟路,只给李炳把了把脉,便对这小小的病症了然于胸。他随手写就一副药房,吩咐太医馆抓药熬制。临走的时候,老头儿还充满自信的笑着对李炳说,陛下只需喝上一次,保管药到病除。 但是谁料,李炳根据医嘱,晚膳后喝了那汤药,不到半个时辰就大呼腹痛,躺在卧榻上直打滚。 等到值班的太医们慌慌张张跑来查看,李炳已经开始不住呕血,整个人也晕晕沉沉,几近昏迷。 几个太医差点吓死,连忙拼命抢救,足足折腾了两个多时辰的工夫,才把帝君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内侍总管拉着太医们走到僻静处,仔细询问怎么回事,太医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中毒。 中毒?! 内侍总管当场急了,这他妈是弑君谋反啊!他当即喊来金吾卫统领,告知对方帝君遭人下毒。金吾卫统领一听也慌了手脚,丝毫不敢怠慢,又立刻通知逆鳞司。 田沐和欧阳林火速赶来,追问太医详情,略一调查,便发现问题是出在了药方上。 在老太医辛忠述开得那副药方里面,有两味药材相冲,一旦混用,就能形成毒性。而且辛太医所列的剂量也有别于寻常的标准,说白了,就是毒又重、量又大。 欧阳林当场急眼,追问几个太医,通常给帝君和皇后等重要皇族开出药方,不是都需要先经过其他太医交叉检查,待确认无误后才抓药煎煮吗? 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开口,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内侍总管替他们做了解释:辛忠述是御医首座,太医馆的太医基本上都是他的徒弟,甚至是他的徒孙。因此,辛老亲手开出来的药方,没有人敢去检查。 “这还了得?!”欧阳林怒斥道:“关乎帝君龙体安危,居然敢如此草率,太医馆该死!” 田沐幽幽的说道:“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赶紧把辛忠述控制起来。这到底是他人老糊涂、一时出错,还是有意谋害君王,必须搞清楚才行。” 金吾卫统领连连点头,吩咐手下立刻去把辛家围起来,捉拿辛忠述。田沐也道,此事关乎帝君,查案问案又是逆鳞司的专长,他们要派人随同前往,抓住辛忠述之后,还得押回北衙审讯。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当即展开行动。 金吾卫亲自出马,派兵包围了辛忠述家,把老头儿直接五花大绑起来。老太医一脸懵圈,待听说抓他是因为帝君中了药方的毒,险些丧命,更是惊诧莫名。 “不可能!老朽一辈子行医,从无失手,更何况涉及陛下龙体安康,所有药材都选用温软平和之物,绝无相克相冲的道理!” “有什么话,到北衙再说吧,是不是你干的,一查便知!” 金吾卫根本不理会辛忠述的喊冤抗议,直接将人提回了北衙逆鳞司。在那里,辛忠述终于见到了害自己身陷囹圄的药方单子。 老头儿手捧着药方,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忽然难以置信的喊道:“这……这不是老朽之前开得呀!虽然字迹确实是我的字迹,可,可这药方不对,老朽不可能这么写!” 然而,不论辛忠述怎么解释,药方、笺纸、字迹、太医馆登记的时间编号,全都核实无误,就是那天他给李炳问诊后之所留的诊治方案。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辛忠述彻底迷茫了。面对北衙逆鳞司的咄咄逼问,他自己竟也不禁有些糊涂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真的老糊涂了吗? 带着这个疑问,辛老太医被暂时收监关押,等待皇宫和朝廷进一步的盘问调查。 可是没想到,他入狱当晚,人就忽然死了。 尸体没有任何明显伤痕,同时也并无中毒迹象,几个仵作研究半天,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辛忠述上了年岁,得知自己险些害死帝君,又惊又怕,以至当场吓死了。 老太医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朝堂。大臣们并不关心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而是纷纷猜测,那份夺命的药方,究竟是无意出错,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那背后的黑手又是何人? 第五百九十二章 后宫干政 “公主,您见到陛下了?”李修明一见着汾阳公主,立刻起身问道:“怎么样?人好些了吗?” 李汐摇了摇头,面色阴沉地坐到座位上,对周围几位亲信官员讲道:“恢复得不太好。我只跟帝君聊了几句,他就头晕目眩、浑身难受,皇后便把我们几个皇室都赶了出来。我后来又专门问了几位太医,他们说,这次中毒,伤及了帝君的脏腑,再加上这些年帝君操劳国事、忧虑郁结,身体本就气血虚亏,因此令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李修明听得眉头大皱:“太医可有什么良策吗?” “只能先调理着看看了,”李汐应道:“但是短期内肯定无法上朝,甚至批阅奏章都很难。” 吏部侍郎马信岐发愁道:“那可麻烦喽。江南平叛、齐鲁剿匪,还有今年的科举大试,多少事情都需要帝君批示,这不全得耽误了吗?” 光禄卿薛奎略显疑惑:“可是,这几天我递的折子都得到了批复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汐秀眉轻蹙,沉声道:“问题就在这儿了。批复奏折,应该是出自程雯之手。” “什么?!”闻听此言,几位大臣全都跳了起来,一个个瞠目结舌。 李修明急道:“这不等于是后宫干政吗?皇后怎么敢?” “敢不敢,要看如何解释。”李汐道:“倘若这些批复都是帝君本人的意见,程雯只是帮忙记录抄眷,那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问题是,那些批复究竟是不是帝君的圣意,谁也无法证明啊!”李修明气道:“倘若皇后在其中夹带私货,简直与谋反无异!” 李汐忽然冷笑道:“或许这正是她想要的。” 李修明闻言微微一愣,与其他几位同僚对视片刻后,试着问道:“公主的意思是,辛忠述的事,背后有阴谋?” 李汐拢了拢发鬓,淡淡地说道:“辛忠述年事已高,许久未在宫中坐馆,怎么偏偏那天正好于太医馆当值呢?他经常给达官显贵们问诊,字迹留得到处都有,并不难拿到,找个高手模仿他的字体另开一副药方,易如反掌。辛老太医看了一辈子病,到最后却犯了连学徒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你们感觉可能吗?” 薛奎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儿,沉声道:“公主分析得对!辛忠述是被坑了,有人要阴谋刺杀陛下!这是谋反!” “会是皇后吗?”马信岐迟疑道:“她虽然已经在宫中站稳了脚跟,但是陛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朝臣们肯定不会让她参与政务啊。” “所以帝君并没有被那副药给毒死,”李汐冷冷说道:“陛下尚在,程雯的地位就无人能够动摇,而陛下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正常处理政务,她便可以趁此机会,插手朝堂之事。在程雯还没有为帝君诞下皇子之前,眼下这恐怕是最有利于她的局面。” 李修明忍不住怒道:“蛇蝎心肠,可怕至极。不行,我们必须立刻阻止皇后胡作非为!” 马信岐问道:“李大人,你打算如何阻止?陛下现在根本无法上朝,咱们的奏章又都会落到皇后手里,所谓阻止,完全无从谈起。” “找禁军怎么样?”薛奎说道:“把帝君正身处危险之中的事情告知禁军,让他们设法护驾。” 马信岐摇摇头:“没有证据,纯凭猜测,直接妄议皇后谋害帝君,咱们几个立刻就是杀头大罪。更何况,这半年多的时间,禁军虎豹骑、北衙逆鳞司,都跟皇后越走越近,他们可能早就串通在一起了。” 李汐微微颔首:“马大人说得没错,程雯的弟弟就在禁军之中效力,职位还不低。而田沐、欧阳林等人,也跟程家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我们如果贸然行动,很可能反被对方拿住把柄,穷追猛打。” “联合朝臣们一起抗议怎么样?”李修明道:“难不成,皇后和镇国公府有胆量把文武百官全都抓起来?” 李汐看他一眼:“抗议?抗议什么?抗议帝君因为中毒不上朝?还是抗议皇后奉旨替帝君代批奏章?这些事情,你有道理站得住脚吗?” 李修明大感泄气地坐了下来,问道:“公主,您一向足智多谋,您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汐看了看同样满脸关切的马信岐和薛奎,沉声道:“首先一点,你们几位都不要着急。先分解推测一下,如果真是程雯在背后搞鬼,利用帝君中毒之事,暗中插手朝堂政务,那么她究竟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马信岐捋着胡子,思索道:“无非两件事吧。一者,坊间传闻,程家跟镇疆军的李大都护仇怨极深,想必皇后会利用这次机会,继续为难大都护。就和眼下的九锡之赏一样,进一步激化朝廷与军方的矛盾。” 他顿了顿,继续道:“二者,镇国公府素来是贵胄门阀的代表,程家子弟有执掌朝政、大权独揽的企图,皇后若能代替陛下发布政令,很有可能会在人事方面出现更多动作,培植党羽、扩充势力。” 薛奎补充道:“干扰人事任命,势必牵扯原有官员。咱们这些跟他们不一路的大臣不先拿掉,就没有足够的位子给皇后系的人。所以,我们也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有道理,”马信岐点点头:“之前因为搜捕奸细的事,禁军的欧阳林俨然一步登天,成了帝都实质上的治安首领。现在出了帝君遇刺中毒的大案子,皇后肯定会拿来大做文章,趁机剪除异己。倘若逆鳞司彻底放开手脚、胡作非为,不知有多少朝臣要遭殃了。” 李修明想了想,也道:“这些都还是小事。我担心,皇后把手伸进军队,那就麻烦了。现在平叛战争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镇疆、青龙、凤凰三大军团悉数渡江南征,叛贼覆灭指日可待。然而,这三个主力军团的统帅,全都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李大都护自不必说了,马统领和慕容驸马,背后连着淑妃惠妃两位娘娘,皇后一系,断然是不愿看到他们凯旋还朝的。” 薛奎发愁道:“军队若是不稳,天可就要塌下来啦。十年烽火战乱,咱们圣唐已经千疮百孔,再也经受不起又一次的兵戈变故。” “谁说不是呢?”马信岐道:“李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把我这个吏部侍郎换掉没关系,但若是把马统领、慕容统领换掉,国家或许就要濒临内战的边缘了。你们想想,假如让程家掌握了青龙军团和朱雀军团,会不会跟镇疆军打起来?” 李汐点点头:“三位说的,和本宫想的差不多。程雯替帝君代政,最有可能的入手点,就是查案和人事,而她所瞄准的目标则是以李大都护为代表的军方势力。所以,我们要加以应对,必须标本兼治、三路齐出。” “何谓标本兼治、三路齐出?”李修明道:“我等愚钝,还请公主指点。” 李汐解释道:“所谓标,是指皇后假借帝君名义,发出的各种政令;所谓本,是指帝君本身尽快康复,重新主政,收回程雯的权力。而三路,则分别是查案、任免和护驾。” 她示意马信岐和薛奎也坐下,然后说道:“程雯代替帝君发布那些不利于朝局稳定和军队稳定的旨意,我们必须想尽办法延宕抵制,哪怕是削官罢职、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此乃治标之务。设法暗中保护帝君安危,避免其一直被程雯等人控制,并助帝君重掌大权、拨乱反正,此乃治本之务。” 薛奎道:“公主所言甚是。不过,这治标之务,我们能够办到,就像您说的那样,即便丢掉性命,也要抵制乱政,身为圣唐官员,这没得说。可是治本之务,就非常不易了。陛下身处宫中,只要皇后不点头,禁军就不可能放我们进去,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如何护驾呢?” 李修明点点头:“薛大人的话,也是我想说的。皇后暗中把持内廷,万一她用些手段,始终让陛下无法痊愈,甚至龙体每况愈下,我们作为外臣,殊难应对。除非……除非发动政变,把陛下解救出来。但这首先需要陛下有旨意才行,不然到最后只能是一场悲惨的闹剧。” “宫里的事情,我来负责,不用诸位大人操心。”李汐语气坚定的说道:“倘若程雯再敢对帝君不利,我一定想办法搜集到证据,然后交由你们商议处置。但是在此之前,朝堂上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就要靠诸公竭力承担了。” 李修明慨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圣唐官员,我等义不容辞。公主,我还有个建议,是否应该提前联络一下河间郡王他们,把目前的情况讲一讲,争取双方联手对抗后宫干政?” 闻听此言,李汐同意道:“可以,你尽快去办吧。今日获准入宫探视帝君的,都是李氏皇族成员,其中就有李茂勋。他出宫的时候,一直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估计也已经动了怀疑的念头。此时找他,大家一起做个提前预防,我想河间郡王是不会拒绝的。” 第五百九十三章 偷揽大权 事实证明,李汐和李修明他们的判断,基本上是准确的。 太医辛忠述闹出的这场大乱子,正是皇后程雯在幕后一手策划。 作为母仪天下的凤主,程雯享有崇高的地位,普天之下,除了帝君李炳之外,就数她的身份最为尊贵。 然而,身份尊贵与政治权力,并不能完全划等号。 圣唐祖制,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铁律,牢牢阻隔着程雯触碰朝堂的路径。尽管在此之前,她凭借美貌和心思,已经得到了李炳的宠爱认可,镇国公府也从而一跃成为传统勋贵势力的代表,不少朝臣都暗中依附后族,成为程雯的党羽。 但是,这个速度还是太慢了。相较而言,公主李汐的人,还有圣唐军方,以及大批的中立官员,仍旧占据着圣唐朝廷的大多数,尤其是很多重要权力和关键位置,皇后都还插不上手。 程雯原本还想着,朝政之事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最好是自己能先给李炳生个儿子,立为储君,然后母凭子贵,再从容布局,不断培植程家兄弟和官员党羽,跟李江遥等人一较高低。 可天下形势的快速变化,忽然令程雯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了。 第一个变化,当然是平叛进程。 镇疆军击败叛军水师,进而渡江南征,相继收复宣城、金陵、丹阳等重镇,近日又传来常州大捷的喜讯,眼看大军就快要打到杭州,彻底消灭反贼李炤。 一旦让李江遥凯旋会师,朝廷政局势必发生巨大变化。不说镇疆系进入朝堂,将威胁后族势力发展,单是让李江遥平平安安返回西疆鬼漠,程雯就难以接受。 第二个变化,是来自于帝君李炳。 她好不容易谋划出九锡之赏的计策,原本希望能直接激怒自己的丈夫,令其对仇人李江遥通下狠手。可是没想到,李炳实在太软弱窝囊,仅仅是加深了对镇疆军大都护的忌惮,却丝毫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意思。 尽管李炳解释说,他之所以选择隐忍不发,完全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先平定南方叛乱,重新统一圣唐,然后再慢慢处理李江遥的问题。但是,程雯对此却非常不满。她认为,李炳的优柔寡断,终将会害了他,连带着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第三个变化,发生在后宫。 前段时间,惠妃慕容灵又诞下了一个皇子。李炳为此非常高兴,不仅重赏了她本人,而且给慕容家族屡赐殊荣。同时,性格活泼、精通军务的淑妃马芸芳,也深受帝君宠爱。之前有段日子,李炳天天夜宿在上阳宫,与马芸芳探讨前线战事和治军之法,这些日子,听说马淑妃也怀孕了。 这种情况,令程雯不禁倍感焦虑。 古往今来,后宫内廷与外朝政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外戚可以凭借妃嫔受宠而得势高升,同样,后宫嫔妃也能依仗家人为国家立下赫赫功劳,博取君主的宠爱。 马洪杰、慕容雪的平叛功绩,远超自己哥哥弟弟的表现,长此以往,她的后位虽然不一定被动摇,但是皇储之选,或许会出现根本变化。 万一马家和慕容家得势,朝臣们再怂恿帝君立淑妃或惠妃的儿子做太子,那程家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有鉴于此,皇后程雯开始动起了歪心思:倘若丈夫忽然得了重病,无法正常理政,那该多好啊。 帝君不能理政,或是体力精力不济,作为皇后的她,便有机会在旁边照顾伺候、出谋划策,甚至替丈夫代笔,批复奏章公文。时间一久,很多权力自然而然就会落到她的手中。 这样的话,无论是抓紧扶植培养自己的势力,还是干扰拖累李江遥慕容雪马洪杰等人作战,都会方便容易得多了。 那么,该如何让帝君一病不起呢? 李炳虽然身子骨不算硬朗,但毕竟年纪轻轻的,轻易也得不了什么厉害的大病。唯一的机会,恐怕只有下毒。 而这个毒,必须把握好分寸,不能真要了李炳的命。否则帝君一死,作为尚未布局成功、又没有生下太子的皇后,立马就会在朝臣眼中变得一文不值。 经过仔细考虑,程雯最终下定决心,利用老太医辛忠述这个倒霉鬼,通过药物相克的手段放倒李炳,然后暗中把持奏章的审阅之权,假借帝君名义,赶在李江遥他们班师回朝前快速培植好自己的势力。 于是,才有了前几天那场震惊朝野的变故。 到如今,李炳卧病在床,迟迟不见好转,程雯假惺惺的陪侍在旁、端茶端药,伺候得无微不至。除此之外,她还借口帝君需要休养,以皇后的身份颁下懿旨,隔绝了其他人接触帝君的机会,只让皇族偶尔探视,等于是半软禁了李炳。自己则抽空在卧榻旁给李炳阅读奏折,并询问对方如何处置。 李炳身体欠佳,时时感到腹中疼痛难忍、头晕目眩,根本就无法专心处理政务。除了关乎前线平叛之事,他咬着牙听取奏报、并做出相应意见之外,其余大小公务,一律只是跟程雯草草聊上几句,便让对方依着自己大概的意思,自行拟旨批复。 于是,程雯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上下其手,大肆利用李炳的名义暗中左右朝政布局。 而其中最要命的,是程雯昨天批阅的四份奏章,堪称直接影响了圣唐皇朝政局的走向。 这四份奏章,分别来自兵部、礼部、工部和大理寺。 兵部尚书董天星奏请帝君批复,督促户部向青龙、朱雀和玄武三个军团拨付三百万贯军资军饷,用于前线作战之需。李炳做出答复,鉴于年初北方遭遇干旱,各府欠收,修造战船又占用了大量资金,因此同意先划拨两百万贯,剩余的稍后补足。 程雯按照这个意思拟了圣旨,但同时又在回复中追加了一些别的内容:朱雀军团之前作战不利,皆因统领马洪杰疏忽懈怠,故而擢升南征诸军务检调使龚承泽为都督府上都督,兼领朱雀军团副统领,指挥军团第三旗第四旗渡江西征,收复巴蜀等地。 自古以来,巴蜀地区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又有山川地利之险,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之前朝廷躲避突厥入侵,专门选择益州作为临时都城,足见巴蜀的重要。 程雯夹带私货,让龚承泽领兵讨伐巴蜀,一来分化了马洪杰的兵力,二来可以占据西南,在人力财力方面扩充自己阵营的力量。 礼部的奏折,是关于嘉奖李江遥九锡之荣的。在程东等人的运作下,礼部再次上疏,建议帝君考虑民情民意,以殊勋封赏有功之臣。对此,李炳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借口应该等到南方叛军彻底覆灭后,再酌情论功行赏。 程雯不甘心,偷偷在李炳的这个意见后面又加了一条:对于九锡之赏,也请中都督、凤凰军团大统领李江遥亲自呈递一份奏疏,表明对这个赏赐的态度。 说白了,就是问一问李江遥本人,他自己想不想要九锡。 这就纯粹是包藏祸心了。因为无论李江遥怎么回复,程雯的党羽都能挑出毛病,在帝君面前搬弄是非。 工部提的奏请,是关于兴修北方各州府水利工程的。今年的大旱,给百姓造成了巨大损失,同时也间接影响到了朝廷的税赋进项。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的国库,不仅没能收足银钱和粮食,而且还得往外掏钱赈灾,愁坏了户部和太府。 有鉴于此,工部建议展开大规模水利改造,在北方各地修坝蓄水,并开凿导流渠网,提升农田的灌溉能力,以便抵御明年可能再次出现的旱情。 这跟平叛无关,李炳就没有多做过问,只让程雯写个简单的批复,明确转交尚书省,斟酌国力,自行商榷推进。 然而,程雯却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她没有按照李炳的意思转交尚书省议处,而是写了一堆具体的旨意:让户部从军费中挪出一大笔银钱,调拨给工部用来兴修水利。另外任命程东夫人的哥哥、延平伯爵世子苏辰丰出任工部员外郎,专门负责这项涉及北方六州三十一县的大型工程。 与当年谢光强行推动治理金河一样,转眼之间,后族的势力便顺利掌握了大量的民夫、经费和地方资源,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到州府官员的政绩考评和职务升降。 最后一个关键的奏章,是大理寺提请调查帝君中毒一案。名义上虽然是由大理寺卿出面,可实际上仍然是北衙逆鳞司在背后操作。 程雯暗自高兴:这可谓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横扫朝堂,所向披靡,凡是平日里敢跟她作对的大臣,全都得扒掉一层皮才行! 按照程雯的意思,案件由欧阳林和田沐共同负责彻查。为了不让这两个人发现是她在幕后暗害李炳,程雯假借帝君的名义,专门定下了侦办方向,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敌对阵营中与辛忠述素有交情的大臣。 同时,她还暗示二人:宁可抓错,不可放过,痛下狠手,绝不姑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即将席卷整个朝堂的政治风暴,正在圣唐帝都的上空盘旋凝聚。 第五百九十四章 朝局惊变 对于帝君中毒遇险一事,逆鳞司首座田沐和刚被晋升为禁军千牛备身的欧阳林,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田沐的思路,基本上与皇后程雯相似。 他首先想的并不是查实案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辛忠述为何要暗害帝君,背后又有什么人主使。田沐的第一感觉,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所谓机会,当然是清除异己、平步青云。 欧阳林则跟他不同。 李炳中毒受伤,令欧阳林非常自责。当年李炳还在东都做太子的时候,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如今李炳当了帝君,又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不论如何,欧阳林都不希望看到李炳受到伤害。 身为禁军虎豹骑,既然没能保护好帝君,那就必须查出幕后黑手,为帝君除掉那些构成威胁的可怕敌人。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皇后程雯提供的名单,欧阳林并没有完全采信,而是表面一口答应,暗地里却展开独立调查。 田沐本来就与他有嫌隙,眼看欧阳林决定自行其是,当然也乐得旁边少一个人啰嗦聒噪,于是不管禁军虎豹骑做啥,自己只率领北衙逆鳞司,揪着皇后指定的那些大臣,一通罗织构陷,疯狂打击。 只短短四五天工夫,就有二十多名朝廷官员牵连获罪,全被一股脑地请进了逆鳞司,严刑拷问。 这些涉案之人可谓是冤枉透顶,他们当中很多人甚至都不认识辛忠述,就因为被皇后娘娘点了名,逆鳞司便千方百计对其进行线索上的强制关联,甚至凭空想象案情脉络,直接往头上扣屎盆子。 比如太学博士许昭,只因为是李修明的同窗,便被逆鳞司盯上,揪着他年初的时候为老母亲看病之事,曾登门给老太医送过礼,硬说他勾结叛贼辛忠述,暗中密谋行刺帝君。 还有秘书郎窦叙寒,纯粹属于那种完全不认识辛忠述,却还是被卷进来的倒霉蛋。逆鳞司一口咬定,窦叙寒曾在帝都诗会上对辛忠述的一篇作品赞不绝口,并且还赋诗相和,显然是在传递某种暗号,阴谋造反。 顺便说一句,窦叙寒的表姐夫,正是程家的老对头,辅国公陈子陵。 尽管逆鳞司动作神速,几天之内就抓了一大批官员,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涉案之人也多为从五品以下的小官。随着北衙的抓捕面越来越大,屈打成招的供述越来越多,不少朝堂上的大人物也都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而对于这种荒唐的局面,朝臣们非常郁闷,也非常无奈。 之所以会这样,究其原因只有一个:朝中无相。 圣唐皇朝的政治序列,原本有着极为清晰且稳固的规则。通常来说,帝国的治理,是由帝君、皇族和大臣们共同来承载的。当帝君出现意外状况时,比如生病、受伤、情绪崩溃等导致其无法正常理政,皇族与大臣就会遵循朝廷规则,按照各自的职份对朝政进行相应接管。 所谓皇族,主要指太子和拥有实权的亲王;而所谓大臣,则是指那些从二品以上的重臣,包括太师、太傅、上柱国、尚书令、中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射、大都督等军政要员。 这其中,发挥着主导作用的,是圣唐的诸位宰相。 尚书令是宰相,中书令也是宰相,侍中和尚书左右仆射同样是宰相。这些人作为百官之首,相当于朝廷这艘大船的压舱石。 然而可惜的是,眼下的圣唐,没有宰相。 之前在慕容雪和李汐的那场血色婚礼上,皇朝的宰相们被阿史那支斤一通狂杀,几乎绝迹,最后只剩了一个尚书左仆射魏子轩,而这家伙后来又因为自己的叛军奸细身份败露,被欧阳林拿下。 在那之后,帝君李炳不知处于什么原因,迟迟都没有晋升新的官员补充相位,致使尚书令、中书令、尚书左右仆射等职务一直悬空。 这种特殊的状况,在帝君能够正常理政的前提下,还可以勉强运转,可是李炳忽然卧病不起,满朝文武顿时就变得群龙无首了。 没有诸位宰相,也没有东宫太子的圣唐朝廷,此时究竟该听谁的呢? 那当然只能听有资格代表帝君发话的人。换句话说,也就是听皇后程雯的。 讲得不好听点,少了主心骨、犹如一盘散沙的圣唐朝廷,被皇后随意捏圆搓扁,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然,朝臣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反制的能力。 同中书门下三品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两个职务在某种程度上,也具备类似宰相的地位。只不过,他们都是正三品的官员,平时所管辖的范围相对较窄,所以在朝中的号召力和影响力都远不如正经宰相。 但是,如果同中书门下三品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敢于冒着对抗内廷的巨大风险,站出来统领文武百官,在帝君不能正常理政的情况下,暂时接管治国之权,那么北衙逆鳞司就无法像现在这么嚣张,想抓谁就抓谁、想办谁就办谁。 甚至更厉害些,他们还可以直接无视皇后的阻隔,入宫觐见帝君,面对面接受李炳的圣意。 而李修明现在正打算这么干。 当然,他的这个想法若要变成现实,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大臣们愿意买他的账,接受并支持他代表百官,向帝君要代治之权。 一旦李炳点头同意授权,那么李修明就能立刻成为实质上的宰相,负责召集有资格的皇族和大臣会商国家大事,共同做出决议。 相应的,李炳暂时不再理政,也不再对外颁布圣旨,直到他龙体康复,才会正式宣布重新执掌皇权。 由此不难看出,李修明所需要的那个条件,将会因为触动皇后程雯的利益、并对朝中政敌构成威胁,变得非常难实现。 至少,皇后系的官员和传统勋贵门阀一定激烈反对。 这几天,李修明一直在争分夺秒,连续秘密会见朝中的各派势力,劝说他们支持自己。他认为,只要能够争取到大部分朝臣的认可,就有机会向内廷发起挑战,尽快结束眼前这场令官员们人人自危的闹剧。 然而很可惜,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在这场关乎生死的速度竞赛中,占尽上风的程雯终究抢夺了先机——跟李修明有关的几位被捕官员,没能撑住酷刑摧残,违心招认他也参与了刺杀帝君的阴谋。 没等李修明串联好文武百官,北衙逆鳞司便已经上门。 面对加盖着玉玺,责令缉拿他的圣旨,李修明怒不可遏的吼道:“你们这是政变!是赤裸裸的政变!我要见帝君!我要见帝君!” 如狼似虎的逆鳞司哪管他叫嚷抗议,直接上前把李修明五花大绑,拖回北衙,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大刑伺候。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被捕的消息,顿时吓住了那些持中立立场的文武官员。大家此时都已经明白过来:这个架势,恐怕是真要变天了。 - “公主,街上的禁军比昨天更多了,”管家沉声说道:“我听小厮们讲,城中好几个里坊,眼下都被彻底封住,仿佛是在抓人。” 李汐面色平静,从容问道:“李大人的情况打听到了吗?” 管家皱着眉头叹息道:“唉,没有半点消息。李夫人在家里哭天抹泪的,整个宅子全乱了套。北衙逆鳞司这些日子人满为患,都快装不下了,可是仍旧密不透风的。里面到底是个啥情况,谁也不知道。” 他停了片刻,又说道:“昨天河间王府派人过来送信。郡王李茂勋说,驸马一直在南方平叛,想必也思念公主了,因此他建议您去江南那边,探望探望慕容大统领,以解夫妻相思之苦,望公主早点动身。” 闻听此言,李汐嫣然一笑:“郡王有心了,他这是劝本宫赶紧逃命呢。” 老管家摇摇头:“探望也好,逃命也罢,公主,您还是先离开帝都吧。他们已经疯了,连李大人都敢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眼下只有驸马的军队能保护您。” “笑话!我堂堂李氏皇族,还能怕了程家那个贱人?”李汐冷然笑道:“本宫就待在驸马府,逆鳞司如果有胆量,那便来抓我好了!” 管家劝道:“公主,何必跟那些小人置气呢?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内廷强势,那咱们暂时避其锋芒,也未尝不是明智之举啊。” “本宫并非单纯是意气之争,”李汐的眼中闪过寒芒,沉声说道:“现在帝君被程雯掌控,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倘若这个时候朝廷又出现新的变故,圣唐将再次陷入劫难之中。我坚持留下来,是为了观察局势、寻找机会,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帮上那些忠臣的忙。” 老管家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既然公主心系国事,那我也不瞎劝解、帮倒忙了。有什么要做的,就请公主吩咐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经得起折腾。” 李汐思忖片刻,沉声道:“我想让你辛苦一趟,亲自去江南报信。” 管家微微一愣:“是找驸马求援吗?” “不,这种局面,慕容雪也无能为力。”李汐郑重说道:“你去找镇疆军!去找大都护!” 第五百九十五章 徐帅归队 帝都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其实不用驸马府的老管家送信,身处前线的将军们也已经有所耳闻了。 李炳中毒不到一个月,朱雀军团首先出现变化。龚承泽奉旨来到前线,凭借御赐的虎符,直接调走了一半的人马,转而向西进攻巴蜀。 这一下,令刚刚率军渡江的马洪杰措手不及,只能依靠剩下的一半兵力,对战防守澧县的谢豹军团。 没过多久,李江遥也接到旨意,让他具表上疏,言明对九锡之赏的态度,大有不说清楚真实想法不罢休的架势。 而正在指挥进攻岳阳城的慕容雪和徐友长,则因为军资军饷大幅缩水,不得不设法安抚军心,暂时放慢了攻击的节奏。 一时之间,前线的将士们议论纷纷,关于帝都发生政变、大批朝臣被无端拘捕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 叛军同样也收到了这个利好传闻,不由得士气大振。李炤立刻率领杭州十万近卫军北上,与湖州的叶荣成部会师,随即向镇疆第一军和第六军发起了反攻。 疾风第一军和怒浪第六军的任务,本来就是佯攻牵制,为北边的镇疆主力创造攻城拔寨的有利条件,因此,他们完全没能料到叛军会忽然集结重兵,朝自己反扑过来。 在经过了几场中等规模的攻防战之后,两个军的主将为避免被敌人包抄围困,决定主动后撤,退至湖州与宣城之间的广德县一线,暂时扎稳阵脚、寻机再战。 听说第一军被迫后撤,徐友长担心部下有失,于是跟慕容雪告别,离开了岳阳战场,一路向东快马加鞭,赶去广德与部队汇合,亲自指挥迎战李炤和叶荣成。 同时,李江遥兵分两路,一路是杜建的烈火第二军,继续进攻太湖重镇无锡县,威胁苏州;另一路由他亲自指挥,率领第五军和第九军绕太湖西侧南下,直逼宜兴,与第一军第六军配合,两面夹击驻扎在湖州的叛军主力。 一直身处后方的第八军,则推进至常州接防,并根据需要随时策应两路作战。 就在镇疆军调整部署的时候,包遇春也率兵从明州返回,只留下侄子包信岩负责镇守此处,阻止鲲鹏舰队登陆。包遇春过杭州而不入,直接接管了正在余杭训练的数万新兵,然后火速西进,作为二路援兵,向湖州集结。 至此,李江遥麾下的四个军,约十五万兵马,与李炤纠集的近三十万叛军主力,对峙于湖州、宜兴、广德所形成的三角区域,准备展开大规模会战。 - “敌人主动放弃宜兴,显然是不想在这个地方浪费兵力,白白便宜了咱们。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费力攻城了。” 熊云杰看着地图,朗声说道:“眼下李炤亲自出马,几乎拿出了全部本钱,可谓孤注一掷。大都护,看来咱们能一战定乾坤了!” 李江遥无声地点点头,没有接话。站在另一边的段俊则显得有些忧虑:“目前恐怕还不能这么乐观。湖州叛军的总兵力在三十万上下,即便算上第一军和第六军,我们也只有对方的一半,绝不能掉以轻心。” “徐友长现在到哪里了?”李江遥开口问道:“距离广德还远吗?” 熊云杰回答:“据信兵报告,徐帅是大前天出发的,若是路上没有耽搁的话,眼下估计快到鄱阳湖了。” 李江遥喃喃道:“这一路上,有很多地方还被叛军占着,徐友长他们免不了要绕路才行。速度再快,至少也得再走上六七天才能到达。不行,这样有点赶不及了。” 段俊好奇道:“大都护的意思是,敌人会率先发起进攻?” 李江遥指指地图:“宜兴在湖州北边,广德在湖州西边,两地相距一百二十里,叛军的兵力又是我们一倍多,换做你是李炤,你会怎么做?” 段俊点了点头:“嗯,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利用两地的距离特点,先集中优势兵力打掉一路对手,然后再回过头来对付另一路。” “所以我才觉得徐友长可能赶不及。”李江遥想了想,吩咐道:“立刻传我的命令给第一军第六军,让他们密切注意敌人动向,一旦发现叛军朝着他们过去了,就迅速朝宣城方向后撤。” “敌人如果继续追击,该怎么办?”熊云杰问道。 段俊笑道:“李炤假如敢追击第一军和第六军,那我可就要乐死了,正好趁着诱敌深入的好机会,让我的第九军从后面兜他屁股。” 李江遥点点头:“说得没错。不过,李炤并不是头一次上战场的雏儿,论资历,他可是当年玄甲军团的司马都尉,所以不太可能犯这种错误。况且,包遇春和叶荣成也在,用兵应该很谨慎的。” 熊云杰同意道:“我是玄甲军出来的,对李炤有些了解。这家伙打仗确实有一手,善走刁钻的路子,深受谢光器重。” 李江遥思索片刻,语气郑重地叮嘱道:“敌人这次集结重兵找我们会战,无论军心士气,还是相应准备,都肯定与以往不同,你们两个切记,并务必转告麾下将士,要扫除轻敌骄傲之心,把叛军当做突厥主力来打。” - 徐友长星夜兼程,一路疾驰,整个人都险些在马背上颠散了架。等到了宣城西南面的泾县时,他忽然收到前方探马送回来的消息:第一军和第六军已经撤离广德,目前正在向宣城移动。 闻听此言,徐友长顿时心里一紧:难道是吃败仗了? 对于前线的具体战况,探马也不是十分了解,因此无法解答徐友长的疑虑。 没有办法,他只好命令部下调整方向,不去广德,而是转往宣城,争取在路上与第一军汇合。 又跑了一天一夜的工夫,徐友长终于在距离宣城六十里的寨山附近截住了后撤的部队。 一看军队状态,徐友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将士们军容齐整、从容不迫,显然是主动的后撤操作,而并非被敌人击溃。 他找来两个军的将领都尉们询问情况,那些人告诉他,这都是大都护的指令,让疾风军和怒浪军避开敌人锋芒。 “之后呢,接下来如何行动,大都护说了吗?”徐友长关心地问道。 一名副将应道:“大都护有令,只要徐帅您回来了,我们就可以立刻发动反击,打退叛军,重夺广德,再次将敌人赶回湖州!” 徐友长闻言朗声笑道:“大都护还真信得过我,合着就是在专门等我呐。” “可不是嘛。”另一名将军笑道:“有您在,哪轮到李炤他们嚣张。” “兄弟们,切不可轻敌啊。”徐友长忽然表情严肃起来,认真告诫众人道:“骄兵必败。我以前跟李炤共过事,知道这家伙的深浅。他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可行军打仗的本领,在玄甲军中也算佼佼者,叶荣成有些地方都比不过他。大都护让咱们发动反击,是对第一军和第六军的信任,咱不能给他丢脸,更不能堕了镇疆军的威风,对吗?” “对!”将军们纷纷应和:“请徐帅放心,我们绝不会掉以轻心的。” 徐友长点点头,纵马驰上一座小丘,面对周围成千上万的镇疆军,他运气扬声,大喝道:“将士们,你们从湖州退到广德,又从广德一路退到这里,憋屈不憋屈?” “憋屈!”山岗密林间忽然响起了震天的怒吼。 “我现在要带领你们杀回去,让叛军知道知道疾风怒浪的厉害,你们愿意不愿意?” “愿意!” “敌人的数量比我们多,战力也很强,回答我,你们能不能踏平他们?!” “能!踏平叛军!踏平叛军!” 数万兵马的怒吼声,震荡山谷、远慑平野,连风云亦为之变色。 徐友长鼓舞起冲天士气,立刻下令全军原路折返,第一军负责突击开道,第六军随后跟进,直扑广德县! 此时,叛军在广德驻扎有两万多兵力。 他们之前的进攻,的确如李江遥所料想的那样,在占领广德后并没有贸然追击第一军第六军,而是留下这两万多人,准备在此站稳阵脚,其他部队于广德至湖州一线构筑阵地,然后向北进攻位于宜兴的镇疆军。 没想到,之前“望风而逃”的疾风怒浪两路兵马,此时居然又重新掉头杀了回来。而且他们动作神速、毫不迟疑,一到地方就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广德县瞬间城杀声震天、箭如雨下,数不清的重甲骑兵如旋风般横扫城外兵营,举着长刀大斧的重装步兵则狂攻城门,势不可挡。 激战一昼夜后,守城叛军伤亡惨重、难以为继,只得放弃城池,仓皇撤退。 败兵向东退却,立刻产生了连锁反应,沿途的各部叛军见状也都纷纷收缩后撤,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湖州集结。 由此不难看出,无论李炤,还是包遇春叶荣成,对此次会战的用兵策略都非常谨慎,绝不肯给镇疆军任何可乘之机。 而随着徐友长的归队,镇疆军重新占领了广德县城,敌我双方再次回到三角对峙的局面。 两边数十万大军各自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静候着决战的来临。 第五百九十六章 率先发难 万军大战,军情为先。 镇疆军与叛军在湖州一带摆下阵势,准备展开全面会战。而首先登场的,就是全天候、多层面的军情较量。 一时之间,镇疆情报司、飞马斥候营悉数出动,从前线到后方,从城池到村镇,从先锋营到辎重队,从将军都尉到厨子马夫,所有信息不断接触、获取、传回、分析。 最后再送到李江遥和徐友长的手上。 叛军那边同样也没闲着。由劳剑华亲手打造的探子精锐虎贲营,几乎全体动员,在宜兴、广德,以及更后方的宣城、常州等地打听消息、刺探情报。 双方渗透与反渗透的残酷战斗,每日此起彼伏。 自前线对峙以来,仅短短旬月光景,飞马斥候营就与叛军虎贲营在广阔的战场上交手三十余次,各自伤亡近两千人。在这种高强度的军事侦查面前,双方的军队几乎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任何调动部署,都难保不被对面的探子发觉。 李江遥对此感到有些恼火。 十五万对三十万,即便镇疆军的战力再强,直接进行正面对抗也必然要承受巨大的伤亡代价,而且,这样还不能保证稳操胜券。以寡敌众的会战,唯有使用计谋、惑敌诱敌,方能把握时机,击溃对方。 可是,劳剑华组建的虎贲营,同样是军情方面的行家,武功素养也不比飞马斥候弱。对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摆明就是要在最大程度上化解李江遥用兵计策的威胁,逼着镇疆军正面硬刚。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亲自上阵,率领白袍军和飞马斥候全面绞杀叛军虎贲,夺回战场的情报优势。 然而,包括徐友长在内的各军主将纷纷表示反对。 此番大战,叛军精锐尽出,有不少武艺强横的高手在,一旦大都护不慎误中埋伏、陷入重围,形势太过凶险。 用徐友长的话说,敞开了打就敞开了打,明刀明枪也不怕对面。犯不着为了几个细作探子,再把主帅给搭进去,那买卖就亏大了。 李江遥拗不过众人,只好无奈答应,不再动亲自参与斥候战的念头。 就这样,敌我双方的侦察兵,你来我往地较量了很长一段时间,始终不分胜负。到最后,李炤方面感觉时机成熟,开始有了进一步新的动作。 立秋之日,叛军出动了二十五万兵马,自湖州城出发,向西挺进。大军在行至三十里处时,从队伍之中分出五万人,沿着方山、八都岕、乌头岕、章子山、大花岭一线,向北设置阻击阵地。 剩下的二十万主力,继续往西,直逼广德。 李炤的思路还是没变,先击溃西边的徐友长部,然后再掉头迎战李江遥。 敌人的战略意图非常明确,镇疆军也当即做出回应。 广德县规模不大、城墙低矮,并无守卫优势,所以徐友长根据之前与李江遥商议好的方略,直接率兵出城迎敌,在广德东面的祠山岗列阵备战。 同时,位于宜兴的镇疆军兵分两路,熊云杰第五军直扑叛军的山地防线,段俊的第九军则沿着太湖南下,奔袭敌人总部湖州。 除此之外,李江遥还给准备多时的第八军下达指令,命其火速从常州出发,急行军一百六十里,增援第五军作战。 - “大都护,先吃点东西吧,”韩文浩小声说道:“饭菜热了两遍,现在又凉了。” 李江遥盯着地图,问道:“熊云杰的第十二、十三营,已经到什么位置了?” 韩文浩一愣,转头望向旁边,参军司马连忙应道:“刚送来的战报说,第五军右翼已经攻占大花岭,正在向章子山主峰迂回。” “第八军呢?他们什么时候能够投入战斗?” “第八军的前锋刚刚抵达乌头岕,估计要到明天日出时分才能发起进攻。后续部队还在路上,最迟明日傍晚全部到达指定地点,接替熊云杰部。” 李江遥嘟囔了一声“太磨蹭了”,旋即又问道:“徐帅那边如何了,有新情况吗?” 参军司马摇摇头:“最近的一次消息是下午送来的,第一军累计伤亡五千七百余人,第六军的伤亡超过了一万,战况非常胶着……” “徐友长说没说,他能支撑多久?”李江遥沉声道。 “徐帅没说。他只是让传令兵转告大都护,第一军和第六军会坚守防线,直到主力赶来。” 李江遥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又重新回到地图前,一边思索,一边道:“湖州方向没有动静吗?” 参军司马应道:“包遇春被李炤留下镇守湖州,兵力约有五万左右。对于段将军的突袭,他始终坚守不出,宁可丢掉城池外围的各处据点堡垒,也绝不派人迎战。第九军全都是轻骑兵,缺少攻城器械,拿叛军这种乌龟战术毫无办法。” 李江遥一拍地图:“立刻派人通知段俊,改变策略!不要围着湖州干着急了,往西走,绕到叛军山地防线的后面,袭扰他们的补给线和运兵线!” “遵命,卑职这就去传令。”参军司马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韩文浩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江遥一眼,正欲再次提醒大都护吃饭,没想到帐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来。 “江遥老弟,别来无恙啊。” “卑职参见大都护!” 李江遥抬头一看,顿时又惊又喜:“沈大哥!元斌!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快步上前,伸手与沈烈握在了一起。 沈烈抱歉道:“江遥,我没完成好任务,惭愧啊。” “谁说的?”李江遥拉着沈烈坐下,笑道:“沈大哥先是平衡了朝中势力,避免奸细魏梓轩祸乱朝堂,然后又彻底摧毁了叛军奸细的阴谋,最后还成功擒获了吴凌和蕊姬这样的重要人物,可谓收获颇丰,我谢谢你还来不及。” 沈烈摇摇头,问道:“帝都那边的情况,你听说了么?” 李江遥示意韩文浩给二人倒水,同时应道:“有些耳闻。怎么?你也知晓了?” “我和元斌在路上听了一些小道消息,传得很邪乎。”沈烈叹了口气:“唉,早知道就不急着离开帝都了,那样还能有机会掌握第一手情报,助你一臂之力。看来我真是老啦,越来越惜命,也越来越胆小了。” 李江遥摆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和元斌及时离开是非之地,我反倒放心了。不然,还得惦记你们的安危。帝都天翻地覆怕什么?你们没事,对我而言才最重要。”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令沈烈和元斌大为感动,沈烈忍不住感慨道:“沈某一生孤僻冷傲,没想到年近半百,竟然还有幸交了你这个好兄弟,上天待我不薄!” 元斌也道:“感谢大都护挂念。卑职生死是小,为大都护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江遥郑重地点点头,转而问道:“沈大哥,帝都是事情,你怎么看?” “如果外界的传闻有一半是真的,那么沈某就足以断言,帝都的确发生了政变!”沈烈严肃地分析道:“我执掌北衙逆鳞司二十余载,被人称为活阎王,却也未敢在一个月内扫荡近三分之一的朝廷大臣,并且毫无证据、屈打成招。很显然,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绞杀,目标是除了皇后一系的大臣之外,所有能够威胁到他们的重要官员!” 李江遥沉思道:“你的意思,这是程雯在阴谋篡权?” 沈烈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帝君忽然遭人暗算,无法上朝理政,按照圣唐的规矩,应由朝臣出面,与皇族协作,暂代帝君处理政务。可是,这种情况并未出现。与之相反,帝君的旨意还在不断向外颁布,而他本人却与世隔绝,极少同外臣见面。这不能不令我们怀疑,有人控制了李炳,并假借他的名义操弄政局。” 元斌接着道:“所谓的这个有人,当然就是皇后无疑。” 李江遥微微颔首:“如此说来,帝都的情况可就严重了。好巧不巧,情报司帝都分部因为之前种种危机,不得不撤离或蛰伏,因而无法及时了解那边的具体状况,也没办法给老董和公主他们提供协助。” 沈烈沉声道:“我也在担心他们。尤其是董大人,他执掌兵部,手握实权,又一向跟咱们关系密切,很容易成为程雯针对的目标。对了,江遥,军方受到什么影响了吗?” “目前来看,主要是朱雀军团遇到了问题。”李江遥道:“龚承泽奉命接管了马洪杰一半的兵力,前去西征巴蜀,致使对付谢豹的战事,变得愈发艰难。” 沈烈眉头紧锁,发愁道:“程雯既然敢动朱雀军,那么青龙军和玄武军也肯定难以逃掉。李汐一旦被扣作人质,接下来就该慕容雪倒霉了。” 李江遥微微一愣,忍不住问道:“咦?沈大哥怎么不担心镇疆军受到影响?” “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沈烈苦笑道:“莫说区区皇后,就算是帝君本人,也动不了你的嫡系军团。江遥,咱们还是赶紧商量一下,该如何帮帮你的好兄弟慕容雪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 鏖战广德 李江遥思索片刻,坦诚说道:“沈大哥,我对朝堂的事情没有你熟悉,像是皇后发动政变这种大场面,你可有什么好建议吗?包括如何能让慕容免遭波及,该怎么应对?” 沈烈眉头紧锁:“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程雯利用皇后的身份,软禁了重病中的李炳,隔绝他与外界联系,然后再以他的名义发布圣旨。说白了,只要帝君还没有驾崩,那么圣唐朝廷就仍然是李炳说了算,谁敢质疑或违抗这些旨意,就等同于谋反。因此,无论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是朱雀军团大统领,都只能乖乖听话,仍由程雯摆布。” 元斌插嘴道:“那只要咱们设法把李炳救出来,或者是拿到什么有利的证据,能证明是皇后软禁了帝君,不就可以扳倒程雯一伙了吗?” “谈何容易。”沈烈叹道:“程雯就是算准了没人能抓住她的把柄,更无法冲破金吾卫和虎豹骑的重重封锁,抢走帝君李炳,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肆意而为。我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心肠狠毒、胆子极大,思虑也非常周密。一招出手,转眼便控制了整个局面。” 他顿了顿,对李江遥说道:“要破解她的阴谋,除非慕容雪敢彻底豁出去,直接抗旨不从,否则别无他法。” 李江遥笑着摇摇头:“他?他可不会这样。再说了,慕容雪的老婆和妹妹都在对方手中,龚承泽进军巴蜀之后,整个慕容家族也会变成人质,投鼠忌器下,慕容雪只能听命。” 沈烈无奈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要帝都一卷圣旨,召青龙大将回京述职,慕容雪立刻完蛋。江遥,咱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 韩文浩在旁边听了半天,忽然怯生生地问道:“起兵勤王怎么样?” 元斌闻言立刻响应:“韩校尉说的有道理呀。咱们率兵杀回帝都,逼着程雯放李炳出来,问题不就解决了?” 李江遥不禁笑道:“你们两个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会儿主力部队正跟叛军打生打死,怎么勤王?谁去勤王?” 沈烈也道:“勤王之事,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施展。京畿附近有二十万禁军军团,中原地区还有白虎军,除非青龙、玄武、朱雀三军都能与咱们联手,否则根本无法逼迫帝都。而那样的话,劳剑华的叛军就又可以得到喘息之机了。” “他娘的!妖后误国!”元斌骂道:“我们在前线辛辛苦苦地消灭反贼,她却在背后搅风搅雨,这圣唐真是没救了!大都护,干脆您带我们回西疆吧,省得留在这里受鸟气!” 李江遥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从未想过平定叛乱能一帆风顺,更不会因为遇到困难就轻言放弃。我们不是为了皇帝皇后而战,所以他们爱怎样便怎样。愿帮忙,那就算自己人;敢捣乱,那就是镇疆军的敌人!对敌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不用我教你们吧?” 元斌和韩文浩目光坚毅地点了点头,都没再说什么。 沈烈开口道:“江遥,正如你说的那样,眼下平叛战争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绝不能功亏一篑。而要对付皇后势力,也还须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现在最重要的,是先避免青龙军发生和朱雀军一样的变故,被程雯轻而易举搅乱军队。”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沈大哥,我和徐友长目前都走不开,能不能辛苦你一趟,去岳阳劝劝慕容雪,让他想尽一切办法拖延和抵挡来自帝都的压力,不要傻不愣登的遵行伪诏。我给他写封书信,你帮我一并带去。” “绝无问题!”沈烈应道:“我随时可以出发。” 李江遥接着道:“另外,我会给鲲鹏军和夷陵水师下令,让他们以作战为由,重新封锁大江,拦截朝廷的信使。只要程雯的假圣旨暂时送不到南方,就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慕容雪和马洪杰的压力。” 沈烈点头道:“我也有类似的想法。不妨让玉陀罗也暗中布置,在陆路上安排一些人手,专门截杀帝都的传旨钦差。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事了。” “我同意。”李江遥答应道:“情报司不仅要实施拦截,而且还必须立刻恢复对帝都的情报监控,随时掌握朝堂中的新变化,并做好营救老董等人的准备。” 沈烈道:“你说得对,要立刻恢复情报司在帝都的力量,同时还要让暗探在帝都散布消息,说帝君被囚、皇后谋反,在民间把声势造起来,限制程雯恣意妄为。”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这些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关键处,还在于尽快消灭叛军,让你可以完全抽身出来。江遥,恐怕只有你才能平息这场新的内乱了。” - 时间紧迫,沈烈和元斌刚到宜兴前线,第二天便又重新匆匆上路,去找远在岳阳的慕容雪。 而与此同时,镇疆第八军终于赶到章子山一线,开始接替第五军向叛军的阻击部队发起进攻。段俊此时也接到李江遥的新指令,带领第九军转向西进,袭击叛军后方。 面对镇疆军的策略调整,李炤等人不由得加紧了对广德方向的攻势。他们再次把优势兵力集中起来,压迫徐友长和他的第一军第六军。 徐友长身经百战,面对气势汹汹的叛军主力,他心中没有丝毫惧意,沉着指挥疾风第一军与怒浪第六军紧密配合,在祠山岗前摆开了数十个攻守兼备的巨型方阵,正面迎战强大的敌人。 叛军主将叶荣成跃马阵前,与徐友长这个昔日的同僚加对手展开了你来我往的激烈对战。 双方可谓各有优势。镇疆军人数虽少,但他们屡战强敌、经验丰富,士气也极为高昂;叛军虽然大多都是新兵,但胜在人数众多,又有伪晋王李炤坐镇后方亲自督战,因此在叶荣成的指挥下,他们整体进退也颇有章法,用数量优势抵消了战力较弱的不足。 镇疆军的将士们此时非常明白,叛军再次大举迫近,是因为他们的后方随时都有被大都护李江遥捅穿的风险,所以才会如此拼命,疯狂冲击祠山岗阵地,希望能够提早一步解决徐友长。也正因如此,想尽一切办法拖住敌人,等待兄弟部队及时赶来,就是击败叛军的最好方式。 他们构筑起紧密阵型,第六军重步兵居中主守,第一军重骑兵位于两侧主攻,迎着一层又一层如海浪般汹涌而来的叛军兵马,镇疆将士英勇奋战,寸步不退。 徐友长立马在山岗之上,凝神注视着不远处的厮杀战场。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令人不禁心旌摇荡。 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的镇疆军副帅,此时沉声问道:“第十营和第十四营,都准备好了吗?” “回禀徐帅,准备好了!十营、十四营随时可以出战!” 徐友长无声地点点头,伸手从鞍钩上摘下了镔铁长枪,奋力向前一指,大喝道:“十营、十四营,跟我上!”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下了山岗,朝着战场核心处冲去。在他的身后,是两千多名玄衣铁甲、高举长刀的重装骑兵,追随着主将,如狂风般向前席卷而去。 这支蓄力再战的突击部队甫一进入战场,顿时掀起了一片血光。距离最近的一个叛军步骑方阵只撑了半柱香的工夫,就被徐友长他们撕得粉碎,纷纷掉头逃窜。 徐友长毫不停歇,带领飞骑从溃兵身旁奔驰而过,又杀向了另一队正在狂攻第六军阵地的敌人。那些叛军,比之前的步骑混合方阵规模更大,足有五千余人。但是,由于他们正在专心进攻,侧翼完全暴露给了徐友长,所以连前面的那帮溃兵也不如,顷刻间便被冲散。 第十营和第十四营的疾风骑士们,摧枯拉朽般地撞碎了敌军的阵型,随即就地展开了狩猎追杀。 叛军原本气势如虹的攻势,顿时被徐友长搅乱,而正在别处进攻的敌人营队也纷纷停手后撤,生怕那支突然闯入战场的生力军把自己当作下一个目标。 远处观战的叶荣成见状,连忙调集兵力,三千名精锐玄甲骑兵跃阵而出,直奔徐友长。 敌我双方的战鼓几乎同时擂响,赤膊鼓手玩儿了命地摆动着手中鼓槌,将激昂的鼓点声连成了一片。伴随着咚咚咚的巨响,两边骑兵仿佛两股巨浪,在战场的中心地带猛然撞到一起。 战马纵横间,徐友长挥舞长枪,在敌群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所过处鲜血飞溅、尸横遍地。第一军的铁骑将士们追随在他的左右,爆发出了惊人战力,仅仅十几个回合的冲击,便把前来拦截他们的玄甲骑兵打得节节败退、苦不堪言。 “传我的命令!”叶荣兴抽出腰间长剑,恶狠狠地喝道:“两万预备军立刻出动,左右包抄,把徐友长给我围死!” 第五百九十八章 同生共死 漫山遍野的叛军从左右两翼呼啸而来,很快便将疾风第十营和第十四营团团包围。弓箭手躲在刀盾兵的身后,远远地开弓放箭,向着骑兵们不停射击。 尽管有铠甲的保护,但重装骑兵和战马毕竟不是刀枪不入,在密集箭矢的覆盖之下,不断有人中箭落马。 而更加致命的威胁,则来自四周那密密匝匝的长枪。 骑兵们由于缺乏足够的冲击距离,因此只能在原地控马厮杀。这种情况下,一丈多长的矛枪立刻成为了他们的克星。叛军步兵隔着老远,发疯般地向前挺枪突刺,成千上万的矛头就仿佛无数条毒蛇在吐信似的,铺天盖地的袭向镇疆军。 第十营和第十四营的将士们承受着连续不断的伤亡,所在的区域也被敌人压得越来越小,然而,他们始终都把徐友长牢牢地护在中间,硬是用自己血肉之躯为徐帅抵挡敌人的枪林箭雨。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远处的第六军阵地忽然动了。主将吉格里孜亲自率领怒浪重步兵,朝着围困徐友长的叛军发起猛烈冲锋! 可是,叶荣成的反应也极快,他立刻指令四个方阵共三万人向前推进,务必挡住吉格里孜,不让第六军顺利救援徐友长。 蹄声震颤大地,位于两翼侧后的镇疆第一军此时也冲了过来。他们之前已经连续奋战了足足九个时辰,与敌人激烈交锋不下十余次,因此被徐友长下令后撤,实施休整。可是此刻主将被围,疾风将士们顿时急了,纷纷翻身上马,飞速地跃过了正在冲锋中的第六军,率先突入叛军群中。 顷刻间,整个战场仿佛一锅煮开的沸水,再次激烈的滚动翻腾。 徐友长和第十营第十四营的官兵被两万叛军围在中间,展开殊死较量,而第一军和第六军的将士们则与数量更加庞大的敌人在包围圈外反复冲杀。 叛军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徐友长的帅旗,希望能抢在疾风铁骑冲透重围之前,一举击杀镇疆军的副帅。 与之相应,镇疆军更是发了疯似地不断向前突进,拼命朝着徐友长靠拢。 祠山岗前的一场血战,惊天动地、风云色变。 - 一名斥候兵飞一般的冲进大帐,激动地高声叫喊:“启禀大都护!第八军成功突破方山防线和八都岕防线,麾下第二旗已经与段将军的第九军汇合!” 闻听此言,李江遥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着急问道:“敌人呢?敌人什么反应?” “除了小股叛军仍在分散抵抗,大部分人都仓皇撤退了。” 李江遥追问:“哪个方向?撤去哪个方向了?” “西边!”斥候回答:“第九军就是从东面包抄过去的,所以敌人只能往西逃。” 李江遥转身回到地图旁,凝神看了片刻,忽然沉声道:“中军官!” “卑职在!” “派传令兵去告诉段俊,不要管敌人的残部,把那些人留给第八军就好。他的第九军,全体火速奔袭祠山岗,去驰援徐友长,要快!” 中军官答应一声,正欲离开,李江遥又补了一句:“明天日出之前,第九军务必抵达战场,若是因为贻误战机,让徐帅有个三长两短,叫段俊提头来见!” “遵命!” 看着中军官快步离开,李江遥又望向参军司马:“第五军怎么样了?休整的时间有没有六个时辰?” “应该是有的。”参军司马点点头:“从第八军主力接替第五军到现在,在前边打了整整一个白天,六个时辰只多不少。” 李江遥微微颔首,抬手摘下木架上的星落刀,吩咐道:“通知熊云杰,让他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沿着大花岭东麓迂回过去,在逃牛岭下面警戒待命。白袍军集合,跟我走!” 参军司马一愣:“您要去哪?” 李江遥一边把战刀系在背后,一边说道:“第九军明天一出现在战场上,李炤和叶荣成肯定会惊恐万分。以李炤那家伙的性格,他多半会选择先尽快退回湖州,然后再寻找别的机会跟我们较量。第五军在寨山那边未必能挡得住他,所以我现在率白袍军赶过去。对了……” 李江遥指着地图道:“你还要通知第八军,一旦扫清山地防线的残敌,就立刻向东运动,监视湖州方向的包遇春。第九军的离开,估计已经引起了老包的警觉,要防止他率兵西进去接应李炤叶荣成。” “卑职明白。”参军司马问道:“是否让第八军在方山的东南侧布置几道防线?他们是重装步兵,封锁驰道有优势。” 李江遥想了想,点头应道:“可以,不过不要把全部兵力都投入进去,要留足预备队,以便灵活应对战场变化。” 说罢,李江遥转身快步走出帅帐。此时,帐篷的外面已经人马喧嚣,一万五千名鬼面白袍军正呼啸驰骋、开始集结。 他跳上马鞍,战马顿时人立而起,扬声嘶鸣。李江遥对着列阵在面前的精锐亲兵大声喝道:“兄弟们,随我杀贼去!” - 徐友长用左手攥着巾帕,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血迹,而他的右臂此时已经被白色绷带缠裹得严严实实,并且不断渗出斑驳殷红。 他皱了皱眉,尝试着抬了一下受伤的胳膊,一股钻心的疼痛猛然自手臂处传来,激得他不禁吸了口凉气。 这个铁汉子兀自咒骂了一句,旋即又苦笑道:“怕是废了。” “不会的,徐帅!”站在旁边的亲兵连忙道:“方才郎中都说过了,那一刀还好没伤到筋骨,只是口子大了些,流的血比较多。徐帅,您千万别担心。” 徐友长强忍着伤痛,朗声笑道:“废了也不打紧,老子单手照样杀敌!” 说罢,他猛地站起身来,凝视着远处的战场,目光中充满了昂扬斗志。 在那里,无数的火把正在暗夜中狂舞晃动,刀来剑往、人影重重。 怒浪第六军结成三个巨大的方阵,呈品字形在原地扎稳阵脚,奋力抗击数万叛军的凶猛冲锋。祠山岗前的平野上,到处都是来回飞驰的羽箭,数不清的刺枪和长刀在大阵之间激烈交击。 从下午徐友长被营救出重围到现在,双方已经连续鏖战了近两个时辰,谁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炤的督战队砍了几百个怯战后退的脑袋之后,叛军也彻底发了狠,围着第六军的品字型大阵疯狂冲杀。 然而令他们感到绝望的是,就连突厥铁骑都无可奈何的铁疙瘩,更不是寻常步兵能够轻易突破的。第六军虽然因为久战而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但是整个阵型却稳如泰山,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徐友长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忽然朗声道:“叶荣成又要出幺蛾子了,第一军准备迎敌!” 随着他一声令下,疾风骑士们纷纷翻身上马,挺枪举刀、开弓搭箭,整个部队安静肃杀、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疲态。 可是徐友长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些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已经不眠不休的与敌人力战了三天三夜,身体早已经处于极限状态。此刻支撑着他们的,不再是过人的体力,而是无比坚强的意志和对军团的赤胆忠心。 为了鹰旗,无人退缩! 就在第一军重新集结之时,远处的叛军主阵中,忽然冲出了一支上万人的骑兵部队。从装束上看,他们正是叶荣成的嫡系战力。这些人都是玄甲军团的老班底,当年曾跟随谢光南征北战,无论战力素养还是经验斗志,都绝非普通的叛军士兵可以相比,甚至对上称霸西大陆的突厥铁骑,实力也不遑多让。 巧合的是,徐友长亲手打造的镇疆疾风第一军,其根底同样源自于号称圣唐王牌劲旅的玄甲军团。尽管在经历了西疆平叛大战和消灭突厥大战之后,原先那三千名前锋营将士此时有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但是第一军所传承于玄甲军的战法和习惯,仍旧深深地烙印在了这支光荣部队身上。 镇疆军的主力骑兵和叛军的主力骑兵,两个脱胎于同一精锐军团的兵马,再次相遇在了生死搏杀的战场。 徐友长的脸上露出了从容不迫的微笑,他坚信,胜利必将属于英勇的镇疆军。 “弟兄们,虽然我的一条胳膊不能动了,但我仍然要亲自带领你们,去击败强敌!疾风军团,所向披靡!” 第一军的将士同时高举兵器,仰天狂喝:“疾风军团,所向披靡!” 徐有长飞身上马,仅凭单手持枪,猛地冲了出去,成千上万的战马紧随在他身后,也逐渐开始加速,奔腾的马蹄声密如雨点,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起来。 黑色的骑兵军团与黑色的暗夜融为一体,如旋风般卷向远处的战场地带。 叶荣成的人是冲着第六军的侧翼结合部而去,疾风军则是冲着他们而去,两股巨大的力量越冲越快,越冲越近,最后终于在战场的核心处正面相遇! 第五百九十九章 掌控太湖 镇疆军与叛军在祠山岗的这场鏖战,就像是两个巨人拼尽力气扳手腕,而失败的代价是任何一方都承受不起的。李炤不断催促麾下兵马投入战场,妄图利用人数上的优势,疯狂消耗徐友长的战力,最终拖垮镇疆军。而徐友长的第一军和第六军,凭借顽强的意志,死死顶住了叛军主力的围攻。 当最艰苦的夜晚终于过去,清晨的阳光透过祠山岗上密密的树林,将平野染成了淡金色的时候,东边的地平线处,出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军团。 飞扬的鹰旗,如山的阵型,密密麻麻的刺枪长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狂沙第九军,抵达战场! 叛军号角急促吹响,正在战斗的兵马立刻纷纷后撤,快速脱离战斗,朝着本阵方向收缩集结。 李炤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失措的神色,紧紧盯着正在接近战场的镇疆生力军,抿着嘴唇半天都没有说话。 旁边的叶荣成沉声道:“殿下,该是收兵的时候了。我们必须尽快返回湖州,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讲下去,但谁都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 镇疆军此时出现在东边,证明叛军之前设置的山地防线已经失去作用,从昨天下午陆陆续续逃过来的溃兵那里得知,镇疆第八军接替第五军,猛攻方山和八都岕,后路方向的形势岌岌可危。 也正因为如此,昨晚李炤才会命令手下不惜一切代价,疯狂进攻徐友长,妄图能够提早一步解决这边的对手。 然而,天不遂人愿。 顽强的第一军和第六军,成功扛住了敌人的巨大压力,等来了援兵。 这个时候如果叛军再不赶紧向东移动,极有可能被李江遥的主力彻底截断后路,变成深入无援的孤军。 李炤苦恼地长叹一声,心有不甘地哼道:“只差一步!昨天晚上只差一步,就能击溃徐友长,然后占据广德,同包遇春前后夹击李江遥。唉,老天无眼!” “殿下,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叶荣成劝道:“徐友长部伤亡不小,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趁他们无力追击,咱们还是赶紧突破东边那路敌人的阻截,向湖州转移吧。” 李炤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能往东走了!李江遥肯定会在去往湖州的路上,布下层层阻拦,等着咱们乖乖地送上门,然后聚而歼之。” 叶荣成一愣:“那咱们去哪里?” “朝南走!”李炤用马鞭一指:“西南六十里,就是安吉县,全军火速往那个地方转移,可以凭借城池掩护,避免被镇疆军前后夹击。叶将军,辛苦你一下,率领三万兵马为全军殿后掩护,尤其是扛住东边那路敌人的追击,确保本王和主力部队顺利到达安吉。” “末将遵命!”叶荣成拱手应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拼死挡住他们!请您立刻出发。” 李炤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催动坐骑,在亲兵的掩护下向南驰去。 - 叛军没有返回湖州,而是掉头转往安吉,大大出乎了李江遥的意料。他倒不是不能理解李炤这么做的意图,在镇疆军东西两面的威胁下,去湖州的这条路确不好走,甚至随时都有被前后夹击、全军覆没的危险。 只不过,李炤如此一来,几乎等于是直接放弃了包遇春,或者说直接放弃了湖州城。 在收到叛军主力向安吉转移的消息后,李江遥当机立断,命令经历苦战的第一军第六军返回广德县城实施休整,第九军则掉头前往西塞山,在这处湖州与安吉的必经之路上设置阻击阵地,防止李炤和叶荣成北上驰援。 同时,第五军和第八军立刻挥师向东,对湖州发起猛攻。 除此之外,杜建的第二军分兵作战,一路人马逼近苏州,在雷雨和情报司的协助下,威胁并监视苏州城;另一路,于太湖的北岸上船,纵穿整个太湖后,从湖州东北方向登陆,配合第五军第八军,绕袭包遇春。 各路镇疆军立刻奉命行动起来,以湖州城为核心,在同一时间里奔赴不同的目标,动作迅猛、雷厉风行。 守在湖州的包遇春原本还打算率兵西进,前去增援李炤,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眼看形势不妙,立刻奔南边而去,顿时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相较而言,湖州在安吉的东北边,两地距离九十多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自己的东面是李江遥的巨石第五军和寒潮第八军,再往远,还有徐友长的疾风第一军和怒浪第六军,而机动灵活的狂沙第九军,此时正在向西塞山移动,速度极快。 更要命的是,探子传回报告,说杜建的烈火第二军并没有急着进攻苏州城,而是分兵进入太湖,随时有可能出现在湖州的东面。 换句话说,镇疆军明显是打算合围自己。 包遇春不是孙传书,他心里可没有那么大的仇恨,非要跟朝廷拼个同归于尽才爽。眼看李炤如此不讲义气,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退到了更南边的安吉,自己当然也绝对没有死守湖州的必要。 趁着镇疆军还没扑上来之前,老包一声令下,五万守军当即放弃湖州,随他朝西南方向的桐乡撤退。 这个关键的时候,保住手上的军力,那就是保住安身立命的本钱,比什么都强! 经验丰富的包遇春这么脚底抹油一撤退,确实有效地避开了被李江遥彻底围死的危险,但也等于是把湖州城拱手相让给了对方。 第八军的前锋部队几乎是跟叛军前后脚抵达湖州,包遇春刚跑,他们就到。面对一座无人守卫的空城,将士们兵不血刃、高高兴兴地占领了这里。 至此,镇疆军成功收复太湖的南部重镇,与位于北边的常州震泽和位于西边的宜兴广德遥相呼应,除太湖东边的苏州之外,基本上控制住了太湖周边广阔的水网区域,也代表着他们终于胜利突破叛军妄图依托太湖水网所构筑的防御体系。 杭州,就在眼前! - “先生,还是赶紧下决定吧。”霍文沉声道:“殿下在湖州那边吃了败仗,目前已经退守安吉。包遇春这厮更加夸张,直接带兵逃到了桐乡。湖州落入李江遥手中,镇疆军一旦南北夹击,苏州肯定也保不住。再晚的话,杭州就有被围困的风险了。” 劳剑华手捧着书卷,目光定格在文字之上一动不动,显然没有在看书,而是在愣神。少顷,他幽幽叹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转头问道:“倭贼那边给回复了吗?” “已经确认了。”霍文点点头:“他们随时可以接应,从明州还是从泉州,都行。” “包信岩还在明州吧,”劳剑华沉声问道:“他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霍文应道:“先生放心,包信岩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聂先增和鲲鹏军身上,完全没有留意到咱们。” 劳剑华沉思片刻,幽幽道:“还是再等等吧。毕竟殿下还没有回来。” 霍文显得有些着急:“先生,恐怕不能再等了。据虎贲营回报,徐友长似乎有意提前结束休整,镇疆第一军和第六军的部分兵马,此时已经开始向安吉西边迂回。倘若他们绕过了安吉,直扑杭州,到时候就走不成了。” 劳剑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开口问道:“霍文,你追随老夫多久了?” 霍文不假思索地回答:“将近十年了。我虽然不是先生的徒弟,但也是您一手调教栽培出来的。” “十年了,好快呀,仔细想想,几乎就是弹指一挥间。”劳剑华笑道:“老夫记得,当初你曾是兵部尚书鲁耀峰的记室,对吗?” “先生说得没错。”霍文点头道:“鲁耀峰是谢光嫡系,当年帝都事变、玄甲军团转赴东都洛邑之后没多久,鲁耀峰就生病死了,而我则被谢光调到东都官署,出任从九品的兵曹参军,专门负责暗中监视慕容雪。后来还是您刻意关照,提携了我,自此便一直追随先生。” 劳剑华闻言微微颔首:“是啊,那个时候我们一起推倒了谢光,率兵来到江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放眼圣唐,突厥纵横驰骋、不可一世;朝廷躲往西南、惶惶不安;李江遥还是个垂死挣扎的小校尉,在西疆一帮蛮夷围困下苦苦求生;而李炳呢?更加不堪,连活着都费劲,更遑论什么九五至尊的大梦。可是现如今,乾坤倒转,时过境迁啦。” 面对劳剑华的万分感慨,霍文试着劝慰道:“先生,眼下只是一时艰困,并不代表我们彻底输了。只要您安然无恙,咱们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俗话讲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说对吗?” 劳剑华转头望向霍文,眼里渐渐又有了光芒:“你真的这么认为?” “真的!”霍文语气坚定地应道:“先生雄才大略,一定能扭转局面的。” 劳剑华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暗中投靠李炳,把老夫往倭贼的死路上引呢?” 第六百章 各怀鬼胎 劳剑华的话一说出口,霍文顿时大吃一惊,整个人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嘴上同时应道:“先生,你这是何意?我从来没有……” 劳剑华脸上带着一丝冷笑,淡淡说道:“霍文,你忘了老夫是干什么的了吗?” 霍文的瞳孔猛地收缩,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劳剑华出身北衙逆鳞司,是圣唐有名的情报头子,一生之中,最擅长的就是探听消息、搞阴谋诡计。 自己暗中跟严崇喜搭上线,并在对方的授意下,通过倭贼阔海密捕劳剑华和李炤,然后送给帝君李炳换取功劳,这些事情恐怕真的早已经落入劳剑华的眼里。 面对劳剑华的质问,霍文的背上直冒冷汗,他再次往后退了半步,兀自挣扎辩解道:“先生,我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志,您千万不要听信旁人的挑拨污蔑。” 劳剑华坐着没动,只静静地看着霍文,那眼神就仿佛是在打量一个死人。他的这种反应,不禁令霍文更加慌乱,腿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你想求个荣华富贵,老夫能理解,不过……”劳剑华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不过,你打算拿我当作投靠李炳和朝廷的投名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要知道,老夫的人头可是很值钱的,仅仅换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前程,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霍文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并且小命随时不保,因此连忙放弃所有挣扎的企图,扑通一下跪在劳剑华面前,不停磕头:“求先生饶命!小人一时糊涂,被坏人懵逼,险些酿成大错!” “坏人?你说的坏人,是指谁?”劳剑华冷笑道:“是那个奸商严崇喜吗?” “正是他!正是严崇喜!”霍文连忙道:“严崇喜怂恿我,让我配合他的阴谋,先生,我是被他蛊惑了。” 劳剑华朗声大笑,接着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霍文:“你把罪过全都推到他的头上,倒也干净爽利。老实交代,你们之间如何联络?” 霍文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劳剑华,迟疑了一下应道:“先生一旦前往明州或泉州,我就给杭州永嘉丝绸商号送信,他们自会通知严崇喜。然后严崇喜再联络倭贼,半路拦截先生和晋王。” 劳剑华点了点头,冷冰冰地吩咐道:“那你现在就给永嘉商号送信吧,说老夫决定十天后启程逃往阔海,线路安排都在这里。” 说着,他递给霍文一封信札。 霍文双手接过,哆哆嗦嗦地打开看了一遍,然后点头道:“遵命,我这就去送信。” 劳剑华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冷笑着问道:“严崇喜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完成任务后该怎么安排你的后路?” 霍文微微一愣,旋即答道:“他说……让我找个借口半路溜掉,然后……然后……然后等待朝廷大军攻克杭州。” “放屁!”劳剑华手上用力,疼得霍文险些晕过去:“没有抓到老夫之前,他怎么可能让你半路离开?你是把他当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霍文呲牙咧嘴地叫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我说实话,先生,严崇喜确实命我一同去阔海那边,以便暗中配合倭贼的行动。还……还让我伺机给您下药。我该死,该死。” “这才对嘛,”劳剑华冷笑道:“你以为能拿老夫的人头去换自己的荣华富贵,其实严崇喜必定会让倭贼先把你干掉,利令智昏的蠢货!” 说罢,他反手扣住霍文的下巴,使劲捏开对方的嘴,然后往里面投入一颗黑色的药丸。霍文没有防备,加之劳剑华暗中运力,不由得直接将药丸吞进肚中。 “先生,我!这……这是什么?!”霍文瞪着惊恐万分的眼睛,一时间慌乱无比。 劳剑华笑道:“别害怕,这颗毒药一个时辰后才起效,你只要能在这之前服下解药便没事。去吧,把消息送到,然后立刻回来。” - 看着霍文跌跌撞撞的跑出大门,劳剑华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今江南的形势,已经到了劣无可劣的地步。李炤退守安吉是一招没有办法的办法,面对强大的镇疆军团,没有被一口吃掉已经很不错了,想稳守湖州,甚至击败李江遥,那简直是奢望。 而主力撤至安吉桐乡一线,意味着己方完全放弃了太湖水网的有利地形,苏州变成一座孤城,杭州也将直接遭受镇疆军的威胁。 仅凭现有的兵力,转败为胜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眼下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帝都方面出现的新变化。根据各路消息显示,那里不久之前发生了一场出人意料的政变。整个朝堂被彻底裹挟席卷,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皇后程雯,当真有这么厉害吗? 劳剑华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会不会是李炳故意释放出来的迷魂阵呢?南方的平叛大战眼看就要尘埃落定了,朝廷与镇疆军的矛盾、李炳与李江遥的对立,即将会成为下一轮圣唐政治斗争的焦点问题。李炳故弄玄虚,引诱李江遥入毂,进而促使镇疆军有所动作,被朝廷抓住把柄,会不会是这样? 答案是有可能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以程雯为代表的后族势力和传统勋贵势力真的提早出手了。他们在各军团返回之前,直接控制了李炳,然后再摆开全面斗争的阵势,迫使李江遥和镇疆军揭竿而起。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青龙军团、朱雀军团和玄武军团保持中立,禁军与白虎军团合起来也有一拼之力,将镇疆军阻隔在圣唐境内,并冠以反贼的罪名,号召全天下共同讨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无疑是最妙的局面。 李炳设局,还有可能跟李江遥达成妥协;程雯篡权,镇疆军就只剩下死战一条路了。 这个难得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 劳剑华看了一眼窗外正在落山的斜阳,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有必要再去一次帝都了。” - 李炤把新送来的军报丢在一旁,忍不住怒道:“他妈的,包遇春这家伙居然敢拒绝本王的命令!” 叶荣成本想捡起来看看,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只问道:“殿下,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李炤眉头紧锁:“仍旧是之前那套,说什么桐乡亦是杭州北边门户,不容有失,唯望与本王各据东西两处,守望呼应。妈的,就是不肯率兵来安吉汇合!” 叶荣成冷冷一笑:“我看,老包是怕殿下问他的罪,到最后有来无回吧。” 李炤瞪起眼睛:“他难道不该被问罪吗?未奉王命,不战而逃,擅自弃守湖州,将太湖重镇白白拱手让给李江遥。简直该死!” 叶荣成点点头:“的确如此。包遇春枉为圣唐名将,居然胆小如鼠至此等地步,真是令人不齿。我们在祠山岗跟徐友长的精锐死拼了七天七夜,伤亡无数,他却一战未开,就直接逃跑,要是换了从前,早以怯战之罪将他就地正法。” 李炤冷哼道:“他的那点小算盘,本王清楚得很,无非就是想保存实力,为将来留后路。荣成,你说,该怎么办?” 叶荣成皱着眉头思索道:“大敌当前,也不宜跟包遇春爆发冲突,反而便宜了李江遥。干脆,就让包遇春先率兵镇守桐乡吧。” “守桐乡?”李炳道:“他连湖州那样的大城都不敢守,还会守卫小小的桐乡县城?只要镇疆军主力一到,包遇春立马就会再次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极有可能的情况,是继续南逃,往明州方向去。” 叶荣成微微颔首:“殿下猜得有道理。包遇春的侄子包信岩就在那边,而且还有一些阔海舰队的残余力量,说不准他们会选择走海路,躲得远远的。” 李炤愤怒的一锤桌案:“绝不能让他得逞!尤其是不能让包家叔侄把本王的军队带走!” 叶荣成为难地摇了摇头,思索片刻才说道:“殿下,徐友长的兵马已经快要逼近安吉了,这个时候,咱们根本没有余力去对付包遇春啊。” “派虎贲营怎么样?”李炤忽然阴恻恻地说道:“送些高手过去,直接干掉他,然后让咱们的人接掌兵权!” 叶荣成微微一愣,迟疑道:“包遇春武功极高,身边又有追随多年的亲兵卫队。万一弄不好,会不会适得其反,逼得他狗急跳墙?” 闻听此言,李炤也不禁有些犹豫。他沉思了片刻,随即愤愤然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包遇春从一开始就跟本王不是一条心,如今局势万分危急,他断然不肯和我们同进同退。与其仍由其随心所欲,倒不如行险一搏。若是能把那五万大军抢回来当然最好,即便抢不到手,情况也不至于更恶劣。” 叶荣成兀自考虑了一会儿,同样也下了决心:“好,就听殿下的!我立刻安排得力将领,带着您的谕令前往桐乡,随时准备接管军队。请殿下同时派遣虎贲营的高手,秘密干掉包遇春!” 第六百零一章 应对变乱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岳阳,是圣唐皇朝岳州的首府,开国初期设巴陵郡,后改府城。岳阳城北枕大江,南纳三湘四水,怀抱洞庭波泽,可谓江湖交汇、人杰地灵。 以岳阳为核心,向南二百余里即潭州长沙郡,向东俯瞰柴桑鄱阳,向西控制苗人疆界,自古以来,此处都是大江南岸的重镇之一,极具战略辐射价值。 夺取岳阳在手,等若拿下了半壁湘界,有助于截断巴蜀与东南之间的往来联系。 经过二十一天的激烈战斗,青龙军团最终攻克岳阳,全歼守军八千余人,活捉叛军左都督陈健。 然而,青龙大将慕容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非常意外地收到了朝廷发来的叱令,让他火速动身,返回帝都,参加重要廷议。 对于急召自己回去,慕容雪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前几天他收到消息,说正在跟谢豹激战的朱雀军团,忽然被朝廷调走了一半的兵力,前去西征巴蜀,险些害得马洪杰连防线都守不住。如今帝都再次作妖,又让自己这个军团主将离开部队,回去开什么狗屁朝会,简直莫名其妙。 结合之前民间议论有关帝都发生政变的传闻,慕容雪不禁陷入了犹豫。 是立刻奉命回京呢?还是先拖一拖,等看看情况再说? 正当他兀自犹豫的时候,沈烈和元斌忽然来到岳阳,并捎来了李江遥的书信。 看完之后,慕容雪顿时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沈烈:“长史大人,能确定吗?帝都那边真的……” “沈某并没有实证,仅是猜测而已。”沈烈平静地说道:“不过,江遥和我的判断一致,帝都已经完全落入皇后程雯的掌控之中,包括李炳。” 慕容雪当然相信李江遥和沈烈的判断,不由得剑眉紧锁,沉声道:“也不晓得咱们这位帝君是什么命格,半生坎坷,处处波折,不是被权臣胁迫,就是被老婆暗算,没有一天消停日子。” 说着,他抖了抖手上的信函:“我正考虑要不要回帝都,你就来了,而江遥的信里说,让我设法拖延,切莫轻易孤身犯险,以免误中对方奸计。唉,真是不好办。” “不好办也得这么办。”沈烈朗声道:“朝廷这个时候非要叫你回去,显然是没安好心。慕容雪,你可不能犯糊涂,个人生死是小,青龙军团的稳定是大。” 慕容雪点点头:“你说的道理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也没有急着回去。他娘的,程雯把我当傻子,想凭着一纸诏书就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简直可笑。” 听他这么说,沈烈终于放下心来:“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之前还担心你会奉旨行事。既然如此,为何又觉得难办呢?” 慕容雪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应道:“我说的难办,不是指我自己,而是指帝都的危机难办。” 他顿了顿,叹气道:“唉,平叛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眼下却又出了更麻烦的状况。长史,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率兵杀回帝都,去解救帝君吗?” 沈烈淡淡一笑:“你有这想法?” “不是我有没有的问题,而是……”慕容雪摇摇头:“战端一起,天下又要大乱了。” 元斌在一旁忍不住道:“慕容将军,这是敌人主动挑事,乱也没办法,只能设法平乱!” 慕容雪苦笑道:“元斌兄弟,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终究还是国家蒙难、百姓受苦,令我心里倍感烦躁。况且,我说率兵杀回去,也只是一时气话,这里面牵扯太多东西,连你们大都护都还没拿定主意,谈什么起兵为时过早。” 元斌快人快语:“大都护并不是没拿定主意,而是决意先消灭江南叛军,然后再回过头来收拾朝中的反贼。” 沈烈也微微颔首:“小元说得对。江遥的意思是,程雯闹就让她闹,闹翻天也不怕。眼下,劳剑华、李炤和叛军才是咱们的首要目标。在这期间,只要你的部队能保住,咱们就掌握着主动权。哦,还有就是要设法保护好公主、惠妃、董天星他们,千万不能让程雯给害了。” “这是我担心的另一个问题。”慕容雪沉声道:“帝都与江南远隔万水千山,咱们鞭长莫及,如何才能护住他们?” “这个简单。”元斌道:“我们来之前,大都护专门说了,只要军队在我们手中,程雯就不敢轻易动公主他们。原因很简单,人质。” 慕容雪想了想,点头道:“的确如此。程雯虽然控制了帝都,但帝都之外,其实是我们的天下,一天不解决军权问题,程雯就一天不敢彻底放手胡来。李汐、我妹妹,还有老董,活着落在她的手上,对我们的威胁会更大。” 沈烈应道:“所以我才急着赶来,先助你稳住青龙军团,然后再前往帝都,暗中营救公主他们。” 闻听此言,慕容雪连忙道:“那你们赶紧去吧。我这里没问题的,请放心。” 沈烈微微一笑:“倘若帝都再发旨意,或者像对付马洪杰一样,派人来接替你的兵权,你打算如何处置?” 慕容雪不禁冷笑道:“我不是马洪杰!只要我不愿意,谁敢拿我如何?长史大人,不是吹牛,你看龚承泽他敢来接青龙军团的兵权吗?惹毛了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沈烈朗声笑道:“慕容,这么多年你也变了,比以前果断狠辣了许多。” 慕容雪知道他这话指的是什么,不好意思道:“长史见笑了。其实不是我变,而是境遇改变。当年的慕容雪和今天的慕容雪,本质并没有区别。我自幼长在富贵之家,从小就没那么多争胜之心,后来又因为得知自己的特殊身世,故而对感情看得很重,难免会在某些时候表现得妇人之仁。眼下既然知道敌人的意图,自然也没什么顾忌,跟她干就完了!” 沈烈清楚慕容雪其实是太傅年劲松的私生子,只是寄养在慕容千秋的膝下,说命运曲折也不为过,因此点头道:“不管怎样,你能把稳青龙军的舵,就是圣唐之福。多余的话沈某不讲了,我和元斌这就启程出发,前往帝都!” 慕容雪起身相送,一边走一边殷切叮嘱:“长史大人,此去迢迢,千万珍重。现在的帝都,不亚于龙潭虎穴,若是事情不可为,就和元斌兄弟尽速回来,与军队在一起。” “一定,告辞!”沈烈洒然一笑,翻身上马,在慕容雪的注视下,与元斌一前一后,策骑奔向远方。 - 就在沈烈骑马、劳剑华乘船,不约而同地去往西北之时,帝都城中的政变风暴,又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北衙逆鳞司种种肆无忌惮的恶劣做法,终于激起朝臣们的强烈反抗。而这场反抗的起点,始于御史台。 正八品监察御史苏顺之,因不满皇后阴谋隔绝帝君与大臣的联系,并指示禁军和逆鳞司不断扩大查案范围,牵扯无辜官员身陷囹圄,借以打击政敌、扰乱朝纲,愤然提笔写就了一篇雄文,直斥程雯及其党羽十条大罪。 一时之间,苏御史的文章传遍朝野,得到了不少朝臣的响应和认可。 然而,毛笔怎么可能斗得过利剑。没过多久,逆鳞司便直接找上了苏顺之的门,将他和他的妻子女儿,以及家中唯一的老仆,四人一起关进了北衙诏狱。 在那里,田沐给苏顺之扣上了一个诽谤皇族、阴谋造反的罪名,当场打断双腿,定下秋后问斩的判决。而苏大人的妻儿则被送往教坊,充作官妓。 消息传来,满朝沸腾。 许昭窦叙寒被抓,大家忍了;李修明被抓,大家也忍了;几十位朝廷大员被抓,大家还是忍了。 可是,如今苏顺之被抓,大家再也忍不了。 因为他只是一个八品的小官,因为他只是秉公履职、仗义执言,他不应该被如此伤害,他的妻子女儿更不该遭此磨难! 越来越多的官员汇聚在一起,为苏顺之挺身而出。就在朝会暂停的第五十九天,两百多名在京各级官员齐聚承天门,高声呼喝,要求面见帝君! 这种场面,圣唐开国八百余年也没遇见过几次,值班的禁军顿时慌了手脚,连忙一边列阵阻挡,一边通报内廷,请皇后定夺。 听完内侍结结巴巴的禀报,程雯不慌不忙地放下毛笔,拿起奏章轻轻地吹了吹,然后才悠然道:“帝君养病其间,诸臣自应体恤圣躬、安守本分。如此聚众聒噪,想必是有人居心叵测、暗中怂恿,妄图加害于陛下。对这些乱臣贼子,该当如何?” 站在一旁的田沐瞅了瞅镇国公程东,试着说道:“应派禁军驱离,并严查幕后之人。” “轻了。”程雯抬头扫了他一眼:“再想想。” 田沐不敢直视皇后的目光,垂首应道:“扰乱皇城,属大不敬罪,当处廷杖之刑。” 程雯笑着点了点头,转头问程东:“镇国公,你看看,本宫这书法最近可有长进?” 第六百零二章 兵权私授 镇国公程东并没有去看什么皇后的书法,而是温言劝道:“娘娘,可否再斟酌一下?外面那两百多名官员,有不少人都是上了年岁的老臣,禁军一旦出手没轻没重,恐怕会酿出大祸啊。” 程雯放下手里的奏章,冷笑道:“镇国公,我看你说的才会成为大祸之源。如今坊间谣言四起,都说本宫软禁了帝君,矫诏行令。而那个苏顺之,就是其中最狂妄猖獗的一个,竟然敢直接把这种欺君的谣言写成奏疏,四处传播。承天门那里的人,要么是被他蛊惑,要么就是幕后黑手,若不对他们严加惩治,谣言只会越传越凶,最终扰乱了朝纲。” 程东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又说道:“臣并不反对惩治那些散播谣言的人。但是,如果牵连太广、手段太重,或许会触犯众怒,到时候咱们也不好收场。” “收什么场?”程雯面色一沉:“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有多恨程家。假如被那些人抓住机会,在帝都煽动起更大的变乱,你又如何收场?程东,一旦本宫被奸臣谋害,程家以及跟程家有关的大臣们,包括田沐,你们的结局会比苏顺之凄惨一百倍、一千倍!明白吗?” 程东面色阴沉,不甘道:“稳定局面的方法有很多。采取怀柔之策,不是更好吗?” 程雯打量了哥哥几眼,冷冷地说道:“怀柔,也要以威慑为前提才行。只有先动用雷霆霹雳手段,狠狠打击所有存着二心之人,然后再区别对待,施以怀柔手段,他们才会真正感激你、敬畏你、依靠你。立威,是皇权的筹码!” 说到这里,程雯转向田沐:“本宫今天不仅要立威,而且还要让程家人立威!你去通知程南程北,让他们二人率领本部兵马,围捕闹事官员,执行廷杖!” “臣遵旨!”田沐连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出了大殿。 望着田沐那慌慌张张的背影,镇国公程东不禁轻叹一声,对周围的宫女内侍吩咐道:“你们先退下,我有话要跟娘娘讲。” 程雯漫不经心地看了那些人一眼,点点头,然后一边重新打开奏折批阅,一边道:“你要跟本宫说什么?” “妹妹,你……你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程东刻意压低声音道:“李炳毕竟是圣唐的天子,我们现在是在万丈悬崖边上狂奔,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程雯连头都没抬,只淡淡道:“一个优柔寡断的天子,要之有何用?” “荒唐!”程东气道:“再没用,他也是你的夫君,也是九五至尊。我原先想着,你服侍好他,得到他的宠爱,咱们程家借势而起,恢复先祖的荣耀。可谁知道……” 程东四下看看,咬着牙道:“谁知道你居然这么大胆。莫非是疯了吗?!” 程雯停下笔,目光凝视着纸上的文字,沉声道:“大哥,我没疯,只是局势容不得我再等待了。马芸芳和慕容灵所得到的宠爱,并不比我少,而李江遥即将平叛成功,李炳却根本不敢跟他直接翻脸。” 说到这里,程雯转头望向程东,眼睛里满是狠辣决绝的冰冷之色:“我不出手,等李江遥、慕容雪、徐友长、马洪杰这些人回到朝中,你将永无出头之日,我们程家,将永无出头之日!” 程东无奈地叹口气,看了一眼大殿外面,幽幽道:“那你也没必要让弟弟们去做这恶人啊。廷杖上百官员,是要被写进史书的,唉。” “恶人怎么了?恶人至少没谁敢欺负。”程雯有些不屑:“你以为程南程北不去就好了?外面那些人照样恨不得扒了我们的皮,吃了我们的肉!相反,让弟弟们痛揍一顿,他们反而还会老实些。” 程东实在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恼人的话题,转而说道:“你要小心欧阳林了。” 听哥哥忽然提起那个人,程雯不禁微微一愣:“怎么?他近来有什么异动?” “不是近来,而是一直。”程东无奈地摇摇头:“自从李炳中毒之后,欧阳林始终都在认认真真地查案。他和田沐那个蠢货不一样,必须严加防备才行。” 程雯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他想干什么呢,原来也只是查案而已。欧阳林啊,同样是一个蠢货。他查来查去,查到最后又能如何?那时候我早已经完全掌控了大局,有二十万禁军在手里,他还能翻出天去?” “话不能这么说。”程东沉声道:“眼下帝都之所以还没彻底大乱,主要是因为很多人尚吃不准帝君为何会中毒,又是否真的被你软禁隔离。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很多力量不愿轻举妄动。可是一旦让欧阳林发现端倪,并且公之于众,那你立刻就会变成全天下人讨伐的对象。妹妹,前线那边还有数十万虎狼之师啊,禁军根本挡不住他们。” 程雯不耐烦地放下笔:“大哥,你太幼稚了。没有证据,难道李江遥他们就不会认为是我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了?帝都没乱,是因为朝臣们不敢,他们在等镇疆军回来。而镇疆军还没回来,是因为叛军还在顽抗。这些道理,连我都能看通透,你怎么会犯糊涂呢?” 程东无奈地点点头:“你讲的也有道理,不过,欧阳林是条毒蛇,还是多加留意吧。” “好,这件事就拜托给大哥。”程雯嫣然一笑:“我则抓住时机,尽快把对付李江遥和镇疆军的条件准备好。” 程东闻言一愣,好奇道:“你打算如何做?” 程雯得意洋洋的拿起桌上的奏折:“马洪杰的兵力被我们抽走了一半,接下来就是青龙和玄武两个军团。慕容雪那家伙是个愣头青,多半不会轻易就范,乖乖奉旨回京,不过好在他老婆和妹妹都在我们手上,迟早可以收拾他。” 程东问道:“那常涛呢?你又有何良策?” “常涛的事情,我问过龚承泽,他出了一个好主意。”程雯笑道:“玄武军团的兵马,大部分来自辽东都护府和阴山都督府。这些人离乡日久,都盼望着能早点返回北方。所以我已经拟旨,让玄武军团留下六万人分散驻守在东部沿海,继续防范抵御倭贼的入侵袭扰,其余辽东冀北的老兵,则悉数开拔,重回故地戍边。” 程东闻言微微颔首:“嗯,如此甚好。一旦中原有事,常涛不奉召,多半是不会轻易介入的。” 程雯笑道:“不仅这么简单。他留在东部的六万人,很快就会被朝廷重新整编,组建一个新军团。而军团的主将,正是在咱们的好弟弟程北。” “啊?让程北做军团统领?他能行吗?”程东有些担心。 “怎么不行?”程雯眉毛一扬:“李江遥慕容雪能行,程北自然也能行!除了他之外,程南也将会出任白虎军团统领一职,镇守东都洛邑。” 程东听得瞠目结舌:“你,你这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上阵打仗的经验。德不配位,会误事的!” 程雯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会傻到让他们直接指挥作战。打仗的事情,自然还要靠几个经验丰富的副统领,弟弟们只是替我看住军队,把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光是他们两个人,我对大哥也有分派。” “我?我能做什么?”程东颇感意外。 “当然是最重要的部分。”程雯抬手指向外面:“禁军!二十万禁军军团,只有镇国公爵才配统率!” 程东心中暗叫“真是疯了”,同时说道:“妹妹,你莫要开玩笑,我从未带过兵,还不如程南程北。” 程雯霍然起身,凤冠霞帔显得熠熠生辉:“笑话!你是开国元勋程千里的后裔,是长刀军团大统领程开阳的长子,身体里流淌着的,是英雄的血脉,怎么就不能带兵?大哥,别人不知道,我这个当妹妹的还不清楚吗?你从小就胸怀大志,不仅苦读兵书,而且二十多年来,每天都在偷偷习武,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统领千军万马,创立不世功业吗?” 程东闻言微微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爹爹让你们读书科举,入文仕功名,可你每天天不亮就一个人跑出去练功,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程雯缓步走到程东跟前,柔声道:“大哥,你性子沉、善隐忍,是成就大事的格局。现在我没有谁可以依靠,随时都处在生死边缘,所以只能求你助我一臂之力。大哥,你愿意吗?” 程东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愿一试。” 程雯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欣喜道:“常言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后我们程家的天下,就靠大哥和弟弟们了。” 程家的天下? 这五个字不禁令程东心头一紧,他正欲开口说话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内侍惶急的声音:“娘娘,大事不好啦,承天门那边闹出人命啦!” 第六百零三章 再掀波澜 程东闻言不禁一愣,连忙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讲清楚。” 内侍咽咽口水,喘了两口气才讲道:“程南将军的人率先抵达承天门,一上来就围住了那些闹事的大臣。兵部和刑部的几位官员见状,当场跟禁军发生口角,说圣唐皇朝开国八百多年,还从未有过如此折辱百官的事情,非要程南将军给个说法。” “程南将军被他们言语相辱,也不由得大发雷霆,立即命令手下执行旨意,把十几个带头吵嚷的官员抓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处以廷杖之刑。没想到,这不打还好,一打下去,有两三个老家伙吃不住痛,直接翻着白眼儿惨叫昏厥,眼看怕是有性命之忧。围观的大臣们也顿时炸了锅,开始跟禁军推搡厮打,不少人都被揍得头破血流。” 程东听得眉头大皱:“三弟怎么如此莽撞?这一乱起来,该如何收场?” “本宫倒是觉得挺好。”程雯冷笑道:“廷杖百官的命令,也就只有咱们自己家里人才能够忠实的执行,换做旁人,恐怕早就阳奉阴违了。内侍,你去告诉程南,放手干,本宫在后面给他撑腰!” 程东连忙喊住内侍:“且慢!娘娘,一味的武力弹压也不是办法,到最后,必须软硬兼施才行。您想想看,把文武百官们都得罪光了,全抓了或者全杀了,整个圣唐朝廷还怎么运行?我们可以控制兵权,但治理天下的那些活,总得有人去干啊。” 程雯望向他:“你的意思是……” “还是让我去吧。”程东无奈道:“现在打也打了,朝臣们也知道厉害了,该怀柔安抚一下,把事情缓和缓和。” 程雯冷笑一声:“不,现在为时尚早,对方的嚣张气焰并没有被打掉,一旦转向,局面只会更加恶劣。大哥,此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就让程南程北他们霹雳处置。圣唐的朝廷也不只靠这区区两百来人撑着,没有他们,本宫照样治国!” 皇后程雯的态度,令本已经十分复杂混乱的承天门,变得更加阴云密布。 程家老三程南得到内廷支持,出手再无顾忌,直接下令将现场所有的官员全部缉拿,排队杖责。等他弟弟程北带兵赶到这里时,承天门外早已是一片痛苦哀嚎之声。 程北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喝止禁军士兵,让他们不要再继续施刑,同时劝程南赶紧住手,以免惹出大祸。 程南不屑的撇撇嘴道:“我奉旨行事,能有什么祸?” 程北看了看那些袍服凌乱、趴在地上、臀腿都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文武百官,神情严峻的问道:“三哥,你奉谁的旨?” “这还用问?”程南应道:“当然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三哥,你糊涂!”程北沉声道:“姐姐乱来,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本应竭力劝谏才是,怎么能顺着她意思,在帝都恣意妄为呢?群杖百官,天下震动,即便是帝君本人也不会轻易下这种旨,身为后宫,又哪里来的权力如此行事呢?” 闻听此言,程南立刻把眼一瞪:“老四,你说话小心些!什么叫恣意妄为?有这么评价皇后娘娘的吗?你看看面前这些没安好心的混蛋大臣,围在承天门诽谤帝君和皇后,难道不该教训?要我说,打得还是轻了!” 程北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行啦,打也打了,你就多留点口德吧。那些人大部分是文官,身子骨娇弱,别再整出个好歹来,到最后更难收拾。” “已经整死两个了,怕什么?”程南冷笑道。 “什么?!”程北不禁一惊:“谁死了?” 程南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一个是国子监的,一个是鸿胪寺的,叫什么名字我没记住。那边还躺着七八个呐,也都只剩下半口气了。” 程北气得一跺脚,连忙吩咐手下快去抢救伤员,说什么不能再出人命了。程南一把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入宫!见姐姐!”程北急道:“她这是在自绝于天下,我必须劝阻。” 程南不由分说的将他扯到旁边,低喝道:“你别胡闹了!程北,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咱们程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没有回头路了!我不妨告诉你,大哥现在就在宫里,就跟姐姐在一起,他到此时都没有露面,也没有劝阻,说明什么?说明大哥也已经接受了皇后的决定!” 程北愣怔了一下,惊愕的看着对方:“大哥也同意?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程南恶狠狠地说道:“自从二哥死在李江遥的手里,程家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变成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要么,轰轰烈烈的反击,为二哥报仇雪恨,为程家挣回这口气!现如今帝君龙体衰弱,正是姐姐掌权的好时机,我们兄弟必须跟她一条心、同进退,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程北终于听明白对方的意思,讶然道:“这……这不等于是造反吗?” 程南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沉声道:“什么造反?姐姐代表的是帝君,代表的是圣唐的皇权和朝廷,眼前这些李江遥的党羽才是造反!你千万不要妇人之仁,到最后追悔莫及!” 程北垂首不语,在沉默了好半天后,才抬头说道:“不管走到哪一步,我肯定支持姐姐、效忠家族。但是,眼下不能再折磨那些大臣了。三哥,咱们有兵权在手,他们根本翻不了天,因此也无须痛下杀手了,你说呢?” 程南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程北替官员们求情道:“打一顿,警告一下,就把他们轰走吧。往后姐姐主持大局,很多地方还用得到这些人。” 程南思忖片刻,略微点了点头:“那行吧,反正这帮家伙也没有能站着的了,再打下去也甚是无趣,今天我就给足你这个面子。去,让你的人赶他们走!” 见他终于松口,程北连忙答应一声,传令手下,让士兵们搀扶受伤的官员悉数返回家中,各自疗伤。那两个被当场打死的国子监和鸿胪寺的大臣,尸体则暂时运往禁军大营停放,等候内廷下一步的指示。 帝都承天门外的这一场风波,虽然最终以皇后程雯的暴力镇压宣告结束,但是,更为剧烈的政治反弹却紧随而来。 一夜之间,两百余名朝廷官员受辱被打的消息,快速传遍京畿内外,皇族、大臣、读书士子、寻常百姓,全都被这一极端的手段所震惊了。 哪怕之前大家都对“帝君被软禁、皇后擅自专权”的传闻半信半疑,可是事到如今,众人再无半点犹豫:这绝对不是李炳的行事风格,久经磨难的帝君也不可能这么草率鲁莽、蛮不讲理。 当初七公主的婚礼遭遇毒兵高手突袭,死了那么多重臣,李炳也仅仅是连夜封城戒严而已,却不敢让禁军侵扰百官、随意抓人打人。 这一次人们终于确信:皇后篡位谋反! 各种各样的议论再次甚嚣尘上,更有甚者,都已经开始谋划着要勤王救驾。一时间,帝都城内暗流涌动、波诡云谲,形势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绕过了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以及兵部、都督府的特殊旨意,猝忽颁布:镇国公程东,连升四级,出任禁军军团主将一职;羽林中郎将程南,赴洛邑接掌白虎军团;云麾都尉、千牛备身程北,前往兖州,整编当地兵力,组建新长刀军团。 程家,圣唐开国元勋程千里的程家,当今皇后程雯的程家,转眼便要控制皇朝近四十万大军,篡位之心、谋反之举,昭然若揭! - “欧阳大人,让您久等了,娘娘现在召您进去呢。” “有劳公公了。” 欧阳林整理了一下无翅幞头、又顺了顺官服,然后跟在内侍的身后,走进了凤仪宫。 程雯居中高坐,待欧阳林依着规矩行完了礼,嫣然一笑,动容说道:“欧阳大人近来查案辛苦了。本宫听说,你为此还专门去了一趟辛忠述的老家,怎么样?有何收获?” 欧阳林拱手应道:“回禀娘娘,微臣经过调查,对陛下中毒一案已经有了大致的掌握,但是,其中某些核心的证据,尚待进一步考证,因此眼下还不能说有什么真正的收获。” 程雯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好似不经意的问道:“如此说来,距离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也不算远了,对吗?” 欧阳林充满自信的笑了笑:“可以这么说。” 程雯并不像哥哥程东那样,担心李炳中毒的真相被欧阳林查出来,对她而言,权力的意义,其核心并不在于正当性,而是在于绝对的控制力 只要政权兵权集于一手,小小的欧阳林,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呢? 想到这里,程雯淡淡笑道:“案子你尽管去查,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便是。欧阳大人,最近帝都朝野谣言四起,本宫想问问你,对此有何看法?” 第六百零四章 审时度势 欧阳林神色如常,平静地反问道:“不知娘娘所说的谣言是指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程雯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转了一个话题:“记得在魏梓轩覆灭之前,本宫曾召见过你一次,谈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欧阳林应道:“臣记得。” 见他这副惜字如金的样子,程雯有些不悦:“那你还记得本宫说过什么吗?” “娘娘说,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李江遥。”欧阳林不疾不徐地回答:“而且,他也是帝君和朝廷最大的敌人。” 程雯微微颔首:“看来你确实有心,到今天还没忘记。欧阳林,你是陛下最信赖的近臣,对于李江遥的居心叵测,你做好准备了吗?” 欧阳林沉默了几个弹指的工夫,随即应道:“娘娘,只要陛下有旨,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本宫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程雯朗声道:“禁军虎豹骑千牛备身欧阳林接旨!” “微臣在。” 程雯凝视着欧阳林:“帝君圣谕,着欧阳林清查朝中李江遥一系奸党,与辛忠述并案合勘。所涉之人,不论官职大小、勋位高低,一律缉拿。” 欧阳林听完,幽幽地问道:“娘娘认为,辛忠述毒害陛下,与李江遥有关?” “不是本宫认为,而是陛下认为。”程雯冷然道:“当然,也不仅仅是李江遥,包括汾阳公主李汐、驸马慕容雪、兵部尚书董天星等人,甚至颐香宫惠妃慕容灵,同样参与其中。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从这个方向,好好查一查那些人,为接下来平定镇疆叛乱做好准备。” 欧阳林点了点头,拱手应道:“臣,遵旨。” 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程雯不禁有些意外:“怎么?你难道不好奇,陛下为何会认定他们有嫌疑?而你查了这么久的辛忠述毒害案,就没有什么别的思路或想法?” 欧阳林垂首道:“娘娘,微臣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利剑。作为武器,本身并没有独立想法的必要。帝君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帝君让臣怎么做,臣就怎么做。仅此而已。” 程雯忍不住咯咯笑道:“都说欧阳大人聪明,果然如此。论能力、论心性,你可比那个田沐强太多了。欧阳,本宫和陛下一样,从一开始就非常赏识你,希望你把握好机会,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欧阳林再次拱手一揖,平静的回复道:“臣不求荣华,只望能为帝君和娘娘尽些微薄之力。” - 出了凤仪宫,欧阳林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他抬头望着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微微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快步走下台阶,消失在黑沉沉的禁苑之中。 而此时仍坐在大殿里的程雯,则抬手示意。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偏殿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刚刚被任命为禁军统领的程东。 “怎么样?你感觉如何?”程雯淡淡的问道。 “这个人恐怕不能再留了。”程东沉声回答道:“欧阳林既不肯透露查案的进展,也没有质疑关于彻查李江遥和汾阳公主的安排,更没有问半句帝君现在康复的状况,显然是在刻意回避这方面的话题。他恐怕已经对你起疑心了。” 程雯微微颔首:“你想的和我一样。以欧阳林的精明,他不应该这么轻易就答应本宫的旨意,去把辛忠述和李江遥联系起来。大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程东想了想,说道:“他隶属禁军虎豹骑,严格来说算是我的部下,明天我先设法稳住他,然后再暗中控制或除掉。” 程雯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欧阳林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若是肯效忠本宫,那该有多好。” 程东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咱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手里缺少人才。无论朝堂还是军队,抑或想逆鳞司这样的秘密机构,可用之人实在太匮乏了。” 程雯知道,兄长这么说,还是在埋怨她杖责百官的事,如此一来,肯甘心效命的人只会更少了。然而,程雯对此却并不怎么在意,她微微一笑:“有用的人才,需要认真发掘和长期培养,那些半路笼络来的,终归难以一心,只能临时用用而已。” “关键现在就是用人之际啊,尤其是军队方面。”程东轻叹一声,发愁道:“妹子,不是哥哥我说丧气话,你让我当这个禁军统领,同时也让三弟四弟去指挥大军,我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程雯眉毛一扬,好奇道:“怎么?你怕斗不过李江遥?” 程东没好气地看了妹妹一眼,无奈道:“不是怕,是原本就斗不过。妹妹,我之前跟你说过,军队和朝堂不一样,不是简简单单的看人数多寡或权力大小就能判断胜负。李炳也不是傻子,洛邑整兵之后,他表面实力并不差,可为何仍旧对李江遥颇为忌惮,丝毫不敢轻易翻脸?” “因为他没有在战场上稳操胜券的把握。”程雯淡淡应道。 “正是如此啊,”程东苦笑了一下:“圣唐六大军团,除开禁军先不说,另外五家里面,凤凰军团的战力稳居榜首,毋庸置疑。其次是青龙军团和玄武军团不分伯仲,然后才是马洪杰的朱雀军。而白虎军团,嗨,垫底的货色,非常拉胯。” 程东略微顿了顿,继续道:“禁军军团虽然人数众多,可几乎从没打过什么大仗硬仗,仅就真实战力而言,根本无法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镇疆军相比。我一点都不夸张,二十万只绵羊,对上二十万头虎狼,刚好够对方饱餐一顿。” 程雯秀眉轻蹙,沉声道:“禁军加上白虎军,再加上新的长刀军团,难道一点也震慑不住对方吗?” 程东摇摇头:“那要看你打算震慑谁。对于帝都朝廷和文武百官而言,几千禁军就能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任由你搓圆捏扁,可是,在李江遥徐友长这些人眼里,别说四十万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弱旅,即便比这强上百倍的对手,他们也照样打过。妹妹,你想想看,突厥人,还有江南叛军,哪一方不比咱们的实力强大?又有哪一方最后不被镇疆军打得丢盔弃甲?” “唉,大哥我虽然读过几天兵书,练过几年剑法,可在李江遥看来,就是笑话。” 听完程东这番泄气的话,皇后程雯不禁有些心情烦乱。身为大将,未战先怯,这可绝不是好兆头。然而,烦归烦,程雯自己对军事更是一窍不通,还不如她的哥哥弟弟们,当然难有什么妥善之法。 她原本的谋划考虑,是只要掌握了数量相近的庞大兵力,就算一时无法彻底击败镇疆军,但至少可以旗鼓相当,压得对方不敢妄动,然后再配合种种政治手段,逐步收拾李江遥。 可现在听程东这么一讲,显然是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 思忖片刻,程雯问道:“大哥,你觉得,李江遥当真敢挥军进攻我们吗?” 程东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心中暗道:你不是一直打算逼李江遥起兵造反吗?现在又来问这种幼稚可笑的问题,真是太荒唐了。 当然,想归这么想,他却不敢当面顶撞皇后,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认为,李江遥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全面消灭李炤劳剑华的叛军。一旦平定了南方,镇疆军和其他前线军团再无顾虑,就该掉过头来,过问朝堂发生的事了。倘若咱们没有一个妥善的应对之策,开战……恐怕难以避免。” 程雯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和程南程北他们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做好战胜镇疆军的准备?” 闻听此言,程东微微一愣。他很想说,你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也没把握击败镇疆军。不过话到嘴边,他却迟疑道:“当然是越长越好。部队需要加强备战训练,提升战力,而我和弟弟们也得熟悉各自军团的情况,培养嫡系力量……” 说到这里,程东抬起头,看着坐在面前的程雯:“上上策是能不打就不打。一旦展开全面较量,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两败俱伤,而可能性更大的,是以我们的战败为终结。” 程雯疑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李江遥一旦从南方腾出手来,势必要回来对付我们,如何还能拖延不打?” 程东鼓足勇气,沉声道:“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去硬碰硬。派密使跟李江遥谈判,封他为王,答应他所有条件。趁双方还没有走到开战的地步,趁我们手中还有筹码,趁一切还没有彻底失控。妹妹,我们还可以妥协。” 程雯惊愕的看着自己的兄长,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妥协?让我去向李江遥低头?!你难道忘记了父亲和二哥的仇了吗?我冒着天大的风险、辛辛苦苦做出现在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并没有忘记那些仇。”程东坦然道:“但是,我们也不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妹妹,你已经迈出了最危险的一步,现在是时候审时度势,控制住这辆疯狂的马车,不让它直接冲落悬崖了。” 第六百零五章 冒死突袭 欧阳林一回到卫所,立刻喊来几个亲信手下,将刚才觐见皇后的事情跟众人讲述了一番。 “诸位兄弟,不瞒你们说,我在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情况恐怕不妙。”欧阳林沉声道:“我在凤仪宫的反应,有可能已经引起了皇后的怀疑,危机正在迫近。” 一名手下眉头紧锁:“大人,既然如此,那您还是先赶紧离开帝都,暂时避一避风头吧。最近程家和田沐都疯了,到处抓人,连二品大员都敢动。” “是啊,大人,您快走吧。”另一人劝道:“皇后包藏祸心,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只是外界一直苦无证据。您彻查辛忠述那条线,距离真相越来越近,皇后自然会非常忌惮,此时不走,迟恐不及。” 看着满脸关切的众位虎豹骑部下,欧阳林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平静:“离开帝都的事不必再提。皇后若是要对付我,百里京畿,插翅难逃。相比自己的性命,我现在更担心帝君。”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一名手下:“查清楚了吗?陛下此时真的在凤仪宫?” “卑职反复核实过,”那名手下应道:“凤仪宫后园的花萼双辉楼,就是帝君御驾所在。在那边服侍的宫女,全都是皇后的亲信,楼外则由金吾卫控制,岗哨林立、戒备森严,任何人不得靠近。” 欧阳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我决定今夜重返凤仪宫,去营救帝君,你们谁愿与我同往?”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都面面相觑。 夤夜擅闯内廷,在金吾卫重重守备之下,把生死未知的李炳抢出来,这无异于直接对皇后宣战,刀兵相向。 姑且不说这个行动能否成功,但肯定会被对方扣上谋反的天大罪名,株连九族。 一个手下犹豫道:“大人,凤仪宫戒备严密,兵力又多,只靠我们这些人,能成吗?” “不成也得成!”另一名虎豹骑军官喝道:“帝君对我等恩情似海,如今他遭妖后坑害,说什么也得救驾才行!” 之前那人反驳道:“我并不是说应不应该救驾,而是我们有没有能力救驾。你心是好的,但也不能拿鸡蛋碰石头,一通蛮干啊。” “不冒风险怎么能成事?难道兵力不足就不管帝君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明知实力悬殊还要硬来,万一伤到陛下怎么办?” “伤到陛下?我看你是怕伤到你自己吧。” “放屁!我对帝君的忠心,比你强百倍,并且也比你清醒百倍!冒险胡来,实乃莽夫所为。” 欧阳林抬手止住手下争论,沉声道:“你们不必多言了。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愿意跟我的,就随我去,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老天能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或许明天一早皇后的人就会把我束缚起来,到那个时候,帝都城中再没有谁能去营救帝君。” “大人,即便顺利救出了帝君,我们接下来又该如何全身而退呢?眼下整个禁军军团全被皇后控制了,无论是皇城还是帝都,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我刚才想过了,今晚的行动,不仅要营救帝君,更要制住皇后。”欧阳林说道:“只有把程雯挟持在手,然后由陛下出面发布旨意,才有机会重新夺回帝都和军队的控制权。” “您的意思是,突袭凤仪宫,一边救帝君,一边抓皇后?” 欧阳林面带寒霜,冷冷地应道:“没错,我要双管齐下,彻底平息这场叛乱。” - 时近四更,帝都皇城一片静谧。 南衙卫所与皇城相接的角门被人轻轻拉开了一半,紧接着,二十几个黑影从那里鱼贯而出,并快速躲入了附近房舍的阴暗处。 欧阳林此时手里能够调动的兵力,大约一个虎豹骑营,两千人左右,但是,像这样夜间突袭皇城后宫的行动,他根本没法使用所有的力量,展开全面行动。 一来,虎豹骑的士兵们毕竟不是他的绝对嫡系,肯定会因为进攻皇宫而犹豫退缩,导致行动失控;二来,万一那两千人当中有程雯安排的眼线,恐怕整个突袭还没开始,就已经被人告密了。 因此,今晚的行动,欧阳林只能用自己最信得过的这二十几名虎豹骑下层军官,利用出其不意的快速突击,一举控制整个凤仪宫。 据事先侦查了解,凤仪宫的宿卫,原本是由金吾卫第二营负责,该营的指挥将领不久前刚刚进行过人员更换,变成了与镇国公府关系密切的永兴伯爵。而永兴伯爵才一上任,就增调金吾卫第四营参与护卫,大幅加强凤仪宫的安全实力。 皇后程雯显然非常在意有外人接近凤仪宫,所以金吾卫第二营和第四营交替值守,每晚都有三百多人轮班站岗巡弋,而更外围的区域,还有大批禁军虎豹骑警戒,可谓密不透风。 凭借欧阳林的身份和令牌,他们这一小队突击兵马,顶多走到距离凤仪宫七八百步远的禁苑大门那里,再往前,全部是金吾卫把守,虎豹骑的名号就不好使了。 也就是说,欧阳林必须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突破这区区几百步的距离,抵近程雯所在的凤仪宫。 众手下看清楚周围的形势,趁着一队巡兵刚刚过去,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纷纷走上宫内甬道,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北边进发。 他们熟悉皇宫的守卫情况,哪里有岗哨,哪里有巡弋,心里全都门儿清,因此伪装成禁军巡逻队,几乎毫无破绽。 整支队伍在欧阳林的带领下,不疾不徐地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逐渐接近了禁苑的大门。 昏暗的夜色中,禁苑大门处有几盏风灯摇曳,十几名虎豹骑哨兵此时正持枪肃立。在他们身后更远的地方,隐约能瞧见金吾卫的人也在站岗警戒,团团守卫着占地宽广的凤仪宫。 行至近前,把守禁苑大门的虎豹骑终于发现了欧阳林他们的身影,带队军官连忙轻声呵斥:“口令!” “渔阳春雪。”欧阳林朗声应道:“是我。” 军官讶然:“呦?欧阳大人,您怎么来了?” 欧阳林示意队伍停步,紧接着自己凑到军官近前,压低声音道:“奉密旨,有行动!” “密旨?”军官一愣,旋即连忙拱手道:“请大人吩咐。” 欧阳林是帝君李炳的亲信,经常奉陛下的密令执行各种特殊公务,这在整个禁军虎豹骑内部早已人尽皆知,所以军官不仅没有丝毫怀疑,反而主动表示配合。 只听欧阳林继续道:“我收到可靠情报,有魏梓轩的余党混入了金吾卫,欲对帝君和皇后不利!” 闻听此言,守门军官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凤仪宫方向,同时口中问道:“叛军奸细现在在哪儿?” 欧阳林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沉声道:“陛下和娘娘让我连夜入宫抓人,你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惊动了敌人。” 军官连连点头:“大人需要卑职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我一会儿过去,奸细肯定会利用不明情况的金吾卫实施阻拦,你帮我挡住他们。”欧阳林道:“倘若人手不够,就去调一些值班的弟兄赶来帮忙。” 闻听此言,军官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大人,程大统领和永兴伯爵之前都曾下过严令,咱们虎豹骑未奉旨意,不得擅自进入禁苑范围。况且,一旦和金吾卫发生冲突,视同谋反之罪,这……恐怕有些难办啊。” 他停了停,接着又补了一句:“要不,请大人恕罪,让卑职斗胆看一眼密旨。若是旨意明确,卑职自当奉行。” 欧阳林心中不禁暗骂对方多事,神色却仍旧从容:“笑话!既然都说是密旨了,怎么可能轻易给你看?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吗?” 军官小心翼翼地应道:“是卑职糊涂,大人恕罪。不过,最近帝都不怎么安宁,各位上司大人也都分外紧张,卑职没接到命令,实在无法按您说的那么做。或者这样可好,卑职去请示一下刘都尉?” 欧阳林看了一眼远处的金吾卫岗哨,故意威胁道:“叛军奸细随时有可能行刺帝君和皇后,等你去找刘怀远问清楚,天都要塌了,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此言一出,守门的军官顿时暗叫倒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当值的时候摊上这种事,岂不叫人左右为难? 欧阳林见他神色不定,显然是正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于是连忙又补了一句:“这样,我不让你冒太大风险。等会儿你只需在这边搞出些动静,帮我吸引金吾卫的注意便好,这总可以了吧?” 军官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行,卑职相信大人不会坑我们。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和娘娘安危,卑职愿奉命行事。” 欧阳林闻言大喜,一边招呼手下悄悄通过禁苑大门,隐蔽在道旁的树林里,一边教那个军官过一会儿该如何配合。 全部安排妥当之后,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同样钻入林中,准备对凤仪宫展开最后的突袭。 第六百零六章 凤仪喋血 禁苑大门外忽然出现的吵嚷声,在这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把守在大门与凤仪宫之间的金吾卫士兵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所吸引,不由得全都戒备起来。 七八名金吾卫在接到上司指令后,连忙手持兵器跑到禁苑大门那边查看,只见几个虎豹骑的战士正在此处推搡喧嚣,带队的军官则奋力拦阻,场面非常混乱。 一个金吾卫忍不住喝道:“大胆!深更半夜吵闹什么?没规矩了吗?!” 军官见状,赶紧过来解释:“兄弟,不好意思,手下人因为一点小事打架,我正在劝解。” “劝解个屁!立刻抓起来拉走!”另一名金吾卫怒道:“宫里的贵人们都已经休息,若是被惊扰到,当心你的脑袋!” 倘若他说话客气点,那军官也就此作罢,没想到金吾卫在宫中一向霸道惯了,从不把虎豹骑放在眼里,开口闭口便直接训斥,不禁令人气愤。 军官把眼一瞪,顶撞道:“又不是我让他们打架,你跟我凶什么?这不是正在处置吗?再说了,这里距离凤仪宫还远着呢,顶多惊扰你们,娘娘又听不到。” 金吾卫没想到对方是在故意找茬儿,不由得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军官反应极快,抬手一挡,随即退后两步,喝道:“这里是我们虎豹骑的防区,你他娘的嚣张什么?来人,把他们给我围了!” 此言一出,四周的虎豹骑纷纷举枪上前,将一众金吾卫围在了中间。金吾卫的士兵见状,赶忙一边举刀戒备,一边大声招呼,喊远处的同伴过来帮忙。 转眼工夫,又有十多名金吾卫从凤仪宫方向跑来,冲出禁苑大门与虎豹骑对峙。 两支兵马虽然同属禁军,但是虎豹骑通常是作为天子亲兵对外行动,而金吾卫则主要由皇族宗室或贵族子弟担任,专门负责贴身保卫帝君和众妃嫔。因此,金吾卫的身份地位、军衔待遇,往往比虎豹骑高出许多。 平日里,金吾卫总是瞧不起虎豹骑,时时处处不免要压对方一头,致使两边的关系向来很不融洽。 一般情况下,虎豹骑的人为了少给自己惹麻烦,秉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则,基本不怎么跟金吾卫打交道,能躲就躲、能让就让。 可是今晚,守门军官得了欧阳林的指示,正好趁此机会出一出恶气,于是利用禁苑大门外是自己值班辖区的优势,把金吾卫引出来,刀兵相向。 反正金吾卫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们越界找茬儿,即便最后告到上面,自己也不怕。 半夜吵嚷?没听见吵嚷呀。虎豹骑打架?谁打架了?没有人打架呀? 反正,抵死不认就对了。 虎豹骑的人成功吸引金吾卫注意力,引得越来越多的殿前武士跑去跟他们掐架,欧阳林趁这机会带领手下从密林的另一边溜了出去,正好抵近凤仪宫西侧。 百十来步的距离,尚有五六个金吾卫在站岗警戒。 欧阳林观察了片刻,低声道:“禁苑大门那边不可能拖他们太久,我们的动作必须非常快才行。一队去突袭寝宫,务必生擒程雯,令金吾卫投鼠忌器;二队随我去找帝君,根据情报,陛下多半是在寝宫后面的几座偏殿之中。” 手下齐声答应,随着欧阳林猛地一挥手,众人纷纷从树丛中跳出,边往前疾跑,边用弓弩放倒金吾卫岗哨。 尽管这些人的动作极为迅速,可终归难以做到一击必杀,有两个金吾卫中箭之后,忍不住放声惨叫呼救,顿时惊动了附近的护卫。 转眼之间,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火把朝这个方向冲来,凤仪宫西侧的回廊上立时杀声四起、陷入激战。 程雯自睡梦中猛然惊醒,拨开床幔向外观瞧,只见宫殿窗户的光影上,到处都是人影晃动、兵器交击,侍卫们负伤的怒骂声、惨死的嚎叫声,几乎不绝于耳。 她立刻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随手就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柄防身的匕首,紧张万分地望向门口那边。 几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急道:“娘娘,快走!有人造反啦!快走!” 程雯此时根本顾不上仔细穿衣服,披上内侍递过来的一件外袍,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逃,同时着急问道:“是什么人造反?禁军呢?” “造反的就是禁军!”内侍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金吾卫和虎豹骑打起来了,到处都是血,死了好多人!” 谁知,那名内侍的话音刚落,一支弩箭忽然破空而至,正好射中他的咽喉。内侍惊恐地捂着脖子,猛地朝后一仰,扑通一下直接栽倒在地。 程雯啊的惊叫了一声,立刻转身又退回寝殿,不远处随即传来一阵叫喊:“看见她啦,就在那边!杀!” 与此同时,“保护娘娘!护驾!护驾!”的喊声自寝殿门外另一侧响起。急促的脚步骤然汇聚至大门前,刀剑叮叮当当的交击在一处,与程雯就相距不到七八丈的远近。 借着火把的光亮,程雯可以清楚地看见,虎豹骑与金吾卫在寝殿门外激烈厮杀,鲜血飞溅的到处都是,境况惨烈。 不过,好在虎豹骑的人数量不多,而保护凤仪宫的金吾卫来得又极快,拖了几十个弹指的工夫,大批援兵便陆续赶到这里,对虎豹骑形成了压制。 六七个虎豹骑军官被三十多名金吾卫团团包围,眼看已经无法再冲击寝殿、劫持皇后,只能改为彼此背靠着背,在原地奋力抵挡护卫们的围攻。 眼见外面的局势基本得到控制,程雯也渐渐从最初的惊恐慌乱中恢复过来,她猛然醒悟,连忙大声喝道:“快去!保护帝君!” - 就在皇后程雯被虎豹骑的人堵在寝殿之中,险些当场束手就擒之际,欧阳林已经率领手下逐一搜索偏殿,并最终找到了李炳所在的位置。 与前面的正殿一样,这里同样布满岗哨,但由于事发突然,把守偏殿的金吾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欧阳林他们用弓弩放倒了七八个,其余的人则陷入缠斗,让虎豹骑杀得节节败退。 趁此机会,欧阳林一脚踹开偏殿大门,闯进去挥刀砍翻了一名惊慌失措的侍女,然后冲到卧榻跟前。 李炳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样。 欧阳林心中一惊,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然后扶住李炳肩头不住摇晃:“陛下,陛下!您醒醒,陛下,醒醒啊!” 李炳轻轻睁开双目,呆滞地瞧了瞧旁边,借着卧榻前微弱的烛火,他终于认清来人的样貌,那浑浊的目光中也猛地闪过了一丝又惊又喜的神色。 “是……欧阳……是你……” “是臣,陛下!”欧阳林眼里满含热泪,哽咽道:“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陛下,臣带你走!” 李炳听着外面激烈的厮杀声,已然猜出了大概,他费力地抬了抬手,终究没法举起无力的臂膀,只能愤愤道:“朕……朕走不……走不动了,那……那妖妇害……朕,你……要报仇……替朕报……” 欧阳林伸手扶起李炳,口中急道:“不,陛下,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就可以拨乱反正!圣唐的军队,禁军,他们都听您的!” “不……不行了,”李炳整个人歪在欧阳林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朕中毒……太深,已……已经没用了。欧阳,你杀出去,去找慕……慕容雪,找李江遥!” 说着,他用颤抖的手,从卧榻床垫下摸出一条血迹斑斑的巾帕,奋力塞进欧阳林的手中:“这……这是趁……他们不备,偷偷写的,交……交给李江遥!朕……一直嫉妒他……防备他,可是到头来……只有……他才能拯……拯救圣唐!” 欧阳林正欲说话,大门再次被人踹开,几个金吾卫持刀冲了进来。 “恶贼!放开陛下!” “乖乖投降,饶你不死!” 欧阳林一手搂着虚弱昏沉的李炳,一手举刀指向对面,厉声大喊:“帝君在此,谁敢造次!” 李炳此时也挣扎着挺起胸膛,低喝道:“朕命令你们,听从欧阳林命令,捉拿程雯!” 几名金吾卫闻言一愣,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敢乱动。 帝君毕竟是圣唐皇朝的最高统治者,哪怕奄奄一息,也有雷霆之威。数百年来所形成的那种压迫感,足令这些皇权卫士发自心底地感到敬畏。 欧阳林眼看有戏,连忙继续喝道:“陛下的话也敢不听,是想造反诛九族吗?!” 这种威胁果然有效,几个金吾卫全都不由自主地将手中兵器垂了下来,欧阳林见状心中大喜:照此情景,只要能扶着李炳走到外面,转眼便能反制宫内禁军,接着顺利把程雯一伙拿下。 欧阳林先扶了扶李炳,帮他顺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然后对着面前的金吾卫说道:“尔等若是助我拨乱反正,为圣唐立下大功,事后都能得到重赏……”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反贼劫持帝君、发布伪诏!皇后娘娘有旨,金吾卫不得犹豫轻信,立刻全力营救帝君、绞杀反贼!” 第六百零七章 血衣密旨 欧阳林闻言不禁一惊。 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刚刚被皇后任命为白虎军团大统领,即将离开帝都、前往洛邑赴任的程南。 程南今晚正好留在宫中值守,一听说凤仪宫出了状况,立刻策马赶到,恰巧碰上了姐姐程雯让人去抢夺李炳。程南二话不说,当即领着手下跑来此处。 说话间,程南排众而出,走进偏殿。 欧阳林与他四目相对,沉声道:“程将军,见到帝君,为何不跪拜行礼!” 程南先扫了一眼自己的姐夫,然后淡淡一笑:“帝君落在你们这些叛贼手里,已经变得身不由己,叫我如何跪拜?难道跪你吗?” “强词夺理!”欧阳林扶着虚弱的李炳,怒道:“陛下明明是被妖后谋害,命悬一线,你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金吾卫的将士们,请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你们的帝君究竟是被谁劫持了?谁才是可耻的反贼?!” 此时,殿外的打斗声完全平息,很显然,欧阳林的那些手下们已经凶多吉少。大殿里面站着的,要么是金吾卫,要么就是程南麾下的禁军。 欧阳林的质问,在殿中微微地回响,却没有一个人应声。 整个空间,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欧阳林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他知道,内廷此时已经被程家的人完全掌握了,哪怕程南这么堂而皇之地辱没帝君,也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守卫皇权。 今晚对他欧阳林而言,或许只剩下一个结局。 最悲惨的结局。 “程南……”忽然间,李炳慢慢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禁军:“去……叫你……姐姐过来,朕……有话对她讲……” 程南微微一愣,随即应道:“陛下,刚才皇后娘娘遭遇反贼刺客袭击,受了惊吓……” “去——”李炳拼尽全身力气,像是一头发狂野兽,愤怒地低吼着。 程南脸色顿时有些阴晴不定,等了一会儿,才无奈地朝身后吩咐道:“去请娘娘过来。” 片刻工夫,一身华服冠带的程雯,在众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李炳用手撑着欧阳林的臂膀,使劲直了直身子,然后凝视着面目表情的妻子,许久都没有说半个字。 同样,程雯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李炳。 二人无言对视,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且冰冷。 良久,李炳剧烈咳嗽了几下,然后哑着嗓子道:“皇后,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程雯轻轻应道,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波澜。 “放……放欧阳林走,朕任你……任你安排。”李炳的手紧紧攥着欧阳林的胳膊,不住颤抖:“他今晚的行为……无可厚非,只是尽……尽些本分而已。” 程雯闻言笑了笑,先是看了一眼满脸愤然之色的欧阳林,随即说道:“陛下,对于此等闯宫犯禁的恶徒,如果不严加惩治的话,臣妾该怎么向外界交代呢?” 李炳也笑了笑,喘着气道:“以你的聪明,当然……当然能找到……好的理由。程雯,朕活着,对你……有益处,可如果你……不答应放走……放走欧阳林,朕……恐怕就活不过今晚了。” 此话一说出口,不仅周围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就连皇后程雯自己,眼中也瞬间闪过一抹愠色。 帝君活着,她就还能矫诏行事、独揽大权;可是李炳一旦死了,圣唐皇朝就必须选立新君继位,而不管怎么轮,也轮不到她一个外姓皇后做主。 到了那个时候,全天下的人都立刻会站起来反对她,甚至包括刚刚到手的禁军、白虎军和长刀军。 所以,李炳的这个威胁,对现在的她而言是很致命的。因为活着的帝君可以被软禁隔绝在内廷,外人一时无话可说。但帝君的死讯,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程雯咬牙切齿地瞪着李炳,沉声道:“陛下要臣妾怎么放了欧阳林?就让他这么简简单单走出去,你能放心吗?不怕禁军半路拦截他?” 李炳凄然一笑,咳嗽道:“你我同时……颁下旨意,再赐他神驹两匹,开城放人。欧阳林脱险……之后,三天内……派人送回朕给他的暗号。三天不见……不见暗号,朕便……自绝于此!” 讲完这些,李炳喘了几口气,又补了一句:“程雯,欧阳林只是……只是一个小官,没有……没有朕,他什么……都做不了,也……威胁……威胁不到你。放了他!让朕安心!” 程雯狠狠瞪了欧阳林一眼,吩咐道:“去拿金披令箭给欧阳林,没有陛下和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阻拦他!” 听她终于点头答应,李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转头对欧阳林讲道:“来,凑近些,朕告诉你报平安的暗号。” 欧阳林微微一愣,连忙把耳朵凑到李炳嘴边,只听李炳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四个字:“镇疆平叛。” 镇疆平叛。 欧阳林瞬间明白了李炳的意思:去找李江遥,用我的血书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用我的血书帮助他号召天下、拯救圣唐! 李炳虽然被程雯用毒药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他的头脑仍旧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程雯假借皇权之威,可以摆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军团,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乱整个朝堂,但是她却永远无法左右镇疆军。 这支独立于朝廷体系之外的强悍劲旅,将会是皇朝最后的希望。 欧阳林郑重地点点头:“陛下,暗号臣记住了。也请您千万珍重,等……” 李炳轻轻摆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不,你不用念着……念着朕了。我半生蹉跎、一事无成,愧……愧对列祖列宗,也愧对……圣唐百姓。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走!” 说罢,李炳奋起余力,使劲推了他一把,欧阳林顺势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就往外走。 没想到,程南忽然侧移两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欧阳林一惊,正欲说话,只听旁边的程雯冷冷讲道:“欧阳林,本宫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你一命。希望你好自为之,管严嘴巴,有多远走多远。不然的话,本宫会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你听明白了吗?” 欧阳林凄然一笑,先是回头看了看又重新倒回卧榻的帝君李炳,然后对程雯插手一揖:“娘娘说的话,欧阳林一个字都不敢忘,全记在心里啦!” 说罢,他一把推开挡路的程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 凤仪宫这场风波,来得出乎意料,去得悄无声息。第二天除了个别消息灵通的大人物之外,整个帝都浑然不觉,完全不晓得前晚宫城之内的一场厮杀,险些再一次令圣唐皇朝变了天。 天光大亮,城门洞开,京畿的百姓们依旧像平常那样,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各自忙乎起各自的营生日子。 此时,帝都东边的城门外,走来了一老一少的爷俩,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那种走乡串镇给人医病的行脚郎中。二人经过了守门禁军的盘问检查,施施然进入帝都,先在朱雀大街闲逛了一番,然后转身一拐,进了旁边的承恩坊。 老郎中带着小徒弟,沿坊内的小巷兜了大半个圈子,接着瞅瞅四下无人留意,忽然一个翻身,飞入承恩坊靠西的一座大宅院。徒弟的身手同样了得,紧跟着师父也越墙而入。 这若是换做晚上让人瞧见,准会以为他们是夜闯民宅的江洋大盗。 “胡老大人,别来无恙啊。” 面对这两个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胡宇飞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连忙起身相迎:“哎呦,原来是沈老弟,稀客稀客。” 化身江湖郎中的沈烈拱拱手,笑着说道:“我知道胡老以前不太喜欢我,但是眼下形势艰难,说不得也只能厚着脸皮来叨扰了,哈哈哈。” 元斌在旁边也恭敬行礼:“胡大人,卑职是镇疆军元斌,奉大都护之命,特来向您老问好。” “好说好说,到我书房叙话,那边安静。”胡宇飞一把拉住沈烈的手,无奈地苦笑道:“讲实在的,在朝为官,哪一个能不讨厌你?可是,老夫同样也打心底里佩服你。如今的圣唐啊,太缺沈老弟你这样的人。” 沈烈听得心里一热,紧握住胡宇飞的手,边走边道:“沈某身份特殊,眼下现身此地,怕是会给胡大人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胡宇飞白他一眼:“瞧你说的,老夫是怕麻烦的人吗?汾阳公主、董尚书,他们哪个不来麻烦我?我啊,高兴还来不及呐。唉,不过提起他们两位,老夫真是发愁啊。” 元斌在后面好奇道:“怎么?公主和董大人遇到麻烦了吗?” 胡宇飞点点头:“不仅仅是麻烦那么简单。要我看,或许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走,到书房去,我仔细跟你们讲。” 第六百零八章 为今之计 三人来到书房之中,才一落座,胡宇飞就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然后开口问道:“前两日承天门发生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沈烈微微颔首:“当然有所耳闻。这么大的事,几乎天下震动,我们还没进帝都就听到了不少传言。” “疯了,真是疯了!”胡宇飞一拍腿:“廷杖百官!程雯那个妖后何等猖狂?!圣唐立国八百二十余年,即便是脾气最暴虐的帝君,也不曾动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念头!” 沈烈与元斌对视一眼,好奇问道:“莫非……董大人也在其中?” 胡宇飞苦笑着摇摇头:“以董贤弟的性格,他能不去吗?别说他了,老夫若不是隐退多年,也肯定跟着一起去!” 元斌忍不住急道:“听说承天门当场打死了好几位大臣。董尚书年事已高,身子骨又弱,他怎样了?” “也算老天保佑吧。”胡宇飞应道:“禁军当中,有不少人出身南军序列,而负责廷杖董贤弟的那几个兵,恰好全是南军将士。由于董贤弟当初为了劝服荆襄大军归顺帝君,没少与南军打交道,人熟脸熟,南军的人都知道他对圣唐有功、对南军有恩,因此别的官员皆是往死里打,唯独对他手下留了情。不然的话,就他那把老骨头,非得被捶散了架不可。” 胡宇飞叹口气,继续道:“不过饶是如此,皮肉之苦终归是躲不掉的。董贤弟又气又痛,当场昏厥过去,后来被抬回府中休养。第二天,内廷就下了斥责诏书,虽然没有将他立即革职,但也着实狠狠训诫一通,让他在家戴罪反省。” “撤职倒不怕,”沈烈沉声道:“就怕程雯揪着董大人和大都护之间的关系不放,要往死里整治他。” 胡宇飞皱着眉头:“老夫也担心这个啊。董贤弟与大都护的关系,与你和慕容驸马的关系,可谓满朝皆知,多半躲不过这一关啊。” “沈某来此之前,大都护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并且做过专门的部署。因此我们随时可以把董大人转移走。”沈烈郑重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胡宇飞连连点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早越好。不过,董贤弟的事情容易处理,汾阳公主那边可就难办了。” 沈烈剑眉一挑:“怎么?程雯也对李汐下手了?” 胡宇飞愁道:“还没到下手的地步,但是也差不多。妖后找了个借口,强行将公主接进宫中,和惠妃娘娘住在了一起。你们说,这不就是人质吗?” 元斌望向沈烈:“跟大都护和慕容统领猜测的一样。” 沈烈点点头,转而问道:“胡大人,您有办法联络上李汐吗?” 胡宇飞想了想,应道:“老夫倒是有个门生,一直在宗正寺听差,能自由出入内廷。这样,我先联络他,看一看。” 沈烈欣然道:“也不一定立刻就跟公主取得联系,先了解一下她和惠妃的近况便好。” 胡宇飞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道:“我说沈长史,你这次来,应该不只是救公主那么简单吧?镇疆军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像这样的任务,随便派谁都可以。” 沈烈心中暗赞胡宇飞人老成精,笑着应道:“不瞒您老说,我是冲着程雯和镇国公府来的。胡大人,依您看,帝君是不是真的被程雯谋害软禁了。” “那还用说?铁定的啊!”胡宇飞气道:“帝君中毒也好,生病也罢,哪怕是中风瘫痪、卧床不起,也没有一直不见朝中大臣的道理!倘若他真是昏迷不醒了,那就按照规矩,由皇族和重臣协同代政。可像现在这样,陛下照样还能对外发诏书、下旨意,可偏偏就是躲着不见大伙儿,说明什么?说明帝君出状况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在承天门撕破脸皮、殴打百官!” 沈烈眉头紧锁:“既然如此,为何大家还继续隐忍?难道就没人想着去营救帝君吗?” 胡宇飞摇了摇头:“嗨,谈何容易啊,沈老弟。你以为眼下还是你在朝中那会儿吗?当年的北衙逆鳞司,别说是区区一个皇后,就算整个皇族的人全加起来,也没谁敢动帝君半根毫毛。要知道,逆鳞司是帝君私兵,那是真敢为了帝君杀得血流成河呀。可是现在呢?现在的逆鳞司,就是一群吃里扒外的窝囊废!” 他顿了顿,继续道:“帝君突遭暗算,妖后很快就利用矫诏控制住帝都禁军。没有兵权在手,朝臣们品阶再高,也等于是待宰的羔羊。你让他们怎么救帝君?他们连承天门那顿毒打都扛不住。” 沈烈无奈地长吁一口气,心中暗道:这能怪谁呢?最该怪的人,就是李炳他自己。身为一国之主,多疑刚愎、嫉贤妒能,疏远忠臣良将、亲近奸佞小人。从魏梓轩到田沐,从田沐到程雯,这一环套着一环的危机,全都是他自己一直以来亲手种下的恶果。 当年,身为太子的他,不相信先帝,反倒愿意去相信谢光和劳剑华,致使圣唐社稷险些被直接断送。 到如今,他又不放心江遥、不放心我沈烈,甚至连慕容雪也渐渐不放心,反倒信任叛军奸细魏梓轩,信任唯利是图的田沐,信任心如蛇蝎的程雯。 说其咎由自取,毫不为过! 还是当初江遥讲的那句话有道理:“不必跟李炳这种人争一时之气,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他吃大亏的时候。” 现在看来,真被江遥说中了,李炳自己把自己害惨,连带着全天下一起倒霉。 说句心里话,若不是先帝当年为了圣唐慷慨赴死,我怕他老人家英魂昭昭、难以瞑目,眼前这烂摊子真不想再管了! - 胡宇飞的话,忽然把沈烈从纷繁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沈老弟,你倒是说说看,接下来究竟怎么对付妖后?” 沈烈拱了拱手:“胡大人,您是朝廷里的老前辈,沈某想先听听您的高见,请不吝指点。” “指点可谈不上,”胡宇飞摆摆手:“我老啦,很多事情都不中用……嗨,说句实在话,就算不老那会儿,我在朝中也算不上什么顶尖的人物。年太傅、何大统领,他们才是圣唐的中流砥柱。不过,以老夫看啊,要解决眼下的危局,无非两个办法,一个代价小点,一个代价很大。” 沈烈应道:“您的意思是,帝都政变,或者挥师平叛。” 胡宇飞一边捋着长髯,一边点头道:“没错。若是想代价小一些,那就在帝都范围内发动政变,一举铲除妖后和她程家的全部势力。但倘若不计代价,便要看大都护的了。数十万大军起兵勤王,杀回帝都!” 沈烈苦涩一笑:“我们当然希望,能不大动干戈,就尽量不要大动干戈。这么多年来,圣唐的军队没干别的,光剩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了。” “那就搞一场小规模的政变!”胡宇飞把手一挥:“只要准备周详,其实几个人、十几个人就足能成事了。妖后不就是这么干的吗?还有咱们圣唐的开朝圣主,当年只带九个人,便干掉了与他争夺大位的隐太子。” 沈烈当然明白他讲的这个道理,不过,也正如胡老所说,发动夺权政变的前提,是必须准备周详才行。否则,无异于白白送死。 思忖片刻,沈烈沉声道:“那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做充分准备。首先第一步,就是要确定公主、惠妃、淑妃,以及皇子们的安全,还有陛下的情况。” 胡宇飞一拍胸脯:“这些事,老夫去打听。” 沈烈感激的点点头,接着转向元斌:“你去联络情报司的弟兄们,准备护送董天星一家离京,这件事要快!” “卑职遵命!”元斌朗声答应。 沈烈又对胡宇飞说道:“胡大人,既然咱们首选发动政变这条路,那眼下就必须设法麻痹程雯,让她放松戒备,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大局。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成功。” 胡宇飞表示赞同:“说的没错。老夫明白你的意思,我这几天暗中知会一些老朋友,劝他们不要再硬碰硬对抗皇后,反而主动去表表忠心。” “表忠心倒也不必,那样反倒会引起程雯的怀疑。”沈烈冷笑道:“沈某去找一个人,让他出面演唱戏,到时候请大家配合配合便好。” 胡宇飞迟疑了一下,试着问道:“沈老弟能说得详尽些吗?老夫也好跟朝臣们事先通个气。当然,若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我只提醒他们留心也行。” 沈烈洒然道:“有啥不方便说的?跟您无须任何隐瞒。我要找的人是田沐。” “田沐?那个首鼠两端的家伙?”胡宇飞有些意外。 “对,正是他。”沈烈笑道:“我要逼这位田大人给程雯上一道奏疏,建议在帝君生病期间,由皇后暂代听政。” 闻听此言,胡宇飞先是露出大感愕然的表情,旋即又反应了过来:“妙啊,沈长史,不愧是你!” 第六百零九章 臭名昭著 田沐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负责掌管的北衙逆鳞司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连本部的防守都跟筛子似的,处处漏洞。 就在刚才,他从外面回来,才进到卫所的签押房,就一眼瞅见沈烈正大摇大摆地坐着他的位子,两脚翘在书案上等他。 田沐心中一惊,正打算高声呼救,没想到沈烈双目之中闪动寒光,瞬间镇住了他,同时口中轻声说了一句:“别喊,不然三招之内必取你的狗命。” 田沐很清楚,沈烈并不是在吹牛。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说三招,一招估计都招架不住。 他略微定了定神,压低声音喝道:“沈烈!你好大的胆子!这个时候也敢现身帝都?你信不信,本官一声令下……” 不待他把话说完,沈烈手里把玩的毛笔忽然激射而出,嘭的一声钉在了田沐旁边的柱子上,笔杆入木足有两寸。 “再废话,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沈烈一边说,一边又从桌上拿起了一支笔,在指尖不停地转着,神态轻松从容。 田沐后背刷地一下冒出了冷汗,他忍不住瞅瞅插在柱子上的毛笔,然后不尴不尬地说道:“沈大人,下官是发自真心地佩服你,果然英雄了得。敢问尊驾来找我什么事,该不会为了寻仇吧?有言在先,下官若是死了,你肯定也跑不了。” 沈烈鄙夷一笑,用毛笔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先坐下,咱们慢慢聊。你尽管放心,沈某今天不是来杀你的。倘若真是要杀你的话,我根本不必现身,而你也早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 田沐欠身坐入椅中,一边飞速思考如何保命脱困,一边干笑着说道:“沈大人,下官知道,你我当初曾有过节。但那都是帝君的旨意,下官也没有办法。对于你个人,下官是不存在任何不敬与仇怨的。” 沈烈对这话未置可否,只微微地点了两下头,旋即问道:“田沐,你身为长史,统领北衙逆鳞司,为何帝君有难,却袖手旁观?” 田沐闻言微微一愣,讶然道:“你……你该不会是为了救帝君来的吧?” “有何不可吗?”沈烈冷冷地反问。 “老天爷!”田沐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当初陛下把你整得那么惨,险些死在逆鳞司的大牢里,你如今还要救他?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傻的人?!” “你说的蛮有道理。”沈烈点了点头:“这么看来,沈某确实不该救他。不过,你却应该保护他呀。” 田沐连连摆手:“沈大人,下官也不妨跟你明讲。帝君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我,而我这个逆鳞司长史,也同样是有名无实。更何况,现在看守帝君的,全都是皇后嫡系的精锐禁卫,派人去营救,只能像昨晚那样白白送死。” 沈烈眉毛一挑:“昨晚?你也知道昨晚的事了?” 田沐不晓得沈烈根本不清楚昨晚凤仪宫发生的事情,这么说只是在诈他,因此顺嘴讲道:“下官就是刚从皇宫那边回来,负责收拾欧阳林留下的烂摊子。二十几个虎豹骑旧部,除了他自己,死的一个不剩,真是造孽!” 沈烈反应极快,立刻猜出,大概是欧阳林带人去内廷营救李炳失败,几乎全军覆没。 他冷哼一声,故意道:“欧阳林算什么东西?凭他那点道行也想办成大事?笑话!” “就是说啊,”田沐附和道:“欧阳林自视过高,也太低估皇后娘娘的手段,最后反而需要帝君舍命相保,才能侥幸独自脱身。不过,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程南将军已经派出飞骑去追他,想必难逃一死。” 沈烈剑眉轻蹙,心中暗暗盘算:事情是昨晚发生的,欧阳林应该跑不了多远。而我和元斌一路东来,并没有遇见他,估计是逃往别的方向了。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在这种环境下仍能冒死救驾,也算是忠心耿耿。有机会还是通知情报司的人留心一下,在必要时对欧阳林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田沐见沈烈没吭声,壮着胆子问道:“沈大人,帝都对你而言凶险重重,北衙这里更是不宜久留之地,你找下官,究竟所为何事?” 沈烈冷哼一声,淡淡道:“沈某若是让你悬崖勒马、弃暗投明,你肯做吗?” 闻听此言,田沐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大人明鉴。下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朝臣,陛下不信任我,难道皇后就信任我了?说起来,其实我和朝中大多数官员一样,只知道奉旨听命行事,并不属于任何一方,也不存在明暗之分。” 他这番话,是想把自己摘个干净:帝君和皇后打架,我一个小人物左右不了,也两边都不站。一切作为,均以圣命旨意为准。 沈烈打量着他,冷笑道:“田大人果然聪明,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既然你说自己立场中立,那沈某也不逼你,只希望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你能够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树太多仇人,将来有朝一日,怕是不好还。” “这个自然,下官有数的。”田沐眼珠子一转,问道:“沈大人冒险前来,该不会只是为了提醒我吧?” 沈烈笑笑:“那当然,沈某登门拜访,是有件事想请田大人帮忙。” 田沐眯了眯眼睛,一字一顿道:“下官猜测,若是我说不肯帮忙,沈大人断然不会再让我活了,对吗?” “没有用的人,为什么要留着?”沈烈反问道。 田沐心中暗叫倒霉,脸上却尽量保持平静:“沈大人,你若是故意坑我,我在皇后那里同样活不成,两下相较,还不如跟你拼个同归于尽!” 沈烈知道,这个狡猾的家伙还是在跟自己耍心机,说什么同归于尽,无非就是想多一些谈判的筹码,不至于完全陷入任由沈烈摆布的境地。 沈烈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却跟程雯对抗,只是想让你写一份奏疏而已。” “什么奏疏?”田沐充满戒备的问道。 “帝君久病卧床、无法理政,”沈烈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恭请皇后代君听政,主持朝会。” 这句话从沈烈的嘴里一说出来,田沐险些当场惊掉了下巴:“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沈烈冷笑道:“我冒着性命之险,来这里见你,难道是为了开玩笑?” 田沐愣怔片刻,待发现沈烈的确不是在说反话,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皇后朝会听政,那就等于是明摆着谋朝篡位了,我上这样的奏疏,不得被全天下骂死吗?!” 沈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程雯接下来会还政给李炳吗?” “当然不会。”田沐不假思索地应道:“帝君重掌大权,第一件事就是诛灭程家九族,不,搞不好十族都要杀光。皇后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没法回头了。” 沈烈道:“既然没法回头,那迟早还是要篡位。你头一个上这道奏疏,不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吗?” 田沐先是一愣,然后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这对你又有何好处呢?……哦,我晓得啦,皇后篡位,正好让李江遥师出有名,起兵讨伐!对不对?” 沈烈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这么想也没错。不过请放心,奏疏是我让你写的,将来即便是程雯倒台被灭,沈某也会替你证明。如此一来,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田沐的脸上露出了犹疑不定的神色,显然是在盘算自己的利弊得失。可沈烈哪会给他多做思考的机会,手里掂着毛笔威胁道:“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用这支笔写奏疏,要么用这支笔结束自己的性命,挑一个吧。” - 一天之后,被后世史官评价为“臭名昭著”的《孟溪奏对》震惊了整个朝野。 孟溪,是御史大夫田沐的字。 这位田孟溪田大人,上表帝君,建议在陛下养病期间,由皇后程雯代行皇权,以听政的形式参与朝会、定夺国事。 这篇奇文,田沐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不仅花样迭出地狂拍程雯马屁,而且还引经据典,罗列了从上古至圣唐,几千年来曾经出现过的女性君主以及她们的光辉功绩,用以证明皇后暂代帝君主持朝政的合理性。 可以说,这份惊世骇俗的奏疏,足以将田沐凌迟处死,并且遗臭万年。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奏疏问世,却并没有引来朝野上下的一片咒骂反对之声。相反,大家不仅沉默不语,反而还有个别官员赞扬附和,认为田大人所言甚是。 在锋利的军刀面前,多数人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即便不趋炎附势,但也绝不挺身而出。反正这天下也不是我家的,爱谁主政谁主政,能平安活着就好。 既然没有激烈反抗,内廷很快便传出帝君李炳的诏喻: 接受田沐的建议,下月初一,也就是三天后,正式恢复中断已久的朝会,并由皇后代行听政。 另外,御史大夫田沐,忠君体国、明慧通达,实乃治国之才,立即擢升中书令,晋正三品衔。 第六百一十章 牝鸡司晨 临朝听政,对于程雯而言,可谓意义非凡。 如果说之前忽然出手禁锢李炳,是因为强烈的仇恨冲昏了她的头脑,那么软禁帝君之后的一系列弄权操纵,则属于为求自保而进行的拼死挣扎。这其中,既有主动的冒险,也有被动的无奈。 然而,随着事态不断向前推进,整个局面却反倒变得对程雯越来越“有利”了。北衙逆鳞司形同虚设,已然丧失了保卫帝君的作用,而禁军被她通过矫诏加以控制,致使帝都乃至整个京畿道再无足以制衡程家的力量。 大批朝廷官员涉及毒害帝君一案、锒铛入狱,再加上承天门外一场震惊天下的集体廷杖,彻底镇住了文武百官。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敢站出来质疑程雯的权威。 可以说,柴薪已经堆满,只差一点火星。 而田沐的那份建议皇后听政的奏疏,就是最好的火星。柴薪引燃,顿时烧起了程雯内心深处的冲天大火: 原本只是想挟制李炳,好为父亲和二哥向李江遥复仇,没想到阴差阳错,却令通往圣唐皇朝权力巅峰的大门完全向自己敞开!程家的机会就在眼前,本宫的机会就在眼前! 皇后程雯的野心,瞬间膨胀起来。她的目标,不再满足于借机报仇。更高一步的尊位,正在前面等待着她。 客观来讲,这个机会的确是千载难逢。从太子与谢光引发的帝都事变开始,再到西疆叛乱、突厥入侵,圣唐帝国的皇权体系和政治图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由此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 淮阳王李炝、伪晋王李炤陆续反叛,李江遥、马洪杰、慕容雪等军方势力相继崛起,天下陷入连年大战,朝廷军队几乎全部投在南方战场,无暇北顾。 混乱的圣唐皇朝,给了野心家和阴谋家无穷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程雯突然出手,谋害毫无防范的帝君李炳,确实是有极佳的空间和时间去推进自己种种部署,进而攫取权力的果实。 既然如今皇后可以“奉旨”临朝听政,那么谁又能保证,今后某天不会出现一位真正统摄天下的女帝君呢? - 程雯在田沐的推波助澜下,立刻变得踌躇满志起来,可是她的兄长,镇国公程东不仅感觉不到一点开心的样子,反而愈发烦恼忧虑。 外戚掌权是一回事,外戚篡权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种鲁莽且狂妄的做法,无异于自寻死路。 上次他向妹妹程雯提出建议,趁着事情还没有走到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应尽快与军方达成谅解和妥协,尤其是对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封王、升官、赏钱、赐地,只要能稳住数十万虎狼之师,给什么都行,怎样的条件都可以答应。 然而,程雯显然没有他那样深的城府。自恃掌握了禁军军团和白虎军团的皇后,根本没把镇疆军放在眼里。妥协?简直笑话!不立刻发兵进攻李江遥就已经算是很隐忍了,还给他封王? 现如今,眼看妹妹即将临朝听政、公开主持朝堂大局,距离圣唐权力巅峰更加近了一步,想要她和李江遥暂时化干戈为玉帛,自然变得更不可能。 程东对此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听天由命,转而开始着手加强二十万禁军的备战训练,以便迎接后面随时可能爆发的大战。 他将整个军团分为三路,除了留守帝都的十万兵马之外,五万人前往潼关,五万人前往武关,分别封锁关中平原东面的两处关口,确保京畿安全。 同时,他还以都督府的名义,命令关中各州的府兵集结,并向凉州推进,防范留在西疆的三个镇疆主力军忽然出关,突袭帝都的后方。 可是,即便如此周密的部署,程东还是感觉非常不踏实。 不管怎么盘算,禁军的兵力和战力,都远远无法满足防御帝都的要求。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问题也让他非常担心。 帝君李炳身为九五至尊,尽管许久以来一直都对李江遥心存忌惮,可始终不敢直接翻脸、兵戎相见,其背后的原因是非常复杂的。 在程东看来,除了军事力量上的考虑,民心和财力也是李炳最大的两个顾忌。 李江遥和镇疆军在圣唐皇朝险些覆灭之际,力挽狂澜,陆续击败了西疆反叛势力、突厥外敌大军、淮阳王李炝和江南叛贼,因此无论是在西疆鬼漠,还是在圣唐中土,早已经成为了天下百姓心目中的英雄统帅。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因为李江遥之前的敌人都是以坏人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所以导致了“谁要是与李江遥为敌,谁他娘的就肯定是坏人”的刻板印象。 这种简单直白的思维方式,在民间非常普遍,连皇帝也毫无办法。 因此,李炳不敢轻易对李江遥做什么,他怕仗还没打赢,就得被朝廷官员和天下百姓的唾沫给淹死。 可惜的是,这个道理,程雯不懂。 另外一个程雯不懂的道理,是财力。 朝廷的财源,主要来自于税赋。官员俸禄、军队粮饷、土木水利工程建设,全都要靠收税来实现。然而,这种从老百姓手里拿钱的方式是一柄双刃剑。 税收的少了,钱不够花,很多大事都办不了。比如当初制造战舰,用以对抗叛军封锁大江。就因为银子不够,所以一直造不出足够的船只,致使陆军南渡拖了许久。 但是反过来,如果税收的多了,民间立刻就会怨声载道。本来由于连年战乱,圣唐就已经民不聊生,倘若朝廷再横征暴敛、索取无度,保不齐哪里又忽然激起民变,再次出现造反叛乱的麻烦。 基于这个原因,李炳统治下的圣唐朝廷,始终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税赋比例,时不时还要给某些州府实施减税,以便促进那些地方的经济发展。 而一旦因为与李江遥等军团爆发武装冲突,潼关以东地区将很快陷入战乱,中原、齐鲁、冀北、两淮等地的税赋也将无法顺利收取。到时候,朝廷国库在财力方面会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没钱,还打个屁的仗? 反观镇疆军,他们的资金来源则显得非常多样,除了西疆的基本税赋之外,还有庞大且繁杂的丝路商贸交易收入。尤其是后者这种聚财的方式,对于普通民众影响很小,更容易得到百姓的支持。 另外,镇疆军一旦消灭了江南叛军,就可以顺手收缴李炤劳剑华积攒多年的财富,包括金银、粮草、装备、武器,并将其直接转化为对抗程家军的战争物资。 两边相较,高下立判。 比战力,禁军、白虎未必打得过对方;论民心,天下百姓多半会站在李江遥那边;拼资产,镇疆军财大气粗,而帝都越大越穷。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结局会怎样。 程东暗暗叹息:唉,程家八百年基业、近千口男女老幼,迟早都得为程雯的野心和小聪明,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 “田爱卿,明日的朝会,安排的如何了?”程雯端坐在凤仪宫正殿的宝座上,懒洋洋问道。 刚刚升任中书令的田沐,已然位同宰相,属于百官之首。听闻皇后询问,他连忙拱手应道:“回禀娘娘,臣已经通知御史台,责令其督查百官,保证不会再出现前日那种情况。” 他口中所说的“前日那种情况”,是指皇后程雯假借帝君旨意,第一天临朝听政时,所面对的尴尬场景。 那一天,在京从五品以上级别的朝廷官员,二十一人称病不朝、十八人告假不朝,还有七个硬骨头,干脆直接玩起了失踪。 好不容易等到开朝议政,除了亲皇后系的官员之外,其余人几乎都变成了哑巴,一声不吭。他们既不提案上疏、也不发表意见,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高居御台的程雯,眼睛里全是阴郁怨恨的神色。 程雯被众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匆忙以李炳的名义料理了几件政务,然后便草草地宣布退朝,狼狈返回后宫。 回去之后,她越想越生气,险些再次出动禁军,去教训那些不识时务的顽固大臣,最后还是程东和田沐出言劝谏,方才打消了大动干戈的念头。 明日又要上朝,此时程雯开口询问,显然是不想在面对那种恼人的境况。 听完田沐的禀告,程雯终于稍稍放心,随即又问道:“近来前线战事如何了?也不见都督府和兵部奏报。怎么?欺负本宫不通军务吗?” 田沐闻言连忙赔笑:“娘娘多虑了。目前都督府大都督一职悬空,而兵部尚书董天星又在家闭门思过,故而没有正式的奏折提报尚书省,也属正常。据臣所知,眼下江南那边的战事进展顺利,除马洪杰部仍与叛军谢豹部鏖战、尚无新收获之外,龚承泽部已经夺取剑南,正在进军益州;慕容雪部攻占潭州;李江遥部收复苏州,准备合围叛军老巢杭州。伪晋王李炤覆灭,指日可待啦。”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临朝听政 听田沐说得绘声绘色,程雯不禁秀眉一挑,冷笑道:“好什么好?那个慕容雪自恃立了点小小军功,就胆大包天、抗旨违令,敢不奉命回京述职,完全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还有那个马洪杰,自诩什么圣唐名将,连谢豹都打不过,数万大军被人家阻挡在澧县许久,始终未有寸进。最可恨的,就是李江遥!让他尽快具表上疏,言明对九锡之赏的态度,他却假装没听见,迟迟不做回复,显然是有不臣之心。” 田沐尴尬笑笑,连忙点头:“娘娘说的极是。臣立刻让中书省拟招,申饬这几个狂妄的军头!” 程雯沉吟半晌不语,等了一会儿才摆摆手道:“罢了,就算骂他们一顿,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另想办法,彻底解决了这些骄兵悍将。” “不知娘娘有何高见?”田沐奉承道。 程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道:“田沐,关于兵部尚书的位子,你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 田沐闻言不禁一愣。 很显然,皇后要对付那些军方大将,首先想到的,还是从朝廷机枢入手。兵部尚书之职,位列正三品,与户部并称六部之首,和各个军团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说,掌握了兵部尚书这个职位,等于牵起了军方千头万绪的抓手。 田沐明白程雯的用意,连忙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跟自己关系密切的党羽,也皆有在兵部或都督府任职的经历。 程雯微微点头,暗中记下了这些人,准备过几天朝堂再稳定些,就直接把董天星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替换掉,以便后面继续对军方开刀。 现在李江遥已经快打到杭州了,说不定明天就能一举击败李炤,彻底结束为祸多年的南方之乱,所以针对圣唐军队的各项行动,必须加快进度才行。 而后面一系列行动,只能依靠兵部尚书这样关键岗位去落实完成。 正思谋间,内侍忽然来报,说镇国公在殿外求见。 听说兄长到来,程雯知道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赶忙传见。 不多时,程东大步走入殿中。他先给皇后行了礼,然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田沐,直接毫不客气地说道:“田大人,我有密奏向娘娘禀报,请你暂时回避。” 田沐闻言一愣,连忙识趣地拱手道:“是,下官遵命。皇后娘娘,臣先告退了。” 程雯从未见过程东对旁人如此态度,不由得也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点点头:“好,你先退下吧,本宫交代的事情,你要仔细盯紧。” 田沐答应一声,又冲程东略施一礼,随即退出了凤仪宫。 待他走后,程雯忍不住好奇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程东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说道:“请娘娘屏退左右。” 如此一来,程雯更加大感疑惑,不过,她还是按照兄长的意思,叫周围的内侍宫女全都离开。 等到整个大殿只剩下兄妹二人之时,程东这才沉声道:“我刚刚收到了一封信,言明让我转交于你。”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双手呈给程雯。 程雯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盯着对方问道:“谁的信?” 程东迟疑了一下,答道:“劳剑华。” “谁?!” “劳剑华。”程东一字一顿地说道:“叛军匪首,劳剑华。” 程雯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沉声道:“杀害爹爹的另一个大仇人?他怎么会派人送信给你,又转交于我?” 程东苦笑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程雯依言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信函,展开细读,脸上的神情也不禁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良久,程雯将信轻轻放在桌上,问道:“你相信他的话吗?” 程东摇摇头:“问题不在于我相信不相信,而是实际情况是否合理,对我们是否有利。” 程雯思忖片刻,忽然冷笑道:“江南叛军大势已去,眼看覆灭在即,劳剑华这是在谋退路吗?” “有这个意思。”程东应道:“李炤肯定打不过李江遥,败亡是早晚的事。不过,劳剑华毕竟跟我们有杀父之仇,他的提议,有悖我们的底线。” 程雯目中闪过一道寒光:“我倒不这么看。劳剑华在信中并未避讳曾经派人刺杀爹爹的事,而且也说从不奢望取得程家的原谅,只是眼下双方有一个共同的强大敌人,因此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达成联手。这一点,我认为值得考虑。” 程东早就猜到妹妹会这么说,不禁轻叹一声:“他被李江遥逼得走投无路,于是又想着跑来找我们,以便借刀杀人。此贼惑乱天下、奸诈狠毒,不可不防。” 程雯笑笑:“我当然会防着他。不过,这家伙也确实有些本事,利用他去对付李江遥,让他们俩狗咬狗,我们则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你真打算按他信里说的,与他合作?”程东问道。 “不是与他合作,而是利用他,让他为我效命。”程雯得意洋洋地说道:“李江遥攻克杭州之日,就是他劳剑华走投无路之时。除非逃往茫茫阔海,否则不论中土,还是西疆,这天下虽大,却再无他立锥之地。我此时放他一线生机,让他继续跟李江遥斗,最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可以将劳剑华抓回来,用他的人头祭奠爹爹在天之灵!” 程东有些担心:“只怕与虎谋皮,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程雯摇摇头:“怕什么?相比李江遥,劳剑华对我们的威胁小多了。只要外面不知道我们和他的关系,就不会有什么直接的害处。即便是他四处宣扬,或是被其他什么人意外发现,我们矢口否认、推个干净,谁又能拿我们怎样呢?” 程东想了想,点头同意道:“那好吧。我一向不赞成过早与李江遥爆发正面对抗,局面能拖就拖,越晚冲突对我们就越有利。若是真能像劳剑华信中所说,由他来对付李江遥,我们只在背后提供支持,那就能够争取出不少时间,做更充足的准备。” 程雯见哥哥表示赞成,忍不住笑道:“认真说起来,当初我这皇后之位,也有劳剑华一份功劳。要不是他暗中指使魏梓轩倾全力推动选后之事,恐怕就没有我如今的地位了。所以我们对他的利用,其实早已开始。” 对于她这个夸张的说法,程东也没法否认,无奈笑笑:“的确如你所讲,政坛上的争斗较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永远的敌友,唯利弊得失而已。既然你认为可以接受劳剑华的提议,那我就按照他信里说的方法,跟他联络。” 程雯又想了想,遂点头道:“可以,大哥就去办吧,谨记只能你我兄妹二人知晓,切莫被旁人得悉。” “这是自然,我定当小心。”程东应道:“我估计,劳剑华多半已经在帝都的路上,或者干脆已经人到了帝都。之后这天下间,免不了又要有一场疾风骤雨。” 程雯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洒然道:“哼,依我看,真是越乱才越好,不然,我们哪有机会?大哥,只要咱们能除掉李江遥,肢解镇疆军,这天下就一定能坐稳。程家子弟,终可执掌江山、扬眉吐气!” 程东显然没法像妹妹那样乐观:执掌江山,谈何容易? 你能利用李炳的麻痹大意,突然出手制住他;你能利用禁军的刀枪,压制文武百官,叫他们不敢反抗。可是,你却没有办法在军队、民心、财力三个方面超过李江遥。至少现在仍然无法做到。 还说什么肢解镇疆军? 数十万镇疆精锐,是李江遥在西疆鬼漠的残酷战场中,一刀一枪拼杀组建出来的。禁军把你视作皇后,三叩九拜;镇疆军却把李江遥视作神明,生死相托。 三叩九拜的人,有一天可能会阴谋反叛、拔刀相向;生死相托的人,永远都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无怨无悔。 这是李江遥纵横天下最大的本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程雯最大的弱点。 然而可惜的是,之前那一连串有惊无险、顺风顺水的夺权行动,早已令程雯忘记了她与李江遥的差别和差距,误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掌握了全局,稳立不败之地。 程东默默地叹息一声,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妹妹,昨天雍州凉州两地分别传回军报,说镇疆军留守西疆的部队近期有大规模集结的迹象,意图不明。” 程雯闻言不禁一愣:“西疆?我记得李炳曾说过,镇疆军在那边还有三个军的兵力,对吗?” “没错,三个军,足足十六万兵马。”程东沉声道:“当初李江遥交出帝都,挥师中原,曾专门安排麾下第三军、第四军和第七军返回西疆驻防休整,并任命惊雷第三军主将、鄯善国郡主霍丽娅担任统帅。此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同样也是镇疆军元老之一,据说性格泼辣、作战勇猛,连突厥人都对其颇为忌惮。” 程雯秀眉轻蹙:“原来还是个女将啊。霍丽娅在这个时候忽然集结兵力,究竟想干什么?” 第六百一十二章 边陲之异 程东眉头紧锁,沉声道:“多半是对咱们不怀好意吧。镇疆主力随李江遥在南方作战,离咱们万水千山、鞭长莫及,而紫金关则在帝都近旁,又具备地利优势,河套走廊几乎无险可守,若是数万铁骑呼啸而来,转眼便可威胁京畿。” 程雯听得面沉似水,连忙问道:“万一那个霍丽娅真有什么不轨举动,大哥可有把握抵挡住她?” 程东坦言道:“单从兵力上讲,我们并不吃亏。但是如果比较战力,无论西北各地的府兵,还是我手中的十万禁军,恐怕都不及对方。这么说吧,兵力优势加上城池防御,我有把握挡住镇疆三军的进攻,可那样也意味着,我们会一直处于霍丽娅的威胁压制下,动弹不得。” 程雯对军事近乎一无所知,自然也想不出个头绪,只能继续请教兄长:“有没有什么办法,提早一步解除掉霍丽娅这个大麻烦?真等到他们兵出紫金关、威胁帝都城,是不是就太晚了?” “从战略上讲,确实是越早解决越好,不过……”程东颇感为难地说道:“据我派人了解,李江遥留在西疆鬼漠的这三个军,一个是步骑混编的主力部队,一个是机动性极强的纯骑兵军团,还有一个是镇疆军花重金打造的铁甲步兵。三个军都曾与突厥人做过殊死较量,经验丰富、战力强悍,非常不好对付,再加上紫金关盛玉关都在他们手中,若想对其先下手,一时之间恐怕尚无良策。” 程雯气道:“照你说的,这守也守不稳,攻也攻不动,只能任由西疆那帮蛮子肆意来去吗?” 程东很想告诉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后,带兵打仗可不就是这样嘛,实力差一点都只能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不过,他一向性格沉稳,自然不会用这种气话激怒对方,只是淡淡地拱手说道:“请妹妹放心,我和手下们一定提高警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归要护着京畿安稳。” 听兄长这么说,程雯也不好再发牢骚,只得无奈点头道:“那就拜托大哥多多操劳了。帝都是我们的根基所在,无论是东边的敌人还是西边的敌人,管他谁来,帝都绝对不容有失。” 程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郑重应道:“我已通知雍州凉州府兵加强戒备,一旦军情有变,立刻传报帝都,到时我会亲率大军,前往抵御。” - 把持了朝堂大权的程家兄妹,尽管在文武百官们面前显得不可一世,但是西疆大军稍一集结,就顿时令他们感到惴惴难安。 说得直白些,这到底还是欺软怕硬。 不过,程雯和程东不知道的是,霍丽娅的忽然行动,其实跟帝都那场突如其来的政变并无任何关系,或者说,镇疆留守军团盯着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篡了李炳权的程家。 惊动霍丽娅三军的,是西疆鬼漠西部边境出现的异状。 就在三个月前,位于碎叶国的沙漠边境,忽然从西边冒出了大批逃难的民众,少则数百人,多则几千口,源源不断地涌入了西疆境内。 这些难民,主要是突厥民众,且大多来自于突厥帝国的中小部族,以伤员和老弱妇孺为主,拖家带口、牵牛赶羊,行色十分惶急。 只短短十几天工夫,进入西疆避难的人数就突破了五万,险些把一个小小的碎叶王城给彻底塞爆。 镇守水杉城的楠花郡主霍丽娅,很快便接到了飞马斥候营和碎叶王国的紧急报告,不由得立刻重视起来。 在近两年的时间里,突厥帝国内战的消息不断传回西疆,以突厥二王子坦利及麾下第十一军团为主的黄金族,与夜轮族格玛可汗率领的突厥各部联军展开了殊死较量。双方均把彼此视为死敌,大有不将其彻底铲除决不罢休的意思。 然而,即便是战火席卷了大半个突厥帝国疆域,首都火焰枫林城先后四度易主,雅库特大草原更是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也从未见过有这么多的突厥难民越界避祸。 眼前的事情,太不寻常了。 霍丽娅与突厥征战多年,自然也对其颇为警惕,眼看难民越来越多,她一边通知西疆各地的驻军开始整备集结,以防不测,一边让手下寻找难民当中的领头之人,前来水杉城接受询问。 时间不久,几个突厥小部落的贵族官员被斥候营带到了水杉军府,谢坦之、霍丽娅和司徒无寿亲自接见,向他们了解突厥帝国眼下的最新形势。 根据这些突厥贵族的讲述,一场风云激荡的帝国泣泪史,也在镇疆众将的面前徐徐展开: 半年前,格玛可汗率领联军偷袭火焰枫林城,第二次夺占了黄金族这处龙兴之地,联军中的血狼族更是杀红了眼,不顾格玛的阻拦,直接屠城三日,弄得整个城池尸积如山、鸡犬不留。 然而好景不长,侥幸突围脱险的坦利打算先逃往云河部族寻求保护,恰好在半路上遇到了正闻讯赶来救援的云千雪和妹妹赫思佳。坦利得了云河援兵,当即决定掉头杀回。 此时,由于血狼族的肆意妄为,引发了格玛和其他几个部族首领的不满,进而又导致联军内部爆发激烈冲突。因此,对于坦利的迅速反扑,联军根本无法及时做出反应,被突厥第一名将云千雪打了个措手不及。 双方在火焰枫林城内外大战三天三夜,最终格玛可汗不敌黄金族云河族的联手进攻,兵败撤退,再次丢掉了帝国都城。 坦利得势不饶人,准备继续挥军追击,彻底铲除突厥各部的反叛势力,重新确立黄金族的统治权。 可是谁知,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直对突厥帝国虎视眈眈的邻居忽然出手了。 波斯帝国与闪米特王国同时行动,分南北两路,向突厥发起了大举进攻! 一夜之间,成千上万的精兵猛将涌入辽阔的突厥大地。一个又一个城市接连失守,一个又一个部族束手乞降。 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大陆霸主,面临即将覆灭的危险。 与那些惊慌失措的突厥部族首领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瀚海明珠、鹰扬公主赫思佳此时展现出了强悍睿智的一面。 她先是劝说二哥坦利放弃了继续追击格玛的念头,然后派出金旗使者,向突厥八柱和各中小部族发出邀请,汇集大家在泰坦谷地召开和谈会议。 面对各族派来的会议代表,赫思佳公主慷慨陈词,号召大家丢掉仇恨、消弭猜忌、团结一致,联手抵抗妄图毁灭整个突厥民族的外敌。 同时,她代表黄金族和云河族做出郑重承诺: 其一,两个部族愿以突厥安危利益为首要,不再进行任何内战,而是作为帝国先锋,投入全部力量,勇猛反击波斯人和闪米特人。 其二,在赶走外敌之前,黄金族暂时不再以突厥统治部族自居,也永远不再清算一直以来的叛乱仇恨。凡是愿意抗击外敌入侵的,都是黄金族的盟友兄弟;而那些不愿意为突厥奋战的,也不强求。只要不投降敌人、出卖国家,黄金云河绝不拔刀相向。 其三,大可汗坦利陛下愿意推举夜轮族格玛可汗作为抵抗军的总指挥,率领包括黄金族和云河族在内的突厥男儿,保卫家园,为国而战! 此言一出,振聋发聩,在场所有的突厥代表全都被三条承诺彻底震惊。 他们事先完全没有料到,赫思佳殿下居然有如此气魄,而坦利大汗也居然有如此胸怀。 为了重新团结突厥帝国,他们甘心放弃统治地位、放弃部族血仇、甚至连军队的指挥权也一并放弃,只求作为全军的先锋部队,为国杀敌。 存亡时刻,黄金族对得起他们的王者之名! 在民族大义的感召下,在赫思佳的极力斡旋下,格玛也拿出了应有的态度: “咱们之间的账,终究是突厥帝国内部的事情,早算晚算都没关系。但是波斯狗胆敢趁火打劫,招惹受伤的狮子,那可就不能忍了。感谢坦利可汗信得过我,让我担任联军的总指挥官。不过,我毕竟上了年岁,不如年轻人能打能拼,所以我代表夜轮族提议,请云千雪殿下做副元帅,率领大军迎战敌人,我在后面坐镇,帮他协调助力。” 这番表态,等于接受了赫思佳“放下仇恨、联手抗敌”的卫国大计。不仅如此,他还将军队的实际指挥权又还给了坦利一方,几乎等于变相归顺了黄金族。 黄金族最大的仇敌和挑战者、突厥第二大部族夜轮族都这么说了,其他各部谁还敢讲个不字?难不成以后还真的跟着波斯人或闪米特人混? 突厥血脉中特有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任何部族子弟向一直被他们看不起的波斯低头。 一时之间,泰坦谷地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和怒吼声! 伤痕累累的突厥帝国,再次被他的儿女唤醒,开始对入侵者亮出獠牙! 第六百一十三章 西方战云 尽管彼此征战不休的突厥各部族,终于在公主赫思佳的努力下,暂时放弃了仇怨、重新集结在一起,但是,正如程东所说的那样:军事,是世间最为冷酷客观的存在,来不得半点虚假。 你的实力不行,如论再怎么激昂奋勇,到了战场上也只有吃败仗的份。 这个所谓实力,既包括军队的士气、训练和经验,也包括兵力数量、武器装备和后勤资源等重要条件。 而此时的突厥军队,除了士气高昂、训练有素、经验丰富之外,其余所有条件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当初,大汗阿史那支斤率领五十五万突厥男儿挥师东征,一场旷世豪赌,几乎败光了突厥帝国的全部家底。 不仅精锐铁骑尽丧紫金关下、渭南平原,而且大批能征善战的名将也折戟疆场、魂断异乡。更别说那天量的战马、武器、金银、粮草,损失更是如山似海,数不胜数。 再加上侥幸东归的各部残余力量,一回到故土就立刻拉开架势、血战不休,连续两三年时间反复拉锯撕扯,不断内耗着突厥帝国仅存的一点血脉。 时至今日,连帝国的边境守备队都已经十不存一。 反观入侵的外敌,仅仅波斯一家,就一下子出动了三十万铁甲军团,遮天蔽日、气势磅礴。 他们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突厥与圣唐角力,数年光景,养精蓄锐,终于到了军事力量完全超越邻国的地步。 不动则已,一动就是雷霆万钧之势。 在这种双方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强如云千雪,也无法快速扭转被动挨打的不利局面。 莺歌城大战,突厥联军左路军兵败,仓皇后撤三百里; 伊思库里山要塞攻防战,两千六百神鹰族将士全军覆没,致使坎昆防线支点失守,整条防线崩溃; 赛纶峡谷突袭战,上万黄金族铁骑狂攻八万波斯主力六个时辰,始终没能冲破敌方阵地,无奈退兵; 博姆河西岸重镇相继陷落,波斯大军与闪米特大军于丹宁渡口顺利会师,兵锋开始侵入雅库特草原; 胡尔济吉特会战,突厥再次大败,火焰枫林城告急! 一连串的失败退守,不仅令突厥军队困顿不堪,也苦了突厥各部族民众。波斯人和闪米特人在云千雪他们的奋力抵抗下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不由得逐渐被激起了凶性。残杀平民的事件越来越多,到最后居然演变为波斯主帅亲自下令,誓要彻底消灭整个突厥民族,以绝后患! 就这样,大批难民开始逃离家乡,向东转移,趁着敌人的屠刀还没落到头上,躲进西疆的地界寻求生路。 - 听完突厥帝国所发生的一切,谢坦之等人沉默了。 之前李江遥曾就突厥内战,专门通过老朋友艾麦尼向波斯皇帝致函,希望波斯帝国能够尽量保持克制,不要轻易卷入突厥内斗之中,以维护西疆及西大陆地区的和平安宁。 没想到,巨大的诱惑,还是促使逐渐强大起来的波斯人动了侵占邻国的念头。 说句实话,在冒险东征圣唐前,突厥一直是西大陆王者般的存在。拳打波斯、脚踩天竺、奴役闪米特、远震欧罗巴,突厥战马的铁蹄,足以让周围的邻居全部瑟瑟发抖,不敢有丝毫违逆反抗的念头。 而波斯皇帝之所以在突厥挑唆西疆诸国反叛圣唐之际,愿意借艾麦尼的手,全力支持李江遥发展壮大,也是因为要设法拖住突厥,让其陷入战争泥沼、无法脱身入侵波斯。 在这极其宝贵的几年里,突厥越打越弱、波斯越养越强,终于熬到了今天攻守易势的关键阶段,波斯人又怎么肯放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仅是突厥,波斯皇帝甚至还将目光转向了东方。 假如能够顺利征服西大陆的传统宿敌,那么下一个猎物,能不能是同样已经被战争损耗得虚弱不堪的圣唐呢? 至少,西疆鬼漠总有机会试试拿下吧? 对于波斯人的野心,李江遥看得很清楚,他的战友们同样也很清楚。谢坦之当即决定,立刻给大都护去信,详细汇报西大陆最新的战事发展,并请李江遥尽快定夺下一步的行动方略。 在等待大都护发回指令前,谢坦之征求霍丽娅的意见,最终商定,先以镇疆军府的名义,命令留守军团开始进行全面动员,增强西部防线的戒备等级,妥善安置突厥难民,防范各路溃军袭扰国境。 必要的时候,镇疆军可直接派兵越过边界,主动接管控制临近西疆的突厥城镇,扩大己方防守范围,避免西疆诸国遭受战争波及。 除此之外,安插在西大陆的情报司暗探,也开始加强针对波斯方面的消息搜集,尤其是负责进攻突厥的波斯军队,是下一阶段的重点情报目标。 同时,司徒无寿透过艾芬提亚联络艾麦尼,向其详细了解波斯帝国高层的真实意图,并对突厥战事表达镇疆军府的关切,希望对方能够尊重李江遥大都护的建议,尽量维持西大陆安宁,以确保丝路商道的畅通运行。 远在江南前线的李江遥,接到西疆发来的报告,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作为西疆鬼漠的邻居,同时也是镇疆军在抗击突厥时期的坚定盟友,波斯帝国对于李江遥而言,并不陌生。相反,他还因为艾芬提娅和艾麦尼的关系,非常了解波斯王廷的各种情况。 波斯地处东西大陆的交汇点,同突厥一样,也与西疆鬼漠接壤,自古以来就是丝路商道的重要枢纽和实际受益者。在西疆百姓的眼中,或者说,在整个圣唐民众的印象里,波斯一直都是一个爱好和平、与世无争的国度。很少听说,他们与谁交恶,也从来没见他们派兵欺负过谁。 不过,李江遥心里却非常清楚,波斯并不像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与人为善、爱好和平。之所以会那么乖,是因为旁边还一直蹲着凶神恶煞般的突厥帝国。 西大陆的肉,八柱部族都不够分,哪里还有波斯的份?或者说,波斯本身都是人家突厥眼里的肉,他又敢去欺负谁? 正所谓,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当年,西疆鬼漠在突厥人的唆使下,刚刚爆发叛乱,西疆联盟才组建没多久,波斯帝国就派出了数量庞大的商使团,并由皇帝老师、西大陆巨商艾麦尼亲自带队,前来访问。 名义上,他们是希望重新打通丝路商道,确保波斯帝国与东大陆的贸易利益不受损失。但实际上,他们的目的不仅仅局限于商务往来,而是希望能在混乱的西疆里分一杯羹,甚至不排除在突厥的首肯下,派兵占领鬼漠一些土地,扩大波斯在这里的政治影响。 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艾麦尼通过女儿艾芬提亚结识了李江遥,而镇疆军又在绝境中快速崛起,最后致使波斯皇帝决定转为全力支持水杉城的镇疆军府,由李江遥代表他们的利益,逐步掌控西疆鬼漠。 八年平叛大战,波斯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兵器、盔甲、战马,如山似海的装备从西大陆源源不断运往水杉,除了没有直接派兵,波斯帝国倾囊相助。 当然,波斯这么做,也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而其中最有价值的成果,莫过于突厥主力大军被西疆人奋力堵截在紫金关盛玉关以东地区,终至全军覆没的结局。 从那一刻起,波斯在西大陆的最大威胁,彻底解除。 不过,挣脱了武力胁迫束缚的波斯皇帝,却仍旧没敢轻易向昔日仇敌动手。毕竟突厥人太凶太强,压了波斯帝国足足数百年,心理阴影早已铸就。尤其是李江遥忽然玩了一招儿战前和解,先后释放格玛可汗和坦利王子率兵回归,顿时吓得波斯君臣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都是聪明人,心里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对李江遥和西疆鬼漠来说,西大陆再次崛起另一个霸主,绝非好事。 于是,波斯皇帝选择继续忍耐,并在暗中分头支持突厥的两方势力,促使格玛带领突厥各部,与坦利、赫思佳和云千雪他们不断拼杀争斗,损耗兵力。 直到格玛的联军再度攻占火焰枫林城,而坦利迅速反击,又组织军队把联军赶出国都,重新夺回城池,波斯帝国的君主大臣们一致认为,动手的时机终于来了! 波斯立刻派出重量级使者,联络同样遭受突厥欺压多年的闪米特人,协商共同出兵,一举清除西大陆的毒瘤,让突厥民族成为历史的尘埃。 闪米特实力虽然远逊波斯,但他们部落众多、民风彪悍,也早已对突厥的长期压制极为不满。因此,波斯帝国一表露出要进攻突厥的意思,闪米特大祭司就立刻点头同意,并号召各部落武士悉数集结,作为波斯大军的盟友,一起挺进突厥国境,讨伐仇人。 至此,西大陆战云密布、杀声四起。赫思佳、坦利、格玛等人即将面临亡国灭种的巨大危机! 第六百一十四章 潜在敌人 西大陆的风云变幻,牵动着李江遥的心。 尽管远隔万里,消息传送不及,但他还是非常敏锐地做出了一个判断:赫思佳坦利所领导的突厥联军,根本无法抵御波斯大军的全面侵袭。 至少在战争初期,虚弱不堪的突厥人,是没办法、也没本钱跟多年来一直隔岸观火、养精蓄锐的波斯人正面抗衡的。 从李江遥的角度看,波斯军队的真实水准,即便不如强盛时期的突厥兵马,但是应该也相差不太多。否则,他们恐怕早就被阿史那支斤先一步干掉了,绝不可能消消停停地跟西大陆霸主做了那么久的邻居。 更何况,在西疆平叛的八年时间里,镇疆军曾向波斯购买了大量的武器和甲胄,波斯的军事装备属于什么档次,李江遥再清楚不过。 刀枪锋利、盔甲精良,战马也都是名种神驹,只要波斯人打仗不是特别拉胯,完全能够称得上是精锐之师,足堪比肩突厥帝国和圣唐皇朝。 像这样的力量,又隐忍多年,当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因此,摆在突厥人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一味蛮干,坐等亡国灭族的悲惨结局;要么,扬长避短,用自己最熟悉的作战方式应对入侵,拖延局势,直至转机来临。 而所谓最熟悉的作战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突厥军队来去如风的运动战。 放弃对国土的依存,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哪怕牺牲大片的土地和人口,也要优先保存宝贵战力,然后再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在广阔疆界中与敌人游走缠斗,甚至是把战火引入波斯境内,烧杀劫掠、以战养战,无所不用其极。 唯有如此,才有希望。 李江遥相信,即便赫思佳想不到这一点,坦利、格玛、云千雪他们也一定能想到。而西疆鬼漠边境地区忽然出现大批突厥难民,也恰恰是这种游击战略的一个佐证或前兆。 让民众先躲到镇疆军的地盘上,暂时得以安身保存,不至于全被波斯人屠杀或掠走,这样一来,那些留在帝国故土的突厥军队就可以彻底放开手脚,一边实施坚壁清野,一边游走抵抗、四面出击。 不过,策略虽然没错,但由于双方力量太过悬殊,突厥人肯定免不了要付出巨大的损失,才有机会稳住整个战局。 这个损失,既包括了军队的伤亡,也包括了国土和资源的沦丧,更代表着突厥的帝国荣耀,将遭遇血洗和蒙尘。 而让李江遥更担心的,是接下来西疆的安危。 波斯的意志,显然不仅仅是征服突厥那么简单。经年累月的战祸,同样已经把圣唐拖得很惨,不论对任何一方来说,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象一下,若是能同时击败东西两个大陆上实力最为强大的国家,这该是何等的丰功伟绩? 而如果要进攻圣唐,那么西疆鬼漠势必又会成为一个重要的跳板。换句话说,作为圣唐的边境安全屏障,西疆也必须担负起阻止外敌入侵的重任。 李江遥反复翻看情报司西大陆分部汇总回来的各项资料,认真比较波斯军队与突厥军队的差异,并试图从中分析出对方的战争能力和优劣特点。 这个昔日的盟友伙伴,如今变成了潜在的威胁和对手,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特殊感觉,就仿佛一层薄薄的纱幔,被逐渐掀启开来。 - 与突厥帝国不同,波斯的国家政治体系,更接近圣唐皇朝的组织形式,同样是以职业官僚群体为核心基础,层级分明、运转成熟。 内阁、枢密院、元老会,三大机构围绕着波斯皇帝,分别掌管民政权、军政权和财政权。而在地方上,则是以省长为支柱,再向下发散市、镇两级治理层次,恰好与圣唐的州、府、县类似对应。 另外,波斯帝国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那就是政教合一的体制属性。波斯皇帝,沙普尔三世,他既是帝国最高的皇权君主,同时也是波斯国教——琐罗亚斯德教的教宗。 沙普尔在波斯的地位,相较于其他国家的皇帝君王而言会更加稳固,正因为他不仅是世俗统治者,而且还是波斯人精神信仰的代表。 这种情况也就导致另外一种特别的现象:波斯军队的使命通常有两个。一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而战,一是为了神的意志而战。二者既有统一之处,又存在一定的区别,且完全由波斯皇帝沙普尔来认定。或者说,最终解释权只在沙普尔三世的手上。 皇帝沙普尔说这场仗是为了保家卫国,那就是护国之战;教宗沙普尔说这一战是遵行神的旨意,那就是护教之战。 波斯军队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变迁,也逐渐形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体系。一个是国家军队,即常备军,另一个则是宗教军队,对外称为教团或教军。 时至今日,波斯军队仍旧是两者并行。常备军的规模大概在三十万至三十五万人之间,由枢密院负责指挥;教军的兵力相对较少,目前约有十万人左右。不过,相比官方常备军的征募效率,波斯人被教会感召入伍的积极性和速度,则显得更加厉害。 据情报司预计,只要教宗传下神旨,转眼就能有二三十万适龄男子投身教团,拿起武器变成护法军人,并且他们不要军饷,只需管饭就行。 这样算起来,波斯帝国最基本的战争动员力,至少也在六七十万人的规模,难怪突厥当初不愿轻易逼他们太紧。 除了兵力数量上的条件,波斯的武器装备水平也非常值得一提。众所周知,波斯铁匠的经验和技艺,在整个西大陆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尤其是盔甲锻造,曾一度成为周围各国军事采购的必选项。 连武德充沛、不可一世的突厥铁骑也不能不承认,波斯造的锁链甲胄,既坚固又灵活,虽然分量上是重了一些,但防护力确实好到没话说。 据艾麦尼当初跟李江遥介绍,波斯帝国的经济发展在西大陆同样可圈可点。 突厥人以游牧为主,城市化水平并不十分突出,甚至很多部族到现在都还处于相对原始的状态,民众散居在辽阔的草原与山林之间,手工业单一,贸易规模很小。 相比之下,波斯就是另一个翻版圣唐。 首先,波斯帝国的农业非常发达,很早就从东方引入了农田灌溉技术,特别是近几年风调雨顺、连续丰收。 其次,波斯位于西大陆的中部地区,与西疆鬼漠、突厥、天竺、闪米特、欧罗巴都有接壤,因此波斯自古以来就极为重视国与国之间的商贸往来。作为丝路商道西端的核心节点和圣唐产品的最大中转站,波斯帝国俨然成为了西大陆的贸易中心,也培养出了像艾麦尼这样在政商两界都颇有影响力的商业巨子。 繁荣的商贸,为波斯帝国积攒了丰富的财力和物力,这些资源一旦运用到战争之中,将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可以说,一向没怎么引起过圣唐重视的波斯,其实是一个潜在的军事巨人,只不过以前在突厥的光芒四射之下,他并未得到应有的关注而已。 李江遥凝视地图,默默地思索着,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根据眼下的情报显示,波斯帝国出动了三十万大军,闪米特人的兵力则在十五万左右,联手入侵突厥。这股力量,虽然说不上有毁天灭地之能,但侵占突厥的大片领土、压制坦利格玛的军队还是很有把握的。 而突厥一旦被顺利压制,波斯帝国的战争潜力会不会进一步激发,数十万大军有没有可能继续逼近西疆鬼漠?倘若真的发生这种情况,霍丽娅他们有没有办法顶住对方的压力? 还是那句话,昨天的朋友,随时可能变成明天的敌人。强敌从来不会讲什么情谊和道理,对方唯一能听得懂的语言,就是实力。 你实力强悍,大家就好商好量、和平相处;你实力不足,那他们就能找出诸多借口,踹门而入、替你做主。 而西疆又恰好是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融通的桥梁地带,谁掌控了这个地方,谁就拿住了大陆战略的主动权,不仅进可攻退可守,还能汇聚东西贸易的巨大利益。所以,若说波斯皇帝沙普尔三世对西疆鬼漠完全没有任何想法,那可就太幼稚天真了。 楠花郡主手里的十六万镇疆留守部队,从战力上来说是有比较可靠的自保能力,但战略威慑力却稍显不足。万一波斯人或闪米特人当中出现几个胆大妄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统兵将军,说不准就会趁镇疆主力尚未回来的机会,决定抢先出手,悍然发起对西疆鬼漠的进攻。 最根本的解决办法,还是实力为王。 想到这里,李江遥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道:“去请徐帅和各军主将立刻来这里集合,我要对杭州地区的军事行动做出调整。” 第六百一十五章 先行一步 听完李江遥的介绍,徐友长等人都不禁担心起来。他们和大都护一样,对波斯是既熟悉又陌生,而波斯大军忽然向突厥人发起进攻,甚至对西疆都形成了潜在的威胁,更是令大家颇感意外。 徐友长心中惦念赫思佳的安危,但是他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来,只能问道:“情报司的兄弟有没有送回什么新的消息?波斯人已经打到哪个地方了?” 李江遥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应道:“谢坦之他们与突厥战场隔着千山万水,我们跟水杉城又隔着千山万水,消息一来一回,新言早已变成旧闻了。不过,据我估计,随着波斯人和闪米特人继续深入突厥腹地,他们也将会遭遇云千雪游击战术的拖延袭扰,进展速度只能是越来越慢。” 吉格里孜问道:“大都护,如您方才所讲,波斯对西疆同样不怀好意,只靠郡主手上三个军的兵力,未必能挡住波斯那些人,咱们该如何处置才好?” “这正是我叫你们来的原因。”李江遥道:“江南平叛之战已近尾声,越早消灭叛军的残余力量,我们就能够越早抽身出来,返回西疆鬼漠。我相信,只要有镇疆军在,借波斯人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轻易打西疆的主意。” 徐友长眉头紧锁:“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眼下圣唐的情况愈发复杂。李炤未灭,程雯又跳出来捣乱,二十多万朝廷军队正堵在关中一带,西归之路怕是不好走啊。” 李江遥点点头:“所以我才说,进攻的节奏必须加快。趁皇后的军力尚未稳固,咱们干掉李炤,然后亮明刀枪、一路西去,谁也挡不住!另外,情报司刚刚向我确认,劳剑华那个奸贼果然已经离开杭州了,想必是见势不妙、脚底抹油。” 徐友长讶然道:“真的逃往阔海了?” “恰恰相反,”李江遥神秘一笑:“据可靠消息,劳剑华同样是往西走的,你猜会是去哪儿?” 徐友长立刻反应过来:“帝都?他娘的,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一定是闻到了腥味,去找妖后程雯狼狈为奸了!” 李江遥冷笑道:“暂且让他去,反正有沈大哥在,劳剑华逃不掉的。趁叛军现在没了主心骨,李炤又坐困愁城,咱们一举拿下他们!” “好,听你的。”徐友长振奋道:“接下来该如何做,请大都护下令!” “请大都护下令!”满营将官齐声应和。 李江遥站起身,对大家说道:“李炤和叶荣成目前已经自安吉退守杭州,而包遇春则从桐乡向海盐仓皇撤退,可能会借助倭贼的船只运输,从海路逃往明州,与他的侄子包信岩汇合。我命令,第九军负责监视追击包遇春部,第十军同时封锁海盐至明州的海路,实施阻截。主力第一军、第二军、第五军、第六军、第八军,南下合围杭州城,主帅营白袍军作为战略总预备队,增援策应攻城各部。三天之后,正式向杭州发起总攻!” 各位主将同时行礼呼喝:“遵命!” 李江遥一挥手,让众人回各自部队传达命令、进行准备,同时专门把徐友长留了下来。 “兄弟,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想辛苦你跑一趟。”李江遥非常郑重地说道:“请你乔装改扮、轻装简从,先行返回西疆鬼漠,你看如何?” 徐友长闻言微微愣怔,好奇道:“怎么?你是担心霍丽娅镇不住?” 李江遥微微颔首:“有这方面的意思。郡主脾气急,有时候考虑不周全,难免出纰漏。你是镇疆副帅,有你在,三个军的将士们心里会很踏实。” 徐友长看了看对方,轻叹道:“恐怕不止这个原因吧。” 听他这么说,李江遥会心一笑:“当然,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到了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你带兵进入突厥境内,拉坦利一把。以西疆的利益而言,他们不能让波斯人给彻底消灭掉。” 徐友长心里一热。他知道,李江遥说是拉坦利一把,其实是让他去设法保护赫思佳。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确保突厥与波斯彼此制衡,而且还希望能照顾到他的心情和感受。赫思佳的安危,是徐友长现在心底里最惦念的事情。 徐友长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江遥,你的好意我明白,也感谢你的体谅。不过,眼下兄弟们即将与李炤进行最后的决战,我不能舍大家而去。” “瞧你说的,没有你,我们还不打仗了?”李江遥笑笑:“西疆是咱的根本,绝对不容有失。连突厥人都抢不走,凭什么要让波斯觊觎染指?你早些回去,老谢和郡主他们心里就安稳得多,这个道理,不用我再给你分析了吧?” 见李江遥一直坚持让自己先回去,徐友长忍不住问道:“真让我回西疆挑大梁吗?你预判那里的情况将会更加危急?” 李江遥认真地点了点头,应道:“波斯皇帝这次给我的感觉非同一般。起初,我还以为他是人畜无害的小伙伴,可现在看来,论忍耐、论择机、论气势,这家伙都很不寻常。之前艾麦尼曾给我介绍过他的这个学生,可我没往心里去,看来是我大意了。” “这也不能怪你,”徐友长道:“那时候我们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西疆反叛势力和突厥人身上,哪有功夫去理会远在万里之外的波斯皇帝?话说回来,假如波斯军队要对突厥人赶尽杀绝,我们真出手阻拦吗?别忘了,在此之前,突厥一直是我们的死敌,而波斯恰恰是我们的盟友。忽然翻脸,怎么跟艾麦尼和艾芬提亚交代?” 李江遥摆了摆手:“当然不能毫无来由地化敌为友、化友为敌,那样做,西疆和镇疆军会师出无名、陷于被动。这也是我让你亲自回去的另一个原因。我给你两个原则,你斟酌着临机决断。” 徐友长微微颔首:“你说,我记着。” “第一,波斯没有明确对西疆入侵,我军不能轻启战端,率先向盟友出手。”李江遥嘱咐道:“第二,我们不主动支援和保护突厥人,但如果突厥人自己逃入我军管辖的地界,并寻求庇护,那么镇疆军有权决定是否接受。” 徐友长应道:“我明白了。你讲的这两个原则,头一个还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第二个,霍丽娅确实不太容易拿捏,只有我回去负这个责才行。” 李江遥抬手拍了拍徐友长的肩膀:“好兄弟,我把西疆拜托给你了。能与西大陆各国和平相处,当然是最好的,这对东西两地的百姓都有利。但是,如果战争真的不可避免,那我们就必须要拿出以战止战的勇气,坚决把野心家挡回去!”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徐友长郑重答应道:“君之所托,必不相负!” - 徐友长当晚便连夜启程,在一队鬼面白袍军的护卫下,向西北进发,火速返回西疆鬼漠。 他离开后的第三天,近二十万镇疆精锐分成四路,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合围了李炤所在的杭州城。 此时,杭州城中仅剩下不到七万叛军残余,晋王李炤内无雄兵、外无强援,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弩之末,唯有困兽挣扎这一条死路可走。 更要命的是,劳剑华忽然临阵脱逃、不告而别,彻底击碎了李炤的精神支柱。一夜之间,这位年纪轻轻,两三年前还踌躇满志、妄图夺取圣唐天下的“皇族后裔”,眼下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无措之中。 李炤知道,自己绝对不是镇疆军的对手,杭州这座孤城也肯定守不住了。但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彻底放弃,被李江遥一下子打回原形,甚至比之前更惨。 什么先王之后,什么血海深仇,这些对于李炤而言,其实根本就不重要。那只不过是他跟随劳剑华兴兵作乱的借口、觊觎江山的由头。说到底,荣华富贵才是他的目标,保命不死才是他的底线。 看着同样愁云惨淡的众手下,李炤的心里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主动找李江遥谈判,是否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个离谱的想法,李炤是如此考虑盘算的:帝都忽然发生政变,皇后一系已经上台掌权。程雯与李江遥之间,即便不是你死我活,也至少是水火不容。此时的李江遥,只有保存军力,才有跟帝都分庭抗礼的资本。 而自己手中数万杭州守军,再不济,也能损耗镇疆军大批有生力量,使其实力大损。这样的买卖,对李江遥而言是绝对划不来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停战谈判便有了可行的基础。双方暗中达成默契,要么一起掉过头来对付朝廷、平分天下;要么彼此相安无事、各取所需。 总之,好过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最后让皇后程雯捡了一个大便宜。 李炤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于是连忙派使者出城,举着白旗前往李江遥大营,提出要进行高层协商、停战和谈。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一日破城 对于李炤提出的谈判建议,镇疆军将领们的反应出奇一致:嗤之以鼻。 早干嘛去了? 如今被我们打到老窝,眼瞅着已经山穷水尽,你就知道谈了,那前面的浴血厮杀算什么? 要谈判也可以,全军缴械、献城投降。 李炤的使者一听这话,脸直接绿了。缴械投降?那还谈个什么劲啊。他犹豫半天,弱弱地问了一句:“那晋王殿下……” 杜建把眼睛一瞪:“什么殿下?反贼李炤!” 熊云杰紧跟着冷哼道:“你到底想问什么,痛快点!” 使者到现在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作为一个给晋王打前站的通闻使者,要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统兵大将。 他愣怔了片刻,结结巴巴地回应道:“殿下……哦不,李将军,我们李将军不是想投降,而是想合作……” “合作?”吉格里孜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不觉得滑稽吗?我们从西疆鬼漠千里迢迢地杀到这里,就因为你们这些叛贼是镇疆军不共戴天的仇人,而李炤更是当年杀害何景明大统领的幕后凶手。合作,他疯了吧?” 使者也是口才了得之辈,人虽然慌得要命,但是此时仍旧壮着胆子辩解道:“这位将军此言差矣。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天下纷乱日久,朝廷变生肘腋,帝君生死不明,皇后牝鸡司晨,恰是圣唐即将陷入深渊的前兆。我们李将军心怀社稷,愿与大都护捐弃前嫌,联手对付妖后程雯,这不是利国利民的举措吗?” “扯淡!”杜建冷冷道:“李炤那厮还心怀社稷?他是惦记皇帝宝座才对!你莫要多说废话了,赶紧滚回去告诉李炤,让他把脖子洗干净。何大统领的仇,他躲不掉!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干死他!” 看着杜建那副要吃人的模样,使者苦着脸问道:“将军,小人来此,好歹也得见大都护一面才行啊。他老人家发句话,小人也好回去交差。” 熊云杰喝道:“凭你残败之师,还想面见我们大人?杜将军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李炤必须受到严惩,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使者兀自挣扎道:“各位将军,皇后与大都护不和,乃是人尽皆知的事。她若掌了权,肯定要让朝廷军队对付你们,何苦把宝贵的战力浪费在我们这里呢?” 杜建把手一挥:“这就不劳你们费心了。与其惦记我们镇疆军的安危,还不如先顾好你们自己吧。回去告诉叛军上下人等,明天一早我军就开始全面攻城,投降的机会只在天亮之前。若是不想陪着李炤一起死,就把他绑了,出城投降!” 闻听此言,使者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急赤白脸地说道:“杜将军,千万三思啊!你我双方一旦开战,那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决斗,对贵军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好处啊……”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叛军被彻底消灭,就是镇疆军最大的好处!” 随着这个话语,帐内的将军们纷纷起身立正,同声应和:“参见大都护!” 使者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恰好看见一身铠甲戎装的李江遥大步走入帐中。 还没等他开口问好,就只听李江遥淡淡说道:“你还是赶紧走吧,我军的行动计划改变了,半个时辰后就要攻城。你替我给李炤带个话,请他千万别自寻短见,一定要把狗命留给我亲手去取。” - “预备——放!” 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巨大的火球漫天而起,如夜空中的星辰轰然坠落,急飞杭州城头。 镇疆军此次破天荒地组织了三千一百六十多部投石机,四面围着城池展开猛烈射击。火油弹和巨石弹好似暴雨般,一波接着一波、一轮赶着一轮,连续不断,砸得杭州城防支离破碎、烈焰冲天。 光是这股气势,就已经令守城叛军心胆俱寒。 半个多时辰的投石机覆盖打击,几乎把坚固严密的城头防线彻底摧毁,近四千名守军非死即伤,叛军险些无法在城上立足。 叶荣成发起了狠,决定派出所剩不多的玄甲精锐,冒险出城突袭镇疆军的投石机部队,力争扳回一局,打掉这些可怕的远程杀手。 没想到,他的谋划早在李江遥预料之中,负责冲击投石机的叛军骑兵才一离开城池,便迎面撞上了由重装步兵所组成的铁壁防线。 巨型橹盾插地而立,无数支长枪仿佛密林,自盾墙后方斜斜刺出,看上去就令人感到不寒而栗。除此之外,巨弩和弓箭方阵则火力全开,隔着几百步的距离,率先向出城的叛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玄甲精锐再强悍,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同样也有正常人的感受和判断。像现在这样迎着对方密集的箭雨,直接冲击铜墙铁壁般的重步兵方阵,完全就是白白送死。 越来越多的玄甲骑士勒住了前进的缰绳,停步在镇疆军防线面前。 绝望,深深的绝望。 这是城上的叶荣成和城外的玄甲军,此时唯一的心情。 半空中,火油弹和巨石弹仍在呼啸飞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镇疆军的两翼方向,无数铁骑已经跃阵而出,绕着弧线奔袭叛军的侧后方,意图非常明显:他们要彻底消灭出城的玄甲军。 再迟疑上一小会儿,后路将会被彻底截断! 叶荣成顿时大感纠结。 不撤,宝贵战力可能当场断送;撤,不仅无法解除对方远程武器的威胁,而且甚至还有可能被镇疆铁骑撵着屁股追进城里。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遇过无数对手的叶荣成,真正体会到了李江遥的厉害。这种绝对实力上的差距,令对方在排兵布阵时显得游刃有余、步步先机,自己则时时处处都会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他迟疑片刻,终究狠狠一捶城垛,下令吹响号角,趁疾风第一军还没冲上来之前,让城外的兵马火速收缩后撤,回到城池的安全地带。 就这样,这支出城突袭的精锐部队,居然连一架镇疆军的投石机都没摧毁,却白白丢掉了上千条性命,仓皇而逃。 镇疆军恐怖如斯的攻城力量,实在是超乎了叛军所有人的想象。 或者说,李江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当年面对突厥人把守的帝都城,数十万镇疆军围而不打,像老僧入定般沉得住气,硬是一箭未放、一石未投,只凭借高明的策略和渭南战役的胜利,把阿史那支斤逼入绝境。 如今,李江遥兵临杭州城下,为给老师何景明复仇,再无任何犹豫权衡,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重装步兵和铁甲骑兵联手将敌人赶回城后,投石机部队继续扬威。霹雳堂二公子雷雨亲自调配的火油弹,就好似无穷无尽一般,铺天盖地飞驰而来,砸得杭州城头苦不堪言。 明眼人此时都已经看出来了,这其实就是渭南战役对付突厥大军的战术翻版:用优势兵力扛住交战线,然后通过远程输出,不断杀伤敌军,同时消耗瓦解对方的战斗意志。 简单一句话,叛军冲不动,就只能老老实实原地挨揍。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猛烈的远程打击终于逐渐停歇,借着那微微的晨曦放眼望去,笼罩在薄雾之中的杭州城墙,尽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仅仅是被巨石砸出豁的口,东南西北四面合起来,就达十一处。最宽的地方,甚至超过了城门的规模。 投石机一停,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便随即响起。成千上万身穿铁甲、头戴罩盔、高举着长刀大斧的镇疆战士,排着整齐队列,踏着鼓点,朝城墙逼近。 阳光照射在甲胄和兵器之上,闪闪发光。 -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连一天都守不住?”李炤呆呆地望着叶荣成:“本王的杭州,竟至如此脆弱不堪?!” 叶荣成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殿下,李江遥的手段太狠了。数千部投石机连续不断地轰击了一整夜,现在城防到处都是豁口破绽,我们事先准备的民夫,根本来不及进行抢修。眼下,弟兄们都是在拿命堵缺口,但……这不是办法啊,况且也挡不住那些重装步兵的凶猛冲锋。” 李炤颓然坐回椅中,失神地望着门外,城墙防线上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清晰可闻。 叶荣成看了看茫然无措的李炤,沉声道:“殿下,请赶快做决定吧。此时突围还有一线生机,倘若再晚,被镇疆军控制了各处城门,咱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突围?本王还能去哪儿?”李炤心灰意冷的问道。 “去南方也行,去西边与谢豹汇合也行。”叶荣成道:“总之不能在这里等死啊。” 李炤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绝望之色:“我们带着晋军主力,守着经营多年、固若金汤的杭州城,却连一天一夜都守不住,逃到南方又能如何?不过是像条丧家之犬,被李江遥一路追杀而已。去找谢豹更不现实,慕容雪肯放我们过去吗?” 叶荣成沉声道:“劳相离开的时候,不是给殿下留了封书信吗?让您只要设法坚持,他自有办法扭转乾坤。” 第六百一十七章 背叛滋味 李炤无精打采地哼了一声,抬手指着外面:“坚持?本王怎么坚持?你听听周围的动静,镇疆军已经攻破了城墙,眼看就要杀进城里……” “咱们可以突围!”叶荣成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手里还有铁骑,硬冲的话,完全可以一试!” 李炤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叶大将,本王没有心力再撑持下去了……你自己走吧,带着兄弟们突围出去,去找我师父汇合,帮助他老人家翻盘……给我报仇。” 叶荣成闻言一愣。他听出了李炤话里面的意思,年轻的晋王殿下是打算放弃了。这也难怪,面对像李江遥这种可怕的对手,面对数十万气势如虹的镇疆大军,无论是凭城死守还是奋力突围,希望都非常渺茫。 沉默了片刻,叶荣成终于拱手应道:“殿下……那……末将就……” “快走吧,”李炤无力地摆摆手,痛苦说道:“再迟恐怕来不及了。本王留下,跟敌人玉石俱焚!” 叶荣成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道了声“殿下保重”,随即转身大步离去。现在镇疆军还在跟守军争夺城墙防线,玄甲铁骑若是沿着城门向外突击,或许还有一线生路。 看着叶荣成越走越远的背影,李炤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一道狡黠的光芒在双目中不断闪动。 “冷山!” “卑职在。请殿下吩咐!” “立刻行动,”李炤霍然起身,一边脱去身上的甲胄,一边命令道:“叶荣成率部突围,一定会吸引李江遥全部的注意力。趁此机会,咱们从密道出城!他妈的,赶紧走!” 李炤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就在叶荣成去集合麾下兵马,准备不顾一切向外冲击的时候,他早已由亲兵保护着,自晋王府密道转移至离北城墙不远的一座马厩里,然后又从那边的地道向城外潜逃。 这个路线,是当初劳剑华亲自主持设置的,除了李炤和他的亲兵队长冷山,没有旁人知晓。而劳剑华给他留的书信里也专门提到,倘若杭州守不住,就借由此路安全转移,先保住性命,以图东山再起。 李炤之所以在叶荣成面前表现得心灰意冷,甚至打算留下来跟镇疆军拼命,是因为他需要让对方充当替罪羊,去吸引李江遥的追击围堵,以便让他从容脱险。 这份冷血和阴毒的谋划,若是叫叶荣成知道了,也不晓得这位忠心的玄甲大将会作何感想。 李炤沿着密道一路来到城北马厩。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寻找另一个入口朝城外逃,而是命亲兵们暂时隐蔽,待天色更晚一些,镇疆军彻底攻入城中,并且开始围杀叶荣成之后,再趁黑行动。 那个时候,城外兵荒马乱、视线不明,极容易跳出险境。 李炤藏身于草料房里,一边坐在干草堆上啃着干粮,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此时,杭州城北已经被镇疆军全线突破,大批重装步兵杀入城中,追击清剿叛军残余,同时向晋王府、都督府和其他方向的城门挺进。 街道上面此起彼伏的马蹄声、脚步声和口令声,预示着这座叛军的大本营正在被收复。 李炤透过草料房高处的木格栅,看看外面天色渐暗,于是把手里的面饼往地上使劲一掼,低声喝道:“差不多啦,开始行动!” 随着他的一声命令,四个亲兵率先钻进密道,负责开路,而李炤则在冷山的陪伴下,跟着进入密道。在他们身后,另外还有四名护卫高手随同掩护。 这一行人在幽深的密道里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平坦的道路开始逐渐向上倾斜,说明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李炤气喘吁吁地问道:“上面可靠吗?战马没问题吧?” 紧跟在他后面的冷山连忙应道:“请殿下放心。出口设在一片小树林里,周围有灌木遮挡,盖口还附着杂草,非常偏僻隐蔽。不过,马匹一直留在远处的林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炤无奈地擦擦汗:“实在不行,就去偷去抢。打仗乱纷纷的,搞几个落单的镇疆军,问题应该不大。” 说话间,负责在前面探路的亲兵已经停下了脚步,其中两人正配合着推起上方的盖板,偷偷向外观察。 李炤知道出口到了,顿时不禁有些紧张起来,朝前面小声问道:“怎么样,外边有人吗?” 最上面的亲兵又看了一会儿,悄声应道:“没有,四下里安安静静的,天也差不多黑透了。” “好!”李炤闻言大喜,连忙催促道:“赶紧的,上!” 亲兵答应一声,和同伴一起奋力顶开厚重的盖板,然后翻身攀了上去。 李炤在原地等了片刻,见外面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于是大着胆子钻了出去,冷山等人随后跟随,紧接着都爬了出去。 他们置身的这片密林,此时四下黑黢黢一片,远处的杭州城则火光冲天、杀声不断,大批镇疆军部队正隔着几百上千步的距离,朝城池方向前进。 李炤暗暗吁了口气,正准备让冷山他们去寻找事先藏在附近的马匹,没想到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围密林中忽然传出一声暴喝,紧接着,无数火把接连亮起,将整片林子照得恍若白昼。 上千名身穿黑甲、肩披白袍、背插快刀,平端硬弩的战士把李炤等人团团围住。 李炤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伏兵,一时之间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硬冲硬闯肯定是不可能了,反身逃回地道更是徒劳。对方既然能提前堵在这里等他,那想必城内那边的入口也早已暴露,落入镇疆军的控制。 只是李炤实在想不明白,李江遥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猜出自己会从此处突围,并且还清楚密道的具体位置。 正当李炤手足无措之际,镇疆军大都护李江遥排众而出,大步走到了李炤和他的护卫们面前,在其身边,还跟着一个身穿便装的胡人。 李江遥上下打量了李炤几眼,冷笑道:“李炤,你的动作太慢了,害得我等了许久。拖到这会儿才来,多半是想让叶荣成那个傻蛋帮你声东击西、引开我们吧?” 李炤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本王会走这里?” 李江遥抬手一指旁边的那个胡人:“这位是我们镇疆军情报司杭州分部的首领,来自龟兹国的格孜提江,你平日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至于说今天这个局面,还是让他来解答你的疑惑吧。” 格孜提江闻言微微一笑,先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冲李炤等人朗声喝道:“冷山,你可以平安离开啦。你的妻儿父母已经从零陵被接来此地,这会儿正在余杭等你。” 一听这话,李炤不禁大惊失色,下意识转头望向了自己的护卫队长冷山。冷山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格孜提江跟前,老老实实地拱手应道:“感谢大人开恩,放我冷家老小一条生路,冷山甘心接受朝廷法度制裁。” 格孜提江点点头,笑道:“你已经弃暗投明、将功折罪,我军不再追究,回去与家人团聚吧。” 听他这么说,冷山连忙再次道谢,格孜提江则摆了摆手:“你应该谢我们大都护才对。” 冷山又赶紧向李江遥行礼:“谢大都护宽宏大量!” 李江遥淡淡一笑,示意冷山先行离开,接着看向满脸怒容的李炤:“怎么样?遭背叛暗算的滋味,好受吗?” “李江遥,你这个王八蛋!”李炤拔出宝剑,大喝道:“搞阴谋诡计,算他娘的什么英雄?!冷山的爹妈孩子都被你们抓做人质了,他能不乖乖听话吗?本王不服?” 李江遥同样缓缓抽出星落刀,淡然道:“谁管你服不服?我只关心一件事,当年我的老师何景明大统领,是怎么死在你手上的?” 李炤愣怔了片刻,旋即嘿嘿怪笑道:“想知道吗?本王不妨告诉你。说什么圣唐第一名将,何景明也不过如此。他那些烈刃军护卫,被我麾下三千兵马杀得七零八落,而其本人连刀都提不起来,让本王一剑就刺死了。哈哈哈,星落刀法名扬天下,到头来不还是一样败在本王手里?” 情知今晚身陷重围,再也难有侥幸逃生的机会,李炤索性癫狂猖獗起来,高声笑骂,连连贬损何景明。 李江遥的目光中渐渐凝聚起浓重的寒意,待对方把那些狂话讲完,他冷然道:“三千人偷袭两百圣唐同袍,对一个身患沉疴的老人下毒手。李炤,你活着,简直是对这世间最大的羞辱!” “来,三招之内取不下你的狗命,任你离开!” 李炤眉毛一扬:“此言当真?” “我以老师的星落刀起誓,”李江遥充满自信地凝视着面前的大仇人:“所有白袍军都是见证人!你能接我三刀,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哈哈哈,好!”李炤仰天大笑:“李江遥,你可千万别后悔!” 说罢,他纵身一跃,刚猛剑锋直向对面刺去。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三刀何在 李炤的剑法路子,走的同样是一个“快”字。不过,相较于星落刀法的迅若流星,他的剑又多了几分刁钻阴狠的偏锋打法。剑光闪烁之处,宛若银蛇,灵动难防。 然而,对于李江遥这种级数的高手来说,要抵挡对方的快剑并不难,难就难在李炤抱定三刀挨过便可脱身的机会,一上来先出手抢攻,同时又留有随时后撤的余力,在那一进一退之间,便能轻松走完两三招的过程,逼着李江遥履行放他生路的诺言。 此子的多智狡猾,可见一斑。 李江遥却毫不在意,他仿佛早就算准李炤会如此施为,因此不仅没有上前挥刀迎战,反而还快若闪电般地向后飞撤出丈许距离,顿时令李炤扑了个空。 双方没有直接交手,所以也不能算是过了第一招。 李炤见状不禁怒喝一声,脚下发力加速,改从侧面绕袭,长剑如毒蛇吐信,刺向李江遥头部,无论速度还是气势,都极为狠辣。 面对凶险杀招,李江遥仍旧采取了游走策略,好像故意耍弄李炤似的,翩然闪另一个方向。 刚才他有言在先,话讲的非常清楚,只要李炤能扛住他三刀而不死,就可以平安离开。此时自己迟迟不出刀,便意味着三刀之约始终没有正式开启,李炤能不急吗? 果不其然,眼看李江遥又故意拉远距离,李炤忍不住急火攻心,他连忙提聚九成功力,一边施展轻功迫近对方,一边变换招式,抖出大团剑花,将李江遥完全笼罩。 这样的剑法虽然非常耗费内力,但也有明显的优势,那就是攻击范围更大,剑气杀伤效果更强,即便李江遥再次故技重施,移形换位,也绝不可能像前两次那样轻松避开。 然而李炤绝没想到,李江遥正是要引他如此出招:轻功全力放开,拼命追逐迫近对手,同时还利用内功化成有质无形的剑气团花,是对方无从躲闪。 这样一来,李炤也再无余力保留,没法像刚开始时那样七分出剑、三分防备,随时可以转攻为守,稳立不败之地。 李江遥朗声长笑,喊了声“来得好”,随即改退为进,星落刀同样舞出一大片耀眼的刀芒,迎着李炤而去。 他这声长笑与暴喝,隐隐含着强大内力,首先震得李炤心中一颤,手里动作不禁慢了半拍。紧接着,星落刀的刀芒与长剑的剑花绞击在一起,双方兵刃尚未接触,两股劲气已然相撞,顿时发出砰的一记闷响。 李炤受刀气剑气的反震之力,动作不由得阻滞了一瞬,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李江遥的长刀已经到了眼前。眼看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对方开膛破肚,李炤登时大惊失色,连忙奋力撤剑格挡。 谁知,他的宝剑刚收回来,原本离胸膛只有尺寸之遥的星落刀忽然化作了一道残影,令剑锋划向了空处。刹那间,李炤心中大骇,这一招仓促回挡,已经是他的极限,却不料李江遥使的竟然是虚招! 几乎与此同时,那柄凭空消失的长刀好似变戏法似的,突然出现在了李炤的右耳畔,夹着凛冽风声,直向头部削来。 此时此刻,什么抵挡的招数都用之不及了,李炤只能闭着眼睛猛地低头,心中乞求老天保佑,让他躲过开颅厄运。 刷的一声,星落刀自头顶掠过。 李炤先是感觉头皮一阵冰冷的寒意,紧接着暖流喷涌,鲜血瞬间自头上流下,淌得满脸殷红。 原来,李江遥刚才那一刀擦着他的脑瓜顶,将整个发髻和大块头皮被直接削飞。 李炤又惊又痛,眼睛也被滚烫的鲜血完全糊住,一时之间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顿时连声惨叫,一边狂乱地挥动手中宝剑,一边向后急退。 李江遥把星落刀担在肩上,瞧着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李炤,好整以暇地吩咐道:“别慌,刚才只是第一刀,把眼睛擦干净,准备继续接招。” 李炤心中惶急,也顾不得回应对方的嘲讽,赶紧用衣袖擦拭额头眼眶周围的血渍,同时再次后退了几步,与李江遥拉开距离。 李江遥一点都不急着上前抢攻,只死死盯着李炤,忽然开口道:“李炤,后悔吗?当年我的老师一心拯救圣唐,拖着残病之躯远赴西疆,没想到却误中尔等鼠辈的奸计,壮志未酬身先死。今天,是还他公道的时候了。” 李炤头皮被削、血流满面,也没了刚才那股嚣张气焰,兀自辩解道:“李大都护,伤你师父,绝非我本意。这都是阿史那支斤、谢光和劳剑华的意思,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不瞒你说,直到前往凉州设伏的时候,我都不清楚袭击的目标究竟是谁。如果能提前知晓要伤害何大统领,我肯定……我肯定会严词拒绝的。”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屑地笑道:“前倨后恭,小人嘴脸。我真怀疑,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飞将军王的后代。当初晋王李成星可绝没你这么怂。” 李炤丝毫不理会对方的挖苦羞辱,急着道:“大都护,我在会稽山设有一处宝藏,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和武器装备,富可敌国!只要你能放我一条生路,我愿双手奉上。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我,何大统领也回不来了,不如往前看,你意下如何?” 李江遥洒然一笑,用星落刀指着李炤:“看你这么精神,又是狡辩又是献宝的,想来已经恢复好了。来!第二刀!” 话音方落,他猛地跃上半空,横掠过三四丈的距离,直扑李炤。 人未到,凛冽的刀锋已迎面而至。 李炤大惊失色,连忙举剑格挡。怎奈李江遥的身法和刀招实在太快,他根本看不清星落刀会从哪儿来,因此只能挽起剑花,被动防御。 按理说,李炤的武功与慕容雪不相上下,虽然比不过李江遥徐友长这样的顶级高手,但是倘若全力以赴的话,拼命挨过几十个回合绝无问题。可惜的是,他此时早已心胆俱寒,尤其是方才那一刀险些被削掉脑袋,更是令其深刻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怖。 胆气一泄,再无侥幸可言。 面对李江遥凌空而至的猛烈攻势,最好的办法其实应该是挥剑迎击,利用灵动刁钻的狠辣招式,决心跟对方来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进而逼着李江遥中途变招。 若换做平时,李炤多半就选择这么干了,可现在的他哪有如此勇烈?闪也闪不开,攻也不敢攻,李炤只能束手束脚、战战兢兢地举剑抵挡,无论气势还是招式,都落了下乘。 李江遥瞧得清楚,知道对方败相已露,于是大喝一声,挥刀直入李炤舞起的那团剑花之中。 只听当的一记金属交击声,李炤手中宝剑应声而落,自己则捂着胸膛连退三步,同时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李江遥欺他势弱,硬是用内力重创了他的经脉。 李炤脸色惨白,连着急喘了几口气,差点站立不稳,直接坐倒在地。此时此刻,他是真后悔了,死亡的恐惧仿佛深渊恶水,将其紧紧包裹住,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李江遥向前两步,平静地说道:“把剑捡起来,第三刀。” 李炤充满怨毒地看了对方一眼,沉默几个弹指的工夫,颓然叹道:“不必再折腾,我……认输。” “认输?”李江遥淡淡一笑:“是认输,还是认命?” 李炤面带苦涩地摇摇头:“认输,也是认命。李江遥,你确实厉害,我不挣扎了。这条性命,你拿走!” 李江遥凝视着李炤,一字一顿地说道:“好,既然你有这个觉悟,也省得我再费力气。你的项上人头,就是告慰我老师最好的祭品。” 说罢,他抬步朝对方走去,准备将这个杀害何景明的凶手就地正法。 可是正当李江遥走近李炤,二人相距不到五六步之时,李炤忽然抬起左臂,冲着李江遥猛地一挥,随着一记轻微的机括声响,一支闪着幽幽蓝光的袖箭自他袖中突然飙出,激射李江遥面门。 这样的距离,用北衙逆鳞司的独门袖箭暴起偷袭,不仅力道非常大,而且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人留出任何反应的时间。 然而,李炤这最后的垂死一搏找错了对象。 李江遥的武功绝技,是连突厥武尊毕罗都赞叹不已的瞬时之瞳。在他眼里,所有的动作、箭矢皆会随着内力运转而变得异常缓慢。 袖箭飞出的一瞬间,李江遥向前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他同时抬起左手,精准无比地抓住了迎面而来的箭杆。下一秒,李江遥已经来到了李炤的面前,顺手一带,将淬毒袖箭直接插进了对方的脖颈。 啊—— 李炤发出惊恐痛苦的惨嚎,随即颓然跪在李江遥脚下,眼睛里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江遥像是打量一条癞皮狗似的,看着面容扭曲的李炤,冷冷说道:“唉,你这个蠢货,到底还是没让我使出第三刀。” 第六百一十九章 江南局势 镇疆军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收复杭州城,彻底摧毁了江南叛军的老巢。尽管祸首劳剑华提前逃跑,目前不知所踪,但伪晋王李炤被李江遥亲手击毙,大将叶荣成也在突围途中遭遇怒浪第六军奋力阻击,其本人连中数箭,当场身亡。 三万余残兵败将,陆续向镇疆军缴械投降。 至此,杭州战役胜利结束。 几乎同一时间,海盐方向也传来了捷报。段俊率领第九军一路追击包遇春残部,四战四胜,待全军抵达海盐码头时,鲲鹏第十军也恰好及时赶到这里,舰队主力顺势封锁了港口海域,阻断所有外逃的通道。 包遇春眼见进退无路,只好指挥剩余兵力就地展开防御。岂料,段俊与聂先增配合默契,水陆两支大军并不急着向叛军发起攻势,而是隔着一定距离实施包围。 他们将包遇春的粮道完全截断,令数万逃亡的叛军困在海盐县城,毫无补给可言。只两天功夫,那帮家伙就吃光了随身携带的粮草,彻底陷入绝境。 往后的三天时间,这些叛军饿得饥肠辘辘,满城满村地搜刮抢夺当地百姓的口粮,不仅弄得天怒人怨,而且军纪也逐渐废弛,难以维系。包遇春本打算率部突出重围,可终因军队士气低落、实力悬殊,只能无奈放弃冒险的念头。 拖到最后,小小的海盐实在经不起几万张大嘴吃喝,叛军兵马直接断粮,濒临崩溃。包遇春考虑良久,最终决定向镇疆军投降。 他对段俊和聂先增只提了一个条件:海盐城里的部队,大多是追随他多年的阔海水军老兵,希望镇疆军手下留情,善待俘虏,不要将他这些弟兄赶尽杀绝。 至于说认罪伏法,所有的反叛之罪均由他包遇春一人承担。 第九军主将段俊给了这位昔日圣唐名将应有的礼遇。对束手就擒的包遇春,既无打骂羞辱,也无绳索加身,除了不能穿着甲胄、不能携带武器,其余一切如常。 很快,他便被狂沙骑兵押送至杭州城,见到了李江遥。 包遇春曾经是与何景明、谢光同代齐名的皇朝将领,当年他率领圣唐精锐水军纵横阔海,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可现如今却因为反叛作乱而变成了阶下之囚,不禁令人唏嘘。 李江遥问了包遇春一个问题:你真的是为了报答晋王李成星的救命之恩,才选择与劳剑华联手叛国吗? 包遇春没想到,李江遥甫一见面,第一个问题就如此直截了当,不由得有些犹豫。在迟疑了片刻之后,他老实回答,报恩确实不假,但更多的,还是想趁天下大乱的时候,投机押注,赌劳剑华李炤能胜利,自己则借势而起、创立功勋。 说白了,还是没逃过名利二字。 当时的局势,突厥人占着帝都及关中平原,潼关要塞也握在手里,对中原进可攻退可守,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而那时候无论李炳还是朝廷,则都显得势单力孤,自身难保。包遇春率军从阔海返回,经过反复权衡,认为北方战场难以发挥其舰队和轻甲水兵的优势,即便投靠太子李炳,也难有什么大出息。因此,他才最终决定联手李炤,虎踞江南,以待问鼎天下的时机。 李江遥随即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只权衡利弊,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一名圣唐军人的首要职责是什么吗? 包遇春顿时面红耳赤。 对着眼前这位子侄辈的年轻统帅,早已双鬓斑白的他,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等了片刻,包遇春沉重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本来嘛,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同为上一代的圣唐三大名将,何景明遭人暗算,死在了前往西疆抵御外敌的途中,而谢光和他,却走上了叛变的路。 但凡心里还能记着国家,记着军人的使命,就绝不会在百姓危难、圣唐存亡之际,为一己之私而内乱资敌。 从这一点看,他远远比不上何景明,也不配与其并称名将。 李江遥见包遇春沉默不语,接着问了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如此轻易投降? 包遇春这回倒是很痛快,惨然一笑,说出了背后原因:其实他早就不想打了。作为身经百战的大将,包遇春是军事方面的行家,眼光和判断力非比寻常。对于自己的主要对手镇疆军,他曾做出过一个评价:天下无敌。而这支无敌强军的统帅李江遥,更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 想击败李江遥和镇疆军,即便是鼎盛时期的谢光和玄甲军团也未必能办到,更何况日薄西山的江南叛军。 原本,他还打算借海路逃离圣唐,躲藏到东边阔海的小岛上苟延残喘。可是谁料第九军追得实在太紧,几乎撵着他的屁股杀了一路,好不容易冲到海盐,却又发现鲲鹏第十军的战舰已经布满海面,最后的希望也完全破灭。 此等情况,与其再做无谓挣扎,把自己麾下一众水军老兵都拖累死,还不如拿得起、放得下,痛快认栽。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包遇春最后道:“包某不图别的,只求大都护开恩,给我那些水军兄弟一条生路。他们之前的种种作为,都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你想让我放了他们?”李江遥好奇道。 包遇春摇摇头:“这我不敢奢望。我们毕竟是叛军,而圣唐皇朝对于叛贼,从来都不姑息轻饶,我们心里非常清楚。只是……或囚禁、或发配,都行,好歹留他们条命。” 李江遥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可以放了他们。” 闻听此言,包遇春不禁一愣,旋即大惑不解地看着对方。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李江遥淡淡说道:“一,劝你侄子包信岩放弃抵抗,在明州向我军投降;二,把阔海诸岛的海图交出来,并注明各路倭贼的兵力部署情况。” 包遇春反应过来,奇道:“你……想剿灭倭贼?” 李江遥耸耸肩,洒然一笑:“反正平定南方以后,镇疆军舰队也没啥事可干了,不如接替你们阔海水军,扫荡八荒。说实话,我一见那帮倭贼就恨得牙根痒痒,巴不得铲了他们的坟、拆了他们的庙,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包遇春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懂倭贼究竟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得罪了镇疆军的统帅,致使对方如此恨之入骨。他正欲询问探究,李江遥却抬手止住了他:“别问其他,这两个条件能不能答应,你给句痛快话。” “大都护当真肯释放我那些儿郎?”包遇春压下好奇心,转而问起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李江遥点点头:“正如你说的那样,他们只是普通将士,凡事都唯尊奉上司命令而行,所以情有可原。除非那些借着战乱的机会,奸淫掳掠、祸害百姓之人不能放过,其余我都可以做主,饶恕他们。今后朝廷若是追问,我自会去解释。” 包遇春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赞道:“大都护不愧当今圣唐第一人!有担当,好汉子!包某服啦。我立刻去信给侄子包信岩,让他不要再做无谓抵抗,同时奉上阔海海图。唉,我们包家人没有孬种,愿赌服输,无非一死而已,到最后如果能保住万千将士们的性命,却也值了。” - 杭州战事稍一停歇,李江遥立刻派出使者,去联络慕容雪和马洪杰,这两路军团目前还在与叛军残余交战,尤其是朱雀军,再被龚承泽带走一半兵力之后,对上悍将谢豹,显得尤为吃力。不得已,慕容雪又另外拨出一旗人马,前往西边增援马洪杰。 不过,叛军的主力部队基本上已经在太湖、杭州一带被镇疆军歼灭,后面南方各地的战斗烈度也将会越来越低,距离全面胜利不远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江遥告知慕容雪和马洪杰,由于波斯帝国忽然大举入侵突厥,进而存在威胁西疆的风险,因此他准备尽快率领大军返回西疆鬼漠,稳定边疆局势。江南这里,就只能拜托他们慢慢收拾了。 很快,慕容雪和马洪杰分别送来了回信。二人均表示,完全支持大都护的决定,若有什么需要青龙军和朱雀军效力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慕容雪甚至直言不讳,假如镇疆军在西归途中遭遇某些奸人恶意阻拦,青龙军团愿作为开路先锋,替镇疆的兄弟们扫清一切障碍。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所谓扫清一切障碍,那就意味着从江南到西北,无论白虎还是禁军,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从总体战力而言,青龙军团打禁军,还有些胜负难料,但收拾同等数量的白虎军团绝无问题,这对于保存镇疆军的宝贵战力,以便日后全面投入西方乱局,非常有意义。 李江遥收到青龙朱雀两家的回信,知道江南的局势基本上算是稳了,于是不再耽搁,立刻下达了全军尽速休整,随时准备开拔的动员令。 兄弟们,我们该回家了。 第六百二十章 西去之路 镇疆军团整装待发,准备全军离开江南、返回西疆鬼漠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帝都。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家都在探讨这支圣唐第一王牌主力的动向和意图。 外戚集团的官员普遍认为,李江遥这纯粹是欲盖弥彰,说要率兵西去,其实真正的目标是帝都。 几十万刚刚大获全胜的虎狼之师自江南而来,对京畿毫无威胁?简直开玩笑。 与之相同,那些暗中反对皇后干政的大臣们,也认为李大都护此次的目的,是要勤王救驾,彻底推翻那些阴谋弄权的外戚乱党,拨乱反正,重振朝纲。只不过,跟外戚官员们惶惶不安大不相同的是,这些朝臣一个个开心的不得了,感觉总算看到了希望。 也正因为如此,一场关于准不准许镇疆军借道关中、返回西疆的争论,在朝堂之上愈演愈烈。 已经被后族实力彻底把持的兵部和都督府,极力主张将镇疆军阻拦在潼关以东地区,甚至是连中原腹地都不要让他们轻易进入。否则一旦事情有变,势必会直接威胁帝都安危。 对于这个说法,文官集团表达了强烈反对:自己的军队,又是刚刚平定江南叛乱的有功之臣,为何要像防贼一样防备镇疆军?即便是以前帝君亲政之时,都不曾如此对待大都护李江遥,怎么皇后娘娘一临朝听政,朝廷对功勋部队的态度就忽然如此天差地别,难不成心里有鬼? 更重要的是,李大都护在上表帝都的奏疏中说的很清楚,他是担心西大陆爆发的战事,有可能波及西疆地区,所以才决定率军返回,以便加强戒备。 这种不辞辛劳、为国守土的忠心之举,兵部和都督府为何要横加阻拦?从职分上讲,你们难道不是最应该担心西部边疆稳定与否的人吗? 文官们词锋犀利,讲得又是正理,顿时把兵部和都督府怼得哑口无言。不过,争论双方心里又都非常清楚,李江遥大军过境,多半没那么简单,搞不好就真是冲着帝都而来,到时候准得惹出大乱子。 只是,这个想法谁也不好明讲,唯有遮遮掩掩,各自假装不往这个方面去想或不往这个方面去说。 吵到最后,皇后程雯强行做了决定:江南反叛余孽未尽,镇疆军任务未完,不得擅自西返。何时同意其全军离开,待朝廷商议妥当后另行决定。 这个意见,由中书省拟出圣旨,门下省核准,经尚书省传达镇疆军。 八百里加急信使带着圣旨飞奔出帝都,一路直奔江南杭州而去。没想到,这路程才跑了一半,就在大江上遇到了遮天蔽日的战船。 镇疆军的先锋部队,此时已经开始渡江北上了。 信使被这场面吓了一跳,连忙找条小船,在舰队的夹缝中挤过江去,把帝都旨意送到了大都护李江遥手上:大人,赶紧停下来吧,朝廷没有批准你们撤离江南。 李江遥看完圣旨,随手丢在一旁,笑了笑:“对不起,我们当初出关平叛,完全是自愿行为,也并没有奉什么旨意。如今仗打完了,回家实属正常。之前上表朝廷,只是通知你们一声而已,批不批准,与我何干?” 信使还欲再劝,此时早有白袍军走了出来,像拎小鸡一样将其拎了出去,“礼送”他上船离开。 李江遥和镇疆军对圣旨的不屑,顿时震惊朝野,气得程雯直接砸了茶盏、怒不可遏。而令她和大臣们更感意外的是,沿途各州府对于此事的反应。 照理说,尚书省明发旨意,各地官府通过廷报,皆已知悉了朝廷不准许镇疆军北返西去的行动。像现在这样,军队不服从圣命,仍然坚持出发,实与抗旨反叛无异。 可是,当回程大军路过他们的地界之时,无论文武官员,还是黎民百姓,不仅没有丝毫抵触敌视的意思,反而全都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摆下香案果品、人人箪食壶浆,挤满了道路两旁,热情欢迎凯旋的将士。 大都护的尊号,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尤其是兵马途经之前的南征大本营庐州时,远近百里的青年纷纷跑来投军,希望能够成为镇疆战士,随大军前往西疆为国戍边、建功立业。 一来,百姓们参军之事积极踊跃、情绪高涨;二来,各军团经过连番大战,也确实需要补充一定的新鲜血液;三来,西疆鬼漠的归属与稳定,同样需要保持相当程度的圣唐人口比例。因此,李江遥点头同意,部队一边休整前进,一边吸纳资质条件较好的年轻人入伍,以备往后的作战所需。 就这样,镇疆军在各地官府和百姓们的热情欢迎下,越走越昂扬,越走越壮大,顺顺利利地进入中原地区,逼近了白虎军团镇守的洛邑。 - 镇疆军公然违背皇后懿旨,兀自挥师北上,立刻引起了程南的不满。 他此时率领十二万白虎军把守潼关至洛邑一线,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抵挡那些可能威胁到姐姐程雯统治的敌对势力,而其中首要目标,自然就是李江遥的镇疆军。 不过,程南虽然性子火爆,为人也愣,但他并不是没有脑子的傻瓜。镇疆军是什么水平的军队,李江遥是什么级数的将领,他心里还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不满归不满,可硬要去挑衅镇疆精锐的脾气,程南他自己也颇有些踌躇。 权衡再三,程南做出了四个动作:其一,命令麾下军团全体集结,进入战备状态,以防镇疆军突然翻脸,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其二,派出使者前去面见李江遥,劝阻对方停步在许昌一线,不要继续西进,闯入他的核心防区;其三,强化洛邑和潼关两地的防御部署,尤其是帝都门户潼关,绝对不容有失;其四,派人向大哥程东求援,请其立刻调遣禁军军团赶来助阵。 程南自幼习武艺、读兵法,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作为开国元勋程千里的后代,天生就是打仗的将才。尽管忌惮于镇疆军的威势,心中略显没底,但是经过现在这一番部署,他又感觉自己行了。 六万人镇守洛邑,六万人防卫潼关,应该很稳妥。 可是谁知,程南这个操作落在镇疆诸将的眼里,简直跟儿戏一样。 杜建就对此做出了如下评价:洛邑潼关,两处战略要地相距超过三百里,程南居然平均分配兵力,中间无遮无拦、一马平川,只需一支强军拦腰截断,就地构筑工事,便能令其首尾无法相顾,难以彼此照应。我军再集中优势兵力,择肥而噬、打谁谁死。 也就是镇疆军现在还没有把朝廷视作敌人,不然程南和白虎军团已经被宣判死刑了。 其他的将军们也和杜建一样,都认为白虎军冒傻气,再不会打仗,也不至于如此拉胯。 李江遥却提醒众人:骄兵必败。虽然程南没上过战场,白虎军团也不属于那种善战之师,但洛邑潼关毕竟是天下有名的巨城雄关,对方的守卫兵力也在十万以上,稍有差池,己方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因此,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之上者也。 熊云杰颇感好奇:“大都护,如何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段俊也问道:“既然妖后对咱们不怀好意,那她弟弟当然也绝不肯轻易放我们过境。不打一仗,如何入得了潼关?” 面对大家的疑问,李江遥洒然一笑:“所谓不战,并不等于完全不采取任何军事行动,而是尽量不发生流血冲突。对方再拉胯,至少也是十几万活蹦乱跳的大军呐,没点有威慑力的实际行动,恐怕不好震慑程南。” 吉格里孜点头道:“大人说的没错,只有实打实的动作,让对方感到绝望,我们才有和平过境的筹码。” “包括程雯那里,”李江遥继续道:“这女人一向自信手段高明,可以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皇帝也能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叫她知道点厉害,她还以为整个天下都尽在其掌握呢。” 杜建听得大感有趣,连忙应道:“头儿,您的谋略兄弟们从来心服口服,接下去该怎么整,请下命令吧。” 李江遥扫视身边众将,语气轻松的说道:“简单讲,就三个策略。以弱示敌、以惑取敌、以势迫敌。” “首先一步,主动向程南展示出我们屈服犹豫的一面,借以刺激他的骄横之心,使其麻痹大意、放松戒备。然后用计策迷惑白虎军团,突然出手,兵不血刃地拿下西去的战略要地潼关,让我军立于不败之地。潼关到手,咱们想走就走,想留便留,主动权尽在掌握。” 熊云杰应道:“嗯,大人说的这两个动作,应该就是示敌以弱和取敌以惑了,那么迫敌以势呢?” 李江遥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接着反问道:“你们知道我为何让徐帅先回西疆吗?” “难道与第三条策略有关?”段俊有些好奇。 “没错。”李江遥微微颔首:“我们夺下潼关之日,就是徐帅带兵东出紫金之时。转眼工夫,帝都将要面临我镇疆大军的两面夹击!” 第六百二十一章 基础一课 程南派去面见李江遥的使者,很快返回了东都洛邑。 当听完使者讲述,说李江遥在接到程南书信之后显得颇为犹豫,并随即下达了全军暂时停止前进的命令,程南不由得感觉又惊又喜。 “镇疆军目前停在了什么位置?”程南追问道。 “回禀将军,”使者答道:“卑职启程返回的时候,镇疆军先锋部队尚在许州境内,而李大都护的帅帐就设在许昌城。其余各路兵马,则还在更远的路上,正逐步向许州集结。” 程南思索片刻,又问:“李江遥有没有说些什么?他忽然下令停步,手下众将是何反应?” 使者道:“他只是问了问卑职关于白虎军部署的情况,别的并未多言。至于说其麾下将领的反应,很多镇疆军的重要人物此刻尚在途中,因而卑职也未能见到,不太清楚状况。不过,就我听到一些普通士兵的议论,似乎对我军镇守的洛邑和潼关颇为忌惮,很不希望被迫强攻。” 闻听此言,程南忍不住得意地笑道:“哈,那是自然!无论东都洛邑,还是潼关隘口,皆为天下险要之地。他们镇疆军再凶,强行攻打这两个地方,也难免会伤亡惨重,士兵怯战实属正常。李江遥久经战阵,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站在旁边的一位中年将领犹豫了片刻,拱手说道:“程大统领,卑职以为,还是谨慎些为好。李江遥乃当世名将,勇猛如虎、狡猾如狐,比潼关更加凶险的要塞,他也没少打下来过。眼前的表现,会不会是在故意示弱,麻痹我们呢?” 另一位将军也道:“咱们分兵两地,各自防御,很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一旦被他们截断中间联络,彼此都会成为孤军孤城,恐怕……” “恐怕什么?”程南把手一挥,不屑地说道:“本将熟读兵书战策,岂会不明白分兵防御、首尾难顾的道理?之所以如此安排,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引诱镇疆军贸然来攻,以便使其露出破绽。他若真敢在洛邑潼关之间实施截断,那么本将就顺势以逸待劳,让对方进攻两地,然后凭借城池消耗他的战力。等到镇疆军久攻不下、兵疲将弱之际,我兄长率领禁军主力前来驰援,哼,定叫李江遥吃个大败仗!” 一个都尉奉承道:“大统领果然高明!依我看,李江遥也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个困局无解,所以才会犹豫迟疑,最终决定乖乖听话,不再轻易西进。” 程南得意地点点头:“没错。本将之前放弃洛邑以南的大片州府郡县,将全部兵力收缩集中于东都和潼关,正是不想给李江遥各个击破的机会。他瞧出了难处,自然不敢再轻易犯险。” 听他这么说,不少将军都面面相觑,但是谁也没敢轻易说些什么,只在心中暗道:这家伙简直幼稚的可怕啊。镇疆军此次的目的,只是借道西去,原本就没有攻城略地的意图,你洛邑兵力再强,他绕过去便好,根本无须理会。而潼关那么重要的必经之路,却与军团统帅隔绝在两处,一旦真遇到点意外情况,是攻是守、是进是退,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潼关确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关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夺下那里,有时候只需一道真假难辨的军令即可,又有什么困局难解呢? 不过,对于程南的自负,众人心里早已有数,而这回的对手又是名震天下、对圣唐有功有恩的李江遥大都护,因此谁也不愿为此多嘴多事,给自己或者给镇疆军找不痛快。 行吧,你说自己的计策绝妙、万无一失,那就这么干。反正这天下到底是姓李的还是姓程的,眼下已经乱套了,我们当兵吃粮,只能拭目以待。 就这样,在众将领的沉默中,程南愈发确信自己的四个部署发挥了奇效,于是忙不迭地写信给帝都,向姐姐程雯报喜邀功。 程雯听说镇疆军因为弟弟程南发出的警告,立即停止了继续西进的行动,同样是大感欣喜。尽管她也其他将领一样,担忧李江遥诡计多端,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什么阴谋,但是军力吓阻的效果,着实让她颇为满意:十二万白虎大军,其力量确实不容小觑,就连不可一世的镇疆军都要谨慎对待,那往后的局面岂不是对自己更加有利? 然而,程家唯一理智尚存的大哥程东却不这么认为。 他看了程南的军事部署之后,心中不禁暗叹:弟弟眼下的筹谋部署,说到底还是一个字——怕。 什么有意为之,什么诱敌冒进,全是扯淡。程南既担心潼关要塞挡不住镇疆军西去的步伐,又害怕东都洛邑遭到李江遥的猛烈进攻,所以才搞出来这么一个收缩兵力、平均配置的馊主意。 这种顾此失彼的笨招儿,但凡李江遥认真起来,两个地方一个都跑不了,非得被镇疆军包了饺子不可。到那时候,自己就算想率兵救援,恐怕也无济于事。 为此,他连忙去信给程南,让对方尽快做出调整,要么下决心暂时放弃东都洛邑,整个军团立刻集中于潼关,背靠关中驰道,随时能够后撤或得到帝都支援。要么,就在洛邑与潼关之间设置两到三处战略支点,彼此形成掎角之势,构成一张完整的防御网,以便抵挡李江遥硬闯。 只可惜,程东的信还是慢了一步,镇疆军在经过短暂的示弱之后,突然展开了大动作。 十月初三,也就是帝都收到程南报告的第二天,狂沙第九军四万轻骑兵连夜奔袭六百里,直插位于潼关东边的陕州灵宝郡,当即封锁了通往洛邑的各条主要干道,所有军令信息往来全部中断。 初四清晨,一支由三千名鬼面白袍军组成的突击分队,伪装成程南的增援兵马,奇袭潼关。关隘守军连警报都没来得及拉响,就直接丢了城门。守军主力匆忙集合,与白袍军展开武装对峙,却迟迟不敢发动反击、夺回城关。时至中午,疾风第一军两万铁骑赶到;傍晚前后,烈火第二军主力也抵达潼关,大将杜建正式接管要塞。 同一天,巨石、怒浪、寒潮三个军团十余万兵马,大张旗鼓地抵近东都南郊,展开本年度例行常规军事演习,代号“古尔蒂斯”。 古尔蒂斯是西疆语,意为:还未出师的学徒。对程南的嘲讽味道,不言而喻。 次日,程南等人还没从惊慌愕然中回过神来,洛邑东边的兴洛仓又被镇疆军占领,李江遥以“借粮”的名义,切断了东都的军需供给。 三天时间,人们误以为正老老实实蹲在许州、等候朝廷新指令的镇疆军,居然多路出击、隐蔽突袭,抬手就打蒙了还在得意洋洋的程南与白虎军。 潼关被兵不血刃一举拿下,东都被镇疆主力实施威慑,西边的灵宝郡、东边的兴洛仓,也在一夜之间全部落入李江遥手中。 洛邑城中六万白虎,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既是不能动,也是不敢动。 这个时候倘若率军出城挑战对方,除了挨一顿痛揍之外,几乎没有别的结果。 程南此时也彻底懵了。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李江遥使诈的可能性,只是万万想不到,数十万大军行动起来,居然可以如此隐蔽且神速。 战争的残酷与可怕,有时候不止体现在血腥杀戮上,往往也会体现在无情的现实上。 身经百战的镇疆将领、烈火鲜血淬炼出来的镇疆劲旅,用最基础的操作,给从没走入过战场的程南上了一课: 我们的对手,是狡猾残忍的西疆叛军、是勇猛顽强的突厥铁骑,是同样善战的江南反贼。而你,还不够资格。 不够资格,最狠的打脸,最无情的蔑视。 “接下来该怎么办?”程南终于放下了骄傲,询问起身边几位军团将校。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了好半天,才有人小声说道:“最好……还是固守洛邑为上。” “对对对,固守为上,固守为上。” “讲得一点都没错!李江遥绝对不敢进攻东都。咱们只要不出去,他又能耐我何?” 程南茫然地瞅了瞅众人,郁闷道:“可如果就这样让他们顺利西去,威胁帝都和娘娘的安全,我们如何跟朝廷交代?” 副将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大统领,假如我们盲目出城追击拦截镇疆军,万一误中李江遥埋伏,那又该怎么办呢?” 另一个偏将也连忙道:“是啊,大统领。白虎军团是您的班底,也是皇后娘娘的嫡系力量,一旦白白折损了,反而大不利啊。” “你们的意思是……不管了?”程南讶然问道。 “也不是不管,”副将安慰道:“大统领,我们可以暂时先放镇疆军过去。倘若他们真对帝都有不轨之心,那么等禁军军团抵御他们进攻之时,白虎军从后面掩杀而至,不一样可以保护帝君和皇后,大获全胜吗?” 第六百二十二章 西北威胁 镇疆军突然展开的一系列行动,在实质上对白虎军团形成巨大压力。一时之间,程南和他的手下陷入到了束手束脚、无法动弹的境地:反击,他们既没实力也没把握;固守,那就意味着任城外的镇疆军自由行动、直逼帝都。 犹豫再三,程南最终还是接受了军团副将的建议,暂时守住洛邑,不要轻举妄动。 白虎军一下子变老实了,自然也在李江遥的预料之中。现在所有战略要地都已经落入己方手中,程南此时若是主动出城挑战,确实与寻死无异,只能是白白便宜熊云杰、吉格里孜他们。 从李江遥的角度而言,他并不怕跟朝廷翻脸动手,只是西大陆风云变幻、形势莫测,镇疆军的宝贵战力,能不在这里损耗就尽量不要损耗,以备之后大战所需。 既然那位眼高手低的程南将军已被吓住,那就没有必要再轻启战端。 于是,李江遥派使者给洛邑送去了一封信,言明自己并无敌对之意,只是借道西去而已。如果白虎军团能顾忌国家民族大义,以圣唐皇朝和百姓们的利益为重,那么大家就可以和和气气、两不相扰;可假如程南一意孤行,非要阻拦镇疆军保卫西疆的行动,那么他也绝不手软,定会将白虎军从圣唐的军队序列中彻底抹去! 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全局,再把道理讲明白,最后还附带一份威慑意味极重的警告,镇疆军绝对算得上是有理有节、仁至义尽了。因此,他们也不理会程南究竟会做出何种答复,立刻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当第五、六、八军继续实施大规模演习的同时,白袍军押运着大批从兴洛仓里收缴的军粮,绕过东都城,在第九军的接应保护下,直奔潼关。 在粮草辎重全部顺利通过关隘之后,第一军的两万骑兵负责殿后,巨石、怒浪、寒潮三支步兵主力整装出发,沿着驰道一路向西,与杜建的烈火军会师。 五天时间,镇疆军全员抵达潼关,距离帝都不到三百里。 - “程南这个笨蛋。误了本宫的大事!”程雯秀眉倒竖,怒气冲冲地说道:“手里握着十二万白虎军,居然一枪未刺、一箭未放,就这么让李江遥轻轻松松地过了潼关!简直比猪还蠢!” 程东站在御阶之下,看上去神色有些凝重。他和妹妹程雯一样,对于程南的表现感觉既惊讶又失望,同时,也对镇疆军的手段产生出了更深的忌惮。 现在,数十万大军云集潼关,几乎和帝都近在咫尺,中间是一马平川、无遮无拦的渭南平原,骑兵全速奔驰,两日便能抵达城下。 可以说,眼前的局势已经变得非常危急了。 见他一直都默不作声,程雯郁闷地哼了一下,待稍稍平复情绪之后,开口问道:“镇国公,你有什么对策?” 程东猛地回过神来,略微显得有些茫然:“额,娘娘说的对策,是指……” “还能指什么?!”程雯气道:“当然是怎么拦住李江遥,不让他轻易逃回西疆。” 拦住李江遥? 程东心中不禁暗自苦笑:人家不来找咱们的麻烦,我就要烧香拜佛,感谢上天保佑了,你还想着拦他? 拦他干什么?吃饱了撑得没事做,主动找揍吗? 程东斟酌了一下言辞,应道:“娘娘,依我看,如果李江遥没有明显敌意,不如……就让他们过去算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对我们更为有利。” 程雯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大哥,沉声道:“你之前是不是也这么跟程南说的,因此他才会给镇疆军放行?” “那倒没有。”程东坦然道:“我给三弟的信写得很清楚,要么白虎军全军固守潼关,要么就在潼关到洛邑一线,摆开一字长蛇阵。无论哪一种方法,都是阻挡镇疆军继续西进的军事手段。只可惜,我的信还没送到,李江遥就先动手了,而三弟又缺乏战场经验,转眼便被对方拿住了要害……” 程雯瞪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现在又要放李江遥过去?难不成,是害怕了吗?” 程东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语气仍旧保持平静:“说害怕并不准确,应该是担忧才对。帝都这里的情况,与程南那边不同。有潼关要塞挡着,双方一旦爆发冲突,我们占据绝对的地利,完全可以阻止镇疆军。然而,潼关现在已经落入李江遥手中,六万白虎军也被迫西撤,退守华州。我们在平原之上,根本无法拦住对方。” “别忘了,你还有二十万禁军!” “娘娘,讲句不中听的话,”程东赌气道:“别说二十万,就算有四十万禁军,也无济于事!” 见妹妹面色不善,他连忙又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的禁军军团,是当年在洛邑整兵时新组建的。其主要力量,分别来自于中原府兵、河北府兵、南军、辽东都护府和阴山都督府等部队,人员成分复杂、战力水平不均,尤其是骑兵和重甲装备所占的比例很低,除了名头响亮和待遇优渥,其他方面与白虎军团差别并不大。这样的军团,在李江遥那些久经沙场的军人眼里,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程雯听得秀眉紧锁,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倘若禁军军团在京畿附近与镇疆军开战,胜算不大?” 程东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胜算不大,而是毫无胜算。即便把三弟的白虎军也加进来,结果还是一样。另外,不知娘娘考虑过一个问题没有?眼下,青龙军和朱雀军还在南方清剿叛军残余,如果我们这里跟李江遥拼个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那么等慕容雪马洪杰回来,又该如何应付呢?” 这个关键的问题,一下子打在了程雯的心坎上,令她不禁犹豫起来。 按照她原先的想法,是希望能在李江遥击败李炤之前,尽快分化削弱慕容雪和马洪杰等人的实力,然后再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阻挡镇疆军于潼关以东,并围而歼之。 没想到,叛军败得实在太快了,而李江遥竟然毫不在意那些唾手可得的江南财富,说走就走,转眼便开始组织部队挥军北上,完全打乱了她收拾兵权的计划。 事到如今,三弟程南的窝囊表现,更进一步恶化了局面,致使帝都方面不仅没能做好充分准备,并且连自身的安全也受到了严重威胁。 大哥的话讲得有道理,没有提前搞定青龙军和朱雀军,确实会留下极大隐患,兵力一旦在李江遥的身上损耗太多,那两家肯定要趁机作乱,到时候形势就更加危急了。 程雯思索良久,抬眼望向程东:“你知道,本宫为何一直纠结镇疆军西去之事吗?” 程东一愣:“不是为了给爹爹和二弟报仇吗?” “不仅仅是这一个原因。”程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打仗,本宫的确是外行,此点我从不否认。但是,就政治而言,本宫也自认并不比你们这些须眉男儿差。李江遥和镇疆军一旦顺利返回西疆鬼漠,不单是父亲和二哥的仇报不成,而且帝都自此也再无宁日,我们永远都要活在镇疆军的巨大阴影之中了。” 闻听此言,程东不由得心中一动,旋即反应过来:“娘娘说得没错。紫金关和盛玉关被镇疆军牢牢掌握,等于雍凉二州也在其监视控制之下,河套走廊无险可守,李江遥的兵锋随时可以直指帝都。当年,就连强悍绝伦的突厥人,也是被这么弄死的。” “所以本宫才如此着急,”程雯苦恼道:“西疆地大物博,疆域面积不亚于东南各州府的总和,完全可以做到自成体系、自给自足。一旦让李江遥回去站稳脚跟,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威胁关中,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而我们呢,除了集结重兵日防夜防、惶惶不安,几乎别无他法。” 程东至此才终于明白了妹妹的真实想法。诚如她所说,雄踞西北的精锐军团,在对外的时候,确实是守护圣唐中枢的坚强屏障,而在对内的时候,也随时可以变成一柄插入心脏的利剑。 只不过,即便明知道理如此,可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也唯有徒呼奈何。 现在的李江遥和镇疆军,绝不是他能够阻拦的。 兄妹二人各有思虑,一时间谁都没有在说话。等了许久的功夫,程雯忽然开口道:“对了,你之前说,已经在暗中联络上了劳剑华。眼下的形势,他有什么看法?” 程东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我近日一直在忙禁军的事情,还没有跟他正式接触过,尚不清楚他的想法。娘娘的意思是,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妨问问看。”程雯严重闪过一丝寒芒:“劳剑华是搞阴谋诡计的高手,又一直帮着突厥跟镇疆军斗,想来,他会有不一样的思路吧。本宫还是那句话,能不让李江遥活着回去,就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把他留下来!” 第六百二十三章 狡诈诡辩 “镇国公,幸会幸会。鄙人,劳剑华。” 看着两鬓斑白,全身上下青袍儒衣,仿佛老学究模样的劳剑华,程东一时很难将其与那个搅动天下风云、险些颠覆圣唐江山的阴谋家联系在一起。 程东深吸一口气,颇不友善地冷哼道:“你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我父亲当年的血仇,你算是首恶。” 劳剑华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看上去仍旧古井无波,停了片刻,他轻轻叹道:“镇国公,不是老夫推卸责任,有朝一日,你们兄妹来找我寻仇报冤,老夫毫无怨言。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天下风云鼓荡,即便令尊没有命丧于我们手中,同样也逃不过后来突厥人的刀锋,不是吗?我们每一个人都被历史的潮流裹挟着,往往身不由己,实乃造化。” “好一个身不由己!”程东愠怒道:“那翻天覆地的乱局,谁是始作俑者?不正是你吗?外有突厥,内有谢光,把一个好端端的圣唐搅得七零八落,全是被你劳剑华所赐。我父亲的冤仇,于公于私,都要记在你的头上!” 闻听此言,劳剑华忍不住朗声长笑:“常听人说,程东程青木乃是当世英杰,年纪虽轻,却见识不凡。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这种愚夫愚妇的幼稚想法,实在令人失望。”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程东死死盯着劳剑华,一字一顿的问道。 “不能说不对,只能说大错特错!”劳剑华扫他一眼,洒然应道:“圣唐皇朝历经八百余年、前后三十位帝君,以圣教为魂魄,凭强军作根骨,其积淀不可谓不深,其底蕴不可谓不厚,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劳某人,就变得天翻地覆、七零八落呢?说到底,你也和寻常人一样,未能看破事情背后真正的原因,可叹,可叹。” 程东闻言微微一愣,旋即被对方的这番话所影响,不由得开始思索起来,只听劳剑华继续讲道:“圣唐之乱,其实是始于李成文。虽然他在位时间极短,却为后世二三十年埋下了巨大的隐患。镇国公,诗仙李太玄的那篇名作,想必你也曾有所耳闻吧?帝都烟雨镜湖中,楠花独醉宝石红。刀锋挥斥三万里,江山浸血九千重。大家都清楚,诗里的楠花,指代的是西疆鬼漠。而真正倾覆圣唐的,正是西疆隐患,也正是由李成文掀起的那场血雨腥风所铸就的。” 程东有些不解:“你说的血雨腥风,是指当年长刀烈刃平定叛乱?那怎么能说是灾祸隐患呢?” 劳剑华冷笑道:“老夫曾经为了躲避沈烈的追杀,在西疆和突厥都待过很长时间,因此感触极深。西疆不少人对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屠国之战,以及后来镇疆都护府的高压统治都非常不满,这才导致了八百二十一年的起义。而突厥人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兴起了东侵的念头。” 劳剑华略微顿了顿,继续道:“另外,李成文还有一失,也害惨了圣唐,那就是他的命太短。李成文刚继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你姑母静文皇后和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怎么可能不引起朝中大臣的觊觎?按理说,太子再小,也应该继承大统,先由静文皇后垂帘代政,等到帝君成年之后便接手亲政。可是年劲松、何景明等一干乱臣心怀叵测,居然暗中勾结鲁王李成武阴谋篡位。晋王殿下刚正不阿,毅然反对,却被那些人联手镇压。这段冤情,同样是导致二十年后江山变乱的伏笔。镇国公,你说,这是吴某一个人能左右的吗?” 程东沉吟片刻,忽然冷然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你刚才这番话,很有迷惑性,寻常人听了难免被蛊惑。不过可惜的是,你却骗不了我。西疆也好,先帝也罢,那些缘由和伏笔都是历史偶然,无论哪朝哪代,都不可能完全避免。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你巧妙地利用了这些因素,不断生事,这才引发了天下大乱。” 劳剑华哈哈一笑,点头道:“你要这么讲,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所谓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乃是劳某为晋王殿下报仇的必由之路。不然,我如何对抗强大的李成武呢?然而话又说回来,镇国公似乎并没有资格指摘劳某扰乱天下的过错,不是吗?” “为什么没资格?”程东剑眉一挑:“我父亲被你害死,难道还不够吗?” 劳剑华哂笑道:“如今皇后临朝听政,代天子行权,而你程家子弟把持军务大权,不知又有多少别人家的公爵侯爵要死无葬身之地呐。怎么?莫非令尊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如此施为,迟早要引发圣唐新一轮内战,难道不是扰乱天下吗?” 程东被对方这番词锋怼得哑口无言,迟疑了一下,才略显尴尬地说道:“休要胡言。帝君遭人毒害,龙体未愈,暂时无法处理政务,这才让皇后代管。外界不明真相,免不了捕风捉影、恶意猜度。” 劳剑华仿佛听了个大笑话一般,忍不住连连笑着摇头:“镇国公,朝堂斗争,向来凶险万分,战场之上更是来不得半点疏忽差池。成大事者,岂能一直遮遮掩掩、畏首畏尾?你若是到今天还这样羞于承认事实,那么老夫可以在此断言,三个月内,程家必然败于李江遥之手,镇疆军会把镇国公府打得灰飞烟灭!” 程东眉头紧锁,沉声道:“你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不妨让老夫猜猜看,镇国公此番不辞辛劳,跑到城外这荒郊野岭来见我,多半是皇后的决定吧?”劳剑华得意洋洋的说道:“镇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制程南,夺取潼关,兵锋抵近帝都三百里,整个朝堂都在议论纷纷,畏惧李江遥者有之,盼望李江遥者亦有之,你们若是已经想出了应对的良策,恐怕还懒得搭理劳某呐。” 被对方一下子说中心事,即便像程东这么有城府的人,也不免又羞又恼。不过,大局当前,他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假意从容笑道:“我们何须对付李江遥?无非放不放他顺利离去、返回西疆罢了。在平原野战中,我确实没有把握击败镇疆军,但若只是凭城固守的话,帝都加上二十万禁军,足以护住程家安全。” 劳剑华笑着点点头:“那倒也是。既然如此,镇国公来与老夫会面,所为何事呢?” 程东见对方居然使出一招以退为进,不禁大感郁闷,在无声的叹了口气之后,只能又将话题引了回来:“你上次派人联络我,说要联手对付李江遥,不知有何高见?” 劳剑华洒然一笑,不答反问道:“镇国公愿意合作?” “合不合作,姑且先不谈,”程东凝视着对方:“我至少要看一看你究竟有什么法宝或筹码,才能判断你够不够资格跟我合作。” 闻听此言,劳剑华微微颔首:“镇国公向来谨慎,老夫可以理解。资格的事,一时难以明证,不如让我先来分析几个问题吧。” 他从容不迫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先给对面的程东满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斟上,这才悠哉游哉地说道:“首先,李江遥为什么急着回去?” 程东看了看茶杯,没有轻易去动,只皱眉道:“听说是因为波斯进攻突厥,战火可能波及西疆鬼漠,李江遥担心自己的大本营有失,这才匆匆忙忙往回赶。” 劳剑华对此未置可否,继续问道:“假如真像你说的这样,李江遥率军急返,是为了要抵御波斯人的侵袭,那么他此刻最在乎的因素有哪些呢?” 程东认真想了想,应道:“有哪些?依我看就只有一个,能不能顺利抵达紫金关。” “这么说也没错,但是还可以分得更细些。”劳剑华轻抚长髯笑道:“李江遥若是准备应对强大的波斯人,至少要确保两件事情。一、时间,二、兵力。老夫说得没错吧?” 程东点点头:“嗯,确实如此。时间和兵力,现在对于李江遥来说是最宝贵的。” 见对方认可了自己的说法,劳剑华继续讲道:“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东都和潼关所发生的事情了。一天之内,白虎军团便丢掉了潼关要塞,三天时间,整个洛邑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可是,双方数十万兵马连续这么多的接触和大动作,居然连一仗都没打,你说有趣不?” 程东恍然大悟:“果然如你所说。李江遥他们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很大程度上都在回避直接爆发冲突。这么说……” 他望向劳剑华的眼睛,试探着说道:“实际上,李江遥比我们更怕开战。因为一旦双方真的交上了手,所浪费的时间和兵力,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劳剑华捋着胡须,笑盈盈地看着程东:“镇国公,摸到了李江遥的底细,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老夫再多说了吧。” 第六百二十四章 护身宝符 程东虽然恨劳剑华恨得牙根痒痒,并且打心底里非常鄙夷对方的为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作为李江遥的死对头,劳剑华的见识还是很高明的。 妹妹程雯猜得没错,对付李江遥,劳剑华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 想到这里,程东收起之前那份明显的敌意,平静说道:“劳先生,如果换做是你在我的位子上,会如何处理眼前的局势呢?” 劳剑华早就料到程东会向他请教应对之法,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答道:“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同时拿捏似战非战的火候,然后逼着李江遥谈判,做出四点让步。” 程东眼睛一亮,请教道:“哪四点?” “首先一点,就是让李江遥认可皇后娘娘的地位,遵从临朝听政的旨意。”劳剑华笑道:“这是今后程家的法统保障,也可以最大限度压制慕容雪等将领制造事端。” 闻听此言,程东微微颔首:“言之有理。如果镇疆军正式认可了我妹妹代君问政的合法性,那么其他军队就更不敢轻易违逆了。” 劳剑华大有深意地看着程东,继续道:“其二,镇疆军过境西去,必须把紫金关和盛玉关移交给朝廷,由你的禁军军团接管。” 程东微微一愣,随即摆了摆手:“这绝无可能!李江遥不是刚上战场的雏儿,而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他岂能不知两关的重要性?那是镇疆军一刀一枪从突厥人手里抢回来的,绝不可能靠我一两句话就乖乖交出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劳剑华好整以暇地说道:“李江遥现在的重点是尽快处理西大陆的问题,提早做好鬼漠西部的防线部署,避免战火进入西疆,因此你们还是有机会达成目的的。再不济,也能以此为条件,迫使对方答应后面的两件事情。” 程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你说后面还有两条,都是些什么?” 劳剑华应道:“朝廷向西疆派驻地方官员,恢复推行圣唐州府治理,以及驻军互换。” “派驻官员和驻军互换?”程东闻言略惊:“这……这恐怕比跟李江遥讨要紫金关和盛玉关还难。之前他就曾上疏帝君李炳,要求西疆实施自治,而帝君和朝廷也点头答应了。现在若完全恢复原有的州府治理,岂不等于出尔反尔?相比之下,驻军互换更不可行,那个鬼地方是镇疆军的地盘,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别人插手?” 劳剑华胸有成竹地说道:“不答应也得答应。镇国公,你要知道,这恐怕是你们最好、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这一次,你们将永失西疆,并且一直处于强大的镇疆军监视和压制之下,再无宁日。” 这番话,与程雯的见解一致,程东也不禁犹豫起来。一想到镇疆军掌控西疆,随时对帝都虎视眈眈,他的后背便一阵阵发凉。 诚如劳剑华所说,李江遥现在是要去对付波斯帝国,可能还不愿多生事端,立刻与程家翻脸相争,可是一旦西部的潜在威胁被去掉,镇疆军腾出手来,那么当初突厥人的厄运,多半也会降到镇国公府的头上。 程东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沉声问道:“李江遥当真能答应这些条件吗?会不会……我们把他逼得太紧,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选择跟我们直接开战?” 劳剑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之色,正容说道:“镇国公,凡是成熟的政治家,都懂得审时度势、大胆冒险的意义。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十拿九稳的。机会,往往只有行险一搏的时候,才可能眷顾于你。这个道理,皇后娘娘就比你看得更加透彻,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在关键时刻一举拿下李炳了。” 程东看了看对方,反问道:“和李江遥博弈谈判,需要注意些什么?” 劳剑华捋着胡须笑道:“怎么?镇国公现在愿意把老夫视作盟友了?” “我没有带兵包围这里,当场将你擒获,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程东神情严肃地说道:“劳先生,你我之间的仇,可以暂时放放,待处理完镇疆军的事情之后再说。” 劳剑华抚掌大笑:“好,镇国公果然拿得起放得下,是识时务的俊杰之才。既然你信得过我,那么老夫就为皇后和国公再献上一计,保证胜算大增。” “愿闻其详。” “请朝廷对外宣布,即将派遣特使出访波斯,共同讨伐突厥帝国,为先帝、为徐家、为千千万万死于突厥人之手的百姓将士们报仇雪恨。”劳剑华一字一顿地说道:“而这场正义的讨伐之战,将由禁军军团来承担。” 闻听此言,程东顿时眼睛一亮,大声赞道:“高明啊!此计绝妙!” 禁军军团代表圣唐去征讨血仇突厥,等于立刻在身上加了一层护身符。谁要敢在这个时候攻击禁军,那他无异于是勾结外敌,试图阻拦向侵略者讨还公道的正义之举,因而也就是圣唐皇朝的可耻叛徒,瞬间成为天下百姓的公敌! 而因为禁军要去和波斯军队联手攻打突厥,所以镇疆军便没必要急着赶回西疆,这个说法,在朝堂上足以跟各方做出合理的交代。 程东心中暗赞:玩阴谋诡计,劳剑华果然是高手! 说实话,李江遥当初释放格玛可汗,后来又在战场上放走了坦利与赫思佳,其背后的原因和目的,很多明眼人都能看得懂:这么做,是为了弱化和平衡西大陆国家势力,减少那边的人对西疆的觊觎和侵扰,进而确保圣唐边疆长期安宁。 但是,这种富有远见的政治手段,高层可以理解,可民间的普通百姓却未必能够接受。尤其是那些在抵抗战争中蒙受过巨大苦难、失去了至亲爱人的民众,一提到向突厥复仇,立马会无比激动、万分赞成。 而李江遥最大的政治要害,恰恰就在这里。别说是那些生活在中土的圣唐人,就算西疆的本地各民族,恐怕也会对他刻意“保护”敌人的做法,心怀怨恨、颇为不满。 之前,因为信息不畅等因素,加上镇疆军又是击败阿史那支斤的英雄部队,所以很多人不相信李江遥释放格玛和坦利的事。可是到了现在,波斯进攻突厥已成事实,而禁军如果也要去参战复仇,那么局面将变得非常明朗:李江遥若是在这个时候向波斯军队和禁军军团发起攻击,他便是彻头彻尾跟突厥人站在了一起! 民心大失、军心大失的代价,他绝对承受不起! - 程东与劳剑华秘密会面的第二天,都督府便在早朝朝会上提出了一项奏议:西联波斯,同讨仇敌,血洗突厥帝国,为先帝为苍生报仇雪恨,重振圣唐皇朝国威军威。 面对都督府的慷慨陈词,皇后一系势力,无论是兵部还是礼部、无论是御史台还是国子监,众官员异口同声地表示赞成,纷纷请求程雯恩准,发兵西征、剿灭突厥。 身为宰相的田沐甚至还当场补了一句狠话:圣唐与突厥仇深似海,谁敢反对西征,谁就是天下的罪人。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还有些迟疑犹豫,感觉都督府忽然提出进攻突厥的想法,似乎太过仓促、有待商榷的大臣们,也都不敢再吭声了。 程雯假模假式地问了一句,究竟派哪支军队合适。兵部的人赶紧站出来表示,按理来讲,当然是凤凰军团最好,但是镇疆将士刚刚在南方扫荡完叛乱,伤亡不小、人困马乏,实在不宜再次奔波辛苦。 镇国公程东当即拱手应和,声称愿意率领禁军军团远征西大陆,为先帝李成武和父亲程开阳教训当年的侵略者,洗刷圣唐的耻辱。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一片议论之声。现场很多官员都完全没有料想到,皇后的嫡系武装,居然放着帝都不管,主动要求出征,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然而令他们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如此离谱的一件事,程雯还真就同意了。 大家茫然不解、面面相觑,心中却都不约而同地暗道:这程家兄妹莫不是疯了吧?前几天,李大都护的镇疆军刚刚突然夺取潼关控制权,数十万精锐之师陈兵帝都东边不到三百里的地方,随时可能兵临帝都。大伙儿还都在猜测,接下来程东敢不敢带兵阻挡镇疆军,而镇疆军又会不会对后族外戚拔刀相向。可这一转眼的功夫,禁军竟打算远征?帝都真的不要了吗? 面对满朝文武的疑惑,程家兄妹显得胸有成竹。都督府、兵部和程东当着众人的面,又来了一番“有商有量”的表演,最终决定:禁军军团抽调出一半兵力,十万大军经由西疆鬼漠前往西大陆,从东面攻入突厥帝国领土,争取与波斯军队在火焰枫林城会师。 负责联络波斯的特使先行出发,远征部队则开始抓紧时间进行准备,随时开拔西去。 此议,得到了帝君和皇后的钦准,讨伐诏书明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