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捉妖师:相公你别跑》 第一章 引子 大约是北宋年间,二十一是师门内唯一的女孩子,十八岁,未嫁,还在大街上摆摊算卦,赚外快。那个时候,十八岁还没嫁人,就已经是个“女剩斗士”了。 师门祖上有三训,一年有三天不占卜:清明不算生死,七夕不算婚娶,中秋不算分聚。 但那个时候,已有了乞巧节,情侣成双成对,谁不图个吉庆,在那天算一下自己的意中人呢?七夕这个日子,变成了一年占卜的旺日。 要赚钱就要靠七夕,大街上的算命先生巴不得天天七夕,可偏偏我们无弦门这天不营业,这不很让人纠结嘛! 二十一看着只够自己吃三天的包子的铜板,不得不对不起师父的谆谆教诲了。 这时,二十一看到了一名手拿折扇的白衣公子,一副很有钱的样子,走过算命摊子前。二十一哪能放过眼前这机会,便主动叫住了他。 “这位拿折扇的公子请留步,在下观公子走路器宇轩昂,身形似有傲骨仙风之姿,本是得意之人,却为何眉头紧锁,笑容虚浮,内心尽是苦涩之感?” 路过的沈墨洲脚步一顿,回头看算命摊上,算命先生打扮的二十一不掩女色出来当半仙,那目光灼灼,看的正是自己这个方向,顿时来了兴趣。 沈墨洲折扇一合,坐到了二十一面前。 这下可把二十一给愣住了,面前这公子拿着折扇不错,可穿的却是青衫绸缎,脸上春风得意头顶一股煞气。 原来是那一声“手拿折扇”阴差阳错的让沈墨洲误以为在叫他。 要说叫错人了,将错就错给人算一卦也没事,反正坑谁的钱……哦,不!赚谁的钱不是赚呢? 可是二十一师祖仔细一瞅,此人乃是天生煞气。这就不成了! 师门祖训:不算万古流芳,不算遗臭万年,不算天生煞气。 救人救世不能逆天道,在门规中很重要,而这三者——万古流芳、遗臭万年指的是那些帝王将相、能人异士,这种人贤则万古流产,奸则遗臭万年,全由时局所造,若晓天命,逆天而行,必乱天道。而天生煞气知自己命途,如要去易改,煞天煞地乱人间轮回,比如说僵尸啊,多半生前是天生的煞气。 二十一正想开口说叫错人了,沈墨洲折扇一开,先道:“算命的本公子见过不少,但是你这个女算命先生却是头一次见。” 二十一一听,立刻得意起来,眉头一扬,自信地说道:“翻遍杭州,只有这一家,师承一脉,世代的算命先生,准不准有口皆碑。” “口气倒不小!”沈墨洲有心要挫她锐气,挑着眉,带着一抹嘲笑,道:“既然算的这么准,为何自己还是粗布麻衣,摆摊在这大街上,受这日晒风吹之苦呢?” 二十一也不恼,直口反驳道:“公子也是华衣锦食,不缺金玉,为何自己还是愁眉紧锁,彷徨于街市上寻寻觅觅,来到我这个算命摊子前呢?” 二十一中指敲打着桌面,从容不迫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些许挑衅。 没想到被一个女算命先生说中了心事,沈墨洲脸色一沉,眼露一丝精光,沉吟道:“女先生说得这么准,今日我便请你算一卦,算得准本公子重重有赏。” 第二章 算命 我叫阿金,在我十岁那年,一个崂山老道找到我,说我是命中注定的,无弦门传人。然后,就自作主张收我为徒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鬼,我那师父还跟神经病一样认真的教我,好像他说一切都是真的一样,引起了我很大的反感。 最终,他老人家只能仰头叹气,留下了几十本厚厚的自传走了,说等我看完他会回来继续教我。 师父走了几年,这些书我一本也没看,正如我所说的,无聊到死,我又开始翻这些书了。 一看,哎哟,不错,全都是有关神怪的东西,挺有意思的。 我挑了一本,最适合我们青少年观看的书籍了——二十一弦自传,一位和我同样是门内女子的师祖。 下面接着说: 二十一师祖当时正穷的发紧,开始仔细端详眼前这位贵公子。只见他身形修长,站起来七尺有余,剑眉疏朗阔秀,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带着些天然的情挑…… 用我的话总结就是他很帅,完毕! 如果二十一师祖像我这样看面相,估计我们无弦门早就“灭门”了。 师祖一阵纠结,因为沈墨洲棱角之间,煞气不是一般的重。 不能算、不能算!天生煞气算不得! 二十一好不容易压住心中的诱huo。沈墨洲忽然开口,质疑道:“怎么了,女先生,你是不敢算,还是算不出啊!” 这话一出口,二十一心中大呼:祖师爷保佑,弟子是被逼的!二十一伸手从桌子下,拿出一筒竹签,重重往桌面一压,道:“十个铜板抽一根,解签另算!” 沈墨洲悠悠地从衣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这黄布桌上,指尖轻叩着桌面,开玩笑般地问道:“我可以多抽几根吗?”说着,伸手就要去抽签。 二十一哪里知道他在逗自己,连忙抓住沈墨洲的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不行,一次只能抽一根,最多抽三次。”而这三签,正是二十一广告里说的,前世今生、明日前程。 沈墨洲不是第一次被女人握住手,但是看到二十一亮晶晶的眸子的时候,他的心口,莫名地多“突突”跳了两下。慌慌的,陌生而又新奇。 沈墨洲竟然忍不住,牵起嘴角露出喜悦来。待她松开手,沈墨洲采用两只随意夹出一根签来。 二十一接过签一看,居然是一根无字签。 无字签在我们无弦门的解释中就是——这人上辈子是阎王爷的敏感词,已被屏蔽。 二十一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还好沈墨洲没有看签。她把签收了起来,表情严肃,佯装出一脸的凝重,道:“不然,让你再多抽一根吧!” 沈墨洲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但还是不动神色的再次抽了一根。这次,沈墨洲学乖了,先自己看签文。 “人生得意须尽欢。”沈墨洲轻念出声,问道:“不知此签何解?” 二十一一阵沉默。 此时,她居然觉得无话可说。 半饷,二十一清了清嗓子,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道:“正如签文所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公子还滞在原地想什么?你懂吗?” 沈墨洲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二十一迅速将桌上的银子括入自己囊中,熟练地将招牌一收,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多谢公子,小本经营,恕不找零,欢迎下次再来啊!——打烊啰!” 第三章 行乐 二十一拉长声音,快速将东西卷入桌布之中,急忙走人。 果然师门祖训不可违背。算不出来也就罢了,就怕以后麻烦缠身。 其实二十一也不是什么都没占卜出来,至少知道沈墨洲并非凡人投胎。而纵观沈墨洲在遇到二十一师祖之前,作为杭州有头有脸的第一富商独生子,他的确是人生得意,呼风唤雨,什么都不缺。只是得意并不代表如意,一句须尽欢,也不无道理。 话说,后来缘分,多亏沈墨洲已有婚约。 沈墨洲得知又被父亲安排成婚,心中大为不服,置气冲出家门。随便在街头一家酒肆一坐,喝到浑浑噩噩,便提了一个酒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此时午后过半,街上行人并不多,天色阴沉欲雨,起大风,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 沈墨洲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假着酒劲,嚷道:“天、天公不作美,尽欺游魂野鬼。” 跌跌撞撞到处晃荡了一会儿,他路过一家青楼,停了下来,面红耳赤地看着招牌上三个大字——“春香楼”,自语道:“迟早要成婚,行乐须及春。” 说罢,手里酒坛一扔,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春香楼。 进了里面,是一派得冷清,完全不似以往那般热闹。 沈墨洲不禁有些奇怪,可是酒劲在头,他想不了那么多,喊道:“老鸨呢!” 随即摊到在地,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看什么都模模糊糊,耳边“刺刺拉拉”响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到他身边,俯视着他,嘴里说着什么。 沈墨洲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把你们春香楼最好的姑娘都叫来……” 后面发生什么已经是一段空白,等沈墨洲醒来,人已躺在一张软床上。 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发蒙,耳边传来风雨敲打窗柩的声音,醉酒后醒来的轻微疼痛感,慢慢苏醒的知觉让他的思想开始运转。 “来人。”沈墨洲喊道。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白服的素装女子,端着热水,闻声进来,道:“沈公子,你醒啦!” 这女子,沈墨洲识得,正是春香楼的巧燕,能歌善舞。醉酒时的事,他微微有些记忆。 看着这毫无装点的房间,又看巧燕也是素颜寡淡,沈墨洲疑惑问道:“本公子是走错地方了,还是你们春香楼改行了?屋子简朴尚能理解,怎么巧燕你也妆容得像个寡妇一般?” 巧燕行了一礼,道:“公子来的不是时候罢了!” 巧燕将脸盆放在桌上,恭敬站到一旁,“这几日,我们不做生意,烦请公子自行清洗一番,改日再来吧!” 细问原由,才知晓。半月前,从春香楼后院打捞出了一具男尸,可把人给吓坏了。 死者是春香楼一个打杂的下人,平时就贼眉鼠眼,对楼里的姑娘动手动脚,讨厌他的人不少,但真正记恨的人并没有。 请官府的人前来查看过现场,结果是这名下人晚上出来打水意外坠入井里,可能是太晚了,没人发现,所以给溺亡了。 老鸨花了点前找人葬了尸体,但头七没过,春香楼就开始出现怪事。 不少姑娘总能发现自己房里的私物被动,一些贴身的女儿家衣物不是找不着了,就是在其他地方被找到。 老鸨整顿了楼里所有下人,也没查出谁干的,报官吧,人家官府谁给你管内衣丢了的事,说是有采花贼,但这烟花之地不就是给男人采花的地方吗? 官府不管,怪事不断。 春香楼的姑娘开始接连生病,夜深也总会出现卧房门自动打开,好好的没人睡的床却像被人躺过一样,被子被铺开。 老鸨心道:“不好,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第四章 天仙 于是,就托人找道士法师,但都嫌这烟花之地太脏,怕坏了名声都不愿来。最后经人介绍,找到了一个女法师,说是只要价钱好就来。 沈墨洲听罢,哈哈一笑,道:“世人敬神怕鬼,但有几个人见过呢?” 巧燕回道:“公子,你别不信,那女法师刚走进我们春香楼,就说这里阴气有些重,进后院一转,就知道刚死过人呢!” “消息走漏出去了罢!”沈墨洲嗤鼻一笑,“装神弄鬼,谁不会!” “话可以这么说,但是那女法师还说了,此人生前好色,有色心没色胆,死后色心不泯,再加上我们这青楼之地,本是女子出入,使得这鬼追逐女色,误了头七,错过了投胎,沦为色鬼,被困于烟花之地。” “所以你们就信了?” 巧燕道:“不管是真是假,但信不妨,只要能恢复春香楼的正常就好。待会儿法师要作法,为了公子着想,还请公子先行离去,改日再来吧!” 沈墨洲心中盘算着要会会这神鬼大师,怎么肯轻易离去,便道:“也罢,我先打道回府——只是外面风雨这么大,我怎么走啊?” 巧燕端起水盆,道:“公子请稍等,我去为公子拿把伞来。” 沈墨洲跟着她走到门口,等她一不见,立刻也出了房门。他看到门廊上到处都贴了黄符,便随手揭下一张符想看一眼,忽听见“哗啦啦”地衣服抖动声。 不知从何处飞出了一名青袍女子,眉若黛云飘然,目似星辰灿烂,鼻巧堪比玉雕,唇朱恰如花染。 青袍女子夺过沈墨洲手中黄符,一个漂亮的转身,扬起的墨发扫过沈墨洲鼻息间,带着淡淡的清香,人停在离他几步开外。沈墨洲整个人都像被点穴了一般,不能动弹,呆呆地看着青袍女子。 此人只应天上有,何故凡间有天仙? 沈墨洲仔细想,记忆中从来没有在春香楼见过她的。看她一身轻功,应该不是春香楼的姑娘,否则估计早就艳绝杭州了。 甚好!想到此,沈墨洲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女子轻蹙眉头,走上前来,将符贴回原处,道:“不可乱动。” 沈墨洲收回心神,歉笑道:“多有失礼,望姑娘见谅——在下沈墨洲,请问姑娘芳名……”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沈墨洲一眼,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别到处乱跑,速速回后院去。”说着,她一挥衣袍,又飘飘似仙,往楼下飞去。 沈墨洲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子,刚想叫住她,往楼下一张望,她却又像来时那样不见了踪影。 有鬼又何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墨洲立刻下楼,往后院而去。 此时的后院已经整改被布置城里一个法场,即使在下雨,院子中也挂着比人还高的方形黄布,用架子支撑着。 具体请各位自己脑补上英叔抓大僵尸的场景,当然我们无弦门的法场不可能和电视里一样,我也不能和大家尽述具体场面,好歹这是我们无弦门商业机密——笑话!我怎么可能说我师父没有教我布置过法场,尼玛我连我们无弦门抓鬼的法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雨檐下,站着许多春香楼的人,男女齐聚。沈墨洲目光在人群里找刚才那名女子,却看到一个穿黄色法师袍的身影。 第五章 仙若 沈墨洲又将美人抛诸脑后,打量起这法师来。 法师身材娇小,一看背影就知是女子,修改过后的袍子也只是勉强合身。她指挥着众人聚在一起,男子围成一个圈,女子站在里面。 待那女法师转过身来,那容貌眼熟,分明就是那日在庙会时遇到的女算命先生。 沈墨洲咧嘴一笑,自语道:“她可真是生财有道啊!” 此时的二十一正愁还差一个男丁形成一个男阳圈,来护住女子。转身刚好看到了大雨对面,走廊之上的沈墨洲,便冲他挥手大叫,示意他过来。 二十一没有认出沈墨洲,只是扯着他的衣袖,让他站到空缺位,并道:“你就站在这里,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动。” 沈墨洲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新奇,问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二十一一边往他身上贴符,一边瞟视了他几眼,道:“女属阴,男属阳,那色鬼,吸食女阴,损阴怕阳。我用你们为成一个圈,制成一个男阳极圈,这样就能制住他侵害女子。” 沈墨洲低头看她专注的眉眼,问道:“那为什么不干脆让春香楼里的人都出去避避呢?” 像这种低级的小鬼,被困在春香楼根本出不去,但是可以借助春香楼的人出去。 二十一做事心里自然有数,听到他这么问,使劲地将一张符往他身上一拍,反问道:“告诉你了,你能抓鬼吗?” “女先生,这么快就不记得本公子了?”沈墨洲忽然说道。 二十一猛地抬头,去看沈墨洲的脸。样子不熟,但那股子煞气,二十一怎么也不可能忘呀!二十一心中有愧,毕竟那天那两签无解不说,还收了一锭银子,换谁都怕被认出。 “呵呵!”二十一后退几步,干笑道:“记不怎么清楚了,公子要算命吗?要不,法事过后,我再给你免费算一次?” “哎哟,这不是沈公子爷吗?”与女眷挤在一起的老鸨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沈公子您怎么还在这里啊!” 沈墨洲回头看老鸨,温文而笑:“刚好在这里,给众位姐姐们,当个凑数的护花使者啊!” “哎哟喂,那真太对不住你了……” 二十一见他的注意力被分散,巴不得立刻结束这场法事,连忙喊道:“仙若,仙若!” 沈墨洲闻声扭头,就看到之前那青袍女子从雨中轻盈飞来,戴着连袍的帽子,遮去了头顶的风雨。在雨檐下着地的瞬间,帽子被扬起的风吹落,长发溢出,半缕不湿,感觉就如同,她从雨中走来,真的没被一滴雨沾湿一样。 “仙若……”沈墨洲轻念着这两个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说什么美若天仙,这仙若,倒有天仙若她才是称赞的感觉。 仙若自然是不知道沈墨洲的意淫,拂了拂衣袖上的水珠,和二十一说道:“可以开始了。” 一切准备就绪了,二十一便走到摆好的法坛前,拿起案台上的一根铜鞭,“啪”地一声抽在桌上,喝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相碍,先礼后兵,肃静——!” 第六章 半信半疑 又是一扬鞭清响,在场人不由得都安静下来。 二十一围着案台走了一圈,桌上放有红烛黄香,摆有白米、朱砂、香油以及一些贡品等物事。 二十一报上死者的姓名生辰,点上红烛,再敬上三根香,朗声道:“今汝命数已尽,何故流连人间声色,今为汝开阴间侧道,助汝重归轮回,早日投胎是好,速速前来报到!” 语毕,柱子和栏杆上贴的黄符,发出“唰唰”的声音,字迹也开始发光。 第一次见此景的众人,齐齐惊叹。 随即,二十一面前的案台开始不停地抖动,聚在一起的一群人,感觉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不停地围着他们转。就连不信鬼神的沈墨洲也感觉有些诡异,好像那个东西想冲进他们之中一般。 莫不成这世上真有这妖魔鬼怪之事?沈墨洲心中将信将疑。 这莫名之力的目标是这些女子! 沈墨洲惊觉不妙,宁可信其有,当机立断,高声道:“大家千万别动,围好这个圈,别动!” 这话一完,沈墨洲只觉得浑身一个冷战,像有什么慢慢贴近了他的身体,在审视他一样。沈墨洲屏息,尽量使自己镇定。渐渐地他隐约看到一个削细的淡黑色人影,正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着。 好一会儿,黑影才放弃纠缠他,快速地飘开,朝仙若袭去。 “不好!”沈墨洲心道。 僵住的身形正欲挪动,那黑影却在仙若身前一丈开外,被一股淡光顶开。这一下把它的形状都撞散了。一股黑气飘荡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化成人形。沈墨洲松了一口气。 随后,它盘亘了一圈,又将目标转向另一边也是女子的二十一。 二十一一拍鞭子,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从桌下抽出一把木剑,剑尖迅速挑过白米、朱砂、香油,最后一过香烛燃烧起来。二十一将剑上的东西朝黑影一甩,黑影碰上这些东西,立刻发出来令人战栗的哀嚎,跪倒在地。 周围人闻声,皆是浑身一抖,相互间挤得更紧了。 这一声哀嚎,不仅众人听得真切,更是引得怪风大作,整个青楼后院的门窗全都“啪”地一声,齐齐打开,吓得胆小的人连声作揖。 与此同时,一声突兀的女子尖叫声从厢房传来。 “不好!”二十一和沈墨洲同时惊呼。 居然还有人在屋里! “是燕巧!”沈墨洲急急说道。 此时的燕巧,刚从屋里找到雨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门窗忽然大声自动打开,可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拿着雨伞从屋里跑了出来。 色鬼立刻就注意到了毫无防备的燕巧,朝她飞驰而去。 青楼的女子们看到燕巧,并不知道鬼朝她而去,只是着急地纷纷喊道:“燕巧,快过来,危险!” “仙若。”二十一喊道。 仙若立刻会意点头,驭着轻功也朝燕巧而去,眼看就要赶不上,二十一叫道:“撑开伞。”众人听罢,也齐声提醒燕巧。 第七章 收鬼 “仙若。”二十一喊道。 仙若立刻会意点头,驭着轻功也朝燕巧而去,眼看就要赶不上,二十一叫道:“撑开伞。”众人听罢,也齐声提醒燕巧。 燕巧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还是手忙脚乱地去撑开伞。 伞刚也打开,仙若一张灵符,打在了伞面上,色鬼刚好一头撞到上面,刹时被灵符弹得老远,燕巧也往后踉跄了两步。 仙若已经落到燕巧身边,护住她,拿过她手中的雨伞,将伞的内页对准色鬼,又是一张灵符往伞身上一拍,轻喝一声:“收!” 色鬼被一道灵光收入伞内。 仙若合上伞,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鬼捉住了,青楼里的人也安全了,但都还是有些害怕,虽然没有真见着鬼,但那怪风、门窗齐开,也是挺慑人的。 老鸨连连道谢:“仙姑啊,你真是太厉害了,以后有这种事,我们都会来找你的。” 二十一摆摆手,到:“分内之事。另外,闹鬼的事,就别到处说了。” 这里,二十一师祖的原话是:“怪力乱神,不可随意语人。” 大概意思也就是别到处说神说鬼。我师父也交代过这点,毕竟不是每家每户都闹鬼,说出去弄得人心惶惶不好,没见过鬼的,一辈子无神无怪活得逍遥自在更好。 我的意思是:我特么学了这么久捉鬼,也没见过鬼,好吗! 就这一次亲眼所见,也彻底刷新了沈墨洲的世界观——这不科学好吗!我也是这无弦门第二十四代传人了,怎么就没鬼来刷新一下我的世界观?我现在很严肃的考虑,要不要就我这代断了这弦…… 沈墨洲与青楼的姑娘打情骂俏了一会儿,眼睛又开始去找那二人。 而二十一和仙若正在老板那里领“工钱”呢! 老板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仙若手中,对二人谄笑道:“小小意思,望仙姑笑纳!” 二十一道:“别仙姑、仙姑的,人家只是叫仙若,不是姓仙。”说着,二十一拿过仙若手中的银票,塞入自己囊中。 “会不会多了一点啊?”仙若没头没脑地问道,“这只是个小鬼,其实弄这么大排场有些夸张了!” “……”二十一差点没被这话给噎到,连忙给赔笑道:“她还小,不懂事,老板娘你别听她瞎说,我这安排,一则是有助于捉鬼,二则是有助于你的生意顺风顺水,绝对物有所值!嘿嘿,老板娘,我们先走了,麻烦您把我们的行当收拾好,送到我家啊!先行、先行一步了。告辞!” 二十一拖着仙若往后面走,边走也不忘记低声教训仙若,道:“你呀!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哦,那可以带我去吃好吃的吗?”仙若顺着她的话,直接跳到吃放这个话题上来。 “走吧!我也想吃了。”二十一马上转变口气,赞同她的提议。“来,把面纱蒙上,别让外人看到你的脸。” “可以不戴吗?待会儿吃东西不方便。” “你没看到那老板娘刚见你时候的表情吗?要不是你是来给她做法事的,她非抓你进青楼不可。所以,让心怀不轨的人看到你不好,会招惹麻烦的。” 两个人说着话,共撑一把伞,消失在了雨幕中。沈墨洲再找时,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当然,故事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第八章 追求 沈墨洲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终于找到了一丝不是做他父亲接班人的乐趣,他当然不会随笔让它随雨水洗刷掉。 可是人海茫茫,再相逢难——但是找上门去,就不用考虑缘分问题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沈墨洲嘴角渐渐浮起一抹阴谋的笑容来。 当二十一牵着仙若回到住处,看到沈墨洲时,不禁暗觉不妙,可是想转身走也不行了,沈墨洲已经看到她们了。 “女先生可算回来啦!”沈墨洲折扇一开,笑意盈盈地迎上去。 二十一右脚不安地擦了擦雨后地面的水渍,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才抬头冲沈墨洲点头,笑道:“公子,这刚下完雨也不热,还拿着扇子做什么?” 沈墨洲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不等你等急了嘛,心热——女先生,我帮你把捉鬼用的法器都送回来了,放哪?” 他往后一指,一副很君子的样子。 二十一往他身后看去,有两个小厮正拿着两袋东西。 二十一一拍腿,故作惊讶道:“哎哟,真是麻烦公子您了!” “呵呵,哪里麻烦!”沈墨洲扇着扇子,“顺道而已,所以我向春香楼的妈妈自动请缨了。” 二十一呵呵的假笑着,拿着钥匙去开门,“东西帮我放屋里就可以了,我自己待会儿整理。” 沈墨洲看到仙若站在自己身边,戴着面纱,更凸显得眉目动人。沈墨洲合上扇子,作出谦谦君子样,唤道:“仙若姑娘。” 仙若看了看他,盈盈一礼,道:“多谢沈公子。” “原来姑娘记得在下的名字啊!”沈墨洲心中一喜,却不能多说,二十一就在里屋喊起了仙若。仙若乖巧地又福了一礼,就往屋里去了。 沈墨洲大步跟到门口,被二十一拦住了去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道:“女先生,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改日。”二十一表情淡淡的,毫不留情地合上了门。 “那本公子可就改日再来了。”沈墨洲高声对屋里喊道。完了,又觉得自己风度全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轻笑着摇头走开。 “哈哈哈……美人当前,怪不得我心切切。” 这话说得很大声,二十一在屋内都听见了,涨红了脸,憋了好久,才骂出一句:“呸,纨绔子弟!” 仙若摘了面纱,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干嘛生气?” 二十一有些生气,告诫道:“仙若,这男人,仪表堂堂却出入青楼,看似彬彬有礼却言语轻浮,你乃修仙之人,不可私下与他来往,以免招致祸事。” 仙若摘下面纱,缓缓说道:“二十一,我修炼了这么久,若是劫数到了,那就当应劫,躲、或避都无法修成正果。苦修最后是灰飞烟灭,还是飞升成仙,终究都是终点,何必执念这结果是好是坏。” 二十一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师父只是要我负责照顾你,能帮就帮,其他的随你咯。” 二十一和仙若独居在这小屋里已久,作息十分规律。往往都是,二十一出去摆摊,仙若便留在家里,只有法事的时候,两人才会一起出门。 次日清晨,二十一打开家门,刚好见着沈墨洲步履优雅地从街口踱过来。 二十一忙退了回去,关上了门。 第九章 求约 本以为他只是路过,谁知,沈墨洲就在二十一家门外停了下来,拿着折扇,双手背在身后,扬着头看着天,笔直地站在那里不走了。 “这个登徒子!”二十一透过门缝,往外面看到他的怡然自得的神态,忍不住骂道。 “你在看什么?”仙若站在她身后,忽然问道。 二十一合上门,转过身来,脸上有些不自然,道:“没什么。我看那个纨绔子弟大清早的站在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哦。”仙若应了一声,道:“你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 这哪需要问!二十一心中暗自嘀咕,这人放dàng不羁,肯定是看中了仙若的美色呗! 二十一出了门。沈墨洲见着她,立马迎了上去,寒暄道:“女先生,早啊!出门去算命吗?早饭吃了没?” 二十一并不待见他,没好气的问道:“你守在我家门口作甚?” “呵!”沈墨洲一笑,扇指了指天,道:“我看今天,天气大好,所以想来约两位姑娘去游湖、赏荷花。” “游湖赏花就不必了。”二十一懒得和他打太极,拿着幡,快步走过他身边,往集市方向走去。 见沈墨洲居然也跟上来,二十一干脆直接拆穿他的目的:“你不过是看中了我家仙若貌若天仙,找个借口约她出去而已。” 沈墨洲见她雷厉风行,便也不打马虎眼,嬉皮笑脸道:“女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既然如此,本公子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这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对仙若姑娘可是一见倾心。我见你姐妹二人,两名弱女子独居这偌大的杭州城多有不便,你若许了我和仙若姑娘的事,也是了却女先生你一桩心事,而且你就此在杭州也有个照应了不是吗?” 呵!怎么仙若的事要我来许了,莫不是他在外面瞎打听,听人说就以为我是仙若的姐姐了?二十一心中只觉得好笑,将手中算命幡子往青石板路上一扎,停下步子,扶着竹幡,轻蔑地看着沈墨洲。 沈墨洲被她这样直视,看得是一愣。 “你真是好笑!”二十一直言不讳,“我二人的本事昨日你亲眼所见,为何要依靠你一介纨绔子弟,靠父母吃饭的人?你以为你有点钱,就是这杭州城的皇帝老子了?” 这话还真的是一针见血,说到了沈墨洲的痛处,像一巴掌一样,甩得他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不过沈墨洲向来玩世不恭惯了,立刻就摆出一副皇帝老子的样子,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哈哈大笑起来:“女先生可真是有意思!但这世道,的确是有本事的大多拼不过爹娘有钱的,有能力的大多干不过爹娘有权的。女先生即便再能掐会算,也不可能与天道对着干呀!若真是会算个命就能一生无忧,那天下人都去学这茅山道法,岂不人人都能得偿所愿了?” “你!”二十一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无赖到这种地步,气得脸都红了,可偏偏半句话她都反驳不了。 沈墨洲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气愤的神态,拉长了声音调侃道:“欸!女先生,我沈墨洲还是读过书的,你可别欺负有钱人啊!” 二十一差点没被他嚣张的神态气得晕过去,但她马上抓到他话里的重点,扬起声音惊诧道:“沈墨洲?你就是杭州首富的儿子沈墨洲?” 沈墨洲看她这么惊讶,露出得意地神态,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知道他家景的女人,有几个能拒绝得了他呢? 第十章 前世 怪不得能猖狂到这个地步。 二十一恍然大悟,指着他道:“怪不得有人说,惹不得市井无赖,惹不得富家子弟,像你这种在市井中横行霸道的无赖富家子弟更加是惹不得啊!杭州城早就传你,早有婚约了,你却还出入青楼,现在还想来染指我家仙若!” “既往风流,何必深究。若是仙若不喜,以后不去便是了。” “那你的婚约呢?” 沈墨洲不以为然,道:“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妨碍我寻找自己喜欢的。” 在二十一看来,沈墨洲这种想法真是可怕! 虽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常理,但二十一终归是觉得不妥。多少闺阁女子在她这里算命,期许良人佳婿,多少华贵妇人在她这里掐算,诅咒共夫姐妹。倒终不如普通人家,一夫一妻,男耕女织。 “呵呵……沈公子,此事还须仙若自己来定夺,明日你再来吧!”二十一不再逞口舌,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收拾一下离了这杭州城算了。 打发走了沈墨洲,二十一立刻折回住所。 关于我二十一师祖这个人。 相传她前世是某东山上,悬崖边一棵桃树上最后一朵桃花,本来应该随四时凋零的,恰逢开山始祖十三弦前往东海路过此地,在桃树下的巨石上休息。 十三始祖叹了一口气,不料鼻息间的精气竟让这朵桃花开了灵根,十三始祖发现时,见也是机缘一场,便割破食指,想给它几滴血渡它一把,却不料给太多,多出的血直接滴在了桃树下的巨石上。 血在巨石上立刻就被吸收了。 一时之间,竟然造就了两个天灵地物。十三始祖收回手,道:“罢了,罢了!皆好自为之吧!——接下来,就看造化了。”遂离去。 自此后,桃花便在那里吸收日月精华修炼。百年后,第一代无弦门传人十四师祖,受师命去那里看过一次,顽石依旧是顽石,桃树早已枯萎,那朵桃花却一直没有凋谢。 接下来的几任无弦门传人,也有在传记中提到过这个花精。到了唐朝时,被人遗忘了几代的桃花精,已经修炼成了人形,巨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开。 十九弦在跟随十八弦学艺的时候,记叙过他们回到了东山,完成祖始爷未终了的事,收了桃花在身边,助她成仙。 后来,机缘巧合下,几近功德圆满的桃花精遇上了凡人仙骨的李白,最终情关难过,毁了一身的修为,堕入了轮回中。再往后,就是二十弦遇上了同样有仙缘的仙若,而二十一是二十弦在桃树下捡到的。 “天精地灵转红尘,恰似故人重归来。”二十弦掐指一算,惊叹这其中的因缘,便收下了这个女弟子。不仅如此,二十弦走前,也下令禁止二十一看十九弦和十八弦的传记。 所以说,二十一师祖其实就是这个桃花精的转世了。 呵呵呵,二十一师祖不能看这些,可是我能看啊! 言归正传,二十一师祖回到住处打包了行李,当天晚上就和仙若出了杭州城。 她从来居无定所,随时停留,随时离开。这次出城,便往西北走。 说实话,我真担心她们这样乱走,会饿死在荒郊野外,本事再好,也只是抓鬼算命,到底二人是个女子啊! 二人花钱雇了一辆马车,顺着官道走了几日,最后到了一个小县城,二十一打算在这里休憩几日。 第十一章 姑娘 此时的二十一,还是身着一件旧旧的黄色道袍,头发全绑在一起,俨然一副男子的打扮。仙若从马车出来,也是一身素衣男子打扮,衣领拉得高高的,遮住了半张脸。 二十一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放置好行李,二十一让店小二烧了些热水,给仙若洗澡。打理好一切,已是傍晚时分舟车劳顿,让二十一倒头就睡,而仙若就坐在床边空出打坐练功。 大约是子时的时候,二十一一阵嘈杂声吵醒。二十一起床来查看,原来是隔壁住进了新客人,也不知道在里面捣腾什么,砸得墙壁咚咚作响。 二十一烦躁地敲了敲墙壁,对方听到敲墙声,停了下来。 “隔壁的,这半夜三更的,别弄出这么大声儿,其他客人还要休息呢!”二十一喊道。 末了,隔墙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对方很有礼貌的样子,不像二十一扯着嗓子喊,所以让二十一有些听不清,“晚上好,打扰姑娘休息了,是在下唐突了,我马上就好,还请见谅。” 二十一摸了摸嗓子,轻笑起来:“呵,姑娘。” 她觉得有些好笑,除了师父训斥她没教养的时候会叫她姑娘,就没有别人叫她姑娘了。再加上自己平时为了行事方便,总是一身男子打扮,最贴切的也就是一句“女先生”了。 隔着墙,喊一声,倒像个姑娘了。 到底是个女子,二十一把这一声当做了奉承,便也不再计较什么,回床上继续睡觉去了。待睡到天明,二十一推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位白衣公子,那个公子转过身来。这位公子,面上得意,头顶煞气,衣袖翩翩,手拿折扇——这不是沈墨洲是谁! 二十一吓了一大跳,强忍住摔门而逃的念头,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脸,晦涩地寒暄道:“唷,沈公子爷,这么巧啊,你也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沈墨洲哈哈一笑,一派豪爽之姿,折扇一合,挑着眉打趣儿道:“可不,我随女先生一路而来,女先生若是来游山玩水的,我自然也不是来做其他事的呀!” 他居然跟踪她们,二十一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沈墨洲见她一副惊讶得神态,便诧异道:“女先生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真是对不住,昨晚我那屋子有几只蚊子飞来飞去,扰得人心烦,所以才弄出这么大动静,惊动了女先生了!”说着,他指了指隔壁,做出一脸抱歉的样子。 昨晚那个在隔壁敲墙的居然是他! 二十一有些惊惧,讪笑起来,“呃呵呵……” 二十一倒也不怕他强来,只是觉得有些心虚,毕竟是她耍了他在先。 二十一眼珠子一转,问道:“公子吃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沈墨洲立刻施了一礼,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笑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情况,二十一定是斗不过这富家子的,所以,人家还笑着和你说话,还是别硬着来比较好。 二十一便温婉一笑,“那还请公子在楼下片候,待我二人洗漱完毕就来。” 二十一关上门,倚靠在门上,扶额而恼。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 这时,仙若缓缓走来,奇怪地问道:“怎地突然想起师父了?——方才你在和谁说话?” 二十一慢慢抬起头,眼中闪着水光,可怜兮兮地问道:“仙若,我做错事了,你会原谅我吗?” 第十二章 为己说媒 仙若笑了,“你这丫头哪次犯错我没原谅过你?快些别装可怜,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二十一只得把那天在家门口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睁着无辜的大眼,弱弱地说道:“虽然这沈墨洲纨绔、霸道,但也却是有礼有节,不像以往那些求婚者那样强逼强抢,所以我就说,要问你过后再知道……然后,我们就走了……” 看着二十一一副“别怪我啊,别怪我,他自找的样子”,仙若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你也只是说要问过我的意见,我不答应他这就是答案呀!——虽然,他说的好像都挺有道理的样子。” 二十一使劲儿点点头,“你说的极是,我没想到他居然一路追随而来,现在就在楼下,要请我们吃饭呢!” 仙若:“……” 二人装扮完毕下了楼,沈墨洲已经在下面备好一桌饭菜。 二十一看到这么一大桌饭菜,不禁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心里想着,这么一大桌应该不会要自己出钱吧,沈墨洲这么有钱,一定是他请的! 看到二十一,沈墨洲便知晓跟在她身后的那人就是仙若,连忙起身相迎。 “女先生,仙若姑娘,这边请——”他拂袖,手掌一掀,道。 二十一内心忐忑不安,道了谢,拉着仙若坐了下来。这活了这么久,二十一还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更何况有可能要自己出一大笔钱,二十一忍不住大吃特吃。 沈墨洲看到她吃得这么欢快,活像几辈子没吃过一样,不禁莞尔一笑:“女先生,没想到你不仅能掐会算,而且能说会吃呀!” 二十一知道他在笑话他,可是她也没必要事事都计较,再说了,这几样都是她讨生活必备技能,不能不行啊,所以也就没有理他。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沈墨洲再次开口了,这次是和仙若说话。 他道:“仙若姑娘,你还欠在下一个回答呢!” 这话让二十一绷紧了神经,她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仙若看了一眼二十一,又看了看一脸真诚地沈墨洲,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多谢公子厚爱,恕仙若无以为报。”仙若加重语气,一字一字地突出最后四个字。 这无以为报,就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后话了。 “唉!”沈墨洲也不恼,只是一脸惋惜的样子,开始喋喋不休:“仙若姑娘不考虑一下吗?我条件很好的!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文能武,长得也招不少女子喜欢,家境殷实,家父家母可都是知书识礼的人,没有兄弟姐妹,以后子承父业也不用担心什么抢夺家产之类的麻烦事……” 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把仙若和二十一说得是一愣一愣的。 沈墨洲炫耀完自己所有优势之后,又问道:“仙若姑娘,你不觉得不答应我会很可惜吗?” 仙若呆呆地看着他,讷讷说道:“好像是挺吃亏的……” 一旁的二十一听到她这么回答,连忙作出被食物噎到的样子,连声咳嗽提醒她。 仙若这才回过神来,倒了一杯水给二十一,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正色道:“公子乃是大富大贵人家,只可惜仙若出生低贱、默默无闻,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高攀不起。” “门当户对?”沈墨洲淡然一笑,“与我沈家门当户对的人根本不存在。” 这话口气大得很,沈墨洲的表情也看起来霸气,蔑视所有一样,但转眼他又像个无赖一样不依不饶,讨好的笑道:“所以说,仙若姑娘,你想太多了。” 第十三章 赖上了 仙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沈墨洲露出失落的神情,叹道:“美人就如天上星,我筑高台,却也只是站在高处观望,不能摘取,和地面上的人有和区别呢?” 二十一闻言,不禁有些疑惑,这人不似其他垂涎美色的人强来,却又不屈不挠,追到这里只求一个回答,看似真诚,可刚刚这话说得却又似这所有只是他一时兴起。 “女先生这样看着我作甚?”沈墨洲一句话把发呆的二十一拉回了现实,“莫不是迷上我这俊俏的容貌了?” “呸、呸、呸!”二十一明知他是在戏弄自己,却还是止不住闹出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道:“真是没羞没臊,真当自己是朵花儿啦!你那么俊俏,这顿饭钱算你头上好吗!” “那是自然的。”沈墨洲大方的点头道。 二十一不禁喜出望外,不加掩饰,道:“那太好了,又省了我一笔开销。” “我看女先生向来生财有道,财运亨通,怎么如此节衣缩食呢?”沈墨洲佯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态,揶揄道。 “你沈公子爷衣食无忧的,怎么懂我们穷苦人家的生活呢?” “所以说,要是仙若嫁给我,你就再也不用操心这个问题了啊!” …… 虽然沈墨洲被拒绝了,但他似乎还没有死心的样子,一直没有回去的打算。 二十一一开始很提防,但看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也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也就不加理会他厚脸皮的死缠烂打了。确定沈墨洲不是个威胁后,二十一便有在这个小县城住下来的想法。但要住多久,还是要看会不会遇到新麻烦。 这日,二十一师祖又穿上她的“工作服”,架上“广告牌”,打算去街上走上几圈,看这里有没有生意做。 一出客房门,沈墨洲就站在走廊栏杆旁,打着扇子,笑意盈盈,一身风流倜傥。往楼下看去,有好几个未出嫁的女子,正朝着沈墨洲眉目传情呢! 沈墨洲见着二十一出来,立刻做出惊讶的表情,揶揄地说道:“哟!女先生真是勤俭持家,出来游山玩水,都不忘记赚钱养家呀!”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金山空空,银山空空,不吃本空,坐吃山空,我不赚钱,我吃什么?”二十一一甩袖子,下楼去了。 “呵!”沈墨洲笑看她离去的背影,一脸看戏的表情,“真不似一般女子,十句话里总能数出一两句说教的话来。” 二十一拄着幡,在热闹的大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似乎都没有人对她这个算命的感兴趣。二十一只好主动揽生意,看到衣着比较好的人,二十一便迎上去直接询问。 “这位小哥,要算命吗?……诶,这位小姐,要算姻缘吗?……姑娘、姑娘……公子?……”几次下来,一无所获。 二十一有些发愁,这到底是这里人不兴算命呢?还是自己碰到的刚好都是不想算命的人呀? 忽然,街头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在那里大声呵斥着,“让开、让开,别挡道!” 有女人发出躲避的惊叫声。 二十一闻声望去,只见三四个穿着统一青色衣服的粗汉子,横行霸道,吆呼着路上的行人道一边去,稍微走得慢的,就被伸手退到路旁。 二十一也是反应慢,看到这几人都走到自己近旁了,条件反射地迎上去,抓着当中一个人,问:“大哥,要算命吗?” 第十四章 调戏 “滚一边儿去!”对方粗吼了一声,推开了二十一一把。 这一下没轻没重地,险些将二十一推到在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 二十一细看这帮人,皆是家丁打扮,这般横行霸道,全是为了一个穿着织锦的男子开道。 只见这男子,面白眼细,尖嘴猴腮,走路扯高气昂、大摇大摆要占三个人道宽,四个家丁给他开路不够,还有两个粗布的小厮,车前马后地为他扇扇子、挡太阳。因为这人走路太大力,这撑伞的小厮把手伸得老长来为他遮阳,打扇的小厮得不停地靠鞠躬来使劲给他扇风,两人都得随着他左右摇摆来挪前挪后,看起来十分费力。 周围人对这帮人简直避之不及。 二十一看了不禁啧啧称奇。 待那帮人鸡飞狗跳地走过去,路边卖水果的一个老人,叹道:“这吴老爷是个好人,但是摊上这么个少爷,也算是人无完人咯。” 二十一偶然听得去了,心里也了然了几分:这有钱人家的子弟呗!想那沈墨洲虽然无赖、轻浮,但也没有到这么猖狂的地步。看来这富家子弟怕都是有娇生惯养的毛病,沈墨洲算是正常的了。 却说客栈。 快到晌午二十一还没有回来,仙若下楼想去门口张望一下。刚走到门口,门口一阵热闹——是刚刚横行过街的吴少爷驾到。仙若想从门边走过去,但这店门口是哪够吴少爷过的,更容不得仙若小身板从旁边挤过了。 吴家家丁一把拎起仙若,往里面一扔。这一扔可不得了,吴少爷停了下来,随后眼睛像灯笼一样亮了。 原来仙若是衣领拉得遮住了半张脸的男子打扮,这一下,直接把脸露出来了。这吴少爷本来就是好色之徒,看到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哪里还走得动,而仙若起身时,头发散了开来,更是把女子身份给泄露了。这吴少爷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看到吴少爷这副色授魂与的表情,仙若立刻一手拉衣领遮脸,一手去摸头发,想要离开。 “欸——”吴少爷推开那两个围着他的小厮,马上拦住仙若的去路,腔调怪异,调戏道:“这小县城里竟然有小娘子这样美丽的人间you物,我居然今天才发现。本少爷一向懂得怜香惜玉,看到美人怎么可以熟视无睹呢!真是罪过、真是罪过!不如我陪小娘子喝上几杯,就当是赔罪如何?” 说话间,他几个家丁全都上前,站在吴少爷身后,挡住了仙若的去路。 仙若有些惊讶,微微后退了几步,带着薄怒,道:“不必了!” 这吴少爷没少干过这些龌龊事,一被拒绝就立刻现出原形,表情凶狠,道:“本少爷要赔礼道歉,你就受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一挥手,几个汉子就上前来抓仙若。 仙若迅速后退了几步,双臂一展,轻巧地躲开这些人。 吴少爷第一次见着女子会轻功,姿态撩人,更加心痒难耐,急急使唤下人,“快给我抓住她,抓住她我重重有赏!” 仙若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有些惊慌失措,连忙使轻功想逃走。脚刚离地,一个家丁一个狼扑,刚好抓住仙若的一只脚。 两人都落在地上,剩下几人纷纷一拥而上。 店里的客人看到这场景,都有些畏惧,每个都放下筷子,畏畏缩缩地离开了客栈。客栈的掌柜见到这个场景,追到店门口,心痛地喊道:“别走啊!你们还没付钱呢!” 又见自己的客人被欺负,便上前拉住吴少爷,连声哀求,“少爷、吴少爷,我这店是小本经营,经不起您这么折腾,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第十五章 救美 吴少爷厌恶地将掌柜甩在了地上,一脚踩住他胸口,表情憎恶地说道:“老子光临是你的荣幸,要钱有钱,给你便是,废话什么,当心老子弄死你这老匹夫!” 掌柜屈于他的淫威,只能连声哀叫,从他脚底爬起来,作揖求饶,退到店里角落瑟瑟发抖,不敢再吱声。 恶少施威成功,转脸向仙若,搓着手,yin笑道:“美人,这儿店小,去我府上,让本少爷好好向你赔罪,以表诚意。” 仙若挣扎一番,单靠力气哪是这么几个大男人的对手,怒目圆睁,吃斥道:“快快放手!” “好好好,就放、就放,到我府上立马放手。嘿、嘿、嘿!”一帮人,驾着仙若就要往外面走。 就在,忽听得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仙若挣扎着回头,只见沈墨洲从二楼,飞跃下来,拦在了客栈门口。 这一翩然落下,与那猥琐的吴少爷一对比,倒显得沈墨洲更加玉树临风。 沈墨洲拿扇子,文雅地指着仙若,道:“此女子国色天香,乃是仙女下凡,我一路追随而来……” 沈墨洲眉目间涌起淡淡地情挑,斜斜地看着吴少爷,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淡笑,“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美人我未曾先消受,怎可由你这……” 上下打量吴少一番,继续说道,“穷乡僻壤出来的人丑德败、无知浅薄、卑鄙无耻,穷成这样还装有钱的虚伪小人来染指。” 吴府老爷老来得子,还是独生,所以对这儿子尤甚宠爱,别说吴府上他能为所欲为,就是在这县城里,都无人敢阻挡。这般被护着长大的犊子,哪里听过沈墨洲这样刻薄的话语,顿时被气得眼红脖子粗,指着沈墨洲话都说不全了。 “哪里来的野杂种,本少爷都不认识!知道我老子是谁吗?——吴定!钱多得这县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县太爷都得对我爹礼让三分。你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对我猖狂无礼!” 沈墨洲轻轻嗤笑,将扇子别在腰间,撸起袖子,道:“常言道,穷山、恶水、刁民,我若说我是沈墨洲,你目中无人不一定认识我。要问这沈墨洲是谁,我说是杭州首富之子,你也不会相信,何不就让我入乡随俗,与你这刁民干上一架,打得你记住我这张俊脸,让我落下一个英雄救美的美名呢?” 沈墨洲这番挑衅,吴家少爷哪里还受得了,使唤两个随从去教训他。 别看沈墨洲平时文绉绉书生模样,看似不学无术,却是练得一手好功夫,吴家家丁熊扑过来,沈墨洲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一个闪身抓着两个壮汉,顺着他们扑过来的方向直接一扔,扔到了门上。 “空有一身膘尔耳。”沈墨洲拍拍手,甩甩衣袖,拿起腰间的折扇,看着两个在地上哀嚎的人,轻笑起来。 吴少爷看到这场面,气急败坏,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 四个仆人两两冲上来,沈墨洲折扇一开,飞身而起,几脚将这几人纷纷踢飞,落身在仙若身旁,挑着眉问仙若:“仙若姑娘,你看我有恩于你,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嫁给我呢?” 吴少爷看到自己带的人几下就纷纷落败,又羞又怒,干脆自己挽起袖子要冲上来。 沈墨洲都不用看他,直接抬起一条长腿到他胯下的高度。 吴少爷猛地停了下来,差点就撞到了沈墨洲的脚。他愣愣地看着差一点就踢到自己的脚尖,咽了口唾沫。 第十六章 退房 沈墨洲微微一笑,优哉游哉地道:“吴少爷,你有时间欺街霸市,却没有时间练一下腿脚,你看当心咯,再靠近,我这条断子绝孙腿可就亲到你的命根子了!” 吴家少爷忽然惊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胯下,后退好几步,指着沈墨洲道:“你、你、你!你给我等着,我非回来收拾你不可!”说完,带着自己手下落荒而逃。 看着那狼狈的背影,沈墨洲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声道:“有趣!有趣!” 笑完,他又换上一脸无孔不入的诚恳,殷切地对仙若说道:“仙若姑娘,看到了吧!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子,要是不和我在一起,生活那该多危险啊!” 说完,他还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无辜的神态。 仙若余惊未消,但还是理了理身上衣服,鞠了一礼,道:“多谢沈公子救命之恩。” 沈墨洲便故作一脸正经地道:“哎,姑娘言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本分,既然我都英雄救美了,接下来该你以身相许了!” 仙若听罢,忍不住噗嗤一笑,“公子实在是个风趣的人。” 她用手理顺被弄乱的头发,清了清嗓子,娓娓叙道:“沈公子,容仙若说句心里话。我与二十一在外漂泊已有几年,这张脸没少招惹麻烦,今日之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公子的诚意,仙若也都看在眼里,并非仙若心坚似铁不被打动,只是我早已立志修仙,这人间男欢女爱之事早已抛诸脑后,不得不辜负公子一片赤诚了。”说完,她又歪着头想了想,这番说辞和二十一教的有没有出入。 沈墨洲觉得这是拒绝自己的托辞,便问道:“既是修仙之人,何以无学半点防身之术,落得被一无赖欺负的地步。” “两位客人。”掌柜忽然上前打断两人,作揖劝道,“二位都是外地人,定不知这吴家少爷是个什么人,这番受挫回去,待会儿他一定会带人再回来找麻烦的。先不论斗不斗得过人家,未免多生事端,我建议两位还是快快离开这里是好。” “多谢提醒,小女子就要上去收拾行李,给掌柜的添麻烦了。”仙若对掌柜谢道。 那掌柜看到仙若天线一般的脸,也是有些窘迫,连忙低下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随即退去。 仙若看向沈墨洲,继续说道:“不瞒公子,拳脚功夫小女子可能不是对手,但并非仙若无脱身之法,只是常人不能理解仙法异术。我与二十一在扬州时,也曾有过这种遭遇,仙若当时未能控制住自己,用了防身之法,结果被民众误以为是精怪幻化人形来祸害人,害得二十一险些丧命。” 看到仙若脸上的失落与歉意,沈墨洲眼中情绪莫测,他转而言道:“仙若姑娘,这些事过去了就先放到一边,掌柜说得对,未免多生事端,我们还是先上楼收拾行李,退了房离开这里,避一避那吴少爷比较好。” “所言极是。”仙若点了点。 二人收拾了行李,退了房,离开了客栈。离开前,交代掌柜,二十一要是回来,便告诉她,两人在县城里最大的那家酒楼里等他。 最大的酒楼是哪家,沈墨洲其实也不知道,不过人长一张嘴就是问的。 这里最大的酒楼,叫云来酒楼。沈墨洲带着仙若上二楼,找了个好位置。正好是中午时间,沈墨洲点了一桌子饭菜,请仙若吃饭。 仙若见到一桌子好吃的,眼睛都看直了,不过她依旧把脸裹得严严的。 沈墨洲笑吟吟地请她吃,她也只是摇摇头,道:“不行,二十一还没有回来,我不能吃,要等她回来才能吃。” 待二十一收到消息,找到这里时,一桌子饭菜早已凉透。 第十七章 县官 二十一一见到仙若,就关切地问:“仙若,你有没有事,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多亏了沈公子出手相助,我才得以脱身。” “哦?”二十一听到是沈墨洲救的仙若,表情有些惊讶,半信半疑看向沈墨洲。 沈墨洲本以为她大为感激,说一些感恩的话,没想到她转脸轻轻握住仙若的手,恳切地说道:“仙若,你向来福大命大,但不可掉以轻心,这世上有两种歹徒,一类就如那豺狼虎豹,见到猎物就凶相毕露,还有一类,莫如那艳花香毒,看似无害招人喜欢,却杀人于幻想无形。所以,不怕对手有狠招,只怕奸人有阴招,懂吗?” 听到二十一说出这种比喻来,沈墨洲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却始终没有反驳二十一,反而打着扇子,笑着去赞同二十一的话来。 二十一谆谆教诲完仙若,这才扭过头来,一副多亏了你的样子,道:“真是谢谢沈公子,救了我家仙若于水深火热之中,今日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还你一个人情哈!” 说着,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沈墨洲也不失礼仪,端起酒杯,连声客气:“哪里、哪里,不敢当。” “吃饭吧!”仙若打断了二人的惺惺作态,说道。 沈墨洲道:“这饭菜都凉了,让店小二端回去热一下再吃吧。” “不必了,就直接这样吃吧,肚子饿死了!”二十一说道。 沈墨洲只好作罢。他从未吃过冷饭冷菜,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倒是这俩女子,吃得很香的样子,不消片刻,桌上便只剩残羹剩饭了。 仙若还算斯文,倒是二十一,怕是一身男子打扮也不顾忌这么多,吃完还打了一个饱嗝,真是不雅至极,沈墨洲看了也难免皱了一下眉头。 二十一拿了根牙签,一边剔牙,一边思考接下来又要去哪儿。 沈墨洲嫌弃地看了二十一一眼,一抬手,喊道:“小二,结账。” “诶,来咯!”店小二勤快地跑到沈墨洲面前,赔笑道:“三位客观,已经有人替你们结了账了。” 正诧异,忽然跑来一个哈着腰,下人打扮的小哥,冲他鞠礼问道:“这位道长,我家老爷有一事相托,不知道长能否行个方便?” 几人顺着下人小哥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楼梯口附近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身边围着几个官兵,也正看着他们,并冲他们点头示意。 这时,店小二也道:“三位客官,这是这位大老爷给三位结的账。” 沈墨洲挥退了店小二,问这下人,道:“不知你家老爷是何许人也?” “回禀这位公子。”下人恭敬回道,“我家老爷是这县城的县令。” 这还算是这里的一个大人物了! 沈墨洲扬起眉头,心中燃起兴趣:“县官大人有托,自然是我们的荣幸,只是不知县官大人所求何事——这青天大老爷也是要算一下自己的官运前途吗?” 给县官算命还是头一遭,二十一顿时来了精神,整理了一下道冠,忙道:“穷人穷命,算卦便宜;贵人贵命,价钱重议。这青天大老爷要算命,价格可要从长计议的哟!” 看到二十一财迷的样子,沈墨洲不禁扶额无语。 “呵呵。”这下人笑答,“公子开玩笑了,我家老爷不求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只求造福一方百姓,做好自己的本分。今日我家老爷想求道长帮一个忙,酬金自是不会少,不知道长能否……” 说着,就冲二十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二十一听到有钱拿,立刻就要起身。沈墨洲见状连忙压住她,“诶,等等!——” 第十八章 好感动 他转脸看向那名下人,问道:“可是可以,那得看是什么事了,小哥能否先说明白,让我们好先有个底儿呢?” “哦,是这样的——听闻茅山道术能伏魔除妖,刚好最近我家老爷遇到一件诡事……” 话还没说完,二十一自信满满一口打断:“俗人琐事神仙也无计可施,但这妖魔鬼怪刚好是我这凡人有妙计可收的。还废话什么,速速领我去见你家老爷。” “诶,好叻!” “且慢!”沈墨洲忙站了起来,拦住二十一的去路。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俩小女子,一个叫人为财死,听到有钱不问条件;一个叫鸟为食亡,见到吃的眼睛放光。 “并非我等不愿为县官大人排忧解难,只是眼下有一麻烦,我们自身难保——你去告诉你家老爷,是否这县城里有一个吴少爷,连你家老爷也惧怕三分呢?” 说起这个,二十一动作也顿了下来。 若要做法事,仙若免不了要露面,一想到有可能随之而来的麻烦,二十一又改口,连声否决掉:“唉,不行不行,不瞒您直说,刚刚我见小哥你老实诚恳,忍不住和你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麻烦你转告县令大人,草民只是一个算命先生,除了算命以外,其他事草民无能为力。”一作揖,又呼唤着仙若离开。 看着二十一万花筒一样,一转就变得脸色,沈墨洲哭笑不得,只得随着她们。 三人起身,走到楼梯口时,那县官忽然站起来,叫住了他们。 “几位请留步!”县令上前,刚刚与三人交流的小人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他点了点头,作揖行礼后,正声道:“道长、两位公子,我胡某得圣恩,调任这县城当县令,不过两月。这位公子口中所说的吴少爷,本官并不知晓这县城中,有这么一位人物,需要本官卖他面子。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可否与我细细说来?” 三人面面相觑。 二十一到底还是耍嘴皮子比较厉害,遇到这情景便不知道怎么应答了。 沈墨洲只好上前,施了一个抱扇礼,谦和说道:“大人,草民三人结伴路过此县,在一家客栈落脚,却不料遇到一个自称是吴少爷的人,带着六名随从,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草民出手相助,却不料想与这吴少爷结下仇怨。吴少爷扬言要报复,我等只且速速离了这县城,免生事端罢了。” “本官管辖之下,竟有这等事发生。”县令横眉怒道,他思忖一会儿,对沈墨洲说道:“几位毋须担忧,这出门能有六名随从,想是那吴府吴定之子,本官是百姓父母官,不会容忍这等事。不过,单凭几位一面之词,难以取信于人,本官会派手下官兵查明此事,一旦属实,严惩不贷!几位远道而来,怎可在这里受辱离去,本官会派人护你们出行,直至离开本县,保你三人周全。” 说完,他立刻调遣了身边两个佩刀的官兵保护他们,并嘱咐衙门师爷立即查办此事。 听到这里,三人本因告辞。 却不料,仙若忽然目光闪动含情,上前握住二十一的双手,款款说道:“二十一,他说的好让人感动,我不得不相信他呀!你看他印堂发黑,头上一股煞气,若不是顶着一身正气,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这是你我二人这几年来,第一次愿意为我们主持公道的人,便还这份心意,救他一命吧!” “什么?”胡县令听到自己有性命之忧,不禁大吃一惊,问道:“道长,这位公子可所言属实?” 二十一面露僵硬,磕磕巴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张笑脸,说道:“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我的意思是,现在有我在了,定保你性命无忧。呵呵……” 第十九章 七月半 既然又应下了替这县令驱邪,再走也是不合适的了。县令便邀请这三人到县令府上去居住。 这一路被一群官兵拥着走,二十一跟在县令身后走在官兵前头,觉得好不威风! 走着走着,二十一忽然觉得路人的眼光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想:不对呀!这样走着,自己不就跟个犯人一样吗? 二十一连忙小跑到县令身边,挤出一脸假笑,希望县民能看明白自己其实是县令的客人。 沈墨洲看到她假笑到快抽搐的脸,揶揄道:“女先生,这相由心生,你笑得再和蔼可亲,也只是变了别人眼中的表情,但却左右不了乡民们的想法啊!” 二十一正想和他计较一番,县令府却到了。 二十一一眼就看到府墙内,西北角院子飘着一股黑气。 她指着那个地方,想都没想就说道:“大人,您府内那个地方可真够渗人的。千万别让我住哪里,我胆小,我怕鬼!” 沈墨洲真是佩服得她五体投地,哪有人这样拆自己台的,哪个抓鬼的还会怕鬼啊! 但没想到县令反倒向二十一行礼,大叹道:“道长真乃火眼金睛、神人是也!一眼就看出府内西北的院子有蹊跷,还请道长为我驱魔逐妖,保我县令府上下安宁。” 呵! 沈墨洲也朝二十一指的方向看去,也隐隐看到那里上方空气不寻常。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作用所致,自从上次之后,沈墨洲眼睛看物就变了一些。沈墨洲皱了皱眉,收回视线。 还好她的确不同寻常,县令把她这话当做是玩笑,不然非把她当江湖骗子抓起来不可! “大人,这外面挺晒的,我们先进去,然后您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与我听,可好?” 县令请几人进府,命人沏了几杯茶,坐下寒暄了几句,问了一下三人的称呼,才开始细叙事情的前因后果。 “本官六月上旬才调任至此,刚来时,正是在那西院住,方才入门前,道长指的地方,就是那闹鬼的西院。” 胡县令自诩为人一生清白,从不做亏心事,这次闹鬼,他也是想不清楚原由。 他到这里一个月都相安无事,直到七月即将过半,胡县令这日晚上回西院就寝。 路上,他看到月亮又大又圆,明亮照耀着院子里的石子路,便想起明日是圆月之夜了,还有一个月就要中秋,忙完这些琐事,就能把妻子儿女接过来团圆。 正思忖着,忽然听到假山附近,传过来一个声音,啪嗒啪嗒作响,像是有人用木棍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石头一样。胡县令停下脚步,仔细聆听时,声音却又戛然而止。 他问左右随行的下人可有听见,都说没有听见。 胡县令以为自己听错,提步又走,却又听见那个声音,还夹杂着一个咳嗽的人声。听起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的声音。 这一下的确有点吓人了。 胡县令心中生奇,停下脚步,问道:“你二人可听到那里有什么声音吗?” 两个下人都摇了摇头,胡县令便命令一个下人去那里查看。 待那下人回来,胡县令问道:“阿福,有看到什么吗?” 胡县令到这边来,带着两个亲信,这阿福便是其中一个,另一个便是旁边的阿贵了。 “回大人,”阿福禀道,“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一旁的阿贵安慰道:“大人,也许是您最近过于操劳,有些耳鸣。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明日我为您找个大夫,给你开些补药,补补就好了。” 第二十章 夜鬼喊冤 天色实在太晚,明日又有明日的事要忙,胡县令实在没精力去重视这么个事,便权当做是自己听错了。 他叹了一口,道:“罢、罢!早些休息去,也不妨碍你二人休息。” “大人为民操劳,伺候大人是小人二人分内之事!” 胡县令回到住房,阿福、阿贵替他宽衣。胡县令上床睡着后,二人就熄烛退下了。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胡县令忽然又被那个敲打声吵醒。 他睁开眼,月光刚好照耀在床前地上。此时怕是已过子时,胡县令透过窗户,看到一半的圆月,心道:还有一个月就中秋。 啪嗒、啪嗒,又是木棍敲打石头的声音,在月夜中显得十分清晰、刺耳。 胡县令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从假山那边传来的声音不可能有这么清晰。 他坐起身来,仔细辨认,这声音由远逐渐靠近,像是有人顺着路,一边敲着路面、一边慢慢朝自己卧房这边走来。 胡县令这么一想,听得也更为清晰了。 他又听见了断断续续地咳嗽声,一个微弱而又苍老的叹息声在寂静中零零乎乎飘来。 “唉……冤、冤啊……”依旧是个老妇人,由于声音缥缈,让他听不清是在喊“冤”,还是在喊“怨”。 胡县令心中惊诧,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平生从不做亏心事,又怎么会有冤魂怨鬼找上门呢?再说,这天子脚下,怎么可能有鬼! 他猜测可能是有人闯入着县令府,想找自己帮忙。 先不论是怎么进这县令府,为人主持公道是首要,过后再搞清楚是怎么私闯进来的也不迟。 刚理清这先后顺序,又听见那个敲打的声音像是停了下来,片刻,又开始变小,像是原路折回,正在离开。胡县令立刻起身穿衣,追出门外。 他听着声音,顺着路,一直追到了假山附近。这月光照耀在假山上,明暗交错,犹如梦境。 那个敲打声,啪嗒!啪嗒!啪嗒!在这月色中回响。 胡县令看到一个佝偻成一团的身影,坐在假山下一块石头上面,颤颤巍巍,显得十分凄凉。 胡县令细细观察,担心自己看错。 只见那个身影,手里拿着一根竹棍儿,一下、一下敲打着地面的石板。 继而,又开始一声一声地、唉唉叹气,叹着叹着,忽然就转变成哭泣声,极为悲伤地喊着:“杏儿啊……我孙、杏儿啊,我孙……” 哭声揪心,胡县令心头也止不住地冒着心酸的泉水。 他上前两步,关切地道:“老人家,您有什么冤屈,与我说来,我可为你做主呀!” 只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回过头,昏暗的光线之下,隐约可见一张皮皱如枯树皮的老脸,闭着双眼,正对着她。 老妪声音颤抖,问道:“你是谁呀?看到我那可怜的小孙女杏儿了吗?告诉她,奶奶在家,一个人好可怜,快回家吧!” 胡县令也是有父母的人,看到这老人,便想起了自家已经去世的双亲,便上前扶着老人的双肩,道:“老人家,我是这县城的县令,这夜深露重,你有什么事,我先扶你到房里去说,好吗?” 老妪听完此话,立刻就开始凄凉喊道:“县官大人,老婆子我冤啊,我那孙女冤啊!你可要为老婆子伸冤啊!” 第二十一章 水草 喊着喊着,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起来,尖叫道:“你这狗官,倒是还我孙女来!还我孙女来!” 她猛地睁开眼,露出了两点猩红的光,恶毒地盯着胡县令,尤为吓人。 胡县令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松手,不料这老妪的手,像冰冷的水藻一样,缠上了胡县令的手腕,胡县令往后,一个踉跄,摔晕了过去,就此失去了意识。 当胡县令惊醒时,已经躺在了床上。 仆人阿贵守在床前,关切地说道:“老爷,您醒啦!” 胡县令想起昨夜惊魂,不禁又惧又怕,声音虚弱,问道:“阿贵,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床上呢?” 这阿贵却道:“老爷,昨晚都梦游了,跑到了假山那里去了,差点掉进了水池里去,还好小人与阿贵听到声音,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唉,都怪小的不好,临行前夫人交代了我们要照顾好您的,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教我怎么和夫人交代啊!” 说着,阿贵眼中泪光闪烁,自责不已。 “我梦游?”胡县令挣扎坐起身来,想起昨夜的事,却又是一场梦。 这么离奇的事,他不得不相信这是一场梦。 他回过神来,安慰阿贵,道:“好啦!别伤心了,我这不是没事吗?——阿福呢?” 阿贵擦了擦眼泪,道:“回老爷,阿福送大夫出去。大夫说你操劳过度,才会梦游的。” 胡县令一边翻身起床,一边说道:“这还有一个月,马上就要中秋了,我忙完事情,也好接夫人和孩子过来,加上你们两个,我们一家人好过个和美的中秋节。” 阿贵听到胡县令这话,大为感动,当即跪倒在地,道:“小人不敢!小人与阿福二人,此生能得一机会照顾大人,是我二人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胡县令见状马上去扶他,道:“快起来,说什么话!我家境中落,你们二人不曾离去,进京赶考,你们也随我一路同行,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年,也是我胡某人修来的福分,既能同苦,何以不能共甘呢?” “大人……” 二人的手紧紧相握,胡县令忽然感觉右手手腕上有些刺痛。 他撩开里衣一看,只见手上缠绕着一条青黑色的淤痕。想起昨夜那老妪那冰冷的手,缠上自己场景,胡县令不禁大惊失色,问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贵不知晓大人为何反应这么强烈,忙回答道:“那池子水草挺深的,怕是缠伤了大人。” 胡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心中始终觉得惴惴不安。 听到这里,沈墨洲敏锐地说道:“这蹊跷的地方,就是当时县令大人并没有真的掉进水里,这又怎么会被水草缠伤呢!” 胡县令叹了一口气,道:“这当时本官处于惊慌之中,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心细呢?那天我可是有些魂不附体,路过那假山旁时,都不敢多看一眼。男子汉大丈夫,无愧天地,竟然被吓到如此,羞也!羞也!” 沈墨洲道:“诶!这鬼神之事,不可不敬;精怪之流,不可不畏。大人一生再清白,也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何以做得到不敬不畏呢?就连咱这二十一先生进门时,不也说她怕鬼吗?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抓鬼的呢!” 沈墨洲最后不忘揶揄二十一道。 “沈公子所言甚是!”仙若也宽慰道,“大人你想多了,害怕不是什么可羞愧的情绪。” 二十一看着沈墨洲与仙若一唱一和,就愣了,心里思忖着,她怕鬼怎么了呀?招惹你沈墨洲了?现在倒好,连仙若也被他忽悠了。 二十一不好说什么,只好傻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呵呵!”胡县令笑了起来,“让你们笑话了,多谢三位给本官留颜面。”胡县令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就在第二天当晚,月圆之夜,那个梦魇一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唉,本官以为又是自己要梦游了,便不予理会。” 胡县令以为自己不去理会,就会出了这个梦境。 但今晚,那声音一直走到了胡县令卧房门口,棍子嗒哒响几下,便起一声哀叹。 胡县令又怎么睡得着。他辗转反侧到半夜,轻手轻脚走到了门口。 只见卧房门上被月光映照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胡县令屏息靠近,透过窗纸往外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正是昨晚在假山附近哭泣的老妪,佝偻着身子,僵硬地站在门口。那双枯枝一样的手,死死地抓着一根竹棍,一下一下,机械地敲打着地面。 老妪背着月光,一双发着红光的眼,仿佛死死地瞪着窗户纸眼里的胡县令,似乎看到了胡县令正在偷看。 胡县令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面如土色,往后踉跄在地,手脚冰凉,浑身抖若筛糠。 第二十二章 索命 “后来呢?”二十一当是听说书那样,听得津津有味,问道。 胡县令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一抹额头上的细汗,回答道:“那红眼老妪,一直在门口待到三更左右的样子,才像昨日那样离去。” 二十一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这红眼老妪,应该会离大人你的房间越来越近,照这速度,怕是第三天,这鬼就能进您屋子,锁了您的命呀!” 这话看似无礼,但胡县令大为激动:“道长神机妙算,那红眼老妪的确当天晚上又找来,要不是有阿福、阿贵在,我这命怕也真若道长所言,早已赴了黄泉。” “可不!”一旁随侍的阿贵也赞道:“道长真是神人!那日清晨,小人与阿福去伺候老爷起床洗漱,这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口前有几根水草。我二人正奇怪是哪里来的,进屋却看见老爷脸色苍白,还以为是生病了。” 阿福、阿贵当即就要给胡县令请大夫,这胡县令却不肯,将昨晚的事讲了一遍。 两个下人觉着,这冤有头、债有主,自家老爷平时也不做亏心事,怎么可能会有鬼怪上门。所以就猜测可能是老爷累糊涂了,梦也当真了。便安抚胡县令说,先让大夫给他看病,今晚两人守在他身边,看看这鬼到底是真还是假。 入夜,阿福、阿贵两人守在县令床边昏昏欲睡。忽然,胡县令从梦中惊醒,吓走了这二人的瞌睡。 “听!”胡县令瞪着眼,对两个仆人说道。 阿福忙去点烛火,却被胡县令给制止了。月光照在床前是一片明亮,胡县令伸出食指示意二人不要出声,仔细去听那诡异的声音。阿福、阿贵也悬起心,去听。 但除了那虫鸣蛙叫就没有听到别的了。 阿贵压着声音说道:“老爷,我怎么什么都没有听到?” 胡县令使劲地摆摆手,指了指外面。 果然,渐渐地,这二人也听到有人用竹棍敲打地面的声音,顿时吓得不得了! 而且这声音是越走越进,来到了房门口外。当俩人看到门上印着个黑影,吓得差点叫了出来,连忙死死抱住胡县令。 “老、老爷!还真的有鬼!”阿贵指着那个黑影,浑身哆嗦道。 接着,那个老妪开始在门口来回走动,嘴里喊着:“杏儿、杏儿我孙,你在哪儿呀!奶奶找你找得好苦呀!” 死人的呼喊声,让活人都瑟瑟发抖。随后,老妪开始顺着屋檐拐角的方向走去,几个人顺着它朝向的方向,猛地看到了打开的窗户。 胡县令心中大呼不妙,但两个仆人早就吓僵了身体不敢动弹。胡县令轻声几大步走到窗前,连忙关上了窗户。这窗户可不似人一样好控制,立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黑影几乎是瞬间,就到了窗前。胡县令栓上窗户,心跳如鼓,几乎从喉咙里呼之欲出。 他后退了几步,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杏儿?是你吗?别躲着奶奶呀……”老妪站在窗前,月光将她的影子勾勒得十分明显。她又开始敲着竹棍,往门口走,发出“嘿嘿”的诡笑声,道:“调皮的孩子,奶奶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和奶奶回家吧!” 这笑声尖锐、空灵,让人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一样。 “杏儿、我孙……”老妪门口喊着,忽地,她敲打地面地声音一变,成了“咚咚”竹棍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小杏儿,我的乖孙,快点开门吧!” 咚!咚!咚! “杏儿,是奶奶,快点开门,和奶奶回家吧!嘿、嘿、嘿,奶奶知道你躲在里面。” 咚!咚!咚…… 几个人吓得是魂飞魄散。阿福、阿贵更是腿都软了,爬到胡县令脚下,抱着胡县令的腿,压抑着声音哭道:“老爷!该怎么办!” 胡县令能有什么办法,他也怕,但他不至于这么狼狈。 那老鬼,在外面敲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本以为她会罢休,几人看向门口时,只见门上糊的纸上,有两个猩红的点光——正是那鬼在往里面瞧。 “嘿、嘿、嘿!杏儿,奶奶看到你咯,不开门奶奶自己进来咯!” 随即,屋外响起呼呼风声,房门剧烈的摇晃起来。门栓也要被这风力冲端。阿福、阿贵忍不住哭出声儿来。胡县令提起这二人,往床边拖,想让他们躲到床底下去。 “嘭”地一声,门打开了。 此时阿贵已经躲到了床底下,阿福才进去一半。啪嗒、啪嗒,竹棍敲着房间地面,那怨鬼老妪已然是进了屋。 “杏儿……你们看见我的孙女杏儿了吗?” 看着那黑色弯曲的身影,还有那晦暗不清的脸上的猩红两点,胡县令咽下口水,僵硬地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老人家、这儿没有您的孙女……” “我明明看到她进来了!”老妪开始歇斯底里尖叫起来,红色的眼如同两个灯笼一样,亮的可怖,“你这狗官!还我杏儿来!” 第二十三章 青玉镇邪 凄厉地喊着,举着手就向胡县令冲来。 阿福见状,大喊道:“老爷,小心!” 阿福抓住胡县令的一只脚一拉,跌坐在地,令这怨鬼老妪扑了个空。 这怨鬼立刻大怒,对阿福嘶吼道:“你这狗奴才,为虎作伥,拿命来!”她的手,倏然变长,扣住了阿福的脖子,把他从床底拖了出来。 “阿福!”胡县令大喊道。 床底的阿贵见到阿福被这老鬼所擒,也不知哪里来的动力,立刻爬了出来,冲上去、跳起来,抓住了那老妪的一只手。老妪冲着阿贵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叫声,将阿贵甩到了墙上。 就在这时,从阿贵胸前飞出一道灵光,击中了这老怨鬼的手。老妪的手立刻烧了起来,吃痛的她松开了阿福,化成一道黑烟,逃走了。 这鬼忽然走掉了,胡县令连忙上前,去查看阿福。胡县令唤了几声阿福,但阿福没有任何反应。又探了一下阿福的鼻息了,微弱的呼吸才让人稍微放心。 阿贵被摔得浑身都痛,但是爬过来查看阿福,问道:“大人,阿福没事吧!” “只是昏迷过去了。” 阿贵看到阿福脖子上留着一段黑色水草,揭开水草,脖子上一道青黑的淤痕,没有指印,仿佛是被水草勒出来一样。就和胡县令手上那段淤青一样,只是阿福的显得尤为严重。 两人将阿福抬到床上。胡县令与阿贵劫后余生,两人此时已浑身是冷汗。 胡县令抹了抹额头上恐惧的汗,问道:“阿贵,你身上可是戴着什么平安符,方才从你身上飞出一道绿光,这才救了我们一命啊!” 不知道原由的阿贵掀开胸前的衣物一看,自己佩戴了几十年、祖传的玉佩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还好有灵玉庇佑,我们三人才幸免于难,这第二天,老爷就从西院搬了出来。”阿贵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打开里面,正是几块破碎的青玉。 阿贵上前说道:“道长请看,正是这块玉。” 二十一只是瞟了一眼,并没有接过手来看。 倒是沈墨洲饶有兴趣地接过阿贵的手帕,打量着玉石,高兴地说道:“常听老人家说玉能镇邪避灾,玉碎一次就是挡了主人一灾。我只当玉是好看的饰物,没想到这事还是真的呢!” 二十一嗤笑了一声,道:“那照你这么说,要想无灾无难,戴一块玉就行了?” 胡县令一听,不禁觉得有些奇了,“道长,这当时情况紧急,本官的确是看到有绿光从阿贵怀里飞出来,像闪电一样,击中了那个鬼,我们才得以脱身。若不是玉的作用,莫非有别的东西,救了我们一命吗?”胡县令问道。 “……”二十一声音一梗,好一会儿才给自己圆场道:“大人,我的意思是,玉也有天灵地物之分,要是只要戴玉就能避灾避难,这谁还担心当今圣上的安危,给他老人家放一屋子玉不就成了?” 看着二十一心虚的样子,沈墨洲坐在一边,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胡县令点点头,赞同道:“道长所言极是。” 二十一瞪了沈墨洲一眼,继续说道:“这块玉的确是块灵玉,已育有精灵。但玉只能护主人一次,碎了就没用了。拿块红布包着,找个地方埋了它吧——比起这玉,草民更担心大人你。” 二十一站起身来,走到胡县令面前,问道,“大人,你那手怎么样了?” 胡县令撩开右手衣袖,只见手腕上一截黑色皮肉,仿佛涂了墨一般。“这手,被那老妪抓伤后,就没好过,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没有一点知觉,找大夫看也没用。” 二十一皱起眉头,道:“这是尸毒,看来这老妪的尸身还在县府。” “什么!”这话着实让人震惊。 胡县令猛地站起来,诧异道:“尸体?” 他皱起眉头,在堂内焦虑地来回走一圈,道:“这堂堂县府,怎可能藏着一具尸体本官却不知晓,难怪这老妪死后谁都不找,要来缠着本官也不是无理。” 他挥手,就要招唤下人,去寻找这尸体。 “大人,莫须惊慌!”沈墨洲制止道,“这普天之下,哪块净土不是前人尸骨成灰所堆成的?一具尸体而已。只是此尸已染邪异,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会连累其他人也中尸毒,烦请大人稍安勿躁。” 胡县令这才冷静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心急了,多谢沈公子提醒。” “应该的。”沈墨洲抱拳谦道。 “道长,你可有办法治得了这尸毒?” “有呢,大人请放心,我给开张符就行。”说着,她搓了搓双手,一脸迫不及待地样子。 “还请道长……”胡县令看到二十一的样子,也明白了几分,点头示意旁边的阿贵。 阿贵连忙上前,问道:“不知道长,这符要多少钱一张?” 二十一伸出两个手指,阿贵猜测道:“二十文?两百文?二两……?” 二十一摇摇头,道:“二十两!”说完,她就背起手,打量起这客堂来。 第二十四章 假符 “二十两!”阿贵吓得后退好几步,战战兢兢地看了看胡县令,又看了看狮子大开口的二十一,一抹额头上的汗,颤抖着说道:“二十两也太贵了吧!道长,能便宜一点吗?” 看二十一不予理会的神态,胡县令一咬牙,道:“二十两就二十两,请道长开两张符,本官给四十两,我那老仆人阿福,那日为了救本官,被鬼掐伤后一直昏迷不醒,还请道长的灵符速速救命。” “好说!”听到有钱,二十一也痛快起来,一挥衣袖,道:“仙若,上家伙!” 二十一画了两张符,交予阿贵,并嘱咐他准备两坛烈酒,将符纸烧尽,纸灰泡入坛中封上一刻钟。 好了之后,点一根红烛,让人手蘸酒,过红烛使酒精燃烧,再往尸毒处推拿,直到伤处不再发黑,有知觉为止。剩下的酒,每晚入睡前依照个人酒量喝一点,喝完就能痊愈。 弄完这些,二十一就提出去西院看看。 胡县令还有一些公务要忙,便吩咐阿贵带两个下人,先给这三人安顿好客房,再领他们前去。 打点好一切,阿贵哈腰问二十一:“道长,都弄好了,还有什么缺吗?” “好了,我们先去西院那里去看看。”二十一对阿贵挥了挥手,回头对仙若说道:“仙若,我先去探探情况,你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阿贵率先出了厢房门,拂手一请,道:“道长,这边走。” 二十一跟在阿贵身后,走到一半,忽然感觉到右后方袭来一股风。她下意识回头,却看见沈墨洲摇着扇子跟在自己后面。 他本身就高,这样出现在二十一身后,让二十一产生一种被人拥住的错觉。 二十一侧开几步,微微恼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墨洲也是天生脸皮厚,嬉笑道:“这女先生去做什么,本公子就去做什么呀!” 这让二十一顿时就不爽了,叉着腰,没好气地问道:“我要去看风水,你就要去看风水吗?我要去抓鬼,你也要去抓鬼吗?我要去死,你也要跟着我去死吗?” “哎~”沈墨洲用折扇指着二十一的动作,道:“女先生好歹也算个得道高人,怎么叉着腰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实在不雅!” “呸!”二十一啐了他一口,“你这纨绔市井无赖,也就配得上泼妇待遇。” 沈墨洲也不与她计较,用扇子拍了一下的头,声音温和,像对个小妹妹说话一般,“莫闹!阿贵他们都走远了,这县府我们不熟,别迷路了。” 二十一虽然遇到过各种人,但十有九都是算命桌子打交道,碰上沈墨洲这种时而油嘴滑舌耍无赖、时而温文尔雅有分寸的人还是第一次。 被他这么一说教,二十一心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更直白说,也是害羞。 差点脸红的二十一瞪了他一眼,大步跟上去。 到了西院。院门紧锁,上面贴满了黄符。站在外面往里看去,花圃里已经花草无神,焉焉将枯,有些蜘蛛网横亘在路中央。 阴风阵阵袭来,仿佛时刻有什么从里面扑出来一样。 阿贵不敢靠太近,指着右边那座假山,说道:“道长,就是那个地方,上次我们也是在那里发现老爷的。” 二十一眯着眼睛看去,她眼里看到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黑气。 她上前几步,看到院子围栏上,落着一层细细的黑尘。用手指蘸了一点,嗅了嗅,她又走到院门前,看见上面贴的黄符上也有这细尘,便扯下符纸仔细看了看,嗤鼻道:“你们这是上哪儿求的符啊?朱砂都是假的。” 阿贵道:“这是因为没办法,当时是想去请附近寺庙里的高僧做场法事的,但住持说没必要,就给了这么一张符让我们贴这院子门上。” 有钱都不赚,就是什么都不缺咯,真是帮清闲的和尚! 二十一拍了拍手,一边打量四周,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只听说过和尚念经,道士画符的,你这从和尚庙求个太上老君的急急如律令算个什么东西呀?” “啊!这、这……” 二十一这样一说,阿贵才知道自己被骗,只能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道:“太可恶了!人命关天,怎么由得这帮秃驴乱来,回头我禀报老爷,非治治他们不可!” “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二十一安慰道,“这什么道士和尚的,本来多半就是装神弄鬼之辈,人愿意上当,就别去戳穿了……”说着说着,二十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她盯着院子,自言自语道:“奇怪,这怨气、尸气应是浮动在空气中的,怎么地上、门上到处都是?” “呵!”沈墨洲忽然走到她身边,插嘴进来。他笑靥道:“女先生不也是个斩妖除魔的道长吗?这是在包庇自己的同行吗?” 二十一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她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个道士了?别人说我是道士,我就成了道士了吗?你可真有意思,那别人要是叫我神仙,我就真成神仙了吗?” 第二十五章 开阴眼 “啊?道长不是道士,那为何还身着道袍,懂得驱魔逐妖呢?”阿贵惊讶地问。 “……”二十一一脸无辜地看着阿贵,道:“是你们喜欢这样叫我道长啊!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个道士呀!这道袍,只是为了让我算命的生意好一点而已,驱魔逐妖也不是道教人的专长呀!” “……那、那我该如何称呼道长、称呼您呢?”阿贵忙问道。 “和我一样,叫她女先生就好。”沈墨洲说道。 阿贵连忙施礼,鞠躬道:“吕先生,叫错吕先生名讳,多有冒犯了!” “哎!”沈墨洲眉一挑,解释道:“是女,窈窕淑女的女先生,你可又叫错了!” 阿贵一愣,半饷,才惊觉,指着二十一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是女的?” 二十一立刻抬头看天,一副“别问我,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男的”的表情。 阿贵心道,这可不得了! 几个大男人在恶鬼面前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一个弱女子,怎能降得了妖魔鬼怪呢? 他连忙借故退下,去向胡县令禀告此事。 看着阿贵匆匆离去的背影,二十一对沈墨洲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举着手一副就要抽他的样子,“你这人,是不是故意告诉他我是女的!你看我赚钱,你心里不平衡是吧!” “哎哎哎,君子动手不动口啊!”沈墨洲连忙抓住她的手,道:“这敢情,女先生还是故意向县令瞒了女子身份吗?” “你……放开我,王八蛋,我才不是故意的,你才是故意的!断我财路,你以后离仙若远一点!”她挣脱手,威胁道。 “别!别!”沈墨洲立刻服软,赔笑道:“女先生息怒、息怒!你大人不计本公子的过哈!这女先生是何许人也!法术高强,神机妙算的,就算是女子,那也是巾帼不输须眉呀!” “哼!”二十一一甩衣袖,背过身去。 沈墨洲知晓她是真的生气,低下身子,嬉皮笑脸地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声音带着一种哄人的意味,转移话题道:“女先生救命,自从那日在如云楼看到女先生你抓鬼之后,我的眼睛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你眼睛出问题关我什么事!”二十一没好气地转过脸,想要瞪他,不料两人实在隔得太近,二十一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唇边,轻轻擦过了沈墨洲的侧脸。 惊得二十一低呼一声,连忙后退了好几步,瞪大眼睛,看着沈墨洲。 那温热的气息略过脸庞,让沈墨洲也心波微动,有些讶异。 可是,看到二十一那跟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他只得压下心中所有感觉,摆出一贯无赖的笑容,问道:“女先生为何这副表情?是因为本公子英俊神秀、惊为天人,把你给美呆了吗?” “……”二十一嘴角抽搐了几下,瞬间将刚才的意外在脑海中擦除,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亏得她还担心,要是沈墨洲有感觉,那该怎么办。现在看来,完全是她想多了! “我看你眼睛确实是有问题,看见什么都觉得美的人不算什么,你这看见什么都觉得自己美的人,才真是让人佩服!”二十一哂笑道。 “女先生说笑了,我这眼,在那日之后的确出现了一点小毛病。有时候看有些东西不知为何会有些迷蒙不清。就说这院子吧!”沈墨洲转身看着西院,“我看别处都好,看这里就如同透过水看天上的月亮一样,静时清晰,水一动画面就嶙峋欲碎。” 二十一正想说,她又不是大夫。但忽然又想起什么,她冲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沈墨洲依言。 “低下身来。” 沈墨洲依言。 两人面对面隔得很近,二十一的脸凑道沈墨洲眼前,伸出两指拨开他的眼皮,细细观看着。 沈墨洲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二十一的面孔,第一次发现她的眉眼如此清秀无尘,心毫无预兆地猛跳了起来。他甚至闻到她鼻息间的气息,像夏夜清风一样醉人。一瞬间的事,竟然有种漫长的沉迷感。 “哦。”二十一了然道,“你这是开了阴眼呀。” “阴眼?什么阴眼?” “阴阳眼呀!笨蛋!”二十一凶巴巴地解释道,“人都有三只眼,阴眼、阳眼、天眼,这阴眼看阴间,阳眼看人间,天眼观三界。一般人这阴眼和天眼都是合上的,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开,开也只是片刻的事。有些人则是天生阴阳眼全开的,像你这种,应该是后天的,而且合不上的那种。”说到这里,二十一眼珠一转,松开手,笑眯眯地说道:“沈公子,这阴眼开了很麻烦,以后会看见很多脏东西的哟,要不要我给你合上,价格优惠哟!” 沈墨洲揉了揉眼,说道:“你是说,我看这西院看不清楚,是因为里面有鬼吗?” “嗯。准确说是气,鬼气。这阴气、怨气、尸气,三种鬼气混在这里了,再加上你阴眼刚开,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要合上趁早哦,再拖的话,当心看到鬼哟!” 第二十六章 女扮男装 沈墨洲没有理会她的推销,问道:“那我是左眼是阴眼,还是右眼是阴眼啊?” “噗——”二十一笑了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三只眼是重叠的啦!这要按你这么说,人都要长三只眼了……诶,你到底要不要合上阴眼啊!”二十一以为他是为了省钱所以才打听哪只眼是阴眼。 沈墨洲咧嘴一笑,邪气而魅惑,“不合,这么好的事,求之不得呢!” “嗤……”二十一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道:“被鬼吓着了,到时候别找我啊!” 二十一转身折回,沈墨洲问何去,二十一道:“找县太爷商量价钱去了。” 沈墨洲扶额无语:两张符就四十两,这还要钱,真不知道这县官要出多少血。 这里二十一正哼着小曲往回走,那里阿贵已向胡县令禀报了二十一的女子身份。 “什么,这道长乃是女子?”胡县令有些惊讶,此时的他左手拿书,右手正按二十一说的那样,让下人在按摩。 阿贵叹声,着急说道:“老爷,这连道长都不是呢!她还说她不是道家门下子弟,是我们硬要叫她道长的,衣服也只是穿着为了好算命而已。老爷,这她什么都不是,画两个符还要四十两,该不是什么江湖术士,骗钱来的吧!这可怎么办才好。” “嘶——”胡县令吸了一口气,揣摩道:“这……之前那个沈公子也是一直叫她女先生,我们也的确什么都没问,就直接上前叫她道长的呀!” 他仔细回想起之前的事,恍然明白仙若也是女子身份。这仙若,除了一身男子打扮挡着脸,说话声音、行为举止上也和女子一样,只是自己以为她性格类女便把她当男人了。 “哎唷,老爷您怎么还向着她说话呢?”阿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着转,“这她要是不能抓鬼,该……该如何是好!” 胡县令正要安慰,忽然感觉到右手腕一阵灼热的刺痛,他制止那个正在为他推拿的下人,道:“停!停,烫!” 那下人停下手,禀道:“大人,您的手已经不发黑了。” 胡县令一看,果然,手没有了黑色,变成普通的瘀伤一样的紫红色,一碰就有些痛。胡县令抬手给阿贵看,道:“你看,这符可真管用。” 阿贵一看,哎哟一声,有些惊讶,道:“这老爷的好这么快,不知道阿福怎么样了。” “你快去看看阿福怎么样了。”胡县令对阿贵说道。 阿贵一离开没多久,师爷就从外面回来了。 师爷道,今日在一家客栈,的确有一从外地来的女子,貌美无双却假扮男装,中午出来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撞上吴少爷,被识破女子身份,差点被吴少爷强行拉走。后来店里一位武功高强,拿着折扇的白衣公子出来相救,才得以脱身,双双离去。 “大人,那客栈的掌柜还说了,那扮男装的女子是前几天白天住进店里的,白衣公子则是同一天晚上住进来的。女子进来时是和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一起的,这白衣公子长相又十分出众,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这三人住隔壁,所以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还一起吃过饭。” 说到这里,师爷上前几步,低声说道,“大人,我这一琢磨,白衣公子定是那沈公子无疑,可这女扮男装和道长在一起的,该不是那个叫仙若的小哥吧?” 胡县令将刚才的事和师爷一说道,师爷也十分惊讶,“哎唷,这道长原来是个道姑啊!” 胡县令忧心忡忡地叹息道:“这连道姑都不是呢!” 师爷是个三十多岁的人,比较年轻,所以也比较开明。他宽慰道:“大人您看您真是想多了,天下多的是能人异士,有个能抓鬼的女先生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再说了,这女先生要真是个江湖术士来骗您的话,又何必说出自己是女子的事来招惹怀疑呢?没个几斤几两,也拿不出这道能立即见效的符来呀!这开得起价的前提,也起码是能做得了此事啊!” 师爷这么一说,胡县令心想,还真是这么一个理儿! 居然因为这么一点风吹草动就想这么多,胡县令难免有些汗颜,道:“师爷分析得对,这么浅显的道理本官都没想到,看来真是老了,想事都不顺溜了。” “大人言重了。”师爷作揖道,“这事关系到大人的切身安危,当局者迷,切切之心而多虑是正常的。” 没一会儿,阿贵就兴奋地跑了回来,门还没进,就禀道:“老爷、醒了,阿福行了,阿福没事了,一醒了就说自己肚子饿,要吃东西呢!” “真的?”胡县令也高兴地站了起来,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一脸激动地对师爷说道:“师爷说的话,真是对极了!” 师爷被夸赞,立马作揖表示谦虚。他道:“大人,那……那个吴少爷,该怎么办?是要立即派人把他带来吗?” “不!”胡县令摆手,道:“这吴少爷想来欺街霸市由来已久,一直没有被抓,怕是靠着他爹吴定的钱有一套脱身之法,先派人盯着,等人证物证都在抓现场。” “是,大人。” 第二十七章 羊入虎口 胡县令转过身,问阿贵:“阿贵,这道长……这女先生现在人在何处?” 阿贵一愣,“唷,老爷你看,我只顾着回来和你禀报消息,他们、他们人只怕还在西院那边呢!我马上就去给您找来。” “不了!”胡县令道,“我与你一道前去,师爷也一起来吧。” 三人一道往西院前去,在半路中遇到了正在争执的二十一和沈墨洲。 沈墨洲看到胡县令后,慢悠悠地对二十一说道:“我说了走这边,你硬要走那边。” 二十一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他。待胡县令走近,二十一行了一个抱拳礼,道:“参见大人。” “免礼。”胡县令犹豫了一下,笑道:“这才得知道长是个姑娘,本官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和姑娘你寒暄了。” 二十一最不需要的就是寒暄了,换成钱她肯定天天和你说客气话。她笑了笑,道:“大人客气了,草民自小和师父四处漂泊,举止上可与男子互易地方,便与男子无异,没有男女可言。况且,草民与大人说穿了也就只是生意上往来而已,大人和之前一样待我便好。” 这话说得可是不着情面,十分势利。 眼见胡县令神色为难,沈墨洲出来打圆场,道:“女先生可真是好忘性,你忘了今天中午大人得知你有麻烦时,二话不说就为你做主的这份情义了吗?” 二十一正要开口驳他沈墨洲,胡县令先说道:“唉,沈公子言重了。这姑娘、女先生身怀绝技,愿意和我做这生意,也是一份情义。本官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快快解决了这鬼怪就好。” “大人真是个明事理的痛快人,”未免被沈墨洲抢话,二十一连忙扬起了声音,“草民今晚即可进西院一探究竟,还请大人派人上街为草民置备一些东西。” 入夜,二十一在西院前设法坛。胡县令按照二十一的要求,准备好法事需要到的物品,雇来命格分别属金、木、水、火、土的五个男人,当中打头的,是师爷的侄子——一个白净俊秀的少年,十八九岁,武艺平平,但在这些人当中也算不错的了,名叫乔扬帆。 一旁的胡县令犹疑着问道:“女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本官是要留在这里,还是离开比较好?” 二十一手握朱砂笔,一边画符,一边说道:“一切就交给草民了,您回去休息吧,包您高枕无忧。” 二十一将画好的五张符折好,发给分别发给那五人,朗声道:“几位敢接下这个活儿,要么是胆大不怕鬼的人,要么就是不信邪的人。但都是掂量着自己的斤两来的,收了钱就得办事,事到临头万万不可临阵脱逃。刚刚那张符你们揣怀里给兜紧了,待会儿保命用的。” 五个人中有人轻笑出来。二十一端了一盆水,放在香案上,然后指着刚刚轻笑的人,道:“你出来。乔扬帆是吧?” 乔扬帆指着自己,愕然问道:“我?出来做什么?” “你叔叔说你不信邪,硬要来,临时又找不着人,才让你凑数的。乔师爷让我照住你,待会儿要是见鬼了,扛不住,你帮我个忙,有多快、跑多快,好吗?”二十一有些轻蔑地说道。 “诶,你这假道士怎么瞧不起人啊!”乔扬帆忿忿地说道。 二十一翻了个白眼,用手搅了搅盆里的水,道:“待会儿月亮快映到盆中央的时候叫我。” 乔扬帆不情愿,但还是嘟嘟囔囔地听话,乖乖地守着水盆去了。 交代完所有,二十一看天色还早,便趴在一旁凳子上,想闭着眼睛睡一会儿。没过多久,她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二十一猛地一睁开眼,只见沈墨洲蓄着淡笑,蹲在她面前看着她。二十一被吓了一跳,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痛得唉唉直呼。 “干嘛出来吓人啊!”二十一有些生气地说。 沈墨洲用扇子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悠然说道:“夜色这么好,还不是出来赏赏月,看看鬼咯。没想到鬼没看到,看到女先生像只狗一样趴在凳子上睡觉呢!可不得好好瞅瞅” “……”二十一横了他一眼,抬起有些刺痛的手,只见虎口靠近食指处划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手一动就冒出露珠一样的鲜血来。 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二十一皱起眉头,站起身来。 沈墨洲见她神色有异,这才看到她的伤口,“呀!受伤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 沈墨洲露出一脸无辜,道:“我可不是故意的,要是早知道会弄伤你,我又怎么会去吓到你呢?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快快,我给你包扎一下。” 二十一推住想抓着手拉他去包扎的沈墨洲,道:“谁说千金难买早知道,你给我一千两,我马上就能卖你一个早知道。” 沈墨洲当即就笑了,“我还忘了你是一个算命先生,卖的就是‘早知道’,差点就着了道儿了。” 第二十八章 有钱任性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白手帕,还是抓住了她受伤的手,替她包扎住了伤口。 二十一一愣,又解下了手上缠着的帕子。手帕上绣着一朵青莲,在月光下依稀可现,血迹渲染在上面,就像青莲飘浮在朱色的水中。二十一抓着帕子的一个角,递向他,道:“小伤,只是破了些皮,马上就好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不安全。” 沈墨洲只好接回手帕,放回兜中,笑着摇扇,抖了抖衣角,在二十一刚刚趴着的凳子上坐下。 他拍了拍凳子旁边,道:“女先生,坐。”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二十一问道:“沈大少爷,你不睡觉啊?” 沈墨洲做出一脸惊讶,道:“女先生你不也没睡吗?再说了,这今晚有抓鬼看,本大少爷这次一定要清楚地看好啊,这鬼到底长什么样!”说着,他用扇子指了指自己眼睛,表示自己有阴阳眼。 “诶,你!”二十一有些着急,但也只能忿忿地说道:“你们有钱公子,真是任性!”二十一转身写下一道符,狠狠地拍在他身上,“自求多福!” 沈墨洲揭下身上的黄符,“唷,这值二十两啊!女先生可真舍得呀!这给县令做了这么一场法事,你就开价两百两,现在还要赚我一张符钱啊……” “你……”二十一被他激得不得了,好心好意给他一张符,倒是又被他嘲讽了一顿,她也真是没喝酒就犯糊涂了!不过,他向来说话就是这样,二十一也懒得多计较,瞪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没多久,仙若就来了,一身青袍,裹得严严实实,脸都看不见。二十一立刻就迎了上去。 沈墨洲坐在凳子上看着那两人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只看见二十一把刚刚受伤的地方拿给仙若看了一下。 他轻笑了起来,当她是在告状了。 仙若放下二十一的手,缓缓说道:“伤到那里不好,唉,不应该这么仓促的动手的。” 二十一安慰道:“我不碍事,好歹和师父学了这么多年。但你切记,你乃天生灵女,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动法过度,这消耗的都是你本身的灵力,你要时刻警惕,保存实力,以渡天劫。” 仙若踱了几步,面对着这鬼气重重的西苑。 二人皆可以看见,这往外散的黑气,到仙若面前,都化为乌有。 二十一看看天色,道:“仙若,还要不到半个时辰,即当月行于中天了,待会儿我开坛做法,你为我护法。让我好好来会一会这老鬼。” 仙若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轻轻握起二十一的手,温柔地说道:“你大可放心我。师父走之前说过,只要我与你齐心,渡过天劫的机会便有七八成,倒时候你也能真正成为我门的传人了。”说完这些,她似是觉得不够动情,又补充道:“待我成仙后,我一定只保佑你一个人。” “噗——”二十一被她逗笑了起来,道:“你就是成了仙,我又如何放心得了。到那时不用散钱聚香,我自是无忧无虑,衣食无缺了,你就好好当你的天仙吧。” 仙若想了想,也是,她便使劲地点了下头,表示答应。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乔扬帆便过来告知。他看到一旁只见衣服不见脸的仙若,冷哼了一声。仙若哪知道这是看不起她的意思,根本就没有听进耳中。 二十一走到法坛前,正衣冠,手执桃木剑,将瓷碗中白米往已铺好的沙子地面上一泼,拿起震尸铃摇晃起来。铃声响动,二十一嘴里念念有词,快步移动,在地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形阵,表上五个方位,分别表上金、木、水、火、土。 “金木水火土,入阵!”二十一说完,乔扬帆在内的五个人,共拿着一张圆网,走到阵中央,然后一人执拿一角,散开,分别走到金木水火土上。 二十一回到法坛前,手拍桌子一震法坛,香案上的水盆都弹起来。二十一飞起一脚,踢得水盆往网底圆形阵中央而去,且稳稳地停在正中央,滴水不漏。不消片刻,水面就静止了。盆里月亮浮在水上,清晰而明亮。二十一放下铃铛和剑,用长明灯点燃香烛,撒下三把纸钱,双手结印,抛进三枚铜钱进瓷碗,用八卦镜封上,用左手拿着。 二十一抖了抖衣袖,有模有样,抬着右手掐指一算,朗声道:“七月十四阴门开,千魂万鬼归阳间。此地可有阴魂在阴间迷失不返,速速前来报到,吾代阴差,替汝开小道,重回阴间。人世一遭,迷途知返。劝阴魂莫流连酿错,来来来,饮酒一杯,忘却世间恩怨情仇,重新投胎。” 二十一拿起香案上一杯酒,往地上倾倒。 但不可思议的是,里面的酒却倒不出来。 二十一面露惊奇,又将酒杯倾倒三次,却还是滴酒未流出。 第二十九章 敬酒不吃 这时,忽然阴风大作,吹熄了香烛,长明灯也闪烁欲灭。朵朵乌云飘过月下,使得夜色忽明忽暗。二十一用一个画着符的灯罩罩住长明灯,这才稳住一丝光亮。圆形阵中五人都没见过这种架势,难免惊惧,阵脚大乱。 沈墨洲见状,也站起身来。即使是这种光影,他现在也能看到西院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待阴风平息些许,院落中传来胡县令所说的竹棍敲打声。诡异渗人的是,风吹得纸钱满天飞,却还是能清晰地听见那敲打声,啪嗒、啪嗒,仿佛其他声音都在这敲打声渐渐远去。 “嘿嘿嘿!”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尖锐沙哑,从西院不知何处传来。 二十一将酒杯重重放在,愠怒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刚落,桌上的杯子被风拂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十一微惊,后退了几步,看了眼地上的破碎的酒杯。 一个空灵的声音从西院传来,可怖的感觉刺激着人的脊梁。 “一个小娃娃道士口气可真大,居然敢说代鬼差行职责,还会先礼后兵这一套,这酒只有傻子才会喝,我老婆子可不会上当。” 二十一皱起眉头,冷笑起来:“原来是个明白鬼!看来借鬼门开逃出阴间是蓄意而为。再厉害的道士也只能贿赂牛鬼蛇神,唯我无弦门才能开阴门,你若识相,便当这是你机遇,老实回阴间,我大可放你一马!” 听完二十一的话,那老鬼格格地诡笑起来,让人浑身发冷打颤。 “仙若。”二十一唤了一声,将手中盖着瓷碗的八卦镜一齐抛给仙若。 仙若闻声,飞身接住东西。二十一也拿起了桃木剑。 仙若摇了摇碗,里面铜钱叮铃作响,八卦镜照射出了一道红光。仙若将红光照向黑魆魆的西院里面,红光之内皆是一片清晰。 红光扫射院子里每个角落,这才落在西院进门的石子路。一个穿着褴褛布衣的驼背老妪猛然出现在红光之中,只见她皮枯肉干,眼皮盖着双目,脸上布满皱巴巴的沟壑,双手如同枯萎多年的白杨。 仙若敲了敲碗,里面铜钱跳动,红光顿时泛出金色,一个老得可怕的老妪,眨眼间变得腐烂、狰狞,浑身衣裳像在发霉的污水中泡过一样,脸上的皮肉已经发黑发绿,眼睛处已是两个深洞,没有眼珠,那双手更是只剩森森白骨。 这么一个老妪出现就够吓人了,还突然照出她狰狞的本来面目,实在是让人惊骇! 圆形阵中外请来的四个人,皆是浑身战战,牙打牙、腿碰腿的发抖。就连一向风度翩翩的沈墨洲也惊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那老妪似乎很享受他们惊恐的神态,咧开破烂的嘴,露出阴森森的笑来。 “啊——”地一声惨叫。阵中一男子已不能抵挡住恐惧,大呼“有鬼”,抛下其他人,连滚带爬的往回逃。 “快回来!”二十一哪里来得及阻止。那人逃出十几步,忽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另外几个见到这个下场,谁还敢逃跑,头皮发麻,也只能硬着头皮留在阵中守阵。 “呔!”二十一怒目而视,指着老妪,正义言道:“恶人自有天收,你这老鬼由我来收!”语毕,二十一手蘸朱砂,在剑身上画下一道符文,冲了上去。 那老妪愈是凄厉地笑了起来,那双白骨手一伸,袖中一股黑气冲了过来。二十一眼疾手快,掏出一张符一扔。符与黑气撞上的瞬间,迸出火花,将那黑气烧了一起,火光顺着黑气来的方向一直烧到了老妪的身上。 老妪吃痛,立刻收手,眼见二十一已经冲进了院中,她便一挥衣袖,躲进了暗处。 二十一停了下来,戒备地看着四周。仙若见状,连忙敲了敲瓷碗,移动红光四处寻找那老妪。最后发现那老妪躲在花圃之中,二十一不等她反应,立刻弹出一张符纸,逼出老妪,随即又将木剑抛出。那木剑似是长了眼一般,追着老妪,直到插在了老妪的驼背上。老妪一声惨叫,手畸形的往后弯曲,硬生生折断了剑。 “不管用?”二十一一惊,恍然意识到不妙,连连后退。 那老妪已是发怒,张牙舞爪地朝二十一扑来。 二十一退出门外,高声呼喊道:“撒网!” 阵中剩下的四人,立刻牵着网冲向门口。 二十一身子一倒,从网下滚过去。 老妪避之不及撞在了网上。圆网立刻发出红光,烫得老妪身冒青烟,哇哇惨叫。那四人将网一翻,把老妪掀翻在地。老妪僵硬而又迅速地弹跳起来,一抖手臂,从她身后飞出十几条水草,缠住了四人的脚腕,将他们扯倒在地。 老妪飘忽着往院子里退去,也拖着那四人往里面逃。 “不好!”沈墨洲看见那几人快被带走,下意识地冲上去想要救人。 第三十章 早知道 “退下!”二十一喝道,一掌击退差点冲上去的沈墨洲。 随即,她飞身上去,踩住了其中两把水草。她弯腰去抓,刚碰到水草,一阵刺痛让她手缩了回来。她翻手一看,自己手掌中已是一片漆黑,她哪里还顾虑这么多,又抓住那水草,忍痛往回一拉,扯断了水草,使得其中两人脱难。 另外两人还在惊呼,仙若拿出瓷碗中的三枚铜钱一一射了出去,一枚打中水草救下一人,一枚落空,还有一枚打中了那老鬼。 还剩下一人,正好是那乔师爷的侄子乔扬帆。 二十一双手结印,飞速靠前,近身到老妪面前。老妪见此,松开了乔扬帆,保护自己,二十一一掌落空,被老妪用水草挡住。二十一微微愣神,老妪已经一脚踢了过来,让她闪避不及,被踢中下盘跪在了地上。 这一招落了下风,老妪就封住了二十一下一个动作,一双骷髅手掐出了二十一的脖子。二十一到底是不擅长打斗,已无招架之力,被窒息后只能挣扎。 “二十一!”仙若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瓷碗一扔,黑袍一褪,拿着八卦镜就冲了上去。沈墨洲也是情急,不管不顾地飞身上去。还好仙若要先他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妪看到仙若真身萦绕护体之气,自知不敌,一掌打飞二十一,转身就逃。 仙若怒起一掌,连八卦镜打在了老妪背上,打得之前插在老妪背上的半截木剑贯穿而出。老妪一声哀嚎,尸骨坠落在地,不再动弹。 待仙若转身寻找二十一,沈墨洲已在半空接住了二十一。 两人一落定,仙若立刻上前,关切地唤道:“二十一?” 二十一此时面色苍白、发青,吐出了一口淤血,已然是受了不小的伤。 沈墨洲抱着二十一,也关切地喊道:“女先生?女先生?” 二十一疲惫的睁开眼,耷拉着眼瞅了沈墨洲一眼,没有理他,只是转脸虚弱地对仙若说道:“在呢,仙若,我没事。” 仙若看她成了这个样子,心疼地说道:“怎么是没事的样子,都伤成这样了,早知如此,就应该我来的。” 二十一勉强一笑,又瞅了沈墨洲一眼,缓缓说道:“千金难买早知道。小伤,你大可放心。” 听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沈墨洲只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但看她伤成这样,他也无心调侃她了,只是说道:“我送你回房间。” 这时,刚从惊险中回过神来的乔扬帆上前来,他看到仙若的脸,和大多数人一样,都露出被惊艳到表情,顿了一会儿,才问道:“那、那个鬼怎么办?” 仙若眉宇间透露着恼怒,但此刻她更关心二十一的安危,只是一挥衣袖,说道:“无碍,我已打伤她,她不敢猖狂。” 二十一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却挣扎着要站起身来。沈墨洲制止道:“别乱动。” “不行!”二十一坚持着下了地,道:“仙若,那老鬼不是僵尸,我给猜错了。我以为她是在七月十四吸收了大量阴气和月华而成的僵尸,但看她不惧桃木剑,才知晓她趁乱逃出阴间的阴魂,附身于自己尸体上的尸鬼,所以我们用的法器和阵法对她作用大打折扣。” 仙若上前扶住二十一,轻声说道:“别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二十一挥了挥手,往香案走去,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这尸鬼、有毒,我画几道符,给近身碰到的人以防万一。还有,之前、那个逃跑的……有符护体的,只是晕过去了,让人抬他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看着二十一手发抖,腿站都站不稳,还要坚持先保别人平安的坚定神态,沈墨洲不禁有些动容。他无奈地叹道:“女先生实在是兢兢业业。” 只是二十一没有精力和他斗嘴,弄完这些小事,二十一腿就软到直接往地上瘫坐下去。最后,还是由沈墨洲抱着她,将她送回了房间。 听闻消息的胡县令,第一时间就立刻赶到厢房看望二十一。 此时已经三更天,仙若实在无心思应付,便将胡县令劝了回去。 仙若为二十一查看了一下伤势,胸前那掌受的是内伤。脖子上染了一些毒,仙若已为她祛除,只留下一些轻微的淤痕。仙若喂二十一服下自制的治疗内伤的药,安顿二十一睡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昏昏沉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没多久,天就亮了。府上下人送来早点和洗脸水。 沈墨洲刚好撞见,便接过了东西,挥退了下人,到了二十一房门前,敲门道:“仙若姑娘,是我。” 仙若这才缓缓醒来,起来开门。见到沈墨洲,她行了一礼,道:“沈公子,早。” “早。”沈墨洲笑着点了点头,端着东西进了屋,问道:“女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几乎是没睡,但刚刚醒来的仙若,气色一如往常美艳,只是眉间抹不去担忧和自责。她轻声说道:“还没醒。” 第三十一章 欲问芳名 沈墨洲放下手里的东西,道:“你累了一晚上,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看,有什么事我叫你。” 仙若摇了摇头,拿起盆边的毛巾浸湿拧干,走到床边,道:“等二十一好了,我有的是时间休息,不急于这一会儿。”她凝视着二十一苍白的脸,用毛巾为二十一细细擦拭。 沈墨洲看着安静地躺在床上的二十一,这还是他第一次不见她着道袍。这样看去,二十一也是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儿家,虽然不及仙若那般美得摄人心魄,但也有着动人清秀的眉眼。只是这样一个好看的女子,是如何一直用算命先生的身份掩饰自己的女儿身份生活的呢? “出现这种意外,也是始料未及的,仙若姑娘你毋须自责。女先生好歹是个半仙,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沈墨洲安慰道。 “半仙?”仙若顿下手,浅笑起来,“她要真是个半仙就好了。她其实还没到年纪能继承师父的衣钵呢!这捉妖抓鬼的事,她尚不能胜任。只是为了我修仙的事,她才做着她本不应做的事。” “这修仙,有那么重要吗?”沈墨洲上前,切切道,“我听闻仙家之人没有七情六欲,比和尚还和尚,这世间繁华无边、水秀山明,一生穷不尽,几世看不完。仙若姑娘,你真能舍弃吗?” 被沈墨洲这么一说,仙若的眼神变得迷惘起来,那不知所措的表情,真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沈墨洲忽然明白,她有留恋,只是自己还不知道。她就像是一朵云,眼睛潮湿却不知何物为雨,游走在天际却不知道何为漂泊。 沈墨洲看了真是于心不忍,只好转移话题,说道:“仙若姑娘,肚子饿了吗?” 仙若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继续用毛巾擦拭二十一的手。她翻开二十一的手心,被所见的东西吓了一大跳——二十一整个右手手心一片青黑,虎口附近有一道伤口,正冒着黑气。仙若将二十一整个右手衣袖推上去,那股青黑色,顺着二十一的血脉往上蔓延。 仙若骇然惊起,后退了好几步,刚好撞在了正端着粥碗过来的沈墨洲身上。 粥全洒在了沈墨洲身上,让沈墨洲有些被吓到,连忙上下打量仙若,问道:“都怪我笨手笨脚,没有烫到你吧?仙若姑娘。” 仙若这才想起昨晚二十一救人时,是用过这只手直接去抓那水草的。自己检查了一番,却还是疏忽了。才不消几个时辰,这尸毒已经开始侵入经脉了。仙若稳住自己的心神,连忙上前看毒蔓延到何处。 沈墨洲这才看到二十一手臂上那黑色的经脉,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尸毒侵入了经脉。”仙若一边说着,一边将二十一衣袖尽量往上卷。还好只在手臂上,没有往更深处蔓延。 沈墨洲问道:“怎么会这样,胡县令中毒十几天也不想她这么快呀!” 仙若皱着眉头,道:“定是手上这伤口引起的,尸毒直接侵入了血液才会这样。” 沈墨洲一愣。还是自己昨晚和二十一开的玩笑,弄巧成拙了。他心中顿时有些愧疚,问道:“仙若姑娘,严重吗?不会有什么事吧?” “是我疏漏,还好发现得早,给她洗一下经脉就好。”仙若说着,起身去翻自己的包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针线包。“沈公子,麻烦你扶一下二十一,待会儿会有些痛。” 沈墨洲点点头,扶起了二十一。仙若从针线包中拿出一根一寸长的银针穿上银线,找到二十一手臂最上端血管所在位置,将针贴着二十一肌肤推进了经脉之中。仙若抓着外面的银线,慢慢地牵直,接着,针便开始自动顺着经脉往下走。 就在这时,感觉到剧痛的二十一猛地睁开眼,痛叫出声。仙若连忙按住她的手臂,道:“别乱动,会穿破经脉的!” 二十一痛得使劲挣扎,想抽回那只手。沈墨洲也马上按住二十一的手臂,不让她弄破了自己的经脉。剧痛中的二十一,右手不能动弹,只能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整个身子在床上不停扭动、弹跳。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刻,才看到针头从二十一手背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静脉中出来。仙若用手帕包住针,慢慢将后面半米长的银线拉了出来。银线抽出来时,已经成了黑色,二十一手臂上的黑色也逐渐褪去,恢复正常。 “好了。”仙若发话,沈墨洲才松开压制的手。 沈墨洲从上往下看着二十一的脸,二十一已经浑身是汗,脸上尽是含住,眼眸中全是泪水。她可怜兮兮地冲着沈墨洲啜泣道:“好、好痛,呜呜呜……”没几声,她就声音小了下去,安静了下来。眼睛闭着,睫毛湿润,没有反应。 沈墨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仙若,唤道:“仙若,她、她怎么了?” “她没事了,应该是睡着了,麻烦沈公子了,仙若在此谢过。” 真是被她差点吓死了!沈墨洲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将二十一身子放回床上,又盖上被子,这才敢轻松呼吸一口气,一摸自己的额头,居然也有一层细汗,不知道是刚刚累出的还是被吓出来的。 沈墨洲站直身,衣服上还沾着刚刚不小心洒上去的粥,他拂了拂衣角,向仙若告辞,回房去换洗澡换衣裳。 仙若也放下了心,又悉心为二十一擦掉汗,随意吃了些早点,就出了门。 待沈墨洲洗完澡来到二十一房内时,哪里还见到仙若人影,正欲走,忽听见了二十一的咳嗽声。沈墨洲顿了顿步子,想了想,还是端了杯水,走到了二十一床前。 二十一睁开眼,就看见沈墨洲一身品竹色,双唇蓄淡笑,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端着一个杯子,玉树临风的站在床头。呵!倒挺人模狗样的!二十一撇了撇嘴,想用双手撑着床坐起来,不料右手刚一使力便是一阵刺痛麻木感,二十一忍不住呻吟一声,差点跌下床去,还好沈墨洲上前扶住了她。 “女先生可一醒就是好精神!”沈墨洲扶着她坐好,将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又将水杯递给她,在床边坐下,问道:“肚子饿了吗?” 二十一动了动右手,就觉得胀痛麻木,只好用左手接过杯子,她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颈椎,问道:“我这右手怎么一使劲就又胀又麻的?” 沈墨洲目光垂下,看着她的手,道:“手上伤口染了尸毒,侵入了经脉,仙若为你洗了经脉。” “哦。”二十一想起来迷迷糊糊发生过一些事,脑子依稀对那种剧痛有记忆。“原来洗经脉是这种滋味儿。”二十一试着动了动手指,忽然发现沈墨洲一直不停地盯着她的手。脑中划过沈墨洲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画面,二十一恍然明白,这人是在自责。 “诶!”二十一歪着头,看着沈墨洲,试探着问道:“不敢看我啊?内疚啊?” 沈墨洲猛然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二十一揶揄的眼神,连忙否认,但还是不看和二十一对视。 二十一笑了起来,道:“沈大少爷也会有无颜以对的时候啊!” “啧!”沈墨洲皱起眉头,道:“女先生莫调笑我沈某了!这好在你没事,要有事,仙若姑娘可不就得由我照顾一辈子了吗?” “呵呵,想得美!”二十一翻了个白眼,喝了几口水,就想要下床。这刚移动,手麻,胸前也有些裂痛,激得二十一连声咳嗽。 沈墨洲连忙制止她再动作,接过杯子,问道:“你要什么,本公子给你拿去。” “肚子有些饿了。”二十一喘了口气,说道。 沈墨洲起身将桌上的早粥端起,“还有些粥,凉了,我让人给你去热一下。” “不用了。”二十一摆了摆手,“不碍事,能填饱肚子就好,我饿得慌。” 沈墨洲只好作罢,将粥端到她面前。二十一一只手不能动弹,只好让沈墨洲喂。沈墨洲从怀里拿出手帕,上面绣着莲花,正是昨晚那条,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洗净了。 沈墨洲将手帕递给她,道:“本少爷可是第一次给人喂食,女先生可真是好福气!”说着,舀一勺粥送到了她嘴边,还想哄小孩子那样,对她说道:“女先生,张嘴,啊——” “……”二十一第一次被一个师父和仙若以外的人照顾至此,面色不禁有些潮红,张嘴抿下了粥。 “啧,吃到嘴边了,赶紧擦擦。” 二十一愣了愣,左手拿着帕子,迟缓地擦了擦嘴。二十一只觉得,手中的帕子还带着他的体温,握着的手心、碰到的唇角,都隐隐发烫。二十一忽然想起,这手帕是否他也用过来擦嘴。想到这里,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刷的一下就红了。 沈墨洲哪里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都能把自己给憋红了脸,一边给她喂粥,一边道:“多吃点,你看你,气色可好了不少。来张嘴。” 二十一这样胡思乱想,免不得害得自己被粥呛了一下,咳得脸更加红了。沈墨洲将粥碗放置一边,给她端了一杯水,待她平息。 看着抿着嘴喝水的二十一,沈墨洲说道:“女先生,你我二人相识已久,却还不知女先生的姓和名,一直这样叫着虽然顺嘴了,但还是想问一下女先生芳名,昨晚一场,你我二人也算半个生死之交了,不知姓名,未免可笑了点。” 二十一怔忡了一会儿,才说道:“叫我二十一。” 第三十二章 天生灵女 “哦?”沈墨洲面露惊奇,“我听仙若姑娘叫你,我总以为是小名、外号之类的,原来还真是有姓二的人啊!你父母可真有趣,给你取个二十一,是生在二十一这一天吗?” 二十一一脸无语地道:“叫二十一就姓二了吗?那别人诸葛亮姓诸,司马昭姓司了。” 沈墨洲更加惊奇,道:“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女先生姓二十啊!” “真是被你给蠢到了!”二十一瞪了他一眼,道,“我是我师父二十弦收养的,我是我师父的传人,所以叫二十一弦。所以我无名无姓,二十一是我的一个称呼。”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身世,沈墨洲心中微微触动,询问道:“你师父也不给你取名字吗?” 二十一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们无弦门就是这样,每代门人还没有不是被收养的弃儿,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居无定所,人人皆过客,别人也记不住我们多少,名字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看到二十一淡然的笑容,沈墨洲心中怆然,有些同情。再怎么说,二十一只是一名女子,却要这样漂泊,忍受着这样的孤独。他叹道:“还是得有个名字的好。”沈墨洲忽然心生一念,“女先生要是不嫌弃,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二十一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牢你沈公子费心了,我习惯了,叫什么都好。” “诶,可不费心,但想你昨晚救了我本公子一命,打了本公子一掌,我可得把这心思腾出来,好好的为女先生你取个名字来。”沈墨洲笑靥道。 这一掌,正是沈墨洲救人心切,差点冲上去染上尸毒,被二十一阻拦时打的。当时二十一可是使上了十分气力,打得沈墨洲的肩膀红了一片,痛了许久。 “……”二十一默默地不说话,心里却在鄙夷:谁稀罕你取的名字。 沈墨洲又端起粥碗,要给二十一喂。他又想起,勺子伸到半途停了下来。“女先生,这仙若姑娘……的‘称呼’,也只是‘称呼’吗?”他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曲折的表述。 “仙若不同。”二十一刚好张着嘴要去接勺子,他一停,二十一只好回答道,“仙若是师父先收的徒弟,但她不是传人。所以仙若是她的名字,不过仙若也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哦。”沈墨洲点了点头,手顿了顿,想道:“那仙若是你师姐了。” “嗯。”二十一盯着眼前的勺子,点了点头,说道:“仙若是天生灵女,聚天地灵秀,你看她长得那么好看,是因为她生下来就一生灵气,抵得上半个仙人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被她的灵气吸引,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对男子的吸引尤甚,如果被吸引的人心术不正,很容易起歹念。所以师父收她,一则可助她修仙成就一件功德,二则,是因为她太美了。你看那些祸国殃民的女子,像妲己、褒姒之流都是天生灵女,一入歧途,落入权贵之手,会有很多人遭殃的。不过师父说,有我们在,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仙若身上的。” 说到这里,二十一忽然有些得意起来,“你总觉得你好看,在我家仙若这样美若天仙的人,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那被她的灵气吸引还是她的人,就变得无法辨认了吧……”沈墨洲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什么?”二十一没有听清楚。 沈墨洲抬起头,笑道:“我说,仙若美也是仙若,你起什么劲儿。” “你……”二十一感觉自己被嘲笑了一样,不禁有些羞恼,碍于身体,她气哄哄地头伸向前,“嘎吱”一下咬住了勺子,吞下白粥,横着眼睛看他。 喝完一碗粥,二十一才一抹嘴,想起仙若来,“对了,仙若人呢?” “你醒之前就出去了。”沈墨洲挑着眉道,“你现在受了伤,估计仙若帮你干活儿去了吧。” 二十一也不和他呛声了,仔细地想了想昨晚事情的经过,猜测道:“仙若昨夜那一掌估计打得那老妪魂不附尸了,现在怕是带着人在找那尸体。你去西院告诉仙若,让人去有水的地方找,要是找到了,就把尸体火化了,再找找那老妪的阴魂还在不在。” 沈墨洲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做谦谦君子状,弯腰抱拳拘礼道:“谨遵女先生之命。”说完,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 二十一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沈墨洲离开的背影,骂道:“真是个傻蛋!”垂下眉目,二十一又想起他说的“半个生死之交”,她又有些茫然,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有个朋友了? 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个人记住自己了? 她摇了摇头。既然是彼此的匆匆过客,又何来朋友之说。 沈墨洲自是不知道他的出现,给二十一的生活带来的波澜。他按照二十一所说的,去了西院。 此时仙若裹着黑衣,站在西院中央,胡县令等人也在场,一大群官兵都拿着棍子在院子屋里屋外敲敲打打,寻找尸体。 乔扬帆和仙若在说些什么,经过昨夜对仙若惊鸿一瞥,乔扬帆已经没有了初时的不屑,那恭敬的神态未免有献殷勤之嫌,仙若对他一笑,仿佛都是莫大的恩赐。 沈墨洲想起二十一所说的,仙若乃是天生灵女,对人有与生俱来的吸引力,虽然这仙灵体质让人艳羡,但沈墨洲仍觉得这是诅咒。 试想,谁都有可能对她好,却没有一个是出自真心,好随时会转化成私欲、贪婪,不是诅咒是什么? 他走过去,向县令和师爷行过礼,对仙若说道:“仙若姑娘,女先生已经醒了,已无大碍,她要我前来告知姑娘,这尸体要去有水的地方去找。” 胡县令恍然明白:“这西院里,水最多的地方,就是假山那里了,我第一次见那老妪,便是在假山旁。” “女先生还说,要姑娘你找找这阴魂在何处。”沈墨洲补充道。 仙若微微蹙眉,道:“二十一到底是心慈,昨日没有趁太阳之际去找,就是不想毁了阴魂的藏身之所,致使阴魂被太阳灼烧、灰飞烟灭不能轮回,现在差点被这老鬼伤及性命,还顾念至此,我却是不能容忍!” 沈墨洲闻此,微微怔忡。 这仙若平时看起来温和有礼,此时怒起来却是毫不留予退路,难怪二十一说灵女若入歧途,很多人都会遭殃。 “假山何处有水,还望大人带路。”仙若道。 胡县令施手一请,道:“请姑娘随我来。” 沈墨洲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去,道:“仙若姑娘,这尸首可以烧,这阴魂还是交予女先生处理比较好。” 仙若不愿理会沈墨洲的建议,似是心意已决,这让沈墨洲有些无从下手。 一行人到了假山下,即可看到一池绿水,无波无澜在假山下流淌。 “把池里水抽干,其他人后退。”仙若道。 听到仙若开口,胡县令也应允,示意下人排水。 沈墨洲已是半开阴眼的人,看到的池水深处冒出淙淙黑气,也明了这尸体怕是就藏身这水底了。 沈墨洲思忖片刻,对仙若说道:“仙若姑娘,我听女先生说你是天生灵女,想必这法力也比女先生要高强许多吧!” 仙若微微有些惊讶,她这才看着沈墨洲,问道:“二十一将此事和你说过此事了?” 沈墨洲笑了笑,道:“和女先生闲聊时说起的,怎么,是不能随意说与人的事吗?” “这倒没有。”仙若想了想,回答,“只是聊天能说到这些的情况比较少而已。” “这倒也是。”沈墨洲想起这二人常年漂泊,怕是没有人能和她们聊起这些对于她们而言是琐碎的事情。 仙若见他这样回答,也明白二十一和他的聊天远不止这些,便说道:“二十一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是传人,所以学的要比我更多一些,术法上她远远要强于我,只是我本身天赋异禀,又是修仙之人,法力上却是要比二十一的强许多。她对邪用理,而我,只是单靠蛮力就能除却精怪。” 说着,她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手,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些从池中飘出的黑气便纷纷逃散。这本是无心之举,沈墨洲却看在了眼里。 沈墨洲点了点头,也明白二十一师父为什么要说只要有二十一在,仙若就不会误入歧途了。仙若性子纯真,懂得不多,却易触景生情,难怪见到胡县令一施好心,便能说出“他说的好让人感动,我不得不相信他呀!”的话来。这样想来,对这伤害二十一的鬼不能“容忍”,却也不是出于憎恨报复,只是因为太担心二十一的安危而已。而二十一虽然有些喜财,却也总在为仙若着想。想到这里,沈墨洲笑了起来,温声道:“仙若姑娘,我看这阴魂该如何处置,女先生心中早有打算了。” 以为她会想一会儿,没想到她当即就顺从地说道:“那就抓了交给二十一好了。” “……”沈墨洲无语。难怪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刚刚还不理会自己的仙若,瞬间就改了口,他也真是佩服女人了。 池子里的水逐渐排干,露出池底淤泥来。众人也看到池底的大理石板,上面缠着已经泡断的麻绳,一具腐尸就沉在一旁,散发出阵阵恶臭,让人忍不住撇头捂鼻回避。 胡县令见此情此景,失声惊呼道:“没想到这老妪的尸体竟藏匿于此。” 第三十三章 丑哭 乔师爷打量了一番,禀道:“大人,这尸体怕是有人杀人在先,然后用麻绳绑在石板上,沉在这里的。” “好一个杀人沉尸,还将尸体沉在这县府的池子里,好大的胆子!”胡县令横眉怒竖,嫉恶如仇道,“这种歹人,一旦查出,严惩不贷。” “大人,这尸体泡在水里不知多少时日了,早已面目全非,该从何处查起啊?”乔师爷问道。 “我想,大人已经亲眼见过这个人了,不然也不会知道这是一个七八十岁老妪。”一旁的沈墨洲笑着看向胡县令,说。 胡县令点了点头。 正让人疑惑不解,乔师爷的侄子乔扬帆插嘴道:“叔叔,侄儿昨晚也见到过这尸体变得丑恶之前,是个老太太模样,如果那就是这人生前的模样,侄儿兴许能画张画像让人辨认。” “正好!”胡县令大悦,“本官几次被这老妪的鬼魂所迷,从她的言语中,可以推测,她应该有个孙女叫杏儿,这祖孙二人相依为命,那孙女却失踪了,老妪的鬼魂依旧在寻找自己的孙女。师爷,这事就交予你侄儿调查。” “是。”乔师爷毕恭毕敬地领命,随即又向还在愣神的乔扬帆使眼色。几次示意没反应,乔师爷只得拉动乔扬帆的衣袖,训斥道:“还不向大人领命!” “啊、啊?哦,小人遵命,多谢大人重用。”乔扬帆也行礼。 待污水排尽,仙若望着池中那团腐臭微微皱眉,自语道:“怎么只是尸体在这里?” “怕是昨晚被打伤,知道我们会白天来找,所以躲起来了吧!”沈墨洲猜测道。 乔师爷问道:“仙若姑娘,这尸体有毒,该怎么弄上来?” “别用手碰就是了。”仙若简单扼要地说道。 “……”好办法…… 最终,还是沈墨洲想了个办法,让人垫上几块木板在池底,然后用棍子撬动尸体,再套上绳索吊了上来。 尸体吊上来后,胡县令差事下人就地架上柴火,当即焚化。下人们受命立刻忙活起来,仙若却是有些忧愁。这老妪的阴魂不在,她也不知道向哪里找去。 “仙若姑娘,忙了一上午,休息去吧,待会儿就是午饭时间了。”胡县令背着手,道,“不知道女先生伤势怎么样了?是否还是让下人请大夫来看一下比较好?” “多谢大人好意。”仙若福了一礼,拒绝了胡县令的好意,“二十一吃了随身带的疗伤药,已无大碍,不麻烦大人了。” “哦,那就好。”胡县令也稍微放心一点,提议道:“姑娘,沈公子,去客厅喝杯茶吧。” 几人正准备要走,一个下人忽然举着火把,禀道:“大人,不知道为什么,柴堆烧不着,尸体也没办法火化。” “换上干柴,可能还柴火潮湿了。” “禀大人,柴火够干燥了,但就是点不着。” “哦?”胡县令有些不相信,拿过火把,走上前亲自去点。这柴也不潮湿,而且已经是泼过油的,但的确怎么都点不着。“这倒奇了!”胡县令把火把给了下人,退回仙若身旁,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墨洲眯着眼,看着柴堆,之前上面黑气萦绕,火把靠近,火气更本碰不到木柴。仙若自是也看到了这些,不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只能让二十一来解决。”为了稳重起见,仙若还是没有硬来。 “女先生现在还受着伤,怕是不能来呀!”沈墨洲担忧道。 “我去问问。”仙若向胡县令行礼,道:“大人现在这里稍后片刻,民女去去就来。” 胡县令派了阿福带了两个下人随仙若一起去。等仙若再次折回的时候,两个下人用竹竿和椅子绑成了一个简单的轿子,抬着二十一过来了。 胡县令上去寒暄几句,二十一让人抬她去看那个尸体。 这光天白日的去正眼瞅,那尸体样子极为难看,二十一看了也没有昨夜的勇猛、果决,转过脸来,双眼蓄满了泪水。 沈墨洲以为她是被这惨状给打动,忍不住打趣道:“女先生还真是侠骨柔肠,这是为亡者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吗?” 二十一懒得鸟他,只是颤着声儿,唤道:“仙若,快过来。”她拉着仙若,一脸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说道:“真是、真是把我给丑哭了,让我多看你几眼,冷静一下。” “……” “都劝你不要亲自来了,教我怎么做就好,你偏要来。”仙若细声细语说教她,帮她擦去眼泪。“你呀,怎么都说不听,待会儿能不动手就别动手,我在呢。” “别人破财消灾,我当然得尽心尽力办事。”二十一小心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仙若搀扶着她往前。二十一围着柴垛走了一圈,一脸正气,说道:“生前冥顽不灵,死后更是食古不化。仙若,你画一张五雷天火符来焚烧。” “我……不会画……”仙若糯糯地说道。 二十一扶额,有些无语。“师父到底都教了你什么啊……” 二十一吩咐人准备毛笔、黄纸、朱砂还有公鸡血。二十一将鸡血和朱砂混合,画了一道五雷天火符,双手结印,随即将符纸往尸体上一扔,符“蹭”一声就燃了,在场人见了无不称奇佩服。 胡县令称赞道:“果然还是要高人亲自出马。” 只消这么几下,二十一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要靠仙若搀扶才能站稳。 “女先生,”沈墨洲皱起眉头,“尸体已烧,快回去休息吧。” 二十一摆了摆手,上前对胡县令鞠躬行礼,道:“大人,这老妪,莫名死在县府,尸承冤,魂有怨。草民只是一介算命先生,神鬼之事尽力而为,但这是是非非、罪恶良善我不能多做主张。她虽然化鬼怪为非作歹,有过也有因,她自有报应,但害他之人的报应,还望大人助一臂之力。” 胡县令扶起二十一,道:“你有伤在身,切莫多礼,此事乃是本官职责所在,定当竭尽全力,还她一个公道。” 这事忙完,二十一便被送回了房里休息。 躺在床上,二十一望着床顶发呆。仙若从包袱里拿出一粒药丸,让二十一服下。 “师父留下的药快没了。”仙若一边给二十一掖被子,一边说道,“只剩最后两粒了。” “嗯。有时间我再去买点药材,制一些。”二十一觉得有些热。 仙若帮她掖好被子,她就动开。仙若也不说她,只是过一会儿又帮她掖好。 “仙若,那阴魂没有找到,今晚估计会回来鱼死网破,你晚上要保护好县令。” “好。”仙若点点头,又问道:“二十一,胡县令若是与此事无关,那阴魂为什么要一直缠着他。” 二十一抬了抬眉头,嘟着嘴玩,回到道:“我又如何知道。这鸟大的地方,芝麻小的官,百姓有根针都能榨干干的,天灾怨天,人祸寻官呗!不过这也不管我们的事,随便她与县令有什么仇什么怨,地府上都会记上一笔,但来人间作乱就怨不得我们与她作对了。你也是,收钱是为了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其他别管了,赚完这笔就走人。要是什么都管,这天下事儿这么多,非累死不可。” “嗯,你说的对。”仙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十一,她觉得二十一说的很在理,她觉得二十一说什么都很有道理,听二十一的准没错。 “嘿嘿。”二十一觉得仙若这样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想伸手去揉她的头,无奈右手还有些痛,只得作罢。 “女先生可真敢讲话。”沈墨洲忽然出现在房里,双目含情,唇上带笑的, “还好没外人听见你这话。” 二十一被他吓了一跳,愠怒道:“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怎么说这也是女儿家住的房间,你怎么说进就进!” “是你房门没关,打开让我进来的呀!”沈墨洲不以为然地说道,“再说了,这房子本来就是男人建的,却不让男人进,也太没情理。” “你……” 还未让二十一发作,仙若就说道:“他说的对呀,二十一,师父不也是男的,以前也会进我们的屋子吗?” “诶……”二十一就不服了,恨铁不成钢地对仙若说道:“仙若你怎么老帮外人说话,这家伙能和师父作比较吗?这人进来都不敲门的!真是卑鄙无耻、龌龊下流!” “是我刚刚忘记关门了。”仙若实事求是地回答道。 “……”二十一语塞。得了,仙若没救了。 沈墨洲也摆出了一脸无辜、被冤枉的样子,装可怜道:“女先生实在不讲理。本公子好意来看望你,你却开口说我卑鄙无耻闭口说我龌龊下流的,女先生这么快就忘了,今早我这‘卑鄙无耻、龌龊下流的家伙’,帮你倒水,还喂你喝粥,照顾你吗?” “你……”二十一羞得满脸通红,没想到他会当着仙若的面把这事说出来,让她无地自容,顿时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 仙若一听还有这么一回事,连忙对沈墨洲盈盈一礼,谢道:“多谢沈公子对二十一的百般照顾,仙若代二十一在此向公子谢过了。” 沈墨洲也立刻回了一礼,彬彬有礼地说道:“哪里、哪里,昨夜患难与共,相互照顾是应该的。” “你们……”二十一简直服了这二人,一个厚颜无耻、惺惺作态,一个天真纯良、毫无防备,气得二十一直垂床。 沈墨洲得意地看着二十一,仙若则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二十一的举动。 这么看去,二十一莫名觉得这二人还真是登对上了。 第三十四章 温香玉软 她的小仙若,是要被这王八蛋给拐跑了吗! “仙若!我口渴了,快帮我倒杯水来。”二十一越看越不顺眼,师父可交代了,要保护好仙若的呀! 支开了仙若,二十一才稍微舒服一点。她瞟了一眼沈墨洲,道:“大少爷,你有何贵干?”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沈墨洲大大剌剌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这府上府下,个个都有自己事要做,实在是无趣,想出去走走,无人作陪也无聊,所以过来坐坐。” 原来是闲得慌。可是二十一也不待见他,嫌弃道:“你以前不也经常一个人在杭州城内四处晃荡吗?找我们能解你闷啦!怎么,还是强龙进了地头蛇的地盘,不能横行霸道,所以索然无味了?” “啧,女先生这是什么话。”沈墨洲辩解道,“这杭州城的繁华岂是这么一个小县城能相比的?这么个穷乡僻壤,逛也逛不出什么新名堂,倒不如坐在这屋子里,至少有个美人让本公子赏心悦目。” 仙若端着水走过来,步如莲,身如柳。沈墨洲看着她,仿佛欣赏什么大家名画一样。 二十一对沈墨洲的无赖已然习惯了。让他这么看着仙若,她也不和他急,只是接过仙若的水。 她看了看沈墨洲,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除了没穿那身白衣外,扇子也没拿。 “你扇子呢?”二十一问道。 “在房间里。” “哟,今日为何不拿着扇子,继续显摆呢?”二十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 “懒得显摆。”沈墨洲双目半睁,慵懒迷离地看着二十一,大方回答道。 “噗——”他还真敢说。这人平时人模狗样伪装者,怎么久了,越来越随意,伪装都不要了。咦!厚脸皮不要脸,真是可怖! 二十一浑身一个哆嗦,拿起床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刚刚喷出来的水,随后又是一愣,看着手帕。半饷,她一脸嫌弃地冲他挥了挥手帕,道:“你的帕子,忘了还你了,拿去。” 沈墨洲瞅着帕上的水渍,眼角抽搐了一下,内心对二十一也有些嫌弃,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不用了,相识这么久都不曾给个见面礼给女先生,这帕子就别还了,就当这礼物,送予女先生吧!” 二十一从未收到过师父以外的人送的礼物,但也不客气,往怀里一塞,道:“看你都有一把扇子,估计也不用这手帕擦汗,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用得着呢!” 真不类女子也!男人用过的贴身物,她也好意思收。 不过沈墨洲也不缺这么一条手帕,让他娘给他绣个十条八条,送谁都行。 两人说着话,仙若一直很安静。等二十一注意到,仙若已是趴在床沿,不知何时睡着了。 二十一立刻示意沈墨洲噤声,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来。 “怕是昨晚为了照顾我给累坏了。”二十一放低声音,有些心疼仙若。她转头对沈墨洲说道:“沈公子,帮我把仙若抱到床上去吧,这样睡着不舒服。” 沈墨洲看着二十一那脸上少有的温柔,透露出二十一和仙若感情的真挚。他有些犹豫,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太好吧!” 二十一垂着右手后退了几步,道:“无碍,仙若本是修仙之人,只要不是太越矩的行为,没什么关系的。” 既然不介意,他沈墨洲更没什么意见了,便上前打横抱起仙若。 仙若一入怀,他只觉得浑身一抖。什么女子他没抱过,但这温香玉软的触觉仿佛是第一次才有,心中更是莫名地激动,让他几乎失控。 他克制着自己,把人放到床上后,立刻退开,这感觉才消失。沈墨洲做了个深呼吸,才平复自己心情,暗暗捏了一把汗:差点出大事。 他转过身对二十一说道:“女先生,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可别让其他男人和仙若姑娘靠太近。”沈墨洲既是回味,也是心有余悸,若不是知道仙若是灵女,自己肯定会误会这种感觉。 二十一不是男子,自然不知道沈墨洲心中的惊涛骇浪,奇怪地问道:“我为什么要让其他男人和仙若靠太近?”话里,俨然没有把沈墨洲和其他人划为一类了。 沈墨洲看到她好奇地表情,想和她解释,可是却不知从何解释。沈墨洲忽然悟到,即使二十一生活得再不伦不类,追根到底,也只是个单纯的女子罢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叹着问道:“女先生,你师父没有教你吗?” 二十一哪知道沈墨洲在说什么,道:“我师父教了呀!我所学的东西全是我师父教的。” “……”沈墨洲揉了揉额心,“罢了!”他上前捉住二十一的双肩,对视着她,认真地告诉她,道:“女先生,女子应于男子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什么牵、摸、抱、亲,都不能,这些都是女儿家应该懂得道理。” 二十一只觉得沈墨洲突如其来的说教有些莫名其妙,她看着沈墨洲抓着自己的手,抬头仰视他,道:“那可不成,我算命有时候会要看手相,昨晚不也是你抱着我回来的吗?” “……那、昨晚那是因为你受伤了,情况不同。我的意思是,除了你看手相以外,都不能有过多的接触。以后,即使仙若是修仙之人,也不能让人这样去抱着她了,容易出事。”沈墨洲叮嘱道。 “哦……”二十一了然,道:“我是因为受伤了,行动不便,才会便宜了你。放心,不会有下次。” “啧,下次你应该叫醒仙若,不要便宜我和任何人。” 听他这么说,二十一拨开他的手,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也没这么无耻嘛!” “……”白说了。沈墨洲实在是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了,想起二十一身上还有伤,他转而说道:“女先生,你身上还有伤,还是躺着休息吧,去我隔壁睡,反正我现在不用睡。” “多谢沈公子你好意。”二十一摆了摆手,道,“一点点小伤而已,没这么夸张,吃了药已经好了很多了。今晚还要仙若还要开坛作法,我先把符画好,到时候她就事半功倍了。” “需要本公子帮忙吗?”沈墨洲挑着眉,问道。 二十一想了想,道:“那你给仙若护法吧,你阴眼虽然没有全开,那老妪若是藏匿起来,你也能看见,比较安全。” 沈墨洲嘿嘿地笑。“女先生,我帮你护法,你是不是应该把你的工钱分一份给我呢?” “去、去、去!”二十一像赶苍蝇一下挥手,道:“要工钱找县令去,我拿的只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其他的我不包,都由县令报销,不然谁愿意做这亏本的买卖。” 这总得算下来,不算吃住,单是银钱二十一就前后找县令要了两百八十两,她居然还说亏本。沈墨洲只是笑,反正他也不缺钱。 二十一花了近半日,画了一大摞符。 县府阿贵过来唤他们吃饭时,看到这么一大摞符都是要今天用的,可给吓坏了,说话都说不清楚了,恐慌道:“女先生、女先生,你的符虽然灵,但是一张就要二十两,你画这么多张,这、这就是把我们县府上下人都拉去卖身也凑不到这么多钱呀!”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二十一说道,“那两张是救命符,收二十两不为过,一条人命总值二十两吧!这些符不同,早就算在你家老爷之前付的钱里去了。” 这么说,阿贵才平惊定神,他抚着胸口,道:“女先生,你本事高强,且为了这事差点性命不保,阿贵都看在眼里,只是啊……你开的价钱实在是太高了,要是一般人家,哪请得起你啊!” “这就是你想不透了。”二十一将符交到阿贵手中,道,“俗话说,破财消灾,碰上这事,难道还想什么都不花就解决吗?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若事事便宜,谁还会惧怕灾祸,谁还会汲取教训,谁还需谨慎做人?” 阿贵听罢,连声称是。 二十一点了点头,交代他在日落之前,将符纸贴在通往胡县令现在住处的路上。门窗也要贴符,给封上。 “沈公子,你和仙若去吃饭吧,我去叫醒她。” “你不一起去吗?”沈墨洲问道。 “不了。昨夜被那老妪一掌打在胸口,闷闷的,吃不下。”二十一不说,沈墨洲差点忘了她昨晚可都是伤到吐血的人。 这女先生,越来越让他感觉到不同寻常了。 …… 按照二十一所说,胡县令传令下人今晚都呆在房中,锁好门窗,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胡县令卧房外,已经按照二十一说的样子贴满了符,仙若就在门外开坛。二十一给了沈墨洲一道护身符,防止被鬼附身。 二十一下午又画了一些符,将符交给沈墨洲。她不能亲自前去,所以嘱托的很仔细。 今夜子时,这鬼来的时候,肯定知道有防备,所以会遁地而来,但通往胡县令房间的路上已经贴上了符,不能遁走,只能强攻。若是与仙若斗起来,便会狗急跳墙穿墙而入,此时门窗的符文就会阻挡,但这符只能发挥一次效果,如果屋子固若金汤,老妪必定会放弃逃走。所以符一旦烧毁,沈墨洲就必须将新的符纸重新贴上去。 一切妥当后,剩下的就是等了。 两人守在胡县令卧房门口,子时过后片刻,从四周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格格”的笑声,如同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屋一样,让人胆战心惊。 沈墨洲上前几步,看着前方,警惕起来。“来了。” 第三十五章 鱼死网破 虽然听见那老妪的笑声,但却不见鬼影。 仙若环顾四周,寻找那老妪的影子,忽见不远处地面的符纸闪出一道光,燃烧起来。 两人循声而去,只见那老妪从地面弹出,想是如二十一所说的那样,遁地被阻。 被发现后,那老妪慌忙化作一道青烟,退走。 仙若心知她不消片刻便会卷土重来,走回法案前,长袖一挥,香烛、黄香无火自燃。 沈墨洲看她有模有样地学着二十一的样子,从案底抽出桃木剑,摆出架势来,脆生生地说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殊途,劝汝回归正道,便饶你一命!今日、今日……” 嗯?沈墨洲一愣,却见仙若没了之前的正义,结结巴巴憋红了脸站在那里,想来是忘了说辞了。 沈墨洲有些无语地看着仙若,默默地捏了一把汗。 仙若急了,憋出了一口气,干脆弃了那套说辞,喊道:“快快投降,否则我非为二十一报昨夜的一掌之仇,打得你魂飞魄丧不可!” “……”唉…… 她腾空一跃,拿着桃木剑,对着地面一划,剑气所到之地,红光一闪,将躲在暗角的老妪的鬼魂逼了出来。仙若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沈墨洲再次看到鬼魂,比第一次见那色鬼清晰许多,隐约可以见这老妪的五官。 沈墨洲想起二十一交代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要仙若手下留情。沈墨洲看仙若这速度和架势,怕是想直接置这老妪于死地,追上前,急急提醒道:“仙若姑娘,这鬼是要交由女先生处置的呀!” 仙若闻言,犹豫了一下。那老妪见到有机可乘,迅速朝胡县令的房间飘忽而去。 沈墨洲此时追离了门前,心叫不妙,连忙飞身折回。老妪的鬼魂已经撞上窗,窗上金光一闪,将她弹开,再定睛一看,一张符已经烧了起来。 老妪看到空隙,起身又想撞第二次。 这是何等的仇怨,要拼个鱼死网破。 老妪的鬼魂撞毁了两张符文,沈墨洲才赶到。他连忙贴上了一张符。老妪见他来阻扰,便张牙舞爪地朝沈墨洲扑来。 老妪昨日丢失了尸身,身上已无尸毒,妖法也不若之前。想昨日,她还能与二十一做一番争辩,被仙若打伤后,变得有些狂躁,似是神智已失过半。沈墨洲因此尚能与她纠缠上几招,但决不可过多纠缠,即使几招得势,最终也会落败,毕竟人鬼相异。 沈墨洲本是习武之人,比手脚,这老妪远不是对手。 见打不过,老妪起附身之念,隐身趋向沈墨洲。沈墨洲见这鬼魂忽然忽隐忽现,朝自己而来,不知发生何事,直至身上二十一给的灵符一闪,弹开老妪,才知方才她是想附身于自己。 仙若落地,见此景,愠怒道:“不识好歹!”她将手中木剑一抛,食指和中指相并指着木剑,隔空御剑,直指那被弹在地上的老妪。 “喔!”这招好厉害,惊到沈墨洲,连退了好几步。 老妪惧怕起来,朝上空飞去。那一剑落空,插到地上,剑被折断。老妪飞上了屋顶,发现了屋顶上没有符文,看到了破绽,便破开屋顶,冲了进去。 屋上椽断瓦碎,发出一阵轰响。沈墨洲一脚踹开门,只见那老妪的鬼魂已被暗中布在屋内房梁上的天罗地网圈在内,显出了人形,不住的挣扎。 胡县令虽知道这老妪中了陷阱,还是被吓到,惊魂未定,快步退到了屋门口,叹道:“幸亏!” 沈墨洲看着地上来回滚,却逃脱不出的老妪,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女先生料事如神!” 那老妪已逃脱不出,看到胡县令,面目狰狞地冲他咆哮:“狗官、狗官!纳命来!”叫着叫着,她又开始唉唉作泣,喊着:“杏儿,杏儿,我的孙女,你在哪儿?回家啦……”声声凄惨,好不动人。 仙若走进门,居高临下,睥睨着老妪,道:“自投罗网,算你命大。” 胡县令有些畏惧这老妪,但还是上前一步,问道:“老人家,我与你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为何你总缠着我不放,还叫嚣着要我为你孙女偿命呢?” 老妪恶狠狠地瞪着他,目漏凶光,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这狗官!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天理不公!地府不平!让你这狗官苟活于世!我要扒了你这身官皮,还我孙女来!” 胡县令一怔,哑然无措。 仙若上前,拿出一张符镇住了她,才让她安静下来。仙若将老妪的鬼魂收入八卦中,对胡县令说道:“大人,鬼怪已收,大人可以高枕而眠了。” 胡县令不用担忧性命了,但还是惦记着老妪的那股怨气的出处,问道:“仙若姑娘,可否让我和这老妪的鬼魂好好对质一番,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仙若正欲作答,沈墨洲说道:“大人,我看着老妪疯疯癫癫的,还是等女先生看看,以免生出什么意外。” 胡县令叹了一口,点头作罢。“也只能这样了。” 夜已深深,老妪的阴魂已捕,沈墨洲和仙若结伴回厢房。 沈墨洲本以为二十一会担心,一直在等待他们回来,没想到她早就睡着了。 不过想想也是,有仙若在场,这老鬼要是不束手就擒,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仙若打得魂飞魄散了。二十一向来对除了仙若以外的事比较心宽,没什么好担忧的,最多也就是那老妪自作自受罢了。 第二天清晨,二十一从睡梦中惊起,迷迷糊糊地扫视四周,意识才渐渐清醒。 “仙若。”二十一伸着懒腰从床上起来,就开始找仙若。 仙若从屋外进来,端着早点,看到二十一就露出笑容,放下东西,上前扶住二十一,道:“你醒啦!身体好些了吗?” 二十一右手只是洗了一下经脉,没有了什么大碍,只是身上内伤还有些未痊愈。现在精神好了很多,加上师父留下的药,用不了几日便能好全。二十一走到桌前坐下,道:“我好多啦。” “洗脸水早就打好了在那儿,快去洗漱一下,好吃早饭。” “嗯。” 二十一起身,做好洗漱,又换上那身道服。 “对了,仙若,昨晚的事怎么样了?”二十一吃饭时,这才想起来问。 “已经收入八卦之中,被我用符封在坛子里了。”仙若回答道。 二十一点了点,道:“这就好,过两天我为她做一场法事,超度了她,然后就尽早离开这个地方吧!顺便甩掉沈墨洲这纨绔子弟,好好的大少爷不做,非要跑出来缠着我们,真是烦人。” “二十一。”仙若叫道,“昨晚多亏了沈公子帮忙呢!” “……”二十一顿下筷子,一脸可怜地看着仙若,不满地问道:“仙若,你这是为他说话吗?” 仙若一脸无辜地回答道:“我只是说实话呀!虽说他是被我灵女之身所惑,但这么多天,他也从未作出有失君子的举动。这种情况下,还能恪守德行的人,实乃人中龙凤……” “停、停、停!”二十一生怕她又说出她好感动之类的话,连忙打断她。 仙若乖乖地闭上了嘴,瞪着美丽的双眼,无辜地看着她。 “唉……”二十一扶额,用筷子指了指桌上,道:“吃饭吧,你几日未修炼,吃完好练功。” 吃过饭,二十一出门想在县府里逛逛。一开门,就见那一身白衣阴魂不散的出现在视野中——沈墨洲又恢复了那身白衣、折扇的扮相。 看到二十一,沈墨洲笑逐颜开,扬眉问道:“女先生,你看你这一身金冠法衣的,是又要出去算命吗?” 二十一瞟了他一眼,也赔上一张笑脸,用夸张的声音和他打招呼:“哟!原来是沈公子啊,早上好啊!吃了吗?” 沈墨洲摇着扇子,笑道:“刚吃完,这不来找女先生来散散步了?” “这就没必要了吧!”二十一转身就走。 “女先生别走这么快呀!”沈墨洲快步跟上,道:“刚才县令大人想要我来问你,看能不能让那老妪说说她到底是什么冤屈,让她沦落到这般境地。” “我怎么知道啊!”二十一并不想管此事,只是冷声道:“我只知道这天下有冤屈的人多的是,含冤而死的人也不少,如果人人死后都还阳来报复仇人,这天下还不得大乱?这么麻烦的事,让心怀天下的人去做好了,我就一个穷算命先生,谁价钱合适就和谁做一笔生意,多了我才懒得管!” 沈墨洲基本上已经习惯她总把钱挂嘴上了,本来就有无商不奸这一说,这二十一尤甚。沈墨洲无奈地问道:“这又要多少钱你才肯做这个生意呢?” “不贵、不贵。给我一百两就办!”二十一随口说道。 “一百两是吧?”沈墨洲合上扇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道:“我给你一百两,你看可行否?” 哪知二十一却不愿买账了,停下步子,拍开沈墨洲的手,怒道:“拿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有钱是你的事,这事与你何干,要你付钱?”说完,她火气蹭蹭往前走,没走几步,伤情灼痛,险些摔倒,还好沈墨洲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沈墨洲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此时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安抚二十一道:“女先生别动怒,保重身体要紧。” 二十一咳嗽了一阵,平复后,瞪了沈墨洲一眼。 沈墨洲看她嘴唇有些发白,有些担心,道:“我看你脸色不怎么好,我还是带你去看一下大夫吧。” 二十一抚着胸口,摇头拒绝:“还不到要命的时候,我没事。” 第三十六章 辞别 两人暂且不去斗那嘴皮,相行在县令府中,四处走走,随便看看。 到了晚上,二十一放出老妪的鬼魂,要将其还予阴间时,县令又向她提起此事。与白天沈墨洲向她提起时的反应完全相反,二十一并没有提及要收钱的事。 二十一锁住老妪的行动,揭下镇妖符。那老妪一见到一身官袍的胡县令,就开始变得狰狞,若不是不能动弹,估计她早就将胡县令撕碎了。 “老人家,我胡某人到底与你有何仇怨?你非要找我报仇不可。我坚持要与你对质,就是扪心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胡县令打破砂锅也要问个为什么。 那老妪,一会儿怒,一会儿悲,并没有回答胡县令的问题。 二十一喝道:“给你伸冤的机会,就赶快说。” 但那老妪还是一如既往,这让二十一有些奇怪,她开阴眼对老妪查看一番,只见老妪魂魄游离,不能合为一体。 她恍然大悟:“这老鬼,想是前晚被仙若一掌打得够呛,三魂七魄都合不到一块儿了,难怪疯疯癫癫。” 二十一施法,使老妪恢复正常。经过一番仔细地盘问,才知晓其死因。 这老妪,原是县城外一个村子里的神婆,孤寡老人一个,只有一名十六岁的孙女杏儿作伴。今年三月,杏儿进城,给她买中药治病,谁知这一去就是不复返。她等了半个月,却梦见孙女的魂魄满脸是血,哭着回到了家。 老妪从梦中惊醒,不愿相信自己所梦的才难,一请神,请回了自己孙女的阴魂,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孙女杏儿已被人害死。她问杏儿是怎么死的,杏儿说是进城买药回来的路上,被县城的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看中,绑架回了家。那大少爷想要玷污她的清白,她宁死不从,惹怒了人家,结果被他用酒壶砸死,尸体也被掩藏在石底下。 得知杏儿惨死,老妪只身前往县城县令府伸冤,谁曾知晓这县府老爷和那大少爷早已勾结。老妪被骗进县令府,丢了性命才知道杏儿的死,和县令也有莫大的关系,杏儿的尸体,就埋在了县府西院某块石头底下。 她老眼昏花,县令的长相都看不清,只知是县令害死了自己。所以趁着七月半,逃出了地府,附身在自己尸体上,躲避阴差搜查。她拿着竹棍敲敲打打,也是为了找自己孙女尸体。 老妪本想找到孙女尸体后,再慢慢折磨死这县令,没想到却遇上了二十一等人,这才复仇不成。 胡县令听后,叹声道:“老人家,今年三月,我还不是这县城的县令呢!我是六月才上任的,你找错人了!”想起这县府中,居然藏着两具尸体,胡县令止不住的又惊又怒。 不过凶手很明显,能穿上这身官服的,除了上一任告老还乡的老县令还能有谁。 老妪知错后,恳求胡县令为他做主。胡县令不计前嫌,答应为她平冤昭雪,请她安心前去投胎。 次日,胡县令就派兵前去捉拿已经卸任的前县令,并在西院假山的一块石头下找到了老妪孙女的尸体,好生安葬——那块石头,正是胡县令第一次见那老妪时,她坐的那块。 这杏儿死的背后,牵扯到官兵与商人之子勾结,其中就包括了那猖狂的吴少爷。胡县令顺藤摸瓜,查处老妪的孙女正是被杏儿所杀,随即派人将吴少爷收押审问。 事情虽然解决,但二十一伤未痊愈,又在县府留宿了五日。 五日过后,二十一不愿多做停留收拾好行李,只身前往胡县令书房告别。胡县令挽留不住,欲相送,被二十一拒绝。 二十一道:“大人若是相送,肯定又会被沈公子知晓。不瞒大人,我们与沈公子相识甚浅,且我二人皆是女子之身,结伴而行多有不便,就此不辞而别,分道扬镳最好,望大人容我与仙若,安静离去。” 这几日,沈墨洲与这两个姑娘之间的来往,胡县令看在眼里。哪有二十一说得这般淡漠! 胡县令想为沈墨洲说几句好话,但想到这是别人的私事,不便多言,只好简单的劝道:“本官看你们三人生死关头能相互照应,即使是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一场了,姑娘还是向沈公子道个别比较好。这路途艰险,望你们自行保重。” 二十一向胡县令行礼后,告退。 回到住处,二十一远远地就看见沈墨洲在和仙若站在走廊尽头说话。二十一站在远处,皱着眉头,看他们有说有笑,心里莫名惆怅。 若不是因为灵女之故而修仙,仙若要是能得沈墨洲照顾也挺好的。她如是想着。 沈墨洲看到二十一站在远处,迟迟不动,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事,便问仙若道:“仙若姑娘,我看这女先生爱财尤甚,那日我与她提起胡县令请她帮忙和那老妪的鬼魂问几个问题,她开价一百两,我要帮胡县令付,她却发怒拒绝了,这有钱不赚,不像她风格,是为何?” 仙若低头想了想,反道:“你为什么要帮胡县令付钱呀?”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道:“我看胡县令敢和死人对质,怕是没有百分百的清白是不敢做这事的,女先生再这样收钱,胡县令怕是付不起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说?”仙若有些不理解他这种做法,“我若是你,我就直说胡县令可能付不起,而不是拿一百两给她,说帮胡县令付钱。这样和钱从左口袋拿到右口袋有和区别?” “嘶——”沈墨洲吸了一口气,仔细推敲这话里面的微妙之处。 “仙若!”二十一远远地喊着。“过来。”她招了招手。 仙若向沈墨洲礼退,留下还在思索的他,走到了二十一面前。仙若被二十一拉进了屋,见到收拾好的行囊,心下也明白了是要走了。 “现在就走吗?我看沈公子还不知道,他东西还没收拾呢!我去提醒一下他。” “……诶,别!”二十一差一点没叫住她,“我们走我们的,叫他做什么?我们和他又不熟!” “不熟?”仙若不解地看着她,问道:“那为何沈公子要给胡县令付一百两的时候,你拒绝了他呀?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是一起来的,是自己人才不收钱吗?” 二十一没想到沈墨洲和仙若讲了这个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只是道:“仙若,他可是有家的人呀,怎么可以和我们一起流浪呢?要是和他一起走,误了你的修仙大业怎么办?” “那、那我们和他能算的上是朋友吗?”仙若问道。 二十一想起那日,他在床边问自己姓名时,说的“半个生死之交”,不禁有些落寞。 她垂下眉目,道:“你忘了师父说的,像我们这种四海为家的人,在哪个地方交上朋友,就是留下了牵挂吗?留恋牵挂,便会被束缚在一个地方,远离牵挂,就会心生歉疚与思念。所以,我们与他不能有过多交集,你断了念想吧!” “哦。” 二十一欲言又止,还是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留下,若是不想修仙了,就可以和他在一起,我会尽力保你周全。若是还想继续修仙,即使有麻烦也可以请他帮你解决。我……” 仙若知道她的意思,不等她说完,就上前握着二十一的双手,说道:“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我不会放弃要成仙以后好保佑你的目标的。” “……”要是把“保佑”那个词换一下,二十一或许会更感动的。 二十一从门口探出头,看见沈墨洲已久在外面。大约半盏茶后,二十一再探出头来,他已不见了踪影。 二十一带着仙若,静悄悄地出了县令府。两人驾着马车,顺着官道出了县城,走了一天一夜。二十一身体刚好,有些吃不消旅途的劳累,便在附近的一个村庄落脚。 这村子很小,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偏僻贫穷,屋前屋后无不相识。穷一点没什么,好歹有口饭吃,只是二十多户人家,没半个郎中多有不便。若是有个突发意外,医治不及时,有可能性命不保。 二十一和仙若借住在农户家中。这家只有一对老夫妻,六十多岁,本有一个儿子,十几年前出门干农活时被毒蛇伤,死了。如今,夫妻俩年事已高,农活已是力不从心,过得比村里人更为拮据的日子。 仙若直言很同情两位老人。但两位老人却看得很平淡,只道,人生短短数十载,丧子之痛让他们熬过来了,若还有什么风浪能压倒他们,他们估计也磨不了一两年便会见阎王,所以比起这么多年的踏实安定,却只受几年短苦,他们也觉得这辈子赚了。 这些话让仙若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有朝一日,她若成仙,那二十一该怎么办? 两人休整了一夜,又要出发。临行前,老夫妻俩相送道村口,二十一从身上拿出了二十两银钱接济他们。 夫妻二人不肯接受,推辞道:“只是借住而已,怎地还给起钱来了?我们这小茅房又不是客栈,收不得这钱!” 二十一笑道:“二老客气什么。眼看这中秋快到了,用这些钱去买几个月饼吃吃。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不可推辞。若是二老心存不安,便多买上一炷香,燃于屋前或屋后,为我家仙若祈福即可。” “诶,两个月饼哪要这么多钱,再说了,我们自己会做!” “不多说了!”二十一制止了他们剩下的话。“钱不是我们需要的,但一炷香却是我们所需要的。两位老人家,保重!”二十一笑了笑,不多做解释,驾车带仙若离去。 两人又回到了官道,继续行路。 第三十七章 通道偶遇 仙若从马车里面探出头来,道:“二十一,你进去休息吧,我来驾车。” 二十一瞅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不想一个人呆在马车里了,便道:“你要是无聊,就出来坐坐吧!这一路风景不错,看看也行。” “哦。”仙若点点头,在二十一身边坐下。 “二十一,我们就这样走了,沈公子会不会舍不得我们呀?” 二十一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毕竟这么多年,沈墨洲是第一个相处多日的人,却不是因为金钱来往。二十一和仙若一样,不过她时刻牢记着师父的教诲,刻意压制自己心中多出的情感。 “能有什么舍不得,不就是少了一个乐子嘛!”二十一毫不在意地答道,“沈大老爷这么有钱,还怕沈大少爷会无聊?” “可惜啊……” 二十一吓了一跳,差点摔下马车,因为她听见沈墨洲的叹息声忽然从头顶传来。 “吁……”二十一停下马车,扫视四周。回过头才发现沈墨洲坐在马车车篷顶,摇着扇子冲她悠然的笑。 二十一像见了鬼一样,跳下马车。 “女先生,你说我爹这么有钱,我却偏喜那不是钱买来的欢乐,是不是可惜了?”沈墨洲挑着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措不及防的神态。 “沈公子!”仙若看到她,面露喜悦,显然是十分欢迎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在跟踪我们吗?”二十一又惊又怒,“快给我下来!” “仙若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沈墨洲冲仙若打招呼,又向二十一跑去一个媚眼,佯作委屈,道:“女先生好生不讲理呀!不辞而别在先,现在又污蔑本少爷跟踪你们。我这既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又不知道你往哪儿走的,我是如何跟踪你们呢?我这顶多就算个与你‘同道偶遇’,难不成这路上还规定了我不能在这里吗?” “呵!呵呵!”二十一皮笑肉不笑,道:“沈公子赶路辛苦,何不下来,和我们同乘一辆马车,也能消磨这一路的无聊呀!” 沈墨洲从车篷顶跳了下来,左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把玩儿着折扇,眉开眼笑,道:“这是不妨是个好主意,我这轻功再好,也挡不住脚乏,多谢女先生了。” “别!”二十一抬手拒绝他的谢礼,转过身,昂着头,说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然也没有免费的车坐,要坐车可以,上车五十两。”二十一伸出五个指头,对身后的他晃了晃。 沈墨洲微微一笑,拿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她手里,看她拿着银票转过身来,才问道:“女先生,我可以上马车了吗?” 二十一知道他向来厚颜无耻,缠上就甩不掉了,还不如借此收他一笔恶财。她皱着眉头,一甩衣袖,抬了抬下巴,道:“上去吧!” 仙若看二十一同意了让沈墨洲同行,欣喜地为沈墨洲掀开车帘。 二十一垮下脸,道:“沈大少爷,你和我坐外面。” 沈墨洲一脚踩上车,拍了拍一身白衣,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故作埋怨道:“女先生好心狠,五十两居然是个马车夫的待遇。” “爱坐不坐!”二十一瞪了他一眼,对仙若说道:“仙若,你进去!” “哦。”仙若悻然进了马车里,但心中还是十分开心的。 二十一跳上马车,拿着马车缰绳,坐下。二十一不忘警告他道:“你最好离仙若远一点啊!”说着,一甩缰绳,驾着马车往前走。 坐马车外面,尘土比较多,沈墨洲向来爱干净,但此时也只好勉强坐下,用纸扇遮住口鼻,道:“女先生实乃真汉子。这驾车的活儿都能亲力亲为,本公子佩服!女先生,现在这是打算去哪里呀?” “嘁!”二十一哼声,冷冷说道:“去哪里重要吗?反正我们去哪儿,你都阴魂不散的跟着。” 仙若从马车里探出头,俏皮地说道:“二十一,昨晚说好了要去岳州洞庭湖的呀,怎么又不重要了?” “……” “岳州?”沈墨洲神色微变,似是触动了心中什么事。只是瞬间,他就转而轻笑了一声,忽地吟起诗来:“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听起来好美的样子,好想去!”仙若听他吟完,兴奋地说道。 二十一皱起眉,冷笑道:“李白的啊?” 沈墨洲摇着扇子,含笑点点头,道:“可不是,前朝诗人李白写的,没想到女先生对诗词也有研究。” “谁有空研究这个。” “李白呀!我也知道啊!”仙若高兴地说道,“师父以前说起过这个人很多次啊!” 沈墨洲略带惊讶,道:“你们师父难不成也喜欢李太白的诗词?” 二十一不说话,只是撇了撇嘴,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仙若捧着脸,表情单纯,说道:“师父才不喜欢,是因为师公老拿李白做反面教材,所以师父也极为不喜那酒鬼。” “所以你们师父也拿李白做反面教材,所以女先生也极为不喜那酒鬼,我说的对吗?”沈墨洲顺着仙若的话推测道。 仙若点点头。 “哼!”二十一忍不住插嘴讥讽道,“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会点诗词歌赋就想入仕,会点拳脚功夫就想从军,有点道骨便求仙,最后害人害己死的不清不楚的。”说着,她斜着眼瞅沈墨洲,仿佛他就是自己眼中那令她不耻的李白一般。 沈墨洲也知道,她这么说是在影射自己。这有钱、会功夫,再加上刚刚念了句诗,还为仙若追到此,不是说他是说谁? 她还真是厉害,几句话总结了这么多。 撇开这些不说,沈墨洲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诗中谪仙李白,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二十一,道:“呵!李太白才华横溢,有豪情、有仙风,世人十有八九敬仰,即使不敬仰,想也找不到女先生这样来评价的李白的人呀!” 二十一不屑一顾:“别人夸他我也要夸他吗?别人景仰他我就要跟着要景仰吗?如果大家都喜欢我就要失了自己的喜欢,那我长脑子做什么?” 沈墨洲听罢,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道:“女先生说得有理、有理!” 说起二十一对李白厌恶,得由我金徘徊来解释一番。 这一切都是因为之前提到的桃花精。 桃花精被十八弦也就是二十一的祖师爷收为徒弟留在身边,引她修仙。十八弦死后,就把桃花精托付给了师公十九弦。 这桃花精和我无弦门的因缘可想而知,可以追溯到始祖,自然也让十九尤为看中。 本应成仙,却偏偏遇上了李白。 十九弦看到李白,第一眼便识出他一身傲骨慧风,是个修仙的料。只可惜,李白红尘抱负难弃,心结太重,始终只是半只脚入仙道。 李白当时尚未及冠,却已身长八尺,玉树临风,能文能武,有仙资,桀骜不羁,还心怀天下。桃花精性质单纯,见到这样的男子怎能不倾心。 我推测李白当时还是喜欢桃花精的。桃花精虽然是个妖,但长得美丽,心地善良,而且迟早是要成仙的女子――如果不看后面的结局的话。 和十九弦的对话中,桃花精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论断,说李白一心求道,是和她有关的。你想啊,桃花精一朝成仙,两人要想双宿双飞,只有李白也成仙。 但李白不知道为何一直拒绝桃花精,两次成婚都与桃花精无关。 这种困顿不明的感情,让桃花精一直受困于其中。 十九弦劝桃花精,说李白专注的不止于修仙,最终难心想事成。如果桃花精再这样下去,终究会毁了千年道行。 最后,真如十九所料,两人都是这样执迷不悟,李白溺亡之后,桃花精也无心应对天劫,追随李白而去。 这件事对十九弦打击非常大,觉得无颜面对十八弦所托付,有愧师门。再加上他与桃花精是同门师兄妹,伤心更甚,所以他归责于李白,认为都是李白的暧昧给了桃花精暗示,害了桃花精。 后来十九弦收徒二十弦,便常忆往事,黯然神伤,并以此事教育二十弦,要他以此为戒。二十弦刚开始不怎么理解,但收了仙若以后,也就明白十九弦的意思,对仙若很是保护。也经常嘱咐二十一要照顾好仙若,引她修仙,直至成仙为止。 别人或许觉得有时候二十一的做法让人无法理解,但二十一时刻谨记着十九弦的托付。 若是仙若不修仙,那她只能成妖被人驱赶。 但修仙,又要应对上天的考验,一有不慎,便会被五雷天火烧身,痛苦不堪直至灰飞烟灭。 以至于,随着时间推移,越是临近仙若的天劫,二十一睡梦中想的都是仙若的事,因为…… 仙若是天生灵女,如果修仙不成,她必将不得善终! 这让二十一再次从睡梦中惊醒,环顾四周,一片黑漆漆,篝火已无明火,只剩红色的余热。 二十一起身,想去查看一下在马车里休息的仙若,身上盖着的衣服随之滑落在地。二十一捡起来一看,是沈墨洲的外衫。 二十一这才注意到靠在树身上睡觉的沈墨洲。 第三十八章 追妻 现在早已入秋,晚上睡在山野之中肯定是很冷的。这大少爷,肯定这辈子,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难受吧! 二十一无奈地想着,将这薄衫盖回他身上。 二十一又重新燃起柴火堆,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帷往里面看了一下。仙若正在里面专心打坐,淡淡的灵光环绕在她周身,显示一切安好无恙。 待到天明,马车继续前进,终于在傍晚,到了一个镇上。二十一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拿出行李,让店小二将马车牵去马厩。 二十一带着仙若进了客栈,沈墨洲紧随其后。 “掌柜的,一间上等客房。”二十一将随身携带的碎银掏出来,道。 “诶,好嘞,道长,请随我上二楼。”掌柜热情招呼道。 沈墨洲心想,男女三个人一间房,不合适呀! 他以为二十一习惯了男装出入而忽略了这点,连忙提醒,委婉地说道:“女先生,我们三个人一间客房,是否有点挤啊!你觉得呢?” 二十一根本没有把沈墨洲算在其中,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只付了车费。” 沈墨洲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女先生,我可是给了你一百两啊! “我不找零。”二十一慵懒地回他。 沈墨洲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上了楼。 仙若回过头来,开心地冲他招了招手,一副对二十一的做法毫不知情的神态。 沈墨洲无奈的笑了笑,摸了摸身上,还有七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沈墨洲叹了一口气,自嘲道:“花钱如流水,千金散进从何还。”不过,转念,他又宽慰自己:“管他,人生得意须尽欢!” 沈墨洲又花钱租下一间客房。三个人就且在这客栈落脚。 如果说,整个大宋也要评个感动大宋、最美劳模来,那就非二十一莫属了。即使奔波不停,二十一也在修整好的次日下去,穿上法衣,拿着招牌出去算命。 客栈中,留着沈墨洲还有仙若。 仙若闭门修炼,沈墨洲则一个人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未免觉得有些无聊。他想去敲仙若的房门,叫她出来,可是站在门口他又顿住了。 叫仙若出来,又能做什么呢?他忽然觉得,即使仙若出来陪他,他还是会觉得无聊。 沈墨洲叹了一口,转身倚在走廊栏杆上,皱着眉头,思考。 他出来是为什么?在家寂寞、在外空虚,总觉得无所事事。他衣食无忧,吃玩不缺,却觉得心头总是一片雾霾一样灰暗的情绪,笑不似欢乐,哭不似悲伤。而出来的这半月,和这两个女子一起,仿佛体验到了真正的情绪一样。 他脑子被这些想法搅得一片混乱。 他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下楼,要了两坛酒,独饮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进来一个男子,粗布麻衣,身背行囊,风尘仆仆,进门就喊:“小二,来四两米饭,再上两个小菜,快点!” 沈墨洲端着酒杯,瞅着这男子,只见他一脸的素净,面无表情却儒雅和善,举止间透露着老成稳重,在沈墨洲旁边的桌坐下。 沈墨洲抿一口酒,放下酒杯,问道:“我看兄台风尘仆仆,不知匆匆赶路是为何?” 那男子正在拂去身上的灰尘,听见沈墨洲的话,便停了下来。他看着沈墨洲,知道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弯着嘴角露出笑容,嘴角上方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他这个笑很奇特,不是为了打招呼那种友好的笑容,而是仿佛从沈墨洲的话中感觉到了什么趣味那种。 “追妻。”他放下行囊,轻声说道。 “哦?”沈墨洲挑起眉,被勾起了兴趣来。“追债我见过,追日我也听过,但兄台这‘追妻’我却是头一次听说。来来来,难得相逢,兄台坐我这里来,我请你喝一杯。” 男子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点头道:“也好。” 素不相识的两人同坐了一桌。沈墨洲朗声对店小二喊道:“小二,再拿个酒杯过来。” 沈墨洲为男子倒了一杯酒,问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男子谢过沈墨洲的热情,淡淡地回答道:“在下姓马,以行医为生,叫我马大夫就好。” “我既无病,不需看大夫,便称兄台马兄吧!——我姓沈,马兄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称我做沈公子。”沈墨洲看似谦谦有礼,但这自称若是让二十一听去,非得又要骂他不要脸。 沈墨洲很谦虚了,至少没有说,你可以叫我沈少爷。 马大夫端起酒杯,敬了沈墨洲一杯,道:“多谢沈公子。” 两人来去几杯。马大夫放下酒杯,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沈墨洲见他神色忧愁,问道:“马兄忧愁至此,可是为了嫂子的事在烦忧?” 马大夫笑了笑,苦涩甘甜难辨的笑容之中,透露着无奈之感。他声音低沉失落,道:“说是追妻,其实她是要远嫁他人了。” 沈墨洲惊奇,细问原由。 马大夫道:“我只是一江湖郎中,而她却是富家千金。她父母早已为她许下婚约,她已被送往夫婿家中,就只等中秋和一富家少爷成婚了。” 沈墨洲微微一怔,想起自己也是婚约在身的人,那个和自己有婚约的女子,他只在儿时见过。他猜测着询问道:“所以你现在是要……去带她私奔吗?” 马大夫眼神炯炯,坚定地说道:“我是要去问她,愿不愿意和我走,只要她愿意,我……我……”他略微激动,说到后面自己都梗塞了。 沈墨洲轻声咳了咳,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她要是不愿意呢?” 这话说出口,让马大夫显得有些狼狈、无措。他自斟一杯酒,灌下肚,将被子狠狠放在桌子上,道:“那我只好抢了。” 沈墨洲被他的气势震到,哂笑道:“恕我直言,马兄,感情这事是不能勉强的。” 马大夫目露愠火,反问道:“那父母之命就可以勉强感情了吗?” 沈墨洲喉头一梗。他理解被勉强的感觉。 马大夫酒劲上头,拍着沈墨洲的肩头说道:“沈公子,想什么就应该去做什么,这样才会快乐,这样才叫人生。”说完,猖狂大笑起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沈墨洲被他的爽朗感染到,心中也豁然开朗。 马大夫酒菜过后,便离开客栈,继续赶路。沈墨洲闲来无事,便移步相送,待马大夫离开,他也一个人在镇上到处转,直到黄昏才回客栈。 走上二楼,沈墨洲撞上回来已久的二十一。 二十一刚从房中退出来,合上房门,扭头就闻到一股酒气,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瞅了沈墨洲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回来了啊,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啊?” 不知为何,沈墨洲看到她眼中似乎掩藏着许多倦意,但仔细看又全无。他只当是错觉,忆起她昨日那句“我不找零”,沈墨洲一脸提防地看着她,警惕地说道:“女先生莫不是又要痛宰本公子一笔吧?” “嘁!小人之心!”二十一翻了一个白眼,不再理会他。 沈墨洲眯着眼睛,看她独自往楼下走去的身影。 正要进屋,仙若也从房里出来了。 她一看到沈墨洲,立刻就露出美丽的笑容,高兴地问道:“沈公子,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呀?” 这两人一见他都是这么一句问候,让他莫名地轻笑出声来。他摇了摇头,只道:“我不饿,多谢仙若姑娘好意。” “不按时吃饭对身体不好呀!”仙若叮嘱了一句,便娉娉婷婷也朝楼下走去。 沈墨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现仙若忘记关门了,便顺手把门给关上。他随意朝楼下望去,刚好对上楼下的二十一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 二十一有些不悦地收回目光,满脸的鄙夷。 沈墨洲早就习惯她这种态度了,自顾自地笑了笑回到房间。他觉得有些疲惫,都不曾洗漱,便倒在床上,晕晕沉沉地睡去。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沈墨洲睁开眼,已是又一天的清晨。他觉得头有些痛,想是昨日饮酒太多了。起身打开门,店小二站在门口,端着一碗汤,一脸憨笑进了门。 “客官,这是隔壁道长要我给你送来的醒酒汤。” “嗯?”沈墨洲有些惊喜。没想到女先生也会关心自己了。想起二十一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如今却托人送了碗汤了,沈墨洲莫名觉得窝心。“放桌上吧!道长她人呢?” “道长一大早就出门了,出门前他还给我算了一卦,真是大好人啊!” 算一卦就成大好人了!沈墨洲默默地问道:“她收了你多少钱啊?” “嗨!收什么钱!道长免费给我算的,只要我燃一炷香,为她师姐祈福就好。”店小二一边笑,一边叹气,“要是真像道长说的那样,我能在过年前成亲,别说一炷香,我给他师姐烧三炷祈福!” “呃……难怪……”沈墨洲本想问他,为什么要烧香为仙若祈福,但想到两人现在都是男子身份,她估计二十一也不会和这店小二说太多,便没有多问。向店小二道了声谢,拜托小二烧些洗澡水过来。 沈墨洲洗漱完毕,喝了小二送来的汤,吃了些早点,整顿衣裳,出门想去散散步。 刚开门,就看到仙若从客房中退出。沈墨洲冲仙若问好,让她有些受惊。 沈墨洲看她神色慌张,手忙脚乱,不觉有些奇怪,问道:“仙若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十九章 丢钱 仙若眼睛如有惊鹿,头摇得像拨浪鼓,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沈公子早安,沈公子是要出门吗?” 沈墨洲半心疑虑,但是压下好奇,笑道:“我昨日看到镇子河边,种着许多菊花,想去那里讨个清净,顺便赏赏菊。姑娘要一起去吗?” “不、不了。”仙若咽了一口口水,一脸警惕地神态扫视四周,最终又打开门进了屋。“沈公子慢走。”说完,立刻关上了门。 沈墨洲不知道仙若遇上什么事了,这副神情,但如果有麻烦的话,刚刚应该会找自己帮忙的。既然没什么,也就是没事了。沈墨洲放下心,心情愉悦地踱着步子往楼下走去。 这个镇子还是很大,沈墨洲注意到好几家酒楼,甚至还有两家烟花场所,一些打扮得香艳的姑娘冲着过往的路人调笑招客。沈墨洲心花荡漾,不过见过仙若以后,这些姑娘都只是胭脂俗粉了,再荡漾也不愿多靠近。 沈墨洲走过热闹的街市,与街上行人擦肩,忽地撞上一乞丐,浑身脏臭,拿着一个破碗向自己乞讨。 “公子,赏点吃的吧!” 沈墨洲掩鼻后退几步,不愿乞丐再靠近。他环顾四周,看到好几个乞丐都在乞讨,被路人嫌弃。沈墨洲皱着眉头,拿出一块碎银放进那乞丐的碗中,道:“拿去自己买点吃的吧。” “谢谢、谢谢。”乞丐捧着碗,感激地不停鞠躬。 沈墨洲挥挥衣袖,有些不耐烦地让他走开。他继续朝人烟稀少的方向走,却看见二十一迎面走来,拿着幡,行色匆匆。沈墨洲正想打招呼,但二十一看到沈墨洲只是不耐烦地挥衣袖,就像刚刚沈墨洲冲那乞丐挥衣袖一样。两人擦肩而过。 “……”沈墨洲回头看她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早上还让人送汤,这才不消几时,我在她眼中就和那乞丐成为一类了。” 他站了一会儿,又想,自己刚刚那样对那个乞丐,并不代表二十一也是这样对乞丐的呀!——她只是那样待他而已,唉…… 诶,受益了!以后还是要善待这些乞丐…… 可二十一如此着急,是为了什么呢? ——为的可不正是这些乞丐。 今早城门打开,忽然涌进了一大批乞丐,全是灾民。如今已近中秋,等入冬,若是不得温饱,估计明年开年乱葬岗又要多一大批无名尸了。 二十一命也不算了,急匆匆地就往客栈赶。 “仙若!”二十一跑回客栈客房时,人都出了一层细汗。 仙若正在练功,听见二十一的声音,立刻收息下床,问道:“怎么了?二十一。” 二十一用衣袖擦了擦脸,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今早,正上来了几十个无家可归的流民,所以我就赶回来了。你快把银票拿出来,我们去钱庄兑换成现银,分给他们,给你聚香。” “啊?”仙若闻言,往后微微退了一步,犹豫地说道:“二十一,我们还要去岳州,要是钱花光了,我们岂不是要成乞丐了吗?” “咳咳!”二十一喝水有些急,呛了一下,挥手道:“嗨,这个你放心了,这两个月我们三场法事就赚了四百八十两,再加上这两年攒的,也有七百两了,我就是每人给十两,也会有剩的。” 仙若说不出,站在那里不动。 二十一起身,从床角拿出行囊,仙若看着她,打开行李,一件一件地翻出里面的衣服,动作由从容变得着急,脸色从桃红变得煞白。 “二十一,怎么了?”仙若看她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十一黑着脸,将东西放下,声音颤抖,极力保持镇定,缓缓地问道:“仙若,刚刚有谁到我们房里来嘛?” “没有。”仙若摇摇头,老实地回答。 “你出去过吗?” 仙若继续摇头。“你出去后,我一直在房里。怎么了?二十一。” 二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嗓子完全不受控制,用已经变调的声音,说道:“仙若,钱、钱不见了。” “啊?”仙若担忧地看着二十一,讷讷地说道:“你、你都找遍了吗?” 二十一撩起袖子,一边再次在衣物中翻找,一边说道:“我昨天还检查了的……没有、这件也没有!我记得很清楚的!” 衣物一件件,都被二十一抛在地上。仙若一件一件的捡回,放到凳子上,糯糯道:“二十一,会不会是弄丢了?” 二十一这两日老是睡不安,脾气也不是很好。她眉头皱得像山一般高,找不着,心中的焦躁化成怒火,呼啸而出,大声说道:“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弄丢过东西。” 仙若被她忽然扬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二十一,顿时有些害怕。好一会儿,她好歹不歹地提起往事,道:“两年前在扬州的时候……” “扬州那次是被抢!”二十一无法遏制自己的狂躁,垂床道,“这次是不见了,实在是不见!” “二十一……”仙若又惊又惧。这个样子的二十一,着实让人害怕。但仙若还是上前拉住她的双手,轻声安慰道:“没了就没了,不要生气了!” 看到仙若无辜的脸庞和慌乱的眼神,二十一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心立刻软了下来,强压下自己的焦躁和怒火。 “那、那可是……”二十一一开口就哽咽,眼泪不受控制掉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能断断续续说出完整的话来。“那些钱,全都是给你、用来给你聚香用的……你、你,师父说了,你是灵女之体,半仙之姿,要是有信徒或者香火为供,就能护你灵女之体,强你法力,保你渡劫。” 看着二十一的眼泪,仙若的心针扎一样难受,连忙抱住她。 “傻丫头,成不成仙又如何,你一心一意只为我,若因这种小事伤了你的心,我宁愿不修那仙!” 二十一实在是慌了神,只觉得一口闷气憋在胸中。她猛地喘出一口郁气,顺着仙若的身体往地下滑,半跪在地上,险些把仙若吓坏。 二十一一手支撑在地,眼泪像屋檐上滴下的雨珠,滴在她手背上,湿了一片。 “我不知道,我找不着,我每件衣服都缝了暗兜,隔天就会查看一次的,你又一直在屋里,不可能有人进来偷的呀!……”她极力回想,害怕是自己记错,回头又开始翻刚刚仙若放凳子上的衣服。 钱不见了,她实在是失了主张,思维一片混乱。 仙若看着她神神叨叨地样子,咬咬牙,上前抓住二十一双手,提高声音,说道:“够了!二十一!我不需要这些,修什么鬼仙,聚什么破香,竟为了一点钱,逼你止如此境地?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又何须当那守财奴?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些钱,早就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不是到处风餐露宿。没了这些钱,刚好!你不用每天都纠结在这些事上了。” 说着,仙若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两人泪眼相对。仙若猛然看到二十一眼底的恐惧和疲惫,她仿佛就要触碰到二十一的极限一般,瞬间觉得自己罪恶万分。 二十一也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和脆弱伤了仙若的心。 她连忙止住自己的眼泪,伸手先为仙若拭去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道:“说什么傻话,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出身不是你选择的,而我却能选择自己的路,这都是我甘愿的呀!”随后,她这才抬起手臂,胡乱地抹掉自己脸上的泪,呵呵傻笑,道:“你不要自责,我会想办法,我昨天吃完饭前才检查过的,可能是我落下了……” 可是二十一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在发抖。 七百两啊!以往她见一个乞丐,就会施舍五两,只要对方买一炷香,诚心敬上为仙若祈福作为就好。失了七百两,就是失了一百四十炷香。 “不了!”仙若使劲地摇了摇头,“不要去找了,若是再找不到,你又会伤心的。” “不……”二十一忽然想起,昨日晚饭之前,看到沈墨洲站在二楼,正在关房门——关的是她们的客房。 二十一眼睛圆睁,心下明白了,捉着仙若的双肩,问道:“仙若,沈墨洲呢?” “啊……啊?”仙若还没从对二十一的歉疚和心疼中回过神来,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露出这种表情,好一会儿,缓缓回答道:“他说,他去这镇上河边赏菊去了。怎么,二十一?” 二十一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仙若,你且等着,我知道钱去哪儿了,我去去就回……”说着,怒冲冲地出了房间,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仙若。 这王八蛋!无耻之徒,宵小之辈! 二十一心中不断咒骂着沈墨洲,向人询问了河边怎么走。二十一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还没走到河边,就遇到匆匆返回的沈墨洲。 “女先生,你怎么……” 二十一迎上去,二话不说,抬起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狠而响亮,打得沈墨洲整个人都懵了。 第四十章 信或不信 其实我写的这么明显,大家也看得出,我二十一师祖的这巴掌是打错人了。但也不能怪她误会,她和仙若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怎么相处半个理由怀疑到仙若身上。看到沈墨洲在开着的房门前停留了片刻,她也只能认为是沈墨洲干得这事。 沈墨洲早上受了二十一一碗醒酒汤,出门的时候,心情是极好的。到了河边,感受着秋高气爽,浑身顿时十分舒畅。但没多久,他忽然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人在暗处窥伺他。他仔细反观察,发现有四个人,而且武功不低,有备而来。 他警惕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往回走。但那四人却越跟越紧,似是选定了猎物的野兽那般,蠢蠢欲动。沈墨洲只得加快步伐,想到人多的地方,好甩脱这几人,没想到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二十一。 沈墨洲挨过棍子打,但被一个女人甩手打脸却是第一次。他摸着脸上五指印,还没做出反应,二十一就指着他的鼻尖,眼红面赤,怒道:“好你个沈墨洲!有钱风流无耻也就算了,没想到手脚还不干净!你爹这么有钱,你还干出这种事!你这人纯粹有病!” “女先生这番动怒是为何?”沈墨洲揉着脸。虽然这样一个女人这样打一下,很伤自尊,但他并没有动怒,只是皱着眉,隐忍着问道:“女先生,本公子又得罪你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这打人总得有个理由啊!” “还装!”二十一一甩衣袖,质问道:“我的钱,是不是你偷了?” 沈墨洲微微怒起来,被冠上“偷”字,让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女先生说这话之前,可要想清楚,本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不管你平时怎样说我无赖,但这偷鸡摸狗之事,岂是我沈墨洲会做出来的?” “呸!”二十一往地上啐一口痰,斩钉截铁道,“这一路过来,只有你一直死缠烂打,昨天晚饭的时候,我检查了钱还在,仙若今日也是寸步不出房,只有昨天晚饭的时候出来了。而你沈墨洲就是那个时候进了我的房间,我在楼下都看见了!” “我……”沈墨洲极力解释道,“那只是因为仙若忘记关房门,我顺手给你们关上而已啊!” “少给我狡辩!”二十一根本不信,伸手对他说道:“把钱还给我,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不然我跟你没完。” 沈墨洲看着二十一的厌恶地神态,握紧了双拳,手上青筋突起,克制着自己。他何时受到过这种羞辱!他堂堂杭州首富的独子,你要说他骄奢淫逸,他都能接受,但这鸡鸣狗盗之事,怎么可能是他沈墨洲做得出来的? 他要什么得不到?要靠小偷小摸? 这十几天相处,自己居然在她心中是这种不耻之辈!沈墨洲既愤怒又难过。他由一普通人都见识了鬼怪,与她也算共过患难,她病前照顾,即使仙若美得再动人他也不逾礼,何以在她心中的形象还是这般不堪? 愤怒着,难过着,他变得有些委屈。扭过身,背对着她,否认道:“本公子没有拿你的钱,女先生莫要无理取闹!” 二十一就要发作,仙若追了过来。 “二十一!” 两人闻声皆回过头来。 “二十一……”仙若上前,拉住她,道:“算了!” “怎么可以算了?”二十一尖着声音说道。 沈墨洲转过身,看着仙若,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有哭过的痕迹,再看二十一,也是这样。沈墨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冤枉,蹙眉问道:“仙若姑娘,你也觉得是我沈墨洲偷了你们的钱吗?” 仙若愣愣地看着他,注意到他脸上的红印,顿时露出歉意。她欲言又止,看了看二十一,又看了看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急得又要掉泪:“我……我……” 她看着沈墨洲的眼神中,满是慌张。 沈墨洲忽然想起自己出门前,恰巧看到她时,她也是这个模样,顿时明白为什么。他了然于心,双手紧了又紧。 罢了!罢了!背黑锅是小事,只是自己在女先生心中原来是这种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既然从来没有相信过他,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去。 沈墨洲不知道二十一有多少钱,但巧的是他自己身上偏偏有的也是七百两。 他直起背脊,拿出身上剩下的七百两银票,挑着眉,一脸高傲地说道:“本公子当是什么事,就为了一点钱而已,又哭又闹的!本公子拿了罢!还你们七百两,莫要不依不饶了。”他轻蔑地往地上一扔,转身优哉游哉地走着,要离开。 仙若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银票,心中五味杂陈。 “你!”二十一被他这一举动激得火冒三丈,冲上去又要扯他,质问他是什么意思。忽然从前方冒出四个青衣男子,挡住沈墨洲的去路。 二十一脚步一顿,只觉得来者不善。 令人没想到的事,这四个人见到沈墨洲全都抱拳行礼,当中一人说道:“少爷,老爷知道您逃婚找不到人时大发雷霆,派了很多人找你了。老爷将您和伏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中秋,请您和我们回去完婚,不要为难属下。” 沈墨洲背着手在身后,漠然道:“走吧!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了。” 四个青衣男子,得话,全都退到沈墨洲身后。 二十一看到这么多个男人,也不好再找他麻烦。 看着那几个人走远,二十一依旧心火难熄,骂道:“原来是逃婚出来的,这无耻的登徒子!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二十一……”仙若捡起地上的银票,人的心神已是不能回身了。她低声问道:“二十一,如果钱是我偷的,你会怎么办?” 二十一拿过仙若手中的钱一数,不多不少刚好七张,便也没多想,以为只是仙若难以接受。她一扫阴霾,拉住仙若的手,说道:“即使是你做的,我也永远不会怀疑你的,所以,我也不会怎么办你。” 对于二十一的信任,仙若不知道是喜还是该忧。 二十一见她闷闷不乐地样子,连忙安慰道:“对不起,仙若,我之前不应该对你大吼大叫的,我只是……我只是……” “没事的,傻丫头,我理解你。”仙若隐藏苦涩,牵强笑道。她伸手摸着二十一的脸庞,喃喃自语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失态,我又有什么不理解的呢?” 二十一注视着眼前美丽的仙若,想起最近总梦见她死在天劫之中,被烈火灼烧着体无完肤,心里阵阵惊怵。 二十一毕竟是无弦门传人,对梦境特别敏感,可是她内心的不安却没有人能诉说。 你要她如何接受这张看了十八年从来没有变过的脸,在她面前化成灰烬? 虽然师父走之前说只要她守好仙若,就不会出大问题,可是她这种预感,让她真的很没把握。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按照师父说的那样,万不得已就送仙若去庐州了…… “走吧,我们先回去。”二十一拉着她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仙若停了下来,不愿前进了。 她神态楚楚,恳切地说道:“二十一,可否像信我这样,也相信不是沈公子做的呢?” 二十一皱起眉头,不开心地说道:“说什么呢!钱都还回来了,七百两,人证物证俱在的,傻子都不会相信的。” 仙若挣脱她的手,试图证明沈墨洲的清白。“可是,这么久相处下来,他还是不值得相信吗?我觉得钱不是他拿的。” 二十一眼中情绪莫测,她很生气,仙若居然为了一个认识只有几天的男子开始变得如此倔强。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为什么两个人还要为他来理论? 二十一举着钱,声音沙哑,问道:“那这是什么?” “这……”仙若看着钱说不出话来。她心中万分挣扎,脱口而出:“为了钱去冤枉一个人,我不修那仙也罢!“ 二十一瞪着眼,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我说我不想修仙了!”仙若勉强支撑着自己的勇气,面对这样的二十一,重复说道。 “哈!”二十一只觉得可笑,连连点头。她算是明白了,“红颜祸水”这个成语从哪儿出的了——到底是沈墨洲魅力四射晃瞎了仙若眼,还是仙若单纯被他外表迷惑? 二十一不想多说什么了,将银票塞到她手中,冷声道:“去吧!” 仙若心中咯噔一响,一脸不解地看着二十一。“什么?” 二十一叹道:“那沈少爷乃是天生煞气,既能易改天命,他若是意欲求仙,也不是没可能成。你和他一起修仙,相信能换一个双宿双飞的。” 她别过头,往回走。 仙若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挤出一句:“可是、可是师父说过……我,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呀!” “专心修炼,不要分心,一心向善,莫如歧途就好。其他的事交给我来解决。” 二十一头也不回,消失在仙若视线之中。 秋风瑟瑟,让仙若感觉到第一缕秋意的凄凉。手中的银票被风吹动,轻微作响,她莫名地心酸,喏喏地说道:“二十一,我只是不想丢下你一个人飞升而去呀……”可是二十一却听不见她的心声。 第四十一章 言归于好 夜已渐深,烛光摇曳,二十一褪去一身的疲惫,侧卧在床上睡觉。她不想想太多了,但是满脑子止不住翻腾着白天的事。 沈墨洲为什么要拿走她们的钱,的确让人想不通,不是吗? 可是钱的确是从他那里找回来的,不是吗? 为什么仙若要帮沈墨洲说话?…… 二十一捂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呀,她白天真的太冲动了。 惊慌、怒火、眼泪、疑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在一天聚集过这么多负面情绪。她还冲仙若大喊大叫,还打了沈墨洲一巴掌。 二十一捂着脸,只觉得头懊恼到发热。 这时,门发出轻微地咯吱声。二十一这才冷静下来,竖起耳朵,听见细小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关门声。 “二十一?”仙若压低声音,害怕吵到她。 二十一翻过身背对着床沿,阖上双眼,敛息不语,假装睡着。 仙若走到床前,看着床上乱七八糟的衣物,还有团成一团的被子,仙若知道她一定将东西又翻查了好几遍了。仙若轻轻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被子,在床边坐下。 屋里安静得出奇,只剩下呼吸声。 二十一难以忍受这种气氛,睁开双眼,却看到了墙上仙若那纤弱的影子,还有手帕——沈墨洲送的。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仙若在给她洗经脉时,剧痛之中看到沈墨洲俯视她时不知所措的神态。二十一伸手拿起手帕,上面的青莲还一枝独秀着。 她想起沈墨洲亲自给她喂粥,还有那句: “女先生,你我二人相识已久,却还不知女先生的姓和名,一直这样叫着虽然顺嘴了,但还是想问一下女先生芳名,昨晚一场,你我二人也算半个生死之交了,不知姓名,未免可笑了点。” 二十一不愿再沉默,扭过头来,看仙若。 仙若一愣,随即露出笑容,道:“不小心吵醒你了。”但想起白天的事,她又心有余悸,露出一脸委屈,楚楚可怜地叫道:“二十一……” 二十一转过身来,握住仙若的手,声音沙哑,说道:“对不起,我今天太过分了。” 听到这话,仙若知晓二十一已经不再生气,立刻笑逐颜开,双手包住二十一的手掌,双目泛着湖水一样迷人的光芒,动情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伤了你的心,我也不该说出那种话来的,我们和好,好不好?” 二十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问道:“肚子饿了吗?” 仙若嘟着嘴,可怜兮兮地说道:“好饿,两顿没吃了。” 二十一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来,道:“我去楼下,让人给你做一碗面来。” 没多久,二十一就端了一碗面条进来,放在桌上,水也倒好。二十一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仙若吃面,若有所思。 “二十一,你要吃吗?” 二十一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吃完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起来,就准备上路。” 仙若顿了一下,低下头,闷声说道:“嗯,好。” “我们回杭州。” “嗯、嗯?什么?”这话让仙若有些意外,既是欣喜也是不解,问道:“我们,不是要去岳州吗?” 二十一笑了笑,再次肯定道:“回杭州。” “可、可是,为什么?” “呵呵。”二十一理了理她的发髻,道:“我不在乎那些钱,我动怒只是因为我偏心于你罢了,不管这钱是怎么回事,我都不应该对你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所以我们回去找沈墨洲,把钱还给他,这样你就不会想太多了。你要是想和他一起修仙,我也会想办法去说服他。” 仙若有些不明白二十一的意思。“我们修仙?你该怎么办?” “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看师父一百多岁的人,什么时候需要人担心过?只要你好好的,我基本就没有什么需要人担心的了。” 仙若想不出理由,但就是担心,所有没有继续询问。可是,担心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呢? 两个人言归于好。 第二天早上,二十一退了房,驾着马车和仙若折返杭州城。 等二人再次回到杭州,已经是六天后的事了。重回杭州,二十一内心难免有些感慨,毕竟在这里住了那么久。 以前住的地方已经卖掉,二十一只能找客栈安顿。 二十一慢慢地驶着马车,走在大街上。街上有人在售卖月饼,行人也明显比以前要多。仙若马车厢里面探出头来,心情十分愉悦。 “哇,二十一,今天街上好热闹啊!” “那当然,马上就中秋了,待会儿我买两个月饼给你吃。”二十一指着街道远处,道:“前面的小客栈,我们去那里住,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去找沈墨洲。” “二十一。”仙若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树立在路边的酒楼,说道:“你看,好几家酒楼都挂着漂亮的大红灯笼。” 二十一循声看去,果然见到几家大酒楼都张灯结彩。二十一看着灯笼上贴着的大大的喜字,皱着眉头,揣测道:“嗯,看到了,可能……是因为中秋节近了,挂的装饰吧……”可是也太喜庆了吧,二十一在心中嘀咕。 行到街尾,二十一勒停马车下车。 她在杭州的时候,偶尔会来这里吃饭,所以与店里的伙计和老板都认识,因为起初店里人也以为二十一是男子,后来知道二十一是女子后,改称呼有些别扭,所以加了个“女”字,改称“女道长”了。 上次春香楼那单生意还是这里老板给介绍的。 店小二看到门口有马车,立刻出门迎接,见到是二十一,有些惊讶:“哎哟,是女道长啊,李婆子不是说你们退租走了,离开杭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二十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回来办点事,办完了就走。小二哥,帮我烧点热水,赶了几天路,都没地方洗澡了。” “诶,好,您先进去,我先帮您把马车牵到后院去。” “嗯,多谢。”二十一向他作揖,将仙若扶下马车,拿着行李往客栈里走。 客栈掌柜还在算账,看到二十一,也有些惊讶。“唷,女道长,您回来了啦。你可不知道,上次你做完法事后,那春香楼的老板娘到现在给您上香呢!” “……”二十一一脸的无语。什么叫“给您上香”啊?她又没死…… 二十一从拿出钱袋,看了看,里面还有十几两碎银。“掌柜的,给我一间客房。” 二十一抖了抖钱袋,付了钱,换了房牌。 两个人洗完澡,在楼上休息了一个时辰,就下楼吃饭。 今天客栈的生意不是很好,出了二十一和仙若就没有别人了。店小二坐在旁边,无精打采的。 二十一闲聊道:“小二哥,今天怎么没其他客人呀!” “唉,可不是。”小二说道,“女道长刚回来可能不知道。这沈老爷的独子沈墨洲三天后大婚,沈家产业下所有酒楼还有一些想要巴结他们酒楼,全都张灯结彩、打折三天,去那儿吃饭比我们这里还要便宜,付食材费就够了。” 二十一听到沈墨洲的名字停了下来,看了看仙若的反应。仙若专心吃饭,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我看您呀,也可以去吃吃,也就这三天没了。” 二十一还没开口,仙若忽然抬起头,开心地说道:“对呀!二十一,我们晚上也去大酒楼吃吧!” 二十一嗔怪地瞪了仙若一眼。“吃货!快点吃,待会儿和我一起出去。” 吃完饭后,两人一同出门,往沈府而去。二十一是第一次到这杭州首富的府门口,看着沈家门口铺上百米红毯,一直延伸了门前整条街,路边挂的全是红色喜字灯笼,看得二十一眼睛都直了。 她只知道沈墨洲家里有钱,但这么大的阵仗,她才明白这个“杭州首富”是个什么概念。 两人走到沈家门前,都是忍不住仰视这阔气的大门,门口站着好几个家丁。 一家丁可能是地位要高一点,看到一个穿法衣的道士过来,便趾高气昂地下台阶来,驱赶两人。 “哪里来的晦气道士,穿成这样,长没长眼?没看见这里办喜事吗?赶紧走,走、走、走!”那人将手挥得仿若赶苍蝇。 二十一穿惯了这一身金冠法衣,所以没怎么注意,被这家丁一说,顿时也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倒是有件便服,不过是女装,师父走之前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她从来没有穿过。 “走不走啊,再不走我喊人赶你们了!”那家丁见二十一来愣在那里,便开口威胁。 “二十一……”仙若拉了拉二十一的手,怯怯地叫道。 二十一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们先走。” 走在街上,聚在一起说话的百姓,无一不是在讨论这沈墨洲大婚的。 迎面走来一群妇道人家,嘴里嘟嘟嚷嚷的也是沈墨洲的婚事 “这沈老爷可真是大手笔,自己在杭州业下酒楼全都赔本价,听说请来的宾客里,有些可是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的呢!” “可不是,娶的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真是有福气。沈少爷可是城里出了名的美男子,不知道多少闺阁女儿家要伤心了。听说那小姐是岳州的,长得也是一个标致的美人,与沈少爷倒也能般配成一对金童玉女。诶诶诶,你们知不知道,我听说呀,这沈少爷对这么婚事是十分不情愿的,府里传出沈少爷为了逃婚离家出走的消息,沈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呢!” 二十一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因为沈墨洲走的时候闹得很不开心,而且带他走的人也说他是逃婚走的。 又有一人说道:“哎呀,这是真的,这沈少爷一直不肯答应这婚事,和沈老爷闹过好几次要退婚。那女方家里隔这么远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事,消息传到岳州,那小姐气得都跳湖自杀,还好人发现得早才捡回一条命。” “哎哟,这么夸张!” “这沈少爷是前两天才被人抓回来的,现在被关在家里,不准出门,只等三天后拜堂呢!沈老爷说了,绑也得绑进洞房。” 第四十二章 夜会新郎 那几人一阵唏嘘,最终散去。 二十一心想,从正门估计是见不到沈墨洲的了,得另找法子偷偷进沈府才行。 回到客栈,二十一关上门,对仙若说道:“仙若,我看沈墨洲估计被他爹关起来了,我们今晚趁人少的时候,再偷偷溜进去找他。” “关起来,为什么要关起来?”仙若不解地问道。 “他是逃婚出来的呀!沈老爷还不得把他看紧一点啊!”二十一走到床前,打开包裹,说道:“仙若,你的衣服借一件给我穿,我这一身法衣太显眼了。” “都在里面呢。” “怎么都是女装?你平时出门穿的那件男装呢?”二十一问道。 “一路过来穿的都是那件,我刚刚洗了。” 二十一清点一下衣物。仙若也就一件男装,而自己出了两件换洗的道服,就只剩师父送的那件衣服了——她从及笄时候,就没有穿过女装了。 二十一捡起那件桃红色的锦绣罗裙,对着身上比划了一阵,抬头对仙若说道:“小气鬼师父还说这是他这辈子买的最贵的一件衣服呢!” “你要穿这件吗?”仙若两眼放光,走过来,围着她打量。 “嗯。没其他衣服穿了。我看你那些衣服也穿了几年,等有钱了,我再给你买几件新的。” “你穿这件一定好看。”仙若兴奋地拉着二十一的手,充满期待地说道:“我都已经忘记你女孩子打扮是个什么模样了,快快去换上衣裳给我看看,我给你好好打扮一下。” 二十一被仙若推搡到屏风后换衣服。 她褪下身上道袍,拿着罗裙左看右看,上面还绣着精致的桃花,她忽然有些害羞起来——实在是太久没有穿裙子了。 “好了吗?二十一。”仙若在外面不停地催促她。 终于,二十一忸怩着从屏风后面出来了,她红着脸,有些羞涩地看了看仙若,问道:“怎、怎么样?” 仙若拍手叫好,捧着二十一的脸捏了捏,称赞道:“二十一,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地大美人呀!这桃红色可衬你了,师父眼光真好。” 二十一噗嗤一笑,打趣儿道:“你才是大美人,我是小美人。” 仙若在身边绕来绕去,左摸摸,又看看,简直要把二十一绕晕了。打量了片刻,她又拉着二十一在床边坐下,兴致勃勃地说要给她画眉。 这一番折腾下来,二十一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如画了。 太阳下山后,客栈里点起了灯。仙若着上黑袍,半遮着脸,掩人眼目。两人下楼,穿堂而过。 掌柜的和店小二正在收拾桌椅,二十一从他们面前走过,两人皆是一愣:怎么会有一个女子从楼上下来呢? 正奇怪,店小二忽然拍腿诧异道:“掌柜的,那、刚刚那穿桃红色罗裙出去的姑娘,可不是女道长吗?” 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大叹道:“这女道长来这半年,都是一身算命先生打扮,没想到换了身衣服,居然也是一名如花似玉的姑娘。” 二十一和仙若来到沈宅高大的围墙脚下。 二十一把风,穿黑衣目标比较隐蔽的仙若先脚踩轻功,跃上围墙。查看里面没有沈府巡逻的下人后,仙若才小声叫二十一也上来。 两人越过围墙,到了沈府里面,躲在花圃之中。 仙若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有些紧张地说道:“二十一,里面好大,沈公子人会在哪儿呀?” 二十一观望着灯火通明的沈府走廊,布置得豪华喜庆,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估计被关在自己房里吧。”二十一敷衍的回答。 “哦。”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到处穿梭了好一会儿,来时的路都找不着了。二十一终于看到四个婢女,托着大红色的新郎官礼服,提着食盒,从走廊尽头走来。 “仙若。”二十一拍了拍她的肩头,指着那四个婢女,说道:“跟着我,那四个下人应该是去给沈墨洲送东西的。” 仙若正四处张望,听见二十一这么说,立刻跟紧了二十一。 那四个婢女在长廊走穿梭了好长一段一路,终于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来。屋前守着四个下人,拿着剑,都是会武功的人。 领头婢女像四个剑侍福了福,走到门前,敲了敲门,说道:“少爷,老爷让我们把新服送来让你试一下合不合身。夫人做了您最爱吃的饭菜,您吃一些吧!” 半饷,沈墨洲烦躁地声音传了出来。“滚!” 四个婢女面面相觑,打开门自己进去了一会儿,然后空手空脚的从里面出来了。那几人还没走多远,里面就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 喝!大少爷在家里原来是这个脾气。 二十一想起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彬彬有礼地模样,对比起现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压低声音对仙若说道:“仙若,和我来。” 两人绕到窗户附近,发现那里也守了两个人。 “都有人把守,怎么进去呀?”仙若问道。 二十一眼珠一转,转脸对着仙若,拉下她的衣帽,露出她的脸蛋。 “来,仙若。”二十一理了理仙若的衣服,拍了拍她的脸蛋,指着另一边的走廊,说道:“你去那里,然后到窗户前,假装自己迷路了,告诉那两人,说你是沈府来的客人,然后要他们送你回客房,引开那两人。” “嗯。”仙若点点头,信心十足地说道:“没问题,交给我吧!” “等等,仙若。”二十一拉住要走的仙若,道:“把那七百两银票给我。” “哦,对。”仙若将银票拿出来,交给二十一,然后按照二十一所说的,假装迷路,找上那两个人。 二十一看那两个守卫被仙若迷得晕头转向,一边将银票塞入怀中口袋,一边得意地笑着,自语道:“哈,大美人出场,看你们上不上勾!” 待仙若引那两人离开,二十一立刻从花圃中出来,压低身姿,轻快地跑到窗户底下。她确认没人过来后,推了推窗户,锁了。 她只好轻轻地敲了敲窗户,小声地喊道:“沈墨洲!” 连喊三声都没反应,二十一不敢提高声音,怕被门口那几个高手发现。 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沈墨洲送的那条手帕,包上小石子,然后再窗户纸上掏了一个洞。二十一透过纸洞,看到偌大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刚刚婢女送来的吃的都被打翻在地,红色的礼服本来叠的整整齐齐,现在也乱作一团,挂在椅子上。 二十一将手帕扔了进去。里面的石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半天,屋子里都没反应,好一会儿,二十一才听见沈墨洲起身的声音,接着她看到一身青衫绸缎的沈墨洲走进了视线中,盯着地上的东西看了片刻。 沈墨洲皱着眉,慢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东西一看——手帕。沈墨洲有些奇怪,他记得这手帕明明已经送给了二十一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屋里? 他隐约听见有人叫他,循声望去,看到窗户纸上嵌着一只眼睛。沈墨洲垂下手,大步流星地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一看—— 只见窗户前站着一个明媚动人的桃红女子。 沈墨洲一愣,没有认出来。 二十一有些害怕有人发现,挥了挥手,叫道:“喂!” 沈墨洲脑中一个激灵,诧异道:“女先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让开,我先进去再和你说!”二十一攀着窗沿,要从窗户外爬进来。 沈墨洲连忙扶住她,让她进来,然后关上了窗。 沈墨洲一边引着她往里屋走,一边问道:“女先生,你不是去岳州了吗?怎么会从本公子的窗户里爬进来呢?” 二十一没有理他,睁大眼睛,打量着沈墨洲的房间,感叹道:“不愧是有钱人,屋子这么大,这么豪华,啧啧啧,这些字画、瓷器放这里只是为了好看吗?值钱吗?” 沈墨洲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打扮的二十一,道:“女先生,这才几日不见,就出落得这么标致了。” “坐。”沈墨洲为二十一端了把凳子,请她坐下。又倒了一杯水,放她面前,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下。看她还在两眼在盯着屋里的东西打量,他也不打扰,只是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沈墨洲屋子里点了很多灯,十分亮。二十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椅子上红艳艳的新郎服,这才想起这次来的目的。 她下意识地看沈墨洲,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二十一有些不自在起来,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干。 “我、我来和你说几句话就走……”她还是觉得嘴唇发干,支吾道。 沈墨洲一手倚着脸颊,一双勾魂眼直直盯着她,懒懒地说道:“女先生想说什么?在下听着呢?” 二十一低着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女先生说的什么?我听不清楚。”沈墨洲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咳、咳!”二十一清了清嗓子,别过头,这才用正常的声音说道:“我说,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那样对你,不应该凶你、骂你,更不应该动手打你!” 说着,她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沈墨洲忍不住轻笑一声。 二十一猛地转过脸来,又羞又恼,瞪着他,嗔怒道:“你笑什么?” 这娇俏的模样让沈墨洲更想发笑了。 他强忍着笑意,坐直了身子,掩饰道:“没、没!我哪敢笑女先生呀!” 二十一不想纠结于此让自己丢脸了,从怀里拿出那七张银票,拍在桌子上,道:“钱,还给你!” 瞬间,沈墨洲脸色复杂起来看着那七百两,试探着问道:“女先生……的钱找回来了?” 二十一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这,这个是你的钱,还你罢了!” 沈墨洲皱着眉头,还是有些不明白。“这钱是我的,那你的钱呢?” 第四十三章 认错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二十一低着头,将钱往他面前推了推,说道:“我的那七百两被我弄丢了,这个是你的。” 沈墨洲有些惊讶。他当时带了一千两出门,剩了七百两,没想二十一丢了的也是七百两。 他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这钱若是我的,我又何须挨那一巴掌。” “我……”二十一急急地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充满歉意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太冲动了!” 沈墨洲笑了笑,将钱推回她面前,道:“女先生不必自责,是我一时玩心大起,才动你财物,你拿回去吧!” 二十一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这钱是你!我的钱丢了。” 沈墨洲有些不理解,钱的数目都对上了,她为什么要坚称自己的钱已经丢了,还硬要还钱给自己呢? 他想了想,道:“女先生,你可知道你的钱丢哪儿去了吗?” 二十一又摇头,只道:“找不到算了。”沉默一会儿,她又缓缓说道:“我那天实在是太过分了,因为那些钱都是给仙若用的……”说到一半,她眼眶红了起来。 挣扎了许久,她垂下脑袋,说不下去了。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拿起二十一的手,将刚刚的手帕放入她手中,温柔地说道:“都过去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打、被你骂、被你凶,你忘了县令府那次吗?更重呢!” 二十一紧紧地抓住手帕,始终没有掉出眼泪来,细声问道:“你原谅我了吗?” “女先生原谅我才是。”沈墨洲拿起桌上的钱,故作叹息,道:“既然这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那只能是我二人同时捡的赃款了……我看,这没主的东西上交官府就没必要了,不如我二人就地分了吧!” 被沈墨洲这么一说,二十一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情也明朗起来,嗔怪道:“别闹了!” “诶,这叫闹什么!”沈墨洲也学着她的嗔怪模样,道:“这钱,我看我拿一,你拿剩下的六好了,不能让你这财迷得这全部的钱,也算是出了我上车恕不找零的恶气。” 二十一推住他的手,阻止了他,道:“莫再拿这些东西安慰我了。这些钱不管是谁的,我都不会再要了。” “为什么?”沈墨洲越来越不懂她了。明明这么迷财,现在却宁愿失了这七百两,也不愿再占这“便宜”。 “我想了一下……”二十一注视着他,满是真诚地说道:“重要的不是钱,或者谁拿了钱,而是在我心中哪个比较重要。如果当时我认为是仙若做的,我也不会像对你那样对仙若,是我过分偏心了。” 她站了起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似是忖度。“如果钱是我们三个人当中,也不算丢了,如果钱是掉了或者别人拿着,那我再恼火也没用,谁也找不回了……我说这些,你明白吗?”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意思……是丢了钱也不要丢了他? 七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啊……不是谁都有勇气能放弃这么多的。 沈墨洲又怎么不懂她的意思。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第一次有一种幸福和满足感。虽然他只值七百两。 他笑吟吟地收起钱,纳入怀中。 这事就算这么完了。 沈墨洲起身,往里屋走去。二十一欲言又止,在原地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 “我、我还有事……要和你说……”二十一踮起脚尖,往里面张望。“我,我和仙若去岳州,你要一起吗?” “女先生此行的目的原来是拐卖良家少爷来的呀!”沈墨洲在里面调笑她,人不知在屋内找什么。 二十一哪管这么多!她所有事都是她师父教的,师父也没说不能怂恿别人逃婚了,再说了,他不是逃过一次婚了,再多一次也没多大关系。 “一生难得逍遥自在,当珍惜,当争取。”——二十弦说过的。 沈墨洲终于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白玉簪子。他走到二十一面前,扶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将玉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髻之中,问道:“女先生觉得怎么样?” 二十一眨了眨眼,迟疑地抬手,用手碰了碰,摸到簪上串挂的珍珠。她偷偷地抬眼,只看到沈墨洲的下巴。 两人靠太近了,二十一闻着他的气息,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送我的吗?” “不然呢?”沈墨洲用反问代替了回答。他低下头看她,这个角度望去,突显女儿家的娇羞来。他问道:“敢问女先生芳龄几何?” 二十一脸一垮,后退了几步,不悦地说:“关你什么事!” 她还不知道沈墨洲想什么?要是说自己十八了,却还没有嫁人,一定又会让他笑话上一阵。 果然,沈墨洲就在那里说:“嗯,看女先生年龄也不小了,该嫁人了吧!” 二十一顿时就恼了,习惯性的抱拳礼,完了看自己的打扮又觉得不对,收回双手放在腰侧,福了福,讥嘲道:“沈少爷说得极是,那小女子就不打扰沈少爷大婚了,祝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说完就要走。 沈墨洲连忙拉住她,连声说自己不是。 “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岳州呢!”二十一没好气地看着他。 “去!”沈墨洲毫不犹豫地回答。“女先生稍等片刻,本公子去收拾行李。” 二十一跟着他进了里屋,四处打量。屋子里还没有布置新房,估计新房不是这间。二十一一屁股坐到床上,只觉得自己瞬间被柔软的大床弹了一下。 她第一次碰到这么舒服地床,有些新奇,问道:“我们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和人家姑娘成亲了。” 提起这闹心的婚事,沈墨洲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说道:“不会。虽然这样,会背上不孝不义的罪名,但这不是我所愿的,背就背了吧!” 正要在追问,二十一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站起来,连忙往窗户走去,透过窗户纸上的洞往外看去。只见刚刚那两个被仙若引开的守护已经回来了,仙若却不见人影。 那两人边走边说话,似是对仙若美貌的肖想。 不好!二十一连忙去催促沈墨洲,东西也不准他收拾了,扯着他衣服着急地说道:“还收拾什么,刚刚被仙若引开的那两个人回来了!” 两人连忙到窗户前,但那两人已经走近,想不被发现已经是不可能的。二十一看还有一段距离,推开窗户就想逃跑。沈墨洲见状,连忙把她拉回了屋子。 窗户发出的声响,惊动那二人。那两个人飞速回到窗户外面。 “做什么!”沈墨洲立刻挡住二十一,呵斥那两人道:“本少爷开窗户透透气也不行啊?” 那两人左右一个,站在外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墨洲,不说话。 沈老爷深知自己儿子多的是脑筋,搞不好几句话就能忽悠住这些下人,特意吩咐了,不准看守的人和沈墨洲说半句话。 “扫兴!”沈墨洲佯作不悦,关上了窗户。 锁上窗,沈墨洲就推着二十一往屋里走。 二十一有些反抗,挣扎道:“干嘛呀,刚刚多好逃跑的机会!你为什么拉住我?” “女先生勿要犯傻!你逃得了那两个守卫,你逃得掉这整个沈府的家丁的围追堵截吗?一旦被抓住,不说你会被关,我也会五花大绑了去,到时候谁都走不了了。” 二十一气呼呼地往床上一坐,道:“早知道我刚刚也不应该和你瞎扯这么多,先把你五花大绑拖出去才是!现在可好了,被包了饺子了。” 这话反倒把沈墨洲逗笑了:“原来女先生此趟是真想拐了我去呀!” “你还笑!现在我们怎么出去呀?” “出不去了。”沈墨洲实话实说道。 “仙若还在外面呢!” 说起仙若,才是二十一最担心的。 按道理,仙若应该先他们一步过来,提醒他们,然后一起走的。只是没想到的是,仙若走太远了,居然在甩开这两个“护花使者”后,迷路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折回的路。 仙若一脸忧伤,独自一人躲在花圃之中叹气。 怎么会迷路呢? 她在花花草草后待了好一会儿,带好帽子,起身欲走。忽然身后响起一声风声,仙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用手锁住了喉咙。 “不准动!”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仙若条件发射地微微缩着脖子。看对方也是鬼鬼祟祟,仙若心知对方可能不是善类,浑身开始戒备,常人看不见的灵力开始慢慢地向周身弥散。 此种状况下,没了二十一在身边平息她的危机感,若是让仙若出手,这挟持她的人定会一命呜呼。 仙若并非心狠手辣,她是天生灵女,就好比那玉石,无人触碰她便安静纯洁,晶莹剔透,你若用心雕琢,她能幻化成美玉,但若是用力过猛,她便会玉石俱焚。 “你想做什么?”仙若俨然不似平时,毫无惧意地问道。 “伏小姐被安置在沈府何处?”他压低声音问道。 这可把仙若问住了:“谁?” “还能有谁?”男子锁住仙若的手紧了紧,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当然是岳州伏家伏简小姐,你们少爷的未婚妻。” 仙若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也是在这里迷路了吗?” 第四十四章 急不得 “什么?”对方闻言,手松了松,问道:“你不是这沈府的人?” 仙若也放松了戒备,实话实说道:“我和我家二十一也是偷溜进来找人的,可是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二十一?”男子有些惊讶。“女算命先生二十一?” “你认识我家二十一?” 对方松开了手。仙若这才得以自由,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 他扯下脸上黑色的面罩,露出一张老练和善的脸,道:“仙若姑娘,是我。” 那人叫出了仙若的名,但仙若却认不出他,只觉得有些眼熟。她有些奇怪,道:“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扬州,急不得先生,还记得吗?”他高兴地说道。 “急不得?”仙若顿时想了起来,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兴奋地指着他,道:“记得、记得,神医急不得!你救了我家二十一的命,我怎会记不得?” 故人相见,自然格外激动。 “仙若姑娘,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急不得又蒙上脸,转身带仙若离开此地。 说起急不得,此人本名叫全礼,出生来历无人知晓,江湖郎中一名,一手好医术,能药到病除。最有名的,是他的三根夺魂针,江湖人传:不管你受多重的伤,只要他这三针下去,就能从阴差手中夺回你魂魄,救你出阴间。 他看诊时,有个习惯,就是不管别人多心急火燎,他从来都是从从容容、不紧不慢地对来就诊的人说“急不得、急不得”,故留下外号:“急不得”。以致于江湖人一说神医急不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若问全礼是谁,都纷纷摇头,以为是个无名小辈。 前人李白言:烟花三月下扬州。 两年前春,急不得闯荡江湖才一年多,却是后起之秀,名声鹊起。 他一人游至扬州,身无分文时,便行医赚些吃饭钱;人闲无事时,便骑马游湖,欣赏一下扬州美景。就这样逍遥自在在扬州待了三个月,也博得他暂住的地方附近百姓的称赞。 彼时二十一才二八年华,性子对比如今也要单纯三分,和仙若行到了扬州,住的地方与急不得就只隔一条街。 当时几条街上,无人不知的,一个是神医急不得,第二个就是神棍二十一了。 这两人都是街坊间的名人,却都不认识对方。 二十一那时就已经养成金冠法衣,拿着算命招牌满大街跑的习惯了。但对仙若却还不懂得隐藏,有时候让仙若戴个面纱就带着她出门了。 人都是长眼的,一个婀娜女子,戴个面纱本就犹抱琵琶半遮面惹人要多看几眼了,还和一个道士进出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街坊邻居,自是私语窃窃。只道,好一个风流小道士,美人在侧,艳福不浅。 但二十一的房东是个寡妇,知晓二十一的女儿身份,虽不问她二人为何四处流浪度日,心中却是十分心疼着两个姑娘,私底下也十分照顾这二人。 那时,在扬州街头巷尾,有一群混混组织到一起,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欺街霸市,还强行收取小摊小贩保护费。上告官府,但因为这些混混欺压都是小老百姓,从不去有门面的商贩骚扰,所以知府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这混混组织的头领,长得雄壮,名字也叫熊壮。更是可恶,仗着自己有点猫脚功夫,看中了什么,对小户人家便破门而入强抢而去,若院子大一点的人家,便趁人不注意翻墙入顺走。 有时候二十一算命得了几个铜板,要是不小心碰上这帮人,这一天也就白跑了。所以二十一远远地看到这帮人,就避之不及。 街上有一户姓雷的人家,男主人长得一个大脑袋,所以外号雷大头,也算有点头脸的人物。据说那地头蛇熊壮脸上有道红疤,就是因为偷雷家东西被发现,被雷大头用鞭子给抽出来的。熊壮因此怀恨在心,却又惧于人家财力而不敢报复。 一日,街坊邻居聊天,一在雷家做临工的人忽然说,雷家正在闹鬼。 众人茶余饭后,都总得有点八卦可聊,便聚精会神地听这临时工说神说鬼。信与不信,就但看个人心理是个什么论的人了。 临时工站在凳子上,一脸神神秘秘,绘声绘色道:“雷大头家中养着好几笼子鸡大家可是都知道的啊,但是前两天雷家长工起床去鸡笼查看的时候,死了一大半。” “这与闹鬼,有什么关系,快直奔主题,莫吊弄我的口味。”一人催促道。 “欸!你这人心急什么?学学人家急不得大夫,人都快死了还不着急,你就听个故事,这么心急上主菜作甚,听我慢慢道来,才听得有意思。” “嘿——说就是了,这么多废话作甚。”众人一阵唏嘘,皆是已经急不可耐。 临时工压了压双手,清了嗓子,对众人说道:“众位街坊安静,听我说来……” 说道,此事从五天前开始的。 雷大头半夜起床,提着灯笼去茅房。路过鸡圈时,忽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鸡婆子打鸣的声音。他以为有人来偷鸡,遂提着一旁的鸡屎铲子,往鸡圈一照,结果什么都没照着。 正欲走,他忽然看到脚边鸡圈上不知何时有个拳头大的洞。低头间,一条黄鼠狼从洞里窜出。 “说时迟,那时快!”临时工仿佛亲眼见了此景,激昂无比地说道:“雷大头举起铲子,啪地一铲子,对着那黄皮子拍下去,众位猜怎么着?……” 那黄鼠狼灵活无比,让雷大头一铲落空。他顺手把灯笼挂在鸡圈棚子梁上,撸起袖子就要追。鸡圈里又响起一阵母鸡又飞又跳的声音,雷大头转脸定睛一看,发现鸡笼里还有一只黄鼠狼。 这黄鼠狼和人相互一看,黄鼠狼知道被发现了,慌不择路地冲着鸡圈地洞冲来。这刚好就是对着雷大头脚边,雷大头举着铲子,狠狠地拍下去,瞬间拍死。 此时,另一只黄鼠狼已经逃到墙角,看到同伴死了,便立刻从墙脚洞钻出去,逃走了。 雷大头想打死它也是不可能了,看了看那只地上血肉模糊的黄鼠狼,弯腰捡了起来,随手挂在鸡圈上,回屋了。 “嘿,那黄皮子可是自寻死路,连吱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被拍死了!”临时工拍了拍手,得意笑了起来。他右手剑指,继续说道:“这黄皮子讨嫌,这雷大头也是自讨苦吃啊!黄鼠狼是什么,大家都知道,那可是黄二大爷,惹不得呀!记仇得要命,你得罪了它,它肯定会回过头来报复……” 向来,民间就有“狐黄白柳灰”五大家仙的传说,分别说人常见的五种野生动物: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而在五大家当中,最让人敬畏的,就是狐仙、黄仙还有白仙,也叫胡三太爷、黄二大爷、白老太太。 得罪了黄二大爷可不得了! 黄鼠狼性子狠,报复心强,及其缠人。 雷大头第二天,将鸡圈修补好,把墙上黄鼠狼挖的洞也填上。他刨开昨夜打死的黄鼠狼,发现它肚子里居然怀了一窝崽。 雷大头的老婆雷嫂还是有些敬畏这妖仙,怕它同伴报复,上香求黄仙息怒。但雷大头却不以为然,打死了一只母黄鼠狼,雷大头还当是为民除了害。 “要我说,这邪还是不得不信。”说故事的临时工,单脚踩凳,手肘撑在膝盖上,叹道。 这第二天晚上,雷大头的院子里是静悄悄地,可是等到早上,雷大头起来一看,一圈子鸡死了一大半,鸡毛鸡血,满院子都是。 没想到,那逃走的黄鼠狼晚上果然回来报复了。 而且又在墙角掏了个洞进来,咬开鸡圈,将鸡咬死,全都拖到院中央,老母鸡一只、鸡仔一只摆在一起,摆成一排,整整齐齐地摆了半院子。 雷大头气得要死,却还以为是有人蓄意而为。 雷嫂说是黄鼠狼回来报复,他还不信,雷嫂便道:“不信你晚上去鸡圈守着,看是怎么回事。” 雷大头气不过,当晚就暗中守在鸡圈旁。 半夜三更的时候,院子里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声。雷大头立刻点灯一照,只见一只黄鼠狼出现在院子中央,看到雷大头的时候,便张牙舞爪歇斯底里地叫。 可不是前晚逃跑的那只黄鼠狼! 雷大头怒起,手里的铲子直接扔了出去,却没打中那黄鼠狼,让它跑了去。雷大头估计这黄鼠狼今晚不会来了,便捡起铲子,又把洞堵住,回屋睡觉去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雷大头八岁的儿子一醒,就哭哭啼啼、连说带唱,疯疯癫癫的,见到雷大头就跟见到仇人一样,诅咒雷大头去死。 这儿子一夜之间就得了癔症,雷嫂也哭闹着说是雷大头害了儿子,雷大头手足无措,直骂那黄皮子可恶。 “那黄皮子今晚还会找雷家麻烦!”那临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估计雷大头遇见的两只黄皮子,应该是一对儿,那母的怀着小崽子被打死了,那公见了会轻易放过雷大头?” 众人听了临工说得言之凿凿,有信的、也有不信。 临工嘿嘿地笑,只道:“各位街坊,信的,以后看到了这五大仙得谨慎;不信的,也别去招惹,惹祸上身。你们明天再看看雷大头家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第四十五章 黄大仙 却说临工讲完这事的第二天,这雷大头家中的鸡就全死了,雷嫂也是忽然病倒,起不得床,躺在床上呜呼哀哉、辗转反侧。请了城里的大大夫来看,也看不出是什么病。 周围的人都劝雷大头请个和尚道士来摆平此事。 雷大头此时哪还能不信这邪,请了附近寺庙的一位僧人,说是能驱鬼抓妖,来做法事。结果,黄仙没请走,反倒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 再请其他僧人,谁都不愿意来了。 雷大头没办法,只说,谁能推荐他一个能请走黄二大爷的人,就付给人家五十两酬银。 一时间,那几条街人尽皆知。 这日中午,二十一从外面回来。 房东寡妇和邻居家的胖妇人在门口摘菜。 胖妇人见到二十一回来,就咯咯笑道:“唷,小道士,算命回来啦?你除了算命,会抓鬼吗?” 二十一知道她在嘲弄自己,也不恼,歪着头问道:“怎么?胖婶儿,你撞鬼了吗?” “噢嚯嚯嚯!”胖妇人笑得响亮,道:“我能撞见什么鬼?见过最细皮嫩肉的鬼,也就你这个小鬼!” 说着,二十一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我听说呀,街头雷家闹鬼,被一只黄二大爷搅得鸡飞狗跳的。那雷大头出重金请人抓这黄皮子呢!我看你整天穿着道士的衣服,所以想问问你会不会抓。雷大头可说了,介绍人去,这作介绍的人也有五十两拿呢!” “哦?”二十一听见有钱赚,立刻就来了劲儿。 房东寡妇拍了拍胖妇人,维护道:“诶,你这死胖子,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还只是个孩子,别逗她了啊!” 二十一笑了笑,不做声,进了屋。 等房东寡妇回到屋里,二十一便主动问道:“婶儿,可否请你给我做个介绍,帮我应下雷家这单生意,这样你也有五十两能拿!” “哎呀!这可使不得!”房东寡妇连忙摆手拒绝道,“孩子,这妖魔鬼怪的事可乱来不得,我听说雷大头家的事悬乎得很,你还小,又是个女娃儿,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婶儿,您勿担心,这事儿我有分寸呢!”二十一宽慰道,“这事我已知晓,您要是不给我做这个介绍,我也会自己去找他的。何不就让你受了这份好处呢?” 房东寡妇拧不过她,只得答应。 吃过午饭后,二十一便让房东寡妇带她去雷大头家。雷大头看到介绍过来的是一个脸都没张开的小道士,自然是信不过。 二十一道:“你现在也找不到替你解决问题的高人,何不就让我试他一试,即使除不了怪,指不定今晚能替你挡个灾,当个替死鬼呢!” 雷大头听了这话,也自知是吃不了多大的亏,再加上现在找不着人,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同意让二十一试一试,把她请进了门。 屋内传来他儿子的哭闹声和妻子的呻吟声,显得十分刺耳。雷大头绕过里屋,领她去后院看,细述这事情的经过。 二十一查看这院,只见满地鸡毛,红色的鸡血有些都没干。她又走到鸡圈看了看,里面已是没有半只鸡了。 “带我去看你老婆孩子。” 见过雷大头的老婆孩子,二十一掐指一算,冷声道:“这黄皮子说是家仙,却是妖仙,你与它有血海深仇,它是非报不可。且这是没有一个了解,它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唉。”雷大头叹道,“是它偷我鸡在先,所以一铲子打死了一只黄皮子,怎晓得会惹上这么一个冤大头啊!” “你要是两只都打死倒没什么,你给打死了一只,跑了一只,自然会引得报复。” 雷大头看似是个狠厉的人,实质却不坏,只道:“事已至此,我且不论你年幼,你若有招,快快帮我解决这黄二大爷吧!” “好说!”二十一抖了抖宽松的衣袖,伸出三个指头,道:“酬金三百两,而且需要你配合,保你全家平安。” “三百两!”雷大头被她狮子大开口吓到了,瞪着一双铜铃眼,问道:“你这小道士,怎么不去抢呢?来得更快一点啊!” 二十一别过头去,道:“要是你一家三口人还不值三百两,那就算了。” 看她傲气的模样,雷大头咬咬牙,应道:“三百就三百,但拿钱还得看你本事,我先给你写个条儿,事成之后,必定给你三百两。” 二十一也不怕他赖账,道:“既然说定了,今晚我就过来,你准备好我说的东西,按照我说的去做,保证你全家明天日出之后,再无后顾之忧。” 两人写下白条,签字画押。 二十一收好条,嘱咐雷大头,去棺材店买一块棺材板,然后买四十九只香烛,准备好一只母鸡和一窝小鸡仔,一碗新鲜公鸡血,还有四块公鸡肚肉——鸡仔不要太多只,三四只为宜,而公鸡肉越大块、越厚越好。 “还有,你打死的那只黄皮子尸体还在吗?”二十一问道。 “就剩了皮毛。”他道。 二十一点点头,道:“好,你把那黄皮子的毛刮下来,皮也留着别扔了,到时候有用。” 等到暮色降临,路上行人渐散,二十一就背着东西,带着仙若来到雷家,敲了敲门。 雷家此时只剩雷大头一人还有妻儿,家里的帮工知道雷家的事,早已纷纷辞工不做了。 雷大头打开门,他儿子尖着声音在他背后骂:“凶手!你怎么不去死?你全家都该死!”雷大头那模样已然是被这几日的事折腾得疲惫不堪了,在昏暗地烛火下,显得尤甚。 看到二十一带来的仙若,他也是眼睛亮了亮。虽然仙若蒙着面,但那吸引力却是很明显。 “进,快请进!”雷大头一个人守在家中战战兢兢,来了人自然胆壮起来,人也精神了几分。 二十一拿出两道符,递给雷大头,道:“这里有两道符,你给贴到你妻儿身上去,镇住邪气,他们就会安静下来,不给我们添麻烦。”说完,她就带着仙若往后院去了。 雷大头接过符,到里屋了,给妻儿贴上二十一给的符。果然符一贴上,儿子不哭不闹,妻子也不呻吟了,安静地睡去。 对比起前日请来的和尚叽哩哇啦念经还没用,这立竿见影的效果,让雷大头也增添了对二十一的信任。 他把儿子抱回床,放好,关好房门来到后院。 二十一已经摆好香案。等到月亮升到半空,就让雷大头搬出棺材,拿个脸盆,将里面铺上稻草,垫上那只死掉的黄鼠狼的皮,再将小鸡仔放入盆中。然后把黄鼠狼的毛搓成毛球,用细线缠好,系到母鸡身上,将母鸡和鸡仔放一起。 二十一将一窝鸡放在案前,叫雷大头把棺材板放在鸡窝三步开外,棺材头对着鸡窝。 “仙若,来帮我把这些香烛点燃,都在香油灯上点燃,切不可图方便用两只香烛互相点燃,然后把香烛插到棺材板两侧,棺材板两头留个两个拳头宽的过道。”二十一将递给仙若一把香烛,又转脸对雷大头说道:“雷大头,你躺棺材板子上,我交代你一些事。” 雷大头依言,乖乖地躺到棺材板上。 二十一用火折子点燃香油灯。两人一左一右,开始点香烛。 “雷大头,待会儿,你就只管躺在上面装死就好。”二十一一边忙一边对他说道,“你杀了这黄皮子的妻儿,它也拿你妻儿出气,但它最想要的还是你的命。这黄皮子报复起来,至死方休,所以是驱不走的,只有你死了才能了结它心头之恨。” 雷大头躺在棺材板上,挪了挪身子,问道:“我一个大活人躺这里,怎样它才会觉得我死了啊?” “这你就放心好了,只要你够胆相信我,就绝对不会有事。”二十一说道。 这搞不好就会要命的事,着实让雷大头内心惴惴不安,但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仙若在一旁一边插香烛,一边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们会护你周全的。” 仙若若隐若现地美貌,让扭着头看她的雷大头也莫名地放松下来。 仙若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你死了,我们就拿不到酬金了!” “什么?”雷大头大惊失色。 仙若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一脸认真地,继续补刀:“对啊,所以我们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咳咳咳……”二十一没想到只是一个转身仙若就讲出了这样的话,连忙上前拉开仙若,赔笑道:“雷老板别紧张,她不会说话。怎么可能让你死呢?我从出师到今天,从未失手过,毋须担忧、无需担忧!” 听到二十一这样说,雷大头才敢放心的喘一口气。 二十一拉着仙若到一边,看着她无辜地表情,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用手点了点她额头,道:“你呀!快去香案那里,把朱砂混进鸡血之中,搅匀了,这里我来弄。” 二十一叹了一口,拿过仙若手里的香烛,一一点燃插在地上。然后起身,到香案上,蘸着混着朱砂的鸡血,画了一道符。 二十一将符折叠起来,拿着毛笔,端着鸡血到雷大头身边,道:“我现在在你眉、眼、鼻、耳、口处涂上鸡血,你把符含入口中,千万要忍耐。” “嗯。”雷大头点点头,任二十一在他脸上图画。 “仙若,把篮子递给我。”二十一接过仙若递过来的篮子,在雷大头脖子、肚子、还有手腕上,泼上鸡血,然后从篮子里面拿出鸡肉,分别贴盖这几处。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动,听我说,你怎么做就好!” 第四十六章 假死 这样就算准备好了。 二十一背着手围着雷大头走了几圈,道:“待会儿,我就通报你假死的消息。那黄皮子知道后,会从你脚的方向过来检查,踩着你的身体,看你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你千万要镇定,我已经用符镇住了你的阳气,你头上五感的气息也被鸡血冲煞掉了。” “这黄二大爷,说到底,归根到底只是个畜生,闻到你身上的鸡血、鸡肉,就会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当它检查你腹部时,你不可大动。感觉到它到你脸旁边来时,你最好不要呼吸,虽然闻不到你活气,但它若感觉到你呼吸时的风声时,就会识破你在装死。即使你闭着眼,眼珠也不可动,不然它看到会挠瞎你的眼。” “为了百分百确认你已经死了,这黄皮子还会去挠人的肚皮,咬人手腕,咬人的脖子,你都随它去咬。那里都铺上了鸡肉,它伤不到你……它会检查得很仔细,但它又会注意到鸡窝里的鸡,因为母黄鼠狼的皮毛铺在鸡身上,它会把母鸡和鸡仔认成母黄鼠狼和小黄鼠狼,而且会开始搬走这些鸡,等它把鸡全都叼走,对你心仇也了了,你就安全了,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这些,二十一就走到香案前,端起桌上的酒杯,念了句不知名的咒语,将酒倒入最终,又端起香油灯,对着鸡窝一口猛力将酒水喷出。整个鸡窝呼啦一阵火光烧过,里面的母鸡咯咯叫几声,扑棱了一下翅膀,又安静下来。 二十一递给仙若一叠纸钱,示意仙若到棺材旁边烧。 她先敬上一炷香,然后拿出桃木剑,缠上白纸,伪装成孝棍,又拿出法铃,摇了摇,吟唱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轮回一到,一笔勾销。若要报德,莫去偷懒,若要报怨,要趁今朝。一朝转世,便莫纠缠!” 吟完之后,二十一开始围着雷大头行走。一步一停,三步一摇铃。 持续了一阵后,院子里变得安静极了,只听见面前纸钱燃烧的声音和二十一摇铃的声音。随即,围墙外传来阵类似于打喷嚏的咔咔声,声音尖锐。 二十一保持着行走摇铃的速度和频率,又走了两圈。一只成年猫大小的黄鼠狼出现在院子墙角下,观望着,一动也不动。 二十一和仙若都专注自己手里的事情,对黄鼠狼熟视无睹。 好一会儿,它鼻翼翕动,行动迅速,靠近。 正如二十一所说的如出一撤,黄鼠狼从脚那头进入红烛的包围里面。黄鼠狼爬上了雷大头的脚上。雷大头感觉到有活物爬伤身,全身肌肉立刻绷得紧紧地。 那黄鼠狼首先在雷大头裤子上,抹了抹脚,嗅了嗅,然后往他腹部爬去。 雷大头心中惊惧不已。 身上这畜生可是神出鬼没,把自己家里的鸡全都咬死,拖到院子陈列起来给雷大头看的孽障啊!不仅如此,还把自己老婆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德性,他心中怒火氤氲着发都发不出来。 那黄鼠狼站在雷大头肚皮上,磨了磨爪子,最后竟然开始在他肚子上刨起来,仿佛要在雷大头肚子上刨出一个洞来,直到刨出二十一事先贴在他肚子上的肉,刨穿鸡肉,露出了里面的鸡血,它才作罢。 雷大头早已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这要不是一旁二十一的法铃一直在响,有魔性一样提醒他,他估计早就跳起来了。 黄鼠狼舔了舔抓了上的鸡血,似是满足了。踩着雷大头的胸口,在他脸上开始嗅。雷大头立刻屏住呼吸,这点倒简单,难的是要像二十一说的那样,眼珠子不能在眼皮子底下转动、他只觉得整个脑子的血液都集中到了眼睛上,几乎昏阙。 终于,它不在纠缠在他脸上,从雷大头身上下来。在他周身到处看,有时候还咬着他衣服拉扯两下…… 一旁的二十一,看见黄鼠狼张嘴在雷大头手腕边咬了一口,尝到了鸡血味后,它又朝雷大头脖子旁边走。 二十一皱了皱眉,担心这黄鼠狼下嘴太狠伤到雷大头,便忽然一顿,换了个方向开始围着雷大头转。 黄鼠狼看二十一变了方向,立刻警惕地直起上身,双目冒着精光,看着二十一。 二十一心知绝对不能回看,专注地行走、摇铃。 这时,鸡窝里的母鸡发出“咕咕”地声音。那黄鼠狼听到声音第一反应是压低着身子,往母鸡那边看,接着,就是俨然把母鸡认成母黄鼠狼了,快速朝爬去。 黄鼠狼兴奋地打转,逐渐幻化成一个一米高的侏儒,有手有脚,只是那张脸上还有着黄鼠狼毛。那侏儒抱起母鸡,不停地用脸蹭它。那母鸡已被二十一施了术,对那侏儒也不惧怕,十分顺从。 侏儒张望四周,抱着母鸡闪电般地踩过雷大头身上,消失在围墙处。 这一脚,雷大头明显感觉到不是一只黄鼠狼了。得亏这黄鼠狼化成侏儒后依旧行动迅速,轻巧灵活,不然谁挨这一脚都会惨叫出来。 二十一看那黄鼠狼走了,便道:“雷老板切莫心急,那黄鼠狼还会折返。” 没多久,那黄鼠狼变回原形,窜回来,到鸡窝前叼起一只小鸡仔,再次离开。 讲到这里,黄鼠狼的事也算解决了。但作为本文的作者,我也忍不住要插个嘴了。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这黄鼠狼连人形都没修成,法力低微,为什么不一次性直接解决了这黄鼠狼?还骗来骗去,真让人累。 我猜测可能与当时人的观念有关吧,这黄二大爷说是精怪,却又称家仙。打死了一只普通的黄鼠狼事小,这招惹上了懂报复的黄鼠狼就不同了。过去人对鬼神之事只有敬怕,哪像现在人不信邪,换了我,估计看到这讨人嫌的东西,也是一棒子巴不得打死一窝了。 好了,我且不在这文中说些个闲话,先言归正传。 等那黄鼠狼叼走所有鸡仔,二十一也算是松了一口了。拿着桃木剑捅了捅雷大头,道:“好了,雷老板,不用装死了!” 雷大头闻言,猛地吐出一口污气,抠出嘴里的符,浑身瘫散在棺材板子上,一手摸了摸刚刚被黄鼠狼猛刨的肚皮,那里衣物已是全被抓破了。当他站起来时,可以看到他整个后背都是湿漉漉的汗水。他一边抖下身上的鸡肉,一边问道:“这黄皮子要是发现它叼走的是母鸡和鸡仔怎么办?” 二十一将桃木剑上的白纸剥下来。“等它发现的时候,估计得是十几天后的事了,那时早它就忘却母黄鼠狼了。而且你在它眼中已经死了,以后在撞上它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轮回转世,恩怨一笔勾销,再找你报复是不允许的。”她揉了揉鼻尖,又补充说道,“它会吃掉母鸡和鸡仔。” 母鸡要被黄鼠狼吃掉,本是很正常的事,但这种情况下说出来,让人莫名其妙地浑身一抖。 二十一握着桃木剑舞出一个云手剑,姿态轻松,显然是已经不把黄鼠狼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她喊道:“仙若,该收拾了。” “嗯。”仙若点点头。 “小道长,这黄皮子赶走了,可是我那婆娘和儿子该怎么办呀?他们可是因为我才遭罪的呀!”雷大头哭丧着脸说道。 二十一走到香案前,一边画符,一边说道:“这黄皮子咒得是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刚刚只是解决了你‘人亡’。这‘妻离子散’的诅咒还得靠你了。”她将画好的三张符递给他。 雷大头拿着符,不知如何是好,问道:“我、我该怎么做?” “你们一家三口戴上这符,然后去睡觉。在梦中,去找你老婆孩子。记住,你儿子疯癫是因为被偷走了了地魂,你妻子被偷走了人魂,所以才得病。要想找回地魂,你得往低处找,哪儿低就往哪里走,人魂就你得去人多的地方找了。” “这……这……”雷大头拿着东西,还是不明白二十一的意思。 二十一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抓紧时间去吧,我们会等天亮你们醒了再走。” 雷大头只好乖乖地回屋去了。 “二十一,”仙若走到她身边,好奇地发问:“那要是,天魂被偷了,就要往高处找吗?” “是呀!”二十一回答,“越高越好,飞上天去找!” “人哪能飞上天呀!” “嘿嘿!”二十一笑了笑,道:“丢了天魂的人会痴呆,天魂飞上天就找不回来了。所以啊,你可以看到疯子能变成正常人,病人能恢复成健康的人,但你何时见过痴呆转变成聪明人呀!如果谁能把痴呆儿治好,那这个人肯定不是凡人了。” “你一说,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诶!”仙若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 “好了,这里交给我了,你去问雷老板借个被子,在地上打个地铺休息一下。我待会儿就过去。” …… 二十一将剩下的放整齐,撤下香案上的黄布,将自己带来的法器一件件放好,用黄布包起来。二十一走进屋里,看到仙若已经铺着被子睡在客堂地方了。她查看了那一下那一家三口:雷大头的老婆和儿子戴着符躺在床上,雷大头则是一个人趴在床沿,想必这三人此刻皆已进入同一梦境之中。 二十一回到仙若身边,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明也没睡。 太阳整个升起来时,雷大头一家三口相继从睡梦中醒来。雷嫂也再无病痛,雷大头的儿子也恢复了清明。若要问他们在梦中都发生了什么,这三人全都没有了任何记忆,只是痛哭流涕。 第四十七章 伤 雷大头对二十一感激万分,将二人送到门口,并按照约定,付给了她们三百两银子。由于是现银,所以放在钱袋中显得格外沉重。 两人收了钱十分开心地往回走,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地头蛇熊壮嘴里叼着一根稻草须,朝她二人走来。 二十一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黄布包当中身上的钱袋,一手将仙若拉到身后,挡在她前面。 雷大头此时还没有进屋,看到了这一幕,立刻粗着嗓子喊道:“熊壮,你想干什么?” 熊壮看到雷大头,连忙把嘴里的稻草拿出来,惺惺作态,赔笑道:“雷哥早,老弟只是路过这里。” 雷大头冲他挥拳头,威胁道:“这两位是我雷大头的客人,你给老子放老实点,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熊壮缩着头,一副孙子样,和二十一她们擦肩而过,边走边朝雷大头哈腰点头,嘴里连声说:“小弟路过,这就走、这就走!” 二十一连忙拉着仙若顺着街道走。她回头看了熊壮一眼,熊壮也正回走看她。她知道这人蛮横,加快脚步,匆匆离开。 熊壮盯着这二人离去背影,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重新叼起稻草,往自己那帮喽啰经常聚集的地方,大步跑去。 这群混混,每日早晨都会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弄钱的花招。 现在太阳才升起来,只来了五个人,熊壮却已是急不可耐,跳上一块石头上,说道:“兄弟们,我们现在发财了。” 一混混立刻眼睛放光,问道:“老大,发什么财了?” “这几日,人不是一直在传雷大头家闹鬼,只要给推荐个人就给五十两酬金吗?今早我看到那个经常在扬州城到处跑的算命小道士从雷大头家出来,雷大头特别高兴,还给了那小道士一大袋银子,鼓鼓囊囊地。”说着,熊壮伸出两只手,夸张地瞎比划着钱袋的大小。 “呸!那小牛鼻子凭什么拿我们的钱?”熊壮手下的人毫无羞耻之心地说道。 这帮人什么都没做,钱在他们眼中就成了他们的了。 “可不是!”熊壮贪婪地说道,“不就是抓个黄鼠狼吗?这事我们当中哪个兄弟去都行,这小道士倒好,居然抢了我们的生意,拿了我们的钱。呸,兄弟们,我们去把我们的钱拿回来!” “好!”一帮流氓举手高呼同意。 熊壮故作狠态,扯出嘴里的稻草,往地上一“砸”,带着这五个混混就风风火火出发,去找二十一的麻烦了。 这正值大街上人多起来的时候,卖早点的、卖菜的、卖肉的……都出来摆摊有一会儿。看见这帮流氓地痞大摇大摆而来,全都低着头做事,生怕多看一眼招惹到他们。 这领头的熊壮,路过包子摊就拿个两个包子,嘴里吃一个,手里玩一个,又瞅见水果摊,就把包子一扔,捡了个梨。 被欺凌的小商人只能自认倒霉。 他远远地瞅见二十一,随手捞起旁边卖猪肉的杀猪刀,一指,道:“他们就在前面,拦住他们!” 路过的人看见熊壮手中拿着刀,纷纷都避之不及。 前方的二十一听到后面的喧哗声,回头一看,望见来势汹汹一帮人,早点也不买了,慌忙拉住仙若,道:“仙若,快跑!” 但两个女子拿着东西,一路小跑,没多远就被熊壮一干人等拦在集市上。 “你、你们想干什么?”二十一护住仙若,叱问道。 “干什么?”熊壮用手指揩了揩嘴上包子渣,脚下一颠、一颠,满是痞气,边用杀猪刀拍着掌心,边打量着二十一,怪腔怪调地说道:“小道士啊,我看你整天大街小巷到处跑算命,你给大爷我算算,我今日的财运如何啊?” 二十一心知这混蛋是故意找麻烦,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边想办法找出路,一边和他周旋,牵强着谄媚笑道:“熊爷是贵人,今日自当财运亨通。” 熊壮得意地大笑,看了看她身后的仙若,心中也如无爪猫挠痒,伸出手想要摸她的脸。“那你说,大爷我桃花运呢?” 二十一想都没想,抬手拍开他只脏手,怒道:“别碰她!” “啧啧啧……”熊壮嘴上无耻的语气没变,但是表情已经开始凶狠起来。“今日,大爷我打算和雷大头做笔买卖,却看到你从他家里出来,然后……这笔生意就吹了,呼……”他有意无意地冲仙若吹了一口气,喷出一股臭气。 “呵呵呵。”二十一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手却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钱袋,傻笑起来:“熊爷莫要说着话,我一个臭算命的,哪儿敢和您抢事做……” “少给我装!”熊壮打断二十一的话,伸手去扯二十一腰间的钱袋。 二十一死死地摁住钱袋,有些害怕地说道:“你想做什么?这可是在大街上啊!” 可是,看看这四周,人都只敢低头做自己的生意,胆子稍微大一点的,才敢多看几眼看看这是哪个倒霉鬼,又得罪了这地头蛇。 熊壮用刀指着二十一的脸,恶狠狠地威胁道:“敢和大爷我抢生意,真是不要命了!快把钱拿来,兴许爷还能饶你一条贱命!” “不准动她!” 身后仙若看他拿着刀指着二十一,脸色一变,上前抬手就是一掌,打得熊壮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摔在后面卖小玩具的摊子上,痛的直打滚。 “哎哟哟,这贱人好大的力气!”熊壮得呲牙咧嘴怒骂道,但这一掌仙若用了也不过三分灵气而已。他看了看愣着的混混,怒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抓住这对狗男女!” 五个人齐齐朝她二人扑去,周围的离得近的小商人慌忙护住自己的财物。 熊壮看她们俩居然还有些身手,更为恼火,捡起落在旁边的刀就冲了上去,再次扯住二十一身上的钱袋。二十一低头一看,连忙压住钱袋,不肯松手。熊壮拉扯不成,情急之下拿着刀对着二十一腰间捅了过去。 二十一只觉着一阵剧痛,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熊壮。 熊壮也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刚刚拿刀捅了一个人,扯下二十一的钱袋,松开刀后退了几步,任由二十一往地上倒下去。 “杀人啦!”一围观的人忽然尖叫起来,人群顿时炸锅了。 还在和那几个混混缠斗的仙若回过头来,就看见二十一倒在血泊之中。 “二、二十一?”仙若双眼瞪得老大,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衣袖一挥,拂倒那纠缠不休的几人,奔回二十一身边,屈膝跪在地上抱住她,用手去压住二十一的伤口。 鲜血涌出,从仙若指缝中溢出,让她惊骇不已。 仙若愣愣地看着鲜红的手心,内心狂涌着恐惧与痛楚,呼啸着从胸中喷出,化成嘶吼声。顿时狂风从仙若身上冲出,吹散仙若脸上面纱,整个地面的砂石都被掀起来。 民众都被惊到,遮住眼睛。 风沙一过,再看仙若,那张漂亮的脸哪是人才长得出来的? 仙若转脸红着双目,瞪着熊壮。 他吓得浑身一抖,为了替自己开罪,竟然指着仙若,喊道:“妖女!妖女!妖女!这道士居然和妖女为伍!大家快打死他们。”然后双脚打折地转身就跑。 周围人几乎是瞬间,就统统毫不分辨地相信了熊壮的话。一个卖鸡蛋的,拿着臭鸡蛋往仙若身上砸去,紧接着,烂菜根、石子什么东西全都飞了出来。 众人嘴里纷纷喊道:“打死她!” 仙若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抬手想要还击。 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仙若低头一看,对上二十一几近失焦的眼神,眼泪顿时就流出来了。 二十一极力保持自己清醒,不然自己昏过去,但她视线却一阵一阵地发黑。“走、我们走……”她死死抓住仙若的衣袖,去拉下那抬起的手。但实际上,那轻微的力气已经全都用在举起自己的手上面了。 仙若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握紧成拳头,最终还是缓缓放了下来。她护住二十一,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在身上、头上,将二十一搂在怀中,站起来,让灵气游走周身,脚底生风,带着二十一飞向空中。 街上只留下一片血迹,将那黄布包染红,和逐渐游动起来的人群…… 这世间本就有这么多不可理喻的事,当街强抢无人理会,只是因为恐惧和无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无辜的人群起而攻之。 在那种情况下,还坚持着劝仙若离开?,并非二十一有多善良——只是因为了解仙若,她知道仙若是什么样的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天生灵女并非是说说而已。仙若就好比一捧清水,必须要用干净无暇的器皿盛着她。若是器皿是玉色,你看她时,她便如玉一样纯洁,若器皿是黑色,你看她时,便像夜色一样漆黑。但这都是表象,撤掉器皿,你就能看到她只是透明的净水。 如果器皿碎了会怎样? 仙若便会跌入泥土之中,污浊不堪,粉身碎骨,覆水难收。这也是为什么惹怒仙若时,她下手从来都不留情。你可以从她身上看到二十一的颜色,你也可以从仙若身上看到自己倒影。 师父二十弦离开,二十一便成了器皿,隔开仙若与泥土,当仙若倒影出别人的恶意时,就晃动起水面的涟漪,碎掉这一切幻象。 她怎可由得仙若双手沾满罪恶的鲜血? 仙若不坏,仙若只是太透明。 第四十八章 赏善司 仙若带着二十一无处可去,只能是回到了住处,翩然落在房东寡妇家门口,跪倒在地不停地呼唤着二十一。 此时她的罗裙上也染上了一大片血红色。 房东寡妇正在扫地,看到仙若抱着二十一从天而降,连忙扔下扫帚。她看到插在二十一身上的刀和触目惊心的鲜血,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问道:“仙若呀,这、这可是怎么回事?” 仙若满脸泪痕看着寡妇,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别说了!快,快扶她进屋。”房东寡妇上前,帮忙将二十一扶进屋中,道:“你按住伤口,别动,我去找大夫来。”说着,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 二十一意识如坠云雾之中,飘飘忽忽、将滞将散,她双目一片漆黑,只听见耳边的啜泣声。她呻吟着,抬了抬手,想触碰仙若,可是又什么都看不到。 她放心不下仙若,喊道:“仙若,别哭。” 仙若抓住二十一颤抖的手,连声应道:“在这儿,二十一!你不要飞走,不要飞走……” 这句话指的,正是昨夜所说的飞上天的魂就找不回来了。 “去庐州……”二十一喃喃一句,算是遗嘱,便没了声息。 “二十一!”仙若大惊失色,拍着她的脸,想唤醒她。 仙若几欲疯狂,嚎啕大哭。 房东寡妇回来时,二十一连鼻息都没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才将仙若拉开二十一的身旁,着急地喊道:“大夫,快给小二十一看一看呀!” “唉,莫着急,急不得、急不得!”一玉衣郎中背着药箱进屋,连声劝慰——这便是急不得与这两个姑娘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了。 房东寡妇一边劝慰瘫坐在地伤心欲绝的仙若,一边催促急不得,大声道:“哎呀!大夫啊,血都快流干了,你还不着急,真是要急死人了!” 急不得放下药箱,叹道:“怎么都这么急呢!赶着去投胎啊!大家活着的别急着死,死了的别急着投胎,帮不上忙的别瞎着急。”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前,拨开二十一的眼皮看了看。此时他都能看到二十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他还是不慌不忙,先探了探二十一已经停止的鼻息,又查看了一下二十一腹部的伤,回头对房东寡妇说道:“好婶婶,准备一盆热水,那一条干净的毛巾过来,我先把这刀给拔了。” 房东寡妇连忙去厨房打水。 急不得抬了抬手,撸起衣袖,头也不回地说道:“姑娘,先别急着哭了,把伤心放一边,去我药箱里把剪刀拿给我。” 仙若闻言,胡乱地抹掉一脸的鼻涕眼泪,手忙脚乱地从药箱里翻出一把剪刀,交到急不得手中。 急不得小心地剪掉伤口附近的衣物,道:“姑娘,再帮在下一个忙,去把药箱里的止血药拿来,红色的瓶。” 仙若拿给他止血药。他放下剪刀,先将瓶塞打开放一边,然后让仙若退后,缓缓地握住刀柄,顺着刀插入的方向一提,拔出了刀,然后迅速倒上止血药。 正是这一瞬间,仙若看到一个透明的影子从二十一身体里浮出来。 仙若倒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刀是从她身上拔下来一样。她脑中轰然一响,魂跟着被抽出来一般,跌坐在地,表情木讷,瞪着那影子。 魂魄已开始离体,二十一死了。 她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显得苍白无力,耳中嗡嗡作响。 二十一的魂魄飘离身体半米高的时候,仙若忽然听见丁丁零零铁链在地上拖动地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仙若愣愣地回头,看到有三人从地里钻出来: 左边的那个黑布麻衣,体胖、身短、面黑,拿着手铐脚镣,铁链一直拖到地上;右边的那个刚好相反穿着白衣,偏瘦、身长、脸白,双手拿着孝棍。中间的那个,手捧善薄,身着绿袍,笑容可掬。 可不是黑白无常,和冥府酆都天子殿中的四大判官之首赏善司——丁坧是也! 世人只知崔判官崔钰大名,却对和崔判官同姓氏祖赏善司丁坧所知甚少,只知他只管善小鬼,主人轮回成仙。 二十一魂魄一离体,丁坧带黑白无常亲自来勾魂,可见二十一生前不作恶,死后得此殊荣。 丁坧一看到仙若,立刻露出了惊讶,翻开手薄查看了一番,随即和善笑道:“你这小灵女算是有幸,竟入得了无弦门门下。远些想那妲己,近点想那杨玉环,都是灵女之身,哪个不是随波逐流,红颜祸世的,你却有幸蒙得无弦始祖的庇佑,在人间逍遥了七十多年也没犯下任何罪行。愿你一心向善,专心修行,有朝一日必能位列仙班!” 丁坧又将善薄翻了几页,再一看,又是一惊:“本司当是什么人的魂魄,居然要本司亲自来收,原来是无弦门第八代传人无名氏二十一弦……” 仙若闻言,生起一股力气,从地上爬起,拦在这鬼差阴官面前,道:“不准你们带走二十一!” 这一声来得突然。 房东寡妇和急不得只是肉眼,哪能看到仙若眼中的东西,都回过头看仙若。 房东寡妇见她伸开双臂,挡着空气,以为她是伤心过度,神智也糊涂了,上前拉住仙若,道:“孩子、孩子,你且冷静下来,大夫在看病呢,你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 急不得回头看了仙若一眼,摇了摇头,无奈地自语道:“心急火燎又如何,反倒把自己脑子烧糊涂了。”为二十一止住血后,他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针灸包,打开,从一排针中考虑要用哪根针。 丁坧没有理会她,官步一迈,朝床前走。 “你站住!”仙若被房东寡妇拉着,只能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丁坧的腰带。 丁坧步子一顿,微微皱眉,但还是笑着劝道:“你这孩子莫要阻拦阴差办事,这生死有命,你拦着本司,误了她的时辰可不得了!”说着,示意身边的白无常去制住她。 白无常遵言,过去掰开仙若的手,压住她,丁坧这才得以行走。 丁坧走到床前,挥了挥衣袖,二十一的魂魄面目立刻清晰。只见二十一魂魄在虚空中慢慢坐了起来,缓缓飘到地上,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对仙若若干人等熟视无睹。 “汝可是无弦门第二十一弦无名氏?”丁坧问道。 二十一的魂魄慢慢地点了点头。 “甚好!”丁坧抬了抬手,示意黑无常上前给二十一戴上锁链。 “住手!”仙若愤怒地冲着黑无常喊,“你不可锁了二十一!二十一不可以死!放开她!我师父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师父不会放过你们的!”她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这孽障!”丁坧对她的威胁甚是不满,面露不悦,斥道:“即使是你们无弦门,该死的时候都得上着链子去地府,你这番威胁,你们师父是如何教的你们?” 仙若在这里大喊大叫,急不得却是毫不知情,不徐不疾地抽出了针灸包里仅有的三根金针,缓缓地将一根金针扎入二十一头部,医治着二十一。 丁坧合上善薄,往门口走。 黑无常牵着链子,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感觉链子一紧,拉不动。他回头一看,铁链绷直着扣着二十一魂魄的双手。二十一魂魄笔直地站在原地,毫无神识,但这铁链却怎么都拉不动。 “赏善司!”黑无常喊道。 丁坧停下来,回过头来,问道:“何事?黑无常。” “赏善司,这无名氏的魂魄不知为何牵扯不动。”黑无常禀道。 丁坧闻言,上前查看,扯了扯铁链,果然是怎么都拉不动。忽听得那凡人郎中自言自语道:“你这小姑娘,要死也别着急,死也得看看阎王爷收不收你……”说着,他又拿出第二根金针,往二十一头上扎去。 丁坧定睛一看,诧异道:“这凡人手中何来定魂针?”他立刻翻开善薄上下查看,慢慢皱起了眉头,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点头,自语:“原来如此。 第二针下去,二十一魂魄又慢慢地飘回身体的上方。仙若见此,又惊又喜,破涕为笑,也不再失控挣扎。 “这三根金针怎可由得你们凡人乱来!”丁坧转身,对仙若质问道。 仙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有些生气,反驳道:“我师父后继无人,怎由得你们阴差乱来?” 丁坧哑口无言。 倒是仙若身边的房东寡妇,听见仙若讲出这种来,用手探了探仙若的额头,絮絮叨叨地说道:“哎唷,这孩子糊涂了,这孩子糊涂了,什么阴差、阴差的,大白天说什么鬼话!” 仙若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倔强地扬起脸,睨视着丁坧。 丁坧犹豫片刻,最终妥协,缓缓地合上善薄,摇头无奈地叹息道:“罢了!罢了!黑无常放了这无名氏,命不该绝,尚不到时候。” “是!”黑无常依命,将二十一身上的锁链解掉。 丁坧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带着两个阴差,离开了。 急不得将第三根针扎入二十一头中时,仙若就看到二十一的魂魄慢慢地回到了二十一的身体内。下一秒,二十一忽然猛地吸了一口气,复了呼吸。 房东寡妇见了也不得不称神。 最开心的莫过于仙若了,呼唤着就要扑上去,还好急不得拦住了她,无奈地说道:“姑娘,急不得!急不得!这小姑娘人都没醒呢!况且她身上还有伤,你这样着急地扑上去,她怎么受得了?” 仙若兴奋得抓着急不得的衣袖又跳又笑的,整个人似乎都发着光,看着让人移不开双眼。 第四十九章 过夜 从这次之后,仙若便给自己立下规矩,不再在不知情的百姓面前乱用法术。二十一再做这神鬼生意,结账的时候,若是现银太多,二十一也会要求对方换成银票,避免身上带大量现银出门。 也正是这次给二十一扎下的三针,不仅救了二十一一条命,急不得才得了一个“神医”的美名。 要问这凡人看不见的事,如何将他传成神医,且听我给各位理一理。 雷大头闹鬼本身就够神乎其神了,二十一和仙若为雷大头解决了黄仙的事,自然让雷大头感激万分,与人说这事,称这二人是神人。二十一伤好离开扬州后,这房东寡妇茶余饭后与人说起这事,再联系那日仙若“疯疯癫癫”的举动,一帮得闲的人自然分析出,二十一当时怕是已经死去,仙若已经看到阴差来锁魂了。 若问,为何阴差都到场了,二十一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死呢?——自然是说,急不得医术了得,阴差都不得不放弃。 这一来二去,传到江湖上,更是把急不得传的神乎其神,说他一针定魂,阴差抢不得;二针回魂,无常勾不住;三针夺魂,阎王都得把魂魄还回来。 二十一受伤时,急不得为她尽心尽力医治好长一段时间,再加上仙若美貌非凡,使得这两年过去,急不得救人无数,却依旧记得这二人。 本以为几人已是无缘在见面,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急不得潜入沈府之中,只是想抓个下人问路,却听见了二十一的名号。 这挂名二十一是自家的还能有谁,只有那美若天仙的仙若了。 两人相互认出对方后,皆放下戒备。为了安全起见,急不得带着仙若,暂且离开沈府,到了附近无人处。 仙若看到急不得十分高兴,毕竟他是二十一的救命恩人,她自然是百分百的信任。“急不得,你为何也出现在这里呀?”一番寒暄后,仙若问道。 说起此事,急不得也是叹气,苦笑道:“想不到我急不得也有急成这样的一天。” 细问原由,才知晓,急不得来次就是为了阻止沈墨洲这场婚礼的。他离了扬州后,到了岳州,认识了沈墨洲的未婚妻——伏简小姐,并恋上伏小姐,这次来,他誓要带走伏简。 仙若听了,天真地说道:“我与二十一刚好也是来,带沈公子一起去岳州的。这样刚好呀,新娘子归你,新郎官归我们,两个人谁都不会伤心了。” “……”急不得心中有苦难言,可是看到仙若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多说了,只道:“仙若姑娘也别愁了,既然二十一认识那沈家公子,自然会照顾好她的,你且放心。只是这沈府偌大无比,戒备又森严,不知如何才能接应她出来。” 仙若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们可以混成下人进去找找看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急不得点头赞同道,“不过今晚天色已晚,我先送你回客栈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进沈府找他们,到时候见机行事。” 两人就这样商定了一个粗劣的计划,留了二十一在沈府和沈墨洲过夜。 想这几年,二十一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和仙若分离这么久。她在沈墨洲房间里,自然有些坐立难安,来回地在房中踱来踱去,晃得沈墨洲眼睛都花了。 “女先生、女先生!”沈墨洲终于忍不住了,道:“这么晚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仙若姑娘又不是什么只会绣花的弱质女流,鬼都要怕她三分,她不会有事的,你就别走来走去了。” 要是以往,二十一肯定要与沈墨洲争上几句,可是她此时心急如焚无作为,便只强迫自己去听从沈墨洲的劝告,坐到椅子上,低头看着地面,一声不吭。 沈墨洲见她一声不发,又有些不习惯了。叫了声她,她心不在焉地抬起头来,眉头拧成一团,模样又可爱又可笑。 沈墨洲道:“女先生,天色已不早,早些休息吧!你睡我床上。”说着,他起身去铺床。 二十犹疑着,问道:“那你睡哪儿?” “睡哪儿都不能睡床上呀!”沈墨洲打消她的疑虑,双手抓着被子的一边一抖,“你姑娘家的,本少爷就是再无赖,这点还是有分寸的。”他铺平被子,掀开一边,转身对她拂手一请:“女先生,请就寝。” 莫去猜疑,这沈墨洲此时真是玉树临风,有君子之风。 二十一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女先生在本少爷面前又何时客气过啊!”沈墨洲轻笑揶揄道。 “也是!”二十一承认事实。走到床前,当着沈墨洲的面,伸手就要脱去外衣。 “诶——”沈墨洲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道:“女先生使不得!这不是姑娘家的闺房,你委屈一下,和衣睡下就好,不必脱这外衣了。” 二十一私下从未与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哪知道要注意这么些礼仪。看到沈墨洲紧张地神情,顿时也明白了几分,脸憋得通红。她放下手,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黑靴随地一脱,往床上一躺,盖上被子,背对着他。 完了,她又在头上摸了摸,将发簪取下,生怕压坏。 她闭上眼,内心却庆幸着,这房里的人是沈墨洲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沈墨洲看到她取下发簪的这个小举动,有些欣慰。 这女先生,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但细微之处,可见其本性。 他弯腰将地上的鞋子捡好,放到床底下。将灯熄灭,他走出里屋。望着地面上的狼藉,还有那件新郎官服,他有些怅然。 “人生得意,如何才能尽欢?”他想起初见面时,二十一给他的签文,内心挣扎。 虽说这二十年,自己各种被管教,内心总不自由着,但他却也是娘生爹养,血肉之情、养育之恩,不能忘却。他什么都能听,除了这与这伏小姐结婚,就是不行!他不追求什么鸳鸯之情,也不求仙求寿,他只希望过得逍遥自在。 他将新服叠好放在桌上,内心的主意已是不可更改了。 清晨,二十一被敲门声惊醒。她一看四周陌生,才想起自己留宿在了沈墨洲的房中,连忙翻身而起,要往外走。 沈墨洲迎了过来,拦住他,低声道:“女先生快进里屋躲着,不要出来。 “少爷!” 正奇怪,四个婢女端着洗漱水和早点走了进来。二十一吓了一跳,连忙躲进屋中。那几个婢女,在屋子里一阵忙活,打扫干净昨晚被沈墨洲打翻在地的垃圾。 一人走过来,欲进屋整理床铺,被沈墨洲挡住。“行了,里面不用打扫了,把外面弄干净就好,没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是!” 沈墨洲走到桌前,皱着眉头,端起桌上的早点,送到里屋凳子上,道:“女先生,吃点东吧。” 二十一看到这精致的糕点,眼睛亮了亮。有钱人的早点,不知道味道如何? 正吃着,外面忽然走进一婢女,毕恭毕敬喊道:“少爷……” 有人进来,吓得二十一将东西呛在喉咙中,上下不得。 被人发现屋子里还有个人怎么得了,沈墨洲当即就怒斥道:“放肆!谁让你进来的?” 这婢女长得高大,看到二十一也不大声呼叫,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二十一,压住她腹部上方,使劲推压几次。二十一就从喉咙中吐出一块食物残渣。 “咳咳咳……”二十一可管不了这么多了,使劲地咳嗽起来。 沈墨洲立刻出门倒水。这婢女拍着二十一的后背,粗声粗气地问道:“二十一,没事吧?” “嗯……啊?”二十一下意识地应声抬头看这婢女的大脸,哪类女子?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妈呀!这脸是怎么长出来的呀?” 只见对方伸手从胸前掏出两个苹果,解释道:“是我,二十一,急不得,还记得吗?” “急不得?”二十一疑惑着凑进去看他,顿时也认了出来。 “真的是你呀!你、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啊?”她指着急不得一身女人打扮,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时,沈墨洲走了进来。 急不得这才看清沈墨洲,讶然不已,道:“沈公子,你、你……你可还记得在下?” 沈墨洲一愣,转而也明白了这不是府上的人,他将水递给二十一喝,笑道:“女先生居然还请了帮手。” 急不得上前几步,道:“是我,七天前和你客栈一同饮酒的马大夫呀!” “嘶……”沈墨洲闻言,上下一打量,也有些印象。“原来是马兄,我说呢,这府上的婢女怎么长得虎背熊腰——诶,马兄,你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他想起那日的对话,恍然大悟道:“你是为伏小姐而来呀……” 这三人没想到巧到一块儿了。 二十一道:“急不得,原来你姓马呀!” “呵呵!”急不得讪笑两声。那日匆忙,他随口编了一个姓氏而已。他哪知道沈墨洲真的姓沈,而且刚好就是这新郎官。他挠了挠头,尴尬地解释道:“行走江湖嘛,所以随便瞎编的姓氏。沈公子切莫见怪,也叫我急不得吧!” “噢……”沈墨洲也听说过一些江湖上的传闻,也稍微知道急不得名声挺大的,只是他整天忙着和父母任性,江湖上的事,他也知道的不多。他从善如流,双手一拱,道:“啊,原来是急兄啊……” “噗……”二十一听罢,在一边扑哧扑哧地,强忍住大笑声,“极凶、极凶,鸡胸、鸡胸,哈哈哈……” 急不得一脸的窘态,默默地看了二十一一眼,对沈墨洲的恭称敬谢不敏:“唉,沈公子莫调笑我了,还是叫我急不得吧!” 第五十章 心爱之人 沈墨洲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其实也在笑——因为他是故意的! “鸡胸,你怎么装扮成婢女的样子出现在这里呀……”二十一忍笑忍到眼角都出了眼泪,一边擦一边拍着急不得的肩头揶揄他道。 急不得一脸无语地看着她,解释道:“昨夜我遇着迷路的仙若姑娘一个人,知道了你在沈公子家中出不来,所以今早打扮成下人的模样来带你出去。无奈仙若姑娘太美,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扮女,她扮男了。不过沈老爷很谨慎,不准家丁进这屋,所以仙若就没一起来。”急不得一语带过,并不提起他真正的目的。 说起仙若,二十一就收敛笑容,关切地问道:“仙若怎么样了?” 急不得笑道:“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沈墨洲看到这两人熟络的对话,心里顿生妒意,打断两人,道:“我爹关过我好几次禁闭,我逃跑的方式,他都知晓。所以他是不会让男的送东西过来的,而且,婢女是几个一起来,要相互查看对方的相貌后,才能一起出这屋子。防的就是我绑了下人,浑水摸鱼逃走。”说着,他往外面看了一眼那三个婢女,见她们还在打扫,便没说什么了。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 这人到底是有多不规矩,他爹才能防他防到这种地步啊!二十一眼神怪异地瞅了沈墨洲一眼。 三个人凑一起商量了一阵,沈墨洲给出一个主意。他将一个婢女叫进里屋,点了她的穴道,然后让二十一换上她的衣服。 沈墨洲端上一砚底的墨汁,对二十一说道:“你把头发弄乱,越乱越好,待会儿我给你脸上涂黑,赶她们走,你就混在里面一起出去。” “嗯。”二十一点点头,问道:“那你怎么办?” 沈墨洲看了急不得一眼,急不得也回看他,两人此时是心照不宣。他知道急不得是来“抢亲”的,但急不得哪能知道沈墨洲的心思呢?不管这抢亲的理由多正当,但沈墨洲这是奉父母之命明媒正娶,抢或被抢,都不是见光彩的事。 “这你就别担心了。”沈墨洲对二十一说,也是对急不得说,“我是铁定不会和那伏家小姐成亲的,你暂且和急不得出去,看急不得能想出什么办法,如若实在不行,就等中秋,我来硬的也要悔了这婚不可!” 这话一出口,急不得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让他知道了沈墨洲是个什么意思了——这是在暗示他去找伏家小姐,若是在婚礼前带伏简离开最好,若是不能,沈墨洲就要大闹婚礼了。 二十一将自己的衣服交给沈墨洲,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道:“我的衣服就先放你这里了,记得还给我。记得,你什么都可以不带,一定要记得带上我的衣服啊!” “呵!”沈墨洲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宝贝一件衣服,随口戏说道:“女先生只有这么一件女儿家衣物了吗?这么宝贝!” “我只有这件。”二十一如实说道。 “……” 二十一伸出手在自己头上一顿乱揉,弄得披头散发。好了之后,她又想起了什么,顶着鸡窝头爬到床上,拿回发簪,交予沈墨洲,道:“送我了,就是我的了,这个也只有一根。” 沈墨洲被她逗笑,这简单的一句话,让他莫名的满足。他道:“丢了赔你十根,好吗?” 二十一觉得好呀!正要点头,又想起师父送自己的衣服,也就这么一件,丢了就是没了!她连忙改摇头,道:“不行、不行!赔一百个也没用,我就要我自己的——哦,对了,手帕也是我的,记得!” “行啦!”沈墨洲懒得听她啰嗦了,将衣物放一边,拿着蘸墨的毛笔,涂得她满脸漆黑。 刚一放下笔,二十一就惊声尖叫起来:“啊——好丑!无耻!下流!我不干了!”然后就捂脸,翘着兰花指,往外冲。 沈墨洲和急不得此时都没得任何心里准备,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心惊肉跳。 紧接着,急不得也反应过来,双手抱拳,道:“多谢沈公子成全——哎呀!奴家不卖身呀!”说完,他也学着二十一的样子,嗲声嗲气地跟了出去。 “……”沈墨洲对这二人的举动有多无语可想而知,只能配合着这二人,随手操起地上的圆凳,冲出里屋,狠狠地往地面一摔,佯怒着吼道:“滚出去!这么难吃的东西!以后再给本少爷端来试试!” 另外两个婢女被沈墨洲猛砸凳子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哪还分辨什么,全都丢下手里的活儿,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屋。 沈墨洲将门反锁上,无奈着笑着,为自己的形象连连叹气,自语道:“不闹了,不和自己怄了,好几顿没吃了。” 他揉了揉肚子,从桌上拿了两个包子,走到屋里。“哦,差点还忘了一个人!”他停下步子,看着那满脸恐慌、不能动弹的婢女,满脸堆笑地问:“吃包子吗?” …… 一出了沈墨洲屋,急不得就带着二十一去柴房和仙若汇合。 二十一这般凌乱不堪,见到仙若,险些让仙若没认出来。 “二十一,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弄成这般模样,受伤了吗?”仙若又心疼,又担心地问。 “没事呢,别担心,故意弄的,都是墨水。”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衣服,二十一直接用袖子随便在脸上一擦,露出黑乎乎的傻笑,道:“我已经和沈墨洲说了,他没生气呢!而且说要和我们一起去岳州。” “太好了!急不得他刚从岳州到这里来的,昨晚和我说了好多岳州的事呢!”仙若眉开眼笑,对急不得说道:“急不得,现在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带走新娘子了。” 二十一对此事还不知情,她可不像仙若那么好糊弄。听见仙若这么一句,她转过身来看急不得,问道:“急不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说啊?” 急不得语速极慢,坦诚道:“那伏小姐……是我心爱之人,我不愿她下嫁于她人,所以从岳州赶来,阻止这场婚礼,带她走的。” 二十一尚且还不知情为何物,看着他莫名的情愫,她心中懵懵懂懂。她觉得,急不得一定是很爱这伏小姐,才不远千里追来。很爱是什么,她不清楚,只是看了看仙若,就以为知道了,说:“哦,仙若也是我心爱之人。” 这样的回答让急不得笑而不语。若去否认这种说法,但二十一对仙若的真挚,在扬州时,他也是见过的。可是,男女之情,这心爱和二十一的心爱又怎么一样呢? 二十一看了看仙若,又重复道:“你是我心爱的人。” “嗯哼……”仙若轻笑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看看你的样子,我先带你去洗洗吧!”说着拉着二十一往厨房水井边走。 “急不得,你先等一下。”二十一回头对他说道。 此时,因为要后天沈墨洲大婚,来了很多客人,厨房里人都很忙,也没人注意这三人。 等二十一洗干净,重新整理好仪容时,回头一看,急不得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二十一嘟起嘴,不满地嚷道:“这人有意思,说了要他等一下,丢下我们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可能去找伏小姐了吧!”仙若说道。 “那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呀!”二十一忽然明白,道:“急不得也有着急的一天啊!” “那我们怎么办?” “反正也没事做,我们也去看看那个能让急不得也着急的伏小姐是个怎样的姑娘吧!”二十一看了看四周,拍拍仙若的肩膀,示意她跟来。 两人跑到厨房。二十一随手抓了一个家丁,说道:“伏小姐想吃桂花糕,有没有?” 未来少夫人发话了,谁还怀疑什么。那人立刻点头:“有呢,有呢。”家丁给端出桂花糕,二十一又提出,要他一起送去。 这伏小姐千里迢迢而来,为了不委屈她,沈老爷将她一家人安排在沈府内一个别苑之中,就等着后天成亲了。 在沈府家丁的带领下,二十一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伏小姐伏简的住处。 “行了、行了!就到门口吧,你先回去忙吧。”二十一从引路的家丁手中接过桂花糕,将人赶走。 伏小姐的门前也是把手了人。二十一和仙若走到门前,守卫见她们是来送东西的,便没有怀疑,直接放行。 二十一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进来。” “哇喔……”二十一冲仙若做了个嘴型:好好听哟。心中只确信,这单是声音就如黄莺出谷,人也一定是个美人儿! 两人推门进去。屋内还有一道门,挂着珠帘,从外可以看到里面有个鹅黄色的身影,影影绰绰、翩然起舞。 二十一和仙若做贼心虚,蹑手蹑脚走到珠帘前,轻轻地掀开珠帘,总算是见着了这个连急不得都为她心急三分的伏家小姐了—— 唇红齿白,眼送秋波。笑起来三分阳光、七分魅惑,蹙着眉三分柔情、七分惹人怜惜。指若青葱,身若摇柳,舞动着身姿,恍若一只鹅黄的蝴蝶,飞舞时惊艳,停顿时恬静。 美得让人眼花缭乱。 二十一下意识地看仙若——嗯,还是仙若好看。 正得意着仙若的美无人比得上时,那伏家小姐忽然脸色一变,眼中三分笑意、七分杀意,手捏鹰爪朝两人直线冲来,长驱直入,直指要害。 那嘴角残忍的笑意,恍若尖牙,朝着猎物的脖颈扑来。 第五十一章 伏简 二十一惊骇,手中的东西都拿不稳了,拉着仙若快速后退。她第一次从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杀气! 怪不得急不得总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仙若看到情况不对,想出手反击。可这是急不得要的人,二十一怎么可以让她乱来,抓住仙若,连忙停下来对伏简喊道:“伏小姐息怒,我们是急不得的朋友。” 伏简听见急不得的名号,身上杀气戛然而熄,收回手,一个漂亮的旋身,妖娆地落身到椅子上。再看她时,她已是面若冰霜,眼中十分冷漠。 “哼!”她勾了勾嘴角,冷笑道:“鬼鬼祟祟,我当是什么人。” 这时,屋外人听到了声响,喊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东西摔碎了,让下人在收拾。”伏简声音平静地回答道。 二十一和仙若面面相觑。 这样的女子,真是既美丽,又致命。前一秒还看她着迷,下一秒她就要你命,真是让二十一心中唏嘘不已。这让二十一话哽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伏简站起来,睥睨着这二人,淡淡地说道:“回去告诉急不得,我不会和他走的。” “诶?”两人皆是一愣。二十一迷惑了,这伏小姐的态度,明显是对急不得不屑一顾呀,他为何还要大老远跑来,阻止人结婚? 二十一不知道作什么言语和她说话,倒是仙若,想什么就说什么,道:“伏小姐,你不是急不得心爱的人吗?为什么不愿意和他走?” “哼!”伏简瞟了仙若一眼,扬袖转身,背对着她们,讥笑道:“真是可笑!是他心爱的人就要跟他走,那我想要什么,就把他变成我的心爱,这世间万物,我岂不是能任取任拿了?” 仙若一听,她说的还挺有道理的,赞同地点头肯定:“嗯,你说的对!”然后转脸对二十一说道:“二十一,她说的好有道理啊,我们走吧!” “……”二十一无语地看着仙若。居然能把自己给绕进去,唉…… 二十一来,本来就是找急不得,顺便看看这伏小姐的,现在人也见到了,急不得也不在这里,她也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正想告辞,却听见伏简嗤笑一声: “白痴。” “诶,你!”二十一可听不得别人这样说仙若,噔噔噔地走到伏简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伏简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鼻中轻轻一哼,邪笑着重复道:“白痴。” “你!你……你给我收回这句话!” 伏简不理她,一甩衣袖,掀开珠帘,进了里屋。 二十一气得要命,怒道:“你才白痴!你全家都是白痴!不识好歹!仙若,我们走!”说着,拉着仙若气冲冲地往外走。 “二十一……”仙若糯糯地喊道。 “她说的对,我也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二十一回头恶狠狠地对珠帘后的人喊,拖着仙若离开了。 回到客栈,二十一洗了一个澡,又换上自己的道袍。仙若坐在桌子旁,捧着脸,看着二十一整顿衣裳。 “二十一……”仙若弱弱地开口,说道:“伏小姐不愿意和急不得走,那急不得该怎么办?” “凉拌!”二十一想起那女人倨傲的样子就不爽,只道:“真不知道急不得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若是看中的是美貌,那当初见到你时,怎不见他起色心?若要不是美貌,我瞅上瞅下,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好的,刻薄而又狠毒的!” “没有啊!”仙若说道,“我听这伏小姐声音动人,看她舞姿卓众,这也是吸引人的地方呀!而且……如果她真是这么刻薄狠毒的话,她也不会听见急不得的名字,就放过我们呀!” “诶……”二十一一愣,只觉得好笑:“刚刚你在那伏家小姐面前怎么没这么机智呀!” “那是因为她说的的确很对呀!”仙若知道二十一心中有气,“二十一也是我心爱的人呢!” 听到这话,二十一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仙若继续说道:“不过我也觉得成为心爱的人就要跟谁走,这是个无理的话。你看看我们呀,我是你心爱的人,所以你才愿意和我走,你也是我心爱的人,所以我也愿意跟你走。再看看急不得,伏小姐是他心爱的人,他才甘愿从岳州追来。从这看来,倒应该是——谁是我心爱的人,我才愿意跟着谁走才是!” “噢!仙若……”二十一听了这话大为感动,上前捧着她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抱着她,用撒娇的声音说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好有道理!真是爱死你了!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二十一什么火气都没有了,仙若才不是白痴!说她白痴的人才是傻!她家仙若呀,可是心若明镜,看什么都清楚着呢! 仙若被二十一的热情和依赖染红了双颊,她想回抱二十一,手又僵住。她微微皱着眉头,心波嶙峋:既然都是彼此心爱之人,二十一……有朝一日我若成仙,我们就谁也跟不了谁了,到时候,我也该怎么办呢? 可是,再心如明镜,也不可能把心思转化成文字,映在脸上,让二十一看懂。 现在已经快接近中午,二十一早饭没有吃好,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两人便下楼,点了两菜一汤,早早地吃午饭。 吃到一半,急不得忽然拿着行囊出现在这小客栈之中。看见她们两个,就走过将东西放桌子上,坐下。 二十一抬头看到他,脸立刻拉长了,用不欢迎的语气说道:“你来做什么?” 急不得也是见过伏简回来的。他微微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我走的急匆匆地也没顾及上你们……她,她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吗?”急不得看二十一脸色不好看,小心地问道。 二十一翻了一个白眼,哼了一声。“急不得,我看你救过我的命,我就和你说句实话。”她放下碗筷,对急不得说道,“这伏家小姐人除了一张脸和身材,没一个地方招人喜欢了,你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看上这种女人啊!” “一言难尽……”急不得叹了一口,缓缓地说道:“其实她,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二十一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我离开扬州后,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传闻,把我吹得神乎其神,各种江湖人士都要找我看病、治病,我不堪其扰,到处躲藏,一路到了岳州……” 这当时,他在汨罗江畔附近游玩,忽然被一阵琴声吸引,他巡音而去,看见了一女子坐在树下弹琴,身边陪同着两个丫鬟。 急不得上前搭话,才知晓她姓伏名简,是有名的永乐镖局总镖头的独生女,也是出来游玩的。 那时候的伏简,还是个大家闺秀,性格温婉,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两人相聊甚欢,便相约一起泛舟汨罗江。几日相处下来,两青年之间便互生爱慕之心,只是没有说明。 伏简回永乐镖局后,急不得也跟着去了永乐镖局附近,改名换姓的住下。碍于伏简已经和沈墨洲定有婚约了,两个人便只能私底下见面。后来,伏简和家人提出要退婚,被拒绝了。没几日,就传出伏简溺水的消息。 伏镖头也是个厉害的人,似是早就知道急不得的真实身份,第一时间就找到急不得救命。 急不得说起伏简溺水的事,话语中充满了愧疚。虽然别人说是男方那边说要退婚刺激了她,才跳河溺水的,但急不得却觉得这事他也有着莫大的责任。 “当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只好用夺魂针救回了她的命。从那以后,她性格大变,完全成为了另外一个人,时常自言自语,独自一人欢歌起舞,发起怒来对家奴也是毫不留情。” 说到这里,仙若同情心大起,道:“啊?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番曲折……” 急不得苦笑一声,道:“我治病救人无数,但却始终治不好她。‘神医’这个称号给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二十一看他伤心失落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劝慰道:“你医术这么好,相信你一定可以治好她的。” 急不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地笑了笑,道:“我翻遍了所有医书,始终找不到病因何在,我估计……她一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 “……”他都这样说了,二十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了。 仙若说道:“你医术这么了得,那你师父一定很厉害呀!你可以找你师父,要他帮你给看看伏小姐到底是什么病啊!” 这倒是个好主意,二十一想起扬州之时,仙若事后说她死去的时候发生的事,也立刻附和道:“对啊!” 但急不得早就想到过这个主意。他道:“教我医术的……是我老师,不是师父。” “嗯?”二十一有些不解,“老师不就是师父吗?干嘛分这么清楚?” 急不得笑了笑,慢慢地说道:“他老人家已有徒弟了,而且,他说,从师容易,三人行,必有我师,但是做父亲难,他于我没有养育之恩,只有授艺之情,所以只收我当学生,不收我当徒弟。” 二十一和仙若互看一眼,同时想起了师父。 “那不管是你师父,还是你老师,你都可以去找他呀!”二十一道。 “上哪儿找去!老师教了我三个月就离开了,云游四海,不知所踪。”急不得叹道,“我若向别人打听,别人反倒会笑话我呢!”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二十一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 急不得解释道:“我老师是个奇人、神人,不可思议,闻所未闻,我和别人说起他,别人都觉得是我在说疯话,不相信这世间会有这种人存在,所以也没法打听。我要向你说,你一定会说我在编瞎话。” “呵!”这话倒让二十一起了兴趣。 鬼她都见过一打了,人有什么的?再说了,再神的人,也神不过她师父二十弦呀!童颜白须,年纪仔细算上来都一百七十多了,说出去谁会给信呀! 二十一端正身子,剑指道:“说来听听,我给你来信上一信。” 第五十二章 师弟 急不得笑而不语。 仙若也亮晶晶地看着她,一脸期待地说道:“我也想听。” 他这才开口:“老师他老人家,道骨仙风,鹤发童颜,教我行医救人时,就已经一百七十岁了,身子骨还是十分硬朗……” “嗯?”二十一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急不得。 急不得看她露出这种表情,停下来,笑道:“看吧,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仙若有些兴奋地对二十一说道:“二十一,急不得的老师的岁数居然和我们师父差不多诶!” “什么?”这下换急不得愣住了。 这两人顿时心中也有了猜想,腾地站了起来,围着桌子走,相互打量对方。 二十一道:“你老师可是无名无姓,一身白袍,纤尘不染?” “你师父可也是无弦门人,前所未闻的世外高人?” 无弦门人都出来了,泄露出所有真相了。 “啊——”两人同时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指着对方。片刻,急不得恭敬地对二十一抱拳敬礼,道:“原来你就是老师他老人家的弟子,失敬、失敬!” “原来你是我师父在外收的‘野徒弟’!”二十一惊讶道。 急不得一脸汗颜地看着二十一。 野徒弟是什么,就和私生子一个道理…… 仙若也站了起来,道:“原来急不得是我们的师弟呀!” 急不得惭愧地笑了笑,如果按二十一的“野徒弟”说法来,也算是半个师弟了。但他忽然想起,有些疑惑,“可是,老师说他的大弟子已经有七十多岁了呀!” 仙若眨了眨眼睛,脆生生地回答道:“对呀!我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二十一才是师父的传人,今年虚岁十八。” 可是,上下打量仙若,冰肌玉骨、青丝如云,哪是七十岁人的模样,和二十一站在一起,就是一双姐妹花,年纪相仿楚楚动人。 急不得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想起老师也是一百七十的人了,走起路来却是脚底生风,他也觉得不无可能了。急不得嘿嘿笑道:“仙若师姐,保养得真好。” 这话说来,急不得似是不知道仙若是天生灵女,一开始接触仙道就驻颜不衰了。二十一问道:“急不得,师父都教了你什么?只有医术吗?没有告诉你其他的了?” 急不得答道:“老师当时教我的时间有限,告诉我的也不多。” “想想也是……”二十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看你是个大夫,我却是个……嘿嘿嘿……” 急不得一直以为二十一这算命先生只是个为了讨生活而糊弄人的工作,此时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了。他神色复杂,看着二十一,问道:“老师他老人家,到底是大夫……还是……” “我们无弦门是专门抓鬼的呀,你一个大夫算怎么回事呀!”二十一坐回凳子上,有些嫌弃地说道。 急不得和仙若也跟着坐下。 急不得还从来没有被人嫌弃过大夫身份,好歹他在江湖中也算个人物。不过既然是同门,也就没有什么不能敞开说的了。他道:“二十一,你是老师的传人,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伏小姐吗?” “叫我一声师姐,我就告诉你。”二十一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急不得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拱手唤道:“求二师姐帮忙!” “哈哈!”二十一得意地笑了起来,随后敛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我又不是郎中,师父没教过我治病,只教过我算命。” “那……那有没有可能是中邪了呢?”急不得信医不行,只好信这神鬼的说法。 “不可能!”二十一肯定地告诉他,“如果是中邪,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今天我见过她,好着呢!哪会中邪,我都要怕她三分。” “……”急不得只好将求助的眼光看向仙若。 仙若想了想,也是无招可支,无奈地说道:“我也不会看病。二十一是师父的继承人,她知道的最多了,要是没办法,我就更没办法了。” “我知道什么呀!”二十一有些生气,“他四年前说走就走的,出去就收了个‘野徒弟’,现在还回来认师归宗的。” 四年前,也就是二十一才十四岁不到,便要和仙若到处跑了。 二十一胡乱地扒几口饭,就把碗一放,说道:“我吃完了,先上楼去了。”然后,重重地踩着步子往楼上去了。 看着二十一冲冲往上面走的背影,仙若歉意地朝急不得颔首,道:“师父走了四年,二十一吃了很多苦,但我想,她可能还是有些想师父了。” 急不得点头表示理解。“对了!”急不得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从包袱中拿出随身带的针灸包,打开,道:“老师走之前,留给我三根定魂金针。”他抽出那三根针,给仙若看,“江湖人也谬称夺魂针。” 仙若自然是记得这三根细小的金针。“就是救二十一的三根针呀!” “嗯。”他拿出一块黑布条,将针仔细包裹起来,道:“这是老师走之前留给我的,他说这三根针,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只能用三次,救完三个人就不能用了。二十一师姐是我救的第二个人,第三次我用来救了伏小姐,所以这针已经没用了。老师说过,这针用完了要还给他,可是他老人家却不曾留下过任何音讯,这两年也没有来拿过,我估计老师怕早就把我这个学生给遗忘了,便将这针交予师姐你来保管吧!” “是吗?”仙若从他手中接过那几根定魂。她想起丁坧也说过,这东西不可能是凡人所有的,所以只能是二十弦给急不得的了。她收起定魂针,问道:“急不得,你是怎么成为师父的学生的呀?” 急不得低头笑道,眼中满是感恩。“我自幼丧父,我娘为拉扯我长大,在我十岁那年病倒,但因家境贫寒无钱医治,所以我只好自己去学医,去山上采药为我娘煎药治病……” 就这样拖了六年,急不得的娘还是死了,他在家中哭了三天三夜,也无人知晓他娘去世的消息。然后第四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卸下门板,把他娘的遗体放在门板上,拖着他娘就这样去安葬。 恰逢二十弦途径此处,看到正在给娘亲挖坟的急不得,便上前说能救活他娘。当时急不得伤心欲绝,只道要是能救活他娘,他做牛做马报答都行。二十弦便给了急不得三根定魂针,教急不得怎么用。 这三针,救活的第一个人,就是急不得的娘亲。 自此之后,急不得就跟随二十弦学了三个月的医术。二十弦对急不得没什么要求,只要他离开家乡,行医救人两年,以后急不得去哪儿安定下来都没关系。 “为什么会是两年呢?”仙若心中疑惑着。 回到房间后,仙若走到床前,轻轻地推了推床上的二十一,道:“懒虫,吃完就躺床上,对身体不好,快些起来。” “哼!”二十一扁着嘴,极不情愿的坐起来。 仙若拿出急不得给的金针,打开给二十一看,道:“快看看,这就是在扬州时救了你命的三根定魂针。” “这有什么好看的。”二十一嘴里说着,但还是拿起一根金针查看,自语道:“这是金子做的吗?不知道值不值钱……”说着,就要用嘴去咬。 “不可以。”仙若轻轻地拍了拍头,拿回金针,道:“急不得说了,这是师父送给他的,不过只能用三次,用完了就要还回来,所以他就交给我们了。” “哦。”二十一撇了撇嘴。 仙若笑了,道:“师父教急不得学医,他只要急不得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什么事?” “离开家,做游医两年,两年后随他做什么都行。可是为什么是两年呢?”仙若问道。 “……”初一听,这问题有些无聊,但仔细一想,二十一就立刻明白了,眼睛也灯笼一样地亮了起来,道:“师父早就算到我在扬州会有一劫,所以教急不得是为了救我的命!” “我看十有八九是这样。”仙若将定魂针重新用布条包好,放入她手中。 “哈!”二十一一下就乐了,道:“我知道师父肯定还是惦记着我的!” “那是、那是!”仙若连忙附和着逗她开心。 二十一蹭地就从床上跳下来,豪情万丈地说道:“既然是师弟的问题,也就也是我二十一的问题了。” 入夜之时,急不得来敲两人的房门,想邀请两人出去逛夜市。 “两位师姐,中秋快到了,我们出去逛逛吧,到了后天,不知道还能不能聚在一起了。” 二十一打开门,探出一个头,看着他,道:“急不得,伏小姐可是后天就要和别人成亲了,你确定你还有心情和我们去逛夜市?” 急不得白天见过伏简了,会面不是很愉快。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就是急也没有用了,明日我再去找她,如果她再如此,我就要来硬的了。” 二十一眯着眼睛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道:“这犯法的事,我们还是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议论了吧!”她缩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仙若,出去玩,你去吗?” “不去了!”仙若回答道,“我还是留在屋里练功吧!” 嗯?今天这么主动的练功……二十一内心甚是觉得欣慰,从门缝儿里钻出屋,道:“那就我们两个去吧。” 第五十三章 魂裂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杭州城里。二十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好像看中了很多东西,但却是一件都没有买。急不得看她这个样子,便主动上前问道:“二师姐,看中什么了吗?我给你买吧!” “有啊!”有便宜占,哪有二十一不占的道理。她立刻拉着急不得走到鞋摊前,挑了两双绣花鞋,道:“付钱吧!” 买完鞋子,两人一路走到护城河拱桥中央。 河中来往着小船只,点着灯,夜风吹来,船儿飘荡在水中,缓缓地游动。河岸两边,来往着各色百姓,既热闹,又宁静。 二十一双手捧着脸,手肘撑在栏杆上,望着天上将要圆满的月亮。急不得站在她身后,也看着夜空。 “马上就十五了,二师姐可是在想家人?” “嗯?”二十一回过头,低声说道:“仙若每天和我在一起,到没什么好想,只是偶尔有点想师父了,这么大年纪了,到处跑,哪天死了我都不知道,还以为他会回来……”说着,二十一有些感伤地笑了笑。 急不得其实想问的是她的父母,可是看到二十一这副神情,他也不好继续追问,安慰道:“老师他老人家不是常人,二师姐毋须担忧——诶,二师姐,老师教你算命,你能为伏小姐算一命吗?” “……”二十一翻了一个白眼。“你还真是走到哪里都忘不了那伏家小姐的事!” 急不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师姐不也有走到哪里都忘不了的人吗?” “这倒也是!”仙若的脸划过二十一的眼前。“好吧、好吧,帮你算,你告诉我伏家小姐的生辰八字。”二十一把衣袖往上提了提,露出纤细的手腕。 末了,她看到自己一手要掐算,一手拿两双鞋子的举动,她又觉得这样甚是难看,便抖了抖拿鞋子的手,道:“拿着!” 急不得见她愿意帮伏简算命,立刻殷勤地接过鞋子,报上伏简的生日。急不得看她单手结印,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全然不似街上算命的那样。 待她睁开眼,急不得立刻问道:“怎么样?” 二十一皱着眉头,道:“干扰有些大,我们去人少的地方。” 两人下了桥,避开人群,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二十一又重新算,算完也是依旧皱着眉头,不说话,看着地面,来回踱步。 急不得看她这个样子,不敢打扰她,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二师姐,怎么了?” 二十一问道:“急不得,这伏小姐,前后性格变化有多大?” 听她这么问,急不得再次强调:“何止大,简直判若两人,大到伏家下人议论纷纷,说她疯,说她中邪。只是,众人都知伏镖头疼爱女儿,所以事情没有传开。” 二十一沉吟一会儿,神色有些复杂。“急不得,我若说实话,你能接受几分?” 急不得听罢,脸色一阵发白,喉结滚动,张嘴说不出声。 二十一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强迫他,摆了摆手,只道:“这命理八字,不信也罢,你见谁能掐会算发过财呢?” “不……”急不得艰难地出声,“还是说实话吧!我或许对神佛之事从没尽信过,但我信得过老师,也信得过师姐你。” 二十一这才说道:“道家算命,是最基本根据生辰八字算你命重几钱,但这最终只是投机取巧的伎俩。我们无弦门不同,可开天眼窥‘人书’,看到一生的命理起伏……” 这二十一师祖口中所说的“人书”,和我们在电视里听到的“天书”是性质差不多的东西。我们无弦门中提到过“三书”,人书、地书、天书:人书可看命理,能看见一个人一生的生老病死;地书可看轮回,万物生死往去都能通晓;天书则窥天机,兴亡在上面能览尽。但窥三书的办法,我们无弦门传下来的只有人书,其他的都是不允许。而这人书,也不是说看就能看,注意我的用词——“窥”三书! 嗯,我是在暗示大家:大街上算命的都是骗人的! 言归正传。 二十一平时好一点,就解个签,算一下别人的运势,差一点,就拿着人的生辰八字胡乱掐算一把,坑点钱。但这次对急不得是尽力帮助了。 “急不得,我可是看到伏家小姐的命理线在十五个月前已经断开了……” 可不正是伏简溺水的时候嘛!急不得有些不相信,捉住二十一双肩,摇着她,急急地追问道:“怎么可能,她不是活着好好的吗?二师姐,你可别算错了!” “呃、呃、呃……”二十一被他摇得头晃来晃去,连忙一把推开他,斥道:“你松手啦!脑浆都快被你摇匀了!”她撇着嘴,看了看一脸颓然地急不得,有些不忍心,不高兴的嚷道:“好啦!好啦!没这么可怕,其实……其实,我看到不全是这样……”二十一支吾道。 “那到底是怎样?”急不得一点转机都不愿放过。 二十一眼珠子左顾右盼,似是有些不情愿。“人从生到死,应该是一条不间断的命理线,但是……伏家那姑娘,命理线前面十五年是一整条,后面的,忽然断开,硬生生地接上了另一段命理……” “师姐,能说的简单一点吗?”急不得问道。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道:“就好比你以前认识的伏小姐是根红线,这线随着时间变长,本应该依旧是红线,却忽然颜色变得一截红、一截黑的!” “这是为何?你不是说,她没有中邪吗?” “是呀!”二十一眼睛望天,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学艺不精,犹疑地说道:“可能……她可能是得了魂裂之症,唉!说了你不懂,我要见到她人仔细看看才能知道。”二十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完就要走。 急不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诶,别走啊!师姐,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沈府,你给她好好看看!” “诶、喂!”二十一都没得拒绝的机会,就被急不得拖着往沈府走。 这急不得完全就不像以前那样从容淡定,抓着二十一的衣领,跟拎着一只小猫一样,一阵飞檐走壁,就到了伏简住的别苑中。整个路上,二十一几乎没用半点气力,完全是被他提着走。 急不得看到伏简和下人此时都在院中,这才到躲到假山后,把二十一放下来。 “二师姐,到了。”急不得拍了拍二十一,眼睛却一直盯着院子里的伏简。 二十一半个头都掉到了衣领里面,一脸幽怨地看着急不得的背影,慢慢地往下拉了拉衣服。真是的……这算绑架啦! 二十一也探出头,循着急不得的视线看去。 伏简还是白天那件衣服,在月光和灯光的映照之下,恍若嫦娥下凡。即使是天天对着仙若这样的美人长大的二十一,也不得不承认,这伏家小姐真是个美人胚子,优雅而又妩媚。 这配脸倒是配得上沈墨洲了,但是家世,却只是一家镖局的总镖头女儿而已。 二十一正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忽然一个下人不知为何惹怒了伏简。 这伏简说变脸就变脸,一个大巴掌打过去,声音响亮得隔得老远的二十一都听得清晰,那做错事的男丁更是整个人都打翻在地,手里端着的杯子碟子全都甩到了地面。另外几个跟在旁边的下人也全都战战兢兢,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半口。 二十一被这一巴掌吓得是一愣一愣,心中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白天和这女人见面的时候,得亏急不得的名字有用,要是没用,估计当场就被她掐的吐舌头蹬腿儿,一命呜呼了! 这还没完。伏简抬手,居然又示意让人拿了一根鞭子过来。二十一看她接过鞭子,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二十一看不下去了,默默地从急不得手中拿回那两双鞋子,转身想走。 “二师姐!” “……”二十一欲哭无泪:“什么?” 只见急不得捡起一块石子,往里面一扔。“不要啊……”二十一低呼一声。 话刚落音,那石子还没落地,伏简眼睛就像毒蛇一样,扫视过来,扬起鞭子,“啪”地一甩,居然将急不得扔出去的石头又打了回来。那石头出去时轻飘飘,回来时却像离弦的利箭一样,狠狠地撞到假山上,将一整块假山石都硬生生打缺了一小半边――可见伏简功力之高深,心肠之狠辣。 二十一吓得腿都打颤。这要是打中了人的脑袋,那还不得脑袋开花呀! 这女人太可怕了! 伏简冷冷一笑,挥退几个已经被他吓得几乎半身不遂的下人,手执长鞭,慢慢朝假山走来。“有客人来了,怎么不出来打声招呼?”伏简的声音动人,但是听得二十一心中莫名的发毛。 长得再丑的鬼,她都不害怕,但是这伏简,却真是美得让她“惊心动魄”! 急不得见没有下人,这才走了出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唤道:“简儿……” “……”二十一没想到急不得私底下居然是这样叫那个伏小姐,心中默默地恶心他。 伏简一看是急不得,脸色立刻冷漠下来,缓缓地将手里的鞭子缠到手掌之上,淡淡地说道:“你怎么又来了?难道白天我给你讲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我也不会走的,没有你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急不得坚定而又深情地说道。“简儿,我已经找到医治你的方法了,你和我走吧!” “医治?”伏简眼中三分愠怒,七分嘲笑,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略过急不得的脸颊,声音充满着疑惑人心的力量:“我伏简还不知道自己有病,你看我四肢健全、功力大增,这病,怕也是江湖中人争先恐后想要得的病吧!” 急不得不理会她的话,轻轻回握住伏简的手,温柔地说道:“简儿,来,见见我的师姐吧!” “师姐……”急不得转过身,这才发现二十一躲在假山后还没出来。 第五十四章 留情 听见急不得叫自己,二十一这才慢吞吞地从石头后面出来。 伏简看到二十一,一眼就认出了她是白天那个丫鬟。她上下打量二十一,勾起唇角,哂笑道:“急不得,你老师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教她的时候还是一个道士,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郎中了?”她眼波流转,像藤蔓缠上二十一。 二十一浑身不舒服,将鞋子慢慢塞入怀中,手在衣兜儿里摸索着,皱着眉头,道:“伏小姐,你莫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要不是看在急不得是我师弟的份上,我们又怎会再见面!” “哦?哈哈哈……”伏简一阵猖狂地大笑,笑得让人莫名其妙,笑得让人以为她已癫狂。但下一秒,她立刻止住笑声,冷冷地注视着二人,吐出一个字:“滚!”说着,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开口逐客了。 按照二十一的性子,这个时候她肯定扭头就走,可是看到急不得深情的样子,她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她从怀中摸索出掏出一张符,一掌往伏简后背上拍去。 伏简是习武之人,自然察觉背后有风声,迅速转身,但符已经贴上了她的身。灵符一碰,伏简整个冷漠的面孔,像冰一样裂开,换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看到急不得时,忽然面露惊喜:“急不得!” 急不得一眼就认出这才是以前的伏简,欣喜地上前。“简儿……” 但没高兴须臾,伏简身上的符“呼”地燃了起来,携着火光飘落。伏简脸色倏然一变,狠厉起来,怒道:“居然敢暗算我!”说话之间,手里的鞭子像看见猎物的毒蛇一样,朝二十一扑过来。 “简儿,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二十一都没来得及躲避,急不得立刻转身,张开双臂护住了二十一。伏简看到急不得,想收手时,已经迟了。 那一鞭子至少有六成力气全都抽在了急不得肩膀上,“啪”地一声响亮无比,掀起来的风都吹得二十一脸上凉飕飕的。 急不得闷哼一声,右肩上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半个衣袖也裂开了。 “急不得!”二十一惊呼着。 “师姐可否受伤?”急不得却先问她。 二十一使劲地摇了摇头。 “求师姐勿怪,帮帮简儿可好?”刚刚二十一贴上符的一刹那,已经让急不得看到希望了。 “还帮她!……”二十一开口就想骂伏简,可也就是这一瞬间,二十一瞥见站在那里的伏简,七分毒辣的手中握着的鞭子也有着三分微颤。 她愣了愣,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简儿,你在和谁说话?” 二十一扶住急不得,道:“我们先回去再说!被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伏简已经恢复了一脸的漠然,淡淡地看了一眼二十一,随即摆出一脸温婉的笑容,扔下鞭子,翩然朝屋檐下走,娇声唤道:“爹爹,你回来啦!” 此时也由不得急不得倔强了,只能跟着二十一离开。 回到客栈二楼,急不得整个右肩已经全是鲜血。 这刚刚伏简那一鞭子可真是要取二十一小命来的,要是全力落在了急不得身上,估计这只右手当场就给废了。 二十一一脚踹开房门,喊道:“仙若,快!快拿止血散来!” 仙若在房中,没有修炼,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看到二十一突然回来,显然让她有些慌,手忙脚乱地将什么东西藏在了被子底下。 “二、二十一……你回来啦!” 二十一看到急不得的肩膀还在流血,也没多想,扶着急不得坐到凳子上,只道:“二十一,快把药拿来。” 仙若这才看到急不得整个右手全都是血,也吓了一跳:“呀!怎么回事,受伤了?”她连忙从包袱中找出药瓶,递给二十一,然后又去楼下打了盆热水,端了上来。 二十一将他肩膀上的破碎的衣服撩开,将药粉随便往伤口上撒。 急不得疼得呲牙咧嘴,喊道:“轻点、轻点,二师姐,急不得!急不得!这药也是要钱买的呀!” “痛死你算了!见到美人儿命都不要了!”二十一才不理会他,乱撒一把药先将血止住。 二十一将药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拿起盆中的毛巾,拧半干,为急不得清理伤口附近的血迹,对仙若说道:“仙若,你去楼下掌柜那里借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吧!” “哦……” “不用了。”急不得忙说道,“我下午的时候也住这里来了,就出门左手第二间房,东西都在里面,我待会儿回房自己换上就好!” “嗯。”仙若点点头,乖巧地端了一张凳子给二十一坐下。 急不得任二十一处理自己的伤口,拿起桌上的药瓶,闻了闻,问道:“师姐,这是老师走之前留给你们的吗?快被我用光了。” 二十一清理干净了他身上的血,拿过药又仔细地给他撒了一遍,回答道:“他走了这么久,留给我们的早没了,这是我又另外制出来的新的。” 急不得笑了笑。“看来老师并不是医术都没有教给你们呀!” 二十一一怔,看着手中的瓶子,笑了起来:“和你比起来,这算什么!――仙若,拿些干净的白布条过来。” 急不得还有话说,但是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问题在嘴边转了好几圈儿,才问道:“二师姐,你觉得沈公子他们一家人怎么样?” 二十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地说道:“沈家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沈墨洲我还是能说上一两句?” “哦?” “沈墨洲人不错,有钱人里算好人了,不恃强凌弱,不强取强夺。”呵!二十一第一次发现自己心中的沈墨洲居然有这么多优点,她也被自己惊讶到了。二十一莫名的鄙视自己。“呃,我觉得,能养出这样的儿子的父母,也不会是坏人。欸,你问这个做什么?” “二师姐。”急不得有些严肃,道:“我有一事,本应早点说与你听的,可是考虑到师姐不是江湖中人,知道太多会深受其害,所以一直没有向师姐坦诚。” 二十一双手一顿,她看急不得神色不对,心中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连忙顺势拒绝:“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知道为妙,你还是别向我坦诚了!” “……” 二十一为急不得包扎好伤口,端着水盆往楼下走去。仙若见她去倒水,立刻回到床边。 急不得看她偷偷摸摸地将一团纸藏到了袜子之中,有些好奇地问道:“仙若师姐,你在做什么?” “啊、啊?”仙若抬起头来,眨了眨眼,连忙缩回手,有些局促的回答:“我,藏两张护身符,保平安的,你,你别让二十一知道了,不要告诉她。” 这什么护身符要藏袜子里面? 急不得很是不理解,不过他又不是学抓鬼的,便也没多问,温和地笑道:“知道――仙若师姐,我觉得这事还是有必要让你们知道。” “啊?”仙若茫然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很重要吗?” “嗯。”急不得郑重地点头。 “那你说吧,我听着呢。”仙若坐正身姿,也一本正经。 “仙若师姐,此事重大,并非师弟我刻意隐瞒,还望师姐谅解。”急不得起身,把门关好,确认隔墙无耳后,才走到仙若面前,低声说道:“仙若师姐,你可曾想过,伏镖头不过是一个压镖的,为何能将女儿嫁给沈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吗?” “……不知道。”仙若哪会去想这种问题。“不过,沈公子也曾说过,和他们家门当户对的人还不曾有过。” “唉……”急不得叹了一口气,道:“这做镖局生意要有三硬:一是在官府有硬靠山;二是在绿林有硬关系;三是自身有硬功夫,三者缺一不可。当初知道伏简能和杭州首富沈家有婚约的时候,我就在奇怪,所以我特地去查了,才发现……伏简他爹,原来曾是魔教教主宁无情的两大护法之一,二十年前金盆洗手,改头换面做起了镖局生意,才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哦。”仙若一脸淡然,道:“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和二十一又不是江湖中人。倒是你呀,伏小姐知道自己爹的身份吗?” 急不得摇摇头,又切切道:“仙若师姐,我不用你担心,倒是你们……我和你讲这些,是因为我还发现,沈老爷原来也是另一魔教护法呀!沈老爷和伏镖头同是魔教出来的,交情不浅,所以才有这么一门亲事的。重点是,沈公子知不知道此事?不管他有没有隐瞒,他这样和你们走,都会将你们二人置于危险的境地,好吗?” “这样呀!”仙若低头想了一会儿,借用二十一的话,回答道:“我觉得沈公子人很好,能养出这样儿子的父母,也不会是什么坏人的。急不得你想多了,既然沈公子的爹已经金盆洗手了,那就不要在追究以往了。” “……”这种逻辑,急不得也是无言以对。他也不能给仙若灌输什么,只能是无奈地提醒:“既然师姐这么想,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希望两位师姐务必小心。我们,三人都好自为之吧!”他苦笑道。 仙若也礼貌地点点头,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五十五章 坚持到底 二十一从楼下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月饼,笑道:“吃月饼啊!刚刚掌柜的发给我的。”二十一分了一个给急不得,走到仙若面前,拿了一个给她,剩下的用纸包好。“吃吧,这几个先留着,不要一次吃完了。” “诶,你不吃吗?”仙若怯怯地看着二十一,问道。 “我不想吃。”二十一将剩下的月饼收起来。 仙若便将手中的月饼掰成两半,送到了二十一嘴边,道:“我们一人一半吧!” 二十一笑了笑,咬下一小口,道:“我是真的不想吃――哦,对了,刚刚给你买了两双新鞋。”她从怀里摸出那两双鞋,递给仙若,压低声音告诉她:“急不得付钱的,嘿嘿嘿……孝敬你这大师姐的!” “那你的呢?”仙若犹豫着又问道,“你的鞋子也好久没有换了!” “嗯?忘买了,下次吧!来,试一下合不合脚。”她拉着仙若到床边坐下。 “我们一人一双吧……”仙若又糯糯地说道。 “噗――”二十一笑道:“别闹了,我的脚被师父放这么大,哪穿的下你的鞋!” 看着二十一为自己弯腰穿鞋,想起她自己却没有一双好看的绣鞋,有的只是破旧的男人穿的靴子,仙若鼻尖顿时酸溜溜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嗯,挺合脚的!”二十一打量道。 “二师姐……”急不得捂着右肩,上前说道:“请二师姐帮帮忙。” 二十一看他痛得挤眉压眼的,知道他这是为伏简求救。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急不得,你这又是何苦呢?天下女子这么多,不要再想着那伏家小姐了。” “二师姐!”急不得听她这似是要拒绝的口气,立刻激动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拱手作揖道:“错过这一个,天下再多女子也不会是她了,求二师姐成全。” 二十一面露难色,心中有话其实早就想告诉他了,只是他一直急匆匆地不曾停下来听她说。她道:“这伏小姐的确患的是魂裂之症,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能治疗她呀……” “为什么?”急不得有些不相信,“我刚刚明明看到师姐给简儿贴上符的时候,简儿忽然有片刻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呀!我、我清清楚楚看到的呀!那就是简儿没错!” “可是你也看到了,符一下就被她身上的阳气烧毁了呀!”二十一说道,“魂裂之症的人,身上的阳气,是正常人的两倍,我给伏小姐那张符就是镇住人阳气的,但是她身上阳气太重,符已经压不住了。” “可是、可是……”急不得不敢相信,“难道她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 二十一不说话。 仙若看到急不得这失落而不知所措的神态,心生同情。她站起来,握住二十一的手,问道:“二十一,这魂裂之症当真如此厉害,没有办法治好吗?” 二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脸无奈地看着仙若,道:“这人有三魂七魄,得了这魂裂之症的人,有着六魂七魄。” 这话何解? 这三魂,本是一天魂、一地魂、一人魂,在我门中,这三魂便是命魂,与道家命魂定义有所区别。但两者根本上都认为,命魂即七魄之根本,七魄为其枝叶。 命魂主行动,行动主命运,命魂不在,七魄必散。 伏简身上有着两个天魂、两个地魂、两个人魂,整整两个命魂在同一身体上,自然是相互挤压,强大的命魂主导着伏家小姐的意识。 这听起来好像很高能的样子,那么我给大家科学一点解释:当!当!当!这伏简,得的是精神分裂症啊! 你要人怎么治? “这多出的三魂,都是从伏小姐身上分化出来,都是伏小姐,我不可能像抓鬼那样,硬生生地挖去那多出来的三魂呀!那和切掉她一半有何区别?” “……”这话将急不得的希望打入了冰冷的谷底。 二十一看到这样的急不得真是于心不忍,她上前几步,犹疑着劝慰道:“急不得,你莫这样失望,我看,不管是哪个伏小姐,内心深处都对你心存爱恋的。” “是吗?”他还是很失落。 “唉,我看着魂能裂开,必然也能合上……”二十一念他情深,也不想劝他放弃了,只道:“虽然现在这伏小姐心狠手辣,但我看来,能阻止她做出无情之事的人,怕也只有你了,我对你只有一个建议――” 急不得抬起头。二十一与他对视,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坚、持、到、底!”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唤醒伏小姐对你的感情,压制住现在这个命魂的控制。我希望你能看清的是,不管是哪个命魂,只要她是伏小姐,她都对你心存护佑。”二十一指了指他肩头的伤,说道。 “呵呵。”急不得看到自己肩头的伤,也明白这一鞭子若不是她留情,这只左手估计早就没了。他微微一笑,道:“还是师姐心如明镜。” 二十一也跟着笑。心中却认为,她的心才糊涂,只是丢了钱,便方寸大乱。你可以看到,很多事错了都不迟于补救,但是受伤的心是永远不能等待的。 还好她还有仙若提醒着她。 劝慰走了急不得,二十一和仙若泡完脚就准备入睡。两人躺在床上,相互依着。中秋时节,夜色甚凉,二十一怕仙若冻着,让她睡里面,为她掖好被子,这才熄灯。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从窗户纸中渗进来。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二十一自然是睡不着:忽然就多了这么一个师弟,还两次差点被师弟喜欢的人给“咔嚓”。最意外最惊喜的,莫过于知道师父教了急不得是为了救自己的命了。 她虽然无父无母,但得到师父的收养教育,有仙若从小照顾,也算是上天对她的补偿了。二十一轻轻地握住被子里仙若温热的软手,心里顿时暖暖的。 “二十一?”仙若感觉到她的动作,低声问道,“你还没睡吗?” “嗯。”二十一温柔地应答,“想师父呢。” “我也有点想他。”仙若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二十一,你说,伏小姐这个样子了,还能好吗?” “唉……”二十一叹了一口气,“看造化吧!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师父说过,魂裂者,也不无可能痊愈。只是要两个命魂重新融合成一个,得看患者本人是个什么意志。而且只要那两个伏小姐都不做恶事,多出一个命魂也无碍。可怜了急不得!不过伏小姐还算好呢,师父说还见过十二魂七魄的人呢!” “啊……十二魂,那岂不是四个命魂?” “对啊!那人每天自己都能和自己吵起来,吵一天呢!”二十一笑了起来,把手伸出被子摸了摸,确定仙若没有动乱被子后,她道:“好了,不瞎扯了,早些睡,等明天一过,我们赶紧离了杭州,该去哪儿去哪儿。” 两人依靠着彼此,相互睡去。 街上已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偶尔有哪家养的狗吠上两声,也会随夜色趋于平静。到了黎明十分,街上卖早点的摊上就开始冒热气,脚步声多了起来,人声也开始喧哗。 二十一起来的时候,急不得刚好要出门。 这一整天都是没事的,二十一从来不知道等待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清闲。 晚上的时候,急不得总算回来了,神态有些疲惫,衣服也有些凌乱。二十一倚在二楼栏杆上,眼光跟着急不得上二楼。 急不得早已看到她。“师姐。” 二十一瞥了一眼他。“急不得,你又去见那伏家小姐了?” “嗯。”急不得淡笑着点头。 “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伏小姐没有一见你就赶你吗?难不成还留你吃了一顿午饭?” 急不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沈公子要我传个口信,说要你明天一早在城门外等他。” “哦,知道了。”二十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急不得推开门,回房之前,二十一忽然说道:“急不得,此次杭州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希望你保重。” 急不得顿了顿,转身作揖道:“多谢师姐,师姐也保重自己。” “啊,昨晚我给你和伏家小姐算了一卦,你要知道结果吗?” “呵呵,那就多谢二师姐了。” “啊,不不不,别谢我,十两银子一卦的。”二十一笑眯眯地回答道。 急不得进屋,默默地把门关上了。 “……小气鬼。”二十一翻了个白眼。 这一眼,也就是二十一和急不得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中秋,天还蒙蒙亮,二十一就退了房,驾着马车,带着仙若,到城门外等候。两人坐在车舆外面,一边吃月饼,一边等待。 二十一隐约听到杭州城内传来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她循声望去,看到城内缓缓升起白烟。随后,她看见沈墨洲脚踏轻功,从晨曦中翩然飞来吗,倒有几分谪仙的意味。 二十一拍了拍仙若,道:“仙若,准备走了。” “嗯?沈公子来了吗?”仙若抬头,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沈墨洲在马车前落下,还喘着气,将行李从肩头卸下,道:“女先生,早啊!仙若姑娘,好久不见!姑娘依旧美艳动人呀!” 仙若看到沈墨洲有些高兴,又有些心虚,怯怯地看了一眼,终究是不敢表现太多情绪,低声道:“沈公子,好久不见!” “马屁精!”二十一瞥了他一眼,转身进马车厢里。“仙若,进来,沈大少爷要给我们当车夫呢!” “哦。”仙若有些歉疚地看了看沈墨洲,掀开车帷,跟着二十一进了马车。 沈墨洲仰天吁叹:之前还有个马车夫待遇,现在直接成马车夫了。 “喂!”二十一探出头来,“走不走啊!待会儿那里迟早会发现你这个新郎官不见了的!” “走、走、走!”沈墨洲拉长了声音说道,他将包袱递给二十一,坐上他的马车夫位置,拿着缰绳,大喝一声:“驾――!” 马儿高高扬起双蹄,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啪嗒啪嗒向前方驶去…… 第五十六章 阴定 马车一路疾驰,扬尘落在路过的风景之上,这一路只顾后面会有人追上了,也没有做过多的停熄。沈墨洲驾车走了一条岔道,辗转几次,几天后到了一个名为同陇的乡镇上。 沈墨洲下车,牵着马进了镇上街道。 此时正午已过,街上走的人,有裙的、衫的,也有长衫配马褂的,织鞭带银的。街这边可以是飞檐酒楼,那边就能是全地居式木楼。踩在青石板路上的,黑靴、绣花鞋、猫耳、布鞋都发出同样的喧嚣声。 这怕是一个汉族和壮族的混居地了。 一身青布男装仙若掀开帘子,从车里跳下来,走在沈墨洲身边,好奇地张望四周,道:“总算到一个像样的地方可以休息一下了。” 沈墨洲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马车,问道:“女先生呢?” “累坏了,还睡着呢!” 想起昨夜一直没熄灭的篝火,驱赶秋寒,沈墨洲也不奇怪她现在还在睡了。“那就让她睡着吧!”这女先生呀,嘴硬心软,不给人好脸色,却又默默地照顾着别人。 沈墨洲望到前面街角有一家客栈,指着前方说道:“我们去那里落脚吧!” 两人引着马车,慢慢前行,就要到客栈门口时,忽从横贯的街道上,钻出一支队伍,两人只好停下来等他们过去。 这队伍有好几十人,都穿着统一的红马褂,运送的东西上都挂着大红花,很喜庆的模样。但是周遭的人,却想撞见什么晦气不堪的东西一样,纷纷躲避。 仔细一看,领头的几个,挑着箱子里,放的是精致的上等的绫罗。 这场面沈墨洲在熟悉不过了,几天前自己就经历过。他低头对身边的仙若言笑晏晏,道:“这两天喜事可真多,这儿又入定,看来是要成亲了。” 待这真金绫罗过去,后面的却让心中发毛。 送的是啥?――全是纸糊的衣服饰物,还有黑白纸做的假人。 沈墨洲觉得不可思议,喃喃道:“这,这也太吝啬了吧!怎地如同丧事一般。”他看着那远去的入定的队伍,问仙若,“仙若姑娘,你刚刚有看到吗?” 仙若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道:“这里居然有人家举行阴婚。” 阴婚?何为阴婚?这阴婚也就是冥婚,是为死去的人找配偶。 一些已订婚,但未成亲就死亡的男、女,有些人认为如果不替他们完婚,他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得家宅不安。故死者的父母便托“鬼媒人”说亲,然后进行占卦,卜中得到允婚后,就各替鬼魂做冥衣,举行合婚祭。 沈墨洲正欲追问,仙若却已越过街道,进了那客栈之中。沈墨洲只好作罢,牵着马车,跟着走到了客栈门口。 店小二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地接过沈墨洲手中的缰绳。沈墨洲敲了敲车厢,唤道:“女先生,下车了。”说完,就背着手进了客栈。 二十一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张望了狭窄的车厢,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问道:“到哪儿了?”但是并没有人回应,她掀开车厢窗帘布一看――她居然被独自扔下,留在马厩里! “没良心的!”二十一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捡起车上几个行囊。她下车,从后门进了前堂,刚好看到沈墨洲从客栈老板手中接过两个房牌。她大步走过去,将手中的沉重的包裹塞到他怀中,夺过一个房牌,道:“你拿着!重死了!” 沈墨洲只是笑着接受,道:“女先生,睡得可好?” “你说呢?”二十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冲仙若挥了挥手,喊道:“仙若,来。” 客栈老板看到二十一的打扮,嘿嘿笑道:“哟,居然来了位小道长,在这里同陇里算是稀罕人物了。” 二十一拉过仙若的手,回头瞅了那老板一眼,笑道:“掌柜的算命吗?价钱可给你便宜一点算。” “呵呵,多谢道长好意,我这小店老板,还没窘迫要靠算命来寻求自己的运势的地步。”客栈老板笑着摇头道。 沈墨洲扭头称赞:“掌柜的是个明白人!” 二十一又瞪了沈墨洲一眼,拉着仙若,噔噔地踩着楼梯,上楼去。客栈老板在楼下喊道:“小二,这刚来的三位客人,一路奔波,你到厨房多烧些热水送楼上去。” “欸,好嘞!”店小二拉长声音回答。 “麻烦掌柜的了!”沈墨洲谢道,随即也抱着东西往楼上走去。 沈墨洲本想跟着二十一把行李送进屋,却被她拦在门口。二十一将自己的东西挑走,就把房门关上。沈墨洲站在外面,隐约还听到了反锁房门的声音。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沈墨洲在床上打开行囊,就看到了一件桃色的罗裙。 他这才想起,这几天一路奔波,忘记把这“仅有的”罗裙还给她了。他拿起那件衣服,想起她那天爬进自己的窗口,认真地和他道歉时的娇俏模样,动人又让他想发笑。 这种感觉像落进水中的宣纸一样,慢慢地渲染开,浸透全身。 哦,当然还有那只有一根的簪子,以及手帕。 沈墨洲拿着东西去敲她的门。“女先生。” “干嘛?”二十一打开门,探出头来。她似乎很喜欢这样伸出头来张望。 “你的东西。” “哦,对,差点都给忘了。”二十一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物品。 “女先生……” “好了,谢谢。”不等他把话说完,二十一就把门嘭地关上了。 “……”沈墨洲现在真的完全习惯了她这个样子,只能是咽下自己没说完的话,优哉游哉地往楼下去,自语道:“也罢,我自己下去喝点小酒,吃点小菜,犒劳一下自己――掌柜的,给我拿一壶酒,在弄几个小菜过来。” 沈墨洲一壶小酒过半,进来四个身强体壮穿着红马褂的人。沈墨洲定睛一看,可不是刚刚抬过定礼过去的人里面的。 这些人进来,就喊着:“伙计,先给我们上两坛酒,来点花生米和牛肉干,然后一斤白米饭,再上一个红烧肉、四个红烧肘子,两个小菜,快点啊!” “好嘞!”店小二勤快地将沈墨洲旁边的一张桌子擦去灰尘,招呼着四人坐下,备上四个大碗,提了两坛酒满上酒碗,端上花生米和牛肉干上来。“客官慢用!” 当中一人猛灌一口酒,将碗重重放下,粗声粗气地说道:“这刘老三家可真是闲着钱没事做,非要花钱给自己儿子娶个死人!搞得老子一身晦气,待今晚给死人抬完轿子,一定要回家用柚子叶好好洗个澡,可别沾染了一身霉气!” 另一人一粒一粒的往嘴里送花生,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可不是,要不是开的工钱不错,谁愿意做这晦气的工。” “何止晦气!”又有一人道,“还损人阴德呢!” “嘿!你这大嘴巴子,怎么说话呢!”最后一个开口训斥道,“就给人阴婚抬个轿子而已,损阴德这话都被你说来了!难不成阎王爷把孽帐全算你头上来了?” 那男人被骂了大嘴巴,也不恼,拍了拍自己的嘴,憨笑道:“呸呸呸!瞧我这张嘴,不会说话,掌嘴、掌嘴!兄弟莫怪!” 这大嘴巴挥了挥手,抬起一只脚放在凳子上,咯吱窝搁在膝盖上――一副准备开始吹牛的架势。“我讲这话,是因为我前两天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这刘老三硬要娶上这死了的黄家小姐做儿媳,根本就不是为了他那傻子儿子!” 四个轿夫,就这事聊了开来。 说是这镇上,大户人家也就这么几户,其中就有一家姓刘,家主是刘老三,上有一七十岁老母刘老太太,下有三个儿子。 这刘老太太,白发驼背,性子顽固,却爱吃斋念佛;这刘老三的大儿子,三十多岁,尚未娶妻,只因天生痴傻,外号刘大傻,同陇人人知晓,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而刘家另外两个儿子,皆已成婚数年,有妻有妾,竟未曾有半个子嗣出生。 刘老太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一直没有孙子抱,自然是心急如焚,七十岁的人了,闲不下来,四处寻医问药无果,开始求神问佛。最后不知道听信哪个江湖术士,相信刘家两个儿子都无香火的原因,是因为老大刘大傻没成亲。 正所谓,长幼有序。刘大傻都没有成亲,两个小的却事先成婚,这种目无尊长,有悖伦常的做法触怒了家神,所以家神才不降子嗣于刘家开枝散叶,以续香火。 江湖术士这么一说,顽固保守的刘老太太便尽信无疑,跪求这术士指点迷津。花了大价钱,才得到一平息家神怒火的方法:那就是想办法让刘大傻赶紧成婚。 这若仅仅是刘大傻成婚的问题,那也就不是问题了,远一点买个穷人家的姑娘都可以,但这事情偏偏被这江湖术士搞得复杂起来。 说刘大傻的婚事,不能马虎敷衍。家神已经犯怒,要想真正解决问题,必须为刘大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与之成亲,家神的怒火才能平息。 这刘家住正街街头,对面街尾,与刘家“门当户对”的,就是黄家。 老黄家是镇上最大的壮族人家,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结婚生子,女儿叫黄姝娘,今年三月刚出闺阁。 刘老太太便要自己的儿子刘老三上门去提亲。可这穷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刘家大傻,更何况老黄家还是有钱人家呢! 但这人一有钱,情况有复杂了许多,不好得罪。而且,刘家人,是信了这术士之言,非要刘大傻娶了黄家闺女,刘家才能保继香火。如果老黄家不愿意嫁女儿,便成了刘家仇人,断人子嗣的罪人了。 黄家可是什么都没做呀!这叫什么?――这叫“怀璧其罪”! 第五十七章 乔扬帆 这大嘴巴将事情讲到这里,另外三名轿夫不买账了,一人打断道:“嗨!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和别人说的一样?没有区别!这老黄家最后不是拒绝了刘老三家的提亲嘛!” “啧!老黄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大嘴巴用手指敲着桌子,道:“出了名的软骨头,到处怕得罪人的,他哪敢拒绝刘老三的提亲呀!” “那人家的确没有同意这门亲事呀!当时还大张旗鼓的在镇上搞什么抛绣球招亲,给他闺女找男人的,当时好多人都去了。” “可不是,身体健康,年龄适当的,不论贫富都可以去接那绣球,我当时还去碰运气了!”一人接茬道。 “哎呀!这抛绣球就是借口!这老黄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可能让一傻子娶了去?”大嘴巴强调道。“当时刘老三提亲的时候,老黄的儿子也在场。为了拒婚,他儿子就说,前天晚上,黄家祖父托梦过来,黄姝娘的婚事必须要按壮族习俗来‘抛绣球’招亲,如果刘家人想结亲,就得按规矩来抢绣球,以此为由推掉了婚事。” “原来这主意还是老黄家儿子想出来的啊!” “可不是!顺理成章的,既没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也给人一个台阶下。就算是刘大傻能来抢绣球,可到时候来的都身强力壮的,也抢不过呀!” 那日抢绣球的人,可是接踵擦肩,整个黄家木楼下,全是人。都期待着接上绣球,做黄家女婿,这后半辈子,也就不愁吃穿了。 刘家人为了接这绣球也是拼了,来了一大帮人,都要抢着绣球。 黄家闺女黄姝娘,虽然不是什么大美人,但也五官端正,打扮起来也是落落大方。她在楼上一露脸,底下人就沸腾了,挥手大呼,叫嚣着:“黄家姝娘,快将绣球抛这里来!” 黄姝娘在阁楼走了一个来回,按他哥哥说的,将绣球专往没刘家人的地方扔去。 这绣球,在众人头顶绕了一个大圈,最后落在了镇上一个穷酸落魄的张姓秀才怀里。 张秀才当时没打算接绣球,但天上掉馅饼的事,偏偏就落在了人家头上。运气这事,还真不得不让人信。 众人一阵唏嘘,慢慢散去。就剩刘家一帮人在那里,不甘愿离去,朝着张秀才围拢。老黄家看场面不对,立刻派人上去迎接这新姑爷,为他解围。 “这梁子算是结上了!”大嘴巴牛饮一碗酒,呼出一嘴酒气,继续说道:“张秀才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就住我家附近那片儿,家徒四壁,寒酸得要命,整天在屋里之乎者也的,也是个软脚虾,但怎么着也比刘家那个傻子要强百倍吧!” “可惜这软脚虾,却不愿娶这大小姐,真是脑子有毛病,读书给读傻了!” “诶,事情可不是这样。”大嘴巴看了看四周,确定这店里没有刘家人后,一脸神神秘秘,勾了勾手指,示意另外几人聚过来。他压低声音道:“不是那张秀才不愿意娶人家姑娘,是刘家人上张秀才家,威胁张秀才,逼他退婚的!” 沈墨洲听着几人聊得不亦乐乎,半天都想不清楚这些和之前见到的过阴婚定有什么关系,忍不住插嘴问道:“几位兄弟啊,你们在这里讲了这么多,但和今天我在街上见到的过定有何关系?” 这几人皆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墨洲。一人道:“瞧这位兄弟一身贵气,想必不是这镇上的人吧!” “哈哈哈……”沈墨洲笑着抱拳,道:“兄弟好眼力,在下的确不是本地人,路过此地,看四位在这里聊得精彩,忍不住插句嘴了,还请莫怪!” “莫怪不莫怪,喝完这碗酒就见怪不怪了!”这四人也是热情至极,满上一碗酒,推到沈墨洲面前,怂恿着沈墨洲喝下。 沈墨洲也不好拒绝,只叹“盛情难却”,便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这四人见沈墨洲虽然衣着华贵,却豪爽和善,便又点了几个菜,邀请他一起喝酒吃肉,畅所欲言。几番言语过后,沈墨洲更是开始和这些人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关系热络之后,沈墨洲也从这几个轿夫知道了刚刚过定队伍的前因后果。 张秀才本来是要和黄姝娘结婚的,怎料婚前张秀才忽然反悔,退了婚不说,还匆匆和一农家女子成了亲。婚事告吹后,黄姝娘大受打击,就此一病不起。 刘老三借此机会,三番两次上门求亲。老黄皆以黄姝娘病重为由,推辞拒绝。而就在七天前,黄姝娘病入膏肓,一命呜呼。 “也不知道刘老太太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大嘴巴说得有些愤慨,似是为黄姝娘抱不平,“这人都死了,她还不放过,硬要娶了这黄姝娘,使着刘老三去老黄家,说什么黄姝娘是因为婚事才病死的,一定要给她办一门婚事,死后才能投胎。既然死都死了,就和她孙子办个婚礼,结一门亲家,既帮了黄姝娘自己,也帮了她刘家大忙。” “原来如此。”沈墨洲仰头颔首,“所以黄家就答应了这么一门婚事啊!” “是啊!” 几个轿夫手舞足蹈,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拼凑起来大概就是:黄家说要等女儿头七过了再办这门“婚事”。于是就请了鬼媒人到命馆合婚,取了龙凤贴,走了个形式过场。今天下午过定,今晚办婚礼。 这几人受雇,于今晚给黄姝娘抬花轿。 沈墨洲看这几人都喝得满脸通红,再喝下去就会糊涂,连忙打断几人。“几位兄弟,我看再喝下去,估计今晚你们就没办法上工了,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与这些人寒暄一番,沈墨洲将他们送到客栈门口,就此散去。 再看天色,已经近了黄昏。二十一和仙若也出了房间,下来吃饭。 沈墨洲一靠近二十一,她就开始皱眉,明显是不喜欢他身上的那股酒气。 她不愿意和沈墨洲说话,转脸问仙若:“仙若想吃什么?” 沈墨洲以往不管她对他什么脸色都能言笑如衷,但这次不知为何,感受到她对酒气厌恶也让自己莫名的不舒心。他心中倏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的东西很多,但这次他却很在意,而且十分强烈。 到嘴边的招呼也不打了,他微微皱着眉头,低着头匆匆朝后院走去。 仙若回头看他背影,有些担忧。“二十一,沈公子这是怎么了?他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以往的沈墨洲,不管什么事都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假惺惺”地问候一定不会少,这个样子的沈墨洲,二十一也是第一次见。 没一会儿,他就从后面回来,直往楼上走,屁股后跟着店小二。店小二提着一桶水,说道:“公子爷,这水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看您一直在下面与人聊天,所以没有给你提上去,在厨房给热着。” 二十一看他还是那副神情,自然也是有些担心,只是没有显露出来。她淡淡的说道:“我们先吃饭,有事待会儿再说吧!” 此时正值晚饭时间,客栈吃饭的人有好几桌。店小二忙的不可开交,门口却来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裳脏破的乞丐。 “去去去!哪里来的要饭的,别在店门口妨碍我们做生意。”店小二上前去驱赶那乞丐。 这几天一直在马车上奔波,也没什么好吃的,二十一找了个位置,和仙若坐下,冲门口挥手喊道:“小二!” “诶,来了!”店小二一回头,怎料这乞丐趁他回头的一瞬间,立刻冲进了客栈。“诶,你……你站住!”店小二连忙去追。 这乞丐,哪儿都不奔,径直朝二十一冲去,扑倒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响亮,整个店里的人全都朝二十一那里投去惊异的目光。 二十一有些被吓到了,猛地站了起来,凳子都被碰到在地。 掌柜的见了,连忙也上来,呵斥:“出去!你这臭乞丐!我客人都被你给吓到了!”说着,就和店小二去拉扯那在地上的乞丐。 仙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的乞丐。 “呜呜呜……女先生,是我呀!”那乞丐一边挣扎,一边死死地抱住二十一的腿,喊道。 “……手,手先放开!”二十一本是一女子,被一脏兮兮地乞丐这样抱着腿,虽然没有惊叫出声,但难免觉得有些尴尬厌烦。 “二十一,他好像认识你呀!”仙若听见他叫二十一为女先生,有些愕然。 “诶,等等等……”二十一闻言,连忙让掌柜的和店小二放开这乞丐。可是这乞丐依旧死皮赖脸抱着她的腿,不肯松开,实在是像苍蝇一样令人厌烦。二十一微恼道:“你再不放开,我可不客气了!” “呜呜呜……”乞丐啜泣着,慢慢地松开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掀开面前乱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从面容中依稀可以看到他清秀。 他摆着一张苦瓜脸,指着自己,说道:“是我,乔扬帆呀!” “乔扬帆?”二十一对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仙若却立刻认了出来,在胡县令府上的时候,他老跟在仙若身后。仙若盈盈上前,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乔扬帆这才认出一身男装的仙若,一张哭脸又挤了出来。 二十一有些无语,无奈地看着掌柜和小二,点头表示认识这个乞丐。看着乔扬帆又要嚎啕大哭的神情,她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乔扬帆一脸委屈地看着二十一,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仙若拉起乔扬帆的手,引着他坐下。“你怎么会搞成这样呢?你叔叔乔师爷呢?” 乔扬帆一坐下,就盯着其他桌子上的饭菜眼睛发光,活像只饿了半个月的狼。 二十一手扶着额头,有些头大。“仙若,先别问他了,让他先吃点东西吧!”诶,她真是莫名的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挥手喊道:“小二哥,你们店里什么饭菜上得快,就给我这里上什么吧!” 第五十八章 折扇 也不知道乔扬帆是饿了几天,上一个菜他就吃一个,端着菜碗拿着筷子直接对着自己嘴里刨,就差直接用手往嘴里塞了。 这一顿下来,旁边叠了五六个盘子,二十一和仙若却一口都没吃,光看他吃了。 终于等到他吃饱了,二十一才缓缓地问道:“乔扬帆,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起这几天自己的悲惨经历,乔扬帆又开始露出了苦瓜脸,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小声回答道:“我出来闯荡江湖呀……可是钱没带够,结果……结果就……”他又抬起头,换上感动的表情,道:“还好遇上了女先生你,我在门口,一眼就认出了穿着道服的你,不然,不然我就……”说着,他又开始泫然欲泣。 “闯荡江湖?”仙若问道,“你出来闯荡江湖,乔师爷不担心你吗?” 乔扬帆表情一僵,干笑道:“叔叔现在应该知道,我不见了……” “得了,你别说了!”二十一打断了他,伸手去摸自己随身携带的钱袋,道:“待会儿好好洗洗,我给你一点钱,你赶紧地回去,乔师爷会担心死你去!” “别呀!”乔扬帆有些急了,“我没混出一点名堂,就这样回去,会被我叔叔打死去!” “嘁!”二十一不屑地嗤笑一声,“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闯荡江湖!被你叔叔打死,总比被横尸街头要强百倍。” 二十一打开钱袋,却看见里面只剩了一点碎银。 她这才想起,上次丢钱的时候,身上的零钱本来就不多了。最近又这么久没有出门赚钱,再这样下去,吃饭的钱都会没了去。 二十一皱起眉头,站了起来,道:“在这里等一下。” “女先生……求求你们,别让我回去好不好,我想和你们一起闯荡江湖呀!”他哀求道。 二十一才懒得理他,往楼上走去。 仙若在一边纠正道:“没有啊!我们从来没有闯荡江湖呀,只是四处漂泊而已。” “……带上我就好呀,我特意出来找你们的……” 二十一走到沈墨洲房门前,敲了敲门,喊道:“沈墨洲。” 站了一会儿没有听见答话,二十一也懒得再敲第二次,直接推开门进了屋。 她刚进门,沈墨洲才应答:“来了,马上!” 然后,二十一就看到他光着上身、披头散发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两人一见面,皆是一愣。 下一秒,二十一的脸“唰”地一下,羞得满脸通红,立刻背过身去,僵直着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我……你快把衣裳穿上!” 沈墨洲倒没什么,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他看到二十一这幅窘态,反倒起了捉弄之心,拿着衣服,走到二十一身后,声音低沉,问道:“女先生,进来怎么也不敲门呀?” 二十一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舌头直打结。“我,我敲了,是你没理我……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 “哦?”沈墨洲忍住笑,“女先生难道不是垂涎本公子美色已久,所以特意跑来偷看我洗澡的吗?” 二十一羞愤不已,跺了跺脚,不愿和他过多争辩,气呼呼的,甩手就要走。沈墨洲见状,连忙伸手拉住她,连声道:“女先生、女先生,别生气、别生气,开个玩笑!” 二十一被他一拉,也跟着转过脸,却看见他还是光着膀子,吓得立刻闭紧双眼,有些急了,嗔怒道:“你!你快把衣服穿上!” 沈墨洲看她急成这个模样,也不再逗她了,一边穿衣服,一边安抚道:“好!好!好!我这就穿上――诶,本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女先生不多看几眼,可是吃大亏了!” “看你个大头鬼!”二十一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我要是长针眼了,我非把你这臭流氓的眼珠子给挖下来不可!” “啧!女先生好凶残,一点都不懂得欣赏。” “少废话,穿好了没有!” 沈墨洲穿好衣服,又欣赏了一阵她红红的脸颊,这才告诉她:“穿好了。” 二十一不相信,伸出手来,到处摸索。沈墨洲知道她想干什么,便握住她手腕,引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道:“摸到衣服了吧,可以睁开眼了。” “……”二十一这才放心,睁开眼便瞪了他一眼,愤愤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沈墨洲此时头发还是半湿披散着,一身白衣,有着说不出的风流韵味。二十一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完了又有些心虚,掩饰道:“头发不擦干净,莫染上风寒了。” 沈墨洲只以为她在关心自己,微微一笑,道:“多谢女先生关心,我会注意的。” 二十一顿时有些被他这个微笑迷着,讷讷地应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女先生,你有什么事找我吗?”沈墨洲问道。 “哦,我……我。”经他一提醒,她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顿时有些局促起来。“我是来找你借钱的……” 不等她解释原因,沈墨洲就转身走到床边,从行李中拿出银票,问道:“要多少?一百两够了吗?” “够、够了。” 沈墨洲便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她,道:“不够再和我说。” 二十一接过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少了,问道:“你的扇子呢?” 沈墨洲笑了笑,道:“出来匆忙,忘记带了。钱也只带了你还我的七百两。” “哦。”二十一点点头,道:“刚刚在楼下,遇到了乔扬帆,在胡县令府中你也见过。” 沈墨洲也记得。“乔师爷的那个侄子是吗?他来这里作甚?” 二十一撇了撇嘴。“偷跑出来的,搞得自己像个乞丐一样,现在和仙若在下面呢――我先下去了。”二十一拿着钱,出了沈墨洲房门。 下了楼,二十一瞅了一眼邋遢的乔扬帆,温声对仙若说道:“仙若,你先吃饭,吃完了带乔扬帆去楼上找沈墨洲,给他洗洗,我先出去一下。” 仙若点点头。 “墨洲哥也在这里呀!”乔扬帆有些高兴,“那日你们先他而去,他也走得匆忙,我还担心他追不上你二人呢!” “哼,小屁孩!”二十一听到他这么称呼沈墨洲,瞟了他一眼,往门外走去。 “……” 出了客栈,二十一经人询问,到了一家成衣店,给乔扬帆买了一套。又跑到鞋店买鞋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给乔扬帆买多大码的鞋。二十一有些纠结,只好随便买了一双。买好鞋子后,她就开始往回走了。 路过一个卖伞的小摊上,她发现那里还挂着一把扇子。 二十一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起那把扇子。 “哟,道长买扇子呀!”卖伞的立刻殷勤地介绍,“这中秋都过了,天气凉了,今年最后一把扇子了,便宜卖给你吧!” 二十一打开扇子,只见白色的扇面画着一幅山水画,旁边配着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二十一合上扇子,问了价钱,付了钱便回去了。 回到客栈,客堂里的人基本都已经散去。二十一回到房内,看见仙若坐在桌子旁,问道:“仙若,乔扬帆呢?” 仙若一看到二十一,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在沈公子房内洗澡呢!我给你留了些吃的,先吃饭吧,你还没吃饭呢!” 二十一摆了摆手,又出门,走到沈墨洲房门前,敲了敲。这次她可学乖了,等着沈墨洲来开门。 沈墨洲请她进屋,乔扬帆还在屏风后洗澡,水声哗啦啦的响。 想起之前的事,二十一面露绯色,清了清嗓子,道:“乔扬帆,我给你买了身衣服,还有一双鞋子,你给穿上试试。” “啊,谢谢女先生!” 她想走过去,又有些犹豫。最后看了看身边的沈墨洲,将手里的东西往他手里一塞,正了正脸色,道:“你、你给他拿过去。” 沈墨洲自然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接过东西,给她送了过去。 没一会儿,乔扬帆就从屏风后出来了。洗干净后成为了之前那个白净少年。二十一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衣服勉强合身,又问道:“鞋子合脚吗?” 乔扬帆脸有些红。他和二十一年纪相仿,却要被她如此照顾,自然是觉得有些丢人。“挺好的,谢谢。” 旁边的沈墨洲有些看不下去,这两人在他面前,面对面的红脸,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他走上前,插话道:“女先生,今晚就让扬帆和我住一块儿吧!” “嗯。”二十一连连点头,在屋里到处走了一圈儿,神情让人觉得很怪异,她道:“那我先回房了。”说着,她就大步出了门。 乔扬帆心知过了今晚,二十一估计就要遣他回家了,连忙追出门,喊道:“等等,女、女先生。” 沈墨洲微微皱起眉头,却还是没有跟出门。他独自在房间站了一会儿,正欲坐下,却发现凳子上多了一把扇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似是在等他。 沈墨洲微微怔忡,拿起那把扇子,慢慢地展开,露出两行小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他知道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但却莫名拨动了他的心弦。喜悦从他心底慢慢升起,让他也唇角也慢慢地勾起一个美好的弧度。 女先生啊女先生…… 他笑着摇了摇头,合上了折扇。 第五十九章 阴婚 二十一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将不依不饶的乔扬帆挡在屋外。“没得商量!”二十一拉长声音说道。 仙若看到二十一进来,立刻站了起来,道:“快来吃点东西吧!” 二十一略微有些疲态,摇手道:“算了,不想吃,我有些累了。”她径直走到床边,倒在床上,揉着额心,显然是有烦心事。 仙若看到这幅样子,也皱起了眉头,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声问道:“怎么了?二十一。” “唉……”二十一叹了一口气,握着仙若的手,玩弄了一会儿,牵强笑道:“明天我得出去逛逛,看有没有活儿接,你最近要勤加修炼,我身上没钱为你聚香了。” 原来是为了钱的事在烦心。仙若咬了咬下唇,道:“没钱就不聚了,你别累坏了自己。” “呵呵,说什么傻话。”二十一看着她歉疚地脸庞,安慰她道,“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你好,再大的代价都不算什么。” 七百两算什么?只要仙若开心,能让她专心修炼,没了就没了。空缺的部分,她一定会想办法补回来,总之想尽一切办法,保她成仙。 仙若不忍心再看二十一那永远坚定而温柔地笑容了。她不好,她一点也不好。可是她别过头去,还是跟着二十一笑,道:“我现在就挺好的。” “那你先躺会儿,我去把桌上饭菜收拾一下。”仙若站起来,端着盘子带上房门出去了。 仙若一下楼,店小二连忙殷勤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这时,沈墨洲和乔扬帆也下来了。看到仙若,沈墨洲便邀她一起出去走走。 乔扬帆流落在外已有几天,此时得了自在逍遥,快活地走在前面,左摸右看。沈墨洲和仙若走在后面,并肩而行。 从杭州出来,这二人算是第一次相处之间没有二十一在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开了。 “仙若姑娘……”沈墨洲缓缓开口,“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聊聊。” 仙若一愣,也立刻知道了他所指的是何事了。她低下头,嗫声嗫气地道歉:“对不起,沈公子,是我……拿的钱——可是你不要告诉二十一好不好?”她抬起头,恳求道。 唉,她没开口之前,沈墨洲还是抱有一丝怀疑,觉得不应该是她做的。 沈墨洲沉吟一会儿,道:“姑娘这么做,我也相信一定是有理由的。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你要这么多钱是为何?如果,你和女先生开口,我相信她也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你,犯不着闹这么大误会。” 仙若垂下眉目,没有说话。只有愧疚。 见她不愿说,沈墨洲也不强迫,只道:“姑娘不想说也无妨,只是希望姑娘以后做事三思而行,这事一次还好,多了,终究会纸包不住火的。女先生对你如此信任,你就是她的全部了,我们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嗯,多谢公子。”仙若低声道。 三人在外面走到天黑夜凉,才回客栈。 半夜之时,本应值安睡之际,外面街道上却传来一阵阵刺耳响亮的鼓乐声,回荡在夜空中。沈墨洲和乔扬帆同时被惊醒,穿衣起床。 “发生什么事了?”乔扬帆打着呵欠,问道。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掌灯出了门。客栈里好些人都出了房门,问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点了好几盏灯在下面,跟众客道歉,解释道:“对不住各位了,镇上两户人家结迎亲娶媳妇儿,打搅到各位休息了,望见谅,一会儿队伍过去了就好,马上就好!” “搞什么!哪有人半夜举行婚礼的!”有客人不满的抱怨道。 “啊,这、这、这……”掌柜的面露难色,不知从何说起。 这么一说,沈墨洲方才想起白天那四个轿夫所说的——刘家和黄家阴婚,婚礼半夜举行。 沈墨洲低声对乔扬帆说道:“这镇上有两户人家举行阴婚,你要不要随我出去看看?” “阴婚?”乔扬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可是老人家常说的那个,给死人办婚礼?” 沈墨洲点了点头。 两人绕过不满的住客,走到门口,打开门出去。 此时街道上,各家各户都被吵醒,亮起了灯,光线透过门窗落在街上,使得光线忽明忽暗。鼓乐唢呐声,从街尾传来,在空荡的街头回荡,本应是喜悦之乐,此时显得异常刺耳、诡异,由远及近。 沈墨洲熄掉手中烛火,示意乔扬帆一起过去看个究竟。 两人顺着街道,走了百丈有余,终于看到那迎亲队伍。两人扶住一户人家放在门口的竹筛,躲在那后面。迎亲队伍的前面走着四个提红灯笼的人,中间夹着两人骑着马,想是那刘家过去迎亲的两个叔子。 那一团喜庆的红光,慢慢地移动靠近。 乔扬帆有些不理解,压低声音问道:“哥,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沈墨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起来,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解释道:“我看这大街小巷都没有人出来观礼,所以我们还是避讳一下比较好。” 那队伍,走得极慢,个个都穿着喜庆的红服。跟在红灯笼后面,就是敲鼓吹唢呐的,再往后,就是几个陪嫁的丫鬟,围着大红花轿,媒婆走在花轿旁,撑着白伞,扭腰摆臀,最后就是黄家的嫁妆队了。 不知是夜深风凉,还是这诡异的喜庆队伍过于阴森,沈墨洲和乔扬帆只觉得鸡皮疙瘩全身冒,寒毛根根竖起,忍不住的打冷战。 “墨洲哥,你不觉得有点冷吗?”那队伍越靠越近,乔扬帆克制不住心中莫名的战栗,忍不住颤声问道。 沈墨洲伸出食指,示意噤声。乔扬帆只得又将眼贴在竹筛的细缝上,观望这迎亲的队伍。 月光清幽幽地洒在屋顶和树冠之上,各家各户的烛光此刻摇曳不定,衬托着那队伍贴着大红喜字的灯笼的红光诡谲朦胧。队伍越走越近,热闹而又喜庆的乐声越来越响亮,震得二人胸腔嗡嗡作响。 终于,队伍的前头,从他们面前走过了。 乔扬帆瞪着眼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看那些提灯的、敲锣打鼓的、抬轿的、送嫁的,一个个的弯着整个嘴笑,却又没有任何表情,灰白的面孔被灯笼映照得通红。步伐统一,笔直的裤腿,几乎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摆动,个个穿着黑鞋,惦着脚尖走。 待那鼓乐的走过,你就可以看到那几个轿夫抬的是个纸做的花轿,轻轻地,随着抬轿的四人上下跳动,轿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真的木头做的一样。 彼时没有风,乔扬帆却感觉到脑门后一股寒气,向全身扩散。乔扬帆喘气都变得小心起来,他迫使自己收回视线,伸出一只手扣住身边沈墨洲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好恐怖,那些人为什么都惦着脚走路,阴婚都是这样吗?” 乔扬帆这一声,问得沈墨洲全身发寒发麻。此时乐声震耳,但乔扬帆的声音却好像在漆黑安静的夜里的耳语,清晰响亮,回荡心头。 沈墨洲睁着眼睛,也注意到了那些人的脚,个个脚后跟不着地,用脚尖走路。 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看到白天那几个轿夫,表情诡异的抬着纸花轿,而从那些轿夫脚后跟下还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白天的大嘴巴从他面前走过,他心中咯噔一响,突然就能看到了他两个脚后跟下面,都踩着另一只鞋,他顺着那鞋子往上看,只见大嘴巴轿夫背后贴着另外一个人――黑帽黑衣,面青手白,整个嘴也是弯着同样的弧度,露出白森森泛着寒光的牙齿,衣袖卷了一圈儿,露出白色的里衣。那些衣服折痕清晰,就像纸做的一般。 沈墨洲倒吸了一口凉气,脑中轰然,顿时心跳如鼓。 只是瞬间。整个队伍的人,除了那骑马的两个刘家叔子以外,身后都贴着这么一个人。 那媒婆倒是有些不同,不是被贴着,而是身边跟着另一个媒婆,脸涂得白白的,嘴唇涂得像鲜血一样红,手指细的像锥子,指头尖尖的,勾着一个手帕,举着一把大红伞。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吓得沈墨洲面如土色,嘴唇发白,眼前视线一阵一阵的模糊,如同雾起雾散一般。他只觉得耳中“哔哔”作响,还有刺啦刺啦的怪声,隐约可听见男人女人的尖锐刺耳的笑声,还有小孩的嬉闹声,却不知声音从何处传来。 待那队伍全都过去,那些错觉也才跟着渐渐远去。 沈墨洲整个人仿佛从冷水中浸泡一遍出来,浑身发冷,背上衣服全被冷汗打湿。 乔扬帆松了一口气,推开竹筛,站了起来,抚胸道:“吓死我了!这阴婚也太渗人了。墨洲哥,我们回去吧!” 乔扬帆这才发现沈墨洲还蹲在地上,神色有异。他立刻蹲下身来,问道:“哥,你怎么了?没被吓坏吧!” 沈墨洲艰难地咽下一口吐沫,僵硬地笑道:“扬帆,快、快快扶我起来!” “……哦。”乔扬帆没有阴阳眼,自然不知道他方才见到的是个什么场景,只是连忙扶起他,叹道:“唉,墨洲哥,你胆子有这么小吗?吓成这样……” 沈墨洲双腿发软,手指骨节分明,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乔扬帆的手臂,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乔扬帆扶他回客栈。 第六十章 百鬼夜游 这惊魂的一夜过去,沈墨洲依旧心有余悸。 这鬼他不是没有见过,那老妪出现的时候,他也没惊吓至此。单是阳眼可见的阴婚就够渗人了,但阴眼中忽然成批出现的鬼魂,就足够把人给吓死了。 ――所以就别指望沈墨洲会神勇无比,心有定海神针一样淡定了! 怕就是怕了,沈墨洲早上醒来,依旧面色苍白,浑身无力,不愿起床。 乔扬帆叫他去吃饭他也不愿。乔扬帆只好出去吃。 一出门,乔扬帆就看到二十一拿着幡,在楼下,他跑下去。 二十一昨夜一直半梦半醒,屋外的嘈杂声也不能完全吵醒她,早上起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到乔扬帆脸色就更加不好了。 不等二十一开口,他就啪嗒一声,跪在二十一面前,低头抱拳,道:“女先生在上,请收我为徒吧!” 二十一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赶紧给我起来。” 乔扬帆抬起头,表情可怜,像一只小狗一样。“女先生,求你了,让我和你们走吧!” “少做美梦了!你和我们走,就意味着我还得给你去买一套换洗的衣服,还要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我哪来这么多闲钱养你,你就是个累赘!”二十一毫不客气地拒绝道。 乔扬帆为了不回家也是卯足了脸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二十一连磕三个响头,朗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求师父收留徒儿在侧,传授徒儿降妖除魔本事,让徒儿为您老人家效犬马之劳!” 这时还早,客栈里没其他客人在堂中,掌柜的看到这一幕,笑了出来:“喝!小道长想必有好本事,年纪轻轻居然就收了一个徒弟了!” 二十一对掌柜干笑了两声,冲乔扬帆翻了一个白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不信邪吗?少在这里卖乖,这事没得商量,待会儿吃完早饭就赶紧地回去!”二十一从钱袋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诶……”乔扬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拿起银子,拦住二十一,撒娇道:“师父,别这样嘛!” 二十一被他恶心出一手臂的鸡皮疙瘩。“乔扬帆,你是年纪小,还是脑子不好啊!幼稚!走开,别挡道!” 二十一用幡棍抽开乔扬帆,往门外走。乔扬帆在她身后大声喊道:“我是不会回去的!” “……管你这么多!”二十一嘟囔道。 走出门,二十一伸了一个懒腰,叹道:“风和日丽呀!是个赚钱的好日子。”缓步下了客栈前的台阶,脚一沾门前大街,二十一只觉着一股穿灵透体的冷风,从左至右吹来。 二十一怔了怔,又退回台阶上。 冷风便没了。 “咦?奇怪,昨晚百鬼夜游了吗?”二十一伸出脚尖,小心的碰了碰街面青石板,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好吧……可能是我没睡好,幻觉了。” 二十一挠了挠头,继续往前面街道走去。边走边吆喝道: “欸,通天晓地、占卜算命,求姻缘,拜月老,姑娘你不如到我这里来把郎君找,怨命途、求神明,只需我一卦你再把去那前程寻!” 这街上转三圈,也有七八个人找二十一算上了一卦。不过,这些人都是小老百姓,二十一也不好意思收他们太多钱。二十一思忖着,还是早点去大城市待些时日比较好,那里有钱人多,赚钱也容易一些。 在外面跑了大半日,二十一也赚了几百文钱,这小钱吊在口袋里,久了还显得有些沉重。二十一抬头看了看天,决定今天就到这里吧! 二十一回到客栈,发现乔扬帆居然还没走,顿时就没好心情了。 你说,这沈墨洲要死皮赖脸跟着吧,至少他有钱啊!不用二十一养呀!这乔扬帆算个怎么回事?跟着她们,然后让她来养着? “真是有病!”二十一是认定这乔扬帆是个只能占人便宜的角色了,自然没得好脸色来接待他。难怪他叔叔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乔扬帆还是不肯死心,见她回来,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师父,别这样,我发誓我一定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你就让我和你们一起吧!” 二十一就奇了怪了,不爽的回过头来,问道:“乔扬帆,你为何一定要求着我呢?” 乔扬帆一愣。“因为……因为,你救过我两次命呀!一次是在县令府,还有一次……就是昨天我差点饿死街头……” “……怪我咯!”二十一真是和他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了,一甩衣袖,进了屋。 仙若正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二十一看她呆呆样子,问道:“在想什么呢?今天练功了吗?” “呀……”仙若低呼一声,似是刚回过神来,见到二十一有些惊讶,好一会儿,才语无伦次地回答道:“没、没……不,不是,刚刚还在练,有些口渴了,所以停下来喝杯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二十一将竹幡倚放在门后,关上门,将响当当的钱袋往桌子上一扔,道:“见好就收呗!我们在这里待个几日,就尽早走吧,这里没什么大钱能赚。” “哦……”仙若怔忡了一会儿,又打起神来,问道:“乔扬帆该怎么办?他好像铁了心不肯回去呢!” “这个无赖!”二十一愤愤地说道,“不肯回去就要他把钱还给我!那钱还是我找沈墨洲借的,我二十一弦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欠人钱,他还不见好就收,饿死活该!” “你找沈公子借钱了?”仙若微微有些讶异。 “嗯。”二十一走到桌前,将钱全都倒了出来,开始清点数目,用线串起来。 仙若不说话了。 二十一数完钱,这才注意到仙若表情有些沮丧。“怎么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没……”仙若笑,掩饰道,“只是有些无聊罢!” 二十一好笑道:“这么无聊就快去修炼,不要惰懒,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你需得努力一点不可!” “嗯。”仙若闷声答应,人却没有动。 二十一正欲催促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二十一放下手中的钱,让仙若收好,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查看。只见一只通体乌黑的鸽子,停在从底下庭院长出来的树上,好奇地观望着二十一。 “好黑的鸽子呀,怎么比乌鸦还黑?”二十一笑道。 仙若也跟着走了过来,看到了那鸽子。“是只信鸽。”她眼尖地看到鸽子腿上绑的东西。 “是吗?怎么看的?”二十一说完,就注意到鸽子脚上有个东西,点头恍然大悟,道:“还真是的!不知道是给什么人送信。” “飞鸽传信,鸿雁传书,可真是方便。” “嗯。”二十一点了点头,但她忽然有些不高兴起来,道:“方便也没用,师父从来没有送过一个信来。” 仙若抿嘴一笑,道:“师父就是想传个信来,鸽子估计也找不到我们呀!你要是想师父了,就用千纸鹤报个信不就行了?” “少傻了!”二十一弹了弹仙若的额头,道:“纸鹤报信是遇紧急情况下才能用的,不能随便使,要是乱传,被不知道的人看到了,非吓到不可!” 仙若被二十一弹得舌头一吐,捂着额头,嘟囔道:“二十一思念师父成灾,还不算是紧急情况嘛……” “你说什么?”二十一没想到被仙若揶揄了一句,一边撸袖子,一边说道:“好呀,你敢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伸出双手,对着仙若的胳肢窝下面袭去。 “呀!”仙若被吓了一跳,连忙缩着肩头,一边闪躲,一边求饶:“我错了!二十一我错了,不要挠我,我错了……啊哈哈哈哈……” 二十一将仙若按倒在床上,两人嬉闹成一团。 乔扬帆站在门口,听着这二人在房里的欢笑声,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他在家中,一直都是老幺,说是供着护着,但说话最没分量的就是他了。这次他出来可是吃尽了苦头,他打死他,他也不要现在就回去。 他非得干出点名堂回去不可,然后能像叔叔一样,为民效力。 “你不让我跟你走,我跟别人不行了?”乔扬帆头一扭,进了屋,喊道:“哥!墨洲哥!” 沈墨洲此时还躺在床上,声音有些虚弱,道:“别说了,扬帆,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你都休息了一天啦!”乔扬帆吃惊的说道。“你别休息了,我求你一个事儿好不好?”乔扬帆走上前,推搡着沈墨洲半边身子,想闹醒他。 沈墨洲不耐烦地挥赶着手,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哥哥啊,你都睡一天了,饭也不吃,你起来听我说一下好吗?” “诶……”沈墨洲被他烦得不行,道:“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乔扬帆听他一松口,立刻就兴奋起来。“墨洲哥,你带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不行、不行!”沈墨洲连声拒绝,无精打采地回答道:“这事得问女先生……” “我这一路上,可以帮你洗衣洗鞋,拿东西!什么粗活儿,重活儿,我都可以帮你做呀!”乔扬帆不依不饶地哀求起来,“我也不要工钱,就求一口饭,和你们一起走,你就答应我吧!” “嗯……可以做车夫……”沈墨洲闭着眼睛,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抬了抬手,声音似梦似醒:“这个可以有,去帮我把衣服洗了……” 这算是答应他了?反正乔扬帆是当答应了,立刻站了起来,响亮地回答道:“好叻!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现在就去!谢谢墨洲哥!”说着,到屏风后一阵翻找,也不管脏不脏,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出门去洗了。 沈墨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识不知飞向何方…… 第六十一章 惊魂 这夜晚真黑呀!一点光都没有,怎么走路啊! 沈墨洲漫步在漆黑的大街上,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太晚了,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清晰而响亮,还带着回声,仿佛置身山涧之中那般。 他走得很慢,害怕跌倒,心中止不住地咒骂着。 骂的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整夜整夜地走,走不出边际。目的地是哪儿?他有些想不起来…… 回家?哦,他现在还不想回家,回家就要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成亲,他暂时还不想回家。 所以自己现在算是迷路了吗?诶,他总得要去个什么地方才会迷路吧! 忽然,他听见了一阵空灵而吵闹的鼓乐声。他循声望去,只见远方有户人家,挂满了红灯笼,在黑暗中十分扎眼。 嘿?那倒是个好去处。反正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先去那户人家接个光,待一会儿,等天亮了再走也不迟呀! 沈墨洲心中大喜,大步向红光处走去。没走出两三步,便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口。他心中生疑,回望身后,只看得见一片漆黑。 咦?刚刚还这么远的院落,怎么他几步只见就走到了? 沈墨洲想不出原因。 他抬头看这户人家的门匾,上面写着大大两个字:刘府。两边红灯笼上,贴着大红喜字。黑漆的大门上,镶嵌着两个表情惊恐的人面铺首,衔着圆圆的福寿圆满门环。 怎么会有人用人面做门环铺首? 沈墨洲犹疑片刻,终是将手缓缓朝那门环伸去。手刚碰到门环,那人面底座忽然像活了一般,瞪着眼珠子,“嘻嘻嘻”的笑了起来,门随之缓缓打开。 这门后的路直通大堂,沈墨洲首先看到堂内,一对新人正在拜堂。堂上端坐着一个白发老太太还有一个中年男子,笑意吟吟,冲着两个拜堂的新人点头。随着门展开,又露出了堂上两边宾客,拱手高呼。接着,沈墨洲看到堂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丫鬟,提着灯笼。 整个大门轰然打开,只见整条路两边都站着一排衣着统一的丫鬟,都提着灯笼。由远及近,一直延伸到沈墨洲面前的大门后两侧。 两边门打开后,这两排丫鬟,全都同时扭过头来,看着门口的沈墨洲,整个嘴缓缓地弯成一个半圆弧,冲着沈墨洲笑。动作统一,表情一致,仿佛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这画面实在是有些渗人,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但沈墨洲却莫名的冷静。 他拱手表示打搅。 再抬起头,就冒出一个戴黑帽的家丁,到了他面前,拂手请道:“客人请上座!” 沈墨洲就鬼使神差地,跟着进了刘府大门。这婚礼静谧得诡异,在场每个人的说话时的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一点也不噪杂。沈墨洲莫名觉得舒心:啊,真热闹! 这时,傧相拉长声音喊道:“礼成――!” 沈墨洲再张望四周,宾客不知在何时,全都散去。自己已站在婚房之中,斜前方,就是一张典雅气派的罗汉床,床架上挂着贴喜字的红色罗帐,床上铺着大红喜被,床头摆着鸳鸯枕。 新娘端坐在床沿上,盖着红盖头,白皙的手心里抓着喜帕。 沈墨洲一愣,抬起衣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大红的新郎服。正茫然,床上的新娘缓缓地站了起来,金莲未迈,身姿却缓缓朝沈墨洲飘来。沈墨洲低头一看,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秤杆。 接下来,就是掀盖头了。 沈墨洲手握着秤杆,将秤杆的一头,伸进新娘的盖头之下。 等等!一个声音忽然在他心中大喊,质问着自己,你可认识这个女子?你确定她是你想要娶的人吗? 他环顾四周,除了面前的新娘和婚床,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黑暗。沈墨洲猛然惊醒,手中的秤杆脱离手心往地上掉下去。 这不对!他明明已经逃离了婚礼的。 他清楚的记得,借口上茅房,将新服脱下,给了急不得,自己亲手将那朵大红花,绑在急不得胸前,遮住急不得的脸,看着急不得上了马。 秤杆落地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墨洲转身欲逃,新娘却已经伸手,死死地扣住了沈墨洲的手腕。 好冰冷的手,像石头一样僵硬,如同冰块一般的寒气,从手腕上,迅速渗透进他全身血脉之中。沈墨洲浑身为之颤抖。阵阵阴风从地面往上吹拂,新娘的盖头跟着飞舞,露出新娘血色的红唇,勾起阴森森的谲笑。 沈墨洲瞪大眼睛,低头看到新娘的喜服上,正滴着娇艳的鲜血。 这喜服竟然是用血染成的! 沈墨洲惊骇不已,奋力挣脱新娘的手,转身狼狈地逃离。须臾之间,新娘却又出现在了沈墨洲前方。沈墨洲一顿,退却两步,却撞上一人,他一回头,看到一个媒婆,面涂得煞白,嘴上的胭脂红溢出唇线,仿佛刚喝完血一般。 再环顾四周,沈墨洲见四面八方走来一些人。女的提灯笼,绑着丫鬟发髻;男的穿着黑衣,衣袖挽着露出一圈儿白,这些人个个面色发青,颧骨处涂着一圈红,嘴弯成一个弧度,诡笑着,慢慢靠近…… 沈墨洲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心中惶恐不已。 这些人,不是阴婚时贴在人身后的“人”吗? 沈墨洲只觉得脑海中记忆混乱,以往的经历过的画面飞速转动,他只忽然看得见,却怎么也抓不住! 阴婚?什么阴婚?啊!女先生!女先生知道,女先生二十一…… “二十一!” 一声呼喊,二十一忽然从梦中惊醒,只见仙若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懒虫快起床了!都日上三竿了,今日怎地睡得这么沉了!” 二十一打了一个呵欠,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慢慢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捂着一边脖子,埋怨道:“昨晚没睡好,脖子好痛……” 仙若将洗脸水放在桌子上,走到她身后,道:“我看看,没落枕吧!” “没呢,就是有些痛。”二十一微微低着头,让仙若给她按了两下,便轻轻推开她,拿起衣服,道:“行了,过会儿就好了,我先穿衣服。” 二十一一边穿上法衣,一边说道:“我刚刚好像在做梦,梦见你在叫我。” 仙若嗔怪地瞪了二十一一眼。“叫你起床呀!懒鬼!” “嘿嘿……”二十一傻笑起来,将头发随手一挽,用帽子套好,把头上帽子扶正,问道:“早饭想吃什么?” “能吃什么?你先过来洗漱,我早就让店里小二准备好吃的在楼下了,就等你起床了。” “哦。”二十一吐了吐舌头,依言去洗漱。 仙若拿出梳子,又将二十一的帽子拿下,一头黑发顿时倾泻而出。仙若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说教道:“也不学一下好好梳头,就这样塞进帽子像个什么样子,都这么大个人了……” 二十一用毛巾使劲在脸上擦了擦,转过身来,抱住仙若软软的身子,撒娇道:“你不是给我梳着嘛……” “可……”可是能给你梳上一辈子吗?仙若话到嘴边,又咽下,改口道:“可别再乱动了,先让我给你梳好。” 为二十一梳好一头乱发,又为她重新戴上这金冠法帽。仙若收好梳子,道:“洗完就下去吃早饭吧。” 整理好仪容后,两人便下楼吃饭。 客栈外,忽然进来一三十多岁的布衣妇人,走到前台,问道:“掌柜的,听说你们这里住了一位道长,是真是假?” 掌柜的指了指正在吃饭的二十一和仙若,道:“就在那儿。” 妇人点头谢过,提着裙边,碎步走到二十一面前,盈盈一礼,唤道:“道长。” 二十一一愣,抬头,上下打量一下这妇人。 只见她微微形容憔悴,双眸无光,头上顶着一股黑气。 二十一放下筷子,正色问道:“这位姐姐,可是家中有邪异之事?” “哎呀,道长真是高人!”妇人见自己都未曾开口,便道出自己所来的目的,顿时也激动起来,又上前一两步,切切道:“我来就是请道长去我家看看,我那家那口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欸,姐姐莫要着急。”二十一安抚道:“有我在,定当为你排忧解难。请稍后片刻,我吃完饭就随你去。” “诶,好好,多谢道长!那我待会儿再来。”妇人连声道谢,退去。 二十一加快了吃饭速度,对仙若说道:“待会儿你随我一起去哈!” “嗯。”仙若点了点头。 正吃到一半,乔扬帆从楼上下来了。二十一瞅了一眼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乔扬帆正想和她打招呼,可是看她脸色不好,只得低着头悻悻然从她身边经过。 “站住!”二十一放下手中筷子,叫住了他。 “啊……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师父。”乔扬帆立刻狗腿地献殷勤道。 二十一眼神犀利的上下扫视乔扬帆一番,问道:“沈墨洲呢?”她忽然想起,昨天好像有一整天没有见到他人影。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也不见他下来吃早饭。 “哦,他还在楼上睡觉呢!”乔扬帆回答。 “……”二十一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嘀咕道:“猪一样,睡到现在还不起。” 乔扬帆抬了抬眉毛,努嘴道:“昨天就睡了一天了,饭也不吃,今早起来,怎么叫他,他也不起床。” 二十一和仙若闻言,面面相觑。 仙若小声地问道:“沈公子会不会是生病了?” 病到整日不起,还一天没吃饭,看来是病得挺重的。二十一拧着眉头问道:“病得这么重,你怎么不早说?” “啊?”乔扬帆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点,讷讷地说道:“那、那可能是前天晚上,一起去看那阴婚迎亲的时候,给着凉了吧!” “什么!”二十一饭也不吃了,腾地站了起来,问道,“什么阴婚?” 第六十二章 喊魂 乔扬帆看她表情有些吓人,不知道她为何这么紧张,便粗略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等他讲完,仙若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前晚的喧嚣声是为了什么,微微有些讶然,道:“难怪这么吵。” 二十一有些懊恼,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连忙大步流星,往楼上走去。 乔扬帆小跑着跟在她后面,不解地问道:“师父,有什么问题吗?我和墨洲哥一起去的,我不好好的吗?” 他这样一说,二十一顿时恼火了,站在楼梯上,猛地回头骂道:“乔扬帆,脑子是个好东西呀,麻烦你像所有人一样,也长一颗好吗?先不论这原因是什么,你和沈墨洲同一个房间,他一天不起,一天没吃饭,你就应该带上你的脑子,注意到这样是肯定不行的好吗?” “……”这一句话,就骂得乔扬帆狗血淋头。他一脸委屈地说道:“只是去偷偷地看了阴婚迎亲,我怎么会想这么多!” 这话气得二十一咬牙切齿。你当然没事,可是沈墨洲不同啊,他开了阴眼,还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脏东西呢! 二十一一掌拍在楼梯扶手上,怒道:“活人和死人结婚,是能乱看的吗?这本来就是有悖人伦天理的事,这点你还不知道吗?” ……是墨洲哥叫我一起去看的呀!乔扬帆缩着头,怯怯地不敢正视二十一,更不敢讲心中的话说出来,只得乖乖地听她骂。 “人说龙配凤,也只是说的人中龙才配的上人中凤,你以为真的是龙凤配吗?马配驴好歹能生个骡子,龙配凤能生出个什么玩意儿你想过吗?更何况这还是活人配死人这么邪门的事,要遭天谴的,你们还去围观,看完还当没事人?” “……”乔扬帆只感觉二十一的怒火快要将这客栈都烧了,只得扭头向仙若发出求救的目光。 仙若蹙着眉头,上去轻轻地握住二十一的手,劝慰道:“二十一,先莫去恼怒这么多了,都怪我不好,前日我见到那过阴定的,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是我给忘了。” 二十一气得脸都红了,但看到仙若这样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也发泄不出了,只是重重地冷哼一声,往沈墨洲房间走去。 二十一来到沈墨洲床前。此时的沈墨洲昏迷不醒,面色发青,额冒冷汗,浑身冰凉,若不是胸前起伏的呼吸,见过的人估计会误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看到这样的沈墨洲,二十一顿时又有些发怒,骂道:“这到底是得多蠢多瞎,才会看不出别人这幅模样不正常?” 仙若和乔扬帆先后进屋。 仙若看到沈墨洲身上的阴煞之气,有些担心。“二十一,沈公子不会有事吧!” 二十一拨开沈墨洲紧阖的眼皮,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珠,没有从眼珠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皱着眉头,道:“阳眼闭上了,只剩阴眼开着,怕是受惊过度,需要收魂。” “这……收惊不是要由血亲来喊魂吗?”仙若看看这房里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合适的。 “这我知道。”她思考了一会儿,道,“仙若,去把黄纸、毛笔、朱砂还有香油灯拿来――你,乔扬帆,去楼下掌柜那里借点黑墨,拿壶米酒过来!”二十一美目一横,瞪着乔扬帆。 “哦,好!”乔扬帆得令,立刻跑了出去。 东西准备好之后,二十一先用毛笔蘸墨,在沈墨洲眼皮上画上眼睛,然后再用朱砂画了一道符,用油灯点燃,在米酒中焚掉。二十一对仙若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 “仙若,来你抓住他双手,待会儿我用米酒给他点睛开阳眼的时候,你就叫他全名。你是灵女,他会被你吸引过来的。” “嗯。”仙若依言照做。 二十一用手指沾了点米酒,慢慢地在刚刚画的眼睛正中央的眼珠上点了点,吟道:“莫惧阴间恶,但看凡间美。归来归来,睁眼看太阳!”虽只是滴酒打湿眼皮而已,沈墨洲却从眼角流出一行清泪下来。 二十一收回手。仙若立刻明白,唤道:“沈墨洲……” 这一声穿透两界,还在黑暗中挣扎的沈墨洲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来,看到远处有一道白光。他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气力,冲出包围,朝着白光奔去。 越逃越近,沈墨洲看到白光中,站着一绝代美人,正着急地冲他挥手,示意他过来。 好美的人儿!仙若?仙若是谁? 沈墨洲脑海一片混乱,脚步也慢了下来。 为何我一见到这美人儿,就只想亲近她?不行,不能被迷惑了。 沈墨洲回头却见那大帮“人”正张牙舞爪地追来。他只得朝另一个方向逃去,即使是黑暗,他也要找到真正的出路! 于是,本来二十一还看到沈墨洲的眼珠动了动,却忽然又没了反应,眼皮上画的那一对假眼也慢慢地合上,顺着眼角流成了几滴墨泪。 二十一微微有些诧异:“好你个沈墨洲,平时和色鬼一样对仙若死缠烂打的,就差没跪舔了,这要命的时刻,居然扮起了正人君子!” 仙若问道:“那该怎么办?”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二十一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阵,最终落在桌上的茶具上。二十一走到桌前,拿起一只茶杯,往地上砸碎。她捡起一块瓷片,大步走回沈墨洲身边,一撸衣袖,道:“仙若,黄纸拿来。” 仙若看她一副要放大招的准备,连忙递上黄纸。二十一用瓷片快速在手心一划,握着拳,让鲜血从拳中流出。仙若看了心疼极了,连忙端起一边的朱砂,接住从二十一手中滴出的鲜血。二十一用左手手指将血和朱砂搅匀,飞速在黄纸上写下一道符。 “沈墨洲,回来!”二十一直接命令,将手中的符往他脑门上一拍。 符一碰头,立刻火光一闪,化为灰烬。 沈墨洲顿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踉跄两步,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他又见了那道白光,人也往白光飘去,离底下的黑暗越来越远,他的头脑越来越清明。 他在白光之中,看到一个出口,出口外面有一张熟悉的脸,金冠法衣的,可不是二十一吗?他高兴起来,喊道:“女先生!” 正高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团金色的气体,将沈墨洲包裹住。沈墨洲只觉得眼中一片耀光,脑海深处闪过一些片段,一位白袍老人悬空盘坐在一片湖水之上,鹤发童颜,面容安详。 “沈墨洲!”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喊道。 沈墨洲莫名的心声敬畏,问道:“你是谁?为何唤我姓名?” “二十一的师父。”他回答,“我希望你帮我向二十一传个话。” “传话?”沈墨洲虽然不了解二十弦,但知晓那脑海中忽然出现的水上老人便是二十一的师父了。能教出二十一这样厉害的徒弟的人,想必也是神人一位。“老先生有什么话为何不能自己和二十一说?需要晚辈来传话!” “并非我不愿,只是她一介女子,要成为我无弦门的传人,自然要吃多一点苦头。”他叹了一口,话语中有些无奈。“这须臾之间,我不能与你多说,你已是两脚踏过阴间门的和你说了,你醒了也会忘记。” 沈墨洲正要细问,脑中的画面开始被层层遮盖。沈墨洲隐约听见老人还说了一些什么话,但是他听不清晰,只得急急地问道:“老先生说的什么?晚辈听不清楚!” 四面八方传来一句:“过阴门,回阳间,莫要记那多余事,乱了轮回的规矩,今且代我传八字:怨女阴胎,不得不防!” 话音一落,沈墨洲耳中顿时嗡鸣作响,几乎震破耳膜。他狂躁地低吼一声,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朝地面吐出一口苦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醒了、醒了!”仙若惊喜地说道。 沈墨洲脸色苍白,慢慢地对周围的世界开始有感知。 二十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沈墨洲喘了一口气,仰头又像烂泥一样倒在床上。仙若端了一杯水过来,他也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望着床顶,还是一副恍恍惚惚地模样。 二十一微微地皱起眉头,轻轻地探了探他额头,摸到一手湿湿凉凉。“仙若,去打一盆热水过来,让楼下店小二煮一碗清粥。” 仙若点了点头。 二十一起身将黄纸等物什收拾好,放在一边。乔扬帆还傻站那里,不动。二十一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傻站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药店买些药去厨房煎好,没看到他有些着凉了吗?” 乔扬帆哪敢怠慢二十一的吩咐,连忙去办。 “真是的!”二十一低头看了看左手手心的伤痕,回房,上药。上药回来,刚好看到仙若端着一盆热水,便接过,道:“乔扬帆刚出去买药了,你和他一起去,别让他犯蠢又买错了。” 二十一端着水,回到沈墨洲床前,用热毛巾帮他擦去脸上的无痕,又为他擦拭双手。 这明显的温热,让沈墨洲动了动手指。他垂着眼皮,看着眼前的二十一专注地模样,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温柔。他仿佛此时才慢慢地回到现实之中,声音沙哑而又虚弱:“女先生?” “嗯?”二十一听见叫她,抬眼看他。 两人四处相触,沈墨洲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敲门声响起,二十一收回视线。店小二端着一碗粥进来,道:“道长,你要的热粥。” 二十一点点头,道:“多谢小二哥,帮我放桌上就行了。” 第六十三章 清白 “来,吃点东西。”二十一扶起他,将枕头垫在他身后,端着粥坐到床边。 听见瓷器碰触的清脆响声,沈墨洲微微有些怔忡。他愣愣地看着二十一舀了一勺粥,在嘴边吹了吹,还用唇角碰了碰勺子里的粥试温,确定不烫后才送往他嘴边。 沈墨洲不知为何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别过脸去。 这一勺粥便不小心撞在他侧脸上,洒在了胸前。 “呀!”二十一低低惊呼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怀中掏出手帕,手忙脚乱地去给他擦。 “咳咳……”沈墨洲咳嗽两声,一双无力地大手抓住她的双手手腕。他低头,看到这手帕,也还是他送的。他面色潮红,哑声道:“女先生莫要这样……” 二十一双手一顿。“莫要怎样?” 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轻声缓语道:“女先生举止不应遇男子过分亲昵,与我不清不白。”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沈墨洲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讲出这种话来,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要是不清不白,早就不清不白了,为何现在才会担心这个问题呢? 她一点一点擦去粥痕,收回双手,好整以暇,静静地看着他,问道:“我二十一弦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难道还不够清白?” “啊……”他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看到二十一如此清秀的脸庞,却穿着一身道袍,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女先生说的极是。” 二十一重新端起碗,又将一勺粥送至他嘴边。 他的脸微微发烫,还是忍着心中的喜羞,受了她的好意。 屋子里静悄悄地,只剩碗勺碰撞的声音,以及二十一抬手喂食时衣袖摩擦的微响。 “咳咳,嗯!”沈墨洲清了清嗓子,有些忍受不了这安静,开口问道:“女先生,我睡了多久?” 问起来,他也回忆起之前阴婚的事,然后就一直不怎么好了。 “还好意思问!”二十一的脸垮了下来,生气地嚷道:“你忘了你阴眼开了吗?还跑去看别人办阴婚,害得自己把魂儿都吓掉了,高兴了吧?你知不知道你魂和那阴婚队伍进阴间去了!这还好从阴间过身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不然你醒了也会做一辈子噩梦去!” 沈墨洲仔细想来,也的确不记得什么,他还怀疑这“去阴间”是二十一拿来吓唬他的话。 本来这事玄乎,他还想多问几句,但看到二十一生气中的担忧语气,他也不想多说了,连忙示弱来哄她。“女先生勿恼!我错了、我错了!本公子保证,再也不背着你干这种事了。” 二十一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再多的计较。一碗粥尽,她问道:“还要不要再吃一点?你昨天一天没吃饭,我再去给你乘一碗吧!” 沈墨洲却问她:“女先生,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掉次魂儿,脑子也跟着坏了吗?二十一神色古怪地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反问道:“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对我不也很好吗?” 沈墨洲看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半天才反应过来。之前在胡县令府上的时候,她受伤,也是他来喂她喝粥来着。 这世间,这痛苦的是冤冤相报,不知了时;最让人感动的,便是恩恩相还,愿无了时。 沈墨洲含笑点点头:“多谢女先生。” 他追看二十一出门时的背影,顿时有些懊恼。唉,他真是想太多了,头都痛!他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声音。“怨女阴胎?”他自语出声。 嗯?他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来?什么意思? 正疑惑不解,二十一已回来了。他立刻回过神来,眼带笑意,看着二十一。 “喝完这碗就休息一下,我看你有些着凉,已经让仙若和乔扬帆给你买药去了。药熬好之后,你就把药喝了。” 沈墨洲看她低眉边说话边用汤匙搅碗中粥的样子,有点被她这种娴静温柔地模样迷到。 “我和你说话呢!”二十一看他楞乎乎地,嗔怒道。 “哦!好!”沈墨洲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掩饰自己的内心。“对了,女先生,我可以为扬帆求个情吗?” 听到乔扬帆的名字,二十一的脸又是一垮,直接拒绝:“不可以!没得商量!” “女先生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我不管你要说什么!”二十一冷冷地说道。“这么蠢的家伙,和你一间房都没发现你有事,留着有什么用!要不是我向他问起你,你早就没命了!” 沈墨洲笑了。“若不是他和我一间房,估计你也不会这么早发现我有事了。” “……” “女先生,莫要这么死脑筋!扬帆未经过世面,即使你赶他回去,他也不一定会真的回去。何不就答应留他一段日子,既能保他不再流落街头,也能让他多吃些苦头。等苦头吃够了,他自然就会想要回家了。” 二十一皱着眉头,显然是在考虑这件事。但她嘴上还是一口否决:“才不管他死活!” 沈墨洲笑而不语。他知道十有八九是不会再赶乔扬帆了。 “把粥喝了,早些休息!”二十一不耐烦地说道。 吃完这些流食,二十一便扶沈墨洲躺下。“你好好休息一下,有事叫我。”二十一为他盖好被子,嘱咐道。 沈墨洲闻到她俯身时身上淡淡的清香,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有劳女先生费心了。” 二十一懒得和他说这些客套话,端着碗就出去了。 一下楼,一位妇人就迎上来,盈盈一福,问道:“小道长,可以走了吗?” 二十一一愣,之前一直在忙沈墨洲的事,这才想起之前这位妇人已和自己有约。她看了看门口,还不见仙若回来,只得赔笑道:“可以了。” 二十一便独自随这妇人,去了她家中。 妇人引她进屋,请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道:“我家那死鬼,前天晚上受了刘家的雇佣,去给人家阴婚娶媳妇儿抬轿子,回来后整个人就病恹恹的。看了大夫,大夫也说身体没问题,可是没问题怎么会整个人没精神,一直躺在床上,吃饭都要人给端房里去呢?” 又和这阴婚有关!二十一象征性的抿了一口茶,静静听她说完。 “我看着阴婚邪乎,担心他沾染上什么脏东西,刚好听见人说,同心客栈住了位道长,所以就找上您了。” “嗯。”二十一想了想,道:“姐姐莫担心,如果缠上脏东西,家里就不会只是一个人遭殃这么简单。且先领我去看看你家丈夫吧!” 小妇人点点头,迈着碎步,掀开客厅侧面墙上的一块布门帘,道:“道长这边请!” 二十一点点头,但还是有礼貌地跟在她身后。 过了这布帘,连着就是卧室。卧室里的布置很简单,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一张椅子还有一张床,朴素而又整洁。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背对着外面,侧躺着睡,想必就是这妇人的丈夫了。 “死鬼!快起来,我请了个道长来给你看看。”妇人上前,推了推自家男人。 那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死婆娘,我好好地,别给我整这么多麻烦!” “诶,你!你起不起来!”妇人有些发怒了。 二十一微微一笑,上前说道:“兄弟让我看看又如何?你老婆这是关心你,这种‘麻烦’你应该甘之如饴。” 妇人被二十一的话羞到脸微红,揪着男人的腰间的肉,嗔怒道:“听见没有,为你好,别不识好歹!” “哎呦、哎呦!”那男的痛得叫了起来,连忙转过身,坐一起来,求饶道:“别拧了,别拧了,我起来还不成吗?” 二十一这才看到这男子,印堂发黑,双目无神,眼下是厚厚的眼袋。一看就是阳气外泄,而精神萎靡。这只是个阴婚而已,怎么会把无关的人也影响到了? 这男人,正是那日和沈墨洲在客栈中喝酒的轿夫当中的一个——大嘴巴。 “兄弟,你给人抬轿子的经过还能记得几分?”二十一问道。 大嘴巴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二十一叹道:“看来是没一点印象了!” “诶,你怎么知道?”他惊讶道。 “我专门治的就是这事,我能不知道?”二十一微微扬起下巴,自信道。“我看,这阴婚之时,你已经被鬼附身了,所以才会不记得过程。” “被鬼附身?”两口子脸色微变,有些害怕。 “这阴婚,是活人娶死人,还是死人娶活人啊?” “死人!抬的轿子里是死人!”大嘴巴连忙答道。 “哦,那看来,那户人家,是真的把人从阴间娶了回去了。鬼都来给这鬼新娘送亲了!” “哎呀!”大嘴巴一拍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都怪这刘家人,非要搞着什么死人事儿!害得老子不安宁。我说呢,我前天晚上明明记得自己去抬轿的,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吓死老子!唉,道长,你快给我看看,我这两天整个人都精神不好,是不是被鬼缠上?……” 他仔细回想起来,觉得十分恐怖,可是也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经历了什么。 二十一耐着性子,听他叽哩哇啦讲完一大堆,安慰道:“不要怕,你没什么大碍,只是伤了阳火而已。” 但是,谁家娶了这姑娘,怕才是麻烦。 第六十四章 双龙夺珠 既然没什么大问题,二十一就告辞了。 妇人跟着二十一回客栈去取符。 二十一将画好的符交给她,嘱托道:“我给你画一道符,你让他带个几天,就会没事的!记住,这几天不要让他在晚上出门,白天、特别是正午的时候,多去人多的地方走走,这样他身上的三把阳火才会烧得旺。” “谢谢道长,请问道长酬金要多少?” “嗯……”二十一揉了揉鼻子,道:“二十文钱,另外,麻烦姐姐在家里烧一炷香,诚心为我师姐仙若祈福。” 二十一送人到客栈门口。 她站在台阶上,忽然想起前日出门的时候,感觉到的那股阴风。 她觉得不对劲儿! 如果那阵阴风不是错觉的话,则百鬼夜行也一定是真的了。那前天晚上,可真是扎扎实实,一整支“鬼亲”队伍啊!可是,一般阴婚,顶多就出四个鬼轿夫,一个鬼媒婆呀! 二十一决定去看个究竟。 她朝街道左手边走去。 二十一顺着这条街,才发现这是一条大长街,估计是这镇上的中心街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还过着宁静、平和的日子,完全不知道,这小镇马上就有大事发生了。 快走到这街尽头,二十一看到了一户大人家。围墙高高的,大门上挂着的红灯笼,贴着的喜字,还没有撤下。 “刘府。”二十一眯着眼睛,看那两个大字。 呵!这整个街,到这里可就是直接被这刘家给“吞”进肚子里去了,看起来好像是收纳了整条街的繁华和人气,但这要是街另一头刚好也有这么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那就是被人给挡了“门路”了。 二十一回头看来路,但看不到尽头。这街的另一头,她还没有去过呢! 她走到刘家门前,看左右岔路,又窄又阴暗。这正街这么大,侧路这么小――嗯,太贪心,没有“留后路”给自己。 这到底是哪个“好心人”这刘家选址建屋的呀! 二十一笑了笑,走到门前,试着去推门。手碰上门的那一瞬间,只感觉一阵刺骨的寒冷透过手心,传到心底。二十一心一惊,迅速收回手,却又感觉整个右手有一股灼痛感。 二十一后退两步,愕然看着刘府大门。 整个大门在光天化日之下,黑沉沉的,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萦绕在人心头。哪是一个普通的大门,二十一都怀疑门一打开,就通向了阴间。 二十一定定地看着刘府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声,把她吓了一跳! “道友,可是和我看到的一样?”一人朗声问道。 二十一慌忙转过身来,看到了一青袍道士,站在路中央。 只见此道士,凤眼狭长,鼻高唇薄,模样阴柔甚至带着一股妩媚,看不出年岁。当然,这只是二十一看到的,若要按普通人的眼光来看,这绝对是个美道士。要是各位因为我描述得过于粗略,而感觉不到美感,不妨去想想前几年特别火的一个韩国明星李准基。 姑且先不去讨论美不美的问题,二十一天天对着仙若这样的美人,对美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虽然没有伤口,但二十一整个掌心的一层皮,都失去了感觉,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恢复。她抓着自己的手腕,活动了一下右手,问道:“道友何出此言?” 有话说一半,让人猜,又不是谁都是你的知己,难不成还和你来个会心一笑?二十一最不吃这一套了! 他笑了笑,鼓弄玄虚,道:“看来道友对这事情的过程,还不胜了解。” 二十一也无心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我还有事,先行告辞,道友慢慢了解吧!” 二十一与他匆匆擦肩而过,走出老远,二十一回过头来,看到那个人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入夜。 二十一画上几道符,揣进兜里。“仙若,你今晚好好在房里修炼,我得去给沈墨洲守夜,他刚收惊,我担心他今夜又会离魂。” “嗯,多穿点衣服,天气转凉了,晚上冷呢。”仙若嘱咐道。 “好。”二十一嘴上答应,但却没有真的加上一件。她低头拍了拍衣角,就出门去了隔壁沈墨洲的房间。 仙若愣愣地站在房间里,有些茫然。现在,除了修仙外,二十一就是她的全部了…… 二十一走进沈墨洲房间,他还一身衾衣,坐在桌子旁,就着灯光看书。 听到有人进来,沈墨洲知晓是二十一,便收起了书,笑道:“女先生来了啊。” “乔扬帆呢?”二十一张望屋内,问道。 “知道你今晚要过来,去其他房间了。” “……”二十一嘴角抽搐了一下。唉,这到底花的是谁的钱啊! 她拿出一道符,叠成三角形,递给沈墨洲。“戴身上。”说完,就在桌子旁坐下,盯着摇曳的油灯发呆。 看着昏黄的光影在她呆呆的脸上左右摇摆,让沈墨洲觉得有些高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问道:“女先生,你在想什么?” “啊?”二十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走到这街上的街尾看了一下,看到那刘家有些怪异,所以有些想不通而已。” 沈墨洲感到有些奇怪:“这镇上,不是刘家住街头,黄家住街头的吗?” “诶?”二十一一愣。“你说,这街头街尾都住了一户人家,对吗?” 对呀,这街头还是街尾,都是相对的呀!谁是头,谁是尾,就看谁的牙齿更尖锐,更厉害的才是头啊!二十一幡然醒悟。 “嗯。而且,这前天的阴婚,就是刘家娶那黄家的死去的姑娘。”沈墨洲想起前天夜里看到的诡异画面,还是有些胆寒心怵。他会感觉自己身后也贴着这么一个人,而全然不知。 “这就难怪了!原来是双龙夺珠的格局啊!” “双龙夺珠?”沈墨洲单手撑着脸,唇角含笑,慵懒地注视着她。“双龙戏珠我倒听说过,但这‘夺珠’,虽然只是一字之差,想必在女先生嘴里出来,又是另一番故事了吧!” 这样的沈墨洲,俊得让二十一无法直视。 她被他看得心如小鹿乱撞,一双眼不安地到处张望,局促地解释道:“这‘双龙夺珠’指的是一条无尾双头龙,为争龙头之位,所以抢夺龙珠,哪个头得到龙珠,便是头,能占主导地位。” 无弦门中就曾经记载过这么一条无尾双头龙。俗话说,一山都不容二虎。一个龙身怎么容得下两个龙头呢?龙珠便是龙的精元所在,所以这条龙,整日都在争夺这颗龙珠。 “嗯……可这和阴婚有什么关系呢?” 这刘黄两家,住在镇上正街龙身两头,地形上必定有一头一尾之争,所以这两家的运势上也必定相冲。谁家过得好成为龙头,另一家就会肯定就会不如意。 这女子是什么?掌上明珠!黄家女儿就是那“龙珠”。现在刘家娶走了黄姝妹,等于就是夺走了龙珠。黄家的运势肯定会下降。 所以说,门当户对也不一定好! “……”沈墨洲一直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二十一,让她有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十分抗拒这种感觉,皱起眉头,道:“好了,不早了,赶紧上床休息去!” 沈墨洲不动。二十一便自己起身去铺床。 他回头,想起那日在自己家中,他也是这样为她铺床来着。这场面让他微微发怔:“怎么可以让我睡床,而委屈了女先生?” 二十一点燃早就准备好的长明灯。“莫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就这一晚而已,你要是安全无恙了,以后多的是时间让着我!” 沈墨洲心中像是见了阳光的花朵,有些雀跃起来。“女先生的意思,是要一直留我在身边吗?” 二十一没有听出言外之意,抬了抬眉头,随口答道:“反正,到岳州之前,会一直是这样。” “哦。”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让他有些微微失落。 “对了!”二十一转过身来,想起一件事。“我一直没有问过你……” “问什么?” 二十一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就这样让你和我们一起走,但是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你……这去岳州是我和仙若早就定好的,只是没想到,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岳州。所以,要是你不愿意去岳州的话,我们就改地方,可好?” 沈墨洲看着她,她的眼睛,永远这么明亮。“女先生莫要说这见怪话,这世上也就两个地方,一个能让你停留的地方,叫家。离了家,另外的,都是天涯一角,所以去哪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这话其实挺伤感的,但二十一却扬脸一笑:“这世上,也就两个地方,一个叫有仙若的地方,另一个叫没有仙若的地方。” “……”对啊,她什么时候有过家?沈墨洲莫名地,心疼起她来。 二十一眼睛一亮,道:“对了,你有兴趣修仙吗?我看你这么喜欢仙若,仙若也挺喜欢你的,我也觉得你不错,你们要是一起的话,也没什么坏处呢!” “呵呵!”沈墨洲无奈地笑道:“怎地,这修仙在凡人眼中都是遥不可及的事,到女先生这里,反而成了儿戏一般?” 二十一自己也是半吊子出师,也没想过这么多,只是觉得这样对仙若有好处,她便做了。但事实上,这是不切实际的! 沈墨洲见她还是一脸殷切的样子,只好说道:“女先生的好意,我会考虑的!” 第六十五章 守夜 二十一催着沈墨洲上床休息,自己却搬着凳子坐到长明灯面前,守着那盏灯。只要这盏灯熄灭,就意味着沈墨洲又离魂了。 她可不想再叫一次魂了! 这样一个弱女子守在床边,沈墨洲哪里睡得着。于是,她看灯,沈墨洲就看她;她回过头来看他,他便闭上眼睡觉。 这样熬到一更天,二十一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哈欠连连,眼睛看着灯,眼皮子却一直在打架。沈墨洲看她的头一点一点,跟鸡啄米一样,终于把头低下,不动了。 “女先生?女先生?”沈墨洲一连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 他便起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把她放到床上,轻轻为她脱下鞋,替她盖上被子。沈墨洲看她沉静的睡容,从眉到眼,从鼻到唇,都透露着女子的娇柔。 为什么他一出生就衣食无忧?而她却漂泊在外呢? 若要说他感觉家里是个束缚,可是她不就诠释了没家的苦楚吗?他不羡慕她,反而心疼她。沈墨洲想,他不会逃离自己的家了,他最终一定会回家的,他只是需要一点离开家的时间,和自己独处,学会思念而已。 沈墨洲动作轻缓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之中,却无意中看到她手心的那道伤痕。伤口上的痂还是新的,一看就是受伤没多久的。他微微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伸手为二十一理了理脸上的碎发,本来想为她摘下帽子,但最终还是作罢,轻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凳子上。环顾这昏暗的房内,此刻各种影子,都随着灯光在颤抖,晦暗之中的景色,极易勾起人心中的恐惧。 沈墨洲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阴婚时,那些黑衣人的咧开嘴角的笑容。 他皱起了眉头,收回逡巡的目光,扭头看面前的长明灯。 灯还亮得很,看了一会儿,他觉得眼睛有些花,打了个呵欠,又觉得鼻腔里面有些痒。他眯起眼睛,揉了揉鼻子,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阿嚏!”一个喷嚏对着面前打了出去。 沈墨洲顿时眼前一黑!长明灯居然就这样被他一个喷嚏给吹熄了。(对不起各位,原谅我笑了……) 他心中咯噔一响,脑子一滞,身体和灵魂深处记忆着的恐惧,忽然就涌了出来。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后脑门,让他浑身一抖,整个人就往后倾倒而去。他的目光,也随之往漆黑的头顶看去,一个血红的绣球在黑暗中特别显眼,缓缓地从他头顶掠过。 他清晰地感觉到恐惧开始在他心中萌芽,就在这时,一道熊熊火光,猛地划破黑暗,带着他回到现实中。 二十一已经从床上翻身而起,甩出一道符再次点燃了长明灯。 她有些慌乱地跪下身来,去扶地上的沈墨洲。“你没事吧?” 因为用力有些猛,二十一险些摔趴在地上,沈墨洲顺势拥住了她。 二十一身子一僵,最终还是没有挣扎。她听见耳边沈墨洲有些颤抖的呼吸声清晰传来,感觉到他胸前剧烈地心跳声,脸顿时烧了起来,好一会儿才伸出手,也轻轻地抱住了他。 “没关系的……”二十一轻声安抚他。“我第一次见鬼的时候,我吓得一个月都不敢见黑,师父每晚都点一屋子蜡烛哄我睡觉。你只需要像在杭州、在胡县令家时那样,就行了。” 沈墨洲一呼一吸,让二十一在他胸前起伏。“女先生……”他的手紧了紧,低声问道,“女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不是有人陪着一起面对,就能克服这些恐惧的吧! 二十一沉默了一会儿。她支起身子,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会怕?” “我……”沈墨洲被她看得喉头发紧,没办法思考。 二十一用食指戳住他的额心,缓缓地说道:“你都见到鬼了,你又何必怕?死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恐惧只是本能而已。” 二十一慢慢地直起身子来,沈墨洲愣愣地看着她,像对她着了魔一样,跟着坐起来。 二十一轻轻拨开沈墨洲抱着的双臂,扶起他,道:“起来吧,早些休息,等过了今晚,我明天给你把阴眼封上。” 她为他拂去身后尘土,又顺手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 “女先生。”他拉住她的手,道:“不用了。” 二十一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什么不用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这样挺好的。” “哦。”二十一也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了,补充道:“不收钱呢!” 沈墨洲被她逗笑,一边摇头一边躺上床。他从床里边翻出一张薄毯,递给她,道:“天冷,盖上,委屈你了。” 二十一道了声谢,将毯子裹上身。沈墨洲这才安心,闭上眼。末了,他忽然又睁开眼,问道:“女先生……” “嗯?” “‘怨女阴胎’是什么意思?” “什么‘怨女阴胎’?”二十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没有多想。 沈墨洲微微蹙眉,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说一样,又闭上眼睛,睡去了。 房内长明灯的火光,一直稳定的跳动着。二十一无聊地守着灯,表情有些木讷。 街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咚!咚!”四声梆响,一慢三快,四更天。窗外传来呼呼地风声,吹得窗户吱吱作响。 二十一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想把窗子关紧一点。但窗户底下卡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石子,只得把窗子打开,拨去窗台上的东西。 她朝底下看了一眼,乌漆墨黑一片,更夫提着灯笼在前面街上走过。二十一抬头看天,没星星也没月亮,正欲关窗,更声却在此时一停,哐当一声明显是铁锣掉地上的凌乱声音。二十一循声望去,只见更夫的捡起地上的灯笼,连滚带爬地往街的另一头跑,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妈、妈呀!”巡夜的惨叫声从底下传来。 二十一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发着红光的球,叮铃作响,飘在路上,紧追在更夫身后。此球邪异,对活人穷追不舍,更夫吓得双腿打叉,摔了个狗啃泥。二十一正心急,看了看屋内那微弱挣扎的长明灯火光,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忽然从巷子里窜出一个人影,手中火符一闪,打在红球身上。整个红球烧了起来,连忙往远处逃,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人站在原地,抬起头,朝二十一的方向望来。二十一感觉到他是在看自己,忽的就想起了今日在刘府门前遇见的那个道士。 二十一看房内灯光欲灭,便合上了窗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符一焚,稳定住了长明灯。 她正奇怪,那个红球是什么东西,沈墨洲问她的话—— “怨女阴胎!”她这才反应过来,沈墨洲说的是这四个字。她记得师父有说过,但是她记得不是很清楚。 可是,沈墨洲是从哪里听说的“怨女阴胎”呢? 终于挨到天亮了,二十一掐灭了长明灯,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回屋睡觉去了。等沈墨洲睁开眼,看到身边空空,已经没有人在身边,心中也微微有些失落。 他起床洗漱,准备出门吃饭。 仙若看到沈墨洲,很是高兴。“沈公子,早啊!” 沈墨洲没了丢魂的危险,现在气色也好了很多。他含笑点了点头,问道:“吃饭了吗?” “还没。” “那一起吧!把扬帆叫上,女先生应该还在睡觉吧?”他看了看她们的屋子的房门。 “嗯。” 三人便相邀下楼。 刚吃完早饭,客栈门外便是一阵骚动,许多人都议论着,指指点点,往街道左边走去,像是有什么热闹看。 乔扬帆是个好事的主,看到人都往一个方向走,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一马当先跑出门,去问行人,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就一脸兴奋地说道:“墨洲哥,你知道那些都是去做什么吗?” “今天早上,有人上吊自杀啦!” 沈墨洲一脸淡定,没有说话。仙若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别人上吊你也这么高兴呀?” “诶~”他拍了拍桌子,道:“重点是,死的那个,是前几天阴婚的新郎官呀!吊死在他们家大门口的,被路过的人看到了,吓死半个人呀!” 沈墨洲一怔,有些不相信。“刘家大少爷不是个傻子吗?怎么会自杀?” 乔扬帆抬了抬眉毛,怂恿道:“所以……我们也去看看吧!” 沈墨洲正有此意。他对仙若说道:“仙若姑娘,那我们去去就回。” “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仙若立刻站起来,跟在他们身后。 “诶。”沈墨洲劝阻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死人可不是鬼呀!我担心会吓到你!” “没关系,我不怕呀!”她一脸单纯地说道。 最终,还是没能说服仙若,三人便一起前去了。 此时刘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堆乡民。人群中央,传来女人嘤嘤的哭泣声。刘家人认为是有人蓄意谋杀,把里正请到了现场,要求还刘大傻一个公道。 外面的人挤不到里面去,听到刘老三在里面一会儿嚎哭,一会儿激愤地说着杀人偿命之类的话,他们便切切私语: “唉,一个傻子,死了就死了,还查个什么查?” “真是作孽,这刘大傻生下来就不灵光,完了现在死了还搞得这么不体面的。” “怕是报应吧!我听说黄家姑娘就是被刘家害死的!” …… 沈墨洲和仙若乔扬帆二人站在一屋檐底下。他看到刘府的庭院,只觉得莫名心惊,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有着熟悉的感觉。 第六十六章 吊死 乔扬帆站在外面,一直跳来跳去,想要看到里面。 沈墨洲正好不想在人群中挤出一身骚,便唆使着乔扬帆挤进去看个仔细,看完出来说一下是个什么情况。 乔扬帆也有此意,连忙一弯腰,像泥鳅一样钻进人群里面去。 挤到了人群里面,仵作刚好掀开白布查看尸体。 白布底下的刘家大傻,尸体已经僵硬,面皮像大冬天里冻过一样,发白发青,眼睛睁得像铜铃,眼珠子几乎要喷出眼眶,整个嘴咧开着像用刀划开的月牙一样的笑容,让人仿佛都还能听得到从他嘴里出来的笑声。 嘿嘿嘿…… 这样个样子,哪里像是上吊死的人。 仵作掀开整块裹尸布,露出刘大傻的整个尸身。众人一片哗然——只见刘大傻穿着一身染色不均的暗红衣服,衣服上还有着水渍。这样的颜色衬着死亡的尸体,尤为渗人。 仵作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乔扬帆还记得那个笑。 他忍不住打了个抖,回头挤出了人群。他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道:“死的样子好诡异,我觉得还是要让师父看一下。” “师父?”仙若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扬帆的师父在哪儿?” “咳咳……”乔扬帆讪讪地笑两声,没有说话。 沈墨洲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他指的是女先生,仙若姑娘不必当真。” 仙若也不知道明不明白沈墨洲话中的意思,只是讷讷地“哦”了一声。 沈墨洲问道:“哪里诡异了?” 乔扬帆两只手在嘴前比划了一下,模仿着那个诡笑,道:“我看那人,嘴上是这样的,就像那晚见到的人一样,还有,他穿着红色的衣服……我觉得那个样子,好像是血染红的。” “是吗?”沈墨洲皱起眉头,“我听说,死人穿红衣是大凶之兆呀!” 仙若一脸茫然,道:“是吗?还有这种说法。” 沈墨洲忍不住往人群那边看,也想亲眼见见,却看到人群外边站着一个青袍道士。 和二十一也算是同一类的人了,沈墨洲自然而然就注意了。那道士回过头来,倒让沈墨洲眉头跳了跳——呵!好美的一个道士!是个男人就这样了,是个女人那还得了? 虽然这道士长得美,但沈墨洲依旧不怀疑他是个男的。这就是一个男人的直觉——毕竟沈墨洲在杭州的时候,是出了名的风流。他可以第一眼就看出二十一的女子身份,靠得就是这种直觉。 青袍道士也注意到了沈墨洲的视线。他礼貌性地冲沈墨洲笑着点了点头。 沈墨洲正考虑要不要上前和他寒暄两句,认识一下时,那道士自己走了过来。沈墨洲看他三十出头的样子,年长于自己,赶忙抢先施礼,道:“道长好,刚才多有失礼。” “公子好礼性!”他笑了起来,“贫道宁青!” “晚辈沈墨洲,这两位是在下的好友,仙若、乔扬帆!”沈墨洲介绍道。 仙若和乔扬帆也连忙行见面礼。 宁青含笑也回礼:“两位客气了。” 沈墨洲问道:“宁青道长是本地人吗?” 宁青摇了摇头。“贫道途经此地,看着刘府家宅凶险异常,所以多留意了一下,没想到,这才不消几日,居然就出了人命?” 这风水的事,沈墨洲也看不懂,他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这里,便压低声音问道:“那,依道长所见,此事人为、还是‘非人’为呢?” 听着刘老三在里面嚎哭,一定要找出凶手,宁青也知此事不可乱说。他呵呵地笑:“但看里正是怎么说的吧!贫道只是外乡人一个,说了也左右不了里正的说法。” 宁青扯开话题,打量仙若。“这位姑娘,骨骼清奇,灵气逼人,想必不是寻常之辈吧!” 仙若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去拉自己的衣领,想把脸藏得更深。沈墨洲知其心生怯意,连忙为仙若打圆场,道:“道长好眼力,若要认真说来,仙若也是道长的半个道友。” “哦?”宁青脸上露出轻微地惊异,继而笑着点头。“难怪!” “道长。”沈墨洲斟酌道,“可有空赏脸一起……?” “呵,不用了。”宁青拒绝,“此事蹊跷,贫道还是想在这里留一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沈墨洲三人便告辞,回了客栈。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二十一才睡醒。 她走下楼,仙若已经在下面等她吃饭了。二十一坐下来,却听见周围镇民在议论着同一件事,仔细一听,才知道有人上吊死了。 二十一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问仙若:“仙若,发生什么事了吗?” 仙若边给她加菜边回答:“今天早上,有个人上吊死了。” “哦。”这小地方死了个人的确是让人有得聊的,不过二十一不是本地人,她也不怎么在意这些。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扒了几口饭,忽然想起昨晚的事。“嗯?沈墨洲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墨洲过来了,在她们桌子旁坐下,挥手喊道:“小二,这桌再添两只碗,再给我加几个菜!” 接着,乔扬帆也出现了。 二十一瞟了乔扬帆一眼,没有理他。她问沈墨洲:“你昨晚问我‘怨女阴胎’做什么?” 沈墨洲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上下检查了一下筷子的长短,笑问道:“什么‘怨女阴胎’?女先生所指的是什么?” “诶?”二十一以为他耍她呢,可是她仔细看沈墨洲,却发现他那毫不在意的样子,似是从来没有问过这话一样。 “怎么了,女先生?” 二十一神色复杂,再次问道:“你自己问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呵呵。”沈墨洲眼带笑意,叹气道:“女先生莫不是又要坑本公子吧?唉,罢了,看在女先生昨日两次救我,女先生开个价吧!只是,我现在也没多少钱能给女先生了,希望女先生手下留情就好。” “……谁跟你说这些!”二十一嘀咕了一句,瞪了他一眼,埋头继续吃饭。 吃了几口,二十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是她实在想不起师父到底是怎么说的了。不过,单是从“怨女阴胎”这四个字上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沈墨洲却完全不记得他说过这话了。 “沈兄弟!”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嗓门极大,语气听起来十分兴奋。 沈墨洲闻声望去,看见了前几天和自己喝酒的大嘴轿夫,大步朝自己走来。他放下筷子,笑道:“哟,大嘴兄弟!怎么有空过来?” 他忍不住地,想起阴婚之夜大嘴巴抬轿子时的样子,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大嘴巴看到二十一,一愣:“呵!小道长?啊,原来你也认识沈兄弟啊,缘分!”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二十一看了大嘴巴一眼,笑了笑。 “昨日我那婆娘请过道长去我家,这不,我大中午的出来,就是听了道长的建议,到人多的地方走动来了。刚好路过这里,所以来和你打个招呼。” “哦,是这样啊?”沈墨洲想起他阴婚时的模样,也觉得是应该要让二十一看看。他还是问道:“你是怎么了吗?” “诶,别提了,晦气死了。”他撸了撸衣袖,又是一副要开始大侃的样子。他想找凳子坐下,这才注意到仙若和乔扬帆两人。连忙一拍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嗨!看我这眼睛,这两位朋友是……?” 沈墨洲连忙为他介绍。 大嘴巴看乔扬帆白白嫩嫩地样子,一拍他的肩膀,喊他:“乔小弟。” “嘿嘿,大哥眼熟!”乔扬帆与他也算有一面之缘,但是没有记忆而已。 他又看仙若,立刻哈哈笑道:“这位仙若小兄弟可是道长说的那位——要我们给祈福的?看我家蠢婆娘,道长的委托都记错了,弄成仙若姑娘了,香给白上了,晚上我再给点上几炷香。” “啊……”仙若听到这话,有些懵了,愣愣地看着二十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祈什么福?”沈墨洲不解地问道。 “咳咳……”二十一被呛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来,坐!”乔扬帆把长凳的一边让出给大嘴巴。“吃饭了吗?” 大嘴巴挥了挥手,道:“兄弟客气了,我就过来唠唠嗑,你们吃你们的吧!” 沈墨洲也不嫌弃,叫了一坛酒,给大嘴巴喝。 大嘴巴对着酒坛子直接灌了一口,长舒一口气,道:“几位兄弟,还有道长,你们可不知道我刚刚在外面转了一圈儿,又听到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那刘家老大,吊死在自己门口嘛!”乔扬帆插嘴道。 “这算是什么事儿,同陇现在人人都晓得勒!”他道,“我要说的是,就在刚刚,打更的更夫和别人说,昨晚碰见鬼了!” 二十一微微一顿,动作慢了下来。 沈墨洲微愕。“是真是假?” 其实,不管是真是假,沈墨洲都信了。这事本身就越来越诡异了,就像一个黑洞让人疑惑。此时都能和那阴婚联系上来。 “咋还能是假呢?”大嘴巴现在还想不起来自己在阴婚那晚上都做了些什么。“大晚上的,看到一个红色的绣球追着自己跑,第二天镇上就死了人,不是鬼是什么?” “绣球?”沈墨洲一愣。昨夜灯灭的片刻,他也看到了一个绣球! “是呀!”大嘴巴提醒道,“沈兄弟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说过,黄家是抛绣球招亲的吗?我估摸着,就和道长那天在我家说的一样,刘家真是把黄姝妹的鬼魂给娶回家了。可是道长你不知道呀,这黄家姑娘死的时候心里可怨恨着呢,穿着红嫁衣死的!” ——“我听说,穿红衣死的人,死后会化成厉鬼来报仇呀!” 二十一放下手中筷子,皱着眉头问大嘴:“你说的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呀?我都听糊涂了!” 第六十七章 怨女 原来,这黄姝娘和张秀才订婚后,其实还是挺喜欢张秀才这种弱书生的。但却在婚前被退了婚,羞辱和伤心让她一下子病倒,挨到快死的时候,偷偷穿上本来要和张秀才成婚的那件嫁衣,断了气。 二十一到同陇来几日,过阴定的时候,她刚好在车上睡觉;沈墨洲与人聊起这阴婚时,她刚好出去算命;阴婚当晚,她又在噩梦中没醒;就连早上刘大傻上吊死了的事传遍整个镇时,她却又是在补觉。 错过这么多,自然是听不懂。 沈墨洲知道大嘴巴啰嗦,便挑着重点,把这阴婚的前因给二十一讲了一遍。但这穿红衣死的事,沈墨洲也是今日才知道。他问道:“女先生,穿红衣死,鬼魂会变成厉鬼这一说法是真的吗?” “假的。”二十一淡淡地回答道。 “嗯……”沈墨洲了然点头。 大嘴巴就奇怪了!他争辩道:“怎么会是假的啊?老人家说的,怎么到道长这里就是假的呢?” “嘁!”二十一嗤笑一声,问道:“你穿什么颜色衣服,就决定你是什么人了吗?那按照这种说法,你想当上朝廷大官,去裁缝店做一件官袍就好了?想要这天下没有厉鬼,只要人人都别穿红色就行了?可胆子小的话,谁还管鬼穿的什么颜色衣服,照样吓得魂飞胆破不是吗?” “……”大嘴巴哑口无言。 沈墨洲抿着嘴,在一边偷笑。这种事,女先生说没有,你还怀疑,那纯粹是不讨好! 仙若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二十一,道:“二十一说的好有道理呀!”二十一说什么都对! “呃、呃。”大嘴巴挠了挠后脑勺,悻悻然地笑。“小道长说得极是!我是个粗人,小道长莫怪我愚钝。” 二十一挑了挑眉,道:“愚钝的又不止你一个。”凡信鬼神的,十个有九个都信这红衣化厉鬼之说。 纯粹都是人过于害怕给脑补上的。 “……” 这话简直快聊不下去了!沈墨洲见状连忙给大嘴巴一个台阶,道:“女先生真是一针见血,我也是此刻才看清楚这么浅显的道理!” 大嘴巴叹道:“高人!高人的见解就是不一样!” 喝完一坛子酒,大嘴巴脸也变得通红,他怕家里老婆会骂,便回去了。 吃完饭,沈墨洲就回房去午休。二十一想着发生在刘家的事,总有些不安,便敲开了沈墨洲的房门。 “女先生,有事吗?” 二十一毫不客气地进屋坐下。“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哦。”沈墨洲在她旁边坐下。“我以为是女先生的肖想之心驱使你到本公子房间来的呢!” “美死你!”二十一恨恨地瞪了沈墨洲一眼,没好气地问道:“我想问你前两天晚上阴婚,你看到了什么?” 问起这个,沈墨洲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那晚整个婚礼仪仗队的人,都踮着脚走路,而且身后都贴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 “那是冥衣。”二十一纠正道。“踮着脚走路,就是被鬼附身了。” “……”沈墨洲一脸无语地看着二十一。 二十一看他这副表情,也知道自己太锱铢必较了,连忙换上一副无辜的样子,反而看着沈墨洲。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鬼媒婆,也就这些了,没了。然后不过三天,新郎官刘大傻就吊死在家门口了。” 二十一抿着嘴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 “女先生是打算管这件事吗?”沈墨洲不知道为何,十分担忧她的安危,道:“女先生,我总觉得此事太危险了,女先生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二十一面色凝重,道:“如果黄家姑娘真的是因为被退婚,郁结于心死的,那刘家便是娶了一个厉鬼进了屋,很多人都会遭殃的。” “厉鬼?”沈墨洲不同以往,人到阴间走了一趟,内心深处自然也有些阴影。 这厉鬼,民间之言,是自杀或者暴死的人怨气所致。 “女先生,这人死后,都是鬼魂一颗,为什么还分出厉鬼来?这厉鬼到底是怎么来的?” “执念。鬼都有执念,厉鬼尤甚!以至于害人性命,不分是非,而且没有解脱之日。”二十一眼珠一转,冲沈墨洲抛了个媚眼,道:“我问你啊!这在杭州,那色鬼是执念于色心,才会纠缠女子;在胡县令府,那老妪是因为孙女被害死,才会想要胡县令的命。你说这厉鬼执念于什么?” 沈墨洲一愣。他知晓她这是在考他,但这问题实在是太大,他也不得不慎重思考。 他要是死后变成鬼,那一定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了。但成恶鬼,那一定是心中有着一股怨气,想要报复别人才会想要伤害人。可是报复完了,心结一了也会魂飞魄散不是吗? 没有解脱之日的害人,那得是经历什么痛苦才会一直这样呢? 沈墨洲笑了笑,道:“伤痛吧!有仇可以报,但是留在心中的伤痕,不是报仇就能抚平的。” “对啊!”二十一道,“所以,这红衣厉鬼之说,并不是指穿红衣死了就会变厉鬼,而用穿着红嫁衣却还要寻死的女子,借指那些有着说不尽的冤屈怨恨的人,才会在自己大喜之时自杀。” “哦!”沈墨洲恍然大悟。这黄姝娘可是因为被退婚才如此绝望,死前都要穿着嫁衣死去。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着莫名的罪恶感呢?唉,也不知道这伏家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唉!”二十一叹了一口,托着腮帮子,自语道:“可是我也从来没有遇上过厉鬼呀!万一打不过怎么办?岂不是没钱赚了?” “……”这女先生,打不过不是更应该担心自己的小命吗?为什么她担心的是钱啊! 沈墨洲扶着额头,有些无奈。“这种痴男怨女的事,为何到女先生这里全都变成钱的问题了?” “你说什么?”二十一猛地看他,“怨女?” 沈墨洲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愣愣地看着她。 二十一瞪大了眼睛,猛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事。“双龙夺珠、珠胎暗结、怨女……阴胎!——啊!”二十一倒吸了一口冷气,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沈墨洲,道:“黄家闺女已有身孕!” “什么?”沈墨洲一怔。“女先生何出此言?” 二十一拉起沈墨洲的手臂,道:“走,陪我去看看。” 沈墨洲没得反抗的机会,只剩无奈:说了男女之间,牵、摸什么的,都是不允许的,她真是没一点自觉性。 罢了,反正只是对他这样,不介意。 二十一拉着沈墨洲走过大厅,被乔扬帆看到了,自然少不得要跟在后面。 “哥、师父,你们这是去哪儿?” 二十一步子一顿,眼珠子一转,“乔扬帆!”她回过头来,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乔扬帆看到她说话,立刻狗腿地哈腰点头,就差摇尾乞怜了。“啊!师父,什么事?你有什么吩咐吗?” “咳咳……”二十一扬起下巴,一脸高傲地问道:“你不是想和我们一起跑、咳,行走江湖吗?” “啊,是是是,师父……” “嗯!”二十一指着街头,道:“那你去刘家打听一下消息,你要是能说服刘家雇佣我们做一场法事,赚个百八十两,证明你有用,你就可以跟着我们了。” 乔扬帆眼睛亮了亮。“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你总得能赚点钱证明自己吧?难不成以后这一路,都要我养你啊?” 乔扬帆抚掌乐道:“那我立刻就办!”说完,拔腿就跑。 “哈哈……”一旁的沈墨洲笑了起来。“女先生,这样真的好吗?扬帆本来就莽撞,要是跑过去直接和人家说你家闹鬼,估计会被人直接轰出来吧!” 二十一眯着眼睛看着乔扬帆的背影,无所谓地说道:“只要不被打死就好!”她扭头瞪了沈墨洲一眼,扔开他的手,道:“谁让他傻!” 她大步朝前走。 “诶,女先生!”沈墨洲大步追上她,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黄家呀!” “哦……”沈墨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末了,他又追问道:“诶,难道我们是要进去问……黄家姑娘死前是不是已有身孕?” 二十一停下来,一脸郑重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我带上你了呀!” “……” 到了黄家门口。 沈墨洲笑眯眯地拿出一点碎银子,塞进黄府管家手中。“我们想拜见一下黄老爷,麻烦进去通报一下。” 黄管家将碎银阔入囊中,笑呵呵地说道:“我家老爷这几日精神不是很好,估计午休还未醒。公子和道长随我进客堂等候,我先去叫醒老爷。” 两人随着管家进了黄府。 黄家院落虽然大,但是人丁稀少,院中只有两三个下人在扫落叶,显得十分凄清。自进门起,就感觉里面清清凉凉,冰薄的微风往人的脖子里灌。 二十一用手捂着后颈,走在沈墨洲身边,对他说道:“这院子里,没什么人气,风都有些凉。你刚好,身上阳气还是有些虚,把衣领拉一下,别感冒了。” “嗯?”沈墨洲低头看她,没有反应过来。 “啧!”二十一有些不耐烦了,踮起脚尖,伸出双手越过他的双肩,为他理了理衣领,盖住他脑后露出的半截颈项。 这个姿势,像极了要拥抱他一样。沈墨洲怔忡起来,心也跟着微微震颤。 第六十八章 父母心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沈墨洲感觉到她用手压了压他的衣领后面,带着一种温暖的触感。 “行了!”二十一收回手,将他带回现实。“回去我给你画上一道符,你给戴身上。” “哦、好,有劳女先生。”沈墨洲目光游弋,掩饰着自己的意乱情迷。 两人在黄家客堂等候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看到一个近五十岁,走路就有些老态的锦衣男子过来。他嘴上长着胡子,面容有些凌乱,衣裳也不整洁,像是刚从灾难中出来一样。 这个人就是黄老爷了。 他似是视力有些不好,看到这两位客人,眼皮无力的抬着,头微微向前,像是极力想看清这两人。他声音沙哑,道:“两位客人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呀?” 两人拱手上前。 沈墨洲与他寒暄道:“久仰黄老板大名,在下沈墨洲,旁边这位是在下好友,今日突然登门拜访,多有叨扰得罪!还望黄老板多多包涵!” 黄老爷点点头,拂手请道:“二位请上坐。”他命人沏两杯茶奉上,再次问道:“我看公子一身贵气却面生,想必两位都不是同陇这里的吧!不知上寒舍来,有何贵干呐?” 沈墨洲抱拳,道:“黄老板莫怪!在下来,是因为路过贵宝地歇脚之时,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经由我旁边这位道长的指引之下,才找到了贵府!” “嘶,梦?”黄老爷面生疑,追问道:“这、这,你做一个梦,与我何干呀?” “哦,呵呵。”沈墨洲笑着解释道:“是这样!” 沈墨洲开始瞎侃,他绘声绘色地说,他道这镇上第一晚,便梦见自己在一条河边,遇见一名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儿,在河边徘徊。 他向前问原由,那女子答曰,她想过河,但因新婚便抱子无名,婆婆不让上桥。 沈墨洲盈盈笑道:“恰逢遇上我身旁这位先生,替我解梦,所以才找到黄老板府上。” 听及此,黄老爷神情动容,隐隐压制着心底的情绪,问道:“此梦何解,为何要找上我?” 沈墨洲不说话,他以为二十一会接上这话。可二十一却愣愣地坐在那里。沈墨洲回头看她,眼色示意她接茬,她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沈墨洲意欲何为。 “啧、唉……”沈墨洲只好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黄老板,这婆婆就是守那忘川河奈何桥的孟婆呀!那姑娘怀抱的婴儿,却因夭折太早,无名无姓的,所以不让过桥投胎呀!我想这姑娘一定是无路可走,才会托梦于我。我跑遍这同陇,打听清楚了最近所有办喜事的人家,可是只有……”说道这里,沈墨洲干笑起来。 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但总不能赤裸裸地说,只有你们家红白事齐办吧! 黄老爷自知沈墨洲说的是什么,忽地跪地拊心,号啕大哭,喊道:“姝儿,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 沈墨洲连忙上前挽那黄家老爷,劝慰道:“黄老板莫要伤悲,你们家的事,我略知一二,但终究只是坊间传言,此事到底如何,还是当事人清楚。反正流言至此,真假已无意义,黄老板何不说与我二人,好让这位道长为您女儿超度?” 黄老爷逐渐平复心情,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用衣袖擦了擦泪,僵硬地笑了起来,道:“让两位客人见笑了,请二位随我来!” 黄老爷在前面引路,两人跟在后面。 二十一暗暗地扯了扯沈墨洲的衣袖,问道:“什么叫做‘无名无姓,不让过河投胎’啊?” “嗯?”沈墨洲看了她一眼,刚开始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也是顺着以前的思维去想事,这会儿看到二十一,他也想明白了,压低声音,悄悄说道:“以前听人说书讲过之类的故事,现在用了说通这黄老板了。” 二十一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耸人听闻的话呀!要真这样,她二十一岂不是连死都不敢死了? 沈墨洲轻笑起来:“说起来,我还欠着女先生一个名字呢!” “哦,名字的事啊……不用了,阴间不会这么为难死人的!” 二十一才不稀罕这些。 沈墨洲只是笑笑,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黄老爷带着这两人,到了黄姝娘的死前住的屋子前。 屋门上着锁,落寞地站在那里。黄老爷掏出钥匙,低着头站在那里,眼睛几乎都要凑到钥匙孔上了,却还是没能准确将钥匙插进去。 他抬手擦了擦浮肿的双眼,回头冲沈墨洲一笑,将钥匙递向她,道:“沈公子,我眼不好使,劳烦……” 此刻的黄老爷,仿佛快六十岁一样,朝不保夕。沈墨洲忽然看明白,黄老爷的眼睛并不是真的那么不好使,而是因为流泪过多,才会眼花睑肿。 可怜天下父母心!沈墨洲看了一阵心酸。 他连忙接过钥匙,将钥匙插进孔里,打开了那道门。 门一打开,一阵凉风夹着灰尘扑面而来。这才不消几天而已,屋子里就开始积灰尘了,自然是让人心生凄凉之感。 黄老爷进屋,触景伤情,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 沈墨洲也是开了阴眼的人,五感也和常人有所不同。他只觉得,这个屋子,就像好比那盛夏烈日下的树荫一样,清清凉凉,没有人气,但是也没有死气。 二十一先沈墨洲进屋,打量着屋里面,自语道:“屋子里挺‘干净’的。” “嘿嘿……”黄老爷干笑两声,还以为二十一在说反话,“道长笑话我了,这屋子自打我女儿走后,就不曾打扫过,所以才积上灰尘。” 二十一也不急着纠正他。 这黄老爷,只是两三句的攀谈就将他二人带到黄姝娘曾经的闺房之中,定是另有所求。求的是什么,也一定是他们能做的到的。 果不其然,黄老爷局促地开口了:“沈公子,道长,我女儿走了十日,都不曾入我梦来……可怜我这把老骨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儿死的时候,我不在家,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既然二位有神通,能不能让我再见姝娘最后一面?” 二十一拒绝道:“黄老板的心情我理解,只是令嫒黄小姐的魂,并不在这里。” “啊?那我女儿会在哪里?” “黄老爷莫不是忘了,已将黄小姐嫁给刘家了?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娶亲那天,黄小姐便是刘家的鬼了,不能说回就回的。” “什么!”黄老爷愕然,有些不知所措,哭丧着脸,说道:“难怪我女儿一直都不回来看我!难怪我女儿一直都不回来看我!我当是帮刘家做件好事,但不曾料想,是赔上女儿的魂呀!” 沈墨洲看黄老爷这样无助,也动了恻隐之心,上前问道:“女先生,可有办法了了黄老板的夙愿?” 二十一白眼横他,咬牙切齿,与他低语:“沈墨洲,你别做大好人了,我们来是为了做什么,你给忘了吗?” “呃……”沈墨洲一愣,转而僵笑道:“啊,是这样的,黄老板!我来的主要目的,替您的外孙求个姓名,送至阴间,助令嫒母女俩轮回转世,这其他的事,我们尽力而为。” 黄老爷叹道:“沈公子,此事本应是家丑,不应说与人听。我家姝儿一直是个乖巧的姑娘,一直都听我这个当爹的话……一直……呜呜……” 说着说着,黄老爷又开始嘤嘤作哭。 这没钱的事儿,二十一本来就不想管,看到黄老爷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更加烦了。要不是沈墨洲一直很有耐心在安抚着老人,二十一非转身就走不可! 黄老爷十句话哭九句,总算是把事情给说明白了。巷间传言对了半分,不同的是,从黄家老爷这里知道,这黄姝娘和张秀才在抛绣球之前早就认识了。 张秀才这个穷酸鬼,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上黄家借过米钱好几次,出入之间便认识了黄姝娘。几借几还倒还算守信,再加上又是读书人,念得几首好诗,便博得了姑娘家的芳心。因此抛绣球的时候,黄姝娘是有意将绣球抛给了张秀才。 本来悔婚的事,在大户人家算不上什么,偏偏还未婚先孕,所以姑娘家自然是心生怨怼,才病倒。只是当时,黄老爷太在意面子问题,没有请大夫上门好好看,才使得黄姝娘病入膏肓,一尸两命。 现在黄老爷什么面子也不想顾了,思念女儿几欲成疾,眼睛也快哭瞎,就想和女儿好好说上几句话。 看到哭得肠子悔青的黄老爷,实在是让人唏嘘。 黄老爷跪在二人面前,恳求道:“沈公子,道长,这都十日过去了,姝儿还不愿见我,一定是怨我这个当爹的过分爱惜面子,死了还为了当好人把她嫁出去。可姝儿既然托梦求助于沈公子,求二位一定要帮我女儿一把啊!” 沈墨洲没想到自己随便编了一句谎话,竟然惹得黄老爷下跪相求,心里也歉疚不已。他连忙扶起黄老爷,安抚道:“黄老爷莫要折煞我二人,我们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两人又在黄家逗留了一阵,问了一些有的没的,便告辞了。 一出门,沈墨洲甩去黄府的沉闷,如释重负,道:“这谎话太大,我沈墨洲二十年的节操全无了!” “嘁!节操!”二十一嗤笑一声,大步往前走。 沈墨洲跟在她身后,问道:“女先生,我看着黄姝娘的闺房之中也没有脏物,是代表她投胎去了吗?” “投什么胎?”二十一皱着眉,回答道:“黄姝娘本来已死,却阴婚嫁了刘大傻,怕是还在刘家做媳妇儿呢!” 这阴婚,死人和死人才是‘阴’,但这一死一活的,阴阳相对,人鬼结合,事情自然没这么简单了。 “如果是这样,那刘大傻是黄姝娘杀的吗?” 二十一面无表情地说道:“前提是,不是人为的!” 第六十九章 红绣球 现在是,二十一还没有去刘家看过。她自认为,天下能挡住无弦门的妖鬼还没出地狱,可昨日在刘家门口转了一圈,碰到门却被弹回,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二十一确信师父有教过,可四年过去了,二十一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楚。她想,还是回去问问仙若吧!可是仙若连一道符都不会画,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两人一进客栈,就看到乔扬帆坐在堂中凳子上,鼻青脸肿,唉唉呼呼的。 二十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乔扬帆看到沈墨洲和二十一回来了,捂着脸、跛着脚,扑了过来,哭丧着脸,委屈地喊道:“师父!墨洲哥!我、我……我和他们说了,可他们死活都不信我的话,把我轰出来了不说,还让人打了我一顿!” 二十一收敛起笑,佯作正经,没好气地说:“蠢!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说完,就昂头挺胸,不多看乔扬帆一眼,往楼上走去。 乔扬帆又出力又受痛还不讨好,欲哭无泪地看着沈墨洲。“哥,咋办啊!这样、这样师父肯定不会愿意收我在身边的!” 沈墨洲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教道:“你的确蠢!且别纠结在此事上了,上楼去擦点药,不然这张白净的脸皮破相了,既没了脑子也没了长相,也太亏了!” “……噢。” 这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二十一躺在床上,还在试图回想师父说的话。此时已经熄灯,仙若在一边打坐修炼。二十一扭头看她身上流转的灵光,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仙若收息停功,屋子顿时暗了起来。 仙若悉悉索索的摸索着,在二十一身边躺下。 “嗯?这么快就三更天了吗?”一直以来,仙若晚修一般都是到三更天停的。二十一此时还很精神,也没听见打更声,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呀……”仙若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二十一还没睡。 黑暗中,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听见仙若有些怯懦地问:“二十一,你还没睡呀?” 二十一伸手摸到仙若有些僵硬的身子,回答:“是呀!想事呢!现在什么时辰了?怎么这么快就不练功了?” “没!我没偷懒!”仙若紧张地解释,“现在应该一更天过半了,我、我有些困了,所以想早些睡。” 仙若是灵女,对时间比较敏感,精力也比常人充沛。这功练一半就累,纯粹是假话,但二十一却也没去怀疑,只是伸手给她盖被子。 “我又没说你偷懒,傻瓜!”二十一笑了笑。 即使隔得这么近,二十一也不可能看到黑暗中仙若不安的神情。“嗯、嗯,二十一不困吗?” 被她这么一问,二十一也打起了呵欠。“有点了,早些睡吧!” 刚想闭上眼,二十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她坐了起来,看着窗户的方向,喊道:“仙若。” 仙若感觉到二十一的动作,跟着坐起身来。“怎么了,二十一?” “你刚刚有听到打更的声音吗?” “好像……没有啊!”仙若有些不确定。 “既然过了一更天,怎么会没有敲更的声音呢?不行!我得出去看看!”二十一想起昨夜的红绣球,有些不放心。她起床重新点上灯,穿衣服准备去街上走走。 “啊?都这么晚了呀!我和你一起去吧!” 二十一一边往脚上套鞋,一边回答:“我去去就回,你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仙若不放心,可是想想刚刚自己已经说累了,也就不得不点头让二十一一个人出门了。 二十一戴上桃木剑和三清铃,随便塞了几张符在怀中,她打开窗往外面张望了一眼,看到远处刘家还挂着烛火,便出了客栈。 大半夜的,街上静悄悄,偶尔从漆黑处传来几声虫鸣。街上光线很暗,家家户户基本都熄了灯,天上也没星星月亮,二十一只能勉强看到街道的形状。二十一挥了挥手中桃木剑,往左边行去。 二十一摸着黑走,隐约看到前面刘家门口的丧事白灯笼光亮时,忽然听见身后侧一个巷子里传来一个怪声儿,比自己脚步声还要小。 她停下步子,竖起耳朵仔细听,那怪声是两个声音合成的,一个“咯、咯,咳、咳”的,像是人的嗓子里卡住一口痰出不来,又像是谁被人掐住了脖子,挣扎着在呼吸;另一个声音呢,发出沉闷的“咝咝”响,像一个麻布袋在地上拖行一般。 二十一慢慢地后退几步,往那漆黑的巷子里望去。 声音越靠越近,起先看到巷子的拐角处有一道红光映在墙上。二十一上前两步,刚想进巷子看个究竟,却见一个漂浮着的红绣球拐了出来,球身上吊出一根红绳,长长的拖到地上,绳尾却拖着一个人! 二十一定睛一看,那还是个活人,不停地挣扎着,拼命地用手去抠那绕在脖子上的红绳,发出难受的快要窒息的濒死声。 红绣球撞上人,速度忽然快了很多,拖着活人朝二十一径直冲来。二十一下意识地连退好几步,让开了道,放了那红绣球过路。 一出巷口,红绣球拖着人,立刻朝刘家方向飞驰而去。 “好大的胆子!”二十一回过神来,顿时横眉竖目,提剑、摇铃,冲了上去。 桃木剑飞出,朝红绣球刺去,二十一紧随其后。但这红绣球极为灵巧,左扭右闪,引得桃木剑落空,一头扎进石板地上,断成两截。二十一看被绑的那人极为受苦,就要撑不住了,快速摇动手中法铃。铃声连响,红绣球便不能再前进。 二十一已追上来,红球不知道哪里来的法力,球身一抖,往上升,将受害人整个儿提得竖起来。红绳勒得更紧,不吊死也要勒死这人了! 二十一哪容得下这妖邪在自己面前这么猖狂,掏出一道符,飞掌而出,落在受害人身上。符光一闪,红绣球抽出的红绳被斩断。受害人没了束缚,立刻落在地上,两眼翻白,浑身抽搐起来。 她再次拿出一道符,轻功上前,去捕那红绣球。只见红绣球冒出一阵黑烟,二十一手中的法铃就摇不出声了。二十一一愣神,扑了个空,让它朝刘府方向逃去。 “想跑?” 二十一腾空一跃,穷追不舍。 一直追到刘府。府门一开一合,让红绣球逃了进去,将二十一阻在门外。二十一没想这么多,直接飞身上前去推那门,却不料在双掌触门那一瞬,被一道力量弹了回来。二十一心觉不妙,整个人都被弹到地上,摔得在地上连滚三圈。 二十一给摔懵了,痛得好一会儿才能从地上爬起来。她站起来,整个人左边这一侧,都痛。没有抓到这红绣球,她当然不甘心,但想起刚刚还有一个人被救下,便折回去找。 那受害人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二十一上前探了探鼻息,确定人还活着,也算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去掐他人中,没一会儿,那人便缓缓地醒来,可是眼睛刚睁开,什么也没去分辨,他就大呼一声:“鬼呀!”随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二十一眯着眼睛自语道:“这么有精神,怕是没什么事了!” 二十一回头看刘府方向,觉得这种事今晚应该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便绷着左边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回到客栈,刚好碰上出来小解的沈墨洲。 “女先生?”沈墨洲看到她衣乱帽歪的跛着脚从外面进来,有些惊讶。连忙上前去扶她,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哎哟,别!别!别碰我左边,疼!”二十一抬手推开他。 沈墨洲皱起眉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强硬地拉过二十一的左手,掀开了她的衣袖一看,只见整个左手有半边都擦破了皮。 “诶诶诶!痛痛痛!你轻一点好不好!”二十一嗔怒道,“都说要你别碰我了。” 她挣扎着,想甩开沈墨洲的手,但却被抓得死死的。 “这是怎么回事?”沈墨洲眼中隐隐带着怒气,质问她。 二十一看了看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店小二,轻声说道:“我们上楼再说。” 沈墨洲抿着嘴,不说话,但还是点头同意。沈墨洲带她回了自己屋,二十一也不想仙若看到了会心疼,便也没有反对。 屋内,乔扬帆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沈墨洲扶她坐下,低声道:“你坐会儿,我去给你拿药。” 昏黄的灯光下,沈墨洲再次掀开二十一的衣袖。整个手上的划痕不算严重,只是面积有些大,一直延伸到肩膀。沈墨洲眉头拧成一团,问道:“只是手上吗?身上有没有?” 二十一身子左侧也火辣辣的疼,可是看到沈墨洲关切而又严肃地表情时,她有些害怕。二十一缩回手,掩饰着自己的紧张,支支吾吾道:“有、有也不能给你看啊!” 沈墨洲一愣,也知道了这让她有些尴尬。他勾起一抹淡笑,道:“这倒也是,我给你把手上涂一下,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嗯。”二十一缓缓地点点头。 沈墨洲捏着她细小的胳膊,用指尖从药盒当中勾取出白色的药膏,轻柔地涂在伤处。“疼吗?”沈墨洲抬眼看她,温声问道。 “疼……”二十一想说,这么摔一下当然会疼,可是又马上反应过来沈墨洲问得不是这个,连忙摇头否认:“不疼、不疼,你没有弄疼我。” 沈墨洲被她逗笑,问道:“你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二十一便将刚才的事,告诉了他。 涂好了药,沈墨洲也没问别的,只是为她放下衣袖,将药盒递给她,说道:“好了,药你拿着,这几天就不要让伤口碰到水了。” 二十一接过药,站起来,道:“好吧,那你早些休息,我回房了。” 沈墨洲点点头,为她打开房门。就在她踏出房门那一刻,沈墨洲忽然抓住她的手,认真地叮嘱道:“以后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出去!不然……” “不然什么?”二十一愣愣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不然仙若姑娘,就要由我来照顾一辈子了。” 第七十章 探刘府 经过昨晚那么一场折腾,镇上又开始有新的传言了。 二十一坐在楼下吃饭,就听见有人开始议论: “我听我隔壁的老王说,昨天晚上轮到他打更,这刚出门就给遇上鬼了!” “我说昨晚怎么没更声呢!前天晚上打更的刘更夫不也说自己遇上鬼了吗?还传刘大傻是被鬼给弄死的,怎么今天又是王更夫撞鬼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又乱猜测了一通,最后有人问道:“要说刘更夫说遇见鬼了,可能还不可信,只是两个人都这么说,就有点邪乎了!我看大家以后晚上,千万别出门了!诶,可是,王更夫怎么逃脱的呢?” “王更夫说被一个突然出现黄袍道士救了下来,可是他当时吓傻了!都没道谢,就跑回家了。” “黄袍道士……” 说话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在一边吃饭的二十一。 “咳咳咳……”二十一被瞅得头皮发麻,连忙放下筷子,抓起旁边的幡,想溜走。 没走出几步,人就拦住她,全都满脸的期待看着她,道:“道长,能不能给我画一道镇妖驱邪的平安符呀?” “诶?”二十一眼睛亮了亮,也兴奋起来:“我不会平白无故地就给你们画的!” 这话一出口,就开始有人给二十一掏钱了。见到钱了,万事好商量。二十一连忙招呼人排队,将身上的符全都掏出来。 拿到符的,一个个全都高兴的出去,告诉了其他人,这么下来,客栈里聚集起一大堆人都想买二十一符,队伍一直排到店门外。 仙若这才下楼,看到许多人都围着二十一,有些好奇:“二十一,你在做什么?” 二十一卖符卖得高兴。“仙若,去把朱砂和黄纸拿来,我身上的符快没了,我给人现画!” 等到沈墨洲和乔扬帆出来,看到一楼和菜市场一样,都有些惊讶。只看见二十一手中挥动着一张刚画好的符,吆喝道:“来来来,各位乡亲,最后一张符了啊!我没材料了,各位散去吧!” 一听二十一只剩最后一张了,排队的人全都哄散开,将她团团围住。 “道长,我出双倍价钱,四十文,你将这最后一张符卖给我好吗?” “诶,道长,我出五十文!卖给我吧!” “道长,我出六十文!” ……这些人直接喊起价来,直接把一张符的价钱炒到了好几两银子。 二十一面露难色,傻笑道:“各位莫要心急哈!我这儿是暂时没了黄纸朱砂而已,待会儿我再去买一些给大家画,只要想要,人人都有,所以,这张符还是二十文卖出吧!” 话音一落,近侧一人,就把二十文钱往桌上一拍,夺过了二十一手的中黄符。二十一手中一空,众人一阵哗然,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逐渐散去。 沈墨洲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下楼来。 “女先生可真是财运亨通啊!”他呵呵笑道,“只是女先生发财了,却妨碍了这客栈里的客人了。” 二十一扬头轻哼一声,道:“谁的客不是客?他们硬要找我,我也没办法!”她把钱兜在一起,抱着往楼上走,头也不回地喊道:“仙若,回房数钱去。” “哦。”仙若回过神来,朝沈墨洲行了一礼,便低着头跟二十一上楼。 沈墨洲回头,看她上楼的步子还有些跛,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扬帆在一边将他喊回神:“哥,吃饭了。” 数完钱出来的二十一,整个人都神采飞扬。她对仙若说道:“仙若,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回来我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好吗?” “好。” 沈墨洲听罢,饭也不吃了,缓缓问道:“女先生要去哪儿?” 二十一瞅了他一眼。“去刘家看看。”说着就要走。 “慢着!”沈墨洲叫住她,站了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昨晚她一个人出去,回来就是一身伤,沈墨洲哪还敢让她一个人独行? “……好吧!”二十一想了想,刘家的大门好像针对自己一样,就她进不得。带上沈墨洲,也算有个帮手。 可是沈墨洲说要去,乔扬帆立刻也跟着说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诶,你瞎凑什么热闹?”二十一就不乐意了,“昨天打的脸,肿都没消,你还敢跟着来?” 乔扬帆右手握拳,一脸英勇,说道:“师父,我不怕!古人云,知耻而后勇!” 仙若见了,也跟着喊道:“我也要去!” “你们……” “诶,女先生别着急!”沈墨洲劝阻道,“多一个人多双手,一起就一起吧!” 二十一闻言,只得作罢。皱着眉头,不情愿地答应道:“好吧!好吧!一起去就一起去!” 二十一走在前面,步子有些快,脚一跛一跛的也更加明显。仙若在身后看到了,有些奇怪,问道:“二十一,你的脚怎么了?” 她身子猛地一顿,缓缓地回头看仙若,傻笑着掩饰道:“没呀!没怎么呢!”说完这些,她也不敢走太快了,慢吞吞地走在这几人的旁边。 沈墨洲知她心中所想,也就没有拆穿。 刘府门前,一派肃杀,人们路过也是低着头匆匆而过。地上撒着黄钱纸,门上白绫,大门大开,一眼就望到了大堂之中设的灵堂。红烛黄纸,黑棺白孝的,十分扎眼。 沈墨洲看到这些,内心极为不适。他虽然没了丢魂时的记忆,但是心底深处还是藏着那些恐惧。特别是,这一眼望到底的画面,就和看到阴婚时的场景一样。 二十一两次在刘家门前,被阻,这次大门敞开,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她还真不信这个邪,对另外三人说道:“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先上前去看看!” 她理了理衣服,踱步朝刘府大门走。踏上门阶,大门不动;走到门前,大门不移;一只脚跨过门槛,门忽然抖了抖。二十一心觉不妙,连忙收回脚,与此同时,大门“啪”的一声,狠狠合上。 听着响声,要是二十一不收回脚,非把她腿夹断了不可! “哎呀哈!”二十一双手叉腰,看着这邪异的门。“这是和我杠上了?我二十一是谁,无弦门第八代传人,什么妖魔鬼怪,敢和我玩儿心思?”二十一撸起袖子,想硬来了! “女先生!”沈墨洲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天可冷着,袖子挽上去不怕着凉吗?” 二十一回过头,看到他们三个走了过来。她看了看仙若,也明白沈墨洲话里的意思了,连忙抖下衣袖,遮住手上的伤,不让仙若看见。 “还是我来吧!”沈墨洲颔首示意二十一退开。 二十一后退了两步,想着这门对普通人应该没有反应,不然刘家人没法儿进出呀!她一伸手,又拉住仙若,轻声道:“仙若,你别去!” 沈墨洲用门环敲了敲门。 没多久,刘府披麻戴孝管家过来开门,嘴里念叨着:“这门谁给关上了?”他看到衣冠楚楚的沈墨洲,也不认识,便以为是镇上人过来拜祭,拂手请到:“公子里边请!” 乔扬帆昨天在这里挨过打,下意识地低下头,去遮脸上的淤青。二十一看着两人进了刘府,便拉着仙若站到了街侧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等候。 秋风扫过地面,卷起落叶在二十一眼前飘动。她无聊地张望四周,发现除了她们两个外,就没有人靠近刘家了,人都离这里远远的,像这里不曾存在过。再看看天,大早上的,就有些阴沉沉的。 二十一又看刘府大门,一阵风刮了过来,几粒沙子藏在风里,吹进了她眼中。“嗯!仙若、仙若,沙子进我眼了!”二十一捂着眼,摇了摇头,叫道。 “是吗?手松开,我看看!”仙若拨开她捂着眼的手,道。 这会儿,那二人已经进了灵堂。灵堂里,一排披麻戴孝的下人跪在那里哭丧,刘大傻的排位前,供着一些食物,供品旁红烛泪流满香烛台身,香灰从供台上一直撒到地面。地上一个铁盆里,盛满了还没熄灭的红色纸钱灰烬。 沈墨洲给死者上了一炷香,问身边的刘府家丁:“你们家老爷老太太呢?” “在里屋呢!” 他也不知道二十一进来想要看的是什么,他看着屋子里的人都挺正常的,总不能直接问“昨夜你家少爷回来了吗?”、“昨夜有没有一个红绣球飞进府内吧!”之类的话。他便道:“那我就进去慰问一下你家家主吧!” 家丁弯腰,恭敬地退到一边。 没走几步,他就看见里屋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女人。 这女子,格调与这灵堂截然相反,穿一身喜庆的红嫁衣,盖着红盖头,走路不着地,飘飘忽忽,朝他们而来。 沈墨洲只觉得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冷了下来,将他脑子都冻僵了。他往后踉跄半步,险些摔倒,还好身后有乔扬帆扶着。 “诶,哥,你咋了?” 他死死地抓住乔扬帆的手臂,手上青筋暴起,双眼一直瞪着那穿嫁衣的女子,低声问道:“扬帆,你看到了吗?” 乔扬帆顺着他的视线找去,问道:“看到什么了?” 沈墨洲缓缓抬起手,指着那一身红嫁衣,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女子走到刘大傻的灵位前跪下,苍白如骨的手,拿起堆在一边的纸钱,一张一张,慢慢地铁盆之中。纸钱就着没熄灭的火烬,又开始烧起来。 又闻得一尖细女子的声音亦哭亦笑,拉长调子吟唱道:“相公——呀!” “什么?什么!”乔扬帆不知道他在指着什么,连声问道:“墨洲哥,你看到了什么吗?” 一股无名的风,从灵堂的地里渗出。顿时,纸钱飞散,烛火摇曳,红盖头一扇一扇,慢慢地飘起来…… 第七十一章 衣服 阵阵冷笑,噬骨入心,钻进沈墨洲耳中。 旁边乔扬帆一边挥手驱那烟灰,一边咳嗽着说道:“哇,搞什么,哪儿来的风呀!” 可沈墨洲看到的是,一个面白如蜡,唇红如淤的女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冷冷地讪笑。那声音,别人听不得,偏偏他耳中清晰。 沈墨洲大骇,扯了扯乔扬帆的衣袖,慢慢地往后退:“扬帆、扬帆,我们走!” 说话间,嫁衣女慢慢地站起来,朝沈墨洲移动,红色的盖头,飘忽着往他头上扑来。 “快跑!”沈墨洲再也淡定不了了,拉着乔扬帆往外跑。 乔扬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沈墨洲忽然会这么大惊失色,便也跟着他跑。 沈墨洲看到门外站着的二十一,大声喊道:“女先生!女先生!” 二十一刚被仙若从眼中吹出沙子,视线中还有些泪。听见沈墨洲在叫她,她循声望去,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影子。但听声音,就知情况不妙。 “仙若!”二十一一边擦着眼睛,迅速地朝刘家大门冲去! 可是二十一一靠近刘家大门,那门就自动合上。二十一用力太猛,撞上大门,又被弹了回来,多亏有仙若从后面扶住了她。她什么也没看清楚,只隐约看见有一片红色,跟在沈墨洲身后。 大门关上,那还得了? 二十一被门弹得有些晕晕乎乎,昨晚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可是想到还有两个人在里面,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甩了甩头,定睛看着刘府大门,怒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藏身在这里面!” 她挣开仙若,双手结印,又冲了上去。 “二十一!”仙若急急地喊。 话音刚落,二十一一触门,整个人又被弹飞了出来。 “小心!”仙若飞身,接住半空中的二十一,稳稳地落在地上。 二十一两掌发麻,刺痛不已,叫苦不迭。“仙若,这门不知为何,一直将我阻隔于外,他们两个还在里面没出来呢!” “里面有什么?竟能阻你去路!”仙若有些惊讶。 “不知道。我未曾从中感受到明显的鬼气,但就是进不去。” 仙若柳眉皱起,道:“我来!” 她放开二十一,一挥衣袖,往前飞身而去。紧闭的刘家大门,只消仙若中指一弹,一道灵光飞出,大门便缓缓打开。 沈墨洲和乔扬帆两人安然无恙,从里面跑了出来。 仙若看了看里面,什么也没看到。 二十一迎上前,问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呀!能有什么事?就是大门忽然关上,吓了我一跳而已。”乔扬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那大门无缘无故地自动合上,让他刺激了一把,他还有些小兴奋。 但沈墨洲就没这么好了。就这几步,他额上已出了细汗。 “你看到了什么?”二十一皱着眉头,问沈墨洲。 沈墨洲剧烈跳动的心,总算慢慢平息下来。他道:“我看到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在里面守灵。” “有这事?”乔扬帆瞪着眼睛,回看身后,不敢相信。“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 二十一瞪了乔扬帆一眼。“因为你眼瞎呀!所以看不到!” “……”乔扬帆憋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二十一。 二十一瞅了瞅沈墨洲,揶揄道:“大白天也能见鬼,真难为你了,我们先回去吧!” 四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沈墨洲心有余悸,道:“我想,那穿红衣的就是黄姝娘无疑了。可是,这青天白日的,她就是再厉害的厉鬼,怎么敢出来吓人啊?” “我知道!”乔扬帆插嘴道,“一定是这鬼太厉害了!所以连太阳也不怕!” “去去去!就你多嘴!”二十一驱赶着乔扬帆,指了指天,反问道:“有谁规定鬼不能白天出来吗?”她看了看天,刚刚在刘家门口还阴沉沉的,这会儿就变得晴朗了许多。 这鬼属阴,白天是阳气最重的时候。所以到了白天,鬼就没了鬼法,好鬼不能见人,恶鬼不能害人。若到白天,鬼还显形,得罪了人就是自寻死路。 说什么鬼见光就会灰飞烟灭,鬼说到底也只是一个魂魄,这要是谁在白天寿终正寝了,岂不是也会被太阳烧没了,不能轮回? 但这鬼光天化日还敢吓人,是仗着刘家那道大门吗? 二十一皱起眉头,对沈墨洲说道:“丧事红衣喜气鬼,喜事白衣丧气鬼,害人索命没得防!看见了就缠上了,会很麻烦,可能今晚会来找你!” “呀!”沈墨洲吓了一跳,道:“我与那黄姝娘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缠上我?” 没有解释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二十一觉得有些头大,不耐烦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呀!比起这个,还是想想今晚怎么保命吧!我连刘家大门都进不去,那鬼我铁定是打不过了!” “诶,什么?什么?什么进不去?”乔扬帆对二十一的话还是一头雾水,连声问道。 “不会呀!”仙若歪着头,说道:“这门我一推就开,也不是很难对付啊!” 二十一想起昨夜那邪物红绣球,要不是进不了门,一定会被二十一捕了去。问题就是那道门! “不行!”沈墨洲都被喜气鬼缠上了,要是疏忽大意搞不好会没命。她顿下步子,道:“你们先回去,我再去看看,想想办法!” 沈墨洲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还来干嘛呀?你又不会抓鬼,身上阳气还虚着呢!都不准和我来啊!”二十一转身,又往回走。“对了,仙若,记得去买些黄纸朱砂。” 看着二十一远去的背影,还是放心不下,他对乔扬帆说道:“扬帆,你跟着去。” “啊?”乔扬帆不敢,“师父说了不让跟呀……” “啧!这会儿怎么这么听话了?那叫你回去,别跟着我们的话,你怎么不听了?” “……” “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她要是有什么危险、受了什么伤,你就带着她赶紧跑就行了,这个你能做到吗?” “行!”乔扬帆怎么会说不行?他连忙屁颠颠地跟着二十一的方向跑去。 沈墨洲和仙若继续往回走,回客栈。 路过一家衣店的时候,沈墨洲想起出门前二十一说的话,便道:“女先生做起事来,太拼命,待会儿从刘家回来,估计会忘了给你买衣服的事。既然路过,我代她,帮你把这衣服先买下吧!” 仙若眨了眨眼,老实地说道:“不用了,二十一不会忘了我的事的!” “诶……”这个回答实在是让人好笑。沈墨洲只好换而言之:“让她再跑一趟也麻烦,现在买了,待会儿女先生也不用再多受累呀!” 仙若想想,有道理,便点头说道:“好吧!就听你的!” 两人一进衣店,老板娘就热情地迎上来,问道:“两位公子,想买什么式样的衣裳呀?” “呃……”沈墨洲看着一身男装的仙若,半天接不上话来。 老板娘又问:“公子是自己穿,还是给别人买?” 沈墨洲看着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也就不担心仙若的男女身份了。他拿起一件象牙白色的罗裙,微微一笑,问道:“老板娘,这里衣服能试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老板娘连忙回答。 “甚好!”沈墨洲轻轻地将仙若往她面前一推,道:“那麻烦老板娘,带这位姑娘去里面试衣吧!” 老板娘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接过衣服,赔笑道:“好的,好的!姑娘请随我来!” 仙若有些紧张地看他。沈墨洲点头示意,让她放心,她这才敢和老板娘进里屋试衣。 沈墨洲背着双手,上下打量着店里的摆着的衣服,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条襦裙上。这件衣服绣着精致的蝴蝶,芙蓉色斜领上袄,配石榴红长裙,系暗红的腰带。 他伸手抚上那件衣裳,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第一次穿罗裙出现在他窗前时的模样,自语道:“红色挺衬她的,料子也挺厚,穿了不会冷。” 他又看到旁边摆着绣花鞋,回想起她在他房间里,睡觉时随手一扔黑靴。他想了想,猜测道:“单是女儿家的罗裙她就只有一条,想必女儿家的绣鞋她半只都没有吧!” 沈墨洲仔细回想了一下鞋的大小,从里面挑出了两双绣花鞋。看到旁边摆着草纸,便顺手将两双鞋包了起来。 没多久,老板娘从里面出来,满脸笑容,竖起拇指,对沈墨洲赞道:“公子好眼光,挑衣服准,看人更准!” 说话间,仙若从里面出来,一身纯白的罗裙衬得仙若入仙女下凡,纤尘不染。 老板娘笑得灿烂:“这姑娘可真美!看得我都心动!公子可得看紧了,外面不知道多少豺狼看了会垂涎呢!哦呵呵呵!” “嗯!”沈墨洲满意的点点头,道:“挺好的,就这件吧!” “诶,好叻!公子是让穿走,还是给您再包起来呀?” 沈墨洲看着纯洁耀眼的仙若,心生一念:“穿着走吧!帮我把之前的衣服包好就行。” “好!” 仙若听罢,上前轻轻拉住沈墨洲的衣角,摇了摇头表示不愿意,模样我见犹怜。这样穿着,大大方方无遮无掩的走在街上,她可从来没有过,自然有些害怕。 “莫怕!”沈墨洲微笑着安慰道,“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沈墨洲拿起刚刚看中的那条襦裙,走到老板娘面前,和着那两双鞋,一起放在柜子上结账,道:“老板娘,还有这两样,劳烦!” 老板娘看到沈墨洲一次买这么多,顿时笑开了花。她接过东西,看了看站在后面的仙若,问道:“全都买了送心上人的吗?哎哟,公子可真会疼人!” 第七十二章 招摇 沈墨洲笑而不语。 老板娘将衣服叠好,又打开纸包看了一下,道:“哎哟,公子,我看这鞋买大了些,我方才在里面看这姑娘的脚没这么大呢!我给你去换成合适的尺码。” “诶!别!”沈墨洲抬手压住还在桌上的鞋,道:“我要的就是这个尺码!” 卖衣的老板娘手一僵,好一会儿才“嘿嘿”的哂笑出声,点头低声说道:“明白!明白!嗨,原来这世上还有比那位姑娘更美的女子啊!”嘴上这么说着,她心里却想着:有钱人真会玩儿,一个不够,两个算凑! 付了钱,沈墨洲拿着东西,带仙若回客栈。这两人走在路上,引得所有行人都对他们二人指指点点,行注目礼。 众人赤裸裸的目光让仙若心生惧意,她抓着沈墨洲的衣襟,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抓着仙若的手臂,将她从身后拉了出来,道:“仙若姑娘,这穷乡僻壤的,即使有人对你动歪心思,也先得过我沈墨洲这关啊!” 仙若低着头,不说话。 “啧!”沈墨洲只得和她开玩笑,道:“你看我沈墨洲,这打架的功夫不算天下第一,但也能挡得住十几个地痞流氓,为你争取逃走的时间呀!要是没个两下子,你以为本公子这张俊脸能保存到现在?杭州城可是一堆一堆的人觊觎本公子的美貌,有人想得之,有人想毁之呀!” “嗤”地一声轻笑,仙若也被他逗乐了。“这话要是让二十一听了去,可不得又说你臭美无赖了!” “嗯。”沈墨洲也跟着她笑,眼睛却眯成一条缝儿,透露出忖度的精光。好个女先生,当着面这样说他也罢,看来自己在她心中还真是这个形象啊! 远处的二十一站在围墙底下,打了个喷嚏,自语道:“谁在骂我?” “我、我可没有!”身后的乔扬帆立刻接话否认,生怕二十一会误会。 二十一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就你烦!我说你,你敢骂我,我把你扔进地府喂饿死鬼去!” “别!师父,我真不敢!”乔扬帆连忙作揖道。 “行了,别说话了!”二十一提了提衣袖,抬头看着高高的刘家围墙,摩挲着双掌,自语道:“正门不行,翻墙试试!” 虽然说,这刘家围墙还能碰,但是能不能越过,就不敢说了。二十一昨晚摔得腰身左侧青紫一片,现在还疼得很,自然是有些紧张。这要是从围墙上被弹了回来,那不得摔得半身不遂? 二十一深深呼了一口气,踮起脚尖正要跳,忽听得身后有人喊道:“贫道要是你,就绝对不会翻墙了!” 二十一闻声扭头,猛地一收力,整个人的重心全都往前面移去,她双手在空气中划了划,“啪”地一下,半边脸贴到了墙上。“哎呀妈呀!”她脸都挤得变形了。 乔扬帆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她。“师父,你没事吧?” “没……”二十一捂着脸,幽怨地转过身,去看是谁在后面忽然说话。 ——一个青袍道士。 乔扬帆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喜地喊道:“宁青道长!” 二十一当然记得这个道士!她慢慢地揉着自己的脸,挑着眉问道:“道友试过了?” “嗯……”宁青清了清嗓子,冲乔扬帆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他指着刘府院落里面,说道:“前几日听说这里有人办阴婚,贫道就来看过了,别说是正门,翻墙钻洞贫道都进不去这刘府。” 二十一回头看围墙之上,后退几步到了宁青身边,道:“别人都能进去,却只有我们两人不行,真是奇了怪哉!” 若是,这庇佑着刘府的结界拦的只是二十一和宁青这类人,那仙若怎么算? “贫道问过一些从刘府出来的人,都说刘府和往常一样。”宁青扭脸看二十一,补充道:“如果刘家大少爷的死,不算在内的话。” 二十一低头想了一会儿,问道:“刘家大少爷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宁青笑了笑,轻描淡写道:“窒息和失血过多——窒息是因为上吊的缘故,再加上身上鲜血全都从毛孔中流出,把衣都染红了。这两个事都是同时发生的。” 那这么说来,刘大傻的死就绝对不是人为的了。 “哇!这么恐怖?”刘大傻的尸体乔扬帆也见过,他比划着刘大傻死前的笑,问道:“那他脸上的,这个、这个笑,是怎么回事啊?” 宁青一挑眉,回道:“享受。” “咦!”乔扬帆浑身一抖,道:“别吓我,哪有要死了,还觉得享受的!” “你可以去试试就知道啊!”二十一斜着眼瞥他。 “不要!不要!”乔扬帆吓得连连摆手。 看着傻乎乎的乔扬帆,现在有个懂行的和她说这些,二十一竟然产生了一种一拍即合的错觉。她便双手一供,道:“在下二十一,道长怎么称呼?” 宁青也连忙回礼:“宁青是也!” 既然一时半会进不去,二十一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件事上了,道:“宁道长,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吧!” “也好!”宁青点头表示赞同,“那边有家茶楼,我们去那里面聊吧!” 三个人到了茶楼里,边喝茶边聊这事。两刻钟后,也聊出了一些结论下来: “看来,住在刘家的鬼,是嫁过去的黄姝娘无疑了。黄姝娘虽然死前含怨,但并没有化厉成鬼。不然黄家早就遭殃了,她应该是阴婚后去了刘家才开始害人的,害死刘大傻,怕只是为了借助刘家丧事,化身喜气鬼,吸收悲丧之气,提升害人的鬼法而已。”宁青思忖道。 “我有个疑问。”乔扬帆说道,“既然是为了害人而来,那刘府一大家子人都在她的鬼爪之中,她为什么还要大晚上的‘抛绣球’出来害人啊?这没道理啊!” 二十一扭头看乔扬帆,露出了些许赞赏的笑容。“行啊,突然长脑子了,想得这么周全!” 被她一夸,乔扬帆怪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后脑勺,憨笑道:“多谢师父夸奖,这、这好歹我有个在县府当师爷的叔叔,多少能学到一些啊!” “这倒也是让人想不通!”宁青也觉得疑惑,“那她害人是为了什么?” 二十一垂目想了一会儿,叹道:“现在我比较担心这黄姝娘今晚会来找沈墨洲,可是我都破不了进刘府的阵法,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过这个喜气鬼。” 喜气鬼和丧气鬼本来就是极难对付的,一个吸死丧之气,一个败喜庆之风,寻常人被缠上必死无疑。二十一虽不怕鬼怪,可这是拿着朋友的命去冒险,她资历浅、阅历少,又从来没有遇上过厉鬼,真的很害怕会失手。 宁青道:“斩妖除魔本是道家义不容辞的责任!这样,今夜贫道与你一同为沈公子护法,定当保他平安!” 二十一挑了挑眉,道:“也行。”其实吧,她不行的话,还有仙若。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让仙若出手。仙若虽然法力高强,但是她有修仙大任在身,二十一不想因为一些抓妖抓鬼的小事损她灵力,误她修仙。 “好吧,就这样,麻烦宁道长了。”二十一站了起来,道:“我还有事,我先回同心客栈了,就不打扰了。” 两人作揖相互道别。 乔扬帆跟着二十一离开,问道:“师父,我们现在住在客栈,要是黄姝娘的鬼魂找到客栈来,那店里其他人怎么办?” 二十一反应有些冷漠。“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跑到荒郊野外去过夜吧!她找的是沈墨洲,其他人能跑就跑呗。” “啊?” 一回到客栈,二十一就看到每桌每桌都坐满了客,而且十个有九个都是男的,还有一些,甚至端着碗,站在客栈里吃饭。 “嗯~”二十一表情带着嫌弃,自语道:“怎么这么多人,坐都没地方坐了!” 难不成都是等她回来,买她画的符的?二十一有些高兴的想。 哈哈,这要是整个镇上的人都来买她的符,只要有钱,她就是把手画断了也愿意啊!她美滋滋的想着,一边上楼一边喊道:“仙若,要你买的黄纸和朱砂买了吗?” 走到房门前,二十一推了推门,发现反锁住了,推不开。她有些奇怪,敲了敲门,喊道:“仙若,是我,开门了!” 屋里面一阵琐碎的响声,仙若把门打开了一半,露出脸来。看到二十一,她立刻惊喜地说道:“你回来啦!” 二十一正要点头,忽地听见楼下一片哗然声,还有零碎的凳子倒地的声音。二十一回过头来,只见底下的男人全都站起来,拉长脖子,看着她那里。 还在楼下的乔扬帆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夸张地叫了起来:“哇!” 二十一被看得浑身起鸡皮,转脸这才发现仙若一身的女装。她瞪起双眼,隐约明白了什么事,连忙把她推进屋子里面,压低着声音问道:“你、你穿成这样出去了?” 难怪楼下这么多大男人虎视眈眈的,原来是守株待兔啊! 仙若一脸委屈,嗫声道:“我……沈公子带我去买了衣服,就这样穿着回来了。” “……”好你个沈墨洲!二十一顿时恨得咬牙切齿。这厮肯定是故意的,趁她不在勾引仙若也就算了,还让仙若穿成这样招摇过市!真是个卑鄙无耻、龌龊下流的混蛋! “二十一,对不起……” 二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拉着仙若的手,笑眯眯地说道:“不要怕,长得美又不是你的错,那些人爱看就让他们看去吧!你没事就好!” “可是……”仙若还是有些自责。 “别可是了!”二十一上下打量她,转移话题道:“来,转个圈给我看看,新衣服合身吗?嗯……这衣服让你穿着,简直是镀了金一样!” “你喜欢吗?”仙若看她没有责备,也开心起来,转了个圈,撑开手给她看。 “那可不!你穿什么都好看,我都喜欢!” …… 第七十三章 辈分 转眼又到黄昏,店里的人也逐渐散去。二十一带着仙若下楼吃饭,沈墨洲和乔扬帆已经在楼下等待了。 “哼!”二十一狠狠地瞪了沈墨洲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唉!”沈墨洲有些无奈,叫了一壶小酒,给自己斟满一杯。“女先生恼什么?仙若姑娘这样漂漂亮亮的出来,不也挺好的,没出什么大乱子吗?” “嗯……”仙若点着头,道:“仔细算起来,我二十多岁的时候被师父收留,才知道自己不适合‘抛头露面’,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五十年没有像今天这样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了。说起来,还得谢谢沈公子你呢!” “咳咳……唔!”沈墨洲顿时被酒呛住,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愕然道:“五十年?!” 仙若眨了眨眼,认真地说道:“对呀!我虽然老了,可是记性好着呢!” 沈墨洲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谁能相信仙若这模样是个七十岁的人?他父母年纪加起来,也八十岁不到呀! “哇!”乔扬帆吃惊地说道:“七十古来稀啊!如果这是真的,那我岂不是要叫你仙若奶奶了?” “你不说话,没人说你哑巴呀!”二十一瞪了乔扬帆一眼,视线转向仙若,又换上了温柔和疼惜,道:“待你修炼成功之时,就再也不用这样遮遮掩掩了。” 七十多岁……沈墨洲食指轻叩着桌面,微微皱着眉头。 他不是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要说仙若七十多岁,他信!因为他知道仙若天赋异禀且是修仙之人。可这都比他大了不止一个辈分,他对仙若什么肖想之心都荡然无存了! 这脸再年轻,他也实在接受无能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已经开始吃饭的二十一,道:“女先生多少岁?” “对呀,师父多少岁?”乔扬帆也好奇。 诶,虽然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这年头十八的姑娘嫁不出去就是豆腐渣了。二十一就是被打死也不可能说出自己的年龄,让他来笑话的! 她头也不抬地,随口瞎掰道:“仙若是我师姐,她七十我就六十呗!” “哇!师父,你一点都看不出来诶!”乔扬帆立刻夸张地说道。 “吃你的饭!”她凶道。 沈墨洲手一僵,也不说话了,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闷头吃起饭来。 “来,仙若,多吃点。”二十一自己吃着饭,也不忘记仙若,不停地往仙若碗里夹菜。 沈墨洲瞥见这一幕,又停下来。“女……”他话到嘴边,又犹豫,便干脆弃了要说的话,露出淡笑,对仙若说道:“既然这样,以后叫仙若姑娘也不合适了,但按实在的辈分来,也太见外,估计谁听了都要问上两句。所以,干脆就弃了‘姑娘’二字,直接叫你仙若可好?” 仙若点点头:“好啊!那我要怎样叫你吗?沈墨洲?” “墨洲即可!”沈墨洲淡淡地看着二十一,道:“莫要学女先生那样连名带姓的叫我,见外不说,活像讨债!” “……”二十一一脸不悦,嘴上没和他争,心里却不停地在叫嚷着:叫你沈墨洲怎么了?有名叫还不让叫!我没名没姓的,想让别人叫都叫不了!呸!你不喜欢我这样,我偏要这样叫! 沈墨洲!沈墨洲!沈墨洲!…… 二十一叫一遍他的名字,就用筷子使劲戳一下碗底。 等到太阳下山去,二十一拿着一张符,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问还在算账的老板:“掌柜的,我说今晚这里会闹鬼,你会信吗?”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二十一,笑了:“小道长莫要吓我,我这小店今天满客,就是鬼来了,也怕我这店里的人气啊!” 二十一挑了挑眉,将手里的符递给他,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防一下也无碍了。呐,别说我没提醒你,只要戴上这张符,看见鬼别动装死就行了。” 老板慢慢地接过符,抬眼问道:“那要是装死没用呢?” “呵呵。”二十一笑了笑,道:“大喊祖师爷救命呀!或者喊我救命也行!” 老板也笑了起来,将符纳入怀中。“也好,多谢小道长了!”说完,他又继续低头算账。 楼上,乔扬帆拿着符,在每个房间的房门上都贴了一张,最后站在沈墨洲房门前伸懒腰。 二十一走到他身后,将房门上的符揭了下来,道:“今晚不要睡沈墨洲房间,别惹祸上身!” “哦。”乔扬帆转身看见她把符揭下来,忙道:“师父,我刚贴上的,你撕下来做什么呀?” 这一问,二十一的脸就拉长了,把符往他怀里一塞,道:“一看你就是没有用脑子听我说话!我说什么来着?除了沈墨洲这儿,其他房门上都贴上这符。你把他的房门也贴上,这女鬼知道沈墨洲在这里,来了却又找不到人,她要是来硬的伤到其他人怎么办?” “……哦。”乔扬帆挠了挠后脑勺,看着手里的符。 “行了,今晚躲到房里别出来啊!我出去看看宁道长来了没!” 等宁青来了,两人又在沈墨洲的房间里设置了几道阵法。 二十一站在桌子上,给沈墨洲画护身符。 宁青站在她身后,仔细端详了一阵,奇道:“诶,你这符画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符?” 二十一画好符,坐在凳子上,嘟着嘴忙着对符上还没干的朱砂吹气,一边回答道:“呼呼!——祖师爷传下来的符文。呼呼!——你没见过很正常。” “哦,这样……”宁青点点头。 沈墨洲在一旁,看着嘟嘴吹气的二十一。这看着是想吹干这朱砂,可是星星口水也被她吹了出来,落在了黄符上。 真不知道她是可爱,还是傻! “诶,好了!”二十一满意地抖了抖黄符,拿出一根红绳,将两端打上结,然后绳结放在符纸上,小心地将符叠成一个三角小纸包。二十一勾着绳子,朝他伸出手,道:“来,戴上。” 沈墨洲怔怔的看着挂坠在红绳上的护身符,没有动作。 “啧!愣什么愣呀!”二十一抖了抖护身符,不耐烦地喊道。 沈墨洲莫名的心烦,别过头去,脸色有些难看,不愿理她。 “怎么了?”二十一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怎么觉得他好像在生气啊!不对呀,沈墨洲脾气挺好的呀,总是一副笑脸,死乞白赖的,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 她有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二十一只好站起来,拿着符要亲自给他戴上。手刚举到他头顶,他忽然就站了起来,夺过她手中的符,道:“我自己来!” 二十一觉得他的反应真是莫名其妙!一会儿动也不动,一会儿又说要自己来。真是……难伺候的大少爷! 二十一撇了撇嘴,也不高兴了,扭头就往外走。“我去外面守着,里面就拜托宁青道长了!” 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沈墨洲也有些歉疚,手轻轻地抬了抬,想叫住她。但还是没有出声,轻轻地握拳,垂下了手。 他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却又发现这清水不是酒,甚是索然无味!他又重重地将杯子放下,再次叹了一口气。 宁青看他一脸心烦的样子,在他面前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紧不慢地问道:“沈公子可是有烦心事?” 沈墨洲看了宁青一眼,问道:“宁青道长今年贵庚?” “四十出头咯!”宁青哈哈一笑,道。 呵!可他看起来却像三十出头。难道修道之人都是这样,长相和年龄不成正比吗?沈墨洲紧锁眉头,牵强一笑:“道长看起来很年轻!” “你问这个做什么?” 唉,对啊!他问这个做什么?沈墨洲不觉有些头痛,揉了揉额心,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宁青似笑非笑,淡淡地说道:“年轻人,别想这么多,伤了神就不好了。” 这会儿天还早,街上行人还没散进。两人在屋内闲聊了许久,直到窗外静悄悄,听见了一更天的梆子声。 两人等得有些无聊了。沈墨洲道:“这长夜漫漫的,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儿!宁青道长会下棋吗?不如我俩对上一两局,解解乏可好?” “嗯,也好!等着,我去问一下掌柜的,有没有棋盘。”说着,他便带上门出去了。 宁青走了一会儿。沈墨洲百无聊赖地环顾昏暗的屋内,窗外明月高悬,秋夜凉风从外面徐徐吹进来,使得灯火摇曳,屋内更加晦暗不清了。 沈墨洲觉得有些冷,便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锁上。没了风,屋里自然也明亮了一点。 “怎么还没回来?”他看着房门口,自语道。他背手走到屋中央,忽然又停了下来:等等,待会儿见到女先生,该说些什么呢? 呼!沈墨洲啊沈墨洲,你到底在胡思乱想着些什么呀! 思绪凌乱地瞬间,屋里的烛火又开始闪烁摇曳起来。沈墨洲的身后,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阵阵阴风涌进屋内,他还浑然不觉。 等他逐渐感受到寒意,转身回头之时,屋内灯光倏然一灭,让他的心咯噔一沉…… “相公——呀!”一个娇滴滴地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娇媚却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四周黑乎乎,但沈墨洲视线之中,却可以清晰看到窗户前站着一位穿着血色红嫁衣的新娘子,阴风欲要掀开她的红盖头,她冰冷而又鲜红的唇瓣上,带着冷冷地让人惊悚的笑意。 她冲着沈墨洲笑,叫他相公,慢慢地朝他飘来。 第七十四章 鬼新娘 沈墨洲抿着嘴,死死地盯着那鬼新娘。 “嘻嘻嘻……”鬼新娘血唇之中,发出尖锐的笑声,一点一点地向他迫近,似是要吓得沈墨洲魂飞胆破才满足。 沈墨洲缓缓地后退两步,忽然开口学着鬼新娘的腔调,吟道:“娘子——呀!俗话说,事不过三!为夫被你吓到一次两次是真的怕,但第三次还被你吓到,那就是傻——呀!” 闻言,鬼新娘脸色一变,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八卦阵中,前进不得。八卦阵一闪,挂在房梁上的灯笼燃了起来。她发怒狰狞起来,挥舞着双爪,想要朝沈墨洲扑去! 他咧嘴灿烂一笑,大喊道:“女先生!快来!” 楼下看店的小二刚找到棋盘,高兴地说道:“找到了客官,原来压在柜子底下了!” 真是早不来晚不来!二十一听见沈墨洲在叫她,慌忙从凳子上起来。冲上楼前,还不忘嘱托店小二:“记得我和你说的,装死啊!” 宁青紧随其后。 店小二愣愣地看着他们风一样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哪儿有鬼啊?神经兮兮!” “来了!”二十一破门而入,挡在沈墨洲面前。她第一次看到这女鬼,斥道:“黄姝娘,你已死,速去投胎才是正途,莫要再害人性命!” 黄姝娘的盖头翩然飘落在地,露出青白的鬼脸出来。那盖头则化作了血水,与宁青的八卦阵相斥冒出青烟,发出滋滋的声音。 面前有三人,黄姝娘却只盯着沈墨洲,兀自阴森森的笑。她伸出舌头,慢慢地舔了舔红唇,冲沈墨洲招了招手,娇声唤道:“相公,与奴家洞房——” 宁青进门刚好看到这一幕,惊到:“不好!阵法被腐蚀了!” 余音尚在,一股无名力拖着沈墨洲朝黄姝娘移去。等二十一反应过来,黄姝娘隔空携着沈墨洲已经到了窗前。 “女先生!” 二十一正要扑过去,惊觉自己两手空空。“糟糕,剑忘楼下了!” “我来!”宁青上前一掌,掌风呼啸,卷在窗户顶上的黄布的活结散开。 一道金符落下,像窗帘一样挡在窗口,月光一照,黄布上的符文红光一闪,刺到了黄姝娘身上。黄姝娘哀嚎一声,弹翻在地,宁青举着桃木剑就要刺下去,她顺势一滚,躲开了一击。宁青一剑落空,折断了这木做的剑,被她一扫腿掀翻在桌子旁,一个圆凳也被同时打翻,滴溜溜地滚到房中央。 在她翻身起来之际,二十一双手结印,一掌向前,击中黄姝娘胸前。这一掌不说重创她,至少也要伤她几分,但她却是分毫未动,反而有机可乘。黄姝娘伸出僵硬有力的手爪,扣住胸前二十一的手腕,一翻,狠狠将二十一甩了出去。 二十一本身就伤着,这一下又摔到左边,痛得她满地打滚。 “女先生!” 刚得自由的沈墨洲见状,想要去扶她。黄姝娘闻声,回头举着手就朝沈墨洲驰去。 此时的沈墨洲站在窗口黄符前,但这女鬼厉害得很,阵法符力只能发效一次,第二次就没有用了。她死死地扣住沈墨洲肩头,捏得他肩头生疼。沈墨洲动武反击,她便举着鹰爪去掐他喉管。沈墨洲避无可避,忽觉胸前一热,脖子上戴的护身符红光一闪,灼得黄姝娘手冒黑烟,不得不收回手。 宁青彼时已打挺而起,他望见地上半截桃木,脚尖一勾,将其掷出。 黄姝娘猝不及防,被剑尖贯穿后腹,顿时,从她嘴里、腹中同时发出一种尖锐的怪叫,像兽咆又像虫鸣,刺得人耳鼓发麻,让人不得不弯着腰使劲捂住耳朵。 这一下,是完全惹毛这女鬼了! 黄姝娘尖叫声止,双眼通红,死死地瞪着宁青,瞪得眼角流出两道血泪,同时举着双手朝他扑去。那血红色的指甲又长又尖,泛着寒光。 寒冷的气息逼得人心生惧意,从她身上溢出的阴风,吹得她黑发狂乱飞舞。 宁青被她震慑,骇然连连后退,却不小心绊到倒在屋中央的凳子,整个人后仰而倒。黄姝娘整个身子也跟着斜浮在空中,一把扼住他咽喉。锋利的指甲,划破他的皮肤,刺骨的寒气顺着缓缓流出的温血,渗进他血脉。 “找死!”二十一见红,顿时火冒三尺,身上痛楚也不顾了,狠狠一掌拍在地面,力道之大,整个屋子的家具都抖三抖。她整个人跟着离地,往上面一飘,像箭离弦,笔直冲去。 黄姝娘眼光毒辣一扫,腾出一只手,与二十一对了一掌。这一正一邪相触,顿时激起一股狂风扫过,屋内零散的东西,都发出哗哗的声响。 就在这时,黄姝娘背上的断木剑忽然自己缓缓脱落,从伤口之处又伸出一只黏糊糊的黑手出来,朝她袭来。 “小心!” 沈墨洲一声提醒,二十一想收手已是来不及,空手格挡,另一手便无力抵抗黄姝娘的掌力了。痛呼一声,她被一股力量逼退,往后飞去,她凌空一个筋斗落地,勉强站起,往后踉跄两步,后背抵在了门板上。 电光火石之中,宁青就要丧命,沈墨洲已经耐不住,欲冲上去帮他一把了。 “不可!”二十一喊出一声,觉得胸前一痛,猛地咳嗽起来。 忽地身后的门板动了起来,推得二十一往前移了两步。二十一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有偷袭,愕然回头,却见仙若站在门口,喊道:“二十一?” 对啊!事情太着急,忘记叫上仙若这张王牌了! 都不用人多说,仙若看见了正要害人的黄姝娘,立刻衣袖一挥,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感觉到仙若身上的灵气,黄姝娘立刻双手一松,将宁青扔到了地上,下意识地要去一较高低。仙若一掌可不是玩笑,打得黄姝娘像个被踢飞的球一样,朝沈墨洲飞去。沈墨洲一侧身,她便撞掉窗户上的黄布,裹着飞出了窗户。 沈墨洲连忙从窗内探出头,不见那身红嫁衣,只看见那块黄布,慢慢飘落到楼下草丛之上。 仙若追到窗户口,张望而去,怒道:“想跑?”说着,就想钻出窗口,继续去追。 “仙若!”沈墨洲连忙阻拦道:“别追了,女先生受伤了。” 一听二十一受伤,仙若立刻弃了这想法,转身去寻她。 沈墨洲也回身去扶宁青,询问他伤势。 “无碍,只是脖子上被那女鬼的指甲刮破了一点皮而已。”宁青用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血,道,“倒是二十一,没想到这女鬼身上还藏着东西,偷袭了她。” 沈墨洲抬头往门口望去,二十一面前已经站了仙若。 “二十一,哪里受伤了?”仙若关切地问她,伸手去扶她的腰,却碰到她左腰侧的痛处。 “嘶!”二十一疼得一扭身子,连忙避开。但又怕仙若担心,便又皱着脸,硬生生地挤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脸,道:“还好,皮外伤。” “伤在哪儿?快让我看看!”仙若皱起眉头,紧张地去掀她的衣服。 “诶!仙若、仙若!”二十一赶紧抓住她的手,尴尬地看了沈墨洲和宁青一眼,对仙若说道:“回房给你看。” 沈墨洲微微向前,怔忡着喊道:“女先生……” “那快快和我回房!”仙若反手抓住她,不由得她分说,就拉着她出了门。 沈墨洲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空荡的门口,不知该作何言语。 一旁的宁青眼露精光,若有所思,问道:“这仙若姑娘,是个什么来头?法力居然这么高强!” 沈墨洲没有仔细听,回过神来,问道:“道长刚刚说的什么?” 宁青牵着嘴角,轻轻一笑,淡淡道:“没什么。很晚了,那女鬼今晚怕是不敢来找你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就先告辞了!” “也好!”沈墨洲点点头,送宁青出门。 这屋一团糟,今晚他是不会住这里了。经历这些,他也没了睡意,一张一张的,又将乔扬帆贴在各个屋门上的符全都揭了下来。 店小二在楼下看到他这举动,嘟囔道:“长得不错,和那两道士一起发疯,可惜了一张面皮。” 到二十一房门前,沈墨洲抬起手,迟迟不曾摘下那张符。 仙若生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若是方才,让我知晓她把你伤成这样,我非一掌二十分力,打得她魂是魂,魄是魄!” “我没事,你别担心!”二十一安慰道。 屋内,二十一的金冠法袍全都褪尽,放在凳子上。她只穿着一件黄肚兜坐在床上,肚兜的正中央用红线绣着一道符文。二十一抱腿面向墙角,背对着仙若,露出白皙无暇的后背,而腰背左侧却是青青紫紫一大片,触目惊心。 仙若看了心疼极了,眼中水色盈盈,仿佛泪水随时会夺眶而出。 “二十一……”仙若葱指握成拳头,眸中氤氲着怒火。她坐到床沿上,恳求道:“这恶鬼实在可恶!明日就让我去她老巢,收拾了她,让她再也害不得人,好不好?” 二十一扭头,看着一脸愤怒的仙若,“啾”地一声笑了出来。“好姐姐,我又没死,还是放她一马吧!你先帮我把药涂上好不好?” 仙若伸手捧着她的脸,往她身边又坐近了一些,与她对视。“二十一,若是今日受伤的人是我,你还能忍几分?你真能放过她,不去报复吗?”仙若认真而又严肃地问她。 二十一喉中一窒,说不出话来。 “二十一,看着我回答。”无意识之中,她的眼神开始闪躲。可是仙若却出奇地强硬,追着她游离的视线,逼她说实话。 这个问题,她没办法回答。 若是说忍,不去报复,仙若会伤心;若是说忍不了,就等于是赞同仙若的报复行为。 她要撒谎吗? 可事实是,这要是换谁动了仙若半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弄死对方的! 第七十六章 鬼胎 二十一抬眼,定定地看着仙若,忽然伸头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一把抱住她,喃喃道:“都怪我不好,学艺不精,让你一直担心我!” 被她这样抱着,仙若哪还有什么怨,只有心疼,自责不已:“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问题来为难你的。” “不为难,我有答案,只是不想这样害了你而已。”她不需要撒谎,她知道这些仙若都明白。 仙若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了,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你身上这么多淤青,我下楼打点热水给你热敷一下好不好?” “嗯。”她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 仙若起身,为二十一身上披薄外套,往门外走。 沈墨洲听及此,连忙闪身躲进旁边房门之中。待仙若走过,他又觉得可笑。他只是碰巧站在她们房门前,无意中听到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而已,现在这样躲躲闪闪的,倒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了。 “不说一定要正大光明,但至少不要躲躲藏藏吧!”他对自己轻语道。 “大方一点。”自己肯定地点点头,理了理身上衣裳,重新站在了她房门前。 说是要落落大方,可是手一推门,又蹑手蹑脚起来。他无声地进了房门,看到她瘦弱的背影正对着自己。他探头探脑,看见她就着昏暗的烛光,对着墙壁在玩手影。 两只手合在一起,一会儿做出兔子,一会儿做出老鹰,玩得津津有味。 沈墨洲勾唇一笑,正欲开口叫她,忽见她身上披着的衣裳顺着身体滑落,露出光滑的后背来。突如其来的场面,让他措手不及,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么快就回来了?”二十一听到声响,以为是仙若。 “仙若,我这肚兜上的绣的符文有些脱线了,你帮我补一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却没有看见人,只看见地上掉着一张黄符。她歪了歪头,自语道:“奇怪……” 仙若说要给二十一打热水上来,但此时都是歇烛熄火的时候,早已没了热水。 店小二一边燃起灶中柴火,一边说道:“姑娘,我现在烧一锅热水,待会儿送你房里,您就先回房吧,下面凉。” 仙若担心店小二调的水温不舒服,道:“我在这里等。” 灶中柴火燃得激烈,店小二看这么一个美人儿站在那里,也有了怜香惜玉的心。他站起来,憨厚地笑道:“姑娘,这秋寒气冷的,反正柴火已经烧着了,你到灶前来等着,这儿暖和,待会儿水开了就可以用了。” 仙若想想也好,便轻轻点点头。 店小二把地方让给她,退到门口,搓着双手,道:“那、那姑娘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看店了,要是火不够,姑娘可以多放些木柴。” “谢谢小二哥。” “诶,不谢、不谢!”被美人道谢,店小二心里美滋滋地,低头往前院走。 走廊上没几步,他看到一个人站在拐角处,身影阴郁,一动不动。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地在心中想着:该不是真的遇鬼了吧? 他想起二十一给过他一道符,和她说的话,便也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隔着这么远,店小二都感觉那黑漆漆的人影头上的眼睛,像利剑一样正狠狠地盯着自己。其实他什么也看不清,全凭想象而已。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那个黑影终于动了,不偏不倚地朝他走来。 越走越近,店小二忍不住了,吓得“哇呀”一声,转身想跑,可是左腿挡右腿的把自己给绊倒了。 黑影走近,就着月光,宁青的脸若隐若现。“小二哥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一看到是认识的,店小二如释重负,拍着自己的胸脯,心有余悸的埋怨道:“原来是道长啊!这黑魆魆的,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可把我给吓死了!” 宁青伸手扶起他,笑吟吟地说道:“是贫道的错,把你给吓着了。” “怎么了?”仙若听见响声,从厨房里面探出头来。 “没什么!”宁青立刻摆手示意,解释道:“自己吓自己罢了。” “哦。” “仙若姑娘。”宁青唤道:“贫道有事想和你说,不知姑娘是否方便?” 仙若回身进厨房,道:“我在烧水,进来说吧!” 宁青跟着她进了厨房。仙若坐在灶前小凳子上,双手压在膝头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光影摇曳,映在她脸上,显得她愈发动人。 宁青环顾了厨房里面,端起角落里的一张椅子,拂了拂灰尘,在她旁边坐下。 沉默了小会儿,宁青缓缓开口了:“姑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晓你异于常人,之前在楼上与那已化身喜气鬼的一斗,果然没看走眼。姑娘,当真是不同寻常!” 换成别人,可能还会和宁青谦虚几句,可他说的是事实。仙若就认真地点点头,道:“你说的对。” 宁青笑了笑,叹道:“贫道云游四方,已有二十多年,今日却连一个女鬼都斗不过,实在是惭愧!要是师尊知我之耻,怕是要斥我作不学无术之士了。” 仙若仔细想了想当时的情况,觉得这女鬼并没有多厉害。 与她对一掌的时候,仙若明显的感觉到还有一股暗力在女鬼身上帮助她,不然仙若一掌下去,她哪里还有气力逃? 仙若道:“不是你不学无术,也不是这女鬼有多厉害。二十一单独对付她一个绰绰有余,只是她身上好像还腹藏着另一个鬼一样,所以你们才打不过。” “嘶……”宁青作思忖状片刻,恍然大悟道:“难怪符阵用一次就没用了。那这样看来,挡住我和二十一进刘家的,不是这女鬼本身,而是另有帮凶。” 仙若看灶中火有些小了,便从身后拿了两根木柴又加了进去。“也许是吧!二十一会查清楚的。” “还查作甚?”宁青道:“姑娘可听说过‘怨女阴胎’?” 仙若握着木柴的手一顿,明显是知道宁青所指的是什么。她慢慢地放下木,扭头看宁青,表情冷漠,问道:“你怎么知道‘怨女阴胎’?” 宁青一怔,不自然地笑道:“这,是二十一无意中说与我听的。” “哦,这样啊!”仙若表情放松下来,没有怀疑了。 宁青道:“仙若姑娘,我看这地势,刘家正是‘双龙夺珠’一龙首,而那女鬼生前也正是另一龙首人家的独女,呈龙珠女的身份。我知她是含怨而死,死前已是珠胎暗结,一尸两命,怕这怨女阴胎,已经在她身上应验了。” 仙若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唉!”宁青叹道。“你所说的‘暗力’,应该是还在她身上孕育的鬼胎呀!” 仙若轻咬朱唇,缓缓说道:“既然是这样,二十一现在的修为根本就不会是对手。” “我也不行?”宁青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再来几个你们也不行。”仙若皱着眉头,心中尽是烦忧:这么重要的事,二十一为何不曾说与我听?是要、是要丧了命才肯让她知道吗? “怎么说?”宁青追问。 仙若澄澈的眸子中,泛着冷光,道:“这阴胎,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已是鬼仙之身,待它修成胎降,便是鬼中仙,仙中下等了,普通人根本无法匹敌!” 问世间谁人无忧、唯神仙逍遥无忧。大罗金仙,也分五等:鬼仙、人仙、地仙、天仙、神仙。鬼仙乃是鬼戴仙名,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这捉鬼之法,如何困得住仙灵之身呢? 若是二十一已学成师父所教,倒能收拾她,但如今,二十一法力不足,又有伤在身,根本不能伤它半分。 仙若实在想不通,既然二十一知晓这怨女阴胎之事,为什么还是半字不提?修仙何用?非要失了自己所爱之人,再上天做逍遥神仙?这对仙若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啊?”宁青惊道,“既是仙不能伤,难不成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任由它害人性命吗?” 烈火熊熊,锅中水已经沸腾。仙若没有回答,站起身来,揭开锅盖,腾腾的白色水汽扑面而来。她拿起水瓢,舀起热水倒入木盆之中,端着水盆去院中水井旁加冷水。 宁青紧跟在她身后,随她进了院中。“仙若姑娘,可有办法。贫道看这害人精还不成气候就这么厉害,再这么下去那还得了?若是能在它大开杀戒前除之后患,贫道定当赴汤蹈火,不惜性命!”他大义而言。 仙若想的却不是这些! 鬼仙,又叫灵鬼。仙若是什么?天生灵女,修仙之人。 鬼仙之上是人仙。人仙者,五行之气,误交误会,八邪之疫不能为害,多为修真之士,不悟大道。说白了,仙若就是这人仙,凌驾于鬼仙之上,要想拍死它,随时随地。 可是,她灵女天生,灵力用则穷,聚则富。 二十一不管什么鬼怪都不愿仙若出手,就是因为她灵力一旦损耗,就极难恢复。万一天劫之时如果缺那一分法力,她就可能粉身碎骨。 仙若端着盆,对宁青说道:“宁道长莫要担心。鬼仙说是仙,只不过是鬼关无名,只要它半只脚还踩在鬼字上,敢作恶人间,那就把它当鬼来收拾也无妨!此事就交予我,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出这些,仙若已是心中有了主意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宁青也知道她是揽下了这瓷器活儿了,便放心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七十七章 悬尸 长夜漫长而逝,清秋的空气清清凉凉,打在早起的人身上,让人通灵透彻。 刘府之中,虽说还在白事之中,但院里的人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刘大傻天生痴傻,几十年没让刘家人头痛,更让人不能忍受的,便是外人歧视的眼光了。所以,刘大傻死后,刘家人静悄悄地设了个灵堂,熟人若想来送一下死人聊表哀悼,随便!门在那儿,爱来来,不爱来也不怪。 俗话说,伤痛不过百日长。刘大傻死了,几日长就算是情义了。 今日是刘大傻入殓上山的日子,一早的刘府管家,起来打开大门。 大门一开,门口的场景吓得管家双膝一软,一泡尿直接湿了裤子,叫都没来得及出声,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那里惊心动魄,同心客栈里还是一如既往。 “写!必须写!还得给我亲手写!”二十一将乔扬帆的脑袋按在桌子上,强横地说道:“你偷跑出来,乔师爷肯定会担心,你不写封信回去报平安怎么行?” 沈墨洲从楼上下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也同情起乔扬帆来。“扬帆,你又做什么了?” 乔扬帆一边脸贴在桌子上,已经变了形,脸下压着的一张宣纸,也有些皱了。他挣扎着,艰难地说道:“哥,救命……” 仙若捧着脸,欣赏着乔扬帆变形的表情,道:“不就是要你写一封家信回去吗?又不是干嘛不愿意?” “呜呜呜……”乔扬帆哭丧着脸,道:“不是我不愿意啊!我是真的不能写啊!我要是写了,我叔叔一定会派人来抓我回去的!” “还婆婆妈妈?”二十一用手中毛笔的狼毫往乔扬帆耳朵里戳,威胁道:“你到底写不写?写不写?……” “啊哈哈,师父别!痒啊!呜呜……哈哈,师父,真的不是我不愿意啊……” 沈墨洲看乔扬帆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上前阻拦道:“女先生,莫再折磨他了,要他写,也得让他有机会写啊!” 二十一冷哼一声,这才肯松开手。她将毛笔往桌子上一拍,气呼呼地说道:“不写就滚蛋!” 仙若看她都有些生气,连忙安慰道:“别动怒,你身上还有伤呢!” 说起她身上,沈墨洲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晚的事,脸上也逐渐浮上一层绯色。 “嗯,咳!”他清了清嗓子,掩饰着自己的羞愧,“女先生真不类女子也!你动口、动手、动脚的,扬帆就是想写也不敢呀!我看以后得把你这‘女’字去掉,直接叫你先生好了!” 二十一怒指他:“你!” “墨洲哥,可以不写吗?”乔扬帆怯怯地低声说道。 二十一脸又一拉:“你敢!” 沈墨洲有些无奈,道:“你要是想继续和我们一起,就得写!” “……” 沈墨洲去拿二十一手中的毛笔,触到她指尖的一刻,他莫名触电,将手一缩。他窘迫地转而言道:“女先生还不将笔给他?” “快点写。”她将笔往桌上一扔,转身往楼上去。 乔扬帆看着二十一的背影进了屋,心也松了一口气。他捂着自己的脑袋,抱怨道:“师父好可怕!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吗?” 听见“上了年纪”这四个字,沈墨洲又不可遏止地想起这个数字问题。他牵强一笑,语气酸溜溜地说道:“她的温柔,怕是全都用尽在仙若身上了。凶你也是为你好,你就受着吧!” 仙若一脸无辜地看着乔扬帆,生怕乔扬帆怪到他头上,连连摆手,道:“我没有呀!二十一还是温柔着呢,没有用尽,还多着呢!” 乔扬帆有些丧气地说道:“唉,多着也轮不到我身上。”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把信写了,不然就不是温柔问题了!” 乔扬帆不情愿地拿起笔,磨磨蹭蹭地在墨砚中蘸了蘸,笔尖在纸上徘徊又徘徊,迟迟不落下。沈墨洲看了都要忍不住说他了,忽听见门口店小二在大叫: “掌柜的,有大事!有大事!” 客栈老板瞪了他一眼,斥道:“什么事让你咋咋呼呼的!店里有客人,别闹得给客人嫌弃了!” 店小二拍了拍柜台,情绪激动,平静不下来:“又死人了!而且是死了两个,都是打更的更夫!” 听到这话,三人面面相觑,有些惊愕。 “我们去看看吧!”沈墨洲说道。 乔扬帆立刻跳了起来,道:“我去叫师父下来!” 仙若一把抓住他,蹙眉摇头道:“不要!让她好好休息。” “那好吧,就我们三个去好了。” 沈墨洲走到还在说话的店小二和老板面前,笑意盈盈地说道:“让我来猜猜,又发生在刘家附近,对吗?” 店小二拍腿说道:“哪是附近啊!又是刘家门口,姓王的和姓刘的,两个更夫挂一排,吊在刘家门口,死法和刘大傻一模一样。” 刘府管家第一个看到死尸的。 两个死人都挂在牌匾下,穿着血染成的红衣,脚荡来荡去,谁见了都会吓得魂飞魄丧。 刘家家丁出门,发现管家躺在地上,又看到门口又挂着死人,还以为死了三个人,吓得嗷嗷大叫,喊着“死人了、死人了!”等其他人赶到的去抬尸体的时候,才发现面色苍白的管家还有一口游丝气儿。 这下所有人都炸开了锅儿! 刘家的下人更甚。你说,死一个你还可以骗别人说是贼人害死的,但又死两个,还死得一样渗人,谁不觉得是闹鬼? 刘家的下人纷纷辞工,说不干了,给再多钱也要离了这鬼府凶宅的。 一大帮子无关的人,全都围在刘家门口,刘家里面的人却一个一个背着行囊挤出去。刘家两个儿媳硬拉着自己的男人说回娘家避一避这晦气,刘老太太、刘老三和一众妾室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里正在那里大喊着:“众乡亲不要怕,今晚我就去找一位高人,来做一场法事,为民除害!” 人群里却窃窃私语着: “刘更夫和王更夫都说自己撞鬼了,还有人不信!现在尸体摆在这里了,谁也不敢怀疑了吧!” “唉,都撞鬼了,晚上还出来打更,真是找死!” “可不是,两个人为了壮胆,还一起出来,接过一起给死了。” “我听他们说,有个绣球追着他们跑,该不是死了的王姝娘不高兴,又重新召夫婿了吧?”…… 这些话传到现场的沈墨洲耳中,也忍不住叹:“女先生都救过他一次了,还是死了,命该如此唉……” 宁青也闻讯而来,他看到仙若也在,便主动靠近来打招呼。 他低声在仙若耳边说道:“姑娘也看到了是怎样了吧!这阴胎实在猖狂,害人还悬尸而曝,真是天理不容!” 仙若紧紧地握着拳头,点点头,道:“太可恶了!” “什么可恶了?”沈墨洲扭头看仙若,问道。 “当然是这怨女和阴胎!”仙若咬着银牙,恨恨地说道。 “怨女、阴胎?”沈墨洲微微皱起眉头,隐约想起二十一提起过这四个字,便问:“这是什么?” “昨晚害人的那两个鬼呀!” 两个?沈墨洲仔细一想,想起从黄姝娘腹中伸出来的那只黑手,再联系之前二十一拉着自己特地去黄家打探的事,顿时也明白另一只鬼是什么了。 “黄姝娘腹中的胎儿也成了婴灵?” “婴灵只算个小鬼,那胎儿现在成了鬼仙,好不猖狂!”仙若想起昨晚一掌将这两只鬼打出窗外,只恨自己没有追出去!否则现在这两人也不会死了。 唉,沈墨洲越听越不明白。 “诶,这里就有一位道长啊!”人群中一人忽然指着宁青喊道。 宁青一愣,干笑起来。 一干人等,涌过来,簇拥着宁青,将他往人群中心推。这推挤之下,沈墨洲再看身边,仙若已经不在了。 他拉了拉身边的乔扬帆,问道:“仙若呢?” 乔扬帆一跳一跳地,拉长脖子在人里面四处寻人,最后发现仙若跟着宁青去了里面。他大声说道:“仙若姐姐跟着宁道长到里面去了。” “哦……”知道她在宁青身边,沈墨洲也稍稍放心了一点。 宁青客气地笑着,拱手施礼。 刘老太太看到宁青,立刻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抓着宁青的衣襟,口齿不清地说道:“道长,老婆子可是听你的话,把黄姝娘娶进门了!你不说,黄姝娘生是旺夫女,死是兴宅鬼吗?为什么还会出这种事啊!” 说着,她嘤嘤哭泣起来,呼喊着“造孽啊!” “啧!老太太是认错了吧!”宁青掰开刘老太太干枯的手,与之微微保持距离。“这娶死人进门,怎是我道家推重的事?” 刘老三尴尬地笑着上前,扶着自己的老娘,赔礼道:“道长莫怪,我娘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脑子也有些糊涂了,经常认错人。” 宁青拍了拍衣襟,道:“无碍!” “道长,这接二连三死人,又传闹鬼,弄得人心惶惶的,能不能请道长给我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里正上前作揖道。 刘老三也跟着说道:“是啊,道长!这样下去,我老刘家日子没法儿过了,求道长帮忙。只要驱了这恶鬼,出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宁青呵呵一笑,道:“斩妖除魔是贫道本分,不用谈钱,只是如果过程中,需要什么,你帮我准备就好。” “我要钱。”仙若忽然开口,说道。 刘老三一愣,上下打量着一身男装的仙若,问道:“这位是?” 宁青连忙介绍:“她和我一起的。既然她说要,那你就给吧!” “那,这位小兄弟想要多少呢?” 仙若伸出一个指头,严肃地说道:“一百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第七十八章 闯刘府 比起自己的性命,一百两当然算不了什么,价钱算便宜了。这要是二十一在,没个三五百两,绝对不可能。 刘老三二话不说,当场给仙若付了钱。 仙若收起钱,往人群里扫视了一眼,没有看到二十一。她对刘家人说道:“我先进去查看一番,你们找别的地方去休息吧,我没有出来,你们就别回府了。” 宁青一听她说要进去,连忙对刘老三使眼色,然后抢在仙若前面,伸手推开大门,请她进去。 众人散了一半,沈墨洲才得以挤到前面,却看见仙若已经和宁青进了刘家大院。 这还得了?女先生知道一定会抓狂! “仙若!”沈墨洲呼喊着,追上前,但已来不及。刘家大门已经缓缓合上,将沈墨洲挡在了门外,推也推不开了。 仙若是第一次进刘家,这院子里景物都正常。灵堂里,插在刘大傻排位前的黄香,一点一点的化作灰烬。大门仿佛把外面一切声音都隔开了,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仙若站在门槛前,迟迟不进灵堂里面。 宁青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此时虽是青天白日,但鬼仙是仙,能罩着黄姝娘大白天出来吓沈墨洲,就足够狂妄。想也是这鬼仙过于年幼,仗着自己一个仙名,以为凡人没有能对付它的,便如此嚣张。 可它不知道人外有人,仙外有仙,偏偏惹怒了高她一等的仙若。 仙若知道它就在这府邸之中,这里是它的巢穴,有事没事当然会躲在这里面,不然它也不会在门墙之上设置结界,使得二十一进不得来。 仙若一身灵力,从肌里溢出,化作清清幽幽一阵灵风,四散开来。 宁青站在她身边,只感觉被这风吹得浑身毛孔顿开,通体舒畅。他知晓是身边人之力,不禁暗暗称奇。再看四周,本来视野清澈的院落,隐藏在空气中的邪气全被这风逼出,变得阴暗浑浊。 片刻过后,仙若开口说道:“院中邪气已不能藏,我们分头去找,邪气汇聚最浓的地方,便离他们的藏身地越近。” 两人点头,定了主意。宁青进刘家屋中搜查,仙若从侧廊走,去了后院。 她寻到屋后。 只见刘家后院笼罩着一团黑雾,里面什么也看不清,就连后院是个什么形状都看不出。仙若知晓那鬼仙定藏身于后院之中,虽然没有视野,使得敌在暗我在明,但这种雕虫小技,仙若又何须畏惧? 俗话说,艺高人大胆。高师之徒就是这仙若和二十一,迎头碰见鬼,看是谁怕谁! 仙若一脸从容,往黑雾深处走。 走了十几步,回头就已经看不见来路了,能见度不到十丈。黑雾如同沼泽一般,将她团团包围。仙若蹙眉环顾周身,前后左右只看得见地,没有任何参照物。 她往前移几脚,没有东西;向左走几步,不见物体。实在恼人的很! 这样足以将她逼急。一袖风甩出去,便见黑雾中让出一条清明的道路来,通向前方一条横贯而过的一截小路。正欲上前,周围的黑雾又涌了上来,将刚刚的出现的路径淹没。 如此找下去,实在没个头。 仙若唯一想到的办法,又是来硬的。 她眸带怒火,一甩衣袖,剑指着,对周围喝道:“知道怕就莫躲躲藏藏,要么出来受死、要么出来投降!不然等我拆了你这些小把戏揪你出来,牛头马面来求情我都要打得你灰飞烟灭!” 她的娇喝声在黑雾中生出回音来,仿佛她进的不仅仅是一个后院。 “知道怕……知道怕……”一个声音徐徐从四周传来,让人误以为是回答。仙若正欲接话,又听见对方继续说:“……就莫躲躲藏藏……就莫躲躲藏藏……” “要么出来受死……要么出来受死……” “要么出来投降……要么出来投降……”…… 学她说话?仙若柳眉轻蹙,仔细一听,原来是自己的声音,从空灵处成了回音返了回来,不细听辨不出来。 仙若左顾右盼、前寻后找,想要找到声音来源,但只是让她更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忽地,她仿佛听到身后有个东西迅速蹿过,她瞬间回头,却又瞥见一道红影从侧面一闪而逝。等她追过去,又不知影踪。 又拖延了一番时间,仙若也知晓对方是在玩弄她。 她想起二十一,再这么下去,二十一要是知道了她独自进了这刘府,定会心急如焚。 “实在可恼!”仙若不想和它浪费时间了,再看到有东西在她四周穿来穿去,就直接一掌裹着仙灵之力拍了过去。 可一掌,也就只是在黑雾中留个痕迹而已,很快就会被淹没。 几次下来,她什么都没有打中。仙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腾空一跃,虚空打出接连几十近百掌,雨点一样铺落在四周。掌风中的灵法,散开将黑雾吞噬干净,露出院子本来的面目来。 仙若翩然落地,看到昨夜穿着红嫁衣的女鬼,坐在花圃边。 女鬼小腹鼓起,想是怀胎十月一般,里面有个物什,在她肚中滚来滚去,随时要破体而出。 想是要生产,鬼仙要破阴而出了。 女鬼见被发现,表情狰狞起来,身上的红色愈发鲜艳。她一转身,遁入身后花丛之中,不见了身影。 草丛里面传出木枝断裂的声音,仙若碎步盈盈追上前,从花圃里猛地伸出六七只惨白干枯的手来。 仙若微惊,步止,就看见好几个死尸从里面爬了出来。 仔细一看,这些死尸全部都披头散发,发白发青的面皮上,隐约可以看到铜铃一样的眼珠子鼓起,抬起僵硬地抬起脸上肌肉,露出狰狞怪异的月牙形状笑容。褴褛的衣衫全都染上污血,破破烂烂,散发了一股腥臭味儿。 原来这黄姝娘杀的不止三个人,还有面前这么多个乞丐。这么多具藏在这里也应该一两天了,竟然没有人发现。 可是她为什么只将另外三个人的尸体吊在门口,这几个乞丐却藏起来? 难道是刘家大门太窄了,不够同时挂这么多个脑袋? 几个死尸从喉管之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气声,挥舞着枯槁的手,朝仙若扑来。 仙若一挥袖,一股烈风像刀子一样,“唰——”地一声,在一排死尸喉结上方划出一道口子。顿时,一股污黑的液体,从那里喷出。 但这些人本就死去多时,只是被操纵的傀儡,多个伤口也没有什么阻碍。 仙若心中诧异,不死心地上前,对着其中一个死尸的天灵盖拍下去。她未曾思考过,自己一身法力,灵气护体,擅长对付的是无形之物、有魄之体。 这种无魂无魄的躯体,一掌下来虽然打得死尸天灵盖骨开裂,但还是不能止其行动。 这一下,反倒害得自己手被擒住。 仙若连忙从着死尸头顶翻身而过,落在花圃之中,顺势将死尸甩了出去。 这会儿,更使得自己被这些死尸给团团包围了。 论法力,仙若的确高深,但这法术,她真是一窍不通。现在这场打斗就和肉搏差不多了!虽说她有自保之力,却不知从何制服,心中顿生幽怨之意: 只是想为二十一排忧解难而已,这一百两还真不好赚啊…… 说起二十一,她本人现在还浑然不知此事。 当她下楼,只看到桌上的笔墨,没有看见那三人,就皱起了眉头,自语道:“这两个混蛋,又把仙若给带哪儿去了?”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毛笔看了看,上面的笔尖上的墨还湿着,便问在打扫的店小二:“小二哥,刚刚那三人呢?” “看热闹去了呗!”店小二回答道,“听说刘家门口又死了人,所以一起去刘家了。” 又死人了? 二十一皱起眉,大步走出门,都忘记手中的毛笔还未曾放下。 快到刘家门前时,忽然听见一阵骚乱声从前面穿来,一群人男人女人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二十一隐约听见有人大喊:“诈尸了!诈尸了!快跑!” 二十一闻声,立刻绷紧身子,快步朝刘家方向疾冲过去。 “师父!”乔扬帆迎面跑来,显然是想搬救兵,挥手大喊道:“师父,救命!” 还用你说? 二十一飞速地与他擦身而过,奔到现场。 她就看到两个一身血衣的男人,发着狂,已经伤了好几人。 沈墨洲高高跃起,一腿劈下来,打趴一个,周围五个身材稍显结实的人立刻扑了上去,死死的压住那个被打趴的。五个人壮汉摁住一个都显得特别吃力,随时都可能被掀开。 另一个穿血衣的,已经抓住了一个妇人。死尸嘴中不是发狂的咆哮,而是“嘻嘻嘻”的怪异笑声。 二十一听声音就不对,仔细一看,这哪是活人?全都一身死气,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被摁在地上那个死人,脸上还僵硬着变形的笑。 没有鬼气?二十一愣了愣。“傀儡术?” 沈墨洲已经看到二十一了,上前救下那妇人,回头冲她喊道:“女先生,愣着作甚?” 二十一往身上上下一摸,嘿,啥都没带! 她看了看手中的毛笔,一咬牙,往嘴里一含,吐出一口墨痰。她右手结印,咬破自己的中指和食指,将血蘸上毛笔,飞身上前,将毛笔点到死尸眉心,立刻定住了这狂乱的死尸。 她扭头对沈墨洲说道:“过来!扶着毛笔别动!” 沈墨洲连忙帮忙。 一转身,她又冲到了另一具被操纵的死尸的面前。 “让开!”她喝开那帮汉子,迅速将流血的两指戳到死尸的眉心。 尸体立刻停止了挣扎,四肢慢慢放松下来,眼睛也慢慢地合上,嘴上的表情也慢慢敛去,变得像个正常的死人。 二十一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注意到这人脸有点熟。 原来是前天晚上被自己救下的那个更夫。 第七十九章 鬼仙 众人看到二十一将两具突然诈尸的尸体制服,也不再慌乱,只是心有余悸。一些胆小的连忙离了这个晦气的地方,稍微胆大的就远远地看着这里指指点点,刚刚帮忙的那些也放松下来。 里正战战兢兢靠近二十一,作揖道:“道长好厉害,现在要怎么办?” 二十一看到乔扬帆追了回来,对他喊道:“去拿黄纸、朱砂和毛笔过来!” 二十一用乔扬帆拿回的材料,写下两道符,递了一道给乔扬帆,道:“拿给沈墨洲贴上,动作迅速一点,不点住这死尸,他又会动的。” 乔扬帆拿来东西时,二十一的手仍旧点在死尸眉心,她拿着符,在左手收回来之际迅速把符给贴上。她站起来,甩了甩按的有些麻的手,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还是黑的。 “呸!呸!呸!”她这才尝到墨的苦涩,嫌弃起来。 沈墨洲走过来,他盯着她唇瓣上的那抹黑,仿佛看到了一瓣墨色桃花。“还好女先生来得及时,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 她一边吐着舌头,一边用手去擦,弄得整个朱唇周围都是淡淡的墨色,张望着四周,问道:“仙若呢?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吗?” 乔扬帆面色微变,抬手缓缓地指了指刘家大门,道:“她进去里面了。” “什么!”二十一瞬间就不好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襟,质问道:“你怎么不拦住她?里面有什么,我都不清楚呢!怎么可以由她进去。” “里面有着怨女和阴胎……”沈墨洲重复着仙若说的话。 二十一一愣,又是“怨女阴胎”,之前沈墨洲莫名其妙的提起,现在他又说起了。她皱着眉头,追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仙若和我说的呀!”沈墨洲理所当然地回答。 难怪…… 二十一便以为,最开始沈墨洲提起这玩意儿也是仙若和他说的。原来这个师父有教过仙若,只是仙若早是就知道这怨女阴胎的事吗?还是无意中和沈墨洲说起啊? “仙若还和你说什么了吗?”她又问。 “她还说,黄姝娘的死胎成了鬼仙,就是昨晚那黑乎乎地偷袭你的玩意儿。” “鬼仙!”说起这个,二十一恍然想起师父说的是什么了! 双龙夺珠的风水,可以塑造出“鬼仙”,这种鬼仙和仙若的灵女一样,都是天生的,不是修炼而来,因而是善是恶全靠本分。 师父还说,提灵鬼之魄,取灵人之体,可助无仙命之人成仙! “师父说我不是修仙之人,不用太知道这个……”二十一自语起来,她所知甚微,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只是觉得不妙! 里正已让人将两个活死尸抬到一起,但他还不知怎么处置,便上前问道:“小道长,这两个东西该怎么处置?” 思及此,二十一哪还有心情理会这些事,拔腿就对着刘家大门冲。 “先抬去义庄吧,符不要撕了!”沈墨洲匆匆嘱咐,跟上去。 二十一担心极了,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进那门,就径直冲上去。她双手一碰到那门,立刻就“滋滋”两声,痛得她连退好几步,险些栽下台阶。 “女先生这样急冲冲有什么用?”沈墨洲从背后扶住了她,“这大门反锁,连我们常人都进不去了,你身上又有伤,怎么进得去?” 二十一急得眼都红了,在那里直跺脚,急哼哼指着刘家大门,说道:“仙若、仙若一个人在里面呢!” “师父别担心啊!”乔扬帆走到她身边,也劝道:“宁道长也在里面呢!仙若姐姐不是一个人,没事的!” “少蒙我!”二十一一掌扇在他头上,怒道:“宁青和我一样,也进不了这么。我连门碰都碰不得,他怎么进去?” “嗷!”乔扬帆吃痛,捂着头,一脸委屈地说道:“是仙若姐姐带他进去的呀,好多人都看到了!我没有骗你。” “仙若带他进去的?”二十一用询问地眼光,看着沈墨洲,“怎么带进去的。” 沈墨洲点点头,道:“我也看到了。不过没看清是怎么进去的,反正两个人是一起进去的。” 二十一又急了,一把推开沈墨洲,大步走到门前,痛也不顾了,使劲地拍打着大门,喊道:“仙若!仙若!出来开门!” 她拍一下门,就听见手掌滋声一响,十几下下来,都可以看到她的手掌在冒烟了! 沈墨洲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喝道:“你疯啦!” 他翻开她的手掌一看,一片焦红,仿佛在油锅内煎出来的一样,但是手不烫,反倒冰冷像雪地里的树枝。 她还在挣扎不休。 沈墨洲使劲地捏住她的手腕,怒斥道:“胡闹!着急的事先动动脑子想一下,行吗?不要这么冒冒失失!莽撞地砸门能打开这道门吗?” 乔扬帆看了也着急,附和道:“对呀!师父,这样没用啊!你要什么,和我说,我立刻去办,你只管冷静下来,想办法进去就行了。” “啊!”二十一狂躁地吼了一声,大嚷道:“之前就没办法,现在更没了!里面藏的是个鬼仙,还想个屁啊,我学的是抓鬼,不是抓仙啊!” 天知道一个鬼仙和一个灵女遇见会发生什么。她不懂修仙之道,她不往坏处去想。可是,稍微好一点,打起来呢?不管输赢,仙若肯定会损耗大把的灵力呀! 看她不假思索的样子,沈墨洲皱着眉头,缓缓说道:“反正门肯定是敲不开的,我和扬帆之前已经试过了,里面好像听不见。” “从来都是我法术撑不起门面的时候,她帮我出手!这次她怎么可以一个人跑进去?仙若一直很乖的,不会背着我乱来的!你不是你这混蛋和她说了什么?”二十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干脆怪起沈墨洲了。 沈墨洲拧着眉,神色复杂地瞅着她,淡淡地问道:“女先生,你是急疯了吗?” 二十一忽然想起仙若昨夜说的话来: 这恶鬼实在可恶!明日就让我去她老巢,收拾了她,让她再也害不得人,好不好? 二十一,若是今日受伤的人是我,你还能忍几分?你真能放过她,不去报复吗? “啊……”二十一捂着额头,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道:“对啊!我真是个蠢货!她昨晚和我说的那些话,我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什么话?”沈墨洲下意识地问,但问出口,他就有些心虚了——当时他可是站在她们房门口,听到了的呀! “她想找黄姝娘报仇来着……”二十一捂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说道:“她们要是敢伤仙若分毫,我定打得这鬼仙变回鬼胎,和黄姝娘绑一块儿,扔进地狱里!” 沈墨洲微微怔忡地看了她一会儿,莞笑道:“女先生放出这种狠话,是有办法了?” “没有!”二十一剜了他一眼,甩着手往回走。 “你这是去哪儿?” “回客栈拿家伙,拆了这破地方!”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沈墨洲抬头看刘府的门匾,心中也有些担心。仙若是厉害,可是离了二十一,就不知道能不能厉害到点子上了。 他心中忧思着:既然仙若知晓这里面有什么,应该是有把握的吧?…… 仙若当然有把握! 可是有把握就能做成这件事吗?没谁这么规定吧! 仙若除了修仙,其他事都是懵懵懂懂的,一会儿看事比谁都清楚,一会儿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好听的说,她是直接、单纯,其实通俗一点就是两个词:简单!粗暴! 她觉得对,她就点头;她觉得不对,她就摇头。她可以和那些鬼鬼怪怪好好说话,也可以直接一巴掌把对方拍到墙上。好一点,交给二十一处置,不好就直接自己处置了! 现在,仙若被几个傀儡死尸逼得上房跳梁,她哪能容忍得了! 她可是来报复那女鬼和鬼仙的! 仙若一边灵巧地闪避,一边寻找女鬼藏身何处,终于让她识破女鬼的障眼法——哪儿来的深秋艳菊,一朵大红色,开在花坛里一枝独秀的? 仙若翩然,飞舞上前,几掌灵力,打得黄姝娘不得不显出原形。 黄姝娘鼓着肚子,行动不便。被仙若这几掌逼出后,她躲都不躲了,躺在地上,腹部衣裳被撕开,伸出一只血淋淋的婴儿手臂出来。 仙若微微震惊,怒道:“杀了这么多人,原来只是为了吸取男子的精元血来催产?” 黄姝娘冲她娇媚地笑:“不是我呀!是我孩儿,等不及要出世了!” 话音一落,那几个傀儡死尸全都挡在了黄姝娘前面。接着,是一连串婴孩“咯咯”的笑声,空灵悠远,刺进人耳中。 这婴儿,满身的鲜血,慢慢地从黄姝娘的肚子里爬出来。只见婴儿五官平滑,慢慢地将身上的鲜血吸收进肌理之中,一双黑漆漆地眼睛,狠狠地瞪着四周,咧嘴开心地笑,笑容天真、烂漫——这就是一个鬼仙。 可是,分明与鬼胎无异! 婴儿鬼仙,完全爬出黄姝娘体内后,黄姝娘肚子迅速平坦愈合。 鬼仙慢慢漂浮起来,落进黄姝娘怀中,冲仙若挥手,抓着黄姝娘的衣襟对黄姝娘说道:“娘,我要姐姐,给我玩儿。” “乖儿子,娘给你抓!”黄姝娘的嫁衣,衬得她脸色尤为雪白。那血红的唇,挂着诡异的笑。 她说完,这帮傀儡死尸,便更加狰狞起来,朝仙若迫近。 仙若看着这些死尸,也明白,控制这些傀儡的只是黄姝娘,不是这鬼仙。 第七十九章 黑影 仙若盯着黄姝娘,稳住下盘,猛地朝黄姝娘冲了过去,速度迅速,之前远不能比,几个死尸怎么捉得住? 观其迅猛,黄姝娘连连急退。 但退不及追,仙若一把扣住黄姝娘的手,使劲一捏。强大的力量,破入黄姝娘体内。黄姝娘哀嚎一声,被仙若灌进体力的灵力冲得浑身抽搐,整个脸都扭曲起来。身后的傀儡死尸也张开双臂,纷纷哀嚎。 见自己的母亲被伤,光溜溜的鬼仙,婴儿身像只变色龙一样,皮肤变得血红,眼睛也愈发黑暗如同两个黑洞。他张嘴露出尖牙,冲仙若嘶叫,狠狠地朝仙若的手咬了下去。 一阵刺痛传来,仙若敏锐地感觉到这鬼仙正在汲取她血液。 仙若一惊,连忙抽回手,不料这鬼仙竟像蚂蝗叮上了她身一样,缠着她的手不放。手上突然多了个重物,让仙若有些招架不住,踉跄着,身子往一边沉。 鬼仙抓着仙若的手,落在了地上,嘴中发出美味的声音,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也不知道这一会儿,就被他吸了多少血。仙若的头就开始眩晕,怒骂道:“畜生!” 她另一手执掌,往他天灵盖拍下去,直接拍得他脑袋整个凹下去,压得都没了额头。鬼仙这才作呜呜声,像只野猫一样,四肢并用,躲进草丛之中。 仙若抬手一看,手上四个血洞慢慢地愈合。她抬头怒视着黄姝娘,怒道:“真是不长记性!” 黄姝娘当然记得昨夜仙若那一掌,风一样,朝大屋中逃去。 仙若立刻追上去。 “啪、啪”十几声,房屋所有的门窗全都被锁上,就连仙若也被锁了进去。 后院草丛中,吸取了仙若血液的鬼仙,趴在泥地上散发出淙淙鬼气。本来是婴儿的身子,逐渐的膨胀,手脚一只一只的变长变粗,头也长成球一样大,头顶被仙若拍下去的地方,也慢慢重新鼓起来。 待这鬼仙站起,已是六尺高的成人身姿,浑身不着寸缕。 他睁开眼,眼珠已经是血红色。 “厉害……”鬼仙唇齿之中,轻轻吐出这四个字,鬼息之中漂浮着仙若残留的灵气。他阴森森地笑起来,一步一步,缓缓朝大屋走去。 他走到门前,一掌推开。 从门内忽然冲出一个黑影,往上空走。鬼仙慢慢地转身,漂浮起来,去追那个黑影。 到半空之中,那黑影却在等他。 鬼仙盯着黑影,他可以看见黑影之中的人的五官,却看不清这样的五官是个什么样貌。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相互打量、打量、再打量。 鬼仙伸出手,隔空控制住了黑影,将黑影慢慢拉近。“你……”鬼仙开口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气流声,“……是你……” 黑影之中的人,阴森森的笑,忽然伸手掐住鬼仙的脖子,从他的手中,伸出一条金绳,缠住鬼仙的脖子。 那金绳像是活物,圈出鬼仙的脖子,没有衔接痕迹,却自动越勒越紧。 鬼仙被勒得的双眼瞪得老大,发出挣扎的喘息声,却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可笑!”黑影里传来冷冰冰的男人声,“本座既能创造出你,又岂会被你所控制?” 鬼仙之身,慢慢地收缩,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球,被控制在黑影手中。 他阴毒地看着底下大屋,深红的唇角浮现出阴谋的笑容,“三样材料已经齐了,就差夺仙之法了。哼哈哈哈……” 那笑声中隐藏的野心,让人不寒而栗…… 黑影像水中幻影一样,消失在空气中。整个院落之中,喷薄出一股邪气,似是被裹在瓶中的烟,慢慢地渗透各个角落。 沈墨洲站在门口,忽然感觉到门缝儿中有一股怪风,从里面钻出。 他皱起眉头,凑脸过去,仔细查看,果然看见有种无色无形的东西,从里面泄露出来。他好奇地伸出手指,去摸那道门缝儿。 “嘿!哥!”乔扬帆在他身后,忽然伸手拍了一下。 “……”沈墨洲吓了一跳,一头撞到了门上。 “师父把马车都带来了!”乔扬帆高兴地指着远处,说道。 沈墨洲捂着被磕红的额头,回头去看,果然看见二十一驾着马车而来。 马车行驶到门阶下,二十一从上面跳下来,手上随便缠着白布条,还有一个包袱。她风风火火走到大门前,停住,“门怎么开了?” 两人回头一看,也看见两边门微微错开,显然是打开了。 他们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沈墨洲神色复杂,揉了揉额头,道:“刚刚……扬帆拍了我一下,我不小心撞到了门板上,可能是那个时候开的?” 可是,之前不是打不开吗?现在怎么一碰就开。 二十一皱着眉头,用剑戳了戳门板,却没有任何排斥的反应,反而将门又推开了一点。门里面涌出异常多的邪风,她伸手摸门板——没有了刺痛。 她这才稍微舒展了眉心,道:“应该是仙若在里面赢了那鬼仙,解开了封禁。” 她一脚踹开大门,大步走了进去,喊道:“仙若!” 沈墨洲和乔扬帆也跟在她身后。 二十一走到大堂前,大堂门也是关着的。她推了推门,打不开。 沈墨洲看到门前有个红影飘了过去,连忙说道:“在里面,我刚刚有个穿红衣的人影。”他上前摇了摇门,也是被反锁住了。 二十一从包袱中翻出一只毛笔,和一个瓷瓶,将包袱塞给乔扬帆拿着。她打开瓷瓶,用毛笔蘸了蘸瓶里的朱砂,左手抓住沈墨洲的手臂,抬起一只脚,翻起脚底。 沈墨洲低头看她,问道:“女先生在干什么?” 二十一伸出淡墨色的舌头,慢慢地舔了一圈儿唇瓣,在鞋底写上一道符,缓缓说道:“尝尝我的大罗金仙脚!” 她又在另一只鞋底也画上同样的符。 “好了!” 她将笔和瓷瓶塞到沈墨洲手中,在原地蹦了蹦,忽地跳起,双腿一并,两脚踢在门上。脚碰上门的一瞬,从鞋底生出一道红色的闪电。轰地一声,大堂的正门侧门整个儿齐齐往屋内倾倒,“啪”地重重倒地,扬起厚厚的灰尘来。 旁边两大男人看得目瞪口呆。 “师父……咳咳……”乔扬帆开口就呛了一嘴灰,掩鼻道,“好厉害!” 扬尘落下,露出里面的灵堂。 二十一进屋,又喊:“仙若!” “二十一?”仙若的声音隐约从里屋传来。 二十一循声向前,屋中央的棺淳剧烈晃动起来,棺材盖“啪”地从里面被掀开,竖直着朝二十一压来。 “小心!” 沈墨洲上前,想去拉她,她却连退两步,刚好撞进他怀中。 没得退的二十一立刻反身,抓住沈墨洲胸前的衣襟,将他往地上一压。沈墨洲笨拙地抱住二十一,倒在地上,看着棺材盖压来,他立刻抱着二十一往左滚,但二十一却刚好要往反方向。 两人一滞,终是男子的力气更甚一筹,两人齐齐往左翻去。 险险地躲过这一下。 两人对视,脸几乎快贴到一起。 沈墨洲目光聚到她嘴上那片淡墨色上。 “师父!”乔扬帆忽然惊叫着,指着棺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快、快,那……” 她一看,只见刘大傻一身寿衣,从棺材里直直地站了起来。二十一连忙爬起来,从怀里摸出一道符,射在刘大傻的额头。 刘大傻立刻又倒了回去。 “去找仙若!”二十一拉起地上的沈墨洲,往里屋走。 三人推门而入,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仙若的声音从前面另一扇门中传来,三个人又循声而去,进了另一间屋子,依旧空荡荡的。 仙若的声音又从前面传来。 “师父……”乔扬帆想说话,却被二十一斥断。 “别说话!” “……” 又进了一间屋,还是空荡荡。 “师父……”乔扬帆又喊。 “啧!”二十一不耐烦了,“喊什么啊!别喊!” “……” 再进另一间屋时,沈墨洲发觉不对,开口道:“这刘家屋怎么做的,怎么连着直走好几间?” “是哦……”二十一也觉得有问题,回头看去,却不见进来的时的那扇门了。她走到那边,摸着墙,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边门中,却又传来仙若的呼唤声:“二十一……” 旁边的乔扬帆弱弱地说道:“我早就发现我们连走了好几间一模一样的屋子了……” “什么?”二十一这才知晓中了迷宫之法。她皱着眉,问道:“那你不怎么早说?” “是你不要我说的啊……”乔扬帆委屈地回答。 “诶,你……”二十一语间一滞,瞬间又斥责道:“那你喊我干嘛啊?你不会直接说啊!” “……”乔扬帆扭头,可怜兮兮地看一旁的沈墨洲, 沈墨洲叹道:“女先生实在不讲理,明明是你心急火燎的。” “哼!”二十一脸一扬,一副随便你说,她就这样的神情。 这几日,乔扬帆也习惯了她的这种态度,连忙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提醒道:“师父,现在还是快点出了这鬼屋,找到人要紧。” 二十一重重地踩着步子,走到乔扬帆面前,夺过他手中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小包白米,抓了两把在手中,又将包袱塞给乔扬帆,道:“走。” 第八十章 写信 她一边走,一边往地上撒米,将米撒成一条线。过了那道门,屋子一样,地上出现了二十一刚刚撒下的白米。她继续撒米,迅速地与刚刚的先连成一条。 二十一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对着沈墨洲把手一伸。“笔,朱砂。” 她是感觉不到痛吗?沈墨洲低头看她那只缠满白布的手,想起那焦红的掌心,微微愣神,将之前她塞给他的东西递给她。 二十一接过东西,从身上摸出一堆黄符纸,最终从里面找出一张没写过的黄纸,重新写了一道符。然后,把符放在掌心,大喝一声“破!”,将符一拍,顿时符光一闪,白米连成的线倏然燃烧出一阵白烟。 屋内东西震了震,东西全都变了模样。侧面重新出现了一道门,门内传来打斗的声音。 “仙若!”二十一连忙往那边。 “二十一!”仙若也听见了她的声音。 门打开,却见仙若和宁青打斗起来。仙若没有下狠手,只是避着宁青。 “他把我认成那女鬼了!”仙若说道。 二十一连忙上前给宁青解了障眼法。 宁青恍恍惚惚地恢复正常,面露惊讶。“仙若姑娘……” 几人汇合了,便分头在刘家找了几遍,但却没有发现那女鬼的踪影。 宁青在草丛中找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用猜测的语气说道:“鬼仙应该被仙若姑娘那一掌打死了吧……” 二十一扭头看了看仙若,“既然鬼仙死了,那黄姝娘没了庇佑,肯定早就跑了,那就不找了。”她黑着脸,转身独自快步往外走。 乔扬帆见了,连忙屁颠屁颠地去追她。 沈墨洲看她的气冲冲的背影,看看身边的仙若,“女先生生气了,你不去追吗?” 这是第二次,二十一抛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仙若愣在原地,只觉得脚有千斤重,怎么也挪不动。 “唉……”沈墨洲有些无奈,他对宁青说道:“宁青道长,这里的尸体,就交给你处理了——走吧!”他温声对仙若说道。 “嗯。”仙若这才挪得动脚,乖巧地跟在沈墨洲身后。 沈墨洲走得极慢,“女先生很担心你,知道吗?” 仙若抿着嘴,听见他在说二十一,连忙多走几步,与他并行。 沈墨洲低头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她说:“我这说的是废话,你们相互关心、相互担心,你们自己又怎会不知道。” 仙若静默着点点头,表示她知道。 “唉……”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女先生这样的女子,一边蛮横无理,一边又能说出一堆和别人截然相反的道理,而且我还赞同。呵。” 他笑了笑,停下来,看着仙若,“仙若,女先生做事的时候,很拼命,但绝对有分寸。她身上的淤青,本就是不小心被刘家大门弄出来的。但她担心你的时候,那是真的是发了疯一样,用手直接去拍门,整个手都是伤,她都不喊痛……” “……”知道了二十一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仙若顿时自责不已,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角,低下头去。 “仙若,”沈墨洲抓住她的肩头,让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我说这些,不是让你自责。我是想让你知道,有时候,替人报复并不是真正的关心,反而,你冷静下来,行动前多知会女先生一句,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仙若看着沈墨洲认真地眼神,自己眼中的无措也慢慢褪去。她嗫嚅着说道:“我、我这样,只是满足了自己的私心,并不真是让二十一好过了。” 一点就透! 沈墨洲满意地点点头,说:“别多想了,回去和女先生认个错,帮她上药吧,她真的很需要你。” 仙若点点头,快步朝前走去。 客栈。 二十一还在客堂坐着,乔扬帆被迫地和她同坐一张桌子,一脸畏缩地样子,拿着笔在写信。 “快写!字给我写小一点!”二十一心情很是不好,对乔扬帆的态度更加差了,用缠着绷带的手,敲打着乔扬帆的脑袋,怒道:“你,字写得丑也就罢了!你在上面涂涂画画是个什么意思?不想写就滚蛋!” “师父、师父……”乔扬帆捂着头,哀声求饶,“我、我只是写错字了,所以给涂掉了呀!” “错!错你个大头鬼!刚刚那是个错字吗?你当我不识字啊?” 乔扬帆扁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满地嚷道:“我书读的不好啦!哪里搞的清原来没有错!” “你还顶嘴?你书读不好,你还敢跑出来?……”二十一举着手又敲他。 “啊、啊、啊,师父,我错了,我重写、我重写……” 仙若站在门口,看着二十一,定了定心,款款走过去,轻声唤道:“二十一……” 二十一早就看到她在门口了。 她看了仙若一眼,没有理,督促起乔扬帆。“给我写好了!”她拿出一张方形信纸大小黄纸,拍在桌子上,“先给我打个草稿,然后再誊写这上面,字给我写小一点,废话去掉!” 仙若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握住二十一的手,道:“我们上楼,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不用,小伤。”二十一拧着眉拒绝,不愿多看她一眼。可是,她又怕语气太重,补充道:“我还要看着这混蛋写信。” “诶,别啊,师父!”乔扬帆连忙摆手,“您老人家的手要紧呀!我在这里乖乖写信,一定给您老人家写好了,您老人家在这儿看着我,我实在写不出啊!” 二十一举起手,作势又要打,“我老人家要你多嘴?……” “二十一!”仙若压住她那只受伤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哀声恳求道:“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错了,你不要再伤着自己了。” 二十一看到仙若伤心自责的样子,到底是于心不忍。她缓缓地放下手,别过头不去看她,低声说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这样疏离的拒绝,仙若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双手并用,笨拙地抹掉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往楼上去。 乔扬帆都看愣了。“啊,师父……” “干嘛!”二十一恶狠狠地剜他一眼。 他指了指楼上,解释道:“哭了。” 二十一猛地一怔,扭头只看见房门关上。她脚挪了挪,显然是想跟上去,可还是缩回脚,又一巴掌拍在乔扬帆头上,怒道:“你再给我多嘴!” “嗷!”乔扬帆捂着头,埋怨道:“我还不是看你之前那么担心仙若姐姐啊!” “你……” “女先生莫要逞强了!”沈墨洲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走到二十一面前的,柔声说道:“她只是做错了事而已,何必去让她伤心呢?” 一听仙若伤心,她便动摇了。轻轻地咬着下唇,那墨迹几乎被她舔尽了。 沈墨洲盯着她的动作,眼眸像是被她唇边的黑色磁铁给吸住了,移不开。他不由得想起昨夜,她背对着自己,灯下肌肤的细腻而柔软,只是瞬间地走神,他竟然幻想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 他惊觉自己过头了,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扭头去看桌上乔扬帆写的东西。上面写了什么,他此时是一个字也看不明白。 “去吧!多一刻犹豫,她就多一刻的伤心。”他嘴上云淡风轻,心中波涛汹涌。 二十一便忍不住了,连忙朝楼上跑去。 沈墨洲这才敢看她的背影,眸中墨色深深。 “唉!”乔扬帆在一边叹道,“师父和仙若姐姐的感情可真好!——诶,仙若姐姐是师父的师姐,那我叫姐姐岂不是乱了辈分了?诶,哥,我该叫仙若姐姐什么?” 乱了辈分?沈墨洲不可遏制又开始胡思乱想。“师伯。”他答。 “诶,仙若师伯。那以后就改口叫师伯了。”乔扬帆傻乎乎的笑着,又想起一个问题:“那师父以后要是成亲了,那我又该叫师父的相公作什么?” “……”成亲?沈墨洲皱起了眉头,思忖着:六十了还不成亲,是不能还是没那个心思? “诶,总不能叫师娘呀!叫师爹?”乔扬帆自问自答着,“还是直接叫师父相公吧!” 沈墨洲回过神来,敲了敲桌子,道:“写信呀!待会儿让女先生见你没写完,又得骂你了。” “哦。”乔扬帆撇了撇嘴,只好又举起笔。 沈墨洲看到一旁的黄纸,拿起来正反看了看,以为是写符的,问道:“这张纸怎么这么大,用来做什么的?” “哦,那是信纸,师父让我先写个草稿,完了再誊写到那上面。诶,哥,安然无恙的‘恙’字是怎么写的?” “恙字都不会写?”沈墨洲有些无奈,道:“你写的什么?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给我看看。” “哦。”乔扬帆将写的信,拿给他。 沈墨洲接过来一看,上面七扭八歪的写了几句话:叔叔,侄儿让您操心了。侄儿想告诉你,侄儿在闯荡江湖的路上安然无…… 沈墨洲揉了揉额心,无奈地说道:“信能写成这幅德行,乔师爷想不担心都难。” “……” 他冲乔扬帆勾了勾手指,道:“笔拿来,你要写什么,我给你写。” 乔扬帆眼睛立刻亮了,连忙将笔放在他沈墨洲手中,说道:“告诉我叔,我在外面很好,遇到了你们,有人照顾不用担心。” 沈墨洲拿过那张黄纸,在桌上压了压,在纸上落下几行干净整洁的隽秀字体,缓缓地问道:“还有呢?” 乔扬帆揉了揉鼻子,有些不情愿地嘟囔道:“还有就是,告诉他,人不是我杀的,要他不要派人来抓我,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的……” 沈墨洲笔尖一顿,慢慢抬头看他,表情严肃地问道:“你说什么?” 第八十一章 牵连 “你说的是怎么回事?”沈墨洲一脸凝重,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笔。 “……”乔扬帆眼中有着慌乱,连忙抓着沈墨洲的手,恳求道:“墨洲哥,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是那种人!” 沈墨洲慢慢地拨开他的手,注视着他,沉吟道:“你先把事情说清楚,我再做判断。” 乔扬帆也知道,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求让人相信实在荒唐。 他讪讪地收回手,老实地回答道:“就是因为那个老妪和她孙女的死呀,牵出了一大帮人,县里有钱的人家,抄了两三户,抓了几十个。” “只是死了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多人被牵扯进来?”沈墨洲皱着眉头,问道。 “何止啊!”乔扬帆激动得在椅子上都坐不住了,紧紧握住的拳头中,有着克制不住的愤怒:“老县令抓回来后,供出了吴少爷。吴少爷被抓后,被判了重刑,吴老爷为了替自己儿子减轻刑法,各种讨好胡大人,可是胡大人根本不吃那套!” “最后,吴老爷说他还知道有些人也犯下滔天罪行,但是要作为交换,放过他儿子,就告诉胡大人是哪些人。” “胡县令答应了?”沈墨洲问道。 “大人说,要看是多大的事才行。”乔扬帆说,“没想到,吴老爷抖出了二十多件凶案,死的全都是女子,而且各个一尸两命,好多人都被牵扯出来了!” “二十多件?”沈墨洲有些震惊,问道:“死这么多人,这是为什么?” “哼!”乔扬帆双拳闷声垂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要是知道就好了!” “那你呢?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沈墨洲又问。 “苦不堪言!”乔扬帆眸中怒火蹭蹭,忿忿不平地说道:“这些人全被收押在监牢,准备隔日受审的!我和三个兄弟在狱中看守,一起喝酒,结果我喝多了,就躺到地上草垛里睡着了……” 结果,等乔扬帆醒来的时候,发现地牢里静悄悄的,另外三个人趴在桌子上已经死了,血流了一地,把他给吓懵了。 他正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地上前想要试探一下他们的鼻息,哪还有什么气息,吓得他双腿发软,跌坐在地面依旧温热的血泊上。忽然听见牢房尽头,传来老县令的哀哀求饶声: “饶命、饶命!我一把老骨头的,真的什么也没说!我们这一大帮人,是全心全意为教主的宏图大业在伺候着,拿这么多姑娘的性命为教主探路,可是眼都没眨一下呀!我……” 话没说完,一声剑啸,一声闷哼,老县令就没了声息。 乔扬帆心头惊跳,偷偷探出头看去,只见所有牢房遍地鲜血,没一个活口。最尽头老县令的牢房,站了十几个蒙面黑衣人,老县令已经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睁着双眼,不能瞑目。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冷冷地说道:“夺魂针的事怎么样了?” “禀护法,已经被他物归原主,交给了他的两个师姐。属下不知这两个女子是何来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旁边一个手下回答道。 “这个不入流的江湖小生怎么突然冒出了两个师姐?”为首的皱起了眉头,有些发怒,“此事禀告教主了吗?” “教主已经知道此事,他让属下告知护法,夺魂针的事不用护法操心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夺舍之法,其他的,全在教主掌控之中。” “这么快?”黑衣人护法有些惊讶,他眼光一沉,喝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是!”众黑衣人齐齐鞠躬领命。 偷听到这些的乔扬帆见势不妙,连忙又躲进干草之中,让那一行不明来历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乔扬帆看着这一监牢的尸体,真是又惊又怒,连滚带爬地出监狱,想去告诉乔师爷。结果一出门就给撞上了他们。 乔师爷见他满身是血,失魂落魄,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乔扬帆被吓得愣愣乎乎,哪还说的出什么话来。 随行的捕快进牢查看,说牢里人全都死了,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当然全聚在乔扬帆身上。 乔师爷脸都青了,喝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乔扬帆喃喃否认道,人不是他杀的。然后拔腿就跑,狼狈地逃出了县里。 沈墨洲听完乔扬帆的叙述,叹道:“乔师爷只是问你这事是怎么回事,你却跑了,反倒像畏罪潜逃了。” 乔扬帆“哇”地哭了起来,委屈地问道:“墨洲哥,你相信这事不是我干的吗?” “嗯。”沈墨洲沉沉地点点头,道:“就你冒失鬼,怎么杀得了这么多人?如果真是你杀的,你也不会告诉我了。” 乔扬帆一抹眼泪,点头说道:“你相信我就好!” “那你现在怎么办?”沈墨洲重新拿起笔,说道:“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去吧!乔师爷肯定是相信你的,但要想搞清楚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少不得要你回去陈述一番,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我不回去!”乔扬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听他们那帮人教主、护法的叫,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回去肯定是找死的,我才没那么傻。” 沈墨洲拿着笔僵在那里,心中暗自思忖着:怕是牵扯到江湖上的事了。可是他又不是江湖中人,实在是管不到。 “说的也是。”沈墨洲也不强迫他,“你先避避风头也好,就暂时和我们走吧!只是此事,你万万不可让女先生知道,不然她一定会赶你走的。”他嘱咐道。 “嗯。” 沈墨洲便提笔,在信上随便写下家长里短的话,落上乔扬帆的款,将信递给他:“等女先生出来了,你就给她吧!” 屋内。 二十一看到仙若坐在床头,正掉着眼泪。 “……”二十一有些心疼,可是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二十一……”见到是二十一,她连忙擦干净眼角,努力地摆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尽管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 二十一沉默地低着头,眉头跳了跳,闷闷地应声:“嗯。” 仙若吸了吸气,轻轻地握住二十一受伤的手,温柔地说道:“我先给你上药。” “嗯。”又是闷头一声。 仙若眼中掠过一抹失落,但还是很开心,至少二十一肯理会自己了。她站起来,从包袱里翻出随行带的药。仙若坐回她身边,一点一点地绕开缠在她受伤的白布条。 绕到最后一层,白布上染着从她伤口流出的淡黄色液体。她有些心疼,慢慢揭开白布,露出一层模糊的手掌肉出来。 可是当时过于匆忙,二十一都没来得及给自己上药,就直接缠上了这些白布,所以布条和坏死的皮肉都黏在了一起,揭开的时候,痛得她手直抖。 仙若看了心疼极了,仿佛那些伤都是在自己身上一样。揭开了伤,她拿起一旁的药瓶,打开瓶塞抖了抖,才发现已经没药了。 用得可真快! 仙若神色黯然。上次在杭州给急不得用的时候,还留有半瓶,一眨眼就没了,昨晚用了一下,今天就没了。若不是她一直受伤,又怎么会用得这么快? “我、我出去买些药……”仙若站了起来。 “不了!”二十一终于开口说话了。她下意识地伸右手去拉仙若,却刺痛了伤处,连忙又缩了回来,低低地痛呼了一声。 “你怎么样?”仙若连忙紧张抓住她的手,张嘴朝着她的痛手,呼呼地吹气。 掌上清清凉凉的气息,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仙若道:“我用自己的灵力给你缓一下你就不会这么痛了,好不好?” “不行!”二十一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坚定地拒绝:“你不要乱用你自己的东西,那些全都是你血肉的一部分,你怎么可以用在这种小事上?” 蓦地,仙若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扑到二十一的怀中,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这样不理我!我再也不会干这种蠢事了!” “……”仙若这样碰到了她的身上的伤,让她感觉有些痛,可是她还是一声不吭。 “二十一……”见她不说话,仙若的手搂得更紧了,“我们和好可以吗?我知道我做错了!” 二十一闷哼了两声,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 “真的?” “嗯。” 仙若这才肯松开手。她抬脸看到二十一表情挤到了一起,想起二十一身上还有伤, “我,我刚刚弄疼你了吗?” 她怯怯地问。 “咳。”二十一牵嘴笑了笑,“还好。” “那,那你的伤怎么办?” 二十一指了指床头被子底下,道:“前天沈墨洲给了我一盒药膏,我放在那里,用那个就好了。” 仙若点点头,想起之前让刘老三给的一百两,便拿了出来,交给二十一,道:“这一百两,刘家人给的,还给沈公子的钱。” 这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钱!二十一眼色暗了下来,将钱攥进手中,沉默地点头。 仙若拿起她的手看了看,蹙着眉头,说道:“伤口上有些脏东西,我下去打点水上来,给你清理一下。” “嗯。” 仙若出门后,二十一舒了一口气,懒懒地往床上一躺,沈墨洲又在外面敲门。 “女先生。” 二十一斜眼看了一下门口,她身上又累又痛,实在不想起来,喊道:“进来。” 第八十二章 墨涩 沈墨洲走进屋,却看见她斜斜地侧身躺在床上,眉目半垂看着他,模样慵懒、妖娆,有些勾魂。他定了定神,缓步走过去。 “来干嘛?”二十一没好气地问。 沈墨洲笑了笑,“就来看看你。” 二十一冲他挥了挥焦黄色的右手,翻了一个白眼,道:“看到了吧,出去!” “……”两句话就开始赶人了,说明她精力好着呢!沈墨洲就放心的转身走。 “站住!”二十一又叫住他。 “……”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他面前,把仙若赚的一百两给他。“喏,还你钱。” 他莫名其妙地又盯着她嘴看,刚刚在楼下还看得到的墨色,现在几乎没有了。 怕是被她有意无意地舔净了。 他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收起钱,笑眼看她,问道:“女先生,那墨水,可好吃?” 二十一一愣,“什么墨水?” 沈墨洲抬手,食指轻轻点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声音低沉地说道:“刚刚这里,可不有着你从毛笔上舔下来的墨?现在都没色儿了。” 他指尖淡淡的温度传进她嘴中,瞬间点燃了她双颊。她惊忙地后退一小步,瞪大一双鹿眼看着他。 沈墨洲轻笑一声,像是达到了什么目的一般,愉悦地往外走。 “我……”二十一窘得在他身后大叫,“那是我刚刚洗掉的!” “呵呵。”沈墨洲看着她进屋的,当然知道她这是在撒谎。 二十一气得狠狠跺脚,一边吐着口水,一边使劲擦着嘴,面红耳赤地骂道:“呸、呸、呸!这个卑鄙无耻、龌龊下流的纨绔子弟!” 他只是报复了她的白眼而已,结果二十一认为他是在调戏她,给了他一整天的白眼,见到他就瞪他。 沈墨洲也不恼,只是笑。她一瞪,他就笑,二十一越看越不爽,就使劲地瞪。 瞪了一天,二十一眼睛都有些不舒服了。 看到乔扬帆在楼下和店小二聊天,二十一想起写信的事,就走了过去,没好气地问道:“要你写的信呢?” 乔扬帆连忙双手奉上,道:“写好了,请师父过目。” 二十一将信一扯,上下扫视一眼,斜眼瞟他,问道:“字突然变得这么好看?” “嘿、嘿……”乔扬帆挠了挠头,讪笑道:“墨洲哥代我写的。” 一听到沈墨洲的名字,她的脸色立刻一暗,从齿缝中挤出一句:“给我说沈墨洲是个无赖、是个臭流氓,写丑无比,人丑如字!” 乔扬帆看着静静地走到她身后的沈墨洲,面露难色,道:“啊、这样……这样有些不好吧!” “说不说!”二十一威胁道。 “啊,呵呵呵……那我到底是说呢?还是不说呢?”乔扬帆眼睛偷偷地瞟着沈墨洲,僵笑着说道。 “快给我说!”她直接命令了。 “……”乔扬帆左右为难,只好向沈墨洲发出求救的目光。 沈墨洲在她身后,微笑着朝乔扬帆点点头。 唉,还是墨洲哥大方,被人当着面骂都不生气!乔扬帆松了一口气,立刻讨好地说道:“沈墨洲是个无赖、是个臭流氓,写丑无比,人丑如字。” “哼。”二十一甩了甩手中的信,心情也算好了一点,“这还差不多!行了,我给你把信寄出去了。” 她转过身,与沈墨洲撞了个正面照。 她登登后退两步,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女先生,晚上好啊!”他从善如流。 二十一面不红,耳不赤,淡淡地看着他,呶呶嘴,道:“他说的,不关我事!” 乔扬帆:“……” 沈墨洲笑着点点头。“当然,女先生这样光明磊落的人,肯定不会躲在别人背后说别人坏话的!” “……”二十一侧着身子,绕过他身旁,泄露了她的心虚。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给他寄信?”沈墨洲在他身后问。 再下来是,她手里的信已经被叠成了千纸鹤,纸鹤头上点上了朱砂眼。她走到门口,摊开手心,对着掌中的纸鹤轻轻一吹,纸鹤头上的红眼睛转了转,活了过来,展翅朝夜空飞去。 “寄出去了。”二十一摊开双手,一脸轻松地说道。 “好厉害!”乔扬帆看得眼都直了,追出门外去看。 “的确了不得!”沈墨洲又见识了她一项绝技了。 乔扬帆追进来,猛地跪在了二十一面前,抱着她的腰,哀求起来:“求师父教我!” 二十一被他抱得身上一痛,连忙去推他,愠怒道:“快给我松手!” “不!师父肯教我,我就放手!”乔扬帆抱得更紧了。 “松开!”沈墨洲黑着一张脸,走过来,一把拎开他,呵斥道:“没规没矩,你一个大男人能这样随便动人家姑娘吗?” 二十一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有些痛而已。她瞅了瞅沈墨洲,反而讥笑他:“原来你知道动不得啊……” 沈墨洲愣住了。“……” 二十一挑了挑眉,对乔扬帆说道:“你最好少做梦,我可没答应过做你的师父。” “师父……” “闭嘴!”二十一喝止他,“我今晚还有事,这会儿趁天还早,我得去睡觉,你别烦我啊!” “可是……” “可是你个大头鬼!”二十一剜他一眼,大步朝楼上走去。 “师父……” “扬帆!”沈墨洲看他还想追过去,连忙拉住他,摇了摇头,“不可!女先生这几天都累得很,你也老实点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乔扬帆只好作罢。 沈墨洲看着二十一点的背影,沉默下来,抿着嘴,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在楼下待了多久,乔扬帆也说有些困了,问他要不要上楼去睡觉。 沈墨洲也有倦意袭来,但还是坐在那里,单手撑着额头,对乔扬帆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上去。 神游了许久,他躺回床上,瞪着双眼睡不着。 唉,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他动不动就烦心。 乔扬帆在耳边唧唧歪歪地说些乱七八糟的: “哥、哥!” “嗯?” “你说我叔能收到那封信吗?” “可以的。”沈墨洲淡淡地答道。 “那我叔会相信我是清白的吗?”乔扬帆很担心这个问题。这不正是他逃走的原因吗? 沈墨洲有些无奈,继续地安慰他:“你是他侄儿,你有几斤几两他会不知道?这谁都可能不相信你,他也不可能不相信你啊!” “那倒也是!”乔扬帆自顾自地点点头,“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会不清白?” 这让他想起二十一说的那句:“我二十一弦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难道还不够清白?”他笑了笑,自语道:“我说的可不是那个意思……” “啊?”乔扬帆顿时就紧张了,“那你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呃,我的意思是,你当时不应该吓得拔腿就跑,这样反倒让人去猜测你为什么会逃跑。” “那我不跑能干嘛呀?”乔扬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不成‘站’在那里让人怀疑?那还不如跑了再说,反正我没做就是没做!”他说着说着,自己都为自己委屈起来。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你真是……” 让人聊不下去! 他不想理会乔扬帆的自说自话了,翻过身,背对着乔扬帆。 他盯着地面的凳子脚,思绪又开始像只脱缰的野马。 他又想起,二十一踮起脚尖,为他拉好衣服时,萦绕在鼻尖的清香。他的心都跟着醉了一样,跳动都不会了。 还有,昨夜无意中看到那一幕…… 他眼前仿佛出现白天那淡墨色的唇,让他的视线都沉了下来。 沈墨洲又转过身,问乔扬帆:“问你……” “什么?” “男女之事,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啊?”乔扬帆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诶,墨洲哥,你问这个,是不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胡说什么?”沈墨洲呵斥道。“只是问你个问题,你想这么多!女先生说你说的对!” 乔扬帆睁着眼,不解地问道:“师父说我什么?” 沈墨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诶,他又说错什么了啊……? 沈墨洲掀起被子盖上,沉沉地进入梦乡。 长夜漫漫,他迷迷糊糊醒来,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呼——”沈墨洲捂着双眼,不知道为什么会胡思乱想。他叹了一口气,枕着双臂,喃喃自语道:“女先生啊,女先生……” 他是在肖想于她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惊,门“啪”地一声,忽然在此时被打开了!他愕然地坐了起来,瞪着门口,只见二十一一身桃红色罗裙,站在门口,面带婉笑。 “女先生!”沈墨洲站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二十一走进来,缓缓合上门,一双眼,黑白分明,直勾勾地盯着他。“沈墨洲……”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声音中带着拨人心弦的糯软。 “有、有事吗?”这样子的二十一,让沈墨洲禁不住有些害怕。 她走到他面前,抬头望着他,眼神迷离,唇带媚笑。“当然有事啦……”她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地点着他的唇,贴着他的肌肤一点一点的往下滑。 他眸色深了下来,微微喘息着。“不可!”沈墨洲蓦地抓住那只手,注视着她,低吼道:“女先生莫闹!” “女先生……唔……” 沈墨洲一开口,却被她用唇封住。他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 第八十三章 礼物 “哥、哥!” 乔扬帆的声音在耳边炸了起来,沈墨洲猛然惊起,环顾四周: 窗外天光微亮,不见了二十一,只有乔扬帆在一侧。 原来是一场春梦。 沈墨洲叹息一声,去摸自己的额头,却摸到一头热汗。 “……”沈墨洲扭头看身侧一脸担忧的乔扬帆,莫名的有些无语。 乔扬帆眼神怪异地看着沈墨洲,道:“墨洲,你说梦话了,你知道吗?” 沈墨洲眼中掠过惊慌和尴尬,“我、我说梦话?” “嗯。”乔扬帆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完了,这么可恼可羞得胡话让他听去了,那还得了。可是,既然让他听去了,总不能从他脑子里挖掉吧? 沈墨洲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哂笑着为自己解释:“我也是堂堂大男人一个,女先生却……” “别说了,哥,我懂!”乔扬帆打断他,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你懂?”懂就好说了…… 乔扬帆抓着沈墨洲,像是找了知己一样,激动地说道:“像师父这样的人,我以为只有我这样想呢!没想到墨洲哥和想的我一样啊!” “什么?”沈墨洲愕然地看着他,“你也……?” 他说不出口了!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 “对啊!”乔扬帆使劲地点头,“师父实在是太恐怖了!梦见她比梦见鬼还恐怖啦!这么可怕的梦,你说梦话也是很正常的!” “……” 乔扬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二十一有多恐怖的话,沈墨洲越听越无语。 “呃……”沈墨洲默默地问道,“我的梦话,说的是什么?” 乔扬帆闭着眼,学着沈墨洲刚才做梦的样子,两只手在空气中抓来抓去,喊道:“女先生!女先生……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不可!……女先生、女先生,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 学完,乔扬帆仿佛对这种恐惧感同身受,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沈墨洲的肩头,问道:“话说,哥,你梦到了什么?居然吓成这样,整个人都出汗了!” “……”他还以为!…… 虚惊一场!沈墨洲揉了揉额心,下床披上外套,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淡淡地说道:“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出了门,他就下意识地看旁边房间——房门虚掩着,没关。 怎么这么粗心?沈墨洲皱起眉头,走上前想去带上门,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么早就醒了? “你身体还没好,又守了一夜,辛苦你了。”仙若有些心疼地说道。 “不碍事。”二十一打着呵欠回答,“我不守着,黄姝娘晚上出来了怎么办?再说,宁青道长也陪着我呢。” 听着那两人的低语声,沈墨洲的手僵在了门上。 她一个姑娘,不眠不休地默默守护着别人的周全,你一个大男人,却躺在床上做春梦!唉,沈墨洲啊沈墨洲,你当真是无耻下流! 他嗤笑自己一声,收回自己的手,不再触碰那道门。 中午吃饭的时候,才看见二十一从屋里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呵欠,下楼。 二十一揉着眼,在沈墨洲对面坐下,问道:“今天吃的什么菜?” “有鸡腿!”仙若高兴地说道。 “嗯?”二十一眼睛顿时亮了,连忙拿着筷子去夹碗里最后的一个鸡腿。 沈墨洲看她昨晚辛苦了一夜,也伸出筷子想夹给她。结果,两个人的筷子就夹到了一起。两人立刻同时抬头看着对方。 二十一手上有伤,筷子拿得很松,夹不过他,便两眼一瞪,“你干嘛?” 看着她素净的脸,沈墨洲双颊浮现出淡淡的绯色。他夹起鸡腿,微微起身将鸡腿放进她碗里,道:“女先生吃。” 乔扬帆看着沈墨洲“放弃”了鸡腿,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唉,同一个噩梦,同一个生活啊! “嗯?”这倒是二十一没有想到的。她用筷子戳了戳,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没在上面下泻药吧?” “……”他就是想,也要有机会啊! 仙若盯着鸡腿,说道:“没有呢!我们都吃过了。” 二十一瞅了瞅仙若一脸嘴馋的模样,便毫不犹豫地将鸡腿夹给了她,笑眯眯地说道:“给你吃吧!” 仙若有些迟疑,“可是,我已经吃过了,就你没吃。” “吃吧!你昨天赚了一百两,奖励你的!吃完了再买就是了。”二十一说道。 “嗯。”仙若点点头,便安心的吃掉了鸡腿。 沈墨洲死死地盯着她脸庞,看见她苍白的唇色,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低头闷声吃自己的饭。 “诶……”二十一忽然叫他,“沈墨洲。” “嗯?”他抬头,不解地望着她。 “你也出来这么久了,要不要也写一封信回家?”她问道。 写信回家?沈墨洲皱着眉头,有些走神,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啊,我看你出来这么久了,不写信回家,父母再生气,终究是更担心的安危吧!” 沈墨洲淡淡笑道:“有劳女先生费心了,还是过段时间后再说吧!我爹估计现在,在满世界抓人呢,我现在写信回去,无异是在鼓励他来抓我。” 这话一出口,乔扬帆就提心吊胆了。“啊?那、那我叔叔岂不是也要来抓我?” “你不同。”沈墨洲安慰他,“乔师爷更关心你的安危,不会抓你回去的。” “那好吧!”二十一能强迫乔扬帆是因为乔扬帆没主见,但沈墨洲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便只能尊重了,“那你什么时候想写了,告诉我就是了。” “嗯。” 二十一低头,快速吃完饭,将筷子一放,“我吃完啦!你们慢用,我先上楼了。”说着,她猛地站起来,就听见“刺啦”一声响 ——宽松的衣袖被桌子旁沿的木刺给划破了。 “呀!”仙若见状,连忙抓住她的手检查,“没把手弄伤吧?” “没呢。”二十一勾起袖子上的破处看了看,道:“就把衣服弄破了,上去补一下就好了。” 沈墨洲看着她袖子上的洞,道:“再买一件新的吧,现在天转凉了,老穿着这种衣服也冷。” “冷就多穿两件呗!这法衣我上哪儿买去呀?得重新做呢。” “……” “行了、行了,你快吃饭吧!”二十一对仙若说道,“我先上去了。”二十一转身离去。 仙若幽幽地说道:“二十一对谁都好,就是对自己不好。” 乔扬帆吭哧吭哧地说道:“对我就不好,动不动就揍我!” “对你哪里不好了?纸鹤报信你以为能随便用?二十一出来四年都忍着没有纸鹤联系过师父,对你却用上了,不是对你好吗?” 这话是把仙若都惹恼了,她瞪了乔扬帆一眼,虽然语气不重,但她平时对人都温温婉婉的,很容易就看出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真的?”乔扬帆有些不相信。 “真的。” 沈墨洲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已经是没有了食欲。 人都散去后,沈墨洲在屋里找出前天买的衣服和鞋子。 他拿着衣物又有些踌躇,“怎么和她说呢?”他一边思索着,怎么开口把东西送出去,又不会显得他是别有所图。 嗯?别有所图?以前不也送过她两次东西吗?怎么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 好好的,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想到这里,他定下神来,走出门。 一到她屋门口,他又开始退却。 “该怎么说呢?”他在门口来回走,自语道,“这衣服和鞋子是送给你的……不好、不好,会让人误会。” 他顿下步子,想象着二十一就在他面前,清了清嗓子,道:“女先生,我看近来天气越来越凉,前天买衣服的时候,就顺便也给你女先生买了一套……嗯,就这样说吧!” 他理了理衣裳,转身,抬手准备敲门; “咯吱”,门打开了,二十一站在里面,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道:“还真的是你在叫我啊!” “……”沈墨洲的心噗噗地跳,举着手僵在那里,脑子瞬间空白了。 “怎么,有事吗?”她问。 “我……来送……”沈墨洲极力从脑子里挤出完整合理的话。 二十一看了看他手中,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他手中的衣服和鞋子,问道:“这些是送给仙若的啊?” 诶,是送给你的呀!他立刻解释:“是……送……” “哦,知道了。仙若还在睡觉,你给我就行了。”说着,她伸出左手去接衣服,右手手臂压在衣服和鞋子上。 “……”沈墨洲手紧了紧,下意识地抓住东西不动。 二十一扯了扯,没有拉动。她一脸鄙夷地抬眼看他,道:“干嘛呀,舍不得啊?” 沈墨洲尴尬地笑了笑,生硬地说道:“我看还是算了,等仙若醒了,我亲手交给她就好了。” 这话一出口,他就追悔莫及了。 二十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松开了手,道:“好吧。”她带上门,往楼下走。 沈墨洲见她这是要出门的样子,连忙问道:“女先生去哪?” 二十一停下来,回头答道:“忽然想起,黄姝娘有没有可能躲回自己家了,所以想去黄家去看看。她要是去过的话,宅子里的风水肯定会有变化的。” “我和你一起去吧!” 二十一想想,也没什么危险,便站在原地等他。“那你把衣服放回去就走了。” “……”沈墨洲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得把东西又拿回了自己房间。 第八十四章 清账 黄老爷端坐在屋内,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胡子刮了,显得年轻很多,一身整洁,褪掉了之前的颓废,眼光也有神许多,不再自责。 忽听见管家在门外禀报:“老爷,前些天来的那位公子和小道长,又前来拜访了。” 黄老爷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问道:“他们又来做什么?” 管家恭敬地答道:“说是为了小姐的事。” “小姐的事?”黄老爷的眼皮半压下来,冷冷地说道:“带他们去偏厅等着!” “是。”黄老爷站了起来,似是有些心神不宁,在屋里来回走了半晌,才往偏厅走去。 他远远地看着厅中坐着的二十一,缓步走了过去,未过门槛,寒暄已道:“唉哟,道长、沈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两人站了起来,与黄老爷作揖。 沈墨洲笑道:“黄老板老板言重了。” “欸,哪里言重了!”黄老爷坐了下来,“这几日,同陇乡可是传遍了道长和沈公子的英雄事迹啊!” 二十一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才几日不见,黄老板的精神好了很多呀!刮了胡子,也显得年轻许多了。” “哦?是吗?”黄老爷摸了摸下巴,呵呵笑道:“虽然,我女儿的死,让我这当父母的痛不欲生,但儿女孝心一片,若是我只顾伤心而弄坏了身体,姝儿在底下也不会瞑目的。” 二十一鼻中轻哼一声,挑着眉看他:“黄老板是见着你女儿了,她亲口和你说的吗?” 沈墨洲没想到她会把话挑明了说,连忙赔笑打圆场,替黄老爷说话:“女先生,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黄老爷还有一个儿子,就不能对当爹的说这话了?” 黄老爷虽然不满意二十一的这种态度,但也不好伸手拂了笑脸的沈墨洲,僵硬地笑道:“道长莫要说这种话来吓人,我女儿已经死了,我又怎么见得着呢?” 二十一皱起眉头,正要开口。沈墨洲怕她又快言快语,连忙赶在她前头说道: “我们今天来,就是和黄老板你商量这件事的。” “唉!”黄老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作哀伤状,“我外孙的名字,我已经给我女儿烧去了,这会儿她们母子二人应该已经投胎了,那这件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二十一皱起了眉头,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道:“黄老板好厉害,是怎么知道黄小姐怀的男胎的?我算命的没算出,倒让你算出了,真是让您笑话了!” 黄老爷有些尴尬,解释道:“道长莫要误会,我这样说,只是因为顺口啊!这、这我哪知道姝儿怀的个什么孩子呀!” 二十一进门的时候就知道黄姝娘昨晚肯定是躲在这里了,宅子吹的什么风,她嗅都嗅的出来。这黄老爷也是,看起来精神,印堂却发黑。你当她是瞎的啊! 她知道黄老爷是在撒谎,所以他咋说,她都听不顺耳,自然没了好脸色。 二十一冷冷地说道:“黄老板,我直话直说!你女儿死了,化厉鬼不全是她本意,即使她杀了这么多人,我也不会对她怎么样。阳间罪阳间还,阴间罪阴间偿。我没有把害人的是你女儿的事说给其他人,就是秉着这个理儿,不想伤害了还活着的人。你要还想她重新投胎做人,你就别护着她,否则……” 话说到这里,黄老爷的脸色已经一青到底了。 “啧!”沈墨洲皱起眉头,道:“女先生,刚刚我与你是怎么商量来着?” 二十一脸带怒气,道:“他说假话,我说实话,还怪我伤害他了吗?” “……” 黄老爷也不装了,背过身去,粗声粗气地道:“任你怎么说,我都由不得你们乱来!她是我女儿,死了也是我女儿。你们想要抓她,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嘿!且不说她一身伤是因为什么,仙若的账,她还没算呢!这姓黄的倒有意思啦,还敢护着那死人! 二十一指着他后背,顿时就想和他算到底了。 “女先生!”沈墨洲连忙压住她的手,皱着眉头摇头,道:“不可!” 还不可!这姓黄的糟老头子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谁有理啊? “啧!”沈墨洲叹了一口气,道:“女先生,你去外面等着可好?黄老板是个明白人,我和他讲清楚了,他自然会答应让你开坛作法。” “呸!”家里藏着厉鬼,他迟早会哭着喊着来求二十一帮忙,不明白也得明白。 不过真闹到那个时候,到底不是件好事。二十一只好忍了下来,重重地踩着步子,出了黄府。 等沈墨洲出来的时候,她人都等凉了。 她搓了搓手,也不问结果,只是叹道:“这里凉飕飕的,赶紧回去吧!” “嗯。”沈墨洲点点头跟在她身后,问道:“你不问一下说得怎么样了?” “那有什么好问的!”二十一一副不感兴趣地样子,道:“你不把人家说服,那你在里面呆这么久干嘛?浪费时间啊!” 沈墨洲笑了笑,“黄老爷也明白,初一过后有十五,躲着不是办法,所以答应今晚就可以在他家作法。” “嘁!”她冷笑一声,“他就是不答应,我也非做这场法事不可!”她嘟囔起来,“——还得带上仙若护法!问过仙若在刘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说。我非得好好敲诈那姓黄的一笔不可!” “唉,以前说你‘生财有道’你还总瞪我,现在倒好,直接承认了你是在敲诈了!我可事先和你说明啊,我可没有和‘那姓黄的‘谈过价钱问题。” “什嘛!”二十一顿时炸毛了,“你!大少爷,你还真是!有钱的潇洒啊!你别潇洒我啊,让我做白工,你好意思嘛!” 沈墨洲垂目,看着她,道:“你又没说过要聊价。” “那可不行!我得回去和他说清楚这个问题。”二十一立刻往回走。 “欸、欸——”沈墨洲连忙伸手,勾住她脖子后领, “别去,本公子逗你的呢!” 二十一被他拉了回来,理了理衣服,白眼看他,没好气地问道:“多少?” 沈墨洲微微一笑,伸出三个指头。 “三百两,这还差不多!” “不!”沈墨洲摇了摇三个指头,纠正道:“是三十两。” “沈——墨——洲!”她一身伤,居然只值三十两! 她一声“河东狮吼”,他却淡然一笑,亲昵地答应道:“诶,女先生叫本公子所为何事?” “你!你你你你你你!”二十一指着他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先生想说什么?哦,本公子俊美无双,你起歪心思了?” “你无耻!” 二十一骂骂咧咧地冲进客栈。 三十两,还搞屁啊! 价钱虽然让人不爽,但二十一晚上还是拿着东西去了黄家。 没办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做咱这行最基本的操守啊! 其实,讲到这里,同陇乡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若真有什么故事还没说完,就只有那张秀才——接到绣球却又悔婚的男人的事了。 黄姝娘不愿回地府,说到底还是想见张秀才一面,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但二十一又怎么会为这种小事和她做商量。死都死了,不可能每个人都能遂了愿去投胎转世。 用二十一的话来说,就是: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活着不把事做好,等死了来弥补,那人间还要活人做什么用! 待二十一养好了伤,几个人便继续按原来的目的地出发。 这一路走走停停,就到了近一个月之后了。 这一日早,还没进城,二十一起来发现地上打霜,冷得人直发抖。二十一下车,看见那两个男人打地铺,睡在已经熄灭的火烬旁,觉得不妥。 看来得置一辆马车,这样风餐露宿的,病了怎么受得了。 二十一看了看东边,太阳已经出来了,光照得地面的霜闪闪发亮。 她走到那两人面前,喊道:“起床咯!” “嗯?”两人惊醒,被子从身上滑落,立刻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打了几个冷战。 沈墨洲看了一眼四周,地上结了一层白白的冰晶,道:“出来这么久,没想到一转眼就立冬了。” “嗯。快起来吧,现在城门也已经开了,我们抓紧时间进城,吃点热乎的东西,找地方做休整。” 沈墨洲点点头,站了起来,弯腰去收被子。乔扬帆有些畏冷,抱着被子不肯送手。 “嗯?”沈墨洲微微皱眉,“快放手。” “冷啊!哥,能不能让我抱着被子走会儿?”乔扬帆哀求道。 “……”沈墨洲松开手,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喊道:“女先生……” “欸、欸!别、别、别!”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殷勤笑道:“我起来,我起来!” “把被子收了。”沈墨洲说道。 “好!”乔扬帆看着二十一在那边伸头看他,哪里还敢不听话。 乔扬帆抱着被子,打着抖走到了马车旁。 二十一瞅了瞅浑身冷战的乔扬帆,掀开车帷,唤道:“仙若,下来走走吧,马上进城了。” 仙若从里面出来,让乔扬帆把被子放进马车。 几个人,牵着马车,顺着光秃秃的道路朝城门走去。 没走出多远,乔扬帆就在那里直跳脚,喊着:“好冷!好冷!脚好冷。”他蹦蹦哒哒地跳到二十一身旁,问道:“师父,我能不能上马车坐会儿,真的好冷啊!特别是脚!” 二十一看冻得他上下跳脚,便道:“把脚抬起来,让我看看。” 他抬脚,露出已经穿底的鞋。 “鞋底都磨穿了,走在这霜上当然冷!”二十一撇了撇脸,道:“上车坐着去,真是麻烦!走个路都能把鞋磨坏。” 说话间,已经看得清前路城门上悬挂的铭牌了。 第八十五章 窃玉 颠簸一个多月,终于又见繁华。 在客栈安顿下来后,四个人终于有地方洗个热水澡了。 “师父。” 二十一出门准备去买点东西,却看到乔扬帆一身白衣在喊她。 “你怎么穿着这身衣?”二十一皱眉道,“这不是沈墨洲的吗?” “嘿嘿。”乔扬帆腼腆地笑了笑,道:“墨洲哥借给我出穿的——师父要去哪儿?”他追问。 二十一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脸色又难看起来了,“买些东西,顺便给你这个只赔钱、不进钱的买两身厚一点衣服和鞋子!”说起要花钱,她又不开心了! 乔扬帆也有些尴尬,但见她转身要走,连忙跟上去,殷勤地说道:“我陪师父你去吧!给师父拿东西也好。” 二十一不说话,算是同意了。 黄纸、朱砂、香油……一些随身带的法事用品,花了十几两银子,又去衣店给乔扬帆买了两件换洗的厚衣,还有两双鞋子。 二十一将这些东西堆到乔扬帆身上,道:“行了,你先回住处吧!” “啊?师父不回去吗?”乔扬帆问道。 “我在街上随便逛逛,呆会儿就回去。” 二十一赶走了乔扬帆,搓着手,往人多的地方走。 上午这会儿,人很多,也十分热闹。二十一独自走在街上,显得十分渺小。她看着街上小摊小贩挤得满满的,琢磨要是在这里摆摊算命,要把桌子放哪儿才好。 她转了三四条街,最后把地方定在和客栈隔一条街的街上。那里卖胭脂水粉和一些小饰物的多,有很多姑娘过身,估计会停下来要她算个姻缘什么的。 二十一看到旁边有个卖水果,便想买一些带回客栈。 “道长,买苹果啊?” 二十一笑了笑,伸手挑了四个又大又红的,给卖水果的老板称。付完钱,正要走,忽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大喊大叫的声音: “站住!快拦住他!小偷!” 二十一回过头,看见一个八字胡的高个男人朝自己冲来,速度十分快,一看就是习过武的。 二十一心道,还是别多管闲事吧! 侧身往旁边一退,只是退得有些匆忙了,重心有些不稳,就下意识地伸出一只脚保持平衡。八字胡男人一下没闪得开,撞到二十一脚上,被绊倒在地。 “……”二十一愣在那里,一脸无措地看着这状况。 八字胡摔了个狗啃屎,身上掉下一堆金银珠宝,扭头狠狠地瞪着二十一,骂道,“好你个臭道士,居然给哥哥我使绊子!你给我记着!” 说完,他也不顾满地的金银珠宝了,快速地爬起来,推开人群继续逃。 这一地的金银珠宝,惹得众人一聚哄抢。珠宝的主人带着人,赶到了现场,东西基本都被抢没了,只剩一个血红的玉佩还有一些散碎的首饰。 珠宝主人是个羸弱少年,和乔扬帆同岁的样子。他看到玉佩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其他丢掉的东西,也不去计较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二十一,上前抱拳礼,道:“多谢道长相助。” “呃。”二十一只好扯起嘴角,笑了笑,“举手之劳。”她总不能说自己没打算帮你的忙吧! 想必这玉佩对他来说,是什么重要之物。失而复得,让他对二十一充满了感激,“道长客气了,不知道长有没有时间,李某想请道长去我府上做客,吃顿便饭,以聊表李某的感激之情。” “不用了!”二十一受之有愧,拒绝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二十一抱着苹果,往回走。 路过一个巷子时,忽然从里面冒出一个人影,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将她掳进无人的深巷之中。 二十一惊呼一声,待回过神来一看,是刚才那个八字胡男人,正一脸的凶神恶煞,狠狠地瞪着她。 二十一下意识地动武反抗,可是一抬手就被打了下来,一提脚就被击落。整个过程,八字胡男人速度快得吓人,眼睛看都看不清,就制住了二十一的招招式式。 好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想跑,但是被拦住了去路。二十一紧紧地抱着手中的苹果,一步一步往后腿,满脸紧张,警惕地望着他,问道:“你你你你想干嘛?” “哼!我想干嘛?”八字胡瞪着她,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刚刚在大街上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二十一害怕地解释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对啊!你真是太不故意了!”他强调道。 “我……我、你……咱有话好商量,你说你想怎样,别乱来好不好?”二十一边求饶,边从袋子中拿出一个苹果,递向他,“大、哥!好汉!先吃个苹果,有话好好说!” “哼!商量?”八字胡一把从她手中夺过苹果,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就扔到了地上,道:“哥哥我一双妙手,偷遍天下从未失手,上至皇帝身上的裤头儿,下到女人身上的肚兜儿,就没有哥哥我摸不到的地方,拿不了的东西!就连魔教教主被我顺了兜儿他都没发现,你倒好!上来直接给我使了个绊子,害得哥哥摔掉了一世英名!” “……”看他说的神乎其神,二十一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将手中的苹果一扔,慌忙从身上翻出仅剩的几两碎银,双手奉上,恳求道:“哥哥你大人又大量,我真不是故意的!这事我身上最后一点钱了,全给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呸!”八字胡男人完全不吃这一套,一手打掉她手中的银两,道:“别拿这些玩意儿来侮辱我,哥我又不是土匪!哥哥我只偷不抢!” “……”二十一无语了。 钱都不要,他想要啥啊?还只偷不抢,说得偷东西有多了不起一样。 二十一欲哭无泪,喊道:“哥啊,你到底想怎样啊?偷和抢到底有什么区别啊?这、这这就当是我孝敬您的不行啊?” “没区别?臭道士!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啊?”二十一顺着他的意思问。 只见他伸出双手,放在下巴底下摸了摸,捏起一块皮,由下至上将整张脸皮都扯了下来,露出另外一张俊秀的脸出来,变成了与刚才截然相反的一张脸。 江湖中传说的易容术? 二十一看得是目瞪口呆,指着他手中的剥下来的脸皮,又看了看他本来的面目,惊讶到说不清楚话了:“你你你……” 他扬脸得意一笑,大拇指一指自己,颇为自豪地说道,“哥就是盗界传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江湖上鼎鼎有名迷倒万千少女的侠盗——楚无痕!” “……” “怎么样?怕了吧!” “啊……”二十一无语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沈墨洲更臭美、更不要脸的人啊! 说完这些,他又挤着这脸,办出恶狠狠地模样来。只是,换了张好看的脸,怎么凶也不让人觉得可怕了。 “臭道士!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表情!”二十一连忙摇头。 二十一贴着墙,一点一点地往巷子口挪,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说道:“楚大侠,你人长得好看,又身怀绝技,就别和我这无名小卒计较了好不好?今天的事,你易了容,我也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损害你在江湖中英明神武的形象的!” “不行!” 他双眼一瞪,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模样,朝二十一伸出手来。二十一吓得两腿发抖,重重地拍开他的手,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大侠!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到处乱说的。”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还想跑?” 楚无痕愤怒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惹得二十一头皮直发麻。 她回头望去,刚刚还在身后说话的楚无痕,忽然没见了身影。她心中正奇怪,一扭头,却看见楚无痕却已经在她前面靠墙而立,一脸邪笑的看着她,慢慢地伸脚拦在了路中央—— “啊呀!” 二十一惨叫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帽子都摔掉了,头发散开,凌乱的披在两边。 “痛痛痛!”二十一呻吟着抬起头来,伸手去摸自己的帽子。 “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臭道士你自找的!”他踱步到她面前,脚踩在她帽子上,半蹲下来,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二十一满脸痛苦,狼狈地抬起头来,幽怨地问:“大哥啊,你到底想怎样啊……” 看到她的小脸,楚无痕愣住了: 姑娘?居然是个姑娘!而且还是秀气的姑娘! 下一秒,二十一就被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二十一正惊慌,他却一把将她推到墙上,左手撑在她脸侧,右手理了理她头上的黑发,对着她摆着个帅气的姿势,叹道:“妹妹,刚才多有得罪!” “啊、啊?”突然的态度转变,让二十一反应不过来。 接下来,他又一连串地问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家中几口人?婚配与否?没有的话,可愿意与哥哥我一起泛舟游湖,看看风花雪月,聊聊人生理想,然后拜个堂、成个亲、生个胖娃娃,可好?” “哈?”二十一愕然看着这人。 前一秒还凶神恶煞找她麻烦,怎么下一秒就向她求婚示爱了? “‘哈’就是答应了?”他立刻接话道。 “……” “既然妹妹答应了,就迟早是哥哥的人了!来,先让哥哥香一个!”楚无痕说着,噘着嘴,朝二十一低下头来了。 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她还以为沈墨洲就够无耻了,没想到这个楚无痕无耻出了新高度啊! 二十一吓得闭上眼睛,连忙抬手挡住自己的脸,双掌对着他的脸使劲一推,将楚无痕推翻在地。 “无耻!下流!”二十一骂了两句,连忙逃出巷子。 第八十六章 登徒子 二十一铁青着一张脸回到客栈,迎面遇见沈墨洲。 沈墨洲看她捂着一头乱发回来,不禁有些奇怪,上前问道:“ 女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回来了?你的帽子呢?” “呸!”二十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个登徒子!卑鄙无耻!龌龊下流!” “呀?这又是为何?本公子可什么也没做呀!”沈墨洲被骂的莫名其妙。 “骂你还需要理由?”二十一用力推开他,怒道:“走开!别给我挡道!” “……”沈墨洲不知道她为何会大发雷霆,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二十一一进屋,就把门狠狠一摔,这要不是沈墨洲没有跟着她进屋,门板非一板子拍得他脸平了不可!沈墨洲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出摔凳子的声音。 唉,她是有些凶,但不至于暴躁到这种地步吧! 肯定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 仙若在里面问她:“二十一,你怎么了?” 仙若开口了,她才稍微压住火气。二十一声音阴沉到底了,道:“没事!” “你这丫头!”仙若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用一个手指点了点她的脸,嗔怪地说道:“你看你脸上分明就写了三个大字——很生气。看看脸都脏了。”仙若顺手为她擦掉脸上的污黑。 “……”二十一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心火难熄。 仙若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摸了摸她的头,道:“刚洗完澡就弄成了!你帽子呢?” “丢了!”她哼了一声,不高兴极了。 “丢了?”仙若微微一怔,慢慢说道:“那这身法衣也别穿着了,你穿师父送你那件吧,我会给你缝个新的帽子的,好不好?” 二十一没有回答,一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眼中布满阴鸷。 仙若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起身为她去拿衣服。 二十一不情不愿地穿上那件罗裙,气哼哼地坐在椅子。 时隔一个多月,又看到二十一穿女装。 仙若看了喜欢极了,左看右看,最后忍不住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道:“好看!” “……”丢了钱,又被人羞辱,二十一实在开心不起来。 “走了,快到吃饭点了,我们出去好不好?”仙若拉着她的手,开心地说道。 “嗯。” 沈墨洲正坐在外面喝酒,看到二十一穿扮得明媚动人,和那日从他窗户口爬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让他微微发怔。 他看了看她头上的发簪,正是他送的那只。 仙若一身男子打扮,牵着二十一的手,两人像极了一对小夫妻。 乔扬帆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二十一,也差点没认出。看仙若牵着她的手,才联想到二十一,给认了出来。 沈墨洲深深地注视了二十一一眼,扭过头,继续喝自己的酒。 “师父!”乔扬帆又惊又喜,激动地为她端凳子。 有了之前那番遭遇,二十一就见不得男人对她献殷勤,狠狠地剜乔扬帆一眼,道:“再看!再看我挖掉你眼睛!” “师父好漂亮!”乔扬帆毫不掩饰地说道,“要是我早生个四十年,一定娶师父做媳妇儿!” “唔、咳咳!”沈墨洲听到这话,直接被酒呛到。有些尴尬地抬手去擦自己嘴上的酒渍。 “闭嘴!”二十一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说的! 沈墨洲瞅了一眼二十一,淡淡地问乔扬帆:“让你早生四十年,你敢娶她人,可你敢娶她脾气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啊!” 乔扬帆这话其实也没其他意思,既表达了自己的赞美之情,也表明了自己没有肖想的意思。 “啪!”二十一把桌子拍得一响,阴沉地说道:“你们都给我闭嘴!” 仙若听到了,看着二十一,一脸认真地说道:“二十一,要是我是个男子,我一定把你娶回家!” “……” 饭菜上来,二十一闷头吃饭,把饭菜想象成之前那个男人的脸,咬得牙齿嘎嘣嘎嘣响,一副吞下仇家血肉的模样。 沈墨洲皱着眉头,看她。“女先生,这饭菜里有沙子全被你吃去了吗?” 二十一瞪着他,道:“沈墨洲,我算是见到了比你更无耻!更不要脸的人了!” “……”关他什么事呀?他躺着也中箭了。沈墨洲冲她邪魅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女先生现在知道本公子的好了?” “呸!”二十一又吐他。 几个人吵吵闹闹过了一天,太阳下山后,气温逐渐降了下来。 夜幕之中,一个黑影疾驰在屋顶,轻巧如燕,奇速如箭,脚踩在瓦片之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见那个黑影,在一家客栈屋顶定身,像只黑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攀爬到了二十一客房的窗前,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 屋里熄着灯,仙若在里面修炼,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照耀着在旁边睡觉的二十一。 光芒投到窗户纸上,打在外面偷窥的人的桃花眼上,他慢慢地拉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俊秀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赫然就是白天调戏二十一的楚无痕。 仙若穿着薄衫,墨发如云端坐在床上,一身灵光环绕,更加不似凡人。 楚无痕看看都呆了,低声自语道:“这又是个什么鬼?” 他视线往下,看到了在睡觉的二十一,眼睛眯了起来,搓着手,笑得猥琐。“哥哥看中的俏媳妇儿,睡得可真是香甜美艳。” 他扯下挂在腰间的道士帽,在手中抛了抛,“本来还想给她一个惊喜……” 有个浑身发光的仙若在侧,他不敢轻举妄动。 “算了,来日方长。”他又将帽子塞到腰带缝儿中,起身准备离开。 正欲走,他忽然感觉到暗处还有人在窥伺此处。 “嗯?”他警惕起来,将黑布重新蒙上脸,跃进草丛之中。 来者不善啊! 他敏锐地察觉有五六个高手藏身四周,甚至更多。这些人,无声无息,一般人发现不了。 “还是让哥哥给发现你们了,”楚无痕嘿嘿偷笑着,“谁让哥哥不是一般人呢?就这种雕虫小技……”他嗤之以鼻。 这些人自然不会是跟踪他而来的,他的轻功,不是他吹,江湖上他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谁跟踪得了他? 既然……不是跟踪他来的,就是跟踪这两个女子来的了。 跟了多久那就不知道了。他抬头回望窗户上的淡光,心中生疑:一个道士打扮,一个浑身发光,这两丫头是个什么来头? 楚无痕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夜色掩映之下,脸上正浮现出一抹坏笑来…… 天光破晓,地上又是一层细细的白霜。 奔波了许多日子,有张床睡,二十一自然要起得晚一些。此时仙若已经不在屋里,敲门声响起了,二十一不得不起来去开门。 二十一还没穿外衣,所以只将门打开一个缝儿,伸出头张望,“你是谁?”二十一看着面前这陌生人,问道。 对方递给她一个纸袋裹着的东西,道:“姑娘,这是一位公子叫我转交给你的。” “哦。”二十一伸手接过袋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去找沈墨洲的身影——没看见他。 她缩回头,关上门,嘟囔道:“这个沈墨洲,又想干什么?” 二十一拖着步子往桌子边走,一边伸手去翻袋子里的东西。袋子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放着三个苹果,还有一些碎银。 她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十一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桌面,抖了抖纸袋,里面飘出了一张字条。她拿起来一看,上面写了一句话: 妹儿,快给哥哥我香一个! 昨天的事,从眼前闪过,吓得二十一将手里的字条一扔,连退了好几步,瞪着桌子上的东西。 这!这!这人绝对有病! 她又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收起来,纸条在手中搓了又搓,往窗户外面扔了出去。关窗的那一刻,她眼尖地看到窗户纸上有个手指大的洞。 从来都只是有人调戏仙若,跟踪仙若,今天居然轮到她被人调戏,被人跟踪了! 完了完了!二十一想起昨天,自己是怎么摔的,她都没看见那流氓动,人就到了她前面,这样太恐怖了。 得走!得马不停蹄地走! 她连忙穿上衣服,去梳头发。她拿着梳子在头发上刮了刮,企图像仙若那样,给自己梳个发髻,却怎么都弄不好,气得她不得了! “唉,算了!”二十一烦躁地放下梳子,来回在屋里走。 终于等到仙若从外面回来了,她立刻迎上前,道:“仙若,快帮我梳头发。” 仙若手里拿着两个包子,递给她,问道:“洗漱了吗?” 二十一将两个包子塞到嘴边咬着,拉着仙若到桌子旁,将梳子递给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先别管这些,快帮我弄头发。” “哦。” 二十一狼吞虎咽着,道:“仙若,待会儿我们就走吧!” “诶,走?”仙若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她的黑发,道:“好不容易进了城,这么快就走吗?我们这一路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啊!” “休息一晚够了。”二十一几下解决掉了早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粗喘了一口气,问道:“你们刚刚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看到你们?” “哦,早上沈公子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所以我们去外面吃早点了。我看你还在睡觉,就给你带了两个包子回来了。” “新朋友?”她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张流氓脸,忙问道:“什么新朋友?” 仙若眨了眨眼,回答道:“不知道,是位好看的公子,姓楚。” 二十一心咯噔一响:完了!不怕流氓耍流氓,就怕流氓装公子。 第八十七章 送礼 仙若指了指门外,“楚公子就在外面,和沈公子聊天呢!” “什么?”二十一逼自己冷静,一定只是同姓的人而已。她沉着一张脸,走到门前,开了一条门缝儿往外面瞧—— 穿着深色的衣衫,衣冠楚楚的,和沈墨洲谈笑风生,一双桃花眼到处勾,可不就是昨天遇见的楚无痕? “怎么了?”仙若站在她身后问。 二十一的眉头扭成了一团,合上门。 这人想干什么?不就是伸脚不小心绊了他一下吗?他他他他他他…… 她很想上前撕破那人的假脸,可是想想他的功夫,只能忍了下来——打不过! 嗯,仙若兴许能一巴掌拍死他。但是,她又怎么会教仙若去杀人呢? 二十一若有所思地望着仙若,“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不知道。”仙若老实地说,“早上起来就看到他在和沈公子聊天了,很投机的样子。” “……”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富家流氓遇上江湖流氓,怎么不投机? 且不去想他要干嘛,既然人家在玩儿,还是不要拆他的台,惹毛了就惨了。 二十一挤出个笑脸,“我过去认识一下,你没事的话,在房里修炼吧,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嗯。”仙若温顺的点点头。 二十一开门,走了过去。 “沈墨洲。” “嗯?”沈墨洲闻声扭过头来,看到二十一翩然走来,“女先生醒了?”昨日已见过她这幅打扮,今早再看,还是让他觉得惊艳。 二十一冷眼看楚无痕,不欢迎的意味很明确。 沈墨洲请她坐下,拂手指着楚无痕,道:“楚无痕兄弟,你们昨天见过的,不是吗?” 楚无痕立刻站了起来,色眯眯地盯着二十一的脸,道:“女先生,昨天我们有点小误会,不过幸好及时解决了,彼此又多了一个朋友不是吗?” 朋友?二十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想抽他。 “女先生,楚兄的功夫好生厉害!”沈墨洲忽然说道,“刚才你是没看见,来无影、去无踪,一问才知道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啊!” 一听沈墨洲这么说,二十一只得硬生生地压下自己的怒火,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被沈墨洲一夸,他也立刻拱手谦虚道:“沈兄过奖了。” 二十一淡淡地看着他,嘲讽道:“哦?是吗?什么高手,采花贼?正好,我有个师弟,听说他在道上也挺有名的,不知你认不认识,如果有病你找他,保证药到病除!” 呸!淫贱病,剁手除根,想不好都难!二十一在心中暗骂着。 “咦?”沈墨洲有些奇怪,“你有个师弟?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楚无痕盯着她看,目光肆无忌惮,毫不掩饰,“楚某人在江湖上结识不少朋友,女先生的师弟是谁,说来听听。” “神医急不得,认识吗?”二十一微微扬起脸,有些得意。她到没想过,被自己嫌弃过的大夫,现在也让她长了一回威风。 “急不得?”沈墨洲微微蹙眉。他当然记得这人,千里迢迢跑来,就为带走他的未婚妻。只是,说是二十一的师弟这事,他从来没有听过而已。 楚无痕的脸色冷淡下来,显然是认识急不得,而且两人肯定还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他呀,认识,自然认识,走过江湖,谁人不知。”楚无痕淡淡地说道。 一个神偷,一个神医,江湖齐名,不认识才怪。 只是,江湖上传急不得无门无派,现在又有个师姐出来,自然是让人有些意外。 他想起昨夜发现那些暗中跟踪他们的人,有些疑惑:急不得的师姐?那武功一定也不差,可是昨天看她花拳绣腿的,哪像急不得的师姐。怕是他徒弟也还得弱上十分。既然身手差,那为什么有这么多高手在暗处盯着她们? 是假装的吗?还是…… 楚无痕眼神中掠过一丝精光,想起昨晚满身灵光的仙若来。 二十一看他神情冷了下来,也暗暗琢磨着:急不得这么有名? 无弦门从来只管抓鬼,不管其他的,急不得倒好,居然拿着师父教的本事闯荡江湖!二十一想起这些,又开始嫌弃起急不得了。 这两人在那里胡思乱想,猜测一些有的没的。 沈墨洲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才将二十一昨天黑脸回来骂人的话联系起来。 沈墨洲面上不动声色,但眸子已经暗了下来。 “江湖上的事,我们也不懂,也不曾涉足。”他客气地笑,“既然认识,那就还望楚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有事的时候,多帮衬急不得一把。” 说这些客气话,沈墨洲自然是另有所图。 “哈哈哈……”楚无痕大笑起来,“那是自然!只不过,从来都是急不得帮别人忙,而不是别人帮他。” 这话让二十一想起了沈墨洲被悔婚未婚妻妻子伏简。 也不知道急不得搞定那个可怕的女人没有…… 二十一站了起来,不想再坐下去了,“你们慢聊。” 楚无痕也跟着站了起来,道:“我也想起来还有事没做,也要告辞了。” 沈墨洲便送楚无痕出了门,回来时,却看见二十一在那里没走。 “女先生。”他走到她身边,“你和楚无痕是怎么回事?” “他……”二十一一开口,就有些气恼,“他偷人东西被人追,我伸脚绊了他,他还觉得是我妨碍了他的好事,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二十一说这话,明显有些心虚。她是怎么也说不出昨天楚无痕那番话出来的,也更不可能说自己被他调戏了呀!那多丢人! 沈墨洲沉吟道:“江湖上的事,不是我们能懂得。说是偷,他却自己一分不取,全都散了穷人家,留有侠名。可说是仗义,但冠上偷字,就名不正言不顺,有损法理。” “诶,你知道他是个小偷,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说这么多话?”二十一不悦地说道。 “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偷了有钱人家的东西,抓他的事还是让官府做去,我们不必与他为敌。” “你可真是大方,你家这么有钱,指不定他还偷过你家的东西呢!”二十一气呼呼地说。 沈墨洲笑了笑,“盗亦有道乎!别偷太多了就是了。沈家不缺钱。” “……”二十一说不过他,便换了话题,问道:“乔扬帆呢?” “还没醒呢!”沈墨洲有些疲惫地垂下眉目,昨夜乔扬帆打呼,让他睡得不是很安稳。 “还不醒?”二十一朝他们房间走去,道:“赶紧地让他起床,我们收拾收拾,趁早出发。” 早点离了这地方,甩开楚无痕。 “出发?”沈墨洲抬眼追随她的背影,看她走路都大步、大步的。他唤道:“女先生,还是不要这么早就走吧!” “走!”二十一不与他商量,已经做了决定。 沈墨洲抿着嘴,皱起了眉头,声音低沉,“过段时间再走吧!” 二十一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为什么?如果说走累了什么的,那就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因为……” 因为扬帆偷跑出来的理由,不是什么闯荡江湖。他要想好好回去,就必须知道事情是个怎么回事。既然与江湖阴谋有关,那就只能找江湖人士帮忙了。 沈墨洲不涉足江湖,因为他不喜欢打打杀杀。如果说之前对扬帆的事没打算,那是因为他鞭长莫及,但现在楚无痕出现,有了个机会,他当然要为扬帆试一试。 他走到二十一面前,垂目注视着她,嘴上蓄着淡淡地微笑,声音低沉带着磁性,“你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些地方你可能来一次就再也不会来了,而我,想晚一点和你到岳州。” 这话中别有深意,因为很烦恼,四十年的差距摆在那里,实在是让人觉得怪异。 有些时候,心间一点一点的变化,突然、悄然,让人措手不及。岳州是约定好了的地方,不会更改,若要留下回忆,当然是要趁现在,拖一拖,多制造一些。 二十一被看得心突突地跳,她感觉沈墨洲这样子好像与以往不同,但是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同。这让她有些紧张。 她与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就点了点头。 见她松口,沈墨洲也放心了。 “女先生。”他忽然扬声。 “……” “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送东西给她?二十一不解地望着他,问:“什么东西?” “等着。” 他进门,将之前没有送出的衣服和鞋子拿了出来。 二十一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她还记得,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这东西你怎么还没有送给仙……”说到一半,她愣住了。 不是、不是送给仙若的?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沈墨洲,缩着手指了指他手中的衣服鞋子,试探着问道:“是、是送给我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明亮眸子里的惊讶逐渐变成了惊喜。 二十一慢慢地走到他跟前,眼睛一直盯着那件衣服,毫不掩饰喜爱之情,抬手去摸那衣服的料子,喃喃道:“好漂亮呀!” 说到底,她也是个女儿家而已。平时没有在意过这些,但一旦拥有,也是会勾起对这些的爱美之心。 她伸手,拿起衣服上的鞋子,剥开包着鞋子的草纸,露出里面的梅红色的绣鞋来。 “诶……”她仿佛是打开纸才知道是鞋子一样,轻声道:“绣花鞋诶。” 她记事以来,好像没有穿过这种东西。 “喜欢吗?”尽管她什么都摆在脸上了,他还是要问。 第八十八章 逆仙 “喜欢、喜欢。”她感动不已地说着,仰脸看他,“除了我师父外,你是第一个送我东西的人。” “是吗?”沈墨洲微微有些讶异,“仙若没有送过你?” “我不需要仙若送什么礼物。”她说得理所当然,“只要她陪着我,那就是礼物。” 几步之外,一门之隔,仙若站在里面黯然神伤: 好歹不歹,为何这话偏偏让她听到了? 仙若的五指紧紧地扣进手掌之中,细牙将自己下唇咬到发白。 有些时候,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有些时候,她又心疼二十一的付出,强迫自己忘记分离去静心修炼。可是,好歹不歹地,为何会让自己听到这些话? 二十一还在外面感动着, 音色暗哑,“既然上次可以送给我,那为什么拖到现在?” “……”沈墨洲笑吟吟地将东西,放进二十一手里,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题,只是道:“拿到里面去试试吧,看合不合适。” “哦。”二十一便拿着衣服,进了门。 房门合上,沈墨洲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刚刚二十一问的那个问题,他回答不了,只能装聋作哑了,还好她也没追问。 “仙若。”二十一拿着衣服,走进去,张望房内,却没有看见仙若,不禁有些奇怪,“咦?人呢?什么时候出去了。” 窗口打开着,窗叶还在轻轻摇曳。 二十一放下衣服,走到窗前,将窗户合上。 仙若站在楼底下,仰望头顶,只看见了二十一的手。 清风拂动,落叶满地,一片萧条。 仙若忽然就觉得,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拖着步子,一个人走上街。街上人来人往,擦肩接踵,让她更觉得孤单。 也许,早些结束才是终点呀!七十年的人生,她本可以早就死了的,老死也好,不得善终也好,至少这样她就不会有今日的矛盾、伤心了。 走着、走着,街上人越来越少,只剩她一个人了。 仙若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五十年前被师父捡回去的时候,她还以为不好的日子过去了。只要有师父保护,她也可以快乐、平静地过完一生呀! 师父说过,灵女天生,地府无名,死后无处可去,修仙是灵女唯一的出路。 所以,她只好选择了修仙。然后这么多年,她就一直没有变过模样了! 谁能料到,会出现个二十一呢? 她走不下去了、她走不下去了!如果再走下去,二十一该怎么办? 仙若越想越凄凉,想到分离,想到眼泪哗哗流。 她一个人蹲在路边,任凭凉风吹得她浑身冰凉,反正她也不会生病。 就在这天凉气冷,独自彷徨的时候,一双黑鞋在仙若面前停下。 “仙若姑娘。” 听见有人在叫她,仙若慢慢地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看向鞋的主人,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宁青道长?” 这个视线望去,整个青天都成了宁青的背景,显得他身形伟岸,一双细长的凤眼更加妩媚动人。 宁青缓缓弯下腰来,将仙若从地上扶起,一脸关切的表情。“贫道大老远就看到你的背影觉得眼熟,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哭了,二十一呢?” 仙若听了,连忙去擦自己的眼睛,轻声轻气地说道:“我有些不开心,所以出来走走,你不要把这事告诉二十一好不好?” 宁青沉吟半晌,道:“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哭。” “嗯。”仙若默默地点点头。 “来。”宁青轻轻地扶着仙若的肩头,拂手指着前面的客栈,道:“外面凉,我们去里面说去。” 宁青带着她进了客栈,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在她旁边坐下,道:“来,慢慢说吧。” 在宁青的安慰下,仙若便将她灵女体质,以及不想修仙的事告诉了宁青。 宁青叹了一口气,“修仙之道,人人跪而求之,成仙之姿,人人得而惜之。怎奈还有人,到手了却只想甩掉。” 仙若轻轻地吸了吸鼻头,捧着热乎乎的水杯,低低说道:“求不求,惜不惜,可曾问过我的意愿?灵女之身不是我求的,修仙也是无奈的!因为我没有其他出路啊……” “嗯……”宁青若有所思,他瞥着仙若,表情悠然,眼神不可深测,“若是有法子,可以去掉你这半仙之姿,让你成为普通人呢?” 成为普通人? 仙若微微一怔,抬头惊讶地看他,有些不敢相信。“可以吗?” 宁青淡然一笑,仿佛办法就在他心中,“既然人可以修仙,那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让仙便成凡人呢?” “说的好有道理!”仙若急迫地想要摆脱这一身她讨厌的灵气,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杯,认真起来,“那办法在哪儿?” “办法会有,但这是逆天之法,肯定风险很大,你不去问一下二十一是个什么想法吗?” 仙若视线往下,眼珠忽左忽右,显然是在仔细思考这事。 良久,她抬眸坚定地看着宁青,道:“成仙风险也大,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区别。不和二十一说也没关系,她不必知道。” 对仙若来说,风险最大不过一死。成仙或者变成普通人,都是这样,唯一的不同的事,修仙成功她就要飞升,远离二十一;变普通人成功了,她就可以一直陪在二十一身边,一起生老病死了。 何乐而不为? “既然这样……”宁青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帮助她。“那好吧!”他答应了。 “真的有办法?”仙若喜上眉梢,“是什么办法,宁道长告诉我可好?” “莫急。”宁青摇了摇手,问道:“仙若姑娘可听说过‘地仙’?” “地仙?”仙若本来是修仙之人,当然知道地仙是什么。 ——地仙者,天地之半,神仙之才。不悟大道,止于小成之法。不可见功,唯以长生住世,而不死于人间者也。 她轻蹙柳眉,不知道宁青提起这个用意何在,便诚实地回答:“知道呀!人仙之上,便是地仙了。” 宁青眯起细长的凤眼,说道:“地仙乃天仙不足,人仙有余,难存于世。我听闻,五岳之内,有一地仙,仙名寒一栀,是天地间唯一的地仙,她那里有的不只是修仙之道,更有剔仙骨去灵体,将仙变人、将你这灵女变成普通人的逆仙之法。” “太好了!”仙若高兴地站了起来,连忙问道:“她在哪儿?我马上就去找她!” “诶,姑娘莫急!”宁青又抬手示意她坐下,“既是地仙,怎么会说找得到就找得到。不过,既然是仙若姑娘的事,做为道友,贫道也会一帮到底,所以啊!这找地仙的事,就交给贫道去办吧,你留在二十一身边等消息就好。” 仙若想,有人代劳,当然是好,若是自己去找地仙求法,让二十一知道了,她一定又会生气的。 仙若起身,向宁青行了一个礼,表示谢意,道:“那多谢道长了。” “不客气。” 仙若看了一眼天色,阴阴沉沉,已经很晚了。她没想到,只是在街上随便一走,居然就耗掉了一天。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寻找地仙的事,就拜托宁道长了。” 宁青知仙若要走,连忙站了起来,道:“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仙若姑娘不如多留一会儿,和贫道一起吃好了。” “多谢道长好意,我该回去了,二十一现在一定担心死我了。”仙若拒绝道。 宁青不好勉强,只能起身相送。 街头巷尾,颜色昏昏沉沉,冷风绵延地吹,一点一点地夺去人手心的温度。忽听见有人说,要下雨了,许多小摊贩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路边的人都走尽了,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了。雨又凉又湿,一会儿地面就聚起了小水洼。 仙若被雨逼到了屋檐下。她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又理了理一头乌发。 虽然被雨淋成落汤鸡,但她还是很高兴的。 只要宁青找到地仙,问出逆仙之法,她就可以削去这灵女之身,一直陪在二十一身边了。 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由得笑了起来,心中满是欢喜,二十一,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呀! 透过雨帘,可以看到空荡潮湿的大街上,有人撑着油纸伞朝这边走来。仙若看那人影有点熟,穿着白衣,身姿挺拔,凄风冷雨之中,走得依旧优雅沉稳,颇有谪仙之风。 远远地,就听见那人喊了一声:“仙若。” 仙若听声音,才认出是沈墨洲。 她兴奋地冲雨中挥手,大喊道:“沈公子,这里!” 沈墨洲闻声,知道是她,连忙大步流星,朝那屋檐下走去。 清晰的看到仙若的脸了,沈墨洲微微地松了一口气,面带责备,问道:“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女先生到处在找你?” “我……” 正要开口说话,沈墨洲就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雨伞底下,急促地说道:“赶紧地回去,女先生都要疯了,饭也没吃,找了一天。现在又下雨了,她没找到不会回去的。” “哦,好。”仙若手指绞进沈墨洲的衣襟之中,依偎在他身侧,紧紧地跟着他。 “这突然间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只好临时买了一把伞,女先生这死脑筋不知道有没有躲一躲。”沈墨洲皱着眉头,絮絮叨叨着,他的手抓着伞柄,关节都泛青了。 仙若踉踉跄跄地跟在沈墨洲身旁,听见他的话,隐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寒意。 两个人穿过两条街,转弯顺着街道往前。 “唉,快走!快走!”沈墨洲叹着气,催促着。 没走几步,他步子猛地一顿,停了下来,抿着嘴,目光沉沉地看着街道岔路口。 “怎么不走了?”仙若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种反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 青色的雨中,站着一个桃红色的人,浑身湿透,狼狈地瞪着前方。 第八十九章 没事 “二十一!”她震惊不已,连忙冲了过去。 仙若手碰到她身体,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全都是凉凉的雨。二十一整个人就像被遗弃在街角的流浪狗,乌发贴紧头皮,雨水顺着她脸往下滴落,嘴唇冻得发紫。 “二十一,你怎么样了?”仙若又心疼,又自责,慌乱得一会儿上下检查她的身体,一会儿又抱紧她想给她一点温度。 “对不起、对不起!”仙若不停地向她道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二十一只是看着她,浑身颤栗着。 仙若真担心她会冻坏,想给二十一渡一点灵气保持体温,便使劲地搓了搓双手,手分开时,两掌出现一团混沌的灵气。 二十一忽然抓住仙若的手腕,十分用力,冰冷的手指就像硬邦邦的石头,夹得仙若的手腕隐隐作痛。 “二、二十一?”仙若害怕起来。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只是两句话:“去哪儿?以后不要这样了。” 仙若还没回答,一把伞就举到了两人的头顶。 沈墨洲将伞柄放进仙若的手心,脱下身上外衣,裹住二十一,然后掰开二十一那还紧紧扣住仙若手腕的手指,扶住二十一的身子,沉声道:“走。” 二十一随着他们僵硬地转过身,脚在地上拖行。想是在雨中待太久,人都冻僵了。 沈墨洲只好将这快冻成石头的人抱了起来,不顾风雨大步朝前跑。仙若跟在后面,也小跑了起来。 回到客栈,乔扬帆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这三人全湿着身,便立刻让人去准备热水。 沈墨洲抱着二十一,一脚踹开她的房门,送她到床上。仙若拿着毛巾过来,他就接过给二十一擦已经湿透的头发。 在房内,总算是没有了屋外的斜风,二十一也喘过了一口起来。 “行、行了!”在雨里太久,湿冷侵入肺腑,让她一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她抬手抓住沈墨洲拿毛巾的那只手,皱着眉头,费力地说道:“你,你先出去吧。” 房内热水也准备好了,沈墨洲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他眼神阴冷地站了起来,将毛巾给了仙若,什么也没说出门了。 “二十一。”沈墨洲一走,仙若立刻拿着毛巾到了她面前。 二十一一边咳嗽着,一边低头解身上腰带,她双手直哆嗦,怎么也解不开,仙若见了连忙为她松了衣裳,扶她到洗澡桶前。 水的温度合适,只是二十一身上太冷,一碰这热水,她就被这巨大的温差烫得直缩手。仙若见了,连忙用水瓢舀着热水,顺着二十一身上的湿衣淋下去,热水和湿衣的温度中和了一下,微弱的水温这才让她好受了一些。 预热之后,二十一才能褪去衣服,进了洗澡桶里。 仙若一点一点地捧着洗澡水,给二十一头顶也淋热水,屋里静悄悄的,一时之间只有外面的轻轻地风雨声和里面哗哗的流水声。 仙若看她肌肤上有了血色,这才放心了一点。 二十一,好些了吗? 仙若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是的,她又做傻事了,她没脸和二十一说话。 饶是无弦门代代都长命百岁,二十一被这番折腾,恐怕会成为无弦门八代以来最短命的一个吧!仙若咬着下唇,满心愧疚,在心中责怪自己害得二十一又是受伤,又是淋雨的。 寒气渐去,二十一这才舒畅地喘了一口气,穿好衣服回床上躺着。 她看了看旁边目光紧张的仙若,轻轻地将仙若的双手捂住,声音嘶哑,开口又是对仙若的安慰。“我没事了,不要担心。” 仙若从悠长的沉郁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二十一,嗓子发涩,“我……” “没事。”二十一轻轻拍了拍仙若的手背,阻止了她挤不出来的话语。 乔扬帆在外面敲门,端了一碗姜汤到了床前,慰问二十一,“师父好一点了吗?喝了这碗姜汤吧!” “嗯。”二十一接过汤碗,啜了一口,热汤入体,她发出舒服的喟叹。 他扭头对仙若说道:“仙若师伯,我们出去吃晚饭吧,让师父休息一下,待会儿师父的饭菜我给送进来。” 仙若看着二十一,不敢离开她。 二十一苍白地垂目,看着手中的碗,淡淡地说道:“去吧,记得回来。” 记得回来。这四个字不是她在讽刺,是真心话。 二十一目光追随这两人出门时的背影,缓缓地将手中的碗放在旁边的凳子上,眼神中布满阴郁。 好一会儿,她才收回视线,拍了拍自己的脸,低声自语道:“仙若没事就好,其他的不要追究了。” 愣神的时刻,窗户突然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二十一吸了一肚子的凉气,下意识地拉起被子去挡。但这也只是片刻的事,然后就听见了关窗户的声音。 二十一觉得奇怪,伸头出来看,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楚无痕。 二十一抓鬼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普通人口中的阴魂不散是什么意思。她连忙裹着被子往床角退,“你想干嘛?外、外面有人,我叫人了!”她没底气地要挟。 楚无痕像只狗一样,抖了抖身上细碎的雨珠,咧开嘴嘿嘿地笑,“哥哥我来看看妹妹你呀!” 二十一小脸一扬,“你看到了吧,快走!快走!” “哎呀呀!”他走到床前,爬上床压着二十一的被子,伸头凑到她的面前,勾起嘴角,邪恶地看着她,“妹妹,说好的与哥哥一起泛舟游湖,看看风花雪月,聊聊人生理想,然后拜个堂、成个亲、生个胖娃娃呢?” 二十一往后仰头,脑后勺抵在了墙壁上,愠怒道:“你这江洋大盗,宵小之辈!莫要欺人太甚,惹毛了我,我……” “我就欺人太甚,惹毛你会怎样?”楚无痕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你确定你不是怕我,才没有大喊——‘救命啊!’?”他拉长脖子,做出一副扯着嗓子大喊的模样。 二十一瞪着他,质问道:“仙若是不是你给带走的?” “去去去!”楚无痕有些不屑,“哥哥我虽然有偷香窃玉风流之名,但也不是什么帽子全都能扣在哥哥头上。” “……” 他鞋也不脱,缩脚在床上一坐,“哥看妹妹你今天在外面大呼小叫了一天,所以来看一下你的。” 二十一瞅了瞅窗户,一脸的鄙夷,“你看望人都是爬窗户进来的吗?” “哦,原来妹妹你不喜欢哥哥我爬窗户呀!”他回头看了看窗户,伸出食指指了指二十一,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担心哥哥的安危啊!你等着……”说着,他抬脚下了床。 二十一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他却一脸得意的笑,冲她挥了挥手,俏皮地说了声:“回见。” 然后又是一阵风灌了进来,窗户合上,屋里没了人。 二十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爬到床沿张望屋里各个角落——还真是走了。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前天巷子里这家伙敢狂言“偷遍天下从未失手”了。这一身轻功真是来无影、去无踪,难怪给他使了个绊子,他要找人麻烦。 她刚松下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楚无痕扬得高高的声音: “哈哈哈,沈兄!吃饭啊!” 讲话声音这么大,分明是怕二十一在屋里听不见。 沈墨洲轻轻地皱了皱眉,看见楚无痕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楚无痕,淡笑道:“楚兄啊,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啊?” “好啊!”楚无痕毫不客气地,大大剌剌在沈墨洲旁边坐下。 乔扬帆还不认识楚无痕,有些疑惑地问沈墨洲,“哥,这位是……?” 沈墨洲还没说话,楚无痕就拍着乔扬帆肩头,大笑道:“哥哥我楚无痕,小弟你是谁?” “乔扬帆。” “哦,乔小弟啊!幸会幸会!” 沈墨洲让人上了一副碗筷,又重新加了几道荤菜,上了一壶酒。他一边为楚无痕斟酒,一边对乔扬帆说道:“扬帆,这位楚兄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士。” 听到“江湖”二字,乔扬帆眼睛都亮了亮,一脸新奇地问道:“真的吗?那楚大哥是不是见过很多高手?” 楚无痕接过沈墨洲递上的酒,一口抿下,大叹道:“见过的不多……”话锋一转,大言不惭道,“哥哥我就是高手,比哥哥差的全都不入流,比哥哥高的没几个!” “好厉害!”乔扬帆立刻一脸崇拜,“我也想闯荡江湖去!” 沈墨洲低眉,握着酒杯淡淡地道:“这话说给你师父听去,她一定‘支持’你。”他故意提“师父”二字,提醒乔扬帆不要昏了头。 一说起二十一,乔扬帆立刻老实起来,憨笑道:“嘿嘿,不过我只是想想。” 楚无痕也笑,他看了看对面的仙若,目光中多了些不名意味的东西。他眯着眼睛看仙若,道:“仙若小弟,你怎么不说话?” “啊?”仙若愣愣地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楚无痕,下颌上还粘着一粒饭。 仙若清亮的眸子,这样看着人,对楚无痕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吸引力。 楚无痕目光灼灼,不闪不避,也不抗拒,毫不顾忌旁人眼光,抬手勾掉仙若脸上的饭粒,“哎呀呀,你下巴有个洞呢!”他将指尖饭粒带给她看。 沈墨洲目光一沉,转而笑道:“仙若,女先生在屋里怕是还饿着肚子呢!你吃好了吗?吃好了就给女先生送点去吧!”说话中,他抬手示意店里伙计盛一碗热饭过来,想借此支开仙若。 “哦。”仙若摸了摸下巴,像是真的信了楚无痕的话,去确认下巴下有没有洞。她夹了一碗菜,站起来,端着饭菜往屋里走。 “哟!”楚无痕也站了起来,目光追着仙若的背影,道:“女先生身体不舒服吗?饭菜都要人送,我得去看望她一下!” 第九十章 人数 沈墨洲眼疾手快,一只手压住了楚无痕的手在桌上,力度适中,不轻不重刚刚好。“楚兄这么急作甚?”他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小口。 楚无痕一愣,低头看桌上被覆压住的手,一脸无害地说道:“沈兄,不急就不急,你不要摸我的手啊!” 这话说得无赖,就连向来无赖的沈墨洲背脊也跟着一僵。乔扬帆更甚,噗嗤一声,嘴里的饭菜全都喷了出来,弄得满桌都是。 沈墨洲蹙着眉头,不着痕迹地松开压住楚无痕的手,放下酒杯,沉声呵斥乔扬帆,“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这一桌子饭菜全都成你的了!” “不是……嗤……”乔扬帆一边忍笑,一边解释道,“主要是因为楚大哥的话太好笑了,噗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有龙阳的癖好呢!嗤哈哈哈……” 沈墨洲黑着脸,尴尬地望向楚无痕。 这两张俊脸对上,莫名的和谐。 楚无痕哈哈地笑,“玩笑话,我懂!乔小弟你真是太逗了!” 沈墨洲站了起来,拂手请到。“楚兄请随我来。” 这话说的,是要带他见二十一了。 乔扬帆见状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却挨得沈墨洲又是一阵呵斥: “坐下!这一桌子菜全被你占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吃完了,不准浪费!” “啊?”乔扬帆张大嘴,愣愣地看着沈墨洲,可一点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只好又悻悻然地坐回去,继续吃。 一进屋,楚无痕就站在了床头,给了二十一一个亮相,那眼神得意地仿佛在说:“看!我这不是从正门进来了吗?” 二十一假装没看见,闷头吃饭。仙若则坐在床边,沉默着。 沈墨洲潇洒在凳子一坐,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楚无痕。 楚无痕随便和二十一说了两句话,就无聊的在屋里来回走了一圈,最后停在窗前,没头没尾地问道:“沈兄,你们四人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从杭州来,到岳州去。”沈墨洲没什么好隐瞒的。 楚无痕伸手去戳窗户纸,在上面戳了一个小小的裂口,又问:“这一路上,只有你们四个同行吗?” 沈墨洲神色不动,心中却在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四个人不是显而易见吗? 二十一在那里喊:“你给我住手,窗户纸戳坏了漏风你不懂啊?” “嗯?”楚无痕收回手,转过身来,眯着桃花眼盯着二十一,表情似笑非笑,言语暧昧不明地说道:“我看你这窗户也没关紧,多一个洞不会多漏进多少风的。” 二十一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楚无痕一边摇头离开窗户,一边佯作失望状:“哎呀呀,算了、算了,有人不欢迎我,那就算了,走了。” 沈墨洲还在愣神,一听他说要走,连忙站起来,欲开口说相送。 楚无痕摇手先他开口,拒绝道:“不用了,你们四人大老远的,昨天到这里一定很累了,我就不做这第五个人搅和在你们当中了,走咯~” 话音一落,楚无痕就运功,飞速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屋子残风。 好快的身手!沈墨洲心中暗暗称奇。 “有病!”二十一撇了撇嘴。“好好的窗户纸要去抠破。” 沈墨洲若有所思,走到窗前刚刚楚无痕站的位置。他伸手去摸楚无痕刚刚戳出来的裂痕,手指微微一用力,直接戳出了一个洞。 站在这里,这个洞刚好对上了远处在站在雨中的樟树上。这个季节,樟树上枯叶和绿叶全都堆在一起,在雨融成一种晦暗的颜色。 沈墨洲黑眸一沉,隐约看到樟树中藏着些东西,只是轻微一动,虽然远远看着不明显,但是可以看见树冠上过着的枯叶唰唰掉下来一小把。 有人?所以不只是四个人同行? 他手一顿,仿佛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回头问道:“这窗户上怎么有两个洞。” “……住进来之前就有了。”二十一默默地收回视线。 沈墨洲挥了挥手,往外走,道:“待会儿我让店里伙计过来补一下,你好好休息吧。” …… 客栈门前屋檐下,雨珠连成线跌落在青石板上,碎成粉末。 沈墨洲背手而立,望着青色的街,衣袍在微风中微微抖动。 “墨洲哥,你站在这里看什么?”乔扬帆挺着腰,半个身子贴在墙上,站在他身后问道。 沈墨洲慢慢地转过身来,满街风雨都成了他的背景,显得人有些寂寥。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乔扬帆,冷冷地说道:“站没站相,把腰直起来!” “……”乔扬帆被训得头一缩,捂着肚子勉强站直,可怜兮兮地说道:“哥,我没办法啊,我吃多了,站不直!” 刚刚那一桌子菜,全被他一个人吃了,他现在撑死了,没躺着就算不错了。 沈墨洲又背过身去,看着前方。 乔扬帆默默地走到他身边,踮起脚与他比肩,顺着他的目光往前面看去,只看到满世界的风风雨雨。 沈墨洲扭头看着身侧的乔扬帆,皱着眉头,问道:“你干什么?” 乔扬帆睁大了眼睛,道:“不知道啊,你在看什么?” “……” “这风风雨雨,天又这么暗了,哥,你到底在看什么?” “想事而已,你莫多事!”沈墨洲垂下背后的双手,转身进了客栈。 “哦。”乔扬帆呶了呶嘴,跟着进了客栈。 到熄灯睡觉的时刻了,沈墨洲辗转反侧,仿佛躺在针毡上,怎么也睡不着。倒是乔扬帆,在旁边睡得沉沉地,呼吸声特别重。 窗外细碎的雨声传来,十分清晰。还有夜风的声音,忽左忽右……沈墨洲仔细听着风声,觉得有些不对劲。 外面风声不对。 他没有问过楚无痕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看到那颗樟树之后,他就开始多疑起来——也可以说是,留意起来。 他从床上坐起来,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窗户前,用食指蘸上口水,在窗户角落上开了一个小洞。 透过窗,外面一片晦暗,最多就也就是其他院落挂着的灯笼的光,投进夜里,在雨中微弱的折射着。 走夜路有句老话,叫做:夜里走黑,莫走白。意思就是,晚上一个人走夜路没灯的时候,不要去踩白的地方,要踩黑的地方,因为白的地方是路上水洼折射出来的光,踩上去就湿鞋子了。 沈墨洲看窗户眼里看了许久,发现有团黑影在夜雨影影绰绰的淡白中移动,速度很快,停下来的地方,总是些草木类的遮蔽物。黑影一钻进草木中,上面的水珠便一抖,折射出相对明亮的暗白光来。 但是光线太暗,他有些担心是自己眼花了。 不行! 沈墨洲站直了身子,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二十一和仙若的房间。 他摸黑披上衣服,出了房门,来到两个姑娘的房门前,敲了敲。 “谁呀?”仙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随后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前,屋里蜡烛被点燃,昏黄的烛光投影出了一个人影。 “是我。”他沉声道。 门打开了。仙若披着薄衫,面露疑惑,“沈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夜晚凉凉的气息钻进沈墨洲衣里,让他更加清醒。 他笑了笑,道:“睡不着,所以来看一下你们睡了没有。”沈墨洲张望了一下屋里,问道:“女先生呢?” “睡着呢。”仙若压低声音回答,表情有些落寞,“有一点发烧的样子,不过不是很严重。” “是吗?”沈墨洲有些担心,下意识地想进去,却又止住,问道:“可以……吗?” “嗯。”仙若点点头,让出一边,让沈墨洲进了屋。 沈墨洲走到床边,伸出手,用手背在睡得沉沉的二十一额上靠了靠,感觉到一股燥热传进手上皮肤。“是有点烫。”他皱着眉头,说道。 仙若将蜡烛放在桌上,轻声道:“白天冻成那样,多少会有点,不过已经给她吃过随身带的药了,明早就会好的。” 沈墨洲回过头,看着仙若,低声问道:“今天,你去哪儿了?” 仙若眼神黯淡了一瞬,“就出去走了走,忘记时间了。” 这些小表情,又怎么逃得过沈墨洲的眼。他走到桌子旁坐下,示意仙若也坐下。 “你和女先生一样,有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看不出来的只有你们自己。你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敞开说的呢……”他低低地叹息着,最后一句像是疑问,又像是感慨。 是啊,她和二十一之间的确没有不能敞开说的,除了一件…… 她笑了笑,“是呀。” 两人沉默了一阵,沈墨洲忽然问道:“仙若,你和二十一有过什么仇家吗?” “啊?”仙若有些茫然,但还是去思索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得上仇家,我和二十一又从来不在一个地方久住,想记仇也没时间呢。” “这倒也是……”沈墨洲缓缓点点头,心中却是更加疑惑。 以二十一和仙若的性格和习惯,要结仇家的确难。可为什么会有人跟踪呢? 被跟踪的目标无非三个: 他、乔扬帆、二十一和仙若。 二十一和仙若没理由被人跟踪。 如果是他自己被跟踪,只可能是家里追来了。可如果是沈家里派来的人,沈墨洲又怎会要别人提醒才发现得了? 这些人隐藏得太远太深了。 难道是…… 扬帆! 第九十一章 贼抓贼 沈墨洲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乔扬帆“咻咻”的呼吸声从黑暗中传来。 没事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只是…… 他眸子沉入黑暗中,泛着冷光。 两个疑问:谁在跟踪?跟了多久? 雨,连续下了两天,在第三天一大早天晴了。 二十一穿上法衣,带上仙若新缝制好的帽子,拿上竹幡,准备出门算命。 她半只脚踏出房间门,又回头看房内的仙若,大声说道:“仙若,我出去咯。” 仙若正在叠被子,听见二十一叫她,立刻仰直身子,扭头看门口,灿烂一笑:“知道了,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嗯、嗯。”二十一点点头,这才放心带上门离开。 大雨中沉寂了两天的街道,也在太阳的照耀下热闹起来。 二十一借了把凳子,在街道上坐了半天,就两三个人来算命——生意不是很好。坐的有些无聊了,她就站起来在附近走会儿。 街的一头,传来一阵喧哗,有个女子在那里大喊大叫:“抓小偷!偷了我的钱袋!” 二十一闻声,立刻探头往远处看,果然看见一个女子追逐着一个布衣的小个子男人朝这边跑来,路上行人纷纷躲避,没有一个上前帮忙。 又抓小偷? “诶,这里治安真差!”二十一叹了一口气,不去管这闲事。 二十一缩回头,坐会凳子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继续等自己的生意。 就在小偷跑到二十一面前时,路的另一边,忽然一道疾风横扫过来,一大帮的行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一股大力挤得东倒西歪的。 接着,就在二十一的眼前上演了一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戏。 ——那小偷楚无痕扫翻在地,被他踩在脚下。 无关的群众见了,纷纷叫好鼓掌,斥责恶人,赞扬好人。 楚无痕一手叉腰,用力一甩头上墨发,笑得风骚、笑得猥琐,刻意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冲二十一抛了一个媚眼,就差在这画面旁配上一行毛笔字:行侠仗义,万人景仰。 这可真是讽刺的一幕啊! 二十一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暗暗想着,这货绝对是故意的吧!她垂下眼皮,假装看地面,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让一下、让一下!”钱袋的主人追了上来,一个打扮得艳丽的姑娘推开人群,到了里面。 这姑娘一见摆着英雄姿态的楚无痕,立刻眼冒精光,双手抱在一起,痴痴地看着他,一脸崇拜地叹道:“好俊的公子啊!” 二十一头也不抬,暗自腹诽:就这贼眉鼠眼的长相俊个毛!沈墨洲的一根手指头不如。 不是她要夸沈墨洲什么,遇上这楚无痕之后,一对比,她真觉得沈墨洲看哪儿、哪儿顺眼,而且以前沈墨洲在自己心中纨绔子弟的形象,瞬间升华成了翩翩君子了! 楚无痕弯腰夺回钱袋,用力踩着脚底下的小偷,踩得他哇哇直叫,不停求饶。楚无痕食指勾着钱袋上的绑绳,向那被偷的姑娘送出手,挑着眉,道:“姑娘,你的东西。” 那姑娘面带娇羞地接过自己的钱袋,顺便在他手上抓了一把,娇滴滴地说道:“多谢英雄出手相助。” “欸,”他一挥手,满脸豪情,“应该的,像姑娘这样的弱女子的东西也敢偷,真是太无耻了!”他说着,表情里露出厌恶来,移开脚底,踹了那小偷一脚,怒道:“还不快滚!” 小偷得了自由,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话说的……二十一止不住地想笑。她嗤笑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嘲讽道:“不要贼喊捉贼了,好不好。” 楚无痕帮助的女子,显然是对他动了心思,她见楚无痕一直盯着旁边的算命摊子,也走到了二十一面前,娇声有礼地说道:“先生算命吗?” 二十一闻声,这才抬起头来。 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吓得二十一屁股一抬,险些从凳子上跌到地上。 只见这姑娘,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却是印堂发黑,在二十一眼中快黑成墨了。 “姑、姑娘……”二十一向来直话直说,“你、你中邪了。” “中邪?”楚无痕来了兴趣,慢慢地走到二十一跟前,上下打量着那女子。 女子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但碍于楚无痕在面前,她不好发作,只能强笑着给二十一暗示:“道长开玩笑吧!小女子、小女子怎么可能中邪呢?是吗,道长,呵呵呵……” “我不说假话。”二十一偏偏看不惯楚无痕,假装听不懂这女子话外音。 “啊,呵呵……”女子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长,小女子是想请您算一下,姻缘的。”说着,她双颊微红,娇羞地去瞥楚无痕。 “……姑娘啊,你都被鬼缠身了,还算什么姻缘啊……”二十一无力地说道。 “哟哟哟,”楚无痕欠揍地开口了,“道长,这位姑娘要你算的是姻缘,你一个劲儿的说撞鬼中邪是几个意思呀?” “……” 楚无痕都这样说了,人家姑娘也不乐了,指着二十一就臭骂了起来,“你这臭道士,在这里装神弄鬼,坏人姻缘真是可恶。我婶婶就是这城里最厉害的神婆,要是我中邪了,还要你来告诉我?” “呀,姑娘还有着来头?”楚无痕听罢,立刻转脸看身边的女子,一双桃花眼秋波不断,迷得人家姑娘神魂颠倒。 被楚无痕这么一看,女子就心花怒放,有些飘飘然起来。她微微扬起下巴,一脸的倨傲得意,道:“那是,好多街坊有个三病五灾都会来找我婶婶来问卜,那绝对比城隍庙求神还管用!” 说完这些,那女子就冲楚无痕抛了一个媚眼,娇声道:“公子要是想问卜,小女子就带公子去,保证让公子优先,不用排队。” “……”二十一看了看这两人,一个淫荡无耻,一个刻薄虚伪,绝配! 那这事,她还真不想管了。 她拿起幡,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那我就不坏你二人姻缘了,告辞。” 二十一大步远离这二人,去别的地方做生意去。 她在街上晃荡了一大圈,现在连两三个人的生意都得没了。 唉,真烦,赶紧离了这破地方,找个能赚钱的地方吧! 二十一丧气地扛着竹幡往回走。 她看了看天,想起仙若修炼的事,便掰着手指算时间,看有多少日子没有给仙若聚香了。 “丢了那七百两之后,好像就没有了……吧?”她咬着自己的食指尖,视线往上,努力回想着。 “妹妹多大了,怎么还吃手指?”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二十一浑身一抖,扭头就看见楚无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旁。 她把手一缩,瞪着他,一脸的防备,“你干嘛?别老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吓人好不好?” “哥哥我这叫神龙见首不见尾,来无影去无踪好吗?”楚无痕扬着眉得意地说道。 二十一连忙环顾四周,确定不是两人独处。“我、我告诉你啊,这是大街上,你别乱来啊!” “啊、啊!”他了然地点点头,身子朝她身上靠了靠,勾唇坏笑,“哥哥我要干坏事,不会管这么多的,妹妹你别胡思乱想了。” “……”二十一不好发作,只得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与他拉开紧贴的距离。 楚无痕见了,又往她身上靠,二十一又往旁边躲,这几番下来,二十一被他挤到了路的一侧,咯噔一下撞到了路边卖胭脂水粉的摊子。 这一下撞疼自己事小,还把人的货给弄地上了。 “呀!对不起、对不起!”二十一连忙道歉,放下竹幡去捡那些东西。 “啊!坏了、坏了。”摊主拿着几个已经弄脏的胭脂盒,连声责备,“你、你这道士,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二十一抬头看楚无痕,他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看天看地,就不看他干的坏事。 “对不起,我买下这些坏了的。”二十一没办法,只好花钱弥补。 唉,钱没赚几文,还倒贴了十几文,买了一堆她用不着的东西。 “有病!”二十一瞪了楚无痕一眼,拿着东西,大步朝前走,嘴里不停地嘟囔:“一定是我太久没有给我无弦门的师祖们烧香了,所以才会老是走霉运。” 楚无痕又贴了上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哥哥的好妹妹,不要这么容易生气呀!” 二十一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随便他靠多近,就当是被一直狗给蹭了。 “妹妹,哥哥之前以为你这身道袍只是乔装,还没想过你真的会算命呢。” “怎么着?”二十一声音一扬,“瞧不起算命的啊?” 楚无痕轻笑起来,“不是瞧不起,是信不过。你说,这人的一生,怎么会靠一个生辰八字就注定了一生呢?” “嘁。”二十一冷笑一声,“不说注定了一生,至少你的岁数是注定得死死的吧!” 这话让人没法反驳。 楚无痕桃花眼精光闪闪,道:“既然如此,妹妹给哥哥算一卦呗。” 第九十二章 一卦准 “给你算?”二十一上下打量他一眼,伸出一指,道:“十两银子一卦,要算拿钱,不算离我远一点。” 楚无痕一甩衣袖,慢慢取下腰间的钱袋,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他那双眼,就像上了浆糊一样,一直黏在二十一脸上,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来一朵花一样。 “呐。”他晃了晃手中的银两,勾起她的手,将钱放进她手心,勾唇咧嘴一笑。“妹妹,给哥哥我算算姻缘。” “……” 楚无痕眯着眼,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威胁,道:“算得不准,别怪哥哥我不客气哟。” 二十一静默地看着手中的钱,似是思忖。 良久,她收回了钱,问道:“报上姓名和生辰八字。” “楚无痕,今年十一月二十四满二十三。” 他淡淡地看着眼皮底下的二十一,只见她双手又结印又闭眼,最后像个平常的算命先生一样,掐指默神。 “妹妹可算出来了?” 二十一睁开眼,大拇指与食指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轻蔑地看着他,道:“别的不多说,你做贼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她比你大三岁,你们之间就好比那布帛上的丝线,千丝万缕交错一生。” 楚无痕目光一滞,垂在身侧的手也抖了抖。 准!见鬼的准! 但被说中,这些也只是细微片刻的变化而已。 他立刻恢复之前的邪恶来,拖着二十一进了巷子,只手扣住她的下巴,一脸压迫性的恶笑,道:“算的可不怎么准,妹妹该补偿哥哥我了吧,说好的与哥哥我一起泛舟游湖,看看风花雪月,聊聊人生理想,然后拜个堂、成个亲、生个胖娃娃呢?” “……”二十一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脸,冷冷地说道:“我一般不动真格,但一动了,那不会错,是你不敢承认。” “呵呵。”他也冷笑,“妹妹暗恋哥哥了就直说,哥哥不介意,但是在暗中调查哥哥,这样就让哥哥不开心了。” 啊,他这么说不怪他。 这就是仙侠和武侠的区别: 二十一的世界里,谁算出她的一生,那叫神通;楚无痕的世界里,谁算出他的命理,那叫阴谋。 可是都窥了楚无痕的人书了,二十一也不怕他了。他那里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二十一却笑吟吟地一点都不当真。 “楚大侠别闹了!”她言语中带着故意的娇糯,慢慢地拨开楚无痕扣在她脖子上的手,“算命的还不知道你?你不是杀人犯、不是强奸犯,你顶多就是个控制不住手脚的三只手而已。” “你……” “唉,心情大好,难怪有句话叫做,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二十一理了理衣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楚无痕盯着二十一背影,目光熠熠,没有追上去。 呵!神医急不得的师姐原来是个神算,有意思…… 回到客栈,二十一就看到仙若和乔扬帆坐在那里说话,也不知道乔扬帆说的是什么,逗得仙若呵呵直笑。 二十一走了过去。“仙若。” “二十一,你回来啦!”仙若一看到她就高兴。 乔扬帆也站起来,殷勤地去接二十一手中的竹幡,然后又给她端茶倒水,“师父回来了啊,辛苦了!” 二十一重重地坐下,喝了一口茶,问道:“刚刚你们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一提起这个,仙若就掩着嘴轻笑,“说沈公子做梦,说梦话的事呢!” 二十一手一顿,挑起一边眉,斜眼看乔扬帆,“沈墨洲说梦话?说的什么?有意思吗?告诉我听听。” “啊……”乔扬帆一愣,犹豫起来,“这样不好吧,墨洲哥知道了会生气的。” “嘁!”二十一嗤笑一声,放下茶杯,“既然你告诉了仙若,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那是因为……因为……”因为梦见的是你啊……乔扬帆嘴唇一张一合,还是不敢说出来。 这说出来,两边都得罪! “因为什么?”二十一瞟着他。 “……我,我不敢说!”乔扬帆默默地低下了头。 “嘿!你这人……”什么意思嘛!和仙若说就敢说,和她说就不敢了? “好啦!二十一。”仙若连忙出来为乔扬帆解围,“你就放过他吧!” “呸!”二十一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目光转向仙若,柔和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堆盒子,道:“你看看我带了什么。” “是什么?”仙若拿起盒子,打开来看,却是一盒胭脂,顿时有些不明白了。“你买这个做什么?想学着用吗?” 乔扬帆眼睛也亮了亮,“师父用了肯定好看!” 二十一又给了乔扬帆一记白眼,对仙若说道:“没有,今天不小心撞上了人家的摊子,这些都弄花了,所以没办法只好买回来了。” “哦,这样啊!”仙若点点头,将东西一个一个收好。 二十一看了看四周,问道:“沈墨洲呢?怎么不见人影?” “墨洲哥出去有事了。”乔扬帆答道,“已经一整天不见人影了。” “嗯?有事?”二十一皱起眉头,有些奇怪,“他能有什么事?他一个大少爷,身上带着钱出来,什么也不干的,他能去哪儿有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乔扬帆无奈地摊开双手,“反正他没回来吃午饭,晚饭也说不用等他。” “好吧、好吧!有事……呵。”二十一抬了抬眉毛,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们就先吃好了,你去点菜吧!” …… 夜,平静的夜。 穿着夜行服的楚无痕轻轻跃上屋顶,一轮朗月为他做背景。冷风之中,一双桃花眼映着水波一样的光芒。他四下环顾,扫过周围大街小巷的黑暗、光明之处。 他的目光落在城中最大的府邸之中,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低声自语:“看看那家有什么好东西。” 运气功,正准备出发,对面屋顶之上忽然也出现了一人。 沈墨洲穿着显眼的白衣,背手轻轻站在屋脊上,身姿挺拔,衣角随风飞舞,仿佛随时要随风上天摘明月一般,成为一道剪影。 “嗯?”楚无痕眯起桃花眼,看着对面,慢慢地摘下面罩。 两人都站在屋脊上,注视着彼此。 楚无痕冷笑一声,轻轻一跃,到了对面,站在屋脊的另一头,看着沈墨洲,“沈兄,可有事?” 沈墨洲背着光,表情隐藏在晦暗之中。他沿着屋脊,缓缓朝楚无痕走去,步履沉稳如行平底,在这黑夜中显得优雅又神秘。 一直走到面前,让楚无痕看清了自己的脸,他才停了下来。 楚无痕脸微微向左偏了偏,显露了自己的惊讶。“原来沈兄也是高手一个。” “楚兄说笑了。”沈墨洲表情无喜无悲,看不出情绪,“只是会个几招几式防身而已,比起楚兄,在下还差的远。” “行了、行了。”楚无痕绷不住一会儿气势,就不想寒暄了,身姿一闪,到了沈墨洲身后,问道:“沈兄来找我,肯定有事。这有事,就赶快说,我也有事呢!” 沈墨洲慢慢地回过头来,“几日前,楚兄留在窗户上给我看的,我也看到了,所以我想请楚兄帮个忙。” “请我帮忙?”楚无痕一闪,又到了沈墨洲前面。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墨洲,道:“我能帮什么忙?我楚无痕说到底,只是偷东西偷得比较有名气的贼而已,你怎么想到让我帮忙?” “呵呵。”沈墨洲只得又扭回头,看楚无痕。“我们四人,只是普通百姓,却遭高手跟踪,实在不敢贸然妄动,而楚兄为人仗义,又轻功了得,眼下……也只有楚兄能帮我了。” “普通百姓?”楚无痕狐疑起来,显然对他的话另有定论,“我看沈兄你能追上我的轻功,找到我,就说明你不简单了。还有和你一起的,那个仙若,大晚上的浑身发光,你给我说是普通百姓?” “楚兄怀疑这个?”沈墨洲笑了笑,解释道:“我能找到你,只是因为从小习武有些拳脚而已,至于仙若,那是她天生体质问题,其实她秉性单纯,人畜无害。” “既然你说你们是普通百姓,那你们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跟踪?” “啧!”沈墨洲叹道,“楚兄,我说的句句是实话,绝不掺假!这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我还来找你帮忙?” 楚无痕的桃花眼满满的不相信,上下打量了沈墨洲好几个来回,可是怎么也看不出端倪来。 “好吧!”他不去怀疑了,但并不代表就信任了。楚无痕咧嘴一笑,道:“要我帮你可以,但也得看你有几分本事,值不值得我帮这个忙。” 沈墨洲正欲拱手道谢,楚无痕身形一闪,往左边飞去。 “来和我打一架,赢了就帮你。” “……”沈墨洲连忙施展轻功,跟了上去,急急地说道:“楚兄莫要再戏弄我了,你的轻功了得,我追都追不上,怎么和你比?” “咦!”楚无痕的声音随风飘来,“你这大男人讲话怎么文绉绉的,有时间说废话,还不如多花点力气追赶上我。” 沈墨洲闻言,调息凝神,加快速度,紧跟在楚无痕身后。 第九十三章 黑鸽子 客栈里灯依旧亮着,有个黄色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是二十一。 沈墨洲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肩头,沉声唤道:“女先生、女先生?” “嗯?”二十一闻声醒来,睡眼惺忪地抬头,见到是沈墨洲,便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说道:“你回来啦!” 沈墨洲皱起眉头,有些不能确信,“你这是……在等我?” 二十一站了起来,声音中的满满的疲倦,答道:“是啊,你今天去哪儿了?” “这么晚了,你趴着等我做什么?” “啧!”二十一瞪了他一眼,“你出去一天没消息,我不等你谁等你啊?”话说的又蛮横,又理所当然。 沈墨洲没想到她居然会等他,而且等到现在。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那也不用趴着这里等呀,染上风寒了可怎么办?” “那我躺地上等啊?”二十一有些生气了。 “……”沈墨洲这才感受到她表现出来的自然而然地关心,有些笨拙、有些倔强,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学着小孩子犯错那样,伸出手掌作受罚的姿势,柔声道:“好了,是我做错了,女先生,罚我吧!” “哼。”二十一倨傲地伸手,往他手心拍去。 沈墨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的手一落进他手掌中,他就把手一握,抓住了她因为等待而变得冰凉的小手。 温暖的手心,裹上冰凉的手,两人皆是一愣。 二十一手一颤,下意识地抽手没收回来。 “你干嘛?”二十一睁大眼睛看他。 “没……”沈墨洲面露绯色,尴尬得有些不敢看她的双眼,局促地找借口为自己做掩饰,“你的手这么凉,冰得我的手也跟着一缩了。” 二十一狠狠地抽回自己的手,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嗯。”沈墨洲双手垂下,摩挲了一下掌心,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 “行了,你回来了就好,我睡觉去了。”说着她又打了一个呵欠,拖着步子往屋里走。 沈墨洲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单薄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为什么仙若不见了,她会去找,而他不见了,她只是傻等。 生出这种念头,他也不由得发笑,觉得自己有些敏感了。 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有什么好对比的? 这几夜,一夜比一夜凉,白霜的结晶,在空气中散发出阵阵寒气。 二十一早上起来冻得发抖,又给自己加了一件衣服。 “唉,越来越冷了,真难受。”她一边擦脸,一边对仙若说道,“仙若,你多穿两件。” 仙若不会生病,也不怕冷,但二十一总是这样嘱咐,她也就安静地听着,点头。 “唉,”二十一戴上帽子,又叹了一口气,“这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好歹一个大地方,没一点生意。不行,我得去问沈墨洲,什么事才走。” “为什么要问沈公子?”仙若迷惘地抬头,平时不是说走就走的吗? “他想在这里多呆几天呗。”二十一低头整理衣服,往门口走,“那我就依了他——快点洗漱好了,出来吃早饭啊!” “嗯。”仙若看着她带上门,出去了。 窗户外面传来几声“咕咕”叫,接着有个东西啄得窗户“登登”响。 仙若有些好奇,打开窗户,一阵寒气扑面而来,窗外站了一只漆黑的鸽子——这只鸽子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不过鸽子都长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鸽子不怕生,看见窗户打开,就直接跳上了窗柩,歪着脑袋看仙若。 仙若发现鸽子脚上绑了个纸条,黑鸽子一直看着她,好像是在告诉她,是她的信。 她犹豫了一阵,还是将东西取下,打开来看,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仙若姑娘,今晚亥时,城南伊香居见。——宁青。 “宁道长?”仙若感到有些奇怪,自语道,“为什么要飞鸽来约见面?难道是……找到地仙了?”仙若眼前一亮,顿时高兴起来。 “仙若——”二十一的声音从门外隐约传来。 仙若连忙收起纸条,出了门。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早饭。 门外进来一个瘦子,两眼浮肿,目露狼光,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扫视四周,喊道:“伙计!你们店里有什么吃的不用等,全都端上来!” 没人注意到这瘦子。 东西一端上来,瘦子就像饿了十几天一样,张嘴大吃。一开始还用筷子,后来吃到激动之处,筷子扔地上,直接用手抓。 包子、馒头、面条、小菜、糕点…… 普通人吃一碗饭的时间,他就吃了几十碗,桌子上的碟子叠得高高的!让人看了,咋舌不已。 店里伙计也看愣了。 瘦子还要吃,一双眼,泛着青光,就像一头饿狼。 “客官,这、这店里准备的早点全都被您吃完了,要不,您先结了账去别处吃?” 店里许多客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都指着窃窃私语: “可真能吃啊!” “这才进来一会儿就吃了好几十碗啊!” 瘦子站了起来,瞪着店里的伙计,喉咙深处发出不满足的“呼呼”咆哮声,就像野兽。 乔扬帆看到那一叠碗也看愣了,拿着筷子指了指二十一的后面,道:“师父,墨洲哥,看后面。” 两人回过头来,先注意到的也是一摞高高的碗。 “我饿!快给我吃的!”瘦子表情狰狞,更加凸显了脸上的头骨轮廓,活脱脱就是饿出来的印记。 说话间,他将桌子上的碗全都掀落在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猛地朝伙计虎扑过去,张嘴就对人的脖子要。 店伙计吓得哇哇乱叫,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瘦子一口,便狠狠咬住了伙计的手掌,从上面撕扯下来一块鲜肉。 顿时间,血如泉涌,店里所有人都吓得站了起来,惊叫着,看着瘦子活生生地吃掉一个人手上生肉,还要往人身上咬。 沈墨洲最先反应过来,一掌拍在桌子上,震起碗里一个馒头,往瘦子的方向一扫,将馒头精准地扔进了瘦子张大的血口之中。 店里伙计还压在瘦子身下,抓着受伤的手的手腕,哀嚎。 沈墨洲的阴眼越来越厉害了,已经看到瘦子身上冒出的黑气,喊道:“女先生!” 二十一冲了上去,一脚把瘦子踢开伙计身上。 瘦子被踢飞出去,撞翻了好几个凳子。 这一声响,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尖叫声不停,四散开,争先恐后地往店面外逃跑。 仙若和乔扬帆连忙上前,去扶起地上受伤的伙计。 瘦子翻滚着,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地喊着:“饿!” 二十一看这瘦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好下手,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可这瘦子,嘴里喊着饿,却是力大无穷,闻着店伙计的血腥味,扑过去。二十一伸手去抓他,只扯住了他的衣领,衣领都被他撕破了。 沈墨洲连忙上去帮忙,制住瘦子的肩膀,也被瘦子反手一掀,甩得他连退好几步。 两人便同时上去,各拉住一个肩膀,掰住他。 二十一拿出一张符,贴在了瘦子的头上,但是不管用。 乔扬帆大喊一声:“我也来!”就助跑着,冲上来,将瘦子撞翻在地。连二十一和沈墨洲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两人默契地一翻身,用膝盖抵住瘦子上臂,不让他起来。乔扬帆则死死地压在瘦子的身体上。 店里其他人看了,还在那里发抖。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啊!”乔扬帆大喊道。 于是上来两三个伙计,帮忙压住这挣扎的瘦子。店主也拿出一条麻绳,几人合伙将瘦子捆成个粽子。 被绑得死死的瘦子,还得让人压着才控制的住。 沈墨洲看着这瘦子头上的黑气,问道:“女先生,这人怎么像只饿疯了的野兽?” 二十一出了一头细汗,对仙若说道:“去把八卦镜拿来。” 店主却在那里唉唉呼道:“快、快把这饿死鬼送走,送到九婶子那个神婆那里去,哎呀,我的店呀!好多人没付钱就被吓跑了……” “诶诶诶!”二十一拦住发着抖想要离开的店主,道:“还送哪儿去呀?” “这人一看就是中邪了呀!能送哪儿去啊,九婶子就是专门治中邪的人呢!”店主哭丧着脸,完全无视二十一的一身道袍。说着,他又挥手驱赶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呀!快送走啊!” “哦!”伙计们赶紧架着瘦子起来。 “诶,等一下!”二十一又拦住了,皱着眉头,说那店主:“还送什么呀?没看见我这人就是解决这种事的啊!” “哎哟喂!道长!”店主一拍腿,一副巴不得自己动手将那害人的瘦子扔出去的表情,“您是学道的,可是,我们这里抓鬼驱邪最厉害的,是神婆九婶子,不是我信不过您,可是人家九婶子的信徒比城隍庙的还多,还是送她那里去比较保险!” 说完,他又字那里赶人走了。 “嘿!”二十一一张脸,顿时写满了“不服”二字,但也只能看着他们将瘦子送走。 第九十四章 九婶子 仙若拿着八卦镜出来,给二十一。 “不要了、不要了!”二十一烦躁地挥了挥手,大步回了房。 仙若一脸茫然地看四周,问道:“二十一怎么了?刚刚那个吃不饱的人呢?” 沈墨洲看了看门外,道:“被人抬走了,女先生怕是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呢!” 没多久,二十一又从房里出来,背着一小包东西,朝外走。 “女先生去哪儿?”沈墨洲在她身后追问。 “跟过去看看,万一那个什么九婶子搞不定该怎么办?”她又折了回来,把仙若手中的八卦镜拿走,嘱咐道:“别到处走啊,没事就在房里修炼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沈墨洲站到她身边。 二十一一双眼不痛快地扫向沈墨洲,还没开口,沈墨洲就说道:“你也看到那人的力气哪像常人,多双手,多份力气。” “……” 乔扬帆听了,也凑了过来,道:“师父带上我,我也有力气。” 二十一有些不喜欢,但还是默许了这两人同行。 “女先生,刚刚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呀?” “我看那人,一身鬼气,行为异常,想是被饿死鬼给半路投胎了,俗称——借尸还魂。”二十一边走边回答。 借尸还魂,即是人死后可将灵魂附于他人尸体而复活。 可那瘦子不同。 瘦子是活人,里面的魂是死魂。 也就是说,活人的魂,被那饿死鬼取而代之。 只可惜,鬼就是鬼,即使占了个活人的躯体,但鬼气撞上活息,阳阳失调,导致他狂性大发。 三人一落打听而去,找到了传说中的九婶子的住处——呵!好多人呀! 只见一个普通小户家设立的一个祠堂门口,摆了个大香炉,里面堆了一层厚厚的香灰,上面插满了黄香,而且还不断有人前来上香。 看着这些在一个小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进去的作揖哈腰,一脸虔诚,出来的拿着符、签,一脸感恩戴德,二十一就笑了。 “我说着这接连几天在大街上来回走了好几圈儿,怎么没有半文钱生意呢,原来都是到这里来了啊!——走,去看看。” 沈墨洲淡笑着跟在后面,道:“女先生这是遇着对手了?” “嘁!”二十一嗤笑一声,骄傲地扬起脸,说道:“我无弦门没有对手!” “师父这么厉害,什么时候教我抓鬼呀?”乔扬帆眼巴巴地问道。 二十一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三人走到香炉前,还没上门阶,就有几个四个男人堵了上来,拦住他们不让进。他们上下打量着二十一,不看别的,主要是看她这身道袍。 “同行莫入!”一人客气而又强硬地说道。 “同行?”二十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 沈墨洲默默地离二十一远了两步,假装不熟,提步要进去。 没想到也被拦住。 “对不起,这位公子你也不能进去。” “欸……”沈墨洲装作不明白,“我为何不能进去?我这、我可不是什么同行啊!” “对不起,你们三位都不能进去。这里只让信徒进。” “信徒?”三个人异口同声。 乔扬帆一挥手,往前走,道:“我就是信徒呀!” “不能进!”乔扬帆立刻被拦住去路。 四人组成了一堵人墙挡在前面,显然是只要二十一几个人动手,他们也不会客气地模样。 两帮人就这样对峙着。 祠堂里出来了一个姑娘,长得端着,打扮得艳丽,印堂发黑。 二十一看了一眼,觉得这女子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可不就是前几日在街上丢了东西,然后和楚无痕暧昧的女子吗? 那姑娘也看到了二十一,脸上顿时露出了嘲讽的笑,朝这边走来。 “哟!这不是那位在街上算命的道长吗?”她扭摆着肢腰,一双眼,视线在二十一身上游弋,“怎么?中邪了,来我们九婶子祠堂来拜拜,祈个福的?” “……” 四个拦路的男人,看到这女子,也恭敬起来,点头哈腰喊道:“侄小姐。” 沈墨洲一看就明白这姑娘认识二十一,而且认识的过程不是很愉快。他拂袖,作了个文雅的书生礼,润声道:“这位姑娘。” 对方眼睛一斜,注意到了旁边的沈墨洲。 估计是看沈墨洲的面皮长得不错,立刻就没了尖酸刻薄的表情,娇羞着也回礼,低下刚刚扬得高高的调子,道:“小女子翠萍,见过公子,公子有什么时候需要小女子帮忙的吗?” “哦,翠屏姑娘,是这样的。”二十一满脸鄙夷地看着身边的沈墨洲,只见他文质彬彬的,指着乔扬帆和二十一说:“我和我弟弟还有这位道长,听说九婶子神通广大,故慕名而来,想来膜拜一番,却被你们这四位守门的兄弟拦住了去路,不知是为何?” 这唤翠萍的女子福腰回答道:“公子,和您的弟弟可以进去,但是这……”她看了看二十一,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悦,“这道士就不行了。” 话一说完,她身边的一男子就提醒道:“侄小姐,这、这三位是一起来的,应该是都不能进去的呀!” 翠萍瞪了对方一眼,摆起了小姐谱,“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啊?” “是、是,您是……” 二十一冷哼一声,“一身晦气!” 沈墨洲上前半步,将二十一挡在身后,一脸温笑,“我诚心而来,那就诚意求进。道长就不进去,我和我弟弟进去好了。” 翠萍给了二十一一个示威的眼神,对沈墨洲莞笑道:“公子请随我来。” 二十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进去,一个人在外面干等着。 九婶子祠堂左右不是很宽,想必也不是很大,只是因为从上面垂下来许多竹帘,一排一排,隔成了狭窄的走到,一次看不到底,所以显得空间大。 沈墨洲和乔扬帆跟在翠萍身后,顺着竹帘隔出来的道路,慢行,最后穿过一个房门,进到了一个四合院里。 院里露天,四方都摆放着矩形的神坛,神坛里也是插满了所谓的信徒敬奉的香火。 院里来上香的人,四方都拜,没有多余的说话声,只有诚心祈愿的言语。 沈墨洲打量着四周,看到正东方的那间屋里,有不同寻常的东西从里面泄露出来。陆续会进去两三个人,进去时还挺精神的,出来后就低着头,走路轻飘飘的。 翠萍讲话的声音也更低了,“两位公子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我婶婶。” 说着,翠萍走的方向,正是正东方的那间屋。 乔扬帆忽然有些怕,抓着沈墨洲的腰后的衣襟,悄声喊道:“墨洲哥!” “嗯?”沈墨洲应了一声。 “我可不可以在外面等你?”他说。 沈墨洲皱起眉头,看他,显然是对他的临阵退缩感到不满。 “哥……”他小声地叫着,满脸的哀求。 “唉……”沈墨洲叹了一口气,轻轻点点头。 沈墨洲独自跟着翠萍进那间屋。 门帘一掀开,一股黑暗的色彩,迎面而来。沈墨洲看屋里面,怎么看都是朦朦胧胧。 但在普通人眼中,这不过是见普通的房间,只是有点暗。屋里点着四面墙上都点着红色的蜡烛,从房梁上垂下来一四根细线,线上都绑着一圈长长细细的檀香。幽幽地檀香味漂浮在室内,混着这阴暗的气息,不但没有让人静心虔诚,反而当人心生惧意。 屋中央,放着一把雕花的黑漆椅子,具体是个什么模样,在黑暗中只看得见轮廓。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端坐不动。烛光打在那人脸上,可以让人看见是个女人,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脸上的沟壑在烛光下,更为明显。她闭着眼,仿佛眼皮盖着的下面,没有压住。 翠萍上前,唤道:“婶婶。” 半晌没有声音。 “嗯……”九婶子开口了,音调又慢又悠长,仿佛从棺材里醒来一样。 她睁开眼,睁眼的速度十分快,沈墨洲隐约看到睁眼的瞬间,有红光一闪。 “翠萍,你刚刚不是走了吗?”九婶子问道。 “婶婶。”翠萍开口的声音娇滴滴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侄女带了一个好俊俏的公子过来,给婶婶看看。” “哦?”九婶子拉长了声音,看到了还站在门口附近的沈墨洲。她眯起眼,点头道:“的确是个俊俏的公子。” “呵,九婶子好。”沈墨洲连忙拱手行礼。 九婶子站了起来,朝沈墨洲靠近。“这位公子,叫什么名字?今天几岁啊?” 沈墨洲正要回答,翠萍就已经上前,拉着九婶子的衣袖,开口冲九婶子娇嗔起来,“婶婶,别人可是对您慕名而来的呢!” “行了,你这丫头!”九婶子用手指点了点翠萍的额头,转脸问沈墨洲:“公子所来,是求问前程,还是卜算姻缘呢?” “哎哟!”翠萍跺了跺脚,捂着脸扭了扭身子,说着,她又在九婶子耳侧低语了一声。 “行了,翠萍。”九婶子拉长了调子,有些不悦,“不要看到长得俊的公子,就在这里胡思乱想,这事月老本上有记,不能乱来。” 沈墨洲温文一笑,道:“无碍,今日我来,便求问这月老薄上的姻缘。” 第九十五章 注意力 “好。” 九婶子拍拍手,就有人侧门里抬出了一张桌子。 桌子上有一张红纸,右上角放着砚台和毛笔。 九婶子邀沈墨洲坐下,将砚台推到沈墨洲面前,道:“公子请磨墨。” 沈墨洲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了。 九婶子拿着毛笔,蘸上墨,握在手心,开始咪咪嘛嘛的念念有词。 笔忽然从她手中跳下,没有人执握,却也能动,在纸上慢慢写下一行字: 人生得意时欢尽。 写完这句话,笔扑通落在桌上。 “人生得意时欢尽。”九婶子缓缓念出这行字,拿起红纸,看着沈墨洲,“公子,这可不是好话。” 本以为他会问,有什么方法破解,但他没有。 “算得不对。”沈墨洲站了起来,淡淡道。 “哪里不对?”九婶子脸色微变。 沈墨洲拂了拂衣袖,道:“在下有位友人,为我算过一卦,说我‘人生得意须尽欢’。她那是上上签,你这是下下签,九婶子觉得我信哪个好?” 自然是信正不信邪,信好不信坏。 九婶子双手按在桌子上,没有起来,她眼中掠过一丝阴冷,咯咯低笑,“若有机会,但愿能会一会你这位朋友。” 沈墨洲不再多说,转身往外走。 出了这房门,沈墨洲才觉透了一口气。 哼,人生得意时欢尽? 乔扬帆看都沈墨洲出来,连忙迎了上来,问道:“哥,里面什么个情况,有鬼吗?” “鬼倒没看见,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沈墨洲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抬头往外面走,“走,我们先回去。” 乔扬帆跟在他身后,道:“刚刚我有看到在客栈里咬人的瘦子,像个没事人出去了,不过是走后门的。” “嗯。” 二十一已经在外面等烦了,看到两人出来,连忙上前询问:“没事吧?” 沈墨洲笑容一如既往,“有事出来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诶,里面是个什么样子,你眼睛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二十一指了指自己眼睛,代指他的阴眼。 “没看到脏东西,不过扬帆有看到那个瘦子走后门出去了。”沈墨洲答道,“我到底是门外汉,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是觉得那个九婶子看着让人有些不舒服而已。” “那我们晚上来吧。” 沈墨洲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问道:“晚上来做什么?” “鬼嘛……”二十一搓了搓手,笑得狡猾,“还不和人一样,人多的时候装模作样,人少的时候就原形毕露呗!” “……”这话怎么哪儿听、哪儿不舒服呢? 回到客房之中。 沈墨洲察觉窗户是打开的,屋子里有些气冷。 他走到窗户前,站了一会儿,将窗户关上,叹道:“楚兄来了啊!” “诶!叫哥哥!”楚无痕果然在房中,不过是坐在房梁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墨洲。 “……楚兄来,一定是有消息的,是吗?”沈墨洲避开他话里要求,问道。 “哎呀!你看你……”楚无痕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房梁上一躺,只手撑着脸侧,用玩味儿的语气说道:“那天晚上我说什么来着?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帮你总得要个理由吧,不然我没法说服自己是不是?” “……”沈墨洲无语地看着他。 “叫呀!”楚无痕一脸恶趣味地俯视着他,“叫一声不吃亏!叫一声多了个兄长,也多了一个门路不是吗?你这又要我给你当跑腿的,我总得跑得心甘情愿呀!” 唉……沈墨洲想起那夜,莫名觉得被戏耍了。 说是比试一场,打赢了才有资格和楚无痕聊这事,结果赢了还要找个帮忙的理由,什么理由…… 沈墨洲无奈一笑,恭敬唤道:“楚哥。” 楚无痕内心得到了满足,翻身跃下房梁,叹道:“沈老弟啊!我给你查过了哈!” “嗯。”沈墨洲目光追着他,显得很尊敬。 “扬帆小弟的确是无辜的。”楚无痕右腿一抬,翘起二郎腿的同时,在凳子上坐下,“不过,你那天出来找我,甩掉了跟踪的人,已经引起他们怀疑了。” 说起那夜,楚无痕与沈墨洲分手之后,他是说到做到,立马替沈墨洲反跟踪调查。 他暗中观察了两天,发现有四拨人在跟踪着沈墨洲他们,每拨人有八个,个个高手,要是武功不高、戒备心不强的人根本没法儿发现。 今天,他轻功一动,如入无人之地,跟着当中几个,到了一僻静的地方,只见有个黑影人在那里等着。 楚无痕算是长见识了,见过发光的仙若就够新奇了,现在还见了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任是你怎么瞪眼去瞅,怎么都瞅不到这影子一样的人的真实面目。 当时隔得有点远,看见那几个跟踪沈墨洲他们的人在给那个黑影人行礼。 一人汇报道:“启禀教主,还是不清楚沈墨洲前几天去了哪儿。” 教主?楚无痕心里默神想着,这武林中能被叫做教主的,也就一个魔教教主宁杀错了。 “嗯……”黑影人沉吟着,声音中带着一股奇怪的轰鸣响,忽然问道:“楚无痕呢?” 我?楚无痕心中一惊,怎么又和自己有关了? “楚无痕轻功太高,实在是不知踪影。” 一听对方这么说,楚无痕就得意起来:那可不,哥哥我一身轻功,鬼见了也得比下三分。 黑影人来回走了一圈,冷冷地说道:“把那天监视的人换下来,明天去追杀乔扬帆,转移沈墨洲的注意力。” “是!” 说到这里,那些人就领命散去。 楚无痕又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直到黑影人神神奇奇消失在空气中。 楚无痕说到这里,怎么也理解不了,一直叽咕道:“兄弟,我是真的,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凭空消失的,难道这世上有人的轻功比我的还好?” 沈墨洲哪还有时间想这种事,比起这个,他跟关心乔扬帆了。 什么叫做,派人追杀乔扬帆,转移沈墨洲的注意力? 他叹了口气,在楚无痕旁边坐下,缓缓道:“楚哥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照你这么说,扬帆明天岂不是有危险了?” 楚无痕也是爱莫能助,“那帮人是不是魔教中人,尚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好人。你们自求多福吧!话说,你们是怎么得罪那些人的啊?” “得罪?”沈墨洲皱了皱眉头。 像他们这种小人物,怎么谈得上得罪? 若说,乔扬帆撞见的杀人灭口也算的话…… 可为什么派人追杀乔扬帆,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所以、所以,他们的目的绝对不是乔扬帆! 沈墨洲抓到了重点,眸子一抬,道:“楚哥,他们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就转移给他们看。”这样,扬帆才能免了杀身之祸。 “怎么转移?” 沈墨洲勾了勾手,在楚无痕耳边耳语了几句。一时之间,他真的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只能先发制人了。 “唉,楚哥,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却让你帮我这么多,真是对不起了。”沈墨洲叹了一口气。 楚无痕一拍胸脯,哈哈地笑:“又不是什么大事,斗不过,我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再说了,你不是还叫我一声哥吗?” 沈墨洲笑了笑,江湖中人就是讲义气,打一架认识,称呼一声,就足够他们赴汤蹈火了。 所以,他武功再好,也不混江湖。 通俗的说,他不混黑社会。 当然,那时候的黑社会不像现在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白天因为一身道袍,被拦在了祠堂外,二十一便将道袍脱了下来,反正穿上也没生意。 二十一将衣服都拿了出来,几件单调的道袍,还有两条衣裙——一条师父送的,一条沈墨洲送的。 她忽然有些高兴,现在居然有两个人送她衣服了,想起来就高兴。 她拿起沈墨洲送的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转身,眉开眼笑地问仙若:“仙若,快看这件衣服好看吗?” 仙若看那件红色的襦裙,实在是衬二十一脸色,也高兴的说道:“好看!你穿起来一定好看!这就是沈公子送你的那件衣服吗?” “嗯!”二十一高兴地点点头,面上还带着一点她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娇羞,拿着衣服左看右看。 这衣服她拿到手后,她还么有自己看过呢,没想到这么漂亮。 “沈公子人可真好!” 二十一手里拿着别人送的东西,自然也要跟着点头赞同沈墨洲的好。 末了,她手一顿,不解地抬眼望着仙若,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衣服是沈墨洲送我的?” 这衣服送给二十一后,二十一就收了起来,在加上那天刚好仙若不见了,所以这件事她也没有和仙若说过。 而仙若,是躲在门后听见的。 “啊……”仙若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中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那是因为、因为,我收拾的时候,不小心见到的。哦、哦,沈公子买这件衣服的时候,是和我一起的呀,所以我一看到就知道是他送你的了,就是……就是这样。” 说完,仙若还是有些心虚,小心的瞥着二十一的表情,看她的反应。 二十一抬了抬眉毛,表情中带着了然,没有怀疑仙若说的话。 “行了!”她将沈墨洲送的衣服往床上一扔,自己也跟着坐到床上,拿起师父送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说道:“那件衣服就先留着吧!” 穿好衣服,她又拿出沈墨洲送的鞋子,往脚上套。 仙若走了过去,道:“你买鞋子了?” 二十一手又是一顿,一脸的不明白,问道:“这也是沈墨洲和你一起买衣服的时候,一起买的呀,你不知道?” 第九十六章 揭穿心事 这个仙若可真是不知道。 可是仙若心虚呀! 她支吾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答:“是吗?我不怎么记得了。” “哦。”二十一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鞋子好看,她喜欢。 二十一第一次穿这种轻巧的绣花鞋,只觉得脚上轻轻的,像没有穿鞋一样。她试着来回走了几步,鞋子太轻了,让她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脚上怪怪的,一会儿像鞋子掉了,一会儿又像脚上沾了什么东西一样碍事。 她走出门,看到沈墨洲,立刻高兴地指着自己的脚,对沈墨洲喊道:“沈墨洲,快看,你送我的鞋子。” 沈墨洲闻声,看见她一身动人的桃红,难免有些痴醉。 看着她穿一双绣花鞋就满足的笑容,沈墨洲也跟着高兴,向她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 二十一高兴又别扭地走向他,一边说道:“鞋子挺好的,就是穿着有些不习惯。” 话刚说完,她就脚下鞋尖就擦在地板挪动不了,身形一滞,惊叫一声,人朝前面扑倒而去。 “女先生,小心!” 沈墨洲连忙往前大跨一步,扶住了即将摔倒的二十一。 “……”二十一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离地几尺的身体,缓缓抬起头来。 “女先生,没事吧?”沈墨洲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低沉。 “没。” 他往前走了两步,将二十一的身子扶直,低头去看她脚上的鞋,自语道:“是因为鞋子穿着不合脚吗?” 二十一低头看他的弯下的背影,多少有些感动。她一把拉起沈墨洲,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鞋子很合脚,只是我不会穿而已。” 可不是,为了行动时的方便,她从来都是一双笨重的黑靴,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 看着她明亮的眸子,他微微有些怔忡,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笑脸来,道:“穿习惯了就不会这样了——来,我扶你去坐下。” 沈墨洲倒了两杯茶,一杯端到二十一的面前。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笑着问道:“女先生怎么突然想起穿这身?” 二十一盯着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小口,回答:“今天在那祠堂外面因为衣服被拦了,我还穿做什么?” 沈墨洲笑了笑,没有说话。 二十一微微蹙着眉头,伸手去摸脚上,一边自语道:“不行,穿这鞋子太碍脚了,晚上出去的时候得换掉。” 沈墨洲目不转睛地,淡淡地注视着她,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一口,道:“今天去,可是没钱的生意,你也愿意。” 二十一一眼扫过去,“我是不愿意啊,不愿意我就不去了?” “这倒也是。”他颔首,掀开茶杯,看里面清澈的茶色。 两人坐在桌旁,一阵沉默。 二十一单手撑着张脸,另一只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沈墨洲端着茶杯,看起来是在优雅地品茶,可是这小客栈能有什么好茶,他只是偶尔心不在焉地瞥二十一两眼。 二十一抬眼,瞅着沈墨洲,脸上有着不理解,问道:“诶,这茶好喝吗?你可是喝了好久了。” 沈墨洲缓缓地放下茶杯,挑眉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反问她:“这桌子,声音好听吗?你可是敲了好久了。” “……”二十一脸上表情一垮,连忙收回手,视线看别的地方。 乔扬帆从外面回来,一脸的细汗,道:“师父,你交代我打听的,我都打听好了。” “嗯,坐下,慢慢说。”二十一拍了拍旁边的凳子,将面前的茶推给乔扬帆,道:“都出汗了,赏你一杯茶吧!” “诶,好,多谢师父赏赐。”乔扬帆高兴地伸手去端茶。 ——那茶,她刚刚可是喝过一口的。 沈墨洲脸色一沉,表情严肃得有些吓人,抬手压住那杯茶,冷声道:“要喝自己倒!” “……”乔扬帆有些一愣,有些委屈地看向二十一,可怜巴巴地叫道:“师父……” 这一问二十一,二十一肯定是要替乔扬帆说话的。 沈墨洲脸色更难看了,不等二十一开口,他将东西往地上一推。“叮当”一阵瓷裂声,茶水洒了一地。 ——这是、这是发火了吗? 乔扬帆和二十一都有些被惊到,不明所以地看着沈墨洲。 沈墨洲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重复着之前的话语:“要喝自己倒。” 说完,他一甩衣袖,大步朝屋里走。 乔扬帆委屈极了,“师父,我刚刚有做错什么很严重的事吗?” “……呃,”二十一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看着沈墨洲的背影,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是他脑子有病。” 沈墨洲烦躁地合上房门。 他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又打开窗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儿,转过身;他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躺下…… 末了,沈墨洲看到床角被棉被盖住的包袱露出了一角,便伸手去掖,手指就碰到了里面的一个硬物。 他翻开来看,看见了里面的一把折扇。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唉,上面提得字,他不打开扇子来看,也记得。 沈墨洲拿着扇子,犹疑着,慢慢的将扇骨打开,扇面上的内容一点点展开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地风呼声扫了进来,沈墨洲敏锐地感觉到有人进来,窗户就猛地合上。 沈墨洲折扇一合的同时,挺身而起。 瞬息之间,他只看到面前一道人影一闪,手中就是一空——扇子已经被人夺取。 沈墨洲心下一沉,来不及细想,就要动手抢夺,却看见来人到了梁上,倒挂着垂下头来,一双桃花眼勾向他。 “看见哥哥来了,还不欢迎?”楚无痕咧着嘴,坏坏地笑。 见到是楚无痕,沈墨洲心中松下一口起来。他一双眼,盯着楚无痕手中的折扇,笑得有些虚浮,“楚哥……” 楚无痕腰身一使力,稳稳地坐在梁上,折扇一开,半遮住脸,风情无限地垂眼看着底下的沈墨洲,怪腔怪调地说道:“哥哥不是窃贼,乃是梁上君子也!” “……”沈墨洲有些无语,又有些反感,眼睛一直盯着楚无痕手中拿得扇子,声音压得沉沉地,“楚哥,莫要戏弄于我了,快把东西还给小弟。” “扇子?”楚无痕看了看手中摇晃的折扇,捏着扇面上端,上下夸张地查看,问道:“这扇子上面刻有藏宝图?在哪儿呢,让我瞅瞅。” “……没有。”沈墨洲压住心中的烦躁,闷声问道:“楚哥怎么又来了?” 楚无痕却不理会他的问题,拿着扇子一点也不秀气地左翻右看,嘀嘀咕咕,“没有藏宝图?也是,看着普普通通的,就是一把破扇子而已……可是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啊?” 楚无痕合上扇子,一脸好奇地看着沈墨洲。 “……”沈墨洲抿着嘴,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老高,显然是不开心了。 这倒让楚无痕更加好奇了,拿着扇子在手中转来转去,道:“老弟,这东西,不寻常吧!” “……没什么不寻常,就是一把扇子而已。”沈墨洲极力解释。 “那送给我?” “不行!”沈墨洲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不行?”楚无痕挑起眉头,眼中玩味儿的意思更加明显。 他抬头,视线阴冷,看着楚无痕,一副“不还给我,我就不客气了”的模样,伸手讨要道:“楚哥,这只是一把扇子,你要是想要,我去买个百把千把送你,你只需将这个还给我就好。” “诶?”楚无痕有些觉得好笑了,嘟着嘴发出“咻咻”的挑逗声,问道:“老弟,这是你心上人送的吧!” 一说起这个,沈墨洲把手一收,背过身去,否认道:“不是!” “这样子,就是的了。”楚无痕完全不理会沈墨洲的否认,玩弄着折扇,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的手心,继续说道:“来让我给想想,这个可是……那个浑身会发光,你口中那个‘秉性单纯,人畜无害’的仙若姑娘送的?” 沈墨洲声音凛然,“不是!” “不是?”楚无痕跳下房梁,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又猜测道:“难不成是穿着道袍,会算命的俏媳妇——二十一?” 沈墨洲拳头一紧,转身问道:“你叫她什么?” “俏媳妇啊!”楚无痕笑眯眯地看着他,“沈老弟这么紧张做什么?她的确长得俏啊,只要嫁了人,不就成俏媳妇儿了?” 沈墨洲胸口起伏很大,显然是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夺过楚无痕手中的折扇,冷声道:“楚哥莫要出言轻浮,女儿家的清誉容不得你这样来戏耍。” “哦——”楚无痕拉长了声音,指着沈墨洲,顿时明白了,“我给猜对了!” “别胡说!”沈墨洲微微后退了一步,否认道。 “兄弟,哥懂!”楚无痕拍了拍沈墨洲的肩头,“你也别否认了,这里又没人,咱就坦白点吧,你喜欢人家你就承认吧!虽然哥哥我喜欢美人,但好歹也有个‘君子’美名是不?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这梁上君子,也不偷兄弟所爱呀!既然,你喜欢,那个俏媳妇哥哥就让给你了!” 沈墨洲哭笑不得,什么叫让给他? “楚哥,你莫在这里胡说了!”沈墨洲依旧否认,“我与女先生,一路而来,只是普通好友关系。” “嘿!你当哥傻呀!”楚无痕一拍桌子,肯定地说道:“你就是喜欢二十一那小妮子,你脸上就差写上几个大字——女先生,我、沈、墨、洲、对、你、肖、想、已、久!” 楚无痕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九十七章 再说一次 “我……” 被这样直接揭开心事,让沈墨洲有些措手不及,浑身一震,愣愣地,手中折扇都跌落在地。 “诶,你看、你看……”楚无痕弯下腰,捡起扇子,递向他。“干嘛不承认啊,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沈墨洲脸色一变再变,垂下眸子,接过扇子,背过身。 “楚哥来,为的是什么事?”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抓着扇子的手,骨节分明,有些泛白,显然是很用力。 “哦,没什么!”楚无痕讲这话时,总是恶意的表情,也有一瞬间崩塌。“就是通知你一声,明天我有一个朋友会来帮忙。”说着,他低头用手背擦了擦了鼻尖。 “……就这样?” “就这样。” “……”沈墨洲被他这样一搅和,也不想多问了,只是拱手谢道:“多谢楚哥鼎力相助,我沈墨洲无以为报!” “客气!”话音一落,楚无痕又像来时那样,风一样出了窗。 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沈墨洲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折扇,目光沉沉…… 夜幕覆临,二十一拿着包袱,去敲沈墨洲房门。 “沈墨洲——”她拉长声音喊道。 门咯吱一声打开,沈墨洲站在门里,像一副壁画,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十一,声音冷漠,“女先生,有事?” 咦?这人,说好了一起去九婶子祠堂去看看的,忘了? 二十一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米糕,递向他,问道:“你怎么了?晚饭也不吃,乔扬帆做了让你很不开心的事吗?吃点吧,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出去。” 沈墨洲一怔,心中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楚无痕说的话。他蹙起剑眉,接过米糕,咬了一口,一股香甜在唇齿间化开。“没有,是我自己有烦心事。”他声音也缓和一些,侧身到一边,让二十一进了屋。 “哦,那你的烦心事,可把乔扬帆给烦着了,追着我问了一下午,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沈墨洲手缓缓垂下,沉默不答。 二十一悄悄地看了看他冰冷的神色,试探着问道:“要不……我替你传信回家,你就不会这么心烦了?” 沈墨洲低头看她,勾唇淡笑,“不是那些事……” “哦……”二十一呶呶嘴,嘟嘟囔囔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其实,我有时候也挺想我师父的,我师父就是我爹一样,我也会想写信给他,告诉他我现在挺好的……” 原来,她是认定他是在想父母了。 也是,在二十一眼中,沈墨洲一直就是个大少爷,什么时候出过远门呀!想父母是很正常的。 “呵……”沈墨洲轻笑一声出来,表情也不再冰冷,温文儒雅,柔声道:“女先生真是个贴心的人儿,那就写吧,今晚回来我就给写,你帮我寄出去,可好?” “嗯?”二十一抬头迷惘地看着他,好像没听懂一下,但又马上点头,道:“好——你快把东西吃了,待会儿饿肚子我可不管!”她抬了抬他的手,那只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口的米糕。 沈墨洲温和地点点头。 二十一拿着包袱在桌子旁坐下,从里面拿出一堆东西,一件一件往桌子一边的空出推,一边说道:“这个护身符,你戴着;这个柳条鞭可以用来抽鬼,你拿着;这个桃木剑,你要的话,你就拿着吧……还有,符、八卦镜……” 最后,她阴恻恻地“嘿嘿”笑了两声,从里面抽出一把笨重而又锋利的杀猪刀来! “咳咳!”沈墨洲直接被米糕呛到。 他可是第一见到二十一拿出这么一把明晃晃的真刀来,而且还是杀猪刀! “女、女先生,这刀做什么用的?”他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二十一拿着刀挥了挥,一脸自得,道:“杀猪刀呀!找杀猪的借的,即可砍人,又可煞鬼!” “行、行了!”沈墨洲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生怕她伤到自己,连忙捉住她的双手,小心掰开她的手,拿过那把杀猪刀,讪讪地笑道:“这个、这个危险,你一个女儿家的,就不要拿这种东西了。要拿也得是我来拿!” “行吧!”二十一就依了他。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呀!” 沈墨洲揉了揉额心,看着这一桌子道具,道:“女先生,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大的排场去抓鬼啊!” “嘁!”二十一嗤笑一声,扬起脸,有些得意,道:“你才和我认识多久啊?你跟着我出来,又多久啊?” 多久? 沈墨洲低眉一想,七夕见的第一面,第二次是在春香楼,然后……到现在,也已经有了三个月零两天了。 感觉认识了很久,可是仔细一算,却又只是三个月的时间。 可是,这当中的变化,又微妙不已。 本应该是对仙若穷追不舍的呀,怎么现在……怎么现在,成了楚无痕口中所说的那样——女先生,我沈墨洲对你肖想已久。 说肖想,太过了,毕竟感情这种事,太过自由。 可是,这四十年的差距,他还不自重,要跨过那道线,还被楚无痕识破,那就是肖想了。 对他来说,三个月很长,对二十一来说,也许就是那么一会儿的事。 “喂,你想什么呢?”二十一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考,“怎么说着、说着,你就心不在焉了?” “……”沈墨洲回过神来,笑得有些假,只是道:“扬帆呢?今天这样对他,是我不对,想和他道个歉。” “仙若想出去走走,我就让他陪她仙若出去了。”二十一皱着眉头回答。 “哦。”沈墨洲又笑了笑。 二十一左看右看,觉得沈墨洲不对劲,有些担心他,道:“诶,你要是不想去的话,你就留在客栈吧,我一个人也行的。” “没有。”沈墨洲站了起来,拿起护身符带上身,又将柳条鞭缠到手中,道:“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去?” “……” “你以前是一个人,那是因为你只有一个人,但现在不同了,我在这里,我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他说这话时,表情淡淡的,手上不停地收拾着二十一从包袱里拿出来的东西,就好像说的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这饶是二十一迟钝到了极点,她也不可能感觉不到这话里用心之深。 她呆呆地看着沈墨洲的侧脸,好像从来没有看他看得这么顺眼过!就好像看到蜜蜂采蜜一样,往深处想一下,就觉得蜂蜜甜甜的。 她也不懂,只觉得这话说得真好,她还想听一遍,便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嗯?”沈墨洲扭头看她,有些不明白,“说什么?” “……”二十一忽地就不敢看他目光,一双眼到处躲藏,呐呐地否认:“没,没什么。” 沈墨洲拿起一包袱东西,低声道:“我们走吧!” “哦、哦!”二十一看他已经往外走,连忙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夜街上。 现在夜市还开着,路上有点灯,但沈墨洲还是会提醒她走路小心点。 二十一却一直在想着他之前说的话。 这话可真好,二十一想觉得自己真的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报答这份心意。 她小跑几步,到了沈墨洲身边,“沈墨洲!” 沈墨洲闻声,侧脸看她。“怎么了?” “我让仙若教你修炼之术,怎么样?” “嗯?”沈墨洲微微皱起眉头,想起她之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事。“为什么?” 二十一神情中,充满希冀,道:“学得好可以成仙,学不好可以延年益寿啊!” “……”沈墨洲被她逗笑了,“莫再拿这么严肃地事情出来给人许诺了,这种事,我都觉得应该有过慎重思考之后才能做,为什么你这么随意?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吗?” 二十一挑了挑眉,道:“他没怎么教过我,要是这就是随意的话,那我就随意了,又不是我的错!” “呵呵。”沈墨洲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那你教我你自己的本事好了,这样以后你要做什么,我也能帮你。” “那不成!”这会儿,二十一倒严肃起来,“这个师父说过不能乱来,所以不给教!” “……”这空子钻的! 快走到九婶子祠堂了,两个人也不再这么大摇大摆,警惕起来。 两人藏身街角暗处,看着不远处的祠堂门口。 门口的香坛里,一把把黄香火星点点欲烬,还不断有人从里面出来。 “啧啧啧!”二十一眯着眼,感觉到从祠堂里面有邪风溢出,道:“看看看,这可实实在在是个道貌岸然的地方啊!” 沈墨洲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看到七个鬼气森森的人从街的那头走向了祠堂,白天那个瘦子也包括在内。 “女先生快看!”沈墨洲拍了拍她的肩头,“那几个人里面,是不是有白天的瘦子在里面?” 二十一顺着他视线的地方望去,也看到了七个人排成一队,慢慢地走向祠堂。 “呵!一群行尸走肉!”二十一冷笑道。 第九十八章 邪窝 这七个人进了祠堂后,祠堂的门便缓缓关上了。 门锁上了,外面的人进不去。 “过来。”沈墨洲冲二十一招手,带着她走到无人的角落。 “做什么?” 沈墨洲一把将她拉到跟前,低声道:“抓紧我,我带你上屋顶。” “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沈墨洲便将她往怀里一带,搂着她踏空而上,往屋顶飞去。 一股强烈、温暖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二十一被熏得头晕乎乎地,仰头看沈墨洲,却只看到了他的下颌。她的脸,一下烧了起来。 “我……我……”二十一想说话,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墨洲落在屋脊上,将她放下,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 沈墨洲看她站都有些站不稳,还以为她恐高,便扶住她,“怎么,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吗?” “不是……” “嘘!”沈墨洲噤声,看到刚刚那七个人,连忙带着二十一趴下。 “……” 沈墨洲指了指院中,压低声音道:“女先生快看。” 二十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七个人被人领着,到了院中央。 接着,一帮人进进出出,抬桌子,搬东西的,弄了个法坛出来。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就剩那七个人,接着翠萍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手里捧着一盆水。 二十一下意识地抬头看天,看见了一轮残月。 “这是要干什么?”二十一低声自语道。 疑惑间,底下一帮人全都跪了下来。 二十一看到一个妇人,从东屋走了出来,目光猩红,尤为渗人。 “那个就是九婶子。”沈墨洲低声说道。 只见九婶子走到神坛前,聚起双手,发出深深地吸气声,而且是一直吸、一直吸,仿佛她的肺里有些无限地容量一样。 “她把那些供奉的香火全吸取进去了。”沈墨洲看得比二十一还清楚。 二十一仔细看,果然看见院子里,四方神坛里的香灰都细细地朝九婶子嘴里汇集。 “呵!”二十一看明白了,“原来是个灵通鬼。” “什么灵通鬼?”沈墨洲压低声音问道。 二十一剑指着九婶子,道:“灵通鬼乃鬼中精灵,专门假借人的灵气,说神话,做鬼事,诱惑世人入迷途,进邪道,渐离人道,而行鬼道。” 沈墨洲眯着眼,仔细看着院中的九婶子,道:“我怎么看她,她也像个人呀!” “鬼在她身体里呢!”二十一说道,“今天乔扬帆打听过,这九婶子本来就是个神婆,就这一个月,变得更神乎其神,不管什么事,她都有求必应,而且灵、准,所以一下博取了很多人的信任,好多人连城隍庙都不拜了,就拜她!” 二十一一边往包袱里翻东西,一边说道:“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怕是这九婶子平时请神的时候,不小心请来了这么个鬼,甩不掉,在加上一些鬼胡话将她一哄,她怕是把这灵通鬼当神来供奉了,还搞出这么一个祭拜的地方,为这鬼聚信徒,凝香火。” 沈墨洲想起今天请那九婶子算命时的那句话,与二十一算的就一个字的差别,意思却易改了这么多。 “——果然是说神话,做鬼事,诱惑人渐离人道,而行鬼道。”沈墨洲明白的点点头,“白天看这地方聚集这么多信徒,的确可怕!” 二十一拿出八卦镜和朱砂笔,擦了擦镜面,往上面写符开光。“还好这地方刚建起来没几天,这要是供奉久了,出个邪神都可能。还好我来了,今晚看我端了这个邪窝!” 所以说,任何时代,咱都要远离邪教! 沈墨洲皱起眉头,压住二十一的手,“且慢!” “怎么了?” “女先生要是端了这些,底下那几个人会怎样?”沈墨洲问道。 二十一见惯了这种事,反应有些冷漠,“该怎样就怎样。” 沈墨洲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喜欢二十一做这种没有感情的事。 “女先生,”沈墨洲抓住她的细腕,“你做这些,是为了救人的对不对?” “……对啊。” “那就不要‘该怎样就怎样’。”沈墨洲认真地对她说道,“要救就全救下!” 二十一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有些不耐烦地掰开沈墨洲的手,道:“说了该怎样就怎样啊!” “女先生!”沈墨洲不肯松手。 “啧!你……”二十一拿他没办法了,一把抓住沈墨洲胸前的衣襟,凑到他脸前,愠怒道:“你想的个什么呢?这事是我的本分,有得救的我一定竭尽全力,没得救的我也要争取十分,当然是该怎样就怎样啊!” 该怎样就怎样。 在别人眼中,说出来可能多少有些不负责任的、不愿多花精力的意味,但在二十一却成了本分之举。 沈墨洲被她凶得羞愧起来,再加上二十一凑这么近,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女先生说的极是!是我俗气了!”他轻轻地说道。 微光之中,二十一隐约看到了他脸上的绯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也“唰”地一下,也跟着红了。 她松开手,不敢多看他了,将画上符的八卦镜塞到他怀里,低声道:“拿着。” “嗯。” 两人此时有些心照不宣。 二十一掏出一把红绳,将绳头递给沈墨洲,然后给他一根红烛,道:“你把红烛点燃,将绳头放在镜子中央,然后蜡粘住,好吗?” “嗯。”沈墨洲点点头,接过东西,拿出火折子准备点火。 “等等!”二十一按住他的手,另一只空手从包袱里拿出一把金钱剑,低声道:“现在点火会被发现。这灵通鬼身具神能,仙若不在,我们不好对付,得让我准备好先下去,你再弄。” 沈墨洲也算了解她,她对自己的一身法术总是自信满满,可是一说不好对付,那就一定是有危险的时候。 他难免有些担心,可是看到二十一脸上却毫无惧色。 沈墨洲想起之前说的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居然怀疑她。 二十一低头拿出一把符往兜里塞,边塞边抱怨:“我真是蠢!晚上穿那身黄皮子出来又不会怎样,反正又不是从正门进,这衣服真是不方便!” “……” 准备好后,二十一用肩膀顶了顶旁边的沈墨洲,道:“我下去了,准备——走!” 话音一落,她爬迅速爬起来,朝底下冲。 她的动作很大,屋顶的瓦片哗哗作响,脚踩过的地上,屋瓦全都碎裂,乒乒乓乓地顺着斜顶往下滑。 “嗯?”底下的九婶子,还有跪着的几个人全都注意到了二十一。 二十一一脚踩在屋檐处,一跃,腾空一个筋斗落在地上。 “好家伙!”二十一用金钱剑指着那些人人鬼鬼,义正言辞道:“借人行鬼道,天理不容!做鬼也不规矩,谈什么投胎做人,速速弃了这邪道,我便替你们收拾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残局!” 九婶子扭头看着二十一,先是一愣,然后是猖狂大笑:“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好大的口气!” “……”二十一承认,穿着罗裙,影响自己的气势。 二十一还没被这样嘲笑过丫头片子,顿时恼羞成怒,“管你是什么灵通鬼还是神通鬼,我打得你成狗屁不通鬼!”说话间,咬破手指,鲜血一涂剑身,为金钱剑开了封,就冲了上去。 金钱剑发着红光,杀气噌噌,朝九婶子刺去。 九婶子后退着躲开。 那七个行尸走肉,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挡在了二十一面前。 二十一一手往怀里掏符,却因为罗裙不似道袍那样宽松,将兜里藏的符文全都带了出来,撒了一地。二十一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符文,已经无暇顾及了,金钱剑往地上一搅,带起的气流,将地上的符文全都飞了起来。 “走!”二十一提剑冲上去,一张张符文也跟着往前冲。 符文撞上那七人身上,一股黑气立刻从他们头顶蒸腾出来。这些人顿时全都浑身抽搐,翻着白眼往地上倒去。 后面的翠萍顿时狠厉起来,朝二十一扑来。 符粘上她,根本没作用。 二十一一侧身,让她扑了个空。翠萍一转身,又扑来,没有章法可言,完全就像个疯了的泼妇。 二十一擒住她肩头,往她脚下一扫,翠萍立刻仰面倒去,摔晕了过去。二十一掀开她眼皮一看——活人一个,没有被附身,一身鬼气应该是在这里呆久了给沾染上的。 “呵!”二十一扭头瞪着那九婶子,道:“中邪不可怕,鬼迷了心窍才可怕。” 九婶子咯咯地笑,“人心难测,人性易夺!” 顿时,从四方屋子里走出几十个人,全都是和翠萍一样,心甘情愿信仰着九婶子的人。 这可怎么得了,二十一被团团围住,不敢伤了活人。 这时,沈墨洲拿着东西从屋顶一跃而下,将二十一护在身后。 “东西。”沈墨洲将八卦镜和着绳子抛给了二十一,“这里交给我,你该怎样就怎样去!” 话刚说完,一大伙活人,全都朝两人扑过来…… 第九十九章 逆仙之法 城南街头,灯火阑珊。 仙若走到了一家酒楼前,抬头看着伊香居三个大字。乔扬帆还在耳边不停地说这说那,但是仙若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扬帆。”仙若转身看他,“你可不可以在外面等一下我?” 乔扬帆一愣:“外面?” “嗯。” “你要去这里面?”乔扬帆指着面前的酒楼,反应了过来。“我和你一起进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外面等多无聊啊!” “不行!”仙若睁着眼睛,坚定地说道,“我得一个人进去!” “为什么?”乔扬帆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 仙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想找个借口。好一会儿她才回答道:“我听说这家的东西挺好吃的,我想买一点回去,等二十一回来了,送给她,给她一个惊喜!” “呃……”怎么会有人想到送吃的给人惊喜啊……乔扬帆有些无语,但转念一想,只要是仙若师伯送的,哪怕是一堆狗屎,师父都会感到高兴吧! 所以,重点不是送什么,而是送东西的人是谁。 他想了想,问道:“师伯,不要我给你进去当参谋吗?” “不要,”仙若老实地说,“你太喜欢说话了,我东西还没送出去,你就会先告诉二十一去,那就没惊喜了。” “……好吧。”乔扬帆一脸挫败地说道:“那我在附近逛逛,你进去吧!” “嗯。” 仙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乔扬帆眼睛没有朝这边看,她这才进了酒楼。 刚进酒楼,酒楼的伙计就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问道:“哟,客官,晚上好啊,要点什么吗?” 仙若环顾酒楼四周,道:“我约了人在这里。” “约人啊!”酒楼伙计立刻明白,“客官随我上二楼。” “你知道我找谁吗?”仙若呆乎乎地问道。 “今晚就一位道长来了,说是等人,客官约了人,只可能是他了。” “哦……” 酒楼伙计领她到了一单间前,为她推开门,哈腰恭敬地说道:“客官里边儿请。” 仙若走了进去,看见宁青一身青袍,坐在窗户前。桌子上摆了一桌精致的吃的,宁青端着个小酒杯,在喝酒。 看到仙若来了,宁青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仙若姑娘,你来了啊!” “宁道长!”仙若翩然上前,亟不可待地问道:“道长可是带来了地仙的消息?” “坐!”宁青拂手,邀她坐下。 仙若连忙坐下,又问道:“地仙在哪儿?” “姑娘别急!”宁青一边给仙若斟酒,一边说道:“地仙不像我们凡人,不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 “哦……”听宁青这么说,仙若就知道没有找到地仙,表情中也露出失落的神色来。她垂下眼眸,声音中低带着些许惆怅,“找不到吗?” “诶,找得到!”宁青连忙安慰她。 “哦……”仙若依旧提不起精神来。 宁青垂下双手,放在腿上,端坐道:“我找姑娘,也是为了找地仙的事,过来和姑娘商量,希望姑娘能帮忙的。” “帮忙?”仙若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我能帮什么忙?” 宁青笑了笑,缓缓地说道:“你可能没什么办法,但是有一个人或许有啊!” “谁有?”仙若立刻追问。 “二十一。”宁青淡淡地回答道。 “二十一!”仙若一惊,仿佛二十一就在旁边一样,站了起来,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二十一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的!” “唉……”宁青叹了一口气,示意她坐下,“你这么紧张作甚?姑娘不想让二十一知道,那就别让她知道呀!这贫道也是个明白人,既然说帮你,又怎么会让你去拆穿自己呢?” “那、那你要我怎样做?”仙若慢慢坐下,不过坐得不是很安稳。 “呵!”宁青抬眸,静静地看着她,“姑娘你纯粹就是想多了,你若直接去问二十一,有没有寻仙之法,她也不会怀疑半分。” 的确,只要仙若不说目的是什么,二十一永远不会怀疑仙若嘴里出来的话。 可是,自己真的要去利用二十一的信任,去做这件事吗? 仙若咬着下唇,沉默下来。 宁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仙若的答复。 “好!”仙若最终还是点头了,“我去问,但是道长一定要帮我找到地仙。” 宁青含笑点点头。 仙若站了起来,道:“那我就先走了,宁道长等我消息。” “姑娘慢走。”宁青端起面前的酒杯,目送仙若出门,嘴角的笑容,若有若无。 夜风从窗户之中拂进来,撩动宁青的双鬓发丝。 门口,传来一声微响。 宁青细长的凤眼目光一凌,烛光摇曳,一层黑影陇上身。 “进来。” 门打开,进来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在宁青面前跪下,恭敬地低头喊道:“参见教主!” 黑影缠绕在宁青周身,仿佛是个活物。他的冷笑从胸腔中传出,发出共鸣声,“明天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教主,那乔扬帆的性命要不要留着?” “留着。本座只需要转移沈墨洲的注意力,他要是死了,另外三个人肯定不会罢休,免得到时候整个计划又出了一堆新状况!本来冒出个沈墨洲就够乱了。” “教主。”黑衣人抬起头看宁青,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貌,“沈墨洲留在他们身边,实在是碍手碍脚,教主要不要……?” “哼,本座要动手的时候,谁阻拦得了?”宁青慢慢站了起来,“那两个丫头,无防无备,到死都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沈墨洲也是,被他爹沈让给惯坏了,这一路从杭州到这里,要不是出了楚无痕这么个老江湖,沈墨洲又怎么会发现有人跟踪?” “那教主的意思是……”黑衣人不敢妄自揣测,还是等着面前的黑影开口说个确定的话。 “都留着,现在不要多也不要少。不要再多出什么变故了。明天过后,只需知道他们的去向就行,有了灵女做我们‘内应’,多余的动作就全收起来。”宁青身上的黑影更加深重了。 “是!”黑衣人抱拳领命,退离屋中。 宁青的眼缝中,杀机缕缕。 “哼,二十弦这个老东西,说本座无仙缘?那就看本座怎么踩着你的徒弟登仙!” 屋内烛光熄灭,变得漆黑一片,宁青带着残忍的笑意,与夜色融为一体…… “还想往哪里跑?”二十一将金钱剑抛了给沈墨洲。 在院中,人倒了一大片在地,有的哀嚎,有的已经昏死过去,显然都是败在了沈墨洲的手下。 二十一双手拿着八卦镜在手中一翻转,连在镜子上的红绳,仿佛从镜中汲取了法力,本来散乱不堪,一下像活过来一样,像条出洞的毒蛇,朝九婶子扑过去。 九婶子身上外袍,已经破碎,慌乱地躲避红绳的追捕。衣裂之处,隐约可见插着黄符。里面的灵通鬼已经被锁在九婶子体内,不能遁形而逃了。 “拿着!”二十一将镜子往沈墨洲手中一推,又夺过他手中的金钱剑,箭步冲向九婶子。 二十一手中的金钱剑刺向九婶子,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光影。 九婶子转身一躲,紧跟在她身后的红绳立刻缠上了身躯,迅速地缠绕住她的整个身子。沈墨洲只觉手中的八卦镜被一股力一带,脱离了手心。 红绳全部缠上九婶子的身躯,蚕裹住九婶子,只剩一个头,八卦镜金光一闪,贴在了九婶子的胸口。 九婶子身体内的灵通鬼惨叫一声,于是人整个地朝地上倒去,扭动起来。 信仰的九婶子倒地,院子里还醒着的人哪里还顾得上痛,全都爬起来,慌乱地四散逃跑。 “哼。”二十一拿着金钱剑,用剑身拍打着手心,走向在地上挣扎的九婶子。她用剑拨了拨九婶子的脸,剑气立刻逼得通灵鬼哇哇惨叫,“我这丫头片子的口气,是不是能熏死你?” 呵,她还记仇! 沈墨洲无奈地摇了摇头,压住她的手腕,提醒道:“女先生,正事要紧。” “好吧!” 二十一拿出一个火罐,一把白米,扬眉看着灵通鬼,问道:“你是自己乖乖出了这九婶子的身体,还是让我一罐子把你给拔出来?” “别、别!”九婶子里面的灵通鬼连忙求饶道,“姑娘饶命,我自己出来!” “那我就放你出来,你最好老实点,我不会对你怎样,你要是不老实,我便想怎样就怎样,绝不轻饶!” “是、是!” 二十一弯腰,将粘在镜子上的红绳拔下。 束缚解除,从九婶子身上慢慢飘出一个青色魂魄。九婶子被这鬼占据身子多时,身上早就阴盛阳衰,瘫软在地,神智尚不清醒。 二十一一边将红绳绕成一团,一边道:“你就和我走吧,过两天我送你去投胎。” 沈墨洲看了看这通灵鬼,模样男女莫辩,脸上泛着青光,鬼魄半透明,透过它能看到它身后的柱子。 其实也就长这样,沈墨洲没有任何恐惧的心理,反而多了许多好奇。 果然是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女先生,这七个人呢?”沈墨洲指着那几个头上贴着符的人,问道。 二十一回过头来,看向通灵鬼,“我看你也不怎么坏,就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收拾好你造的孽,明天自己到我这里来报到。” “姑娘……”通灵鬼有些犹豫,“小鬼有一事相求。” “说。” 第一百章 通灵鬼道出它借人行鬼事的原因。 原来这通灵鬼生前也是有阴眼之人,性格也良善,纳了一众游魂野鬼在家中。因为长期与鬼魂为伍,害得自己阳寿未尽就一命呜呼。 地府轮回还不到时候,它只能游荡在人间。生前追随它的游魂野鬼也继续追随它。 这些游魂野鬼多数是生前有罪业,死后害怕投胎会变猪做狗,所以不愿去地府报道。 由此,通灵鬼便想出这么个借尸还魂的法子,弄出个祠堂,借算命占卜为由,欺骗信徒贡献自己身体,为这一众游魂“投胎”做人。 这一法得过七七四十九天,每七天净化一次魂魄的鬼气,才能完全成功。 今天这瘦子,才过七天,上身的饿鬼控制不住自己索食的欲望,狂性大发起来。才招惹过来二十一。 “求姑娘大发慈悲,帮帮我这些鬼兄鬼弟吧!”通灵鬼跪在地上,哀求道。 二十一皱着眉头,看向沈墨洲,问道:“你说呢?” 这种事,又什么时候轮到沈墨洲做主了。 沈墨洲笑了笑,“女先生的事,女先生做主。” 二十一嘟着嘴,摸了摸下巴,思忖道:“这个问题……没得商量的……” “……”那她刚刚那句“你说呢”是几个意思? “姑娘,求求你了!”通灵鬼继续恳求道。 二十一收起所有的表情,厉声道:“莫拿你那假慈悲当糖衣炮弹!做人时不老实,当然得偿还,地府不秉公,谁还需要老实做人?” “姑娘……” “天下之善,必有佑护;天下之恶,必有严惩。人间不公,地府偿还!”二十一扯断一截红绳,一甩,红绳立刻绑在了通灵鬼脚上。她呵斥道:“莫要痴心妄想!有这红绳,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赶紧召唤了你那帮小鬼过来,未铸成大错之前,我送你们重新投胎。偿还了罪业,地府自然会做新的安排。” “……是。”通灵鬼见二十一神色坚决,只好应声点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通灵鬼一走,二十一就凑到沈墨洲面前,一脸的殷切,“你带我出去?” “嗯?”沈墨洲还看着通灵鬼消失的地方,没有反应过来。但看二十一笑脸上的期待,和声音中的试探,他忽然明白了二十一的意思——像来的时候那样,飞出去吗? “好。” 他一点头,就搂着二十一,运功飞出这凌乱的院落之中。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 沈墨洲怀着心事,想和她说几句话,却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女先生……” “二十一……” 同时一声,二十一却只听到了远处仙若的呼唤。 “仙若!”二十一立刻小跑向前。 沈墨洲抱着二十一的包袱,看着她的背影路过自己,心中莫名觉得落寞。 他轻轻甩头,弃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跟了上去。 “师父、墨洲哥。”乔扬帆也在旁边。 “你怎么还没回去?”二十一上下打量仙若,好像怕她在外面呆久了会受到什么伤害一样。 仙若拿出一个袋子,给二十一,“我买了些好吃的,你试试。” 二十一打开看,里面是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二十一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又将袋子合上,拉着仙若的手,往客栈方向走。“走,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吧!” 这两人,见了面,就忘了同行还有的两个男人。 乔扬帆叹了一口气,扭头看身边的沈墨洲,“哥,你说师父和师伯上辈子是不是对夫妻啊?” “……”沈墨洲皱起了眉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去。” 乔扬帆看到他蹙起的眉头,就想起白天的事,顿时也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沈墨洲见他不说话,也忆起了之前的事。他想了想,唤道:“扬帆……” “诶,在呢,哥!”乔扬帆立刻答应。 “白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乔扬帆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哥高兴就好!这一路,我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你有些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冲我来,我一定不会生气的!” 别说,这一路,不管谁凶谁骂,乔扬帆都担待了下来,特别在二十一面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真是个优点。 沈墨洲忽然就有些自愧,“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的。” “……啊?啊,好。”乔扬帆有些不明所以地挠挠头,没有多问。 夜色更深,夜雾袭来。 二十一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仙若在耳边喊她:“二十一、二十一……” “……啊?”二十一眼皮撑开一条缝儿,却只看到了黑暗,便放弃了寻找,干脆闭着眼,嘟囔着问道:“仙若,什么时候了?修炼完了?” “二十一……”仙若抱着她温软的身子,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事吗?” “……嗯。”二十一轻微而又短促地应了一声。 “二十一,上哪儿能找到神仙呀!” “吭……”二十一即便是半梦半醒,也觉得这个问题好笑。“天上……” “如果是地上的呢?” “地上有什么神仙。”二十一扭了扭身子,拿开了仙若抱着的手,翻了个边儿,背对着仙若,“你说的是庙里的泥塑吧……” “……”仙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将手搭在了二十一的腰上,不肯死心地追问:“如果,我找的是地仙,庙宇无名的那种呢?” 二十一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那只软手,却没有回答。 “二十一?”仙若轻轻呼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算了,二十一应该不知道的吧! 仙若叹了一口气,正要放弃,二十一却忽然又猛地呓语了一句: “找地仙……直接、直接……” 仙若心神一动,连忙追问:“直接什么?” “……”这下完全没了回应,真的是睡过去了。 …… 二十一脑子还迷迷糊糊地,像是听见仙若说话声,猛地睁开眼,空荡的房间落入眼帘之中。 “仙若?”二十一反身,往床里面看去,却不见仙若的人影。 她坐了起来,被子滑开一半,清早的凉气,让她脑子更为清晰了。 “咯吱”,门响了一声,二十一扭头往门口望去,看见仙若端着洗脸水从外面进来。 “醒啦!”仙若带上门,将洗脸水放在桌子上。 “嗯。”二十一掀开被子穿上罗裙起床,洗脸。 她用热毛巾盖着脸,仰着头,祛除早起的倦意。 “诶,仙若……”她扯下脸上的毛巾,想起昨晚的事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我说过什么话来着?” 二十一隐约有些记忆,她好像记得仙若问的是什么仙来着……修仙? 仙若正在叠被子,听见二十一说起昨晚的事,她的手就僵了僵。她慢慢地抚平被子上的褶皱,缓缓地说道:“对啊,我问你要怎么找地仙来着,然后你就睡着了……” “找地仙?”二十一皱着眉头,眼珠子转了转,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到这个奇怪的问题上来。 “对啊,你说有办法找,话没说完你就睡了,可把我给纠结死了。” “呃……”话说一半就没了下文,的确挺讨厌的。二十一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笑了起来,“你该不会因为这个睡不着吧!” “有点……”仙若极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不过该睡的时候,就睡了。” “嘿嘿嘿……”二十一傻乎乎地笑,拿起梳子去梳头发。 仙若将叠好的被子放好,站直身子,转过来走向二十一,拿过了梳子。 二十一立刻坐下来,让仙若为自己梳头发。 “二十一。” “啊?” 仙若一下一下捋清二十一的发丝,低声在她头顶问道:“昨晚你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什么话?” 仙若沉默了一阵,灵巧的双手,在她头上挽出一个发髻,又用梳子一下下梳理剩下的发丝。 “怎么了仙若?”二十一眨了眨眼,头往后仰,去看仙若。 仙若笑了笑,道:“在想你昨晚说的呀!” “什么话?”二十一又问。 仙若扶正二十一的脸,不去面对她的表情。“怎么去找地仙呀!” “哦,那个呀!”二十一挥了挥手,一脸的不在意,道:“那还不容易,只要弄个请……” “——楚无痕!!!” 门外一声震天吼,打断了二十一即将出口的话。 仙若心下一慌,连忙追问:“弄个什么?” 二十一注意力已经被门外的声音吸引住了。 她站了起来,朝门口走。“谁在门外大喊大叫呀?” “二十一……” 仙若还想叫住她,但二十一已经打开了房门。 只见大厅内,来了一大帮人,全都便装武士打扮。 领头的,是个女子穿得精致,长得精致,打扮得也精致。 就这样一个精精致致的女子,杏眼圆瞪,柳眉怒竖,一双葱白的手,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喊道:“楚无痕,你给姐姐我出来!” 客栈的老板,见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帮人,连忙上前哀求道:“这位姑娘,您、您……” “姐姐我怎么了?”女子怒气冲冲,道:“姐姐到你们这里来抓贼,你们这店要是还想继续开,就赶紧地把那小贼双手奉上!” “唉、唉……”客栈老板呜呼哀哉,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说,他赚点小钱容易吗? 昨天跑出一个咬人的疯子,今天又出来一个砸店的疯子! 第一百零一章 锦文绣 楚无痕这采花贼又偷了人家姑娘什么东西,搞得人家大动干戈的。 二十一撇了撇嘴,低声冷笑自语:“该不会又是和别人说好一起泛舟游湖,赏赏风花雪月,谈谈人生理想,拜个堂、成个亲、生个胖娃娃吧!” 这可不关她的事! 二十一关上房门,只想远离这些事。 正要嘱咐仙若不要出门,忽然就听见身后“刺啦”一声,接着是“噼噼啪啪”木头断裂的响声。 二十一回过头,就看见身后的门断成了三、四块,咚咚掉地,顿时愣住了,看着外面的人。 那精致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根银针,银针上穿着透亮的丝线,她正缓缓地将细线缠绕在针线包上。 “……”二十一低头看那碎成几块的门,断裂处有着整整齐齐地切口。如果二十一没猜错,应该是那女子用手中的针线给绞断的。 外面的老板看这一幕看得清楚,哪里还敢心疼自己的门,还是心疼自己的命要紧,连忙往后院跑,留下这一屋子来势汹汹的人。 仙若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是一惊,“呀!门、门呢?” 精致的女子轻移莲步,摇曳生姿,走向二十一,一脸和气的笑,“妹子,姐姐方才听见你说了几句耳熟的话……” 耳朵这么好?二十一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嘴多惹事! “妹子,姐姐锦纺绣主,锦文绣。不知妹子是个什么来头?”她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上下打量二十一和仙若。 她眼光在二十一身上转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她身后的仙若身上,一双美目打量着仙若,那种肆无忌惮、毫不掩饰与楚无痕如出一辙。 二十一下意识地挡在仙若身前,道:“我没什么来头,无名无姓。” 听见二十一这么说,锦文绣笑了起来,“妹子,那姓楚的王八羔子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你要这样护着他?” “……我讨厌那人,没必要护着他!”二十一如实地说道,皱着眉头,有着明显厌恶的神色。 说话间,旁边的门打开,乔扬帆从屋里出来,首先注意到的事二十一的房门。 “哇!师父,这门、门招惹你了?”乔扬帆首先想到的是二十一用了在同陇用过的招数——大罗金仙脚。看到这门的下场,乔扬帆背脊顿时一麻! 二十一嘴角抽搐了一下:乔扬帆,你是眼瞎吗?大厅里这么多人,都没注意。 接着,屋里出来了一个眼不瞎的。 ——沈墨洲从屋里出来了。 他看看锦文绣,看看大厅里一堆打手,又看看地上的木块,最后看看二十一和仙若,自己人都在原地打了一个圈儿。 沈墨洲最终将视线落在气势汹汹、又精致的锦文绣身上,“这位姐姐……” “嗯?”锦文绣眼睛一扫沈墨洲,有些惊讶:“沈家公子?” “……”沈墨洲一愣,“我们认识?” 锦文绣笑得妩媚,“沈家公子,你不认识姐姐我,但你总知道锦文绣吧!你沈家家大业大,与我锦纺生意来往频繁,你爹我可是年年见,你这一张脸皮子,可与沈老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沈墨洲当然听说过锦纺锦文绣,回过神来,便拱手行礼道:“原来是锦姐姐,失礼、失礼。” 乔扬帆见了,也连忙跟着行礼。 二十一看这场面和认亲戚没区别,她刚想拉着仙若往屋里退,锦文绣又说了一番话: “沈家公子,你可知道你爹正在到处找你?”锦文绣柳眉扬起,有些看好戏的模样,“他可是付给姐姐我三千两定金,让我寻你的下落来着,你说……” 沈墨洲脸色微变,垂下手来,看着这满屋子的人。 这逃,可真是没地方逃。 他一个人逃得了,但是二十一他们三个逃不了。 二十一一听连忙出了门槛,扯住沈墨洲的袖子,打断锦文绣的话:“不行!” “哦?”锦文绣一双漂亮的杏眼,又将目光落在了二十一身上。 “女先生……”沈墨洲微微有些愕然。 锦文绣看着这两人,眼神很是暧昧,“啧啧啧,杭州城将沈家少爷大婚出逃的事传得风风雨雨,这其中一个版本就是私奔了!” “墨洲哥、师父……你们、你们两个是私奔出来的啊!”乔扬帆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瞎说什么!”沈墨洲呵斥道。 二十一也被羞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仙若也跟了出来,走到锦文绣面前,一脸认真地说道:“这位姑娘,你不要听那些风言风语,事情不是这样的。” “哼。”锦文绣讥嘲地勾了勾描得精致的红唇,妖娆地走到沈墨洲跟前,带来一股香风。“姐姐我也是拿钱办事的人,没道理不带着你和姐姐我一起走吧?” “当然有道理!”沈墨洲淡淡笑。 “哦?” “我爹只给了你钱,让你寻我的下落,并没有要你将我抓回去。” 锦文绣哈哈一笑,“沈家生意就是好做,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 这语气,是不打算动沈墨洲了。 “锦姐姐突然光临这里,想必是有要事要办吧!”沈墨洲淡淡地提醒她。 “当然!”提起这事,锦文绣就脸色一黯,道:“姐姐是来抓贼的!” 说起这事,锦文绣的怒火就直线上升,一口银牙咬得咯蹦儿响,举着手里的银针,脸朝二十一的脸上一凑,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妹儿,楚无痕那个小贼呢!” “……”二十一被吓得登登地往后退了两步。 “欸!”沈墨洲轻轻压下锦文绣举着银针的手,道:“锦姐姐问她,不如问我!” “你知道?” 沈墨洲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道那天杀的偷了姐姐锦纺的镇店之宝——花锦云绣?”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墨洲老实地回答,“不过楚哥昨日来通知过我,今日会有一位友人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锦姐姐你?” 友人?二十一在旁边瞪了瞪眼,偷了人家东西也称呼别人“友人”? 楚无痕可真是脸皮厚呐! “呵!楚哥?就那毛小子也配让人叫哥?”锦文绣仿佛听到了什么冷笑话一样,“哈哈哈,他就是让全天下的人叫他哥哥,在我面前,他也得叫我姐姐!” 沈墨洲不说嫌话,只是彬彬有礼地说道:“锦姐姐,楚哥人不在这里。” 锦文绣挥了挥手,“来人!” “是,绣主。”立刻有人上来恭候着。 “把这店里无关的人全都撵出去,今天这店子是姐姐的了。”锦文绣下令道。 “是。” “让厨子去准备早点,赶了一整夜的路,弄点好吃的!” “是。”说着,锦文绣带来的人,有一半就开始忙活起来。 锦文绣眼神一瞟,示意那四人往大厅来坐,说道:“你们几个,来陪姐姐吃饭,等那姓楚的小贼来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话里别的意思,就是你们都是姐姐的人质了。 二十一不情愿,不过看沈墨洲的表情也没什么异色,就拉着仙若,跟着进了大厅。 五个人一张桌子,沈墨洲和乔扬帆坐一边,二十一和仙若坐一边,锦文绣则是一张太师椅,妖娆妩媚地靠坐在一方。 厨子麻利地上了一桌子丰盛的菜,锦文绣对着桌子一挥手,大气地说道:“全都是姐姐锦纺带出来的自家厨子,四位放心吃,绝对没有人下毒。” 说完,她命令手下的人全出去守着,空荡的屋里,就只剩了这五个人。 二十一端坐着不动,但是旁边的仙若的眼睛已经开始放光了。 “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锦文绣得意地笑了笑,脸色沉了一下。 只见锦文绣拿出刚刚的针线,捏在两指之间,将针弹了出去。银针带着线,好像长了眼,让人眼花缭乱地左右前后的穿梭一阵,最后针落回锦文绣的手中。 此时定睛一看,线已经围成了一个“笼子”,五个人坐在这“笼子”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锦姐姐的飞针银线果然厉害。”沈墨洲这话是夸赞,但是表情却没有任何称赞的样子。 “哼。”锦文绣捏着手里的针,语气中带着淡淡地鄙夷,“行走江湖不得不防。沈公子可知道,楚无痕号称‘偷遍天下’,但有两样他摸也摸不到!” 沈墨洲笑而不语,等她说完。 她捏着兰花指,举着手中的银针,“一是姐姐我这锦纺绣主手中的绣花针,这二嘛……”她话语一顿,“那就是神医急不得的那三根夺魂针!” 夺魂针? 二十一脊梁骨一直,眼珠子瞪了瞪。 那三根金针现在可是在她手中,急不得还回来后,她就随手扔在马车角落里一个多月了。 仙若听到了这写话,也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着二十一:“二十一,那……” “啊!仙若,吃饭!吃饭!”二十一连忙打断她,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菜。 沈墨洲瞥了瞥二十一手忙脚乱的动作,也不动声色,拿起筷子,淡淡地说道:“锦姐姐与我们说这些,我们也不懂,我们几个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吃饭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锦文绣微微皱了皱精致的柳眉。 “对对对!”乔扬帆见状,一边附和,一边拍马溜须道:“虽然我们不懂,但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呢!” 第一百零二章 互不相识 饭也有吃完的时候,锦文绣不语,另外四个人也不动。 被用银线团团围住,就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怪异的气氛,这大厅中流转。 上午过半,锦文绣忽然站了一起来,用大拇指和中指指腹来回搓动着银针。一股轻微怪异的响声,一会儿楼上、一会儿楼下的响动。 沈墨洲的眼眸捕捉到那抹上下窜动的淡影——楚无痕来了。 “进得来吗?”锦文绣勾着红唇,轻笑着问那带起风声的人。 “唉!”一声叹,楚无痕人在楼上栏杆上停下,笑得浪荡,说得下作,“裹得这么严实,其实要扒开来看,还是挺容易的。”说着,他用手指弹了弹绕在栏杆上的细线。 锦文绣眉尖一挑,“你试试?” 楚无痕才不上当,一动这里,他就会被这些线给网成鱼了。 “楚哥。”沈墨洲缓缓开口了,“我还有事。” 那意思,就是不想被关在这里了。 楚无痕知他所指,笑了笑,“老弟放心,有这婆娘在,什么恶人都近不了你们身!” 锦文绣杏眼圆瞪,指着楚无痕,“好小子,叫姐姐!” “好妹子,叫哥哥!”楚无痕立刻回嘴。 二十一无语地看着他们两个,心中暗自腹诽,有仇有怨,牵扯他们这些无关人士做什么啊? 沈墨洲看了看身边的乔扬帆,又道:“楚哥、锦姐姐,你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有话好商量吧!” “商量!”锦文绣恶狠狠地说道,“这毛贼偷了姐姐的镇店宝,先让他还来,然后跪下向姐姐谢罪!不然没得商量。” “……” 仙若在那里不明不白,低声问二十一:“二十一,楚公子真的偷人东西了?” 二十一拉了拉仙若的手,“嘘,别说话。” “当然!”锦文绣一双耳朵真是尖锐,不仅如此她眼睛也尖,应该是一见面就看出了仙若的女儿身份,用过来人的口气,对仙若说道:“妹子,你可把眼睛擦亮了,耳朵给掏净了!这毛贼,皮囊是不错,哪个姑娘见了都动心,但要是他向你说什么‘一起泛舟游湖,赏赏风花雪月,聊聊人生理想,拜个堂、成个亲、生个胖娃娃’之类的话,你可就得长个心眼,他可是见着长得标致的姑娘都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仙若眨了眨眼,实话实话道:“姑娘,楚公子没有和我说过这番话。” 二十一默然了,只是再次拉了拉仙若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诶、诶!锦文绣!”楚无痕喊了喊她,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袱,在手中抛了抛,用示威的眼神看着她。 锦文绣一脚踢开椅子,上前一步,伸手讨道:“楚无痕,把花锦云绣还给我!” “可以啊!”楚无痕扬眉,翻身下了栏杆,站到楼道之中,双手手臂压在栏杆上,一个手指勾着包袱上的结,好整以暇地看着锦文绣,道:“你先把我沈老弟放出来!” “呸!偷了东西还敢和我谈条件!”锦文绣骂道。 楚无痕从兜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在眼前晃了晃,斜眼看着楼下的锦文绣,“既然不能拿这东西和你谈条件,那我还留着这块破布做什么?” 说着,他真拿着火折子,要往包袱上点。 “住手!”锦文绣连忙喝止,面色铁青地看了看身后的沈墨洲,压着怒气说道:“你出去。” 沈墨洲不动身,直到锦文绣挑起一根线,给沈墨洲让出了一条出去道路。 她放下细线时,刚刚沈墨洲出去的路,又被层层细线挡住了。 看到沈墨洲出来,楚无痕得意扬了扬手中的包袱,道:“锦婆娘,在这儿等着,哥哥我去去就回!” 一眨眼,楚无痕就不见了人影。沈墨洲见状,连忙快速追了出去。 “你!”锦文绣气得要命,愤然坐下,一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碗碟哗哗作响。 看锦文绣气成这样,二十一也深表同情。 这无赖的无耻之处,二十一也是见过的。 她上下打量锦文绣打扮得精致无暇的脸蛋,心中有着狐疑。 “看什么!”锦文绣耳聪目明的,立刻就注意到了二十一的视线。 二十一抬起一边眉头,不怕死地问道:“锦姐姐,这楚无痕,是不是也和你说过什么‘泛舟游湖’的话,让你觉得蒙羞了?” “嘁!”锦文绣嗤笑一声,“姐姐我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我说这些话出来!” 没说过? 可看这两人,一副“冤家路窄”的样子,谁信啊!但是锦文绣不屑的模样,又的确像没有过这回事。 一个自称姐姐,一个自称哥哥…… 嗯,二十一仿佛看出了这其中的微妙之处,眼睛也跟着眯了眯。 锦文绣蹙起眉头,瞟着二十一,“妹子,你可别在那里胡思乱想!姐姐可是堂堂正正的人,市井中抬得起头,江湖中直得起腰,可不能和那鬼鬼祟祟的宵小之辈相携并提!” 呵呵……二十一笑而不语。 怕是,问题就出在没有说过“泛舟游湖”之类的话上吧…… “妹子!”锦文绣忽然说道,“姐姐奉劝你一句,这沈家公子你还是不要离得太近的好!” 这话一出口,二十一就是一愣。 乔扬帆开口为沈墨洲说好话,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我看墨洲哥人挺好的!” “对呀!姑娘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仙若也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锦文绣瞟了旁边这二人一眼,又盯着二十一,轻启朱唇:“他是沈家独子,沈家整个家业都只会传给他。他这番逃婚出来,兴许只是一时玩心大起而已,等兴致过了,倦鸟也该还巢了,到时候你们还是得站回自己的位置。” 这话或许别有深意,但在二十一脑中转几圈,也只留下了四个字的印象:莫名其妙! 她只是个穷算命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也不需要去算计。她不必勾心斗角,她有自己的责任,她只专注于仙若修仙的事。 她的生活从来没有搅和进来过什么利益冲突、阴谋诡计,所以锦文绣说的多了,都是废话。 但二十一还是赞同地点点头,道:“你说得是!其实,说白了,我们和他互不相识,只是结伴而行,同游一段时间,等到了岳州,他散心也散够了,就会回去的。我们各走各路,天涯海角的,或许都不会再见面了。” “啊!”乔扬帆听了很是吃惊,他知道沈墨洲逃婚出来的事,也知道此行是前往岳州,但往后他就不知道了。 “啊什么啊?”二十一瞪了他一眼。 “师父!”乔扬帆立刻可怜起来,“我不想和师父分开,你还什么都没教我呢!” “去去去!”二十一烦着他呢,“是沈墨洲要带上你的,你别跟着我!” 去岳州?锦文绣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来,盘算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沈老爷会值多少钱…… 正午时分,沈墨洲一人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之前楚无痕带着的包袱。 他的衣衫有些乱,像是和别人进行过一场恶战。 锦文绣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问道:“楚无痕呢?” “走了,这个是他还给你的。”沈墨洲举了举手中的包袱。 锦文绣眉间氤氲着怒气,收起了那细线编织出来的牢笼,快步走向前,夺过沈墨洲手中的包袱。 她看了看包里的东西,是自己东西无误。 锦文绣敛起自己脸上的怒色,换上客气的笑脸,转身向沈墨洲行礼,道:“沈公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但望公子不要介怀于心,今后我锦纺与你们沈家生意上,依旧好来好往。” 沈墨洲笑了笑,回了一礼,“锦姐姐客气了。” 锦文绣带着一大帮人,又带着一大帮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客栈里的三人,立刻迎了上来。 “墨洲哥,你刚刚去哪儿了?”乔扬帆问道。 二十一皱起眉头,伸手去理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问道:“你去干什么了?怎么这幅模样回来了?” 沈墨洲捉住二十一那正在拉扯他腰间衣襟的手,沉声道:“女先生,收拾东西,我们准备走吧!” “走?”他这个时候说走,好像有些突然,但想想之前锦文绣说的话,也是该走了,沈老爷追来就迟了。 二十一想了想,道:“明早再走吧!今晚我得送通灵鬼投胎。” 沈墨洲点点头,冷着脸朝房里走。 进屋、关门,一切如常。 走到床边,他终于闷声哼出来。他解开腰带,露出了胸骨侧一个淤紫的手掌印来。用手碰了碰,一阵剧痛传来,痛得他眉头拧成一团。唯一只得庆幸的是,这些只是皮外伤。 他坐下来,去找药。 药盒刚拿到手里,沈墨洲忽然感觉眼前一片猩红,脑海中反复的是那几个人死去时的场面,让他一阵阵的眩晕。 沈墨洲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但是他今天却杀了两个人,直接拧断了两个活人的脖子。 还好有个楚无痕在侧。 楚无痕虽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但是他混迹江湖已久,心中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念头很明确,所以楚无痕没有犹豫可言。 沈墨洲犹豫了,所以他受伤了。 沈墨洲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不适,为自己上药。 第一百零三章 怒火 被锦文绣这番折腾下来,客栈老板叫苦不迭。 夜晚的冷风吹进窗子,沈墨洲拿着折扇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他合上窗子,坐到桌子旁边,垂目思索。 乔扬帆走了进来,看到沈墨洲愣神的样子,也有些担心。“墨洲哥,你想什么呢?” “嗯?”沈墨洲回过神来,看见乔扬帆担心的样子,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来,淡淡地说道:“没想什么呢,就是有些无聊而已。” “无聊?”乔扬帆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哥,你今天上午你和楚大侠出去干嘛去了?” 沈墨洲并不想聊这个,他避重就轻地说道:“就比了一下轻功,你们呢?锦文绣没有为难你们吧?” “哦,这倒没有。”乔扬帆点了点头,又想起二十一和锦文绣说的那些话,便问道:“墨洲哥,你和师父她们真的只是同游到岳州就散吗?” 沈墨洲眉心一跳,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乔扬帆便将二十一对锦文绣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师父今天说,你和她们只是互不相识的人结伴同游一段时间,到了岳州,你们就会分道扬镳,而且还说什么各走各的,天涯海角的,或许都不会再见面了。” “什么?”沈墨洲微微一怔,抓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她真这么说?” “说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们大家不是相处得很好吗?师父虽然凶巴巴的,可是也很照顾我呀,仙若师伯性子也温和……墨洲哥不也是……” 乔扬帆的声音越走越远,沈墨洲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好一个“互不相识”、好一个“各走各的”、好一个“不会再见”……好一个女先生! 沈墨洲冷笑着站了起来,眸中墨色沉沉,像欲雨的天际乌云。 “扬帆,你在屋里呆着不要到处乱走,我去去就回。”沈墨洲声音平静,但拿着扇子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他大步出门,走到了二十一的房门前。 房间没换,已经换上了新的门。 沈墨洲敲了敲房门,仙若的声音从里穿出来: “谁呀?” “沈墨洲。”他简单答道。 门打开,仙若站在屋里,问道:“沈公子,有事吗?” 沈墨洲目光越过仙若,往屋里看,“女先生呢?” “她刚出去呢。”仙若指着门口,说道,“怎么,找她……” 沈墨洲已经没了耐心听仙若说完后面的话,转身大步流星往外面走。 走出客栈大门,他往街道的两头张望,刚好看到二十一穿着一身黄袍,转过了右边一个街角。沈墨洲提步,挤过人来人往的夜市,去追寻她的踪影。 “女先生!” 二十一听见沈墨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沈墨洲到了面前。沈墨洲二话不说,扣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无人处走。 二十一的手腕骨被他捏的发痛,她一边挣扎,一边问道:“干嘛呀!你抓痛我了!” 街上热闹的喧哗声,传到了这僻静的角落。 沈墨洲终于松开了手,脸朝着阴暗的地方,背对着二十一。 二十一皱着眉头,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气息,“你怎么了?和楚无痕出去后,回来就不对劲了。” “女先生,”沈墨洲的声音沉沉的,没有温度,“我问你一个事。” “说。”二十一揉着自己的手腕,语气也不好了。 沈墨洲的嘴唇抿得紧紧地,成了一道阴暗的线,始终想不出要怎么去问这个问题。 二十一翻了一个白眼,道:“不说我就走了。” 说着,她是真的转身要走。 沈墨洲猛地转过身来,抓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往旁边的墙上一带,将她拦在墙上,狠狠地瞪着她。 二十一后脑在墙上磕了一下,磕得有些痛。她一只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去推沈墨洲,嘴中埋怨道:“干嘛啊……” 那一手刚好推在了沈墨洲的伤处,伤痛刺得沈墨洲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蹙着眉头,抓住二十一那只手,压在墙壁上,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什么叫做‘互不相识的结伴同游’?什么叫做‘各走各的,天涯海角或许不会再见面’?” 二十一愣住了,顿时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嘿!我说乔扬帆这个大嘴巴!” “这么说,他说的是真话了!”沈墨洲打断二十一的话,火气更加深重了。 “……”二十一撇了撇嘴,想挣脱沈墨洲的手,没有挣脱得了。 他高大的黑影压上心头,让二十一心中发怵。 她垂下揉后脑的手,垂着双目看沈墨洲的胸前,有些言不由衷,“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随口?”沈墨洲另一只手,拿着扇子勾起她的下颌,强怕她抬头看自己,低吼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女先生心中没这个准绳吗?若不是这样想的,你又怎会说出这些话来?” 这样强势的质问和胁迫,与以往的温和的性子沈墨洲截然相反。 二十一忽地有些怕起来。 她看啊看,看沈墨洲的脸,背着光,晦暗不清的表情上,一双眸子闪着精光,好像着了火一样。 “我……”二十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什么?”沈墨洲冷笑起来,“这昨晚还说什么,让仙若叫我修炼之术,转过身了,就说到了岳州就形同陌路了。本少爷只以为女先生无拘无束惯了,别人管不到,可是没想到女先生脑子里的东西,也是没个章法,毫无信用可言!” “你!”二十一被他斥得羞恼起来,心一横,也大嚷了起来,“我怎么没个章法了!这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不是吗?再说了,你自己昨晚已经拒绝了我的意思不是吗?所以,我这样说合情合理不是吗!” 沈墨洲胸口一震,好似被一块山石击中心头,又沉又疼! 你情我愿,不是吗? 是! 合情合理,不是吗? 是! 从头尾,根本就是他不自重!他一个人的心理戏啊! 沈墨洲颓然垂下双手,缓缓地背过身去。 二十一猜不透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只觉得他转身的背影,投进她心里,让她也跟着不痛快。 “女先生……又为什么,要折回杭州,爬进我的窗口,要我和你一起走?”沈墨洲声音低低的、沉沉的、闷闷的。 这应该也是你情我愿的,不是吗? 二十一被他弄的心烦意乱,语气中也带着浓浓的不悦,“因为这样做,仙若才会开心。” 她说的是事实。 可在沈墨洲看来,也是合情合理,不是吗? 试想一下,也只有仙若有这样的力量,让坚硬的她软下心来,做不愿意的事——这可真是合情合理! 原来,在她心中,自己连七百两也不值了! 原来,在她心中,只要仙若开心,其他的全都一文不值! 沈墨洲无声地笑了,沙哑地说道:“女先生说得好有道理,那我今日便受了女先生的好意,和仙若去学那修炼之术……罢!” “……莫名其妙!”二十一有些窝火了,狠狠地撞开沈墨洲,大步离开。 沈墨洲看着她冲冲的背影,刺眼、明亮,最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好像粘了胶一样,怎么也打不开。 办完灵通鬼的事,二十一就回到了客栈。 她很烦!而且不是一般的烦! 她活了这么久,还没过像今天这般混乱的一天! 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不是吗? 楚无痕的事关她什么事啊?不关呀!可是锦文绣却连带她一起找了麻烦。 然后她就听了锦文绣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自己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话传到沈墨洲耳中,又被沈墨洲莫名其妙的凶了一顿! 二十一眉头皱得老高,洗脚水泡凉了也没有察觉。 “二十一,水凉了,快别泡了,当心着凉了。”仙若在一边提醒道。 “哦……”二十一也感觉到脚上没了温度,连忙收起了脚,将水擦干净。 “你这是怎么了呀?”仙若有些担心地问道,“心不在焉的。” 被仙若一问,二十一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抱着仙若软软的腰身,靠在她胸前,撒起娇来:“仙若,我、我……我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仙若有些迷茫,“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二十一仰起头,看仙若完美无瑕的脸蛋,道:“还记得我今天和那个锦文绣说的话吗?” 仙若点点头,“记得,你指的是哪句?” “就是……”二十一忽然说不出口了。 此刻,她想起之前说的那句话,也觉得刺耳。 其实,她说的也对啊!沈墨洲不可能和她走一辈子不是吗?他是个有家的人,而她注定要漂泊。 他始终是要回家的,到那个时候,二十一也背着师门的责任,五湖四海到处跑。这人海茫茫,要想再见面谈何容易? 想起这个,她忽然就心生恼意: 她当初就不应该跑回杭州,带着沈墨洲逃出婚礼的! 不对!最好是……当初根本不该认识! 第一百零四章 气不气 二十一想着想着,反倒把自己给说服了! 对,赶紧去岳州吧! 岳州之后就各走各的,以后眼不见心不烦,她也落得个无牵无挂。 “就是什么?”仙若捧起她的脸,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二十一嘟着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先去把洗脚水倒了。” 万籁俱静时刻,一片坟地中,燃起了一朵朵幽蓝色的火焰。 火焰在一片漆黑之中,显得妖异、诡谲,照得每座坟头笼罩着一层寒森森的蓝光。风一吹,就听见黑暗之中隐隐传来“呜——呜——”的呼啸声,像鬼魂的哭泣声,又想野兽的哀嚎声,令人不寒而栗。 黑影人,也就是宁青,慢慢地出现在坟地之中。 蓝色的鬼火,似是收到他的吸引,慢慢地朝他聚集而来。 “教主……”一个浑身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趴在一座坟头,朝他伸出手。他衣上湿漉漉的,全是血,只是因为穿的黑衣,看不出来。 宁青像死神一样,注视脚底下濒死的人。 “八个人,就回来你一个?” “教主明鉴……”黑衣人艰难地说道,“沈墨洲带着楚无痕半路出现,拦住了我们……” 宁青抬脚,踩在他身上,声音毫无感情和怜悯,“你说了什么?” 黑衣人痛叫一声,连忙说道:“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按照教主你的意思,说是去灭乔扬帆的口的。” “很好,只要让沈墨洲觉得跟踪的人,是冲着乔扬帆去的就好。”宁青冷冷地笑着,睥睨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道:“本座看你痛苦,送你去极乐吧!” 黑衣人知道要死,居然不害怕,还极为荣幸地谢恩:“多谢教主,教主洪福齐天,寿与仙齐,愿教主早登仙道,带属下出地府,属下重生之日,便是再为教主效力之时。” “多话!”宁青手一挥,一股黑气从身上飘散出,缠绕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在地上痛苦挣扎一阵,魂魄渐渐离了体,被吸入了宁青身体之中。 “哼!真是个糟粕的魂,吸了也没什么用处!”宁青嗤笑一声,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天一大早,沈墨洲就看见二十一牵了一辆新的马车回来。 这又买一辆马车做什么? 沈墨洲想去问,可是看二十一冷漠的神色,又止住了。 乔扬帆上前问道:“师父,怎么又买了辆马车?” 二十一没有看沈墨洲,只是将缰绳递到乔扬帆手中,“现在天冷了,这一路不好让你们一直露天席地的睡在野外受冻,所以给你们又弄了辆马车,你们两个就乘这辆吧!” “师父,你人可真好!”乔扬帆笑嘻嘻地说道,“我看这样吧,我和墨洲哥两个就当马车夫,你和师伯坐车里就行,晚上就腾个马车给我们两个避避好了——墨洲哥,你看这样行吗?”乔扬帆扭头问沈墨洲。 乔扬帆说话间,沈墨洲和二十一下意识地朝对方看去,两人的目光触在了一起,又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眼神。 沈墨洲沉着张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二十一淡淡地说道:“那随便你们吧!” 上马车,准备出发了。 二十一本来和仙若同一个马车的,但看到沈墨洲来驾车,她就冷着脸下车,去了后面乔扬帆驾的马车上。 刚开始的时候,沈墨洲也想着,算了吧,她爱怎样就怎样。可是这一路相对,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却又不言不语的,着实难受。沈墨洲一看到她的笑脸在转向自己的一瞬间变成了冷漠,让他水深火热般难受。 休憩的时候,他看到乔扬帆和二十一站在不远处,有说有笑的,聊得不亦乐乎,心中就堵得慌。 沈墨洲提脚,朝河边走了那边,但觉得不妥,又转身走回了马车旁。 仙若站在马旁边,将这一幕看的清楚。 这两天沈墨洲和二十一之间的不正常,她也看出来了。 仙若轻轻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和二十一这是怎么了?” “嗯?”沈墨洲回过神来,看到仙若充满疑惑的神情,“呵,你也看出来了?” “怎么会看不出来呀!”仙若掩嘴轻笑道,“二十一的心情从来都是写在脸上,不遮不掩,我还能看不出?” “……”沈墨洲惨淡地笑了笑,“把女先生给开罪了,可真是自讨苦吃。” “怎么了呀?为的是什么啊!二十一可不是记仇的人呢,你和她说清楚不就行了?” 沈墨洲低头看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道:“仙若,我想在你这里学点东西。” “学点东西?”仙若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学的,你想学什么?” “……” 仙若看他又沉默了,便试探着问道:“难道你也想修仙吗?” 不想!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到嘴上,又回答的模棱两可,“算是吧。” 这下换仙若沉默了。 有些东西,她不想,别人却想,可真是讽刺,可真是“不可理喻”! “这个,需要对资质做评估,然后占卜问缘的。”仙若低低地说道。 沈墨洲视线转向远处的二十一,“女先生说我可以呢!” “……是吗?”仙若的声音细不可闻,“我还是先向二十一问清了吧……” 河边,二十一和乔扬帆正往马车这边走回,声音由远及近。 只听见二十一说道:“……我可以教你画几道符,多了不行,省得你学了就开始自作聪明,害人害己。” 一听见二十一肯教,乔扬帆就开心的不得了,立刻跑到仙若的马车前,找仙若要黄纸和朱砂,拿着要二十一现在就教。 “师父,你现在就教一个给我吧,我这一路闲得无聊的时候,练练也好。”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抢了他手中的笔和纸,环顾四周找可以当写字台的地方。 “过来,我们去那块石头那边!” 沈墨洲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二十一在那里教乔扬帆画符,她的表情一会儿一个样,乔扬帆画的好时,她就挑眉赞赏的点头;乔扬帆画的差时,她就一脸的鄙夷。 喜欢还是讨厌,当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沈墨洲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他想看,却又看不下去;他不想看,却又总想去看。 沈墨洲跃上马车,朝仙若伸出了手,道:“上车吧,争取今晚到前面村子,有个落脚的地方。” 扶着仙若上了车,他朗声对那边喊道:“扬帆!准备走了!” 没有叫二十一。 二十一拉了拉还在画符的乔扬帆,声音冷冰冰的,“行了,别画了,准备走了。” “哦、好!” 两人上了马车,又继续走。 这一走,又走到了晚上,几个人还是没有出山林。 乔扬帆受不了了,看到左边又快空地,便冲前面喊道:“墨洲哥,不走了,今晚就在山里过夜算了吧!” 沈墨洲皱着眉头,回道:“山里有野兽,到底是不安全,你就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啊……师父……”乔扬帆哭丧着脸,一下去全都在马车上颠簸,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沈墨洲想说他太娇气,一有事就找二十一,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沈墨洲驾的那辆马车,慢慢地行驶在前面,一层层夜雾笼罩过来,马车渐渐地走进夜雾之中。 “咳,好大的雾啊!”乔扬帆挥了挥手,企图拨开眼前黑蒙蒙的雾气。 二十一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看着四野本来还有些光亮,可雾重重的,视野越来越不清楚,二十一只看得到一个马车尾了。 二十一觉得有些不对劲,喊道:“停下来!” 乔扬帆闻声,停了下来。 前面沈墨洲的马车依旧嘎拉拉地崎岖前进。 “啧!”二十一跳下马车,箭步追上马车前。 “吁——”沈墨洲看到二十一,便将缰绳拉住,低头看着她。 二十一拧着眉头,也看着他。 两人都不说话。 仙若也从马车中探出了头,看了看这相互对视,却又不说话的两人,问道:“怎么了?” 二十一这才说道:“别走了,碰上鬼打墙了。” “哦。”仙若下了马车,道:“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沈墨洲下车,牵着马车缰绳,四处一看,问道:“扬帆呢?” 此时往后望去,那里还有乔扬帆驾的马车的踪影。 糟糕! 二十一神色一变,冲到马车后,喊道:“乔扬帆?” 就这转眼之间的事,乔扬帆就和这么一辆大马车不见了。 沈墨洲将缰绳交给了仙若,大步走到马车后,也对着茫茫夜雾喊了一声:“扬帆!” 二十一急了,看这焦急的神色,就知道她想回去找。 沈墨洲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跑。“冷静点。” 二十一回头看沈墨洲,心中还觉得别扭,不想和他说话,使劲甩着手,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女先生!”沈墨洲皱着眉头,将她拉到胸前,厉声道:“莫要和我别扭了好不好?” “走开!”二十一依旧挣扎,但是语气中却没有很强硬,她伸手去推他,又推到了他的伤处。 “嘶……”沈墨洲吃痛,咬牙吸了一口凉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抱她抱得死死的,像是要报复她这两天的冷漠,像是要夺回这几天本应该属于自己温暖。 “你、你……”二十一又气又羞,“你做什么?快松手!” “还气不气?”沈墨洲质问她。 第一百零五章 梦境 “……什么气不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二十一气得牙痒痒,但是不肯承认,只道:“乔扬帆不见了,你别闹了!” “女先生,我……我……”沈墨洲喉头哽涩。 沈墨洲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 去他的自重!去他的四十年!去他的所有!他要说出来! “女先生,我……” “二十一?”仙若从走到了后面,打断了两人的话。 两人闻声,动作皆是一僵,齐齐扭过头看仙若。 仙若眼睛眨了眨,看着这抱成一团的两个人,眸子中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杂质。 “你们怎么了?”她疑惑地望着这两人,问。 “……” 沈墨洲微微松开手臂,任二十一挣脱出怀抱,但是手却依旧紧紧抓住她手腕,道:“她要一个人去找扬帆,我不让。本来就走散了一个,再走散一个就更麻烦了。” 仙若点点头,也赞同沈墨洲的话,上前对二十一说道:“沈公子说得对呀!” “……”二十一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这样吧……”仙若缓缓说道,“扬帆一个人不安全,我守着马车在原地等,你们两个去找吧!” “行。”二十一还是比较担心乔扬帆的安危,语气缓和下来。 沈墨洲这才松开了二十一的手,关心地问仙若,“你一个人行吗?” 仙若笑了笑,让他放心,“一般的小鬼不敢近我身。” 二十一上车拿了一个罗盘还有一块玄铁下来,罗盘没什么特别的,玄铁上写着符文。 她将玄铁给了仙若,低头去调那磁针。磁针被她拨得团团转,但最终停下来的方向,始终是指向仙若手中的玄铁。 二十一抬起头,对仙若说道:“你就在车上等我,找到人了我就会回来的。” “嗯。”仙若点点头,上了车。 二十一扭头看沈墨洲,语气冷淡,“走吧。” 沈墨洲抿着嘴,点了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竟然走的是不同的方向。 “女先生!”沈墨洲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指着地上一条明显的马车压出的车轮痕迹,道:“走这里。” “……”二十一嘟着嘴,只好跟着他走。 两人走进夜雾中,呼唤着乔扬帆的名字。 乔扬帆发现自己走散之后,就停下马车在原地等待。 四周被雾裹得模模糊糊,乔扬帆心中有些害怕,连忙躲进马车中。白天二十一教他画符时的样板符还在那里,他见了连忙哆嗦着拿起来,合在手中不停地作揖,嘴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爷保佑,师父保佑……” 二十一和沈墨洲的呼喊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微微弱弱,穿进了乔扬帆的耳中。 他大喜过望,连忙出了马车厢,回应道:“在这里!师父、墨洲哥,我在这里!” “扬帆……乔扬帆……” 那两人的声音实在是缥缈,乔扬帆等不及了,循声而去。 没跑出几步,乔扬帆又听不到人声了,等他回过头来,往回望去的路已经是一片雾茫茫。 “啊……”乔扬帆有些慌了,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 二十一偶尔看看罗盘,偶尔看看四周。 沈墨洲有些担心了,“扬帆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也凑过头去看二十一手中的罗盘,仿佛希望就在罗盘上。可是他什么也看不懂,只好直接问她,“女先生?” “……”二十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附近只有两个小鬼,只要他胆子大一点,别乱跑就没事,放心吧!” 沈墨洲一脸纠结地看着二十一,有鬼在附近徘徊就算是事了,只有她这种见惯了的人才会觉得没有事吧! “鬼打墙不是鬼作怪。”二十一像是看出他的担忧,解释道,“就只是一时间风水逆乱,影响了人的方向感,让人在原地兜圈子而已。一般情况下不会碰到鬼,反而乱跑话,容易在这山上摔伤。” “那两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二十一翻了一个白眼,“山上有一两个死人的魂魄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她摆了摆手,一副不愿意说下去的模样,继续往前走。“乔扬帆……” 顺着车痕,两人终于找到了马车,只是没有看到乔扬帆在马车上。 “这、这笨蛋!”二十一围着马车走了一圈,又气又急,大喊道:“乔扬帆!” 沈墨洲听到雾的一头里面传来窸窣声,“女先生,这里。”他循声而去。 “……你等一下!”二十一连忙跟上去。 没走多远,就在一个坑里找到了乔扬帆,蹲在里面,灰头土脸的。 看到二十一和沈墨洲找来,乔扬帆嚎啕大哭起来,“师父、墨洲哥,你们总算来了!呜呜呜……” 二十一一脸无语,叉着腰,站在坑外面,看着他,骂道:“哭什么哭啊?撞鬼了啊?撞鬼了怕有用吗?没用的家伙!这得亏坑里没有插什么尖竹子,不然你没被鬼吓死,反倒被当成野兽给扎死了!” “唉……”沈墨洲叹了一口气,跳下去将乔扬帆带了出来。 “真是……”二十一皱着眉头,但还是伸手拍了拍乔扬帆身上的泥土,没好气地问道:“受伤了没有?” “师父……”乔扬帆扁着嘴,一脸委屈地看她。 二十一又怒了,“问你身上有伤没有,你聋啦!” “没……” “没有就回去!”二十一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乔扬帆背后,推着他往回走。 刀子嘴!沈墨洲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在身后。 三人带着马车,回到仙若那里。几个人就地扎营,燃起篝火。 温暖的火焰,驱散湿重的雾气,沈墨洲坐在二十一对面,望着她出神。 火焰映得二十一满脸通红,暖暖地火气烘得人昏昏欲睡。 四周越来越静,面前柴火燃烧出的劈啪声更加明显,二十一看着烈火喷出的火星,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 一声惊雷,让二十一心头一跳。 她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是白天了,周围没了人,马车也不见了。 “诶,人呢?”二十一轻咦一声,站了起来。 轰隆隆的声音,从她身后的树林中传来。 二十一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跟着声音走去。 视线所及,地形好像变了很多,比昨晚要崎岖很多,随处可见巨大的山石。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颗烧焦的树,倒在地上,还在烧得劈啪作响。 二十一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在往前走,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越往前走,烧焦的树越来越多。顺着烧焦的树,二十一看到了一片烧焦的空地,草与树烧出的灰烬,由地上往天上升,样子很反常。 二十一定睛一看,发现焦土上趴着一个人,长发披散,像要从地狱奋力逃出的鬼魂一般,在地上挣扎着爬行前进。 二十一吓一跳,连忙跑上前去,扶起地上的人。 那人抬起头,露出的面容,赫然是仙若! “仙若!”二十一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震惊。 二十一…… 仙若的嘴一张一合,叫着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声音。仙若的脸上,有着从来没有过的痛苦、恐惧的表情,那样子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吞噬她一般。 一声雷响,二十一只觉得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闪过,刺得她睁不开眼。 等她睁开眼,就看见一道紫色的闪电从天连到地上,磅礴得让人生畏。 那闪电落在了仙若身上,痛苦可想而知。仙若整个人在闪电中冒着青烟,痛苦的张大了嘴在惨叫,却没有任何声音。 二十一整颗心像被人从胸腔中掏出来,说不出的痛苦、说不清的恐惧、说不尽的伤悲。 她好希望那个人是自己,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仙若在雷声中化为乌有…… “仙若、仙若!”二十一狂吼一声,却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刺痛。 再次睁开眼,沈墨洲的脸占据了整个视野。 原来是沈墨洲一巴掌将她从噩梦中扇醒了。 “女先生、女先生,你没事吧?”沈墨洲神色紧张地看着地上的二十一。 “仙、仙若呢!”二十一感觉自己像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那样难受,呼吸变得深而急促。 她死死地抓住沈墨洲胸前的衣襟,想要拉起自己,一双眼慌乱无焦距的四处搜索。沈墨洲俯着身子,任她拉着衣襟,想要扶她起来。她却疯了一样,推开了沈墨洲,想要自己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仙若、仙若……”二十一带着哭腔,低低地喊着。 沈墨洲从来没见她这副模样,她会生气、会发火、会伤心,但却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慌乱、恐惧过。 那种狼狈神态,着实像根尖刺,扎进人心头,拔不出来的疼。 “女先生!”沈墨洲一把捞起地上的二十一,想要将她从噩梦中唤醒过来。 二十一却站也站不稳,双腿发软,往沈墨洲怀中倒。 沈墨洲面色发青,一手搂着二十一,另一只手大力地摁着二十一的头埋进他胸前。 “好了,没事了!刚刚是做梦,仙若没事呢!仙若没事……”沈墨洲低沉着声音,安慰她,不停地重复一个事实:仙若没事…… 第一百零六章 我喜欢 沈墨洲身上温暖的气息,随着二十一的呼吸,倾入她肺腑。 拥抱的安全感逐渐让她冷静下来了。 沈墨洲感受到她不再颤抖的平稳,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他松了松手,不在将她压制在怀中,轻声呼唤她,“女先生?” “嗯……”二十一躲在他胸前,不肯抬头,她的声音变了调,像个小孩子一样,软软的,“你不要看我……” 现在开始顾及面子了,让沈墨洲莫名地想要逗她,“……你哭鼻子了?” “才没有!”被他一激,立刻抬起头来去瞪她。 “嗯,的确没哭。”沈墨洲眼带笑意,仔细地看着她脸庞,既没有了之前了失控,一双黑眸也恢复了亮晶晶的神彩。 沈墨洲想问她梦到什么了,让她这样害怕,可想起她的恐惧,他也不愿让她再回想了。 沈墨洲牵过她的手,温柔地说道:“来。” “……”二十一愣愣地看着那只被沈墨洲握住的手,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暖。 二十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中发酵,但是她又说不出是什么。 “去哪儿?”她傻乎乎地问。 沈墨洲笑了笑,指了指四周黑黑的丛林,道:“这么晚了,我还能带你去哪儿?” “……也是。”二十一点点头。 沈墨洲带她走到马车前,轻声道:“仙若在里面。” 二十一眼眸一抬,连忙爬上马车辕,掀开车帷一看。 黑黑的车厢里,仙若已经睡去,没有修炼。 二十一想起自己的梦境,忽然很想叫醒她起来修炼。 “很晚了,早点睡吧!”沈墨洲说道。 睡?她哪还敢睡? 二十一动作一僵,又退了出来,低头、沉默着,又朝篝火那边走。 “……”沈墨洲只好又跟着她。 两人就这样不说话,一直对坐到了天明。 阳光一照,雾变成了白色,一点一点在树木上凝聚成水珠,在山林中隐去。林子里大道、小道全都重新出现在眼前,站在山腰,就能看见远处的村庄。 四个人齐头并进,进了村子。 进村的道路上,一大帮村民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这么多人都是在向一个人道谢。 什么人恩泽这么大,需要这么多人来道谢? 聚集的村民,错落开,中间出现一个穿青色道袍的人,五官阴柔,面带笑,可不就是宁青? “宁青道长?”沈墨洲微微有些错愕。 听到名字的仙若,脸色顿时一白,眼中掠过一抹惊慌。 “唉,真的是诶!”乔扬帆也看清楚了,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冲着那边挥手喊道:“宁青道长!” 宁青闻声,扭过头来,看到这几人,“啊、啊,沈公子,二十一,扬帆……”他打着招呼,大步迎来。 二十一的反应比较冷淡,虽说认识,但二十一第一次见他时候就不喜他了,虽然后面有找他帮忙,但也纯粹只是合作关系——恩归恩,情归情,两者不能乱,这点二十一分得很清楚。 她笑着冲宁青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了。 宁青走到马车前,眼缝微张,看着一旁的仙若,语深意重:“仙若姑娘……” 仙若微惊,低低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了地上,不敢看人。 “宁道长,你怎么会在这里?”二十一问道。 “恰巧路过,刚好这几个村子的大祠堂闹上鬼事,所以就尽了一下贫道这做道士职责和本分。”宁青的目光在仙若头顶扫来扫去,带着笑意。 “哦。”二十一点了点头。 宁青收回了视线,“上次一别,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也是个缘分。” 缘分?二十一不说话,实在是这个词太玄奥了,她不敢用。 缘分天赐,她活了这么久,真论缘分,也是只有当年被二十弦救回来那一次吧!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道:“几位是宁道长的朋友,便也是我们村的恩人了。我看这从这条路进村,翻山要一天一夜,几位一定累坏了,不如就到我家中小住做一番休整吧!” 沈墨洲看二十一没反应,立刻礼貌的询问,“这位是……” 宁青一笑,拂手介绍:“村长。” “哦,原来是村长,失礼、失礼……”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随着村长而去。 昨晚一宿没睡,二十一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了个房间便倒头闷在被子里。沈墨洲也困,但睡不着,这屋子太简陋,味道不是很好,让他不习惯。 乔扬帆闲不住,出去逛去了,留着沈墨洲一个人在屋。 沈墨洲有些无聊,想着昨夜的一幕一幕,手指完全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折扇的扇骨。 倏然,他回过神来,忽然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去见二十一,把没说完的话说了! 这么想着,他就起身出了门,往另一方向的客房走去。 刚走到拐角处,他就看见宁青站在二十一的房门前,等着仙若出来,然后两个人慢慢地朝不远处的一块土坪上走。宁青带着友善的笑,和仙若在说话,仙若则是低着头,视线一直往下,似是带着怯意。 沈墨洲顿了顿,隐约听见宁青问了一句: “姑娘有没有去问过……?” 宁青的声音听着微弱,仙若讲话就更加听不见了。 沈墨洲看着画面,怎么都有些不舒服,不是觉得宁青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仙若那个模样实在是不对,像个接受训斥的小姑娘一样。 他正想走过去,那边的宁青也看到了沈墨洲。 宁青冲沈墨洲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仙若扭头,看到了沈墨洲,神色慌张,眼中有如惊鹿。 这个表情,沈墨洲识得——那次七百两的事,沈墨洲也是撞到了仙若这幅模样。 仙若和二十一,不亏是师姐妹,都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特别是心虚。 沈墨洲下意识地蹙眉,想要往前,却听见屋里传来二十一打喷嚏的声音。于是,沈墨洲又收回了步子,也冲那两人笑了笑,提步走到了二十一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门没锁。”二十一懒懒地声音从里面传来。 沈墨洲推门进了屋,屋里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再次皱眉。 这小地方,有个住的地方也只是勉强能遮风挡雨了。 他看到二十一躺在床上,裹着被子,鞋子和衣服随意地扔在了塌下。 仙若怎么也任她将这些东西乱放? 沈墨洲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二十一转过身来,垂着眼睑看到了自己,他也就没多想,上前捡拾好那些东西。 “你怎么来了?”二十一有气无力地问道。 沈墨洲端着凳子,在床边坐下,注视着她,眼眸一瞬不瞬,“我在屋外听见你打喷嚏了?你这是着凉了?” “没,可能是有人在想我吧!”二十一揉了揉鼻子,蜷缩在被子里回望他。 “呵,你确定不是在骂你?” 二十一笑了笑,手指从被子边上的小洞中伸出,指了指沈墨洲手中,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什么?”沈墨洲一愣,低头看自己的手中——只拿着她送的折扇。他自己都没注意,一直拿在手中。 沈墨洲的手指紧了紧,“我有说过我不喜欢?” 二十一眼珠子一转,“好像没有!嘿嘿,我看我送你之后你都没有拿出来过,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其实上次争吵之时,他也拿着过,但是她当时也没注意过。 “唔……”沈墨洲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我喜欢。”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二十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还以为他要说出一些其他的话,结果却只说了这么三个字来。“好吧……”二十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吧? 这是个什么反应? 沈墨洲略有不满,继续说道:“你这扇子,容易坏,少拿出来就不会这么容易坏了。” “呃……”所以呢?“纸做的,当然容易坏呀!” “……”沈墨洲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可知道这民间送扇子是个什么意思?” 扇子可以作为吉祥物辟邪,但也能用以定情、示爱。 “……”二十一细细一想,默默地将拉着被子盖上了半张脸,闷声在被子中说道:“我没过这么多。” 沈墨洲要看的可不是这个反应,眉头就拧了起来,“扇子上的题字,女先生怎么看的?”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这话,源自佛经,用以警示世人,在一生中可能会遇到很多美好的东西,但只需要用心好好把握住其中的一样就足够了。 二十一没多想,“挺好的。” 挺?好?的? 她就这么三个字。 沈墨洲对着这么一个榆木脑袋,实在是有些头痛。 若是直接和她说穿,还不知道她会怎么给你回答吧! “呼……”沈墨洲吐出了一口浊气,饶是他在杭州城风流惯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二十一了。 也是,这两天这样找她“吵”过,也抱过,一般女子都会顾及名节之类的。她倒好,一如既往,没有多出半分男女之情的心思,直接说出来还不知道又是个什么反应。 都这么直接的接触了,她是怎么做到这还是什么都不懂得模样呢! 沈墨洲有些烦恼,真的是烦,真的是恼! “女先生!”沈墨洲的表情严肃起来。 “嗯?” “你也这个年纪了,怎么看这男婚女嫁之事的?”沈墨洲绷着张脸,仿佛只有这样,别人才看不出他内心的窘迫。 第一百零七章 请仙 诶?这个问题可真直白! 二十一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羞愤起来:“你没吃错药吧!” “……没。”沈墨洲忽然就傻眼了。 “哦!”二十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被子一掀,穿着白色的中衣坐了起来,她扭头瞪着沈墨洲:“你又在打仙若的鬼主意对不对?” 沈墨洲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了,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敢多看,别过头去。等定了神不去瞎想,回过头来再看她时,他的言语中已经带上了恼怒,“女先生为何总是提起仙若?” 沈墨洲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就不能跳出你的师姐妹关系,看到些别的东西吗?” 二十一怔忪起来,茫然地看他,下意识地问道,“你要我看什么?” “……蠢货!”沈墨洲说不出自己心中的答案,吐出了这两个搪塞的字眼。 他转身,带起一阵潇风。 二十一已无心看他离去时挺拔的背影了,低眉思索着这话里的意思。 跳出师姐妹的关系,看到些别的东西? 她捂着脸,想起昨夜惊魂的梦境,吁叹道:“怎么跳?” 再扭头看门口之际,仙若从外面进来了。 这个瞬间,二十一看到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什么幻影一样,试探着叫道:“仙若?” 仙若听见二十一叫自己,一个反应便是给了二十一一个大大的笑容。 二十一叹了一口气,冲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怎么了?”仙若边问着,边顺从地走向她。 二十一将仙若拉过来,抱着她的腰,寻找安慰。 “二十一?” “嗯?” “我刚刚看沈公子出去,脸上表情不是很好,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二十一想起他走之前的那句“女先生为何总是提起仙若”,她眼神中止不住地对仙若透露出眷恋来。二十一拉着仙若在床边坐下,注视着她,道:“仙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你只需专心于你修炼的事上就行了。” “……好。”仙若心虚着,强迫着自己点头。可是,说完这个字,她就怎么也不敢看二十一的眼了。 “二十一……”仙若低低地叫道。 “怎么了?” “你……有想过我修完仙以后的事吗?你该怎么办?” 二十一心头一痛,不可抑制地轻微皱眉,转而眼神又坚定起来,“我不会去想这些,因为这是你唯一的出路,恐惧没有办法,反而让自己没办法前进。” “可是……” “好仙若……”二十一也很难过,忽然就抱住了她,声音哽咽,“我知道我很蠢,修仙这件事,风险很大,我若想得多了,就感觉自己像个凶手一样逼你去跳过一个大火坑。但是如果你失败,我也会万劫不复……我绝对不让自己好过的!” “……” 仙若还能说些什么呢?这件事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煎熬! 原来二十一,也是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恐惧,甚至于更多,不是吗? 仙若的心沉甸甸的,仿佛像生出了灰尘。她回抱住二十一,笑着摇头,道:“傻丫头,我若不修仙,死后地府无名,魂魄只能困在混沌之间永生永世的煎熬。比起这永恒的痛苦,修仙的确是最好的出路,这点容不得私心,我们要相信师父的决定,对不对?” “嗯……”二十一使劲地点点,仿佛在强迫自己必须相信。 仙若将话题扯离自己的身上,道:“二十一,沈公子昨天说什么,要和我学些东西,你说要不要教呢?” “学东西?”二十一愣了愣,缓缓地松开了仙若的怀抱。 他想学什么? 二十一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缓缓地开口:“仙若……” “嗯。” “沈墨洲的资质是可以的。但还是看意愿吧!我以前对这件事太过随意了,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的深意,所以……你愿不愿意教是个方面,你也问清楚他自己的想法吧!” 二十一说完又力不从心地笑了笑。 其实修仙,对普通人来说,坐地飞升,真没什么坏处。可是仙若却不同,仙若不能放弃,必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要么死、要么重生。太极端了! 仙若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一边为她盖被子,一边说道:“好了,我知道了。盖上被子,别着凉了。” 二十一被被子盖得只剩一个脑袋,她盯着仙若的背影,眸子凝瞩不转,好像看不够。 仙若本来想出去走走,但被她看得,感觉自己好像走不出她的视线。 有二十一在,她还想去什么地方呀? 没了。因为满足。 可没了二十一在,她又会想去什么地方呢? 没了。因为空虚。 仙若手心一紧,下定了决心,又回过头,扬脸对二十一明媚一笑,道:“二十一,你有个问题还没有回答过我呢!” “问题?”二十一一愣,“什么问题?” 仙若笑着,坐到了二十一的床前,道:“就是上次,你说的怎么寻找地仙呀!” “嗯哼?”二十一又是一愣,看着仙若好奇的脸,笑了,“那个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惦记着呀!” 仙若眼中带着盈盈笑意,像清水一样透亮,“不是有个说法,叫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吗?现在呀,你就是那说者,我就是那听者,你不在意,但是我可惦记着呀!” “噢!嘿嘿……”二十一傻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挠仙若的咯吱窝,“你惦记的不应该是我吗?” 仙若被挠得咯咯笑,伸手按住二十一的手,“我惦记的就是因为你啊……你的话。”后面三个字,她是补充说的。 不知道为何,二十一心中感觉到了一丝微妙之处。 是什么她抓不住,但也不多疑,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二十一,是什么?”仙若又重复着问,表情认真,以至于有些严肃。 二十一还没过她这个表情,有些发蒙,再次愣神。 “嗯,那还不简单……”二十一慢慢地回答,“扶乩请仙就行呀!” “扶乩请仙?”仙若懂,只是下意识地用了疑问语气。 二十一眉头细微地轻蹙,她不喜欢这个样子的仙若,直觉告诉她,仙若好像很在意这个东西一样。好像仙若要去“扶乩请仙”。 沈墨洲之前的话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你就不能跳出你们师姐妹的关系,看到些别的东西吗?” 不对、不对!跳出这些,看到些别的东西!二十一摇头,打消自己心中的疑虑。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在意仙若了,容不得仙若不在意自己了。 呵!她对仙若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二十一想着自己都觉得心惊。 “怎么了,二十一?”仙若看她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的,还以为有问什么问题。 二十一抿了抿嘴,缓缓地说道:“扶乩之术,多为弄虚作假,而且就算能成功,请到仙多数为鬼,是真仙传意的极少。师父归类此法,为‘正道邪异、全靠运气’。因此,请不到最多只是骗人,请到了有可能是害人。” “很危险吗?”仙若小心地问道。 “当然危险啦!不过危险这种东西,也要因人而异。”二十一挑着眉,得意洋洋地看着仙若,“俗话说,有恃无恐。普通人要是拿着这个玩儿,有可能出人命,但如果是像我们这种有自保能力的人,也就不怕请来的是个什么鬼了。” 仙若稍微放下心来。“嗯,我知道了。” …… 夜风带着窗外的寂静入了屋,乔扬帆点着灯在那里学画符。 沈墨洲拿起二十一画的那张样板,仔细瞅了瞅,只见这符如鸟状,不知道是个什么名堂。他看乔扬帆还画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便问道: “这是她教你的?” “对啊!”乔扬帆点点头,手里的笔一直没有停过。 “这鬼画符,叫什么玩意儿?” “师父说,这个叫镇一切邪崇符,凡家宅不安,幽灵出现,用这个镇上,一定灵验。” 沈墨洲沉默了一阵,毫不犹豫地揭穿道:“你上当了。” “上当?”乔扬帆举起符纸,对着昏黄的灯光摇啊摇,晃啊晃,又扯过沈墨洲手中的符来对比。“上什么当?” 沈墨洲伸手敲了敲桌子,“这个真的时刻有用的话,女先生又何必出生入死那么多次?” 乔扬帆瞟了他一眼,模样像足了二十一,语气也像足了二十一。“这你和我师父理论去,我说不过你,我知道。” 这还真是有样学样! “……”沈墨洲低着头,闷笑了起来。 “诶,哥,先别笑!”乔扬帆推了推他的肩头,道,“帮我把窗户关上,风吹得有点冷。” 得了,使唤人也学上了。 沈墨洲也不计较,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去关窗户。 走到窗户前,山里的空气阵阵清寒,夹带着低低的人声。 沈墨洲的手顿了顿,竖起耳朵仔细听去…… 的确有人在外面低语,而且是一男一女。 这大晚上的,外面又冷,还站在外面说什么话? 第一百零八章 此生相随 沈墨洲关上窗户,往屋外走,边说道:“扬帆,我出去一下,你在屋里别乱走,有事叫我。” “哦,知道了。”乔扬帆头也不抬,低头画符。 屋很黑,看不清楚地面。 沈墨洲扶着墙角,循声而去,看到宁青门打开着,人站在房门口,屋里昏暗的光线透出来,照在一个女子的身上。那女子站在阴暗交接处,身影有些熟悉。 只听见仙若的声音轻轻地飘来:“扶乩之事,宁道长多加小心。仙若在此谢过,但愿到岳州之前,能听到道长的好消息!” 宁青笑着点头。 沈墨洲皱起眉头,喊道:“仙若!” 那两人扭过头来,看见沈墨洲缓步走来。 “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做什么?女先生呢?” “沈公子。”仙若迎了过去,晦暗的光线隐藏了她的表情。 两人琐碎地说了两句话,沈墨洲回头对宁青说道:“宁道长,很晚了,快回屋去休息吧,仙若就由我送回屋好了。” 宁青抬手作揖,“麻烦沈公子。” 沈墨洲抬手,让仙若扶着,为她引路,边问道:“你刚刚和宁道长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说了,宁道长也会去岳州呢!不过与我们同行。” “他也要去岳州?”沈墨洲有些惊讶。 他隐约听见了岳州二字,但好像又听见了仙若在道谢,像是拜托了宁青什么事。 沈墨洲听得不是很清楚。他问:“宁道长去岳州做什么?” 仙若笑了,“修道之人,还不是和二十一差不多,到处跑。去哪儿,做什么,都不是什么重要的。” “也是。”沈墨洲点点头,又问:“你这么晚出来,女先生知道吗?” “知道。”黑暗中,看不出仙若的目光沉了下去,“我出来找你的。” “找我?” “嗯。我问过二十一了,她说你可以学,那我就教你吧!” 沈墨洲手臂一僵,步子顿了下来。 仙若也跟着停下来,有些茫然地去看他,隐约看到他模模糊糊的脸。“怎么不走了?” “我不想学,我那只是气话!”他低声说道。 “气话?” “嗯。” 凉凉的风吹过两人之间,勾起一抹轻寒。 仙若松开了扶他的手,问道:“你和二十一到底是怎么了?” “呵。”沈墨洲苦涩的笑被夜色冲淡到无有,“是我走错一步了吧!” “走错了?”仙若越听越不明白了。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沈公子,你可以和我说清楚一点,我才好帮你,而且不会告诉二十一的。” “我……我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沈墨洲说出了实话。 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仙若皱着眉头,试图理解,“你要伤害她?” 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仙若居然听不懂。 “……不是。”沈墨洲有些无语,“是另外一个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仙若眨了眨眼,晶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发着淡淡的光芒,“只要不是坏的,那就行了呀!没什么好别扭的呀!” “呼……”沈墨洲吐出胸中的郁气,沉声道:“我的心思是,岳州以后,还能与她继续同行。” “多久?” “她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天涯海角、此生相随。”最后八个字,他说得轻轻的、低低的。 “诶?”仙若好像听懂了,“你、你的意思是……” 沈墨洲脸颊微微发烫,轻轻地点点头,坚定淡然地应了一声:“嗯。” “好呀!”仙若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高兴地拉起沈墨洲的双手,兴奋地说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十一的百年时光,无人作陪。既然有你,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能放心了,你可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二十一呀!” 仙若很高兴,高兴到快哭了。 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为二十一留的后路,这样,就算是明天逆仙失败,去了她这条命,她也不用担心二十一没有照顾了。 她一把抱住了沈墨洲,眼睛湿润了,喃喃道:“沈公子,你可真好!” 沈墨洲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憋了一口气不敢大喘。 上一次在胡县令府上,抱过仙若一次,那种不能抑制的冲动他还记得清楚。 但很奇怪,这次却没有。 仙若身上的灵气透进他身体里,反而让他心生纯净,也感受到仙若的喜悦之情。 沈墨洲微微松了一口气,想起二十一说过仙若之身对心术不正的人吸引尤甚,看来当初只是因为自己对仙若有不正之念才会被吸引。 现在,他的所有的心思,已经和仙若无关了,自然不会被吸引到了。 “墨洲,我叫你墨洲可好?”仙若忽然抬起头,询问道。 沈墨洲的脸更烫了,这要是白天,还不知别人能看见他的脸有多红。“可、可以……”沈墨洲点着头,轻轻地推开仙若的拥抱。 仙若却又拉起了他的手,切声道:“既然你想一直陪在二十一身边,那你必须要和我学修生之道,以长阳寿。” “为什么?” “因为二十一是师父的传人,要活很久的呀!”说着,仙若一点点地给沈墨洲算,“无弦门规定,如果是传人,就要从师二十年才能出师,收下一任传人前,自己必须先游方二十年,这算起来就有六十年呢!” 沈墨洲垂目不语。那这么算来,她可以收徒了。 “还有,徒弟不能乱收……” 沈墨洲扶额,叹道:“仙若,莫给我算了,这些我自当有分寸,我学便是了。” “好吧……”仙若乖巧地不说了。 “我先送你回屋吧!太晚了,女先生一定又要恼我了。” “好吧。”仙若又是这两个字。 送到屋门口,沈墨洲便向仙若道别:“进去吧……” “好吧。” “……”沈墨洲哭笑不得。 二十一已经听到了屋外的声响,在里面问道:“仙若,是你吗?” 仙若应声就要进去,沈墨洲却忽然拉住她,低声说道:“刚刚的事,不要告诉女先生。” 不能说?仙若有些不明白。 沈墨洲沉着脸,低声道:“她还不知道,我想自己和她说。” “好吧。” “……” 仙若进了屋,脸上带着喜悦的表情。 二十一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看着仙若,“出去了一趟,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仙若褪下外衣,爬上床,一把抱住二十一,高兴地说道:“二十一,我好喜欢墨洲呀!” 二十一眉心一跳,连忙给仙若裹上被子,这才带着疑惑问道:“好喜欢墨洲?” 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仙若说的是沈墨洲。 二十一有些不高兴了,拉长着脸,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仙若往她怀里钻,脸上带着安心甚至是幸福,“没什么意思。” 嘿!这说没什么意思,鬼才会信吧! 二十一翻起了白眼,仿佛沈墨洲站在她面前让她瞪一样,“你怎么出去一趟,称呼都变了?是不是沈墨洲那个不要脸的和你说过什么了?” 仙若笑而不答,反而问她,“二十一,你觉得他人好吗?” “……” 二十一没回答,她又继续问:“二十一,你看师父这一辈子都一个人的,一定很孤独,他要是有个伴,给我们找个师娘,那该多好!” “……” “二十一……” “嘶……”二十一忍不住了,去摸仙若的额头,“你这没发烧呀!怎么一回来尽说些胡话?什么沈墨洲好的,师父师娘的……你这是怎么了呀!” 仙若抿嘴一笑,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道:“二十一,我很喜欢墨洲,你也会喜欢的对吧!” 二十一微微一怔。 她眉头轻蹙,心间流过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喜欢?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二十一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她容不得自己去细想这些念头,只是抱紧了仙若,叹道:“仙若喜欢的,就是二十一弦喜欢的。” “嗯。” 两人低语着,在夜中慢慢眠去…… 第二天,拒绝了村长的挽留,四人又收拾好东西继续出发。 对于昨晚仙若说的话,二十一心有疑虑,却只字不提,只是看沈墨洲的时候,眼中带着疏离——又是一抹不愿理睬的神态。 沈墨洲在仙若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也不再压抑,对二十一的冷眼只是淡笑了之。 因为仙若开始教沈墨洲修生法,两人之间的话也明显多了,基本上二十一扭头去找仙若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沈墨洲站在视野之内。这两人,一个仰头低语,一个低头聆听,站在一起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二十一心里感觉很奇怪,总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说不出。 “诶,仙若最近修炼刻苦了很多,沈墨洲也功不可没……”二十一自语着,告诉自己这种感觉应该是高兴。 乔扬帆走过来,在车辕上,看着不远处那一对,叹道:“师父,仙若师伯和墨洲哥站一起可真好看。” 二十一白眼一翻,“是吗?我怎么觉得好看的只有仙若。” “嗯,仙若师伯最好看,我第一次看到师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子呢……” 二十一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说道:“还有半个月就到岳州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也快过年了吧……” “啊,师父……我不想回去!” 二十一拧起了眉头,愠怒道:“有家不回!像个什么样子!” 第一百零九章 扶乩 夜深霜重,寒风起舞。 一个不知名的寺庙里面,点亮了七七四十九更红烛,照出寺庙里面的面貌:倒塌的山神像、蒙上灰尘的神位、多年无人问津的香炉、屋顶上的蜘蛛网…… 寺庙正中被清理干净,摆着一个桌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盘,木盘里铺着一层细沙,沙盘中,放着一个人字型由桃木和柳木合成的木笔——这就是乩笔了。 有人在这破庙中准备扶乩请神了。 庙中六人,两女四男,九婶子赫然在这六人之中。两女做鸾生,两男人做唱生,还有两人记录,合成了六部人员。 远远地看去,灯火通明的破庙中,这六人一会儿烧香、一会儿拜神。 扶乩开始了。 女的,一左一右共拿着乩笔的两边;唱生,一左一右拿着块短横木;记录,一左一右执笔而立。 两个鸾生拿着乩笔开始在沙盘上写字,一通鬼画符,写一个字,左右唱生便拿着横木抚平沙盘里的沙子。 忽地,九婶子说了一句:“来了、来了!” 语毕,宁青的黑影浮现在破庙之中。 宁青问道:“是仙,还是鬼?” 鸾生手中的扶乩笔“喀拉喀拉”地在上面写下一个个字,唱生在旁边依字迹吟唱:“是人还是妖?”记录生飞速地记录着。 宁青脸色微变,带了点怒色,显然这个回答有些激怒了他。 “何方仙鬼,可有神通?” 对方回答,“凡间人妖,也会邪术。” 两问两答下来,宁青已是勃然大怒,大袖一挥,两个记录生手中笔纸一落,就无声倒地。另外几人见了,吓得顿时面如土色,都是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宁青上前,拎着两个鸾生站起来,怒道:“给我继续!” “是是是……” 鸾生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再次拿起乩笔。唱生被宁青一瞪,也吓得立刻爬起来。 宁青铁青着脸,忍耐着继续问:“但问仙,可知地仙寒一栀所在何方?” 沙盘剧烈抖动起来,乩笔在两个鸾生的扶立之下,快速舞动,一字一字组成句。一字完毕,沙盘一抖,沙子平整,又落下下一字,完全不用唱生抚平。 两唱生面色发白,哆嗦吟唱:“早闻凡间有一资质平庸者,求仙成痴,误入魔道二十年,众叛亲离。本仙感你心诚,特在岳州候你,看一看这寻本仙二十年的凡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寒一栀。” 呵!资质平庸? 宁青眼珠猩红,目露凶光。 二十弦那个老东西的眼会收一个资质平庸者为徒? 宁青狂笑起来,身上的黑气爆发开,将整个寺庙中的蜡烛全部吞噬。黑暗中,传来四个人的惨烈的叫声。 “地仙?就算你是天仙,本座也不会放过!” …… ——“啪嗒”一声爆裂响,惊醒二十一。 篝火上升起一层细细的火星,在高处熄灭成灰。 沈墨洲有些歉意地看向她,“不小心烧了一截断竹在火堆里面,没想到把你给吵醒了。” 二十一环顾四周,问道:“仙若呢?” “前面小溪里打水去了。”沈墨洲指了一个方向。 二十一顺着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前面溪边,乔扬帆在侧,为仙若举着火把。 “哦……”二十一微微放下心来。 沈墨洲凝望着她,问道:“你又做噩梦了?” 二十一抿着唇,没有否认。 沈墨洲向她靠了靠,低声问道:“女先生,岳州之后又要去往何方?” 二十一捂着被火烤红的脸颊,闷声道:“没想过,在岳州那边过完年再说吧!” 她站了起来,朝灌木丛那边走。沈墨洲也连忙站了起来,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嘘嘘啊——”二十一拉长声音回答。 “……”沈墨洲面露绯色,呐呐嘱咐:“那别走远了,有事叫我。” “嗯。” 嘴里这么答应,可她人却走得远远的,知道那边的篝火在视野中变成巴掌大的画面。这寂野,有些冷,让二十一打了个抖儿,去解身上的裤带。 “诶,越来越冷。” 裤解一半,忽然一阵阴冷的风从背后吹来。 此风诡异,二十一瞬间察觉到异常,提着裤子转身。 “姑娘……”有人在风中轻声呼唤。 “什么鬼!”二十一此刻真是窘极了,这脱裤撒尿的关键时刻能碰上鬼,倒是此生头一遭。她连忙去系腰带,边怒斥道:“好大的胆子,敢趁人三急得时候出来偷袭!看我怎么收拾你!” “……姑娘……”对方这鬼声音中也有些窘迫了。 二十一胡乱地绑好裤腰带,回头去找那鬼。 只见身后几丈开外,悬着一张泛着青光、男女莫辩的鬼脸。 “做鬼都无耻,做人肯定也好不到那里去!”二十一手忙脚乱地在身上去摸符纸。 “姑娘息怒!”那鬼脸连忙求饶示好,“小鬼是九婶子祠堂的那只灵通鬼,实在无意冒犯姑娘。” “灵通鬼?”二十一从衣兜里扯出了半张符,愣住了,“你不是投胎去了吗?” “地府已安排小鬼投胎之日,此事还多谢姑娘帮忙,解救了我们这一帮游魂野鬼。”灵通鬼谢道。 既然认识,二十一稍微放松了一下警惕,但打扰她上厕所,实在是可恼!她冷着张脸,叱问道:“既然投胎日子定了,你还跑出来做什么?” “姑娘莫恼,是这样的!”灵通鬼的脸飘忽到二十一跟前,恭敬禀道:“几日之前,小鬼在地府遇上了九婶子魂魄……” “九婶子?她死了?”二十一有些惊讶。 “是的,姑娘,九婶子惨遭横祸已死于非命。我来,就是为了九婶子之死的事。” “啧!”二十一皱起眉头,斥道:“死了就死了,你又要管这活人的事作甚!你们当初弄出个九婶子祠堂,在那里制造邪异之端,她死了也是自作孽。” “姑娘!”灵通鬼切切道,“姑娘教诲,小鬼自然牢记在心,只是此事不同寻常,所以小鬼特意前来禀报……” 二十一想了想,缓和下了语气,“罢了!你也是一份赤诚之心,你说出来我掂量掂量,但我可不能给你保证什么。” 灵通鬼再谢道:“多谢姑娘。” 灵通鬼只道,九婶子在几日前被一群黑衣人掳走,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一同被掳去的,还有另外一女四男。另外五人,都来自其他地方,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当地的通灵人士。 掳走九婶子他们,为首的是个笼罩着一身鬼影的人,看不清面貌,但那眼睛总是透着邪异的光。 鬼影人逼他们扶乩请仙,请完仙后,鬼影人便将他们统统杀害,魂魄都不放过。 “这九婶子被我附身多日,本事也强了许多,勉强逃过灰飞烟灭的下场,归了地府。” “扶乩请仙?”二十一思索起来。 仙若前些天也问过来着,怎么会这么巧,就有人死在这上面了。 “正是。”灵通鬼恭敬地答道,“那地仙在乩文中说,那鬼影人‘求仙成痴,误入魔道’,寻找地仙二十年日夜,此刻地仙正在岳州候着鬼影人见面。” “岳州?”二十一的尿意又上了后脑,也不愿多想什么了,捂着肚子,一边挥手驱赶那灵通鬼,一边不耐烦地说道:“我们也快到岳州,到时我会注意的,你赶紧地走!我快尿裤子里了!” “是,姑娘,那小鬼就再次别过,再次谢过姑娘的再造之恩!”说完这些,灵通鬼也慢慢隐去在空气之中。 “别回来了啊!”二十一大声喊道。“——哎哟,憋死我了!” 解决了尿急问题,二十一整理好衣裳,又往回走。 一抬头,她看见沈墨洲站在篝火旁,一直望着这边。二十一顿时就没好脸色了,大步走了回去,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色魔!” “……我是听见你的喊声,怕你出事,不是想要偷看你……”沈墨洲尴尬窘迫地解释道。 “呸!”二十一才不信,“怕我出事,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不动!” “……我、这你不是在那儿嘘嘘嘛。”沈墨洲嘀咕道。 反正任他怎么说,二十一是不会信的,沈墨洲也就不多说了。 二十一不想理他了,扬声冲溪边喊道:“仙若,快回来,晚上冷,别在水边呆久了!” “哦,来了!”仙若应声,和乔扬帆小跑回来。 仙若兴奋地跑来,端着手中的小铁盆,给二十一看。“二十一,快看,我抓到了什么!” “什么啊!”二十一伸头一看,叹道:“嚯!好大一条鱼啊,这、这大晚上的,你跑到溪边抓鱼?!”二十一叹完,脸又拉长了。 “嗯?”大晚上抓到一条鱼,让沈墨洲也有些新奇,“让我看看——呵,果真是条大鲫鱼呢!” 乔扬帆将手中火把,伸到土里,湮灭,也高兴地说道:“师父,这个可是运气啊!那溪边有个小水洼,这条鱼应该是不小心被困在里面了,所以我们把它捞上来了。” 二十一黑着一张脸,并没有被这种运气高兴到,反而更加生气:“这晚上乌漆墨黑,掉水里怎么办,你们有没有长脑子啊!” “……”乔扬帆缩着头,不说话。 这二十一骂人和着仙若都骂了,他哪还敢多说。 仙若却依旧高兴,对另外两人解释道:“二十一小时候掉水里过,所以很怕水!” “仙若!” 第一百一十章 一起进城 “啊,原来是这样啊!”乔扬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女先生也会怕啊!难怪这一路上,你从来不走进水边。”沈墨洲也笑。 “嗯,二十一可怕水了。以前我们和师父是住在湖边的,她掉水里之后,师父为了她,我们就一起搬到山里住了!” “这么害怕吗?” “……” 二十一的脸羞愤欲滴,闭着眼,捂上耳朵,嚷道:“怕水怎么了!” 三个人在一旁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吧。”沈墨洲看她在火光下的脸明显又红了一层,为她解围道:“我看这鱼我们也不可能带着上路,干脆就现在烤了吧!” “好啊!”二十一推着仙若的手到了沈墨洲面前,“那就交给你吧!” “……”沈墨洲表情有些僵硬,“可……以,就是可能会有些不好吃,你们不要嫌弃。” 笑话,他一富家公子,怎么会弄这种东西,二十一明显是一肚子羞恼没出发泄,找沈墨洲出气来着。 “这个我来吧!”乔扬帆出人意料地截过那小铁盆,嘿嘿一笑:“这点小事,我还是会的。” “呵!”二十一有些惊讶,完全没有想到被自己嫌弃到死的乔扬帆还会做这个。“原来你也会做的事。” “嘿嘿……”乔扬帆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憨笑道:“我就当是师父夸我的话了。” 沈墨洲站了起来,重新燃起火把,道:“我和你一起去吧,这大晚上的,真掉河里就惨了。” 两个男人和边走去,二十一想起了刚刚灵通鬼的事来。 “仙若。” “嗯?” “刚刚有个小鬼来找我了。” 仙若一愣,连忙四下环顾,“鬼?你收了?” “不,是之前收的小鬼,投胎之前又跑来找我。” “是吗?为什么呀?”仙若有些不明白。 二十一嘟了嘟嘴,道:“还记得你上次问我的扶乩请仙的事吗?” 仙若心下一震,表情有些牵强,“哈,记得、记得。怎么了?” “也没什么!”二十一皱了皱眉头,说道:“就是……就是……” 说了半句,二十一也不知道讲这个话有什么意义了。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她叹道:“也没什么,没什么好说的,算了!” 仙若却有些心虚紧张了,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你说一半不愿说了。” “呵呵。”二十一笑了笑,道:“没,他就告诉我说,有人扶乩问仙,现在有个地仙在岳州呢,好巧是不是,我们刚好也要去岳州。” 地仙! 仙若一听到这两个字,眼睛都亮了,也不多想,高兴地抓着二十一的手臂,问道:“真的?地仙在岳州?” 二十一愣了愣,看着仙若那紧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心中升起一抹疑惑。 “对呀!骗你干嘛!” “太好了!”仙若喜形于色,站了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去岳州了!” “……仙若,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二十一不解地问道。 仙若笑容一僵,瞬间冷静了下来。“啊?我、我……”仙若眼神四处闪躲,局促地解释道:“地仙呀,以后和我不差不多了……所以有些高兴,想见见她。” “那有什么好见的!”二十一有些不屑,“这地仙,天仙不足、人仙有余,悟性不通,才会飞升不成,沦为地仙。你见了他能做什么?难不成还和他聊一聊修仙之道?” “……我……”仙若无话可说了。 “听我的,没什么好见的。地仙之流,困于心、扰于情,像人一样活着,死又死不了。逍遥自在游乐人间倒没什么,要是有红尘之忧,怕这地仙当得要多不痛快就有多不痛快。别见了误导了你修炼。” 仙若沉默了,慢慢地坐回二十一的身边。 一腔喜悦,被二十一这一盆冷水泼下来,她实在是透心凉到底了。 仙若的心思也藏得更紧了,若是让二十一知道自己找地仙另有目的,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出反应。 仙若简直想都不敢想。 “嗯。”仙若低低地说道,“二十一说得对!见了不一定有好处,不见为妙。” “嗯哼。”二十一点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可是,仙若又忍不住问了:“那、那我们还去不去岳州?” “去啊,为什么不去!该做什么,当然要接着做呀,不要理会那个地仙就行了。” “啊,也是……”仙若微微地放心了。 …… 四个人依照着计划,继续前往岳州。 十一月底的一天,出了一个大晴天,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几个人风霜雨雨,终于到了岳州城外。 城门外下马,沈墨洲和仙若走在前面,聊的是修炼之道,可能是两人太投入的缘故,与后面两人的距离都拉开了大老远。乔扬帆牵着马车,跟在后面,旁边走的是二十一。 这天寒地冻的,人讲句话,嘴里喷出的白气都能升得老高。 乔扬帆是这几人里体质最差的了,这一月下来,是第二次伤风了。走在路上,鼻涕眼泪一把把的,跟哭丧一样。 二十一有些嫌弃他,只想离他远远的,可是她也不愿意走到前面那两人的中间去。 自从仙若应下沈墨洲的事,好多时间都可以看到这二人在一起。 二十一要是走过去,就好像妨碍了仙若修炼一样的感觉。 “师父。”乔扬帆吸着鼻子,问道:“墨洲哥和仙若师伯最近怎么这么多话要说啊,一有空就在一起说话,而且墨洲哥最近找仙若师伯的次数多了好多。” “……不知道。”二十一才不会说实话,一说了,乔扬帆也会缠着她要学抓鬼。 乔扬帆眯着眼,看着前方,不怀好意地猜测道:“我看这两人一定有猫腻——啊呀!”话刚说完,乔扬帆就被二十一一巴掌扇到后脑,“师父,干嘛打我呀!” “让你瞎说!”二十一瞪着他。 “我……我只是猜猜嘛!”乔扬帆扁着嘴。 “猜你个大头鬼!”二十一扬起手,作势又要抽他。 “啊,别别!”乔扬帆连忙捂着脑袋闪躲,“我错了。我不猜了还不成嘛!” 两个人打打闹闹,忽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喊。 “二十一道友!” 两人回头,看到宁青骑着马奔来,马还没停稳,他就下了马。 “宁道长!”乔扬帆有些惊喜。 二十一瞥了瞥宁青,没有说话。 “这么巧,一同到的岳州。”宁青扬笑道。 乔扬帆问道:“道长,你到岳州来做什么?” “游方道士,到处走走。”宁青往前看去,看到了沈墨洲和仙若,便道:“沈公子和仙若姑娘也在前面,贫道过去打个招呼。”说着,他就牵着马,往前面走去。 二十一的视线,跟着他的背影走。 乔扬帆在耳边兴奋地说道:“师父,我们和宁青道长真的好有缘呀!这一路上,是第三次见了吧!” “嗯。”二十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视线中,那三人说话脸上都带笑,在这大冬天里特别扎眼。 又或者说,扎了二十一的眼。 二十一抬头看岳州城几个大字,内心隐隐地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都说了什么,仙若忽然往二十一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目光中带着惊慌,让二十一见了,跟着一愣。随后,沈墨洲将手中的缰绳交到了宁青手里,往二十一的方向走来。 二十一微微回过神来,看着沈墨洲脸上映着阳光走近。 “扬帆。”沈墨洲一过来,就主动接过了扬帆手中的缰绳,道:“你去前面,帮仙若牵一下马车,这里我来。” 前面,仙若和宁青还在原地等着。 “为什么?”乔扬帆下意识地问。 “去吧。”沈墨洲没有回答。 “哦。”乔扬帆点点头,小跑过去。 二十一看了看沈墨洲,找不到开场话,随口两个字:“怎么?” 沈墨洲脸上带着淡笑,冲她挥了挥手,道:“女先生,你过来些。” “……”二十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朝他挪了两步。 “再过来一些。” 又挪了两步。 “再过来一些。” 又挪了两步。 “女先生你……”沈墨洲有些无奈,伸手将她拉到身边。 “……”二十一扭头看他,两人距离近到肩碰肩了。 也不是第一次靠这么近了,但此情此景,也不知是一路终于到了目的地缘故,二十一忽然有些矫情起来。默默地与沈墨洲拉开衣碰衣的距离。 “干嘛?”二十一抬头看他。 沈墨洲低头看了她一眼,一手指了指前面城门上的三个字,道:“快到岳州了,想和你一起进城。” 二十一皱起了眉头,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这和仙若走在前面,就不算和她一起进城了? 二十一想嘲笑他两句,但是没有想出要怎么嘲笑,所以只好作罢。 “女先生。”他忽然喊了一声。 “……啊?” “到岳州后,又去哪儿?” 这个问题,他问过的,此刻又来问第一遍。二十一依旧没有答案。 马蹄声踢踢踏踏,车轮滚滚作响。 前面仙若和乔扬帆已经进了城里面了,守城的士兵举着长矛拦住了两人的马车,进行检查。 “行了,进去吧!”长矛放下,让开了城门道。 二十一提步上前,左手忽然一热。 二十一浑身一震,低头看见沈墨洲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牵手 “……” 她下意识地就想甩手挣脱。 “别。”他低声说,双目直视前方不曾低头,只是那只大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快到岳州了,想和你一起进城。 二十一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心忽然就跟着飘飘乎乎起来,也不去挣扎了,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边,进了城。 道路一边,有个六七岁大的小女童,举着一根糖葫芦,气喘吁吁地跑过两人的马前,吭哧吭哧地叫道:“秋山哥哥、秋山哥哥!” 只见她跑到另一个小男童面前,高兴地说道:“看,我买的糖葫芦,给你吃。” 小男童皱着眉头,不愿意接她手里的东西,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这么大个女孩子跟在男人后面,知不知羞。” “不羞!不羞!我以后要一直跟着秋山哥哥,跟一辈子。” “咦,你这女孩子真不害臊!”小男童嘴上这么说着,脸色却好看了一些。虽然没有接过糖葫芦,却用自己的小手捂住了小女童的手,道:“看你手给冻得,我给你暖暖。” 二十一恍恍惚惚地,追着两个小孩子看。 明明是大冬天,二十一却感觉到左手都是温度。 她回过头,视线顺着沈墨洲那只手往上,手臂、肩膀、侧脸。接着,她注意到了沈墨洲也在看那两个小孩子。 二十一的心顿时就慌了,想要抽回手。 沈墨洲不松,拉着她不放。他收回视线,看前方,轻笑了一声。 “好一个青梅竹马。” “……”二十一说不出话来,脸顿时就凛冽的冬天里烧了起来。 岳州城的繁华,丝毫不受温度的影响,街上热热闹闹,人来人往。 前面宁青,带着仙若和乔扬帆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乔扬帆对还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的二人喊道:“师父、哥,住这里了。”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客栈,店小二已经将马车牵往马厩。 沈墨洲这才将手松开,点点头,加快脚步拉着马车往前面走去。 手松开的瞬间,二十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一会儿才定神追上步伐。 几个人入住了进了客栈。二十一照着习惯,在客房里睡了一上午的觉,到午饭时间才醒。 一开门,就看见沈墨洲举着手,准备敲门的模样。 二十一怔了怔,一下子就想起来进城时的事。 沈墨洲垂下手,冲她笑了笑,好像那会儿的事不曾发生过。 “女先生,吃饭了。” “嗯。”二十一马上低下头,不想看他,出了屋,带上门。 “女先生……” 沈墨洲还想对她说什么,但二十一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大步走过他的身旁,朝客堂中走,嘴里喊着仙若的名字。 沈墨洲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她匆匆的背影,心中划过一丝涩意。 果然,进城那会儿,吓到她了吗? 一张桌子本来只有四个人的,现在多出个宁青,二十一便和仙若挤在桌子的一方。 饭桌之上,有着奇怪的餐桌气氛。 二十一不愿看沈墨洲,沈墨洲在那里猜测二十一的想法。宁青在侧,仙若不敢多说话,闷头吃饭,也不敢对二十一做过多的应答。 只有乔扬帆,一边吃,一边高兴地说道:“待会儿我们吃完饭,去外面逛逛好不好,好不容易到岳州了,不去玩一下怎么行。” 三个人都不说话。 乔扬帆愣了愣,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都不去吗?” “哈哈。”宁青也看着几人脸色不对,便带头附和乔扬帆,道:“贫道也想去,一起吧!” “嗯,那好!”乔扬帆憨笑着点头。 “你们三位呢?说句话吧!”宁青眼睛瞥向仙若,问道:“仙若姑娘,你要去吗?” “啊?我?”仙若闻声,抬起头来,看着宁青。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身边的二十一,小声地说道:“二十一,我们出去玩儿好不好?” 既然是仙若想去,二十一没有什么不愿意地,点头笑道:“好,吃完饭一起去。” 二十一话音刚落,沈墨洲也跟着说道:“我也去。” “……”二十一蹙着眉头,瞅了瞅沈墨洲,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 沈墨洲一脸淡笑,仿佛没有看到二十一的脸色,只是端起酒杯,敬宁青:“宁道长,我们这一路有缘,敬你一杯。”说罢,饮杯至尽。 宁青哈哈大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十一撇了撇嘴,自个儿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喝的。” 沈墨洲自然听到了她说的什么,只是笑笑,拿着酒壶为宁青斟酒,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乔扬帆盯着那从酒壶嘴里流出的清澈酒水,一脸新奇地问道:“墨洲哥,这好喝吗?我可不可以尝一点?” “可以啊!”沈墨洲有意无意地看了二十一一眼,给乔扬帆也倒上了小半杯。 仙若也蠢蠢欲动,亮着眼睛,问道:“我可不可以也尝一点?” 这下二十一僵不住,脸往下一拉,唬声说道:“不可以!” 仙若头一缩,立刻一脸无辜地看着二十一。 “……”二十一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仙若碗中,放柔了声音,说道:“乖,吃菜,待会儿带你出去好好玩儿一下。” “去哪儿玩?”仙若问道。 二十一想了想,“来岳州了,就去岳阳楼看看吧!” 岳阳楼在岳州城西门城墙上,背倚岳阳城,闲观着洞庭湖,再过去便是君山岛。站在楼上,满目都是浩荡的洞庭湖水,空灵镜澈无垠宽广。 美景虽美,只是,这几人挑了个好时候来看——大冬天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吹得人真是从眼底凉到心底了。 乔扬帆凌乱地站在风中,走到二楼就不愿意再往上了,直喊着太冷,要下去了。 二十一也扛不住这么大的冷风,但既然是答应仙若要来了,冷也要转完这岳阳楼了。 “没出息,下去等着。”二十一瞪了乔扬帆一眼。 乔扬帆也顾不得二十一是个什么脸色了,赶紧往底下跑。 沈墨洲看了看单薄的她,温声道:“风大,你也下去吧。” 二十一抬眼看他,一脸的鄙夷,道:“风大,你也下去吧。” “……” 她扭头追上仙若,拉住仙若的手,和仙若一起上了三楼。 沈墨洲的眸子在冷风中,像块黑色的冰。 三楼有着一副东西对联,东联八字:“水天一色;风云无边”,落款是“长庚李白书”。可不就是二十一嘴里说的那个酒鬼写的? 据说李白一生六登岳阳楼,最后一次时,有个过路人在岳阳楼的墙壁上留下了三个字:“一、虫、二。” 李白沉思良久,说这是仙人留下的一副对联。“一”指水天一色,“虫、二”则是风月无边。 沈墨洲笑了,缓步走到身后,拍了拍她肩头,指着对联的方向。 二十一扭头看了看,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仙若闻声,回过头来,看到那对联,面露惊喜之色。 “呀,这就是师公当年留下的那副对联?” “啊!”二十一也想了起来,“这就是师父说的,十九师公留的啊!” 沈墨洲有些惊讶,也有些无奈——也是,难怪李白说是仙人留下的。 宁青回过头来,目露精光。 从岳阳楼下来,二十一第一件是就是找乔扬帆。 沈墨洲指了一个方向,道:“在那边。” 远远地,看到乔扬帆站在那边客栈的屋檐下面,伸着手掌在给一个女子看手相。只见那女子,坐在一张长案后,长案旁边插着的长幡上写了四个字:一语惊人。 几个人慢慢走近,看到的也越来越清楚。 这么冷的天,女子穿着薄衫彩裙,双臂上挂着长而飘逸的水绿色披帛,繁复的发髻上别着月白的栀子花。女子长得也美,不假粉饰已经是眉修髻云,明眸水润,容光焕发,华艳、妖冶让人情不自禁想起来传说中的巫山神女。 这容貌,对比仙若,绰绰有余,却又一身仙气,让人不敢上前玷污。 “二十一,快看,好美的人儿啊!”仙若拉着二十一的手,兴奋地说道。 二十一是带着有色眼镜的人,不管看见什么样的美女都不上仙若。只是眯着眼睛自语道:“好个乔扬帆,难怪吵着要下来,原来是看见美人了啊!” 宁青站在仙若的身边,意味深长地说道:“此女子,绝非凡人。” 这一话,不仅仙若提醒到,也把二十一给点醒了。 先不论这女子容貌倾国倾城,但是这大冬天还穿的这么单薄,头发都不抖一下就有些不对了。 仙若微微一怔,视线收拢在了那女子身上,心中有克制不住的兴奋,使得她在微微战栗。 二十一也细细一看,发现那女子身上浮着一层层薄薄的祥光。 她皱着眉头,警惕起来。 越走越近,乔扬帆看见了这几人走近了。 “师父,快来,这位姐姐手相看得好准。”他高兴地冲着二十一挥手。 那女子眼角含笑,朝二十一这边看来。 目光相触的瞬间,二十一只觉得天地生光,风如妙音绕耳,视野中之剩那女子。 待她目光移开,二十一才惊觉刚刚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几人,早就到了前方。 “仙若,不要过去!”二十一大声叫道。 声音传来的方向,让仙若整个后背都在发麻,但是她不能停下脚步,只好假装着没听见,加急了脚步。 其实,她不用急于这一时,但是她控制不住。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语惊人 那女子,是地仙! “仙若!”二十一连忙追了上去,但那几人已经到了长案前了。 二十一一把扣住仙若的手腕,扯着她要离开。“仙若,我们走。” 仙若与二十一怀的心思刚好是相反的,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这一下让二十一都有些愣了,低头看着没能握住仙若的手。 “仙若?”二十一有些不敢相信,仙若会挣开她。 仙若也马上反应过来,嘴唇微微发白,连忙握住了二十一的手,好像这样示好就能抹去刚刚发生的事一样。“二十一……” “……”二十一回过神来,看到仙若的视线中纠缠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几位,也要算命?”地仙寒一栀眉目含情,来回在这几人身上扫。她看了看宁青,又看了看二十一,笑了,“算命的给算命的算命,倒也是番趣事。” 宁青看了看身边仙若,对着寒一栀双手一拱,淡笑道:“可以一算。” 寒一栀抬起衣袖,掩嘴一笑:“可以一算。” 二十一眼神掠过些许慌乱,也顾不得想仙若为什么要挣扎了。表现出了少有的尊敬,对寒一栀施礼道:“让仙子见笑了,我们不算,告辞。” 宁青也跟着笑,眼中带着打量,上前一步,说道:“我倒可以试一试。” 仙子? 沈墨洲眯起了眼睛,打量着二十一的动作。 依照二十一的性子,看到同行对手,不说高傲,最起码的头都不会低。此刻却拱手,一副低人一等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生奇。 二十一拉着仙若,想离开,却没有拉得动。 这一系列的反常,让二十一声音中透露出隐忍来。“仙若!” 仙若实在不愿意走。 二十一只好走到长案前,恭敬地说道:“仙子,弟子并无冒犯之意,我门之人不窥自己的天命,还请仙子网开一面,放我二人离开。” “哦?”寒一栀似笑非笑,“小娃娃,你就这么确定是我要留着你们?”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停在仙若身上。 仙若不肯走,与寒一栀无关,不是吗?可是二十一却不知道,只以为是寒一栀震慑了仙若,她没有理由去怀疑仙若。 “……” 两番示弱,沈墨洲已经察觉到有问题了。 二十一说过什么来着:我无弦门没有对手。 此刻却在这女子面前称自己是晚辈弟子,他还要留在这里就是不识相了。 沈墨洲将乔扬帆往后拉了一把,也恭敬起来,跟着二十一同样称呼她作“仙子”,道:“让仙子为我们几个算命,实在是折煞,但请离去。” “可以一算。” 寒一栀笑了起来,一只柔荑忽然扣住了二十一的右手,将二十一的手掌翻了过来。 二十一心中一惊,右手连忙往自己的掌心压去。 寒一栀手指一弹,二十一顿时觉得整个掌心一麻。下一刻,寒一栀三指已经搭上二十一手心的三条掌纹 那一瞬间,二十一就感觉呼吸一滞,一股涛浪般的力量,从手心一直推向脑海,让眼前视线一片白茫茫。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老大,视线飞过这片白茫茫,到了一片焦土之上。 这片被火烤黑的土地,二十一在梦里来了许多次了。 此刻,她看得比梦里还要清晰,好像真的到了那个地方,亲眼见了一样。 她最怕的,就是看到仙若在地上痛苦挣扎。 然后仙若抬头,冲着她所在的地方,张嘴呼喊:“二十一……” 那声是惨叫,带着无尽地痛苦和绝望。让她揪心。 一道紫色的闪电,在画面中,极慢地往地上坠落。让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仙若是如何在雷电中,一点一点挣扎、一点一点化成零碎的灰烬,被烈风吹散。 二十一整个身心都跟着那一幕石化。 师父、为什么?你不是说…… 二十一想不明白,呼吸都忘记了。 好像跟着死去了一样。 寒一栀手一松,将二十一弹回了现实之中。二十一整个人像被人狠狠地拉了一把,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往地上跌坐而去,还好沈墨洲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女先生!” 沈墨洲扶起她瘫软无力的身子,又看到了她那没有焦距的瞳孔,让他心头也跟着一痛。 真的是惹不得!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瞬息间的事,二十一就被她弄成了这幅模样。 “二十一……” “师父!” 乔扬帆和仙若也围了上来。 二十一看到仙若,立刻死死地抓住了仙若,好像时刻怕她消失一样。她声音干涩地喊道:“仙若……”这仙,不修也罢!不修也罢! “二十一。”仙若皱着眉头,去搀扶她。 寒一栀单手撑着尖尖的下巴,好笑地看着那几人,娇柔地说道:“哎呀呀,忘了你也是同道中人,与我心意相通了。怎么,看到不想看的了?” “……”二十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仙若有些生气,扭头质问道:“你给她看了什么?” 寒一栀吹了一口仙气,淡淡地回答:“人书。”说着,她又用尖尖的手指,指了指二十一,补充道:“她的,有关你的。” 二十一抓着仙若的衣角,手指冰冷而僵硬,咬牙吐出两个字:“回去。” 二十一都这样了,哪有不回去的道理。可是仙若却直起身来,扯出二十一手心的衣角,朝寒一栀走去。 “我也要看!” 仙若不傻,二十一不怕鬼,更不怕死,顶着师父传人的光环,天底下能吓到二十一东西没两样。二十一这个模样,那此事一定与她有关。 “仙若……”二十一已经没有气力阻止了,半身软着,让沈墨洲半扶半抱。 寒一栀一翻身,到了长案上,摆着个妖娆的姿势轻蔑地看着仙若,道:“你已不在人书之列,想看得付出代价。” “什么这书那书的!”乔扬帆看二十一都成这个样子,几步上前,抓住了仙若的手,道:“仙若师伯,我们听师父的话,回去吧!” 乔扬帆算是聪明一回了。 寒一栀眼睛对着乔扬帆一瞟,道:“毛小子,刚刚我还有一句话没对你说清楚——你死期将至。” 死期将至。 乔扬帆愣住了。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了声音,只剩长案旁那布幡上“一语惊人”那四个字随风飘动的声音。 良久,一直存在感不强的宁青忽然笑了起来,接着,乔扬帆也跟着哂笑。 “姐姐别说这话吓我了,这一定是假的。” 二十一的脸白了,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站直了身子,沉声道:“我们回去。” 没人理她。 “回去啊!”二十一再次喊道。 沈墨洲回过神来,也说道:“我们走。” 仙若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退回了二十一的身边。 “几位慢走啊,奴家最近都会在这里候着呢!”寒一栀娇媚一笑。讲完这些,她下了长案,擦过宁青身旁。 宁青轻笑一声:“仙子,后会有期。” 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寒一栀扭头望着岳阳楼的方向,一双眸子目光迷离。 “二十,待我还尽欠你的,你原谅我可好?” 一身彩衣,慢慢地在屋檐下模糊,最终幻化成了一道彩色的光芒,消失在空气中。 回客栈的路上,二十一整个人都是绷着,才没有当场崩溃。 她满脑子都是在寒一栀那里看到的画面。 乔扬帆忧心忡忡地看着二十一,难得有一次没有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走到客栈楼下,二十一停下来,不再前进。整个人,僵硬地站在那里,好像个木偶。仙若有些心疼,拉着她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十一,你怎么了,要和我说说吗?”她轻声问道。 二十一费力地挤出一个笑脸,声音沙哑,说道:“没事,我很好,你先进去,我还有事。” “你刚来,能有什么事?”沈墨洲皱着眉头,冷声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逞强,实在是让人生气。 “进去吧。”二十一无力地看了沈墨洲一眼,指了指马厩的方向,“我去马车上拿些东西,马上就好了。” “我和你一起去。”仙若不肯松手。 “进去。”她不想再说第二遍了。二十一用力拨开仙若的手,低着头,就像一座沉寂的火山,让人生惧。 仙若眼中水色盈盈,往后退了一步,最终还是转身往客栈里走去。 “师父……” “扬帆,你跟我来。”二十一声音低低地,往马厩那边走。 沈墨洲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最终还是往客栈里走去。 仙若已经进了自己的屋。沈墨洲有些担心她,走到门前,发现她连房门都没锁,便直接推开房门进去了。 屋里冷冷清清的,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心情,弥漫着沉郁感。 仙若坐在床头,有些失神,连沈墨洲走到了身边都没有发现。 “仙若……”沈墨洲低低地喊了一声,怕声音太大会吓到她。 “……啊?”仙若猛地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沈墨洲,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她下意识地扬脸一笑,问道:“怎么了?” 话说完,她的笑脸就失去了色彩,变得黯然起来。 沈墨洲端着凳子,在她旁边坐下,问道:“你还好吗?” 仙若垂下眼睑,呐呐地问:“二十一还好吗?” “……” 仙若抬起头,带着恳求,说道:“你帮我去看看二十一怎么样了,好不好?我好担心她,她从来不这样的!” 沈墨洲沉默着,缓缓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的确,现在是二十一比较让人担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为难 太阳懒洋洋地照在岳州城里,却驱不走人心中的寒意。马厩里,三四匹马在吃着饲料,鼻子“噗噗”地吹着白气,歪着头看着前方。 二十一背微微佝偻着,身影颓废得像个行将就木的人,慢慢地走向马车厢。乔扬帆跟在她身后,不敢越过她的步子。 她走在马车侧,停了下来,指了指马车,道:“你等一下,我上去拿点东西。” 乔扬帆看她转过脸来时表情,完全是一片死灰。他不敢多嘴,只是点头,又怕二十一没有看见,补充着应答:“好的,师父。” 二十一爬上马车,整个人动作都有些吃力,好像在寒一栀那里耗尽了所有力气。 马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与马车厢连为一体的阶梯箱。 她随意地坐在车板地上,掀开箱子上的木板,里面露出了一个铁箱。铁箱上铸画着一个阴阳两级图以及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箱子上有个锁孔,手指般大小,二十一将食指抠进去,动了两下,就听见一声轻响。然后她将整个箱子的铁盖打开了。 首先入眼的,是块黑布条包裹的东西,里面隐隐露出金色的针尖光芒——那是急不得还回来的三根定魂针。 箱子里有笔有纸,还有镜子、罗盘等一些作法用的东西。 箱子的一侧,整整齐齐地放了一摞书,最上面的那本,封面上写了三个字:二十弦。 二十一将定魂针拿出来,手在箱子里翻了翻。 本来是要到箱子里找其他的东西,但是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就落在了那本书上。她的手抖了抖,转而拿起了那本书。 上本书拿开,露出底下那本,上面也写着三个字:十九弦。 二十一拿着那本书,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的视线一点点的模糊。 翻开一页,满眼的泪已经让她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了。 她只是觉得难过,脑子全都是之前在寒一栀那里看到的场面。 二十一合上书,抱在胸前,喃喃自语:“师父你骗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仙若的结局了?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二十一做不到……仙若要是死掉了,我还怎么活?” “为什么仙若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该怎么办……” 仙若该不该修仙? 该。因为灵女地府无名,死后魂魄三界无所皈依,夹在混沌之间永生永世折磨…… 不该。因为过不了天劫,仙若就会灰飞烟灭…… 要不要让仙若继续? 要。可是她已经看到仙若的结局了,她要怎么去接受这个现实? 不要。那仙若要永生永世困在混沌间,不是更残忍吗? 二十一越想越悲哀,越想越为难,整个人夹在水深火热之间,痛苦、自责纠缠在一起,让她苦不堪言。 从理智上来说,还是要让仙若修仙。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死了总比永远的折磨要好。可是从情感上来说,二十一要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心安理得地逼着仙若往火坑里跳? 她做不到,而且没有折衷的解决办法。 想着,想着,二十一实在控制不住了,蜷缩着身子,倒在马车厢里痛哭起来。 乔扬帆在外久等二十一不出来,却听见了里面传来了哭泣声。他吓了一跳,掀开车帷进了马车。 “师父!”乔扬帆惊叫一声,连忙扶着她坐起来。 “师父,你怎么了?” 乔扬帆有些慌乱地用袖子为她擦眼泪。此时此刻,二十一的泪水比泉更汹涌,根本停不下来。乔扬帆的袖子不消片刻,便湿了一大半。 “师父呀!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呀,和我说呀!” 二十一整个脑子昏天暗地的,耳边听到乔扬帆的声音,她又微微地有些清醒。嘴里呜呜地痛哭着,一边用袖子给自己抹泪,一边去看乔扬帆。 “乔、乔扬帆……” 她泪眼朦胧地看到乔扬帆关切的神色,将怀里的书扔到一边,扭身往箱子里翻找。 此时的她,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了,箱子里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拿出个东西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面流,她的手也没有停。 “师父!”乔扬帆皱起眉头,上前按住她的手,问道:“师父想找什么?我给你找?” 二十一浑身瑟瑟发抖,哆嗦着回答道:“我、我要给你算一下……” “算什么?”乔扬帆两边眉毛几乎快挤到一起了。 “算、你……给你看看……”二十一语无伦次地回答着,但还是没有说清楚是个怎么回事,只是将一只手伸进箱子里,拨来拨去。 但乔扬帆听明白了。 “行了,师父!”乔扬帆伸手捡起一边的书,放进了箱子里面,又把二十一的手从里面拉出来,将铁箱盖上,将木板合上,将座垫铺上。 “你干什么!”二十一伸手去打他。 “师父……”乔扬帆抓住二十一的双手,白净的脸上全是严肃认真。“死就死吧!比我短命的人多得是,你不要担心我!不要为我算命,这样死都死得没半点惊喜可言了!” 二十一怔然看着他,眼泪双流不止。 “乔扬帆你就是个拖后腿的……都叫你不要跟着我了!早就叫你不要跟着我们了!”她低吼了起来,看起来痛苦不堪。“啊!” 是呀,要是互不认识,死了的话,二十一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了。 乔扬帆一脸委屈地看着二十一,眼中也有了湿润的光亮。“诶,原来师父还是将我放在心上的啊!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二十一抽泣着,扑进乔扬帆的怀中。 “怎么回……” 车帷掀开,沈墨洲看到车内相拥的一幕,脸色变得有些发青。 “呜呜呜……”乔扬帆别过头,看外面,也一张哭脸,看起来有些好笑:“哥,师父、师父好难过……” “……”沈墨洲皱着眉头,冷声说道:“出来再说。” “哦……”乔扬帆站起来,去扶二十一没有扶得动。“师父,我们出去好不好?” “你先出去!”沈墨洲整张脸都黑了。 乔扬帆只好松开手,一边给自己擦泪,一边下了马车。 沈墨洲提着衣角,上了马车。 “女先生……”沈墨洲捞起她,低声安慰道:“现在哭没有什么用,你冷静一下。” 二十一抽抽搭搭地说道:“什么时候哭、哭都是没用的,你先让我哭会儿、哭会儿……呜呜。” 这话听得沈墨洲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能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罢!那你就先哭会儿,我等着你哭完……” “哥……”乔扬帆掀开车帷,弱弱地喊道。 沈墨洲眼睛一瞪,冷声道:“你先回屋!” “……”乔扬帆只好默默地放下车帘。 哭了半刻钟,一刻钟,一刻半…… 二十一总算不在浸泡在伤心中了。 沈墨洲感觉到她呼吸慢慢地平静起来,刚开始还会抽动一下身子,往后就动也不动,安静地扑在他怀中,无声无息了。 两个人的热气缠绵在一起,沈墨洲感觉到整个怀里像抱着一个暖炉一样舒服。 “女先生?”他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音。 沈墨洲轻轻地松开一丝怀抱,往下看去——她闭着红肿的眼睛,竟然睡着了。 “唉……”沈墨洲叹了一口气,背靠在座垫上,又将她抱好。 冬夜寒气入侵,慢慢攀爬进来的寒意,让二十一的脚底感觉到有些冷,可是身上好暖和,让她忍不住又蜷缩了一下,这一下动,脚上立刻传来酸胀的麻痛感。 原来是脚没放好,麻痹了。 “唔……”她呻吟了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黑。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嗯?”二十一有些疑惑,抬头往上看去,隐约看到一张模模糊糊熟悉的轮廓。“沈墨洲?” 她一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在马车里哭了好久,给睡着了。而现在,她是从沈墨洲怀里醒来的。 “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睡一晚上呢。”他轻笑着说道。 二十一脸烧了一起来,连忙坐直身子,可是脚一动又麻,人又倒进了他怀中。 “怎么?还舍不起?”沈墨洲调笑她,表情隐藏在黑暗之中。 “才、才不是!”二十一支吾着解释道。“我是……脚、脚麻了而已。” “是吗?”沈墨洲伸出手,往她脚上摸去,“我给你按按。”倾身一动,怀中一半的热气也消散在空气中。 二十一感觉到车厢外的寒气,微微缩了一下身子。 沈墨洲轻柔地给她按了一会儿,温声问道:“好一点了吗?” “嗯。”二十一轻轻地点点头。 “来。”沈墨洲扶住她的手臂,“时候不早了,该吃晚饭了。” 他也多问之前事,只是扶着她下了马车。 前面街道上灯火的光辉投射过来,映在沈墨洲脸上。二十一抬头望去,看到他的脸,莫名觉得感动。 “那个……” 沈墨洲顿了顿,低头不解地看着她。 “怎么了?” 二十一小心地瞥着她,低低地说道:“谢谢。” 沈墨洲笑了,拉住她的衣袖,将她揽入怀中。 “……”二十一微微发怔,有些茫然,好像习惯了他这样的接触一样,也慢慢地将头靠近他胸膛。 “女先生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胸腔里传来的声音,直接穿进她耳中,震得她的心跟着颤抖。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生石 “意味着什么?”二十一懵懵懂懂地问道。 沈墨洲双臂拥抱的力量忽然紧了起来,禁锢得她有些心慌,可是也不难受。 “蠢货!”沈墨洲在冷空气中呼出一口白气,松开了二十一,大步往前走去。“走吧,仙若还等着你呐。” “诶……”二十一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追问:“意味着什么呀,你还没有说清楚呢!” “自己想去。”沈墨洲眉头轻蹙,带着些许恼意。 可不是,只会抓鬼抓鬼,要么就是仙若仙若,其他的事全都是一副要明白不明白的样子,真是让人伤脑筋。 “我……”二十一跟在他身后,一脚踏进客栈里面,顿时就僵住了。 “二十一!”仙若盯着外面一下午,总算看到想看的人了,立刻迎了上来。 二十一看到仙若,眼中掠过一丝惊惧。就在仙若要碰到她的时候,她立刻往一边侧身一躲,好似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二十一……”仙若微微一愣,惊讶地看着她,眼中有些不明白。 “二十一,你怎么了?”仙若只当这是错觉,笑着又往她走了一步,却换来二十一的又一次退去。“……二十一。” “乔、乔扬帆!”二十一不敢面对仙若,扭头看见乔扬帆,立刻大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走去。 仙若的心有些慌乱,连忙跟在她身后。 “师父!”乔扬帆高兴地喊道。他看到二十一的双眼还带着些红肿,又有些担心,“师父,你没事了吗?” “什么有事没事的!”二十一怕身后仙若会跟着担心,立刻皱起了眉,扬起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会不会讲话!” “啊呀!”乔扬帆被打得头一缩,委屈起来,“人家这不是担心你嘛!” 沈墨洲站在饭桌旁,眯着眼看着那两个打闹的人,声音变得冰冷起来:“还拖拖拉拉作甚,再不过来吃晚饭,就等着吃明天的早饭了。” 四个人全都坐上了饭桌。 “宁道长呢?”沈墨洲问道。 “刚刚出去了。”乔扬帆回答。 “吃过了?” “应该吧。”乔扬帆拿起筷子,不经心地说道:“哥,你关心得太多了,宁道长只是和我们一起进城住了这店里而已,没必要饭也等着和我们一起吃呢。” “嗯,也是。”沈墨洲点了点头。 “二十一,你多吃点。”仙若夹起一块肉,放进二十一的碗里。 二十一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笑脸,只是低着头吃自己的饭。 仙若神色黯然,也不说话了。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仙若的心头,比起自己的事,她还是更担心的二十一吧。什么地仙、修仙、逆仙的,抵不上二十一眼下的心情。 “乔扬帆。”二十一吃完饭就拖着乔扬帆往外走。 “师父,干嘛去呀!” 二十一还惦记着下午那个地仙说的话,毕竟人家是地仙,二十一不信也得信。 “你和我来就是了!”二十一揪着乔扬帆的袖子。 沈墨洲皱着眉头,上前拉开二十一的手,沉声斥道:“去就去,莫要拉拉扯扯,像个什么样子。” 二十一不说话,横眼看着沈墨洲,一副我心情还没好,别惹我的模样。 “你要带他去哪儿?”沈墨洲叹了一口气,问道。 “马车那里……” “马车?”话没说完,就被沈墨洲打断,他眼中带着沉郁。又去马车抱成一团? “对啊。”二十一继续说道,“我那里有东西,我再给他算一卦。” 沈墨洲沉吟半晌,问道:“白天那个女子是个什么来头,她说的话竟连你都信。” “我叫她作什么,她就是什么。” 二十一没有直接说出来,担心乔扬帆会怕,但白天她嘴里叫的可是“仙子”。沈墨洲神色有些讶异,这见到鬼是不可思议,但是今天连神仙都见着了,神了! “当真?” 二十一不想回答重复的问题,她看了看在一旁沉默的仙若,终于开口和仙若说了第一句话:“仙若,你回屋休息去,不要到处跑。” 被二十一点名,仙若的精神立刻提了提,眼睛发亮。她点点头,“好。” 二十一转身找店家要了一个灯笼,提着往马厩走。乔扬帆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沈墨洲也放不下心,一起和他们去了。 走到马厩附近,乔扬帆忽然指着马车方向,喊道:“小偷!”说着就越过二十一身边要冲过去,还好沈墨洲手脚快拉住了他。 二十一将灯笼提高,目光集中在微亮的马车方向,问道:“哪里有小偷,在哪儿了?” 沈墨洲神色冷峻,拿过二十一手中的灯笼,大步朝前走去。 马车附近哪有什么人,只有风吹得马车车帷在左右摇摆。沈墨洲掀开车帘一看,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东西动过的痕迹,马车板上空无一物。 二十一和乔扬帆跑了过来。 二十一探头往马车里看了一眼,然后爬上了马车,道:“我这里给他偷都没有东西偷,哪儿会有什么小偷,乔扬帆又眼瞎吧!” “……我、我看到了有个黑影站在马车附近的。”乔扬帆却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肯定地说道,“那边灯一照,我还看到那个黑影身上反射出一道细细的金光呢!” “嘁!”二十一嗤笑一声,“你这家伙就是个赔钱货,只会花!还金光,有时间赚点钱,弄点银光回来也行好吗?” “我真的没有看错嘛!”乔扬帆扁着嘴,不满地强调。 “好了,别争了。”沈墨洲劝道,他提着灯笼往前走一步,想要给二十一更多光线,却感觉脚底下忽然踩了一个东西。他低头,提着灯笼往地下照去。 ——地面落着一块一尺长的黑布条。 这是什么? 沈墨洲弯下腰去捡。 “哎呀!”马车里的二十一失了光亮,“咚”地一声响,她不小心一头撞到了马车壁上,“喂,灯呢!” 沈墨洲捡起黑布,抬手给二十一看,问道:“女先生,这个是你马车里掉出来的吗?” 二十一捂着被磕疼的额头,瞪了沈墨洲一眼,爬到车厢口,接过那黑布。东西是有些眼熟,但熟悉感被磕到头的埋怨给淹没。 二十一随手将东西一扔,瞪着他,没好气地说道:“一块破布而已,又不是什么法宝,兴许早就掉那儿了。” “……” 她放下额头上的手,指着那儿,“你看你看,肯定红了,都怪你!” 的确红了一片,还在慢慢起包。 沈墨洲将灯笼递给一边的乔扬帆,微微上前,半坐在马车辕上,伸出手,说道:“呀,我看看……” 这一幕,在灯笼下显得特别亲密自然。 乔扬帆提着灯笼,眯眼看这一男一女,一边点头,一边不怀好意地说道:“嗯,你们两个肯定有猫腻。” “……”沈墨洲听了,手顿时就僵住了。 再看二十一什么反应。 她瞪着眼,举着手示威性地挥了挥,“猫腻你个大头鬼,仙若和沈墨洲在一起你也这么说,再给我瞎说,我揍死你!” “……”沈墨洲垂下手,淡淡地看着乔扬帆,样子有些吓人,但声音依旧温和。“你还说过什么?” “没!没!”乔扬帆立刻否认,缩着头举着灯笼,“我什么都没说!” 沈墨洲瞟了他一眼,缓缓地接过他手中的灯笼,幽幽地说了一句:“缝不住一张嘴!” “嘿嘿……”乔扬帆傻笑起来,心里却因为沈墨洲这句话在发颤:哥不会真的要缝我的嘴吧? “进去。”沈墨洲拍了拍二十一的肩头,示意她往里面去,自己也提着灯笼跟着进了马车。“你在里面找什么?”他提着灯笼照着空荡的各处。 “没……”二十一跪坐在车里,将车厢座掀开了给他看,露出里面的铁箱来。 “嗯?东西就藏这里?”沈墨洲微微有些讶异。 “里面又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师祖辈留下来的用过的。” 箱子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二十弦的手记被分开随意扔到了法器上。 沈墨洲弯着腰,带着些许好奇,拿起一本,轻咦了一声:“十九弦?” 二十一闻声抬头,看到沈墨洲一手已经翻开了手记。 “呀!”二十一吓了一跳,连忙夺过沈墨洲手中的东西,紧张地说道:“不能看、不能看!” 沈墨洲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不能看?” 二十一双掌合着,夹着中间那本手记,说道:“这是师公的手记,师父不让看呢!” “……这样啊。”沈墨洲缓过神来,也跟着跪坐在马车里。他举着灯笼,说道:“那你要找什么东西快找吧。” “嗯。” 二十一将十九弦和二十弦的手记重新摆放了回去,从那一堆物什中找出了一块琉璃。 这块琉璃形状不是很规整,但一面被打磨得平整光滑,成为了一块无比清晰地镜子,照得人秋毫分明。 “这块镜子好清晰呀!”沈墨洲很是惊讶。“比铜镜呀好多了。” “这块镜子来头可大了。”二十一一边将箱子重新盖好,一边说道,“这是从望乡台那里凿下来的。” “嗯。”沈墨洲没怎么在意。 “诶,等等。”二十一将镜子抱在胸前,视线往上,回想道:“是望乡台,还是三生石那里来着?记不清楚了……” 沈墨洲手中灯笼一抖,一脸的不敢相信,问道:“你说什么?这、这东西……是从、是从……” “啊,是三生石,我给弄错了!”二十一想了起来。 “咳咳。”沈墨洲扶额,“这东西,你说的是忘川河边的三生石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路过 “对啊!”二十一点点头,眼睛里映着火光,“据说是女娲造人,用来计人数的沙子堆成的,放久了就通了灵性,顶天立地,生出两条神纹,分了三段,有吞噬三界之意。女娲封了它,赐它三生诀法力,将三段分别命名为:前世、今生、来世,放忘川河附近了。” 说着,二十一举着镜子,有些得意地说道:“这块是从今生石上敲下来的。哈哈。” 沈墨洲一阵头痛,提醒道:“女先生,我觉得,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更关心的是你们怎么弄到这个东西的。” “你可真傻!”二十一反倒一脸匪夷所思地瞅着沈墨洲,“当然是忘川河那里动手去凿啊!” “……”得了,完全的沟通障碍。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道:“女先生,你又说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现在却掏出这么个宝贝镜子,你是在逗我吗?这些东西要是让不怀好意的人拿走了那还得了?” 二十一扬起眉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把东西送给他,他会用吗?” 好嚣张!沈墨洲竟无以言对! 但言及此,今日在那“一语惊人”的招牌下的瞬息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么嚣张的她惊慌到这种地步呢? 沈墨洲垂下眼眸,黯然胡思。 “师父、墨洲哥……好了没呀,外面好冷的!”乔扬帆在外面等到人都凉了,催了起来。 “有冻死你吗?”二十一扬声没好气地对外面怒了一句。 “……快了。”乔扬帆委屈地顶嘴。 二十一哼了一声,转身挤过沈墨洲,下了马车。沈墨洲收敛回神思,提着灯笼也跟着下了马车。 “师父,你手里拿着什么?”乔扬帆好奇地看着二十一怀中抱的镜子,伸出手指想去碰。 “啧!手痒了吧!”二十一毫不犹豫地拍落乔扬帆的手。 “嗷!”乔扬帆捂着手,皱起了表情。 “打得好。”沈墨洲淡淡地看着乔扬帆。 “……” 二十一扭头看了那边灯火通明的街道,道:“人太多了,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去。” 乔扬帆指着左边的方向,说道:“我白天看到那边有座大院儿的旁边,有个空地呢。” “那行,你领路。”二十一撇了撇头,示意乔扬帆走前面。 “哦……啊!”乔扬帆慢吞吞地,又被二十一敲了一下。 二十一不耐烦地说道:“快点!你还要不要你的赔钱命了!” “……要。” 三个人朝街上走去。 晦暗的身后,另一个角落中,慢慢从现一团黑影,一双阴暗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那三人,手中握着的三根金针在黑暗中泛着淡淡地金光。 “定魂针得来全不费工夫。”宁青阴森森地笑,视线又往那边捂着头被二十一敲打乔扬帆身上扫去,“哼,果然是死期将至,碍事的人清理也好!” 两个人跟着乔扬帆走,路过了一家镖局门口。 只见这家镖局,门口气派,左右各挂着一个大灯笼,一侧插了一根三米高的竹竿儿。竹竿儿前面订着一块长牌,牌上写着“永乐镖局”四个字。 往上走,竹竿儿上挂着一面红面黑色狗牙边儿的三角大镖旗,正面写着一个“伏”字。 沈墨洲注意到了,停下步子,微微怔松地看着镖局门口。 二十一发现沈墨洲停下了,她也跟着停下来。 “怎么了?”她顺着沈墨洲的视线往前看去,这才明白他停下来的原因。 “啧啧啧!”二十一大摇大摆地走到沈墨洲身前,把话讲得很刻意,“呀!原来是路过你岳丈的家门口啊!” 岳州永乐镖局——大小姐伏简——沈墨洲的未婚妻。 岳丈?沈墨洲眼睛眯了起来,抬手用手指勾住她的后衣领,往后一拉。 “咳咳……”二十一被衣领勒到脖子,有些埋怨地看他,“你干嘛呀!” “干嘛?”沈墨洲一双眼,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忽地抬手勾起她下颌,幽幽地问道:“某人莫不是忘了,是谁将本少爷从家里拐出来的吧!” 二十一本来可以反驳,可是沈墨洲这样勾着她的下巴,动作轻佻,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 她心虚了。 “……没、” “没?”沈墨洲低头,凑到她脸前,低声带着戏弄,“是没有的事,还是没有忘?本少爷怎么觉着,这张脸,和那天爬进我窗户里的人有点像……?” 沈墨洲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移动,打量她的五官,好像是真的很认真在分辨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模样。 二十一满脸通红,瞠目结舌。 “……” 就在这时,乔扬帆不怀好意地声音从前面飘来:“我说怎么走着走着就只剩我一个了,原来你们两个是真的有猫腻。” 二十一一惊,连忙一掌拍下沈墨洲的手,扭头瞪着乔扬帆。 “你再给我瞎说!” 眼见着二十一举着手追过来,乔扬帆连忙一手捂着头,边逃边求饶:“哎呀,师父,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打我!” “我打得就是你!” “啊呀!啊呀!痛……” 沈墨洲看着那两人跑跑跳跳远去的身影,露出了一抹淡笑。他扭头,又看了看镖局门口,脸色又沉了下来,低低地自语道:“就当是我沈墨洲欠你们的。” 随即,他又大步快速地离了这镖局门口,跟上他们。 三个人到了空地上,二十一也严肃起来,不再和乔扬帆打打闹闹。 她沿着空地走了一圈,最终在一棵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下一个直径近五米的圆形符阵。圆形阵里面的图案错综复杂,乍一看像纷繁的星空,仔细一看又好像错落的山山水水。 看着她提着灯笼像猴子一样在里面跳来跳去,沈墨洲想笑,可是仔细一瞅,发现她落地的位置好像都有奥妙,不乱踩、足迹也成了阵法的一部分。这样就不好笑了。 这错综复杂的,难怪她敢说“我把东西送给他,他会用吗?” 这一符阵画了二十一近半个时辰。 终于,二十一飞出了符阵。 只见她满头大汗,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都没有擦干净,就挥着手帕喊乔扬帆。 那飘扬的手帕,可不就是沈墨洲送的? 沈墨洲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把汗擦干净。”他阴沉沉地说道,“天这么冷,当心着凉了。” “知道了。” 二十一嘴上这么答应着,但心思全放在了乔扬帆身上,将手里的灯笼往沈墨洲手掌一放,就大步朝乔扬帆走去。 “师父……”乔扬帆看到她脸上的汗水还折射着光,顿时又感动又心疼,“师父,你快擦一把脸,生病了就不好了。” “过来。”二十一扯着他的袖子,走到圆形阵的东方,道:“从这里进去,我教你。” “哦。怎么进去?” 二十一拍了拍乔扬帆的肩膀,道:“我说,你走,踩里面的空处。” “嗯。”乔扬帆低着头,看着地面,光线有些暗,他有些看不清。 沈墨洲见了,黑着张脸,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为他照亮脚底。 “啊,谢谢啊,哥。”乔扬帆扬脸一笑。 二十一指挥道:“入阵三步,右后方退一步,继续往右边四步,往前一步,左前方五步……” 乔扬帆低着头,按照二十一说的小心地移动着,生怕一个不小心走错。 在二十一的指引下,乔扬帆围着圆阵走了十几圈儿,也有些累了。 “师父啊……”乔扬帆此时已经晕头转向,“这左右前后,好费力啊!” 二十一心悬得比乔扬帆还高,他要是一步走错,二十一就要重新画一个了。 “费力?我这是怕你蠢才报的前后左右,我要说八卦方位让你去走,你就等着哭吧!” “……” 又走了十几圈,乔扬帆这才走到阵中央,二十一终于说可以了。 “师父,然后呢?”乔扬帆愣愣地站在阵中央,问道。 二十一松了一口气,道:“坐下。” 她将镜子拿了出来,在双掌上一翻转,琉璃镜立刻发出淡淡地彩光。彩光像一片云雾一样,朝乔扬帆飘去,将乔扬帆笼罩进去。 被彩光笼罩的乔扬帆,头晕晕乎乎的,感觉像进入梦境一下,慢慢合眼垂下了头。 二十一如释重负,抱着镜子,慢慢席地坐下,看着阵里面的乔扬帆。 沈墨洲见她坐到了地上,提着灯笼走了过去,问道:“就这样好了?” 二十一点点头,道:“我送他假死去阴间,过半时辰他就应该可以走到三生石前,到时候就可以我们就可以通过这镜子,看到他在三生石前照到他是怎么死的了。”说着,二十一举着怀中的琉璃镜,示意了一下。 “送他去阴间?”沈墨洲表情有些严肃,“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和他提前说一声?” 他也是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恐怖之处,有些担心会给乔扬帆留下阴影。 “他没得选择的余地,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二十一苦笑了一声,这话她别有深意。 仙若也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人呀! 而她自己呢?选择她有,都是送仙若去死。 可笑的是,命是仙若的,选择却在她手里,只要她说,仙若就会听。而不管她做出什么选择,即使是无作为,她的手也会沾满仙若的鲜血。 她要怎么面对仙若? 第一百一十六章 烧衣 沈墨洲自然是看到了她眼底的黯然,但他也不可能知道二十一心中想的是什么呀! “你先起来吧!”他叹了一口气。“这地上凉。” “我累。”二十一有力无心,坐在那里不动。 “啧!”沈墨洲只好动手去拉她,却摸到她的手冰凉一片。“你看你……”话说一半,沈墨洲脸色凛然,想起她刚刚出了汗。 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一探她额头,冰得有些吓人。 “你不冷吗?”沈墨洲皱着眉头,问她。 沈墨洲的手还贴在她额头上,热乎乎的手碰上冷冰冰的额头,更加凸显出他手上温度的醉人。 二十一连忙伸出一只手,压住他的手在额头,“哇,你的手好舒服啊!” “……”沈墨洲本来还有些紧张,现在只剩了无奈了。 他抽回手,将灯笼放在地上,褪下自己的外袍,抖了抖,披在了二十一的身上。 “诶……”二十一有些发愣了。 “别着凉了。” 二十一仰脸看着他,萌生出一阵感动。眼中的沈墨洲怎么看,就怎么顺眼,看得她都有些痴了。 沈墨洲被她看得一阵不自在,“蠢货,你看什么?” 二十一歪着头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沈墨洲,你可真好看!” “……”沈墨洲倒没想到她会这么开口,而且还一脸真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二十一注视着他,眼里带着专注,“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三对我好的人。” 这样就算对她好了?她可真容易知足! 沈墨洲拧着眉头看她,问道:“前面有个仙若我知道,还有一个是谁?”他下意识地看了乔扬帆一眼。 “我师父啊!”二十一扬起眉头。 “……啊,对,忘了你还有个师父了。”他心中松了一口,又得意起来:“你现在才知道本公子对你好,你不觉得晚了一些吗?” “唔……是有些晚。”二十一忖度道。 沈墨洲微微有些愕然。 “对我好的人,我不嫌少,要是能早一点认识你的就好了,那这样岂不是能多占你一段时间的好?”说罢,她眉开眼笑,好像真的占到便宜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墨洲也低眉轻语:“是呀……”早生个四十多年,那就更好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夜也越来越冷。 二十一看了看手中的镜子,依旧没有反应。 二十一冷得都在原地蹦了,沈墨洲还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像座雕像。 “还要多久?”沈墨洲低头问她。 二十一围着沈墨洲跳来跳去,道:“快了吧!——诶,你不冷吗?” “冷。”他淡淡地回答。 “那你也蹦蹦,会暖和一点。” “有失风度。” “……你还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正蹦跶着,忽看见乔扬帆身上彩光一闪,接着二十一怀中的镜子也跟着发光了。 “有了、有了。”二十一连忙擦了擦镜子,将镜子与沈墨洲共看,镜子里逐渐出现一个画面来—— 只见乔扬帆惊慌地穿过人群,好像有人在后面疯狂的追赶他一样。 刚好二十一穿着一身道袍从一边的街道走出来,刚好走到一家乔扬帆看见了,连忙挥着手,嘴一张一合的形状,是在大声喊着“师父”二字。 二十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应该是听见了乔扬帆的呼喊,随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循声望去。 她皱着眉头,应该是在呵斥乔扬帆。 乔扬帆精疲力尽地险些摔倒在二十一面前,被二十一扶住,眼睛瞪得老大,指着身后在说些什么。 二十一脸色变得很难看,用力想去扶起他。 乔扬帆刚站直,身后就是一团黑影迅速袭来。乔扬帆浑身猛地一抖,从嘴里喷出一片猩红色,全都喷到了二十一的脸上。 二十一满脸都是血,去抱缓缓倒下乔扬帆。 乔扬帆嘴唇动了动,谁都看得清楚他吐出的四个字的嘴型:师……父,快……跑! “啊!”二十一看到这里,吓得镜子都扔了出去,整张脸面无血色。 “女先生。”沈墨洲目光一沉,接住了镜子。 沈墨洲再翻开镜子一看,只看到了最后画面中,乔扬帆逐渐失去生机的眼神注视着一个角落,角落里有一团黑影在慢慢化为无形散去。 没了。 刚好错过那一个画面了吗? 沈墨洲眸光森冷,想起了之前楚无痕说的话:“兄弟,我是真的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凭空消失的,难道这世上有人的轻功比我的还好?” 他当时担心扬帆所以没有细想,现在想来,世上哪有凭空消失的人,除非是撞鬼了。 而那转移注意力泄露了目标既不是自己也不是扬帆,那就只能是仙若和二十一了。 再加上镜中乔扬帆说的…… 二十一连连后退,不敢相信。“怎么、怎么会?” 她脑子里飞速旋转着刚刚的画面,疑问团团,让她巴不得有暂停时间的能力,永远不走向以后。 沈墨洲朝她走了一步,不敢靠太近,怕会吓到她。 “女先生?” 二十一回过神来,呼吸都带着哆嗦。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夺过沈墨洲手中的琉璃镜,用凌乱的语气说道:“我、我先带乔扬帆回来。” 沈墨洲沉沉地点点头。 二十一一手拿着镜子,过一会儿又换另一只手,思绪凌乱,半天才想起手里的镜子已经没用了。她又将镜子交给了沈墨洲,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双手有力的结印,要将符扔出去。 “等等。”沈墨洲忽然压住她的手。 “……”二十一扭头,目光游离,看着他。 沈墨洲温和地看着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这一问,二十一都要哭了。 沈墨洲沉默半晌,问道:“刚刚那个不是算命,对吗?” 二十一鼻子酸痛得厉害,声音中带着颤抖,“不算。他、他的命我算不出,因为、因为最近和我走太近了,和我牵扯得太多……道行低的人,算不出自己的未来的……” 说着、说着,二十一蹲到地上哭了起来,冲着沈墨洲吼了起来: “要是算命能解决一切,还过个狗屁日子,我也不用在仙若的事上为难了!别逼我了好不好!” “……”沈墨洲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场面,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师父你个老不死的!死在外面别回来了!我和仙若一起死掉算了!”二十一干脆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到地上,对着夜空大骂了起来。 “……女先生……” “喊什么!死了!”二十一扭头又冲沈墨洲吼了一句,从地上站起来,一抹眼泪,重新结印用符文解开阵法,将乔扬帆唤醒。 苦大仇深的二十一愤愤地在地上的符阵上踢来踢去,毁了自己辛辛苦苦画出来的杰作。 “师父……”乔扬帆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僵了,睁眼就看到气急败坏地二十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给我滚犊子!”二十一上前一脚,将乔扬帆踢倒在地,重重地跺着脚,往回走。 “……”乔扬帆满脸的无辜,扭头问沈墨洲,“哥,师父她这是怎么了?” 沈墨洲愣神回来,上前扶起乔扬帆。“没什么,她就这脾气。你呢,你怎么样了?” “我呀,我挺好的啊!”乔扬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这一个多时辰的事毫无印象,“就是有些冷,好像冻了很久的样子。” 沈墨洲抿着唇点点头,道:“没事就好,我们先回去吧。” 纵然是在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二十一回到客栈,也要在仙若面前收敛起愤怒。 二十一闷声回到房。 “二十一,你回来啦!”仙若看到她就高兴。 二十一点点头,脱下身上的衣服往凳子上一扔,才发现这件衣服是沈墨洲的。她皱着眉头,继续脱下自己的道袍,摘下帽子。 “仙若,把我另外那件道袍拿来。” 仙若看到她开口说话,也没多问,欣然将衣服拿来。 披头散发的二十一烦躁地将两件道袍衣服团在一起,看到桌上的盆里还盛着热水,便端着水从窗户口倒了下去。 “诶……”仙若有些愣了,讷讷地说道:“那个,那个是留着给你洗脸的。” 二十一没有理她,“哐当”一声,将铁盆扔到了地上,又将衣服扔到了盆里。 “……”仙若眼中掠过一丝慌乱,抿着薄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见二十一端着灯,将盆里的衣服点燃了。黑烟升起,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烧焦味。 “呀!”仙若惊了一声,上前两步想要灭火,“这是为什么呀!” “不要了!”二十一抓住了仙若的手,眼中带着厌恶,道:“我以后不会再穿了。” 仙若怔了怔,不解地看着二十一,又问:“为什么?二十一你这是怎么了?” 二十一表情冷峻,没有回答,眼中闪耀的是盆中的熊熊火光。 仙若也心烦了,转身捧着二十一的脸,面向自己,道:“二十一,告诉我,今天在那个地仙那里你看到了什么?” 提起这个,二十一就紧紧地握住了双拳,拿下仙若的手,转身走到了床边坐下。 仙若越是看她这幅模样,越是想知道,跟着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注视着二十一满脸烦愁的脸,又说道:“是不是……我失败了?” 失败。 听到这两个字,二十一的目光就一瞬间地失神。 “没有!你不可能失败!”二十一立刻坚定起来,否认了仙若的猜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分开睡 “既然没有,”仙若握住了她的手,掰开掌心摸着她掌心的三条掌纹:天纹、地纹、人纹,“那为什么地仙翻了你的人书后,你就跟丢了魂儿一样?” “……”二十一的手僵硬了,使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为什么要烧掉衣服?”仙若又问。 “好了!”二十一低吼了一声,站了起来,低头冷冷地看着仙若。 仙若抬头仰视着二十一,从她眼中的探寻到的冷漠,让仙若心头发紧。 良久,二十一还是不忍心,舒缓了一下语气,道:“时候不早了,你、你要么修炼,要么早点休息吧!”说完,她就从行李中翻出了师父送的那件衣服。 什么叫做“要么修炼、要么休息”?这是个选择呀? 正常情况下,二十一应该是要她修炼的。 仙若愣神那会儿,二十一穿上了衣服,又拿起凳子上沈墨洲的那件衣服,就这样往外走。 仙若没空瞎想了,追了几步,切切问道:“你这个样子要去哪儿?” 此时此刻,二十一长发披散,模样显得十分狼狈,但穿上衣服好像要出去一样。 “今晚我想自己睡,你自便。” “为什么……”仙若难过极了,不明白二十一为什么不愿意对着自己。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要你带着我睡吗?” 语气中的冷漠,像刀一样冰冷刺进仙若心头。仙若恍然之间,也好像被提醒了一样:啊,是呀,十八年前,师父抱着二十一回来的时候,真的好小,可是现在…… 她的二十一,从小跟在她身后跑的二十一,长得好快呀! 她不苍老,就这样看着二十一越长越高、越长越大,长到和自己一个年纪。 以后,如果有以后的话,她还会看着二十一苍老…… 二十一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又低低地说了一声:“烧了衣服是为了乔扬帆,你不要想太多。” 因为琉璃镜里,她穿的就是那身衣服。 然后,门就“咯吱”一声被关上了。 这算是二十一对她的安慰了吧,可是仙若没有一点被安慰到的感觉。 她低头看着地上已经烧得漆黑的东西,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二十一……你敢不敢回答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 回答她的是屋内的一片寂然。 沈墨洲在屋内,正要脱衣入睡,忽听见了敲门声。 “沈墨洲。” 他看了看床上已经睡去的乔扬帆,缓缓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却见二十一穿着女装,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模样虽然有些妩媚动人,但到底是不得体的打扮。 “女先生,你怎么这幅模样?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衣服还你!”二十一面无表情地将衣服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沈墨洲微微一愣,追看她的背影,却不是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他当即就出了门,扬声问道:“女先生,你去哪儿?” 话刚落音,就见她进了一间客房,关上了门。惹得沈墨洲一阵生奇,走到那间房前敲了敲门。 “女先生?” 门立刻被打开了,二十一站在里面,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问道:“干嘛?” 二十一没有要请他进去的意思,但是沈墨洲自己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仙若呢?”他环顾屋子里空荡荡的四处。 “在自己屋呢。”二十一转过身来,倚靠在门板上,淡淡地答道。 “自己屋?”沈墨洲两步走回她的面前,皱着眉头问道:“你和仙若分屋睡?这又是为了什么?” 二十一垂下视线,不敢看他,只是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这么大个人儿了,想一个人睡是很正常的事吧!” “呵!”这个借口很是可笑,沈墨洲嗤笑道,“这一路来,你都把仙若看得死死的,跟狗儿看着自己的骨头一样,现在你告诉我说,这狗吃素了?” “你!”二十一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最终被不耐烦取代。她双手推着沈墨洲的后背,赶他出门,“你你……你赶紧给我走,我要睡觉了。” 沈墨洲双脚钉在原地,二十一推了半天也没推动。 “你干嘛呀!”二十一真的生气了,恨恨地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沈墨洲转过身来,“女先生有烦心事,一看就知道,下次装‘我很好’之前,先把自己拉长的脸给收回来,或许别人会更加容易相信。” “你真是……”二十一心头窝着一股火气,想发也发不出来。 她也不赶沈墨洲了,气呼呼地往屋里走,一头倒在床上,用被子埋着自己的脸,在被子里嗡嗡地说道:“走呀!你真是烦死了,真后悔认识了你这么个烦人的!” 沈墨洲走到床前,去扯她被子。 “是吗?今天晚上刚好有人和我说,我对她好,她要是能早点认识我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多占我一段时间的好。” 被子扯开了,二十一躺在床上,又是一脸的泪。 沈墨洲心头一堵,跟着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我一点都不想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乔扬帆!都是你们要缠着我的!”二十一自暴自弃地说着,声音里的哭腔,听起来像撒娇,“仙若我也不想认识!你们谁死了都不关我的事!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为什么最后要我承担这些责任?” 这些埋怨的话、这些委屈的话,听得沈墨洲的心揪在了一起。 他听明白了:这是她在自责,这是她的愧疚,是她的无能为力。 看到乔扬帆的死本来就是件难以接受的事,还死在她面前,谁能接受。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长臂一伸,将她从床上捞起,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对不起啊,都是我们拖累你了,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这语气,真真是将二十一当小孩子在哄。 “不好!”二十一闷在他胸前,低声哭泣着。 “唉……”沈墨洲没什么能用来安慰的了,“那你想要怎样?只要你不赶我走,什么都依你。” “那我要你去死,你去不去啊!” “不去。” “……”二十一莫名地被他戳中笑点却又笑不出,便含着泪,一粉拳敲在他心口,“那你刚刚的话就是骗人。” “本少爷不骗人。”沈墨洲动了动身子,捧起她梨花带雨的小脸,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我说了,你不赶我走,我就什么都依你,可是你都要我去死了,不是赶我走是什么?” “啊……”二十一愣住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隐晦,听得二十一好像有那么一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 沈墨洲说得好认真!用仙若的话来说,叫什么? 他话里的诚恳,让我不得不相信呀! 然后二十一就破涕为笑,扯着沈墨洲的衣袖擦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哼哼唧唧地说道:“你说的好让人感动,我不得不信你呀!” 沈墨洲盯着自己衣袖上的那片水渍,眼角抽搐了一下,淡淡地说道:“要的就是你相信。” “……”二十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沈墨洲目光转向她,沉静地看着她那红红的双眼,眸色深深,情绪不明。 “如果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我倒挺高兴当初一直缠着你们。” 这话说得突然,二十一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沈墨洲知道她的迷惑,沉吟着解释道:“你一个女儿家的,独自面对这些太辛苦了,让我陪着你吧。” 说这话,其实是沈墨洲的表白。 可是这么没头没尾的,有几个人能听得懂!更何况这对象还是二十一。 “啊……”二十一愣了愣,有些感动,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拒绝道:“不、不用了……” “不用了?”沈墨洲眼中掠过一丝阴暗,但还是被冷静掩盖住,“罢!早点休息。” 他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往外走。二十一愣在他身后,看不到他走出门口时懊恼的神情。 唉,要怎样说,她才能明白这份心意呢? 可他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是留给二十一一头雾水而已。 关门的声音让二十一回过了神来。 她没时间伤心了,解决不了问题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乔扬帆那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二十一坐在床上,垂目想了一会儿,只有再窥人书这个办法了。 这念头一生,师门祖训就飘过她脑海: 可通天晓地,不可窥探身边人的命运。 本来凡人就不能看人书,如果道行低偷窥的书页且还是身边亲近的人的话,一旦看到彼此间的交汇处,很容易被虚实迷惑,从而意识被吞噬在人书中。 她双手合十作揖,有些自我安慰地说道:“各位师祖保佑,明天、明天我就送走乔扬帆,和他天各一边,这样就不算身边人了吧!嗯,二十一不算违反师父的教诲……” 其实她还是有些害怕,如果她失败了,仙若该怎么办? 可是转念一想,她失败了,那就不存在乔扬帆死在她面前的事了,仙若有沈墨洲照顾,也是挺好的。 想到这里,二十一就定下心来,盘坐在床上,屏息凝神。 二十一窥人书的次数很少,基本上都是师父指导下进行的。 第一次独自窥人书,就是中秋前——给那个伏简看来着。 所以,这个办法,少用为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实与虚 “无弦祖师在上,弟子……唉,算了,说多了都是废话。” 二十一闭上眼,双手飞速地结手印。 以往是窥看,也就是躲着看个大概,这次却是要停留下来,细看某个地方,要是不留神,很容易暴露自己。 此次掐诀,指掌中象徵北斗星、十二辰文、九宫八卦、二十八宿被她掐了个遍,宇宙中天象运行、造化奥义全在这双手之间交结。 , 二十一的感官整个如同陷入地震之中,轰轰隆隆、晃晃荡荡,让她极为不适。 胃中翻腾着,就要吐出来,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行,可能是自己动静太大了,什么的没有看到。 二十一感觉自己真的吐出来,心下有了退意。 “算不出算了!” 她垂下手,睁开了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刚刚还在盘坐到屋里的她,此时此刻却到了大街上,而且还是白天的大街! “诶……怎么?” 二十一正不解,后面经过的路人撞了她肩膀一下,她整个人就跟着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她抬起衣袖,发现身上穿着的是被自己烧掉的黄皮子。 “这衣服、不是被我给烧……了……吗?”二十一怔忡着,自语道。 她随手抓了一个过路的人,问道:“这、这里是哪里?” 对方上下扫视她一眼,眼中带着厌恶回答:“庐州城啊,有病!”随即拍开了二十一的手。 “庐州……” 二十一恍恍惚惚地看着天上发白的太阳,揉了揉头,觉得脑子有些晕乎。 她顺着路,往前面一条横街走去。 走到两条街交叉处,她忽然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停了下来,环顾四周。 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街上人好多啊!一个一个地,都擦着二十一的肩膀走过,她扭头往左边的方向看去,看到远处有个人在人群里面跳来跳去,高高地挥着手。 二十一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师父!师父……”乔扬帆的声音缥缈地传来。 二十一皱起眉头,忍不住骂道:“大街上的,被疯狗追了吗?喊什么喊,丢人!” 她就停下来,在哪儿等乔扬帆过来。 乔扬帆奋力地推开人群,到了二十一面前。 也许是跑了太久,他整个人都有些虚脱,站都站不稳向前朝二十一倒去。 “诶你……”二十一连忙往前跨了一步,扶住了乔扬帆,“急什么,真是!” 乔扬帆累得脸都白了,瞪着双眼,指着身后,断断续续地说道:“师父……我刚刚不小心听到……” 二十一眉头拧成了一团,有些扶不住乔扬帆,“你先起来!” “师父、有人想害师伯……”乔扬帆挣扎着,抓住二十一的手臂,挤出一句话来。 师伯?仙若? “起来!”二十一脸色微变,但还是保持着冷静。 这画面有些熟悉,熟悉到二十一感觉自己扶起乔扬帆的动作都变慢了很多。 慢,是真的慢,像有人把时间拉长了一样的迟缓感。 不是她放慢动作,而是整个空间在滞留。 二十一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目光去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路人经过时也好慢,动作迟缓到夸张。 乔……扬……帆。 二十一连忙去看乔扬帆,却发现他已经站直了。 她看见他身后有一团东西,动作很快,在这缓慢中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朝乔扬帆袭来。 二十一想阻止的动作还没出来,乔扬帆就浑身一颤,从嘴里喷出一团鲜红的血,像血雾一般,扑面而来。二十一鼻尖里都是血腥味儿,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扬帆!”二十一伸手去抱他。 “师……父,快……跑!”乔扬帆瘫软下去,在她怀中呻吟着,吐出四个字。 二十一脑中所有思维轰然崩塌,一片空白死寂。 她只是一眨眼,血腥味还在鼻尖猖獗,怀中的乔扬帆已经不见人了,好像刚刚是错觉一样。 二十一惊慌地站起来,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一吸一吐、一吸一吐……让她喉中干燥得厉害。 一抬头,又看见了远处有个人在人群中跳来跳去,乔扬帆的脸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二十一清楚得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在喊:“师父!……” 她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但是脚想被粘在地上一样挪动不了,更可怕的是,好像有另一个思维在那里说话,说着是她刚刚说过的话: “大街上的,被疯狗追了吗?喊什么喊,丢人!” 别! 二十一摇头,此刻她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把“魂不附体”的感受,明明自己在摇着头,可是身体却没有任何动弹。好像身体和灵魂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一样。 然后就是刚刚发生过的: “诶你……急什么,真是!” “师父……我刚刚不小心听到……” “你先起来!” “师父、有人想害师伯……” 然后是比之前更加浓重的血腥味。 “扬帆!” “师……父,快……跑!” 二十一瞪着双眼,缓缓地一眨眼,又听见了远处的声音在喊: “师父……” …… 不!这不会是真的! 同样的场景上演三四次,二十一脑子里全都是猩红的画面。 就在二十一快要被这循环撕裂脑子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喊她:“二十一!” 这一声,如天籁,将她从浑浑噩噩中拉了回来。 “师父?”二十一浑身一个激灵,面前的场景顷刻崩塌。 再环顾四周,已是青山绵延,薄雾缭绕,恍如仙境一般。 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湖泊,湖面微波嶙峋。在湖中央,有一白袍老人悬空盘坐在湖水之上。 “师父……”二十一愣住了,所有恐惧都抛之脑后,涌上一股浓浓的思念之情。果然师父还是关心她的安危的! 老人慢慢地站起来,如履平地踩着湖水而来。 待老人走近,二十一见他依旧是记忆中那样,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白袍纤尘不染,两袖仙风,让人顿生敬畏之情。 那股无尘的气息,让人安心,好像有他在,二十一永远不需要害怕任何事。 “师、师父……”二十一顿时就模糊了双眼,“这是镜花水月对不对,我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唉,我二十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傻徒弟!”老人说话间,已经缓步走到了岸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险些送掉小命!” 二十一哪还听得进耳,泪奔而去,一头扎进二十弦的怀中。 “诶,不可……” 二十弦的话还未说完,二十一就感觉自己扑了个空,嗡地一下,往地面栽去。 “咚!”一声闷响。 “哎呀!”二十一惨叫一声,感觉脑袋快被磕裂了,痛得她呲牙咧嘴。再睁开眼,哪里还有什么师父,人又回到了房中,只不过已经从床上掉下来,摔到了脑袋。 好痛! 二十一像只鸵鸟一样,捂着头,翘着屁股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往床上爬。 “师父的这招‘镜花水月’还真是一碰就碎啊……”二十一抱着被子,跪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说道:“师父,二十一好累,你再出来见我一次好不好?” …… 翌日清晨。 沈墨洲推开门,就看到仙若在二十一的房门附近来回走,但就是不敢上前敲门。 “仙若。”沈墨洲喊了一声。 “……啊?”仙若从犹豫中回过神来,视线找了好久,才看到沈墨洲。她双手不安地握着衣角,慢慢地朝沈墨洲走去,勉强地笑了笑,“早、早啊!” “女先生还没起?”沈墨洲蓄着淡笑,温声问道。 仙若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不知道。” “我去看看。”沈墨洲拂了拂衣袖,走到二十一的房门前。抬手正要敲门,沈墨洲却发现门是虚掩的。 又这么不小心! 沈墨洲皱起了眉头,垂下了手,推了推门,又想起了仙若。他扭头,就看见仙若站在不远处,目光探寻着沈墨洲的动作,却不敢靠近。 就算是门没锁,她的惶恐和不安也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沈墨洲笑了笑,内心也有些酸涩。 进了屋,沈墨洲就看见二十一外衣都没脱,被子也没铺开,就这样抱着,蜷缩成一团,睡在床角。 这么冷的天,睡成这样怎么成? 他上前想叫醒她,却看到二十一睡着都是皱着眉头,一副极为不安稳的模样。 “罢了,就让你多睡会儿吧。”沈墨洲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扯出她抱住的被子,抱着她将她放好,为她盖上被子。 梦里面的她,还在喃喃喊着:“师父……再出来见我一次……” “……” 沈墨洲抬手,抚上她的脸,这清秀的眉眼染上的烦忧,在他心里也留下浅浅的阴影。他脑中闪过昨晚琉璃镜里的画面,手指顿时就僵住了。 她也是个娇俏女子,怎么就要承担这么多为难? 他掖好被子,站起身来往外走,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怎么样?起了吗?”他人还没走近,仙若就迫不及待地问二十一的状况。 “昨天那么多事,就让她多睡会儿吧。” “哦、哦,”仙若咬着唇瓣,缓缓地点点头,脸上有些失落。 “我们先去吃早饭。” “扬帆呢?”她又问。 沈墨洲瞥了一眼房间的方向,道:“他昨晚在外面冻了很久,稍微有些不舒服,待会儿我让人将吃的送进去就行了。” “噢。”仙若又是讷讷地应了一声。过会儿,她又喊道:“对了……” “嗯?” “待会儿你陪我出去买些东西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父与子 沈墨洲缓缓地点头:“可以。” 吃过饭,去街上,沈墨洲才知道她给二十一买衣服。 昨夜烧了法衣,她就想给二十一置两件新的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明朗,天空昏昏沉沉的,有些压抑,风也吹得很冷,温度要比昨天冷很多。沈墨洲走在路上,都被这空气冷得瑟缩了一下身子。 两个人走了几条街,最终看到有一家衣店坐落在最好的位置,很大很显眼,店的牌匾上写着“锦坊”二字。 沈墨洲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仔细看。见仙若进了那个地方,他也就跟着进去了。 这衣店装潢得大而气派,伙计有三四个。 仙若从这头走到那头,一件一件的打量,店里的人也不嫌弃她只看不买,反而十分有耐心地为仙若一件件地介绍着。 沈墨洲站在一旁等,偶尔也看一看。 一伙计见他神色是在打量,便迎了过来,客气地笑道:“这位公子,要买一两件吗?” 沈墨洲笑了笑,“你这店卖的衣服挺齐全的。” “那可不!”伙计立刻自豪起来,“这可是锦坊底下的店,齐全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们的东西,齐而精。这要是我们绣主亲自动手制的衣,京城贵族都求着要呢……” 什么?沈墨洲脸色微变,稍稍往后挪了一步,“这是锦坊绣主的店?” “对啊!外面那么大招牌挂着呢,公子你没看见?” “……” 这一路,倒忘了他爹沈让托了锦文绣在寻他了。那会儿锦文绣放了他,但今天都自投罗网了,没道理再放他第二次了。 还是躲着点比较好。 他连忙快步走到仙若身后,低声问道:“选好了吗?” “没……”仙若挑花了眼,不知道该买哪件的好。 “……” 屋外一阵冷风吹上身,沈墨洲莫名地眼皮跳了跳。 不好! 他直觉不妙,一回头,果然看见一大帮穿戴得整齐一致的队伍,个个都配着剑,穿黑布衣,系着红麻腰带,快步朝这边围过来。街上行人见了,都纷纷躲避。 沈墨洲浑身一僵,立刻环顾四周,却发现没有了可以躲避的地方。 他已经看到队伍后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顷刻间,店门口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店里一些客人见了,也被吓到,惊叫起来。 一人从队伍里站了出来,喝道:“无关人等,速速离去。” 话音一落,无关的惊慌店客,全都挤作一团,畏畏缩缩地从角落里出了门。 仙若回过头,看着门口一排一排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呀?” 随即,队伍让开,走近了一青衫男子,四十岁左右,剑眉疏朗,眼睛凌厉有神,眼角依稀可见年轻时那天然的情挑。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沈墨洲至少有七分相似。 他背着手,身形挺拔,走进屋,视线冷冷地朝沈墨洲这边扫来。 是沈墨洲的爹,没错了。 瘦了。这是沈让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但凭此,不足以让他改神换色。 沈墨洲微微一怔,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店里的伙计看到了沈让,连忙上前行礼:“哟,沈老爷,您来啦!这几日在岳州住得如何?” 从话里可以听出,怕是沈让早就到了岳州,等着沈墨洲来了。 “诶……”仙若注意到长相问题了,“墨洲,他长得和你好像啊!” “……”这关头,被仙若说出这么一句话,沈墨洲竟然生出一丝无奈感来。 沈让视线转向仙若,目光沉了沉。沈墨洲便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挡在了仙若的身前。 “你……”沈让瞪着沈墨洲,开口的声音低沉带着怒气,“你逃婚的原因,就是因为她?” 沈让听一听声音,看一看脸,就察觉出仙若是个女子了。 沈墨洲微微地低下头,表示恭敬,否认道:“不是。” 沈让的脸黑了,表情有些吓人。 “怎么了?”仙若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你们认识?” “呵。”沈墨洲轻笑一声,侧头看着身后的仙若,“仙若,这是我爹。” 锦坊的人,闻言,面面相觑,相互间使了个眼色,都识相地退下,留给下这店给沈让处理家事。 “爹?”仙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接着她就想起自己和二十一将沈墨洲“拐”出婚礼的事,心虚起来。低着头,向沈让盈盈一福,小声说道:“见过沈老爷。” 沈墨洲抿着唇,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行礼。 他将膝前衣襟向前一抛,一步上前,慢慢屈膝跪下,双手扶地,弯腰头点地。整个动作优雅、连贯。良久,他才缓缓地抬头看沈让,拱手道:“孩儿不孝,求爹原谅。” 沈让冷着张脸,久久地注视着地上的沈墨洲,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命令道:“和我回去。” 沈墨洲不可抑制地蹙起眉头,末了,他再次伏地稽首,低沉而又坚定地说道:“孩儿不孝,求爹原谅。” 第二次的原谅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是不能和他回家的意思。 “你!”沈让指着地上伏地不起的沈墨洲,气得瞪眼吹气,就差头顶冒烟了。“你这逆子!求我原谅有何用?可曾想过伏家小姐的感受!” 沈墨洲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淡淡地答道:“想过。” “你!”沈让被他的冷淡激得火冒三丈,转身拔出身边家丁腰侧的剑,阔步朝他走来,喝道:“不孝不义,还不知廉耻,大言不惭!生下你有何用处!” 仙若被剑光寒意惊到,连忙拦上前,护着沈墨洲,“不可以!” 沈让来势汹汹,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一手拨开仙若,用剑指着沈墨洲,厉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知不知错?” 沈墨洲已经听到头顶的剑声,心也跟着一点点的往下沉。 “孩儿……知错。”他的声音不卑不亢,慢慢地将身子直起,抬眸冷静地看着沈让,吐出三个字:“改不了。” “你……” 沈让怒火已经到了压制不住的边缘,但还是忍了又忍。手中的剑,已经被他握到发抖。 仙若在一边,看得也是心惊胆战,时刻准备着,只要沈让动手,她就阻止。 父子俩就这样一高一低地对峙着。 屋里屋外都没有半点声音。 外面,忽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哈哈哈……下雪咯,下雪咯,可以堆雪人了。” 下雪? 仙若闻声往外望去,果然看到有细细碎碎地白色冰尘撒下。她目光也就跟着温柔起来。 沈让重重地呼出胸中灼热的怒气,“哐当”一声,将剑扔到了地上,背着双手,转过身去。 “起来!”沈让声音中带着喑哑。 “是。”沈墨洲垂下眼眸,这才起来。 仙若见状,连忙走到沈墨洲身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沈墨洲笑了笑,声音也放得低低的。 沈让望着屋外,将身后两人的轻语听得清楚。他皱着眉头,又是一次重重地吐气声。 “和我回去,亲事我待会儿上你伏叔家给你退了。”他冷声道。 沈让做出退步了。 这让沈墨洲很惊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多谢爹成全,但是,孩儿不能和你回去。” 沈让的眸子又阴暗了几分,隐忍道:“这女子,只要来历清白,你也可带回去,我沈家不缺关系,你可以不娶别人。” 他口中的女子,自然指的是仙若。他以为沈墨洲跑出来,为的就是仙若。这话里的意思,都有同意沈墨洲娶仙若的意思了,退到这个地步了,实在不像沈让了。 沈墨洲愕然看着沈让的背影。 “太好了。”仙若高兴地对沈墨洲说道,“这样你就再也不用为难了。” 沈墨洲低头,笑了笑,道:“爹,孩儿……暂时不能和你回去。” 沈让顿时忍无可忍了,转背指着沈墨洲的鼻子,高声呵斥道:“你这混账东西,莫要得寸进尺!你是要气死我这个当爹的吗?你以为这是我的意思?这是你娘的意思!你要是不领情,我今天就打断你双腿,捆着你回去见你娘!” 想想也是,沈让这么一个苛责的人,若不是为了沈墨洲的母亲,又怎么会做出退步。 仙若看到沈让横眉竖目的样子,有些害怕,拉了拉沈墨洲的衣袖,怯怯地说道:“要不,你还是和你爹回去吧,二十一那里我去和她说。” 说起二十一,仙若的心情就往下,而沈墨洲的心情则往上。 沈墨洲上前一步,神情恳切,也示弱求情,“爹,孩儿当真知错!只是有些事,已经成了定局,孩儿也无力更改。孩儿愿意和爹回去,但请爹多给我一点时间,孩儿一定会回去向爹请罪,弥补这些年欠您和娘的孝顺。” 当真知错? 沈让还是第一次受到沈墨洲的迎合,以往哪次不是对着干,直到吵一架才算结尾? 沈让再硬的铁石心,也跟着软了一角。他怒色缓和,皱眉依旧,问道:“你要多久?” 这谁能知道? 沈墨洲思索那会儿,沈让已经不给他回答的机会了,一甩衣袖,冷声说道:“明年你娘四十大寿,在这之前给我回杭州。” 沈墨洲又是一愣:那不就是五月初那会儿?半年不到? “你没得选择,在这期间,至少每个月写一封家信回来,告诉你娘,你的近况、行踪,不得怠慢。” “……是。”能受到沈让的允许,已经算是高兴事了。 沈让冷哼了一声,转身要走,没几步又退了回来。 第一百二十章 聚与散 “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少了胳膊缺条腿回去让你娘见了,又是我这当爹的责任,你自觉点!” 这一句说得生冷,可怎么都是关怀叮嘱的意思。沈墨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正要感激地谢恩,沈让已经背手走到了门口,沉声喝令道:“走,回客栈。” 仙若跟到门口,脆生道:“沈老爷慢走。” 沈让回头看了仙若一眼,那一抹深意,刚好落在了沈墨洲的眼中。 他爹脸上的神色,是赞许的意思吗? 可重点是,人弄错了啊,沈墨洲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屋外雪越下越大,没多久就是裹着一片银光雪白了。 仙若抱着买好的衣服,走出锦坊,脚踏在白雪上,留下浅浅的痕迹。沈墨洲跟在她身后,看着满天的雪花,有些心旷神愉。 刚认识的时候,还是烈日骄阳,一路来岳州的旅途踏霜迎露的,现在又是雪花漫天。 呵!但愿草长莺飞的时候,还能相伴,这样也算一起走过四季了吧! 沈墨洲往仙若身上看去,就看到她头白了一层。 仙若抬手,去接飘荡的雪花,眼神中带着欣然,“今天是二十一过生的日子呢!” 过生? 沈墨洲抖擞了精神,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女先生的生辰在今天?”他脑子立刻转起来,在心中细数今天是几号,好记住这个日子。 “对啊!”仙若抬头看天,带着回忆的神情,“十八年前,也是下着雪的日子,师父带着二十一从山下回来的她只是个婴儿。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生的,便以每年第一场雪的日子,做她的生日了。” 仙若目光迷惘起来,二十一昨夜的话在她耳边掠过:“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要你带着我睡吗?” 啊……往日云烟,过眼即散。 当年师父抱着二十一从山下回来,她的二十一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可爱得不得了。 长到会讲话,会走路了,总是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她。 “师姐,抱抱!” “二十一要和师姐一起睡!” 不肯?不肯二十一就哭,直接在地上耍赖,师父都拿她没办法。 再大一点,识字写符,被师父和她宠出来的骄纵也收敛了一点,也算乖巧,总喊着: “师姐,我和师父下山去了,回来带好吃给你哟!” “啊,师姐快过来告诉我这个字怎么读的……” 后来师父走了,二十一也就不再叫她“师姐”了,而是认真地告诉她: “你照顾了我十四年,现在换我保护你了,我也要把你当妹妹一样照顾好咯。” “仙若,你专心就好,其他的交给我。” 可是现在,二十一不是三岁小孩了,也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了,什么都能自己做,也没必要和她睡在一起了。 想起这些,仙若的心,就针扎一样难受。 可是,再难受,仙若也没必要哭了。至少,她一旦不能再陪着二十一,她也不用担心二十一不会照顾自己,也不用心疼二十一独自一人孤零零的了。 仙若扭头看沈墨洲,眼中带着湿润的色彩,笑道:“二十一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可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中带着一抹复杂,“十八年前?” “嗯。”仙若垂下眉目,抱紧了怀中给二十一买的衣服。 沈墨洲扶额,有一种莫名被欺骗到的感觉,缓缓地问道:“你七十,她十八?而不是六十?” “我七十四岁了。”仙若抬头,认真地纠正道。 “……” 沈墨洲这才明白了,二十一那个时候只是随口说的数字。这是这随口一句谎言,真的是让沈墨洲水深火热了许久,才敢承认自己的心动啊! 好气、好笑!可喜、可恼! 不知为何,沈墨洲就这样别过头,笑了起来,带着喜悦、带着无奈。 他是真的为自己的肖想之念,审判了自己很久啊!忽然间,罪恶感就没了? “你笑什么?”仙若有些好奇。 “没、没什么。”沈墨洲憋了一会儿,忍不住了,直接开怀大笑道:“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啊!” “嗯,的确。”仙若点头赞同,神色却黯然下去。 “走!”沈墨洲一挥衣袖,“回去给女先生庆生!” 他大步向前,雄赳赳气昂昂,春风得意。仙若紧跟在他身后,却是截然相反,黯然失色。 还掖着藏着做什么?沈墨洲只想快点到她身边,大大方方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可仙若要的就是掖着藏着,不敢见二十一,怕她生气,怕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风雪更甚,一下子天地一片白茫茫,盖住了所有屋顶的颜色。地上行人的脚印,在雪地上也愈发深刻起来。 回到客栈时,沈墨洲和仙若,皆是肩上披白,头盖雪顶。 沈墨洲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拍了拍头顶,环顾客栈里面,没有看到二十一。倒是宁青坐在客栈里面,喝着茶,带着笑,望向这二人。 “你们这是从哪里来了?” 仙若看向宁青,对二十一的愧意涌上心头,低声答道:“在外面买了些衣裳,给二十一穿。” 沈墨洲没看见二十一,还以为她在房里,便大步朝她房间走去。 “沈公子。”宁青扬声喊道。 沈墨洲停下步子,回头看宁青,笑了:“宁道长,怎么了?” 宁青举了举手中的热茶,道:“二十一道友,和扬帆小兄弟出去了。” “出去?”沈墨洲转过身来,带着疑惑,“去哪儿了?” “咳……”宁青清了清嗓子,放下手中茶杯,慢慢地说道:“她说,送扬帆小兄弟出城,一会儿就回来了,让你们不要担心。” “诶,出城?出城做什么?”仙若有些担心。 “她把扬帆小兄弟劝回家了。” “为什么?”仙若不明白。 但沈墨洲心里知道,有了昨晚的事,要送走乔扬帆,怕也是为了他好。 沈墨洲大步往外走,想赶在这之前,见乔扬帆一面,为他送行。仙若见了,连忙快步跟上。 “仙若姑娘。”宁青却忽然喊着了她。 “啊?”仙若步子一顿,回头看宁青,眼中还带着茫然。 宁青笑了笑,冲她挥了挥手,道:“这大雪天的,路滑,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是别去了,错过这一次,以后你有的是机会。” 仙若明白了。宁青有话要和她说。 她当下说道:“墨洲,你去吧,有你和二十一送行就好,我就不去了。” 沈墨洲只当是她不敢面对二十一,深深地看了仙若一眼,便顶着雪,出了门。 宁青满意地着仙若,道:“你我二人,去会一会那地仙,可好?” 地仙? 仙若心中的阴郁被坚定掩盖,点头应道:“好!” 岳州城外,天地一片皑皑。一条深深地马车褶皱从城门口,往外延伸。雪地上,停着一辆马车,马匹背道城墙的方向,朝向远处无尽地白雪。 马车前,有两个人,一上一下,一青衫一红襦裙。 二十一身上穿着的,是沈墨洲送的那件衣服,在白色的背景上,尤为显眼。 “好了,师父,送到这里已经够远了,你快回去吧!”乔扬帆的脸被冻得通红,声音中带着些许鼻音,“师伯要是找不见你,又该担心了。” 二十一笑了笑,披着一头散发,也没人为她梳理,但依旧娇俏动人。 “要记得我说过的。”二十一开口时,也是带着鼻音。 这两人,皆因昨夜一冻,有些着凉了。 “记得、记得!”乔扬帆有些无奈,或许是因为离别。他两指对天,低头认真地对二十一说道:“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踏进庐州半步,别说是庐州,庐州附近的地方,我都不会靠近!” “嗯。”二十一点点头,很满意,“说到要做到!” “男子汉,大丈夫!那是一定的!”乔扬帆一拍胸脯,朝二十一保证,“那师父呢,师父会不会说到做到?你以后真的回来看我吗?” “废话!”二十一瞪了她一眼,带着些许嗔怪,“骗你有钱赚啊?” 二十一吸了吸鼻子,拿出钱袋,一边从里面掏钱,一边说道:“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她手顿了顿,抬头静静地看着乔扬帆,问道:“我教你的纸鹤传信,你会了吗?” “会了!我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你报平安!”他立刻点头。 “嗯。”二十一抖了抖钱袋,懒得掏了,直接将钱袋放进乔扬帆手里,“钱你拿着,算你欠我的,回头我找你的时候,我要收账。” 乔扬帆摸到二十一冰凉的手,顿时又心疼又感动。 他包住二十一冰冷地手,红着双眼说道:“我就知道师父还是关心我的!”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不觉得我凶了?” “嘿嘿……”乔扬帆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打是疼、骂是爱,师父不怪,我浑身不自在。” “嘴贫!”二十一好笑地扬起手,却没有打他,而是为他拍落头上的雪花,再次叮嘱道:“好了,记得,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多做停留,注意安全。等仙若的事忙完了,我就会回去看你的。” “嗯!我知道了,师父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你看你也都着凉了……” 二十一白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样!” 然后两个就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乔扬帆不多说了,这大雪茫茫,太冷了。自己多一刻不舍和停留,二十一就多受一分冻。 他松开二十一的手,冲她阳光一笑:“师父,我等你来找我。” 等二十一退开,他就一挥鞭子,驾着马车,往雪深处行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爱与信 二十一站在雪地中,看着远去的马车变成一个点,这才转身往回走。 她的呼吸,在冰天雪地里化成白色的汽水,飘散。 没想到,一直想赶着乔扬帆走,现在真的赶走他了,她心里又有些不舍了。 想起这些日子,这个家伙一直任打任骂的,二十一就笑了,心里觉得很开心,转眼间又有些担心。 她掬起手,凑在嘴边吹了吹,稍微有些放心了。 只要他不去庐州应该就不会有事了的吧,现在风平浪静的,应该不会让他沾染上麻烦。只是他说的那句有人要害仙若是个什么意思? 在庐州有人要害仙若?可是师父说了,最后要将仙若送往庐山呀!没道理师父会害仙若的! 二十一想不出为什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得脚底积雪“咯吱”作响,身后雪地留下一长串她的足迹。 这雪十分大,不一会儿就淡化了所有雪中的痕迹。 二十一此时此刻,穿着一身红,就像雪地里一朵会一动的红梅,迎风傲雪的。 沈墨洲追出了城门,远远地看到雪中一片红在移动,有些微微怔忡。 是她吗? 衣服的颜色,不像是昨晚穿的那件。 沈墨洲环顾四处,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影,就只有远远地那点红了。他只好压着心中的疑惑,朝着那人走。 风大雪大中,沈墨洲走近了,才感受到那个身影的熟悉,就是二十一呀! “女先生!”沈墨洲冲着她喊。 “嗯?”二十一往前看去,只见沈墨洲站在前面白雪之中,好像从天而降,忽然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沈墨洲?” 沈墨洲抬脚,大步朝她走去。二十一也提起裙角,向他加快了步伐。 到了面前,沈墨洲才发现二十一穿的是自己送的衣服。他上下一打量,这身石榴红艳而不俗,灵动活泼,刚好衬了她的肤色,使得她整个人都更加精神,也更有女儿家的韵味。 只不过,她那头发都没有梳理一下,有些凌乱。 “快看,你送我的衣服,穿得怎么样?” 二十一高兴地在雪中转了一圈儿,脚底下的积雪一滑,她整个人就往地上。沈墨洲上前两步,连忙去扶她,但还是晚了一点点,看着她摔在了雪中。 沈墨洲居高临下低头看她,笑了起来,“还挺好看的。” 二十一摔在雪上,也不痛。沈墨洲伸手将她拉起来,为她拂去背后的雪。 “阿嚏!”二十一打了一个喷嚏。 “着凉了?” “诶,有一点吧!”二十一揉了揉鼻头,抓住他的衣袖,有些歉意,道:“对不起,我没有通知你们就把乔扬帆送走了。” 沈墨洲看了看远方,又低下头看她,笑得温柔,“你要送走他一定有你的理由,如果我们在场,扬帆一求情,让你心软留下他才是害他。” “嗯……”二十一点头思忖了片刻,道,“我昨晚又算了一下,那件事是在庐州发生了的,只要他不去庐州,就不会有事了。” 她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人要害师伯”那部分内容。 诶,仙若,一想起仙若,她脑子就乱作一团。 沈墨洲为她拂去头顶的雪花,自然而然就向下看到她干净如玉的小脸,凝望起来。 二十一甩了甩头,心道:不可能,如果有人害仙若,那在地仙那里看到的天劫场面算是什么? 所以,她估摸着,就算有人要害她们,也应该是没成功,只是即使躲过这些……仙若,还是过不了…… 要不要让仙若继续修炼这个问题,又开始在二十一脑中斗了起来。 所以她到底该怎么办? “女先生……”沈墨洲忽然喊道。 “嗯?”二十一闻声,抬头仰望他。 这一瞬间,沈墨洲就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这一拥抱,让她堵着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整个人都被沈墨洲的温暖笼罩着,鼻尖呼吸的本来是清凉的空气,此刻也全是他的味道。 这味道,很奇怪,有温度,还有安全感在里面。 二十一有些好奇,又凑到他胸前,皱着鼻头仔细嗅了嗅。 沈墨洲本来要严肃地和她表白,却被她的举动逗笑了。 “女先生,怎地像狗一样,在人身上嗅来嗅去?”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去推他胸膛,却没有推开。“干嘛!我是狗,你别抱着我啊!” 沈墨洲敛去笑意,将她搂得更紧,让她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弹,被迫着听他胸腔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他吁叹道:“只要这狗是你,我也会喜欢。” 本来还在挣扎的二十一,听到这话后,就没了动作了。 只要这狗是你,我也会喜欢? 这话哪儿听哪儿不对劲啊! “女先生……我……”沈墨洲想直奔主题了,人也紧张起来,心激动得狂跳起来,讲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有话……” “呀!”二十一低呼了一声,听着他胸前忽然变得战鼓一样的心跳,道,“沈墨洲你的心忽然跳得好快!你没事吧!” “……没事。”沈墨洲的手又紧了紧,继续说道,“女先生,我……” “真的跳的好快!”二十一有些担心了,“快点放开我,都跳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沈墨洲只好无奈地松开了手。 二十一去看他脸色,倒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他头顶积了一层雪花。二十一连忙踮起脚尖,扫掉他头顶的雪,拍掉他肩头白,扯着他的衣袖往回走。 “赶紧回去,一定是太冷了,你才会这样。” “……” 二十一加快了步伐,走在这厚厚的积雪上,有些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摔倒,多亏有沈墨洲扶住她。 “女先生、女先生……” “怎么了?” “……今天可是你生辰,你想怎么过?” “生辰?”二十一步子一顿。 沈墨洲笑了,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你给忘了?” 二十一缓缓地转过身来,拧着眉头,表情有些严肃,道:“这我当然记得——你跑过来找我,仙若呢?你留她一个人在客栈?” 又是仙若。 沈墨洲揉了揉眉心,叹道:“宁道长也在呢,你不用担心。” “哦。”二十一稍微放下心来,转而笑道:“我的生辰我自然记得,你看我这身新衣服,也是特地穿的。” “是吗?”沈墨洲挑眉,露出一丝喜悦,“好看,本公子的眼光就是好!” “走吧。” 二十一再次转身往前,直接拉住了沈墨洲的手,动作自然而然。两只手之间的温差,像电流一样传进沈墨洲的心中,让他嘴角喜悦的弧度越来越大。 …… 岳州城内,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 一屋檐下,挂着黑白竹幡,幡布上四个大字,尤为显眼:一语惊人。 寒一栀一身彩衣,像雪中的彩蝶,尤为显眼美丽。她那一双媚眼,在面前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忽地就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她伸着纤长的手指,指着面前一脸郑重的仙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这灵女,可真是可笑!哈哈哈,逆仙?逆仙之法?这个词是你创出来的吗?” 仙若有些彷徨起来,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身边的宁青,才讷讷道:“不叫‘逆仙之法’吗?” 寒一栀好一会儿才止住笑,肃然道:“和名字没有关系,是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 “可是……” 寒一栀摸上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些许诱惑,“没什么可是,小灵女……你想不想看看昨天发生了什么?” 说话间,她柔若无骨的指已经抚到了仙若握着的手心处,在那里轻轻地滑动。 昨天? 仙若垂目,睫毛轻轻颤动,手也跟着抖了抖。 “啧啧啧……”寒一栀一个一个地,轻轻掰开她覆在手心的指头,娇声说道:“昨天人书里那一幕,当真是精彩纷呈,你不看真是可惜了。” 二十一昨日惊慌失措的场景在仙若眼前划过,让仙若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寒一栀皓腕似雪,停滞在长案上,没有动,好整以暇地抬眸看仙若。 仙若咬唇,最终还是敌不过对二十一的担心,又将手伸了回去,“我要看!” 寒一栀转眼看宁青,笑问道:“道长,你不阻止一下你的朋友?” 宁青呵呵一笑,“仙子要做什么,岂是我一介凡人能阻止得了的。” 寒一栀掩嘴嗤笑,“凡间人也好,凡间仙也好,凡间妖魔也好,本仙都没什么好惧的。” 宁青含笑点头,双目却因妖魔二字变得漆黑了一瞬。 寒一栀不去理会,摸上仙若的手,叹道:“你这妮子,名字遗落在人书之外,要想窥探也容易,只是看到什么,本仙可不能保证。” 这话里的意思,等于是告诉仙若,看到的可能不是和昨天二十一看到的一样了。可是,因为二十一的冷漠和惊惧带来的心里折磨,已经让仙若不能细想了。 “我要看!”她再次重申。 寒一栀冷冷一笑,比这冰天雪地还无情,三根手指就扣上了仙若掌心三条纹路。 仙若猛地吸了一口气,就霎时间感觉天昏地暗,一眨眼就到了空荡的街头。 她一转身,还什么都没看清,就感觉有人狠狠地退了她一把,将她推到在地。 接着二十一的声音无情地传来: “沈仙若,我真是受够你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仙与灵 仙若被推到在地,愕然看着二十一。恍恍惚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十一就这样指着地上她,神情中一脸的厌恶: “我还没怪过你!” “因为你,师父才会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离开,让我带着你东奔西跑!因为你,我才需要去坑人钱财,攒钱聚香!因为你,我才会失了自由和安定,落脚无处。” “你从来都是我的一个累赘!” “我辛苦这么久让你修炼,就是为了你成仙之后,我好摆脱你!你这蠢货当真没有自知之明,还妄想留在这人间,继续拖累我!” “真是恶心透顶!” 这一连串责备的话语,仙若不敢相信会是从二十一嘴里出来的。 她脑中轰然,顿时就愣住。 原来、原来,二十一心中这么苦,原来她都是二十一的累赘吗?可是……可是……为什么呀?她不信呀! 仙若不相信地摇着头,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抓住二十一的裤腿,声音都颤抖了:“我……二十一,你骗我的对不对,你说过我是你心爱的人呀!” 二十一脸上全是厉色,眼中尽是厌恶。 仙若怎么会信这是二十一对她的表情,也顾不得这场面是真是假了,一边哭一边擦泪,却还依旧支撑着脸上的笑容,试着去提醒她:“我去哪儿,你去哪儿!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不要这样子生气好不好?” “嗤!”二十一嗤笑一声,全是不屑,“心爱之人?那全都是哄你的假话!傻瓜!”二十一厌烦地甩腿,挣脱仙若抓住她裤腿的手,“你还当真了!真是看得起你自己啊!以后你自己保重吧!再见!” “再也不见!”二十一转身,再次强调。 不可以! 仙若慌了,狼狈地扑倒在地,又一次抱住了二十一的腿,“二十一……我错了!别生气!我错了,我听话,我会好好修炼,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呵!”二十一冷嘲热讽道,“你可千万要成仙,不然这罪责又落到了我身上,我担不起!但愿以后,你在天,我在地,我们互不相识,永不相见!这才,我才会过得好!” 二十一用力地抽出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仙若的心脏想被人从胸口扯了出来一样,疼!被掏空的疼! 看着二十一远去的冷漠背影,仙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嗡嗡长鸣。 原来……二十一这么装得这么辛苦,自己对她来说,就是凌迟……啊,真的除了这条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 她想留下来呀!可是……留下来,也只是二十一的累赘…… 下一瞬,她就忽然看到寒一栀松手的瞬间,她整个人气力都随之被抽空,跌坐到了屋檐外面的雪地里。 “仙若姑娘。”宁青去扶她。 寒一栀站了起来,低头俯视地上脸色苍白的仙若,讪笑道:“可还要从我这里要拿‘逆仙之法’?” 仙若唇无血色,抬眼看寒一栀,虚弱地问道:“你有?” 寒一栀媚态一笑,答得模棱两可,“也许吧。” 宁青扭头,目光阴冷地看着寒一栀,唇角溢出诡吊的笑意,“仙子若是有,何不拿出来,帮她一把呢?” 这世上哪有什么“逆仙之法”,要是有,二十弦又怎么可能不给仙若用呢? “帮可以啊?问她要吗?”寒一栀轻蔑地看着宁青,眼神分明挑衅。 “仙若姑娘……” “不!”仙若连忙挣脱宁青搀扶的手,一脸恐慌地摇头后退,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朝远处落荒而逃。 宁青眯着眼,看着仙若远去的背影,身上有杀意露出。 “哎呀,吓跑了!”寒一栀咯咯地欢笑起来。 “仙子莫得意忘形。”宁青扭头看她,“我宁某还是好意地劝仙子一声,老老实实地交出夺舍之法,不然到时候仙子成为我的阶下囚之时,用‘神魂颠倒草’逼着仙子说实话,那就不好了!” 寒一栀又是抿嘴一笑,翻身越过长案,盈盈走到宁青面前,伏在他胸前,用撒娇的语气说道:“道长别生气嘛!奴家只是玩玩儿,唉,不知道道长又有什么好办法,骗那灵女前来捕这小小的地仙呢?” 宁青丝毫不为所动,眼中的视线往下沉。 寒一栀柔柔的手,抚上宁青胸膛,唇角慢慢勾起,轻启唇齿,低声道:“毕竟,你这人不人、魔不魔的东西,是没有能力抓到我的呀!谁让自古……邪不能胜正,呢?” 最后一字的疑问,寒一栀用食指在宁青胸口轻轻地扣了扣,宁青顿时神色大变,一把推开寒一栀,捂着寒一栀碰过的地方连退了好几步。 寒一栀淡看着宁青胸口冒出的黑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好玩。” …… 回到客栈,已是中午过半。 这一路回来,沈墨洲为二十以遮风挡雪的,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风雪,先看二十一身上有没有受冻。 二十一看了看四处没有望见仙若,表情有些失落。 “应该在屋里,我去叫她。”沈墨洲知道二十一的习惯,一回来肯定会想见仙若。 “嗯。”二十一抿着嘴,点了点头。 沈墨洲抖了抖身上的碎雪花,大步朝仙若的房门方向走去。二十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靠太近,看到沈墨洲到了仙若房前,她也就停了下来,不再靠近。 叩叩—— 沈墨洲敲了敲房门,喊道:“仙若。” 屋里没有回应。沈墨洲又敲了几次,依旧没有回应。 “不在吗?”二十一立刻皱起眉头,担心起来。 这时,宁青从外面回来,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叹道:“好大的雪啊!” 沈墨洲回过头来,走向宁青,作揖问道:“宁道长,仙若呢?” 宁青一愣,有些疑惑,“噢,刚刚我出门办点事,她和我一起的,但是风雪太大,我怕她着凉,所以要她回来了。怎么?她还没回来吗?” 二十一神色紧张起来,大步往外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半个时辰之前吧!”宁青估摸道,“她应该快回来了。” “在哪儿?”二十一又问。 “就隔街的一家宛阳酒楼附近分开的……” 不等他说完,二十一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女先生……”沈墨洲喊不住她,也匆匆向宁青道了声谢,追出了客栈。 这雪突然,又大,所以街上基本没有行人。沈墨洲出门就看到二十一已经跑到了那边街拐角处,连忙跟着跑了过去。 “仙若!”二十一一口气跑到了宁青说的宛阳酒楼前,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在街上。 沈墨洲追上她,“女先生,都这么久了,仙若不会还留在这里的。” 二十一有些着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她会跑哪儿去呀!” “着急也没用。”沈墨洲安抚她道,“我们一条条街分头找,一定会找到她的。除了迷路,仙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也只能是这样了。沈墨洲往西,二十一便往东,分头去找仙若。 沈墨洲走马观花,寻了许久,雪都停了也没看见仙若。 大雪一停,一些小孩子也出门来玩雪了,雪中传来小孩的欢笑时。 一群小孩从沈墨洲面前走过,忽听见有个小孩子指着前面墙角,惊呼道:“快看!那里有人堆了个雪人诶!” 沈墨洲眼睛扫过墙角,也看到那里像是有个人形的雪人蹲在那里。 一帮小孩子便兴奋地挥着手,朝雪人的方向跑去。 “这个雪人是没堆完吗?都没鼻子眼睛的,好丑!” “我们给它加上,就好了!” 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在雪地上飘荡,沈墨洲找了这么久,有些急了,正要转身离去,身后小孩子却全部都尖叫起来,四散奔逃。哭的哭,喊的喊娘。 沈墨洲闻声回头看,却见那墙角的雪人已经崩裂,露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仙若!”沈墨洲吓得魂都差点丢了,连忙跑了过去。 她是在那里坐了多久,才会被雪给掩盖成了一尊雪人啊! 沈墨洲蹲身,却看见仙若表情像被冰雪冻住,一双黑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动静,伸手一摸,更加是和雪一样的温度。 那一瞬,沈墨洲真的担心仙若被冻死了。可是仙若是灵女,百病不侵,不畏严寒。 沈墨洲的手上的温度覆上仙若的脸上,让她眼珠子动了动。她视线移动到了沈墨洲的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喊道:“墨洲?” “啊……”沈墨洲真的是吐出一口闷气,掉下的心又被捡回,“仙若,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唉,你真的是吓死我了!”沈墨洲干巴巴地咽动喉结,伸手去拉仙若,“快起来,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女先生担心死你了。” “二十一……”仙若的凝结的表情,立刻被伤感碎裂,双腿瘫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垂目流起泪来。 沈墨洲身形一僵,虚跪在仙若的身侧,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去见、见地仙了……” 地仙?沈墨洲微微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那个“一语惊人”的仙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凶手 果然还是忍不住还是想要知道女先生昨天看到了什么吗? 沈墨洲眉间挤出一个“川”字来,一点一点地为仙若摘去头顶残雪的雪块,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回想起来,仙若就泣不成声,嘴中喃喃道,“二十一……二十一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怎么回事?”沈墨洲不知道仙若为什么讲出这种话来,明明二十一刚刚还这么紧张她来着。 他想扶起仙若,但仙若此刻就像是一滩烂泥一样,怎么扶都会跌回地上。 “都是我,才会害得二十一这几年来过得这么辛苦……原来、原来……”仙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沈墨洲,带着些许恍然顿悟的模样,“二十一……昨天看到这些,才会不愿意理我,呜呜……原来是这样,我被她讨厌了……” 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将两个感情这么深的姐妹伤成这样? 沈墨洲觉得头也跟着痛了起来,耐着性子对仙若进行了一番询问,才零零碎碎地得悉了仙若口中所谓的“真相”。 可是仙若看到的只是片段,沈墨洲听完,皱着眉头否定她悲观的想法。 “算得不准!”沈墨洲肯定地说道,“我认识女先生也这么久了,但凭一点来说,她绝对不是个可以一直忍着的人。她喜欢讨厌全都写在脸上的,又怎么像你说的那样‘受够你了’?” “就是这样,我才难受呀!”仙若哭喊道,“她居然忍受了我这么久!我、我以为她会喜欢我留下的,可是我没想到……都是我的错……” “等等!”眼见她越哭越厉害,沈墨洲就愈发冷静,捉住她双手手腕,沉声问道:“什么叫会喜欢你留下,你做错了什么?你在女先生眼中有什么事是她不能让你原谅的?你是相信别人也不愿意相信女先生吗?” “我……我……”仙若喘了一口气,悔不自抑地说道:“我不想修仙,我想留下来,我这几个月都没有好好修炼,被她发现了……” “什么?”沈墨洲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回复了镇定,安慰道:“仙若,你实在是杞人忧天。女先生尚未发现此事,你就伤心成这般模样,那你为何不在被发现之前,纠正这件事就行了?” “……我,”仙若愣了一瞬,没有哭得那么厉害了,可还是抽泣着,满脸哀伤地说道:“我不想离开二十一……我是真的不想,我做不到……” 她挣脱沈墨洲的双手,抱膝蜷缩在角落。 “二十一、昨天看到这些,怕是也知道我没有用心了……”她表情木然,像团死灰。 话的另一头,二十一久寻无果,也猜到了什么。 地仙!仙若一定是去找地仙,翻看昨天的事了! 二十一大惊失色,那些东西让仙若看到了那还得了? 她向西城门方向飞奔而去,心下全是碎碎念的祈祷:“师祖保佑,一定来得及!别让仙若看到那些,别让仙若知道那些!” 想起天劫那一幕,二十一的面色凛然。 当她路过从一个街口之时,却看见了雪中墙角下那两个显眼而熟悉的身体时,身形滞住了。 仙若哭成一团,沈墨洲只顾着安慰,几个人隔得就那么几步之遥,他们也没有发现二十一的存在。 二十一心下一咯噔,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仙若的啜泣声还在传来,显然是哭了很久,慢慢开始恢复平静的模样。 半个时辰呀!仙若她一定哭了很久,比这更久了……一定是吓坏了才会这样。 二十一此刻悔得连肠子都青了,仙若每哭一次,她就跟着心疼一遍。二十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仙若,慢慢地退到那两人看不见的拐弯处。 呵,用杀她的凶手的身份去见她吗? 二十一都觉得自己残忍!可是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沈墨洲见仙若好了些许,就慢慢扶起了她,温和地说道:“好了,女先生对此事到底知道几分,还是要求证女先生,看她怎么说才做出判断。你先别伤心了,回去我帮你试探着问一下,到时候再害怕也不迟,好吗?” 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二十一整个身心都往底下沉。 知道了……我是凶手…… 二十一沿着冰冷地墙壁,身子慢慢地往下滑。 她双目有些茫茫然,看着天,苦笑了一声:“呵,那要我该怎么做呢?” 二十一感觉自己的眼睛发热起来,好像要哭了的样子。她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白色,缓缓地伸出手,在地上掬起一捧雪,往自己脸上敷去。 可是眼睛真的好热、好烫,雪都被她眼睛上的热气给融化了呢…… 二十一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伤心,因为这场命运中,她是幸运儿,明明是被人抛弃的,却有幸被师父救下,得到仙若照顾才长这么大。 师父说过,她的开始或许不能自己掌控,但是过程全在自己手中掌控。可仙若不同,不管是开头、过程亦或是结束,全都不被自己控制着。 仙若才是那个受苦的人。 她强迫自己站了起来,远远地跟在那两人的身后,往回走。 沈墨洲将她送回屋,又安抚了她一阵。 “好了,你先在屋里休息,我去找女先生回来。” 沈墨洲退出房中,关上门,一转身,却看到了二十一站在面前,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这样子突然出现,将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女……” “嘘!”二十一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噤声。她眼睛瞥着房门口,低低地说道:“别出声儿。” 她的脸近在眼前,沈墨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二十一这才松了手,拉着沈墨洲转身进了他屋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墨洲问道。 “跟着你们回来的。”二十一背对着他,声音里有些失落。 沈墨洲有些惊讶,问道:“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她去见那个地仙了,我猜到了。”二十一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慢慢转过身来,却不敢看沈墨洲。她惭愧!“我也不愿意相信那个地仙算的……” 沈墨洲点点头,呼出一口闷气,上前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着,认真地说道:“我也相信你不会那样对仙若的。” 二十一笑了,带着自嘲,又有些心痛,“你知道吗?仙若像个娘亲一样,将我拉扯大,又像个姐姐一样,照顾我,还教我识字,陪我玩耍,师父不在的时候,她总在我身边……可是、可是反过来,我想保护好她,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淡。但沈墨洲不是瞎子,这一路过来,她将仙若看得多重要,他都看在眼里。此刻她心里怕也是隐忍着、痛苦着…… 沈墨洲今日才明白二十一为什么这么在乎仙若,她和仙若在一起十八年,由被照顾逐渐成长到开始照顾仙若,两人相依相靠。相互之间的所扮演的角色随时间推移变得更加深刻。 所以二十一才会说:这世上,也就两个地方,一个叫有仙若的地方,另一个叫没有仙若的地方。 她这一身的强势,是她师父教的,她的温柔却是从仙若那里学的。说到底,在仙若面前,她都会有一份小孩子一样的心理呀! “女先生何须自责,这一切不都是未来之虚,要想改变,就要趁现在啊!”沈墨洲叹息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二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敢坚定地看着沈墨洲,道:“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沈墨洲忽然有些隐隐不安,垂下手,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说吧。” 二十一皱着眉头,似是说出个很艰难地决定一样,“我、我想出去一段时间,你……你帮我照顾好仙若,可以吗?” “出去一段时间?”沈墨洲神色中有些激动,“什么叫‘出去一段时间’?你想去做什么?” 二十一别过头去,低声呐呐道:“我想离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也给仙若一些空间,让她自己想清楚,到底该怎么选择。” 说出这些话,二十一又开始自责起来。这样抛下仙若,让她独自面对恐惧,是在是太可恶了! 说到底,不就是在她为仙若选一个死法和仙若为自己选择一个死法之间……二十一选择了逃避吗? 很简单,也很复杂,因为全都是选择题,选项全都是那么的不堪。二十一捂着脸,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舒缓下自己的情绪。 “……”沈墨洲思维停滞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问道:“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二十一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来,道:“不会多久的,或许就是几天的事,我就在这周边晃晃,找点事做就好。你……可以吗?” 沈墨洲沉默地点点头。 “那好,我去收拾东西了。”二十一低着头往外走。 她刚擦身而过,沈墨洲就眉心一跳,骤然转身拉住二十一的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选媳 “别、别走。”沈墨洲一把将她带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 二十一喉头一滞,说不出话来的。 她忽然就关心起沈墨洲来了。 乔扬帆一路而来,与他关系应该是最好的了,可是今天乔扬帆走的时候,他大老远跑来还是没有见着,一定也是不开心的吧!他却依旧一脸温柔地相信她的做法是有理由的。 其实吧,本来是可以等沈墨洲回来,让他一起送行的。 因为二十一骗乔扬帆说,如果他不回去,他们四个人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乔扬帆不敢不走的。 但二十一太心急、太心烦,只想快刀斩乱麻,所以就独自做主了。 仔细想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关注过沈墨洲的感受呀! “女先生,外面危险,我说不要走,你留下好吗?”沈墨洲微微颤抖,将脸埋入她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味。 二十一的手僵硬了一瞬,慢慢地也回抱住他,仰着头、低声在他耳边轻语道:“对不起,就这一次,几天而已,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就回来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留不下来,沈墨洲心中只剩怅然。 他又怎么会怪她呢?他只是担心她呀! 良久,沈墨洲才松开手,恢复了平静,轻笑道:“说到做到,我就给你三天时间,时间一过,仙若姑娘就交给我照顾一辈子了!” 二十一被他逗得稍微开怀了一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知道了。” 说着,她转身又要走。 “你就这样走吗?”他忍不住又开口了。 二十一回头看他,“怎么了?” 沈墨洲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指着她的头发说道:“你这头发乱糟糟的,走在路上别人还以为你是个疯子呢!” 二十一摸了摸脑袋,有些局促又有些忧郁,“我不会弄,从来都是仙若帮我弄好的。” “……唉,这么大个人了!”沈墨洲叹了一口气,又拉过他的手,道:“来吧,我给你梳头。” 不会梳头好,这样她跑不了多久,也会回来的…… 沈墨洲这样想着,带着些许自我安慰的感觉。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在店里守了三天,等到第五天,屋外的大雪全都成了冰水,还是没有看到她回来。 第六天早上,他终于等不下去了。不,他早就等不下去了! 仙若又在饭桌上问了,“二十一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沈墨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好他当时长了个心眼,没有说具体几天。 仙若眼睛好像失了神彩,只是带着急切,对沈墨洲说道:“墨洲,我已经想好,我什么都听二十一的,好好修炼,只要二十一肯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的。” 沈墨洲揉了揉眉心,觉得头有些痛,再次重申道:“说了多少次,仙若,女先生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用担心。” “那她为什么还不回来了?你不是说,我想好了,想清楚了,她就会回来的吗?” “……唉,我没有这样说过啊……” 仙若表情更加失落了。 沈墨洲站了起来,往外走,“这样吧,你在客栈等我,我出去一趟。” “你是去找二十一吗,我也去!”仙若立刻也跟着他。 找她?呵,说好三天就回来,她却一去不回。城里转了几圈儿也不见人,他能上哪儿找? 他现在后悔死了!他就不该这么放心她的! 沈墨洲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我是去见我爹,你确定你要一起去吗?” 仙若愣了愣,讷讷道:“好吧,那你早点回来。” 沈墨洲出了客栈,宁青就恰到好处出现了。 “仙若姑娘……” 仙若循声望去,看到刚从屋里出来的宁青,立刻有些胆怯。 “宁、宁道长?早啊。”她低低地说道,“我、我先回房了。” 宁青注视着她,眼中带着些许冷意,开口却又笑意盈盈,“姑娘这是在躲着贫道吗?” “没、没有。”仙若步子一顿,连连摆手否认。 “呵呵。”宁青笑了笑,缓缓地走到仙若跟前,轻声说道:“既然没有,仙若姑娘可否与贫道聊聊?” 仙若目光游移着,好一会儿才正色道:“宁道长,我不想要那个逆仙之法,二十一会不开心的。所以,我、我想在这里谢谢道长对我的帮助,我已经想好了。” 说完,她颔首盈盈一福,朝屋里走去。 宁青的轻笑声从背后传来,若有若无,带着诱惑,“罢,仙若姑娘不想长留在二十一道友的身边……我也不便多事了。” 仙若的身体微微震颤了一瞬,不敢多停留一步,连忙进了屋。 她想!可是……她害怕! 她害怕二十一发现后,会真的对她说出那番话来: “沈仙若,我真是受够你了!” “你从来都是我的一个累赘!” “真是恶心透顶!” 她想起来,依旧心惊胆战。她不敢了,一定要在这之前纠正一切! 可是……二十一为什么叫她“沈仙若”?嗯?这是个什么意思?…… 芙蓉客栈,沈家底下产业皆以沈墨洲的母亲聂蓉的名字命名:芙蓉。 沈墨洲抬头看客栈大气的招牌,手里卷着一副刚画的画像,手心中捏着些许紧张。 虽说那一日沈让是妥协了,但沈墨洲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和自己争执了这么多年的亲爹,一朝之间忽然就这么开明,不逼婚也就罢了,还允许他来选择,实在是…… 比撞鬼了还不可思议。 呵,撞鬼,可真是件妙事儿,不撞鬼怎么会认识女先生呢? 沈墨洲这么一想,把自己给逗笑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雪后的第一个大晴天,太阳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一片乌云慢慢飘来,遮住了太阳…… 旁边一家药店门口,走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驼着背,提着几副药,在那里连声咳嗽。乌云一挡住太阳,她就浑身打了一个抖儿,脸色愈发灰白。 沈墨洲没怎么注意。 但那妇人从他面前缓缓走过,连声咳嗽着,走一步就咳两声,声音有些刺耳。 沈墨洲目光随意往她背影上一扫,却见这妇人身上还背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只见那小男孩儿穿着幽蓝色的小马褂,戴着个黑色的小圆帽,双臂紧紧地环绕住妇人的脖子,贴在她身上。妇人也未腾手反托住他,就这样任他吊在背上。 这样背着个小孩子,不咳嗽也难怪了。 沈墨洲正要挪开眼,那小孩子忽然就转过脸来,对他咧嘴笑。 这一笑,直接露出了两颗尖牙,让沈墨洲惊得浑身一个激灵,手中的画像也拿不住了,掉落在湿湿的地上。 只见那小孩整张脸都是腐肉一样的青色,一双眼睛大大圆圆的,黑色的眼珠子恐怖渗人。 沈墨洲往后踉跄了两步,彼时太阳钻出了乌云,一照在妇人身上,那小孩便渐渐隐没在阳光之中。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大白天的,居然就真的见鬼了。 等沈墨洲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脚踩在了画像上。他一惊,连忙退开,捡起了地上的东西。画像展开,是二十一的浅笑的模样。 笔墨三分细致,勾出她娇俏的神韵。 还好没有弄脏。 他定了定神,提起衣角,走进了芙蓉客栈。 芙蓉客栈天字上房内,装饰得古朴精致的屋中,一张桌子对坐着一父一子。 四个配剑的家丁,表情冷漠地站在沈让身后,直视着前方。 气氛有些沉闷,空气尴尬流转不通。 沈让拉长着脸,看着桌子上的画像,呼吸时的胸口起伏很是明显。 良久,沈让才缓缓地开口说道:“画得不错……” “……”沈墨洲静默了。 “长得也不错。”沈让将话说得很慢,好像每句话里面都含有更深层次的意思一样,第三句话出来,才是带着疑问:“你要找她?” 沈墨洲抿着薄唇,点了点头。 沈让眼睛一直盯着画像上的二十一,不知道在想什么。 店里伙计敲门进来,呈上一壶上好的龙井,又无声地退下。 沈墨洲也不做声,端起茶壶,往玉色的茶杯中倒入七分满的金色茶水,轻轻地放在了沈让的左侧。 从来茶道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 沈让看了看缓缓冒着白气的茶杯,表情淡漠了一些,没有那么凝重了。 “锦坊那个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沈让皱着眉头,问道。 他可向来过目不忘,更加忘不了自己儿子在杭州的风流之名。要说真的像传的那样,是为了别的姑娘逃的婚,他也信,那天见的那个丫头长得的确有这资本。 他就是怕自己儿子劣根难驯,本性难移。 出来这么久,瘦了这么一大圈儿,吃了这么多苦又是老样子,那他的退让完全是没必要! “那是她的师姐。”沈墨洲答道。 “嗯……”沈让拿起茶盖,轻轻擦响杯子,若有所思地说道:“锦坊遇见的那个姑娘比较漂亮……” 是的,这话里的意思,有在挑儿媳妇的感觉。 “咳咳……”沈墨洲险些被这句话吓到,掩嘴咳嗽起来。 他这爱美之心,一定是遗传了眼前这人的! “爹,那是她师姐。”沈墨洲再次强调。这话里的意思,就相当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了。 “嗯……”沈让又沉吟了一会儿,看着画像里的姑娘,好像要打量出她的不寻常出来一样。末了,他又说出一句让人惊吓的话来: “这姑娘,几天前……我已经见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赶去找她 什么! 沈墨洲心中一惊,腾地站了起来,将身后的凳子都碰倒了,激动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沈让敲了敲桌子,淡淡地看着他,道:“坐下。” 沈墨洲身形僵住了,没有动。一个家丁上前将凳子扶起,他这才强迫自己坐下。 沈让端起茶,抿了一口,悠然有种看好戏的感觉,“你急了我这么多年,我急你一会儿就不行了?” “……”这话让他如坐针毡。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丫头哪里人?家中有几口人,人品如何?……” 沈墨洲一阵头大,又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爹忽然就这么多问题出来了?以往不都是直接决定一切,安排好所有的吗? 沈墨洲耐着性子,听他问完,才缓缓答道:“她是孤儿,被他师父收养,和她师姐长大,是个好姑娘。” “孤儿?”沈让的手顿了顿,面目中露出一丝不满,“难怪这么没规没矩。” 沈墨洲又坐不住了,“爹,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沈让鼻中发出重重地呼气声,没有回答,又继续说道:“罢,她叫什么?” “她无名无姓,她师父未曾给取。”沈墨洲皱起眉头,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要给二十一取个名字。 沈让也不惊讶,“总得有个称呼吧!家谱上总不能留一片空白在那儿。” “咳咳……”沈墨洲又被自己口水一呛,“什、什么?” 沈让面色平静看着他,放下茶杯,好像自说自话,“从你逃婚出来,你娘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我也不想这样和你一直耗着,浪费时间了。” “……” “我不管着你了,也并不代表你想怎么样就怎样。没家世没关系,教养不够可以慢慢学,但首先你得定下来。” 沈让又叹息了一次,继续说道:“明年五月你带她早点回家,要是和着你娘的大寿把婚事办了跟好,最好是能在后年生个孩子,家里的生意,你也该接手了……” 沈让不紧不慢地说着,又像以往一样计划好了所有。 看着沈让一脸淡定的表情,听着他严肃的语气,沈墨洲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很想笑,这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他爹是自怎么从婚事安排到生儿育女,然后又是他们两老夫妻养老带孙子的啊…… 可是沈墨洲都开始对他的计划和设想憧憬起来了! 沈墨洲平生第一次被他爹给感动到了。 真的是亲爹啊! 以前他不明白,远远地看爹娘在说话,明明沈让讲话时一脸严肃,而他娘总是笑逐颜开的。原来重点不是沈让说话的内容是什么,而是聂蓉知道沈让说的一切都出自一份好心啊! “……二十一,”沈墨洲打断了沈让的话回答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个字,“弦。” “嗯?”沈让微微一愣,不明白沈墨洲话里的意思。 “孩儿的意思是,可以称呼她二十一弦,她师门传下来的称呼。”沈墨洲狭促地解释。 “二十一弦?”沈让眯起眼,看着桌上的画像,又是看了好久。 真的是很久,沈墨洲都站起来,想走了,又被沈让的一句话给镇住了: “她和二十弦老先生是个什么关系?” “爹你、你认识她师父?”沈墨洲惊呼出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恩人吧,当年救过我们沈家和伏家……” “……” “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说是欠了你的。” “……” 沈让说了这两句,就不说了,扬了扬手,道:“去吧,回去等消息吧。嗯,是跟她走的也好,告诉你伏叔的话,也能消退一些你伏叔心中因为退婚产生的怨气……” 多余的疑惑沈墨洲也不想问了,只要可以找到二十一就好。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的沈墨洲又停了下来,转身,缓缓跪下,庄重地稽首道:“爹,对不起,这么多年才懂得您的苦心。” 沈让端坐在那里,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等房门关上,沈让的嘴角才抽了抽,算是笑了。沈让沉声,对身后家丁说道:“把这画再照画一份,原份送回杭州给夫人,就说是少爷画的,另一份你们拿去找人。” “是。”…… 出了客栈,沈墨洲都觉得是在里面做了一场梦从里面出来。 后知后觉地,沈墨洲才开始思索,为什么二十一的师父会是沈家和伏家的救命恩人啊?还有,前几天沈让和二十一见过又是怎么回事? 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问清楚这些事。 沈墨洲回了客栈,耐心等候消息。黄昏时,沈让便派人过来通知,说人在岳州附近的一个镇子被找到,接下来的他就不管了,随便沈墨洲怎么去折腾。 沈墨洲只好雇下马一匹,赶往二十一所在的地方,仙若则交给了沈家家丁在照顾。 这一路,沈墨洲心情迫切,巴不得有腾云驾雾之术,好速达二十一的面前,质问她为什么三天了还不回来。引路的家仆带他走的已经是最近的路线了,但因天黑视线不清,最终还是过了子夜才抵达二十一所在的小镇。 此镇濒水,也有上百户人家,周边小村庄都依附于这小镇的集市,看病买东西一般都上这里。 沈墨洲到的那会儿,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缩,街道里风呼呼作响,带着些阴冷的感觉。 他和两个家仆牵着马,走在街道上。 马蹄踏得地面突突作响,回荡在夜色中,尤为刺耳。风吹过街道两边住户门口放得一些杂物,于是又有了一些哗啦啦的声音。 夜空中细碎的光芒投下来,地面的白霜也带着点点银光。空气足以冻得人双手僵硬,浑身发抖了。 这个时候哪还有落脚的地方,不过沈墨洲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仙若已经劝过让他白天再出发,只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想到马上可以见到她,沈墨洲就高兴到什么都能忽略了。 这么多日子过来,他和她什么时候有分离过这么久?可恼的是,那个榆木脑袋什么都不懂,让他这些天纯粹只是单相思罢了。 真是失败! “她人在哪儿?”沈墨洲冷声问道。 “回少爷,她寄住一农户家中,三个街口就到了。” 家仆领着他走过三个街口,沈墨洲远远地看见路头那里有户人家,有间屋子还亮着微弱的灯光,篱笆上结着的白霜反射着微黄的光。 沈墨洲忽然有预感,她就住在那家。 他马也不要了,大步朝那边走去。 离那农家还有六七十丈远之时,他目光注意到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只见隐隐约约一女子,白衫缥缈,镀着夜色的淡蓝,一头长发垂披到腰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保持的姿势却像是在往院子里窥探。 沈墨洲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瞪大眼,极力想看清是不是真的有个人站在那里。 他又走了二三十丈,猛然想起白天在客栈门口撞见的那妇人,心中忽生一念:该不会是撞鬼了吗? 这念头一出,他就感觉有一股阴风从那个方向,像疾驰的马车一样迅速,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整个灵魂被这感觉碾压而过,只留给自己一身冷汗。 那女子就不见了。 仿佛他刚刚看到的只是因为天太暗而产生的错觉。 沈墨洲心脏噗噗加速跳动了几下,这才恢复平静。 他站在原地,没有前进。身后两个家仆牵着马过来,一人指着那有灯的院落说道:“少爷,就是那家。” 沈墨洲点点头,定了定神,步履沉稳地朝着刚刚看见“人”的地方走过去。 走到了篱笆围成的院子前,沈墨洲一眼就看到那间有灯的屋子窗户上走过一个熟悉的人影,还伴随有一阵一阵的咳嗽声从那里传来。 “还没好?”他想起她走的那天,本身就有些着凉,只是没有这么严重而已。 沈墨洲有些心疼,顺着篱笆走近那间屋子,却只看见一个影子在窗前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唉!”二十一在屋里叹气,带着浓重的鼻音自言自语一句:“头痛!” 沈墨洲不可抑制地皱起眉头,带着惩罚的感觉想着:自找的。 要是早些回去,也就不会把病拖得这么厉害了。 院门口,两个家仆在那里叩响了门环,朗声喊道:“有人吗?” “谁啊!” 主屋有人应了一声。从沈墨洲这里看去,也看到二十一的影子往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眼,但没有怎么在意,又扭回了头。 不一会儿,一中年男子开门出了屋,举着油灯,打着哆嗦往院门口走。 沈墨洲连忙转身,也走到了院门前。 院门打开,屋主举灯照亮外面,问道:“这半夜三更,你们谁啊,怎么还在街上晃荡?” 沈墨洲作揖,有礼地说道:“打扰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屋主有了提防的意思,忽然拉扯出胸前衣襟中藏着的一道符,对向他们,警惕地说道:“你们知道,这镇上最近闹鬼闹得厉害吗?” 两个家仆面面相觑,模样中都带着些许认为这人有病的神情。 沈墨洲想起刚才在这里张望的影子,心里也有了些底,客气地笑道:“老乡莫要紧张,我们是来找借住在你们家中的那位——会抓鬼的女子的,我们是朋友。” “女法师?”屋主立刻会悟,连忙让开一条道,客气地说道:“请,几位快请进,最近晚上外面不安全,快快进来。” 两个家仆又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真的梦 这屋出了屋主外,就没有外人了,屋主的妻子刚好今天回了娘家。 屋主高兴地迎接三人进屋,一番寒暄之后,屋主便带着沈墨洲往二十一屋走。到了房门前,屋主正要敲那破烂的木板门,却被沈墨洲拦住。 大概意思,屋主心中也明白。眼前的沈墨洲分明是富贵中人,借住家中的二十一也不平常,这一男一女的,无关人当然还是识相地退下好。 屋主安静地离开,去招呼那两个家丁了。 沈墨洲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这才敲门。 “叩叩——”两声,不轻不重。 屋里人听到了敲门声,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懒洋洋地喊道:“门没锁,进来吧。” 又没锁门? 沈墨洲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她怎么完全就不懂得保护自己,这小地方,要是有坏人进屋怎么办? 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首先进入视线的就是一桌子的黄符纸,桌上摇曳的油灯旁,她就坐在那里。 此时的她,盘着简单的发髻,穿得也是朴素的布衣襦裙,衬着小脸愈发的洁白无瑕。 沈墨洲眸中摇曳着灯光,嘴唇抿到发白,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好像见到了好几个春秋不曾见到的人,思念、情愫在胸中翻腾,让他激动到沸腾。 “女、女先生……”沈墨洲声音黯哑地喊道。 “诶?”二十一一愣,看到沈墨洲,表情中逐渐露出惊讶来,“沈、沈墨洲?” 她站了起来,退离桌旁,向他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在做梦吗?” 做梦? 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他很想问她,这几日可曾想过他! 沈墨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猛地抱住了她,禁锢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可曾想念过我?”沈墨洲低低沉沉地在她耳畔问道。 二十一被他的温度裹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男性气息,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双目迷蒙,努力抬头望他,“真……的是你呀!” 沈墨洲松了松臂弯,低头看她,刚好看到她一脸懵懂、单纯的模样,心好似被无爪猫挠了一下。这心痒,让他心中一直压抑着说不出的感情也跟着喷发。 “女先生,真是好狠的心呐!” 他又爱又恨地说了一句,低头,毫不犹豫地、不给人反应余地地,就往她的红唇上吻去。 霎时间,二十一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像被一股电流穿透,心一下子跳上去好像就落不下来了!酥酥麻麻的感觉,穿灵透体,让她手软脚软,站不稳、推不开。 一股莫名地激悦之情,逼得她嘤咛了一声,嘴一张,沈墨洲的掠夺之情,排山倒海,不可阻挡,用舌尖撬开她的贝齿,销魂的滋味,更是惹得他舌尖往更深处探索。 这一深吻好似天长地久,让二十一的心脏几乎跳出胸口,呼吸都不会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如烧碳。 待沈墨洲离开她香甜的小嘴时,二十一眼睛瞪得圆圆的,整个人的骨头像化了一般,往他身上倒下去,弱弱地低呼了一声:“你……” 然后就因为一时的气血上涌,呼吸不畅,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二十一尖叫着从梦中惊醒,那一声惨烈,连忙坐在床边的沈墨洲都吓了一跳。 “女先生……” 二十一扭头一看,沈墨洲居然就坐在旁边,正看着她。 “呀……”又是一声惊呼。 昨夜的场景涌入二十一的脑海中,吓得她连忙举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脸,往床里面钻。一抹深红,又开始在脸上蔓延,心也好像被鼓槌敲得咚咚直响。 沈墨洲表情微微一滞。 昨晚太冲动,果然是真的把她给吓到了吗?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二十一张口结舌,说话不清,“昨昨昨昨晚上,你……” 沈墨洲深藏起自己的心情,淡淡地打断她,道:“女先生这是病成结巴了吗?” “才才才没有,你、你昨晚……” “没有便好,还好我昨晚找来见你,不然你晕在地上,被冻死了也不知道。” “晕在、那明明是……”二十一拉下被子瞪他,可是一看到他的脸,就想起昨晚那一幕,羞得让她无地自容,又连忙躲进被子中,羞愤不已地骂道:“你流氓!” 呵!这三个字倒说得顺溜。 沈墨洲眼眸一沉,站起来扯掉她挡羞得棉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说道:“流氓?女先生这话可说得无理,我沈墨洲怎么流氓你了?还是说……你春梦未醒,梦见我轻薄你了?” “诶……春、春……”二十一瞥见他阴沉的脸色,恍恍惚惚地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春梦?昨晚的事,只是自己在做梦? “可是、可是……”二十一傻愣愣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中掉下一行字:好真实的梦啊…… 可是她不敢确信,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没有……?” 沈墨洲冷冷地看着她,“我一进屋就看你躺地上,我没有什么?……” “诶……怎么……”她捂着通红的小脸,有些不敢相信。 沈墨洲将被子扔到床尾,弯下腰,撑手在床,凑了过去,眼中带着些许狡黠,“莫不是女先生,梦中肖想于本少爷的美色,一时之间虚实难辨了吧!” 他的脸近在眼前,二十一脑海中又划过昨晚的一幕,脸又烧了起来,连忙别过头去,蚊鸣般呐声道:“才没有……” “起来罢!”沈墨洲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件御寒的披风,扔给了她。 二十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穿的外衣都没有脱,忽然就觉得有些冷了,连忙拿起披风裹在了身上,下了床。 沈墨洲转过身,淡淡地看着她,道:“先去洗漱,回来我给你梳头。” “啊……”二十一抬头看他,脸又红了起来,慌乱地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不用?”沈墨洲脸色一沉,微微向她走了一步。 二十一吓了一跳,对昨晚的事依旧心有余悸,沈墨洲一靠近,她就脸红得厉害。 “别、别!”二十一跳了起来,靠着墙角外走,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先去洗漱了……” “……”沈墨洲阴沉沉地看着她,待她转身逃出门外,顿时就破功扶额起来。 唉,一时冲动,自己就成了她心中的洪水猛兽了吗? 她反倒搞得他不知所措起来了,思及此就头痛不已时,沈让魔性般的设想飘过他脑海:“明年五月你带她早点回家,要是和着你娘的大寿把婚事办了更好,最好是能在后年生个孩子……” 嗯……就算她是个榆木脑袋,他也非敲破她不可! 待二十一洗漱进门时,就发现简洁窄小的正厅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饭菜,沈墨洲端坐在桌子前,身后站着两个表情冷漠的男人。 二十一看到沈墨洲就想起了昨夜自己的一场“春梦”,自我尴尬地挠头,站在门槛儿哪儿,转了个圈儿,都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哪儿。 沈墨洲只当是她在找人,便冷冷地说道:“屋子的主人我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出去住了。” 蠢货!蠢货!蠢货!沈墨洲心中如是暗骂着,也不知是责备她的不开窍,还是在怪自己耐不住心头火。 “啊,哦。”二十一吐了吐舌头,迈着小碎步到了饭桌前,不安地坐下。 “先把药喝了,然后吃饭。”沈墨洲缓和一下脸色,温声对她说道。 “嗯……”二十一点头,这才看见面前有个陶碗里盛满了深褐色的药汁,还在徐徐冒着热气。 二十一端起碗正要喝,又注意到他身后的两个家仆,便小声问道:“你后面两个是……?” “沈家下人。” “啊?沈家……不是……” “我爹追到这里来了,他派给我人,过来找你的。”沈墨洲盯着她,解释道。 二十一被他看得脸又红了红,慌乱地将视线移到了手中的陶碗里,“你爹、你爹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不抓你回去吗?” “应该是上次不小心让锦文绣知道了我们要来岳州,虽然她当时没有直接动手,但早就通知了我爹在岳州守株待兔了。” “……”二十一默然了,好像是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来着,那些什么互不相识的话,还惹得沈墨洲生气来着。二十一有些愧疚,脑子一跳脱,又想起了昨晚…… 她垂下了头,更加不敢看沈墨洲了。 沈墨洲看着她那些小动作,心中忽然又有了一个疑问:“如果我爹又要绑我回去,你还会回杭州找我吗?”毕竟,现在已经到了约定好的目的地了。 “他要带你回杭州?”她当了真,这才敢抬头看沈墨洲。 沈墨洲不说话,没有纠正她的错误,在等她答案。 二十一看见他身后的那两个家仆,恍然明白这两个人是来监视沈墨洲的。她眨了眨眼,眼睛盯着那两个人,将手中的药喝完…… 沈墨洲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她看着这两个下人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看中哪个 她不回答,沈墨洲也更加不想知道她的答案。上次她和锦文绣的话,他可还记得清楚,两人也因此怄气怄了许久。 沈墨洲的脸色拉下来,低沉地说道:“吃饭。” 二十一本来想问一下仙若怎么样的,但听他这么说,也就沉默了。 不问也罢,心安理得。 吃过饭后,沈墨洲强制性地拉着她,给她梳理好了一头乱发。 有了昨晚的事,二十一就跟受了惊一样,一发现沈墨洲在扭头看她,她就立刻面红耳赤地低头,一双眼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和沈墨洲对视。 人也总是与沈墨洲保持三步以上距离,沈墨洲稍微靠近了一些,她就立刻往后退。 出门的时候,沈墨洲想起了昨晚院门口那一幕还有屋主说的话,便以此询问她。聊起这些时,二十一也就没有这么提防了。 二十一说道:“最近这镇上风水有些乱,附近很多幽魂被吸引过来,困在这大街小巷走不出去,你昨晚看到应该也是。” 说着,二十一走到院门口,在沈墨洲指的地方上下查看。 沈墨洲看到就在身侧,顿时又有些按捺不住了,往她又靠近了一步,“女先生……” “什么?”二十一一别脸,看他隔得这么近,立刻蹬蹬蹬后退了三步。 “……”沈墨洲心生恼意,皱着眉头,质问道:“女先生,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二十一话到嘴边转三圈儿,硬生生地改口道:“我怕把风寒传染给你了,咳咳……”说着,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你……”沈墨洲有些懊恼地叹息道:“算了,你出去要做什么?” 二十一想起正事了,“我去见镇长。” “那走吧,我们一起。” 二十一又瞅了瞅他身后那两个表情冷漠的家仆,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沈墨洲目光中露出不悦的神色,回头看两个下人,“你们不要跟着。” “可是少爷……” “嗯?我说什么你们听不懂?” “……是。”家仆转身,回了院中。 “诶……”二十一有些奇怪了,追看那两个人,“怎么?” 这么放心沈墨洲,不怕他跑了? “看完了吗?”沈墨洲带着些讥嘲,冷冷地问道,“看中了哪个?”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看中了个子高的那个,大少爷你赏给我吧!” “你……”还真看上了? 沈墨洲气得眼睛瞪了瞪,正想问她脑子是怎么想的,她却一转身,冲冲地往前走去。 沈墨洲只好跟了上去。 二十一走在前面,这一路过了两条街,几乎走哪儿,沈墨洲都能看到有镇民上前来和她打招呼。 一个个的,男的女的都有。 特别是有些大妈,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说的话大概都是这么差不多的意思: “二十一姑娘啊,吃早饭了吗?上我家吃啊!” “二十一姑娘,我家那个儿子年纪和姑娘差不多,上我家来见个面可好?” “姑娘,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漂泊,多有不便,留下来怎么样呀,可以在婶儿的家中长住,住一辈子都可以呀!我家呀……那个傻儿子看到你一定高兴!” …… 这各个讨好的,分明就是在说媒! 沈墨洲在后面听得脸都黑了。 这才几天而已,她什么时候这么会讨人喜欢了? 重点是,她还在那里嘿嘿傻笑。 你倒是拒绝啊! 沈墨洲握紧了拳头,隐忍着心中的怒气,一直跟着她走到了所谓的镇长家门口,那些聒噪的声音才没有追来。 二十一正要敲门,沈墨洲几步上前,压住了门环,拦住了她。 “干嘛!”二十一立刻瞪起双眼,脚下移开几步。 刚刚那些是怎么回事? 沈墨洲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一只手,青筋因为忍耐而突起,慢慢地叩了叩门环。 出来看门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看到沈墨洲愣了片刻,这才注意到侧边的二十一。 “你来啦!”男子看到二十一,立刻笑眯眯,说话的语气也很熟络的样子。 沈墨洲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二十一点点头,也笑了笑。 “这位公子是?” “他……” 沈墨洲立刻接过话,淡淡地打量门里的人,“在下沈墨洲,你是?” “哦……沈公子啊,我姓李,李元良,公子叫我元良就好。” 沈墨洲目光转向二十一,幽幽地说道“女先生最近桃花运不错啊,难怪这都七天了还不打算回去。” “……” 李元良拂手请道:“二位请进。” 沈墨洲脚像粘在了门中央一样没有动,气势迫人。 换以往,二十一肯定要说他,或者直接推他进院,可这次见他不动,她只是小心地绕过他身边,进了院。 沈墨洲像幽魂一样,跟了进去。 镇长见到二十一来了,客气地迎了上来,又见沈墨洲,便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坐下对聊。 沈墨洲问起这闹鬼的事才知,七天前的大雪压倒了镇上山神庙,这镇后山的江边,淹死了一个人,是事情的开端。 传说,不知道哪年哪月的秀水镇,被战火踏过,死了很多人后山之上。 整个后山,漫山遍野地堆满了尸体的残肢。大雨冲刷过后,血水和着雨泥沿着山坡流进山后河中,将整条河都染红。 无数枉死的幽魂,聚集在这山中,夜夜凄厉哀嚎,整座山怨气缭绕。使得方圆几百里野兽不敢近此山,燕雀于空也要绕山飞行。 更别提人了。 众多恶鬼盘绕在这山中,隐有向外扩张到其他山头,危害百姓之意。 后,有一云游修真之士,见此地鬼气遮天,若无人置理,后果不堪设想,便挺身而出。 可他凡人一个,势单力薄,又怎么遏制得住这满山的怨魂厉鬼。除非是请来大罗金仙,才能阻止。 修道之人都知道阳神难练,天仙难求,但有一仙例外——鬼仙。 没错,又是鬼仙。 在同陇之时,已经遇到过一个鬼仙,而且是占尽地利人和而生。 此时李镇长口中所述的鬼仙,乃是修道之人弃道果成就,摒身体形骸,着意追求神通异能修炼而成。 沈墨洲两度听鬼仙之名,自然比较在意。鬼仙之能可是能将二十一都隔之门外,只有仙若出手才能匹敌。可这次仙若都不在身边。 “女先生……”沈墨洲有些担心地看向她,他话不出口,二十一也明白了他呼唤中的意思。 二十一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面露绯色,心跳得厉害,“你别看我,你先听镇长说完你再担心吧。” 沈墨洲只好追问李镇长,“李镇长,您请说完。” 李镇长对鬼仙不甚了解,但只知道这秀水鬼仙是借了这秀水众鬼之阴,修炼了七天七夜直至气尽,阴神便出,成为鬼仙。 鬼仙是修道者未能炼至纯阳,死后出阴神而成,故曰“阴中超脱”。 其成就就是能出阴神,说是修炼容易,为修炼之最下乘,但这也是对比之下的容易。对于凡人来说,也是极为不易的,有些人今生修成无望,便出阴神,下辈子继续修炼。 继续的方法就包括:投胎、夺舍、借尸、转世等。 这成鬼仙的速度,也说明了当时这鬼山上鬼气的厉害。 修真士成秀水鬼仙之后,便镇压住了这满山的孤魂野鬼。附近的山民们,为了感谢他,便在鬼山之顶建立一座山神庙,供奉于他,以感仙恩。 后来敬奉的人来人往的,便有了这倚靠鬼山的秀水镇。 李镇长叹道:“这么多代过来,也没人见过这鬼仙,偶尔也有人会在山上看到尸骨,但不能凭此证实此事真假。” 又据说,百年前因为山神庙无人供奉打理,触怒鬼仙离了鬼山,而倒过一次。那次也有恶鬼逸逃而出,但又被一路过的神人封印下来。 “这不合理。”沈墨洲皱着眉头,说道,“既然,这修真士是为镇压鬼乱,而牺牲自己修炼成鬼仙的,那又怎会因为供奉这种小事,而怒离此山,不顾山民的死活呢?” 沈墨洲分析是正确的,只是此时没有人来证明他的分析而已。 那鬼仙,不是怒离,而是被人害死了。 李镇长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道:“合理不合理,事情都已经久远了,我们这些普通人说不出真假来。但又一件事可是确定,一百多年前,山神庙的确倒了一次……” 的确倒了一次,也的确有人来封印过。 而且那人就是二十一的师父,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所以二十一也不知道她师父到过此地。 这次,大雪压倒了山神庙,里面封印毁了一部分,便有很多鬼跑了出来作乱。 只是被封印百年,这些鬼已不如从前,很多都没人了害人的鬼法,只会出来吓人。这也是为什么沈墨洲他们昨夜到的镇上,也没有被鬼纠缠。 可是不偏不倚的,有人落水而亡。 李镇长痛心疾首,道:“死的是个镇上傻子,挺可怜的。有人说看到他那天疯疯癫癫的,好像在和什么人在说话,然后就去了后山,接着尸体就在河里被发现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人跳河 最先死的那个人,是被河边船夫给发现的。 那日大雪,船夫去查看自己的船只,就看到河上飘鼓着一件衣服,便用手中的长竹篙去挑。竹篙头勾住了衣服,却没有挑起来,而且很重的样子。 船夫又用竹篙戳了戳,然后就看见那衣服往下面沉了一瞬,翻了个边儿,露出了张死人脸出来了。吓得他屁滚尿流,将竹篙一扔,连忙往回跑。 到镇长家中报告了之后,镇长集结了一群壮实的男人们,浩浩荡荡地踏着雪,往河边走。 一群人合力将尸体捞了上来,一看,唉哟,惨不忍睹。 死人脸被冻得又青又白,两个眼珠子被抠了下来,只剩了两个淤黑的眼窝洞。整个尸体在这冷天里,冻得硬邦邦的,没一个地方能打弯。 尸体没有亲人,便直接被送往了义庄火化了。 当天夜里,李镇长的儿子李元良睡得晚。听见外面风凄凄凉凉地吹着,发出一种嘈杂的声音,仔细一听好像缥缈的哭喊声。 他从小听着秀水鬼仙故事长大的人,自然会有些好奇心。刚好屋子又是在西边,窗子对着的方向穿过几户人家的门口,就可以看见河边了。 彼时白雪盖住了许多杂色,就可以隐约而又确定看见有个黑色的影子在河边走动。 那影子是个人绝对没错,头、手、脚都看得到在动,但就是线条太明显,像个没穿衣服的人。 这么晚、这么冷,怎么会有人不穿衣服在河边来回走?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那个影子好像回头往他这边看来。 这好像很扯,但李元良就是感觉那个影子在看自己。 他莫名地就心发抖。 然后,他就看着那个黑影往河里跳了下去。“扑通”的水花声,清晰响亮,绝对不是幻听! 哎哟!有人跳河,那还得了? 李元良把窗户一带,连忙冲出屋大喊:“爹!爹!有人跳河了!” 他也来不及等了,大喊着“有人跳河”了,声音在街道上回荡,立刻就惊醒了附近的几户人家。 好几个男人从家里也冲了出来,举着火把,左右循声,问道:“在哪呢?在哪呢!” 李元良呼喊着,带路,到了河边。 熊熊的火把举着对河面一照,果然看到离河岸五六丈的水面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 这天这么冷,又下雪的,要是下水救人可真有种会连自己也搭进去的感觉。 但不用操心这个问题,马上尸体就浮了上来,死者果真没穿衣服,也是镇上的人,都是相互认识的。 这人刚死不久,也是眼珠子被抠了下来,一边脸还有五道长长的抓痕,从眼洞里延伸下来的。 那从眼洞里带出的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肉,垂在脸上,好像在告诉别人,抓痕是抠眼珠子时太用力在脸上带了一把留下的。 血混着河水流出来,红色的皮肉还新鲜的很。 那湿漉漉的脸,又恶心又可怕。 在场人都是李元良喊来的,当即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元良脸色煞白,兢兢战战地说道:“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自己跳下去,然后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 谁听了都不会信。 河中忽然传来“噼啪”的拍水声,像是有条大鱼出了水一样,声音响亮又近。 几个火把又一照,顿时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十丈开外的清澈幽深河水之下,飘着一人,阴恻恻地冲着岸上的人在笑,慢慢地挥了两下手。 挥手的同时,水被搅得哗啦、哗啦啦在响。 接着,面目就随着河水荡漾狰狞扭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同样诡异,垂下摇晃的手,在那里瞪着岸上的人。 这一前一后,就是白天死的那个傻子变成了现在岸上躺着的死人。 一群男人吓得魂不附体,全都惨叫一声,四散奔逃。 第二天,昨夜死者的家人哭的撕心裂肺。 他老婆说,昨夜睡得迷糊时,隐约听见有人在和自己男人说话。 镇长立刻召开大会,告诉所有人河边有水鬼在找替身,白天晚上都不要接近河边,晚上不要出门。 十个人里说信了九个,总有一个喜欢作死的。 妇人还好,大多天生胆小各种八卦,不管真假瞎扯到自己都信,便也不敢靠近河边。 作死的就是一些爱吹牛的男人不信邪,还有调皮的小孩子不听管教。 李镇长都这么警告了,第三天又从河中捞出来尸体,一个大的、两个小的,不管大小都没了眼珠子,极为残忍。 镇上人心惶惶之时,又传有人在后山见了鬼。许多人又在白天往后山结伴而去,这才发现山神庙被雪压塌了。 于是,镇长就派了自己儿子李元良带上几个人,去城里转转,找些个道法或者佛法高强的人回来解决这事。 二十一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遇上这几人,便顺水推舟,硬跟着他们走了。 李元良是没打算请二十一的,请了两个道士,二十一死活跟着,他们也没办法。 晚上回到镇上,后山的游魂来了街上,直接把那两个道士给吓傻了,最后还是二十一出的手。 最后把道士送走,留下了二十一。 前天晚上,二十一作法清理街道,好多镇民来观看,都佩服得不得了,谁家都想把二十一请回家住,镇宅子。 只是源头在后山,作法也是治标不治本。 后山的阵法,二十一去看过,她的打算是一点点将镇压的鬼魂释放出来,分批给收了,永绝后患。 但是那河里的水鬼,二十一暂时没有去解决,只是画了一大堆符每家每户都发了,因为—— 她是真的很怕水。 回去的路上,二十一遥遥地走在前面。身后的沈墨洲让她如芒在背,越走越快。 “女先生……” 沈墨洲喊她几次,都不见她有反应,顿时让他心恼起来。 他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明知故问道:“你这么急做什么?” “啊……”二十一低呼起来,抬眼一看他,脸又开始红了起来,连忙挣扎着,紧张地说道:“快放放放手。” 她越是挣扎,沈墨洲越是抓得紧。 “你回答我问题。” “问题?”为什么走这么急?还是因为昨晚的梦…… 她羞得满脸通红,又怎么可能坦白。如果是真的,她还有理去找麻烦。 可沈墨洲让她觉得只是自己做了梦,还这么羞耻,她都快疯了,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出来。 “你你你先……别碰我。”二十一使劲甩手,想挣脱他。现在沈墨洲理她太近,她都会胡思乱想,更何况还是碰到手。 “不就是……”沈墨洲被他气得差点脱口而出说出了实话,瞬间改口道:“碰个手而已,你又不是没碰过!” 碰手可以啊,二十一算命这么多年各种手都摸过。只是有了昨晚那一遭,不敢碰的也就只有沈墨洲了。 二十一又羞又恼,急得在原地直蹦跶,软声哀求道:“有话好好说,我、我知道了,快放手。” “那你告诉我,说好三天的,你为什么没有回来,失信是次要的,仙若你不打算要了?” 仙若…… 二十一微微愣神,没有挣扎了。 “你一个消息也没有,跑这么远,不知道别人会担心你的吗?” 二十一咬起一半下唇,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仙若已经告诉你在地仙那里看到什么了,她也下定决心要继续修炼下去,你又在怄什么?” 决定了? 二十一脑子里又开始飞速旋转了,天雷底下仙若的模样在脑中挥之不去。 逼着仙若选了个死法,哈哈哈。 她又想笑,又想哭,抬起头,眸中水色盈盈,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墨洲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只不过是一些没发生的事提前被知晓了而已,她自责什么? 他放软了声音,不在咄咄逼人,“不是还没有发生,有机会来纠正吗?” 二十一只是湿了睫毛,并没有哭下来。她重重地点头,说道:“只要她努力修炼,还是有机会的。” 如果不修炼,就是一点争取的机会都没有,注定要永生永世灵魂受困了。 二十一又害怕应了寒一栀给她看的画面,又存着侥幸心理,安慰自己仙若一定会成功。 人心就在这确定、不确定、自我安慰、自我否定中浮浮沉沉。 她知道这条路是最正确的,只是她太软弱、太无耻,为了逃避责任,让仙若来做这些决定。 “等我把这里事解决了,我们就马上回去吧!”二十一牵起嘴角勉强地笑道。 沈墨洲沉沉地点点头。 二十一抬手,将眼睛在衣袖上压了压,咕哝道:“现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沈墨洲这才松开了手。 二十一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了,拖着步子走在他身边。 “问你个事……”沈墨洲又说道。 “……”二十一情绪稍微好了一点,他一说话记忆就莫名退回到那个吻上面。 完全就是惊弓之鸟的状态。 “我爹说见过你,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山 “你爹?”经他一提醒,二十一捂着嘴,指着沈墨洲,恍然大悟道:“哦,那天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人?” “……” “我不小心把他认成你了,闹了个大乌龙,原来那个人真的是沈老爷啊!”二十一对这件事记得还是很清楚。 依照她的性子,难怪他爹说她没规没矩了。 “……”沈墨洲抿了抿嘴,低声道,“罢了,印象以后还是可以改变的。” 二十一看他神情不对,便小心地问道:“你是在为你爹要抓你回去的事……在不开心吗?” “嗯?”沈墨洲扭头看她,问道:“你会折回杭州找我吗?” “呃……”二十一对上他的眼神,又开始怦然心动起来。 “算了!”沈墨洲眉间染上恼色,一甩衣袖,大步朝前走去。 “诶、喂!”二十一回过神来,快步跟在他后面。 回到住处,二十一又开始画符。 沈墨洲坐在一侧,看她一张又一张的画,整整齐齐地摆满一桌子。符上朱砂一干,她就将所有符纸叠放起来,二十张一摞,不消一刻钟,就画了一大堆在桌子上了。 沈墨洲想起昨晚来的时候,她桌子上也是摆了这么多符。 昨夜是在熬夜画符? “你这要画多少?”他皱着眉头问道。 “唉……”二十一吸了吸鼻子,清咳了两声,道,“越多越好吧,今晚还要开坛作法,那山上还不知道压制了多少鬼魂在上面呢。”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端着凳子坐到她旁边,道:“怎么画,你教我。” “诶、诶?”二十一扭头看到他又做得这么近,脸立刻红了起来,下意识地拒绝道,“不、不用了。”说着,她站起来,想要挪开一点。 “你一个人,又生着病,怎么应付得来!”沈墨洲不满地抓住她的手肘,强迫她坐下。 二十一手中的朱砂笔被他夺了过去,整个人不安地坐在他身边。昨晚那一吻,又开始在她脑子里作乱,嘴上好像还记得那似真似假的温度和柔软。 “……”二十一捂着额头,有些懊恼地低声骂自己:“只是……个梦呀,不要胡思乱想了……笨蛋、笨蛋……” 沈墨洲拿起一张空白的黄纸,听着她的自言自语,低低地笑了起来,“女先生的确傻得可以。” “啊?”二十一猛地抬头,看到他唇边的淡笑,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犯傻。冷静不了多久,她又开始脸红起来。 沈墨洲忽然很想戏弄她,扭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二十一绯红色的脸,“女先生脸红什么,莫不是迷上了本少爷这张人神共愤的俊脸?” “我……”二十一讷然张张嘴,瞪着眼睛看着他,浑身僵硬,想动动不了。 沈墨洲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拿着她画好的符临摹了一张,问道:“是这样子画的吗?” 二十一硬邦邦地将视线转到那两张符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样子是对的,起笔的地方不对。” “起笔的地方也要注意?”沈墨洲觉得这个规矩有些莫名其妙,将手上的符放在桌上对看。 “笔、笔给我来……”二十一双手发抖,小心地拿过沈墨洲手中的笔,又拉过一张空黄纸。 在沈墨洲的注视下,二十一紧张得要命,提笔在黄纸上抖了半天都没有落下去。 沈墨洲愕然看着她都成筛子的手,问道:“女先生,你这是打摆子了吗?” “……”二十一欲哭无泪,手中笔往下一沉,毁了一张黄纸。 啊啊啊,怎么会做这么种梦!还像个真的一样,甩都甩不掉,根本冷静不下来啊! 二十一趴在桌子上,一脸的幽怨。 沈墨洲无语地看着她这一连串反常的行为,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但也没这么夸张啊! 他有些愧疚,昨夜实在是太冲动了,可是沈让的话又开始魔性地飘过脑海:“明年五月你带她早点回家,要是和着你娘的大寿把婚事办了更好,最好是能在后年生个孩子……” 罢!她不懂,就让她懂!她不习惯,就让她习惯!几个月的时间,还怕她不会喜欢上自己? “咳咳。”沈墨洲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说道:“女先生,你这病得不轻啊……” “……”二十一猛地抬起头来,立刻重新拿起笔,绷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桌上的黄纸,“你你你看好,我只教一次。” 笔尖一触到黄纸,就迅速地画完。 沈墨洲了然地看着那张符,点头道:“看清楚了,我再去买支笔来。” 他起身出去,二十一的心顿时就像块巨大的山石一样落定,让她瞬间松了一口气。 “只是做梦、只是做梦……”二十一抚着心口,不停地劝着自己。 这一天,二十一在一连串的胡思乱想中度过,和沈墨洲画下了一大把的黄符。镇长请人来搬黄符,然后去布置法场。 这次法场比较大,布置的人手要多才快一点,但是山上闹鬼,怕吓着镇民了,所以只好将法场布置到山底下了,由二十一上山去引下来。 吃过饭后,二十一便说好的那样,去后山解封印。 沈墨洲肯定是要跟着她的,不管她多会抓鬼,始终是危险,他又怎么可能放心。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但看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二十一腰间别着一个黄色的乾坤布袋,将桃木剑夹在咯吱窝底下,将手中的一把黄符塞到沈墨洲手中。 她嘱咐道:“待会儿,你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怕,我先和你说好了啊!” “嗯。” “你把这护身符戴上,那我看山上的封印真的是百年有余,被镇压的鬼怪就本来快被渡化了,所以没什么法力害人的,只是长得有些丑而已……” “……” 沈墨洲低头,看她一边说话,一边手指灵巧地将护身符折成三角包,然后用红绳穿上。此时的她,哪还有之间慌张害羞的模样。 她真的是,认真起来什么都可以忽略一样。 “过来。” 沈墨洲依言。 “头低下。” 沈墨洲依言。 二十一惦着脚,将护身符戴到他的脖子上,道:“好了,可以走了。” 两人往后山的方向走。 这座山,不算高,长着许多灌木丛和细竹。特别是细竹,成片成堆,就像是比还人高的杂草挤在一起,成森成林。一条被人踏出来的山路,蜿蜒曲折往上,站在山脚下,就隐约可以看到树木遮盖下的山神庙墙角。 人沿着山路往上,便被两边的堆挤的灌木和细竹丛挡住深处的视线,给人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好像随时会有东西会从里面冲出来一样。 沈墨洲跟在二十一的身后,警惕地扫视四周,可是除了竹子和灌木,也看不到其他的地方。 细竹林缝中,茂密无光,空隙间全是黑色的影子。 也不见有风,林子里面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隐藏在里面。 正当沈墨洲被这声响搅得心头发紧之时,前面的二十一忽然停下来脚步,转过身来。 “沈墨洲。” “怎么?” 二十一退回他身边,道:“还是一起走的好,看不到你人我不放心。” “……”这是要保护他的意思吗?不过,还真的是莫名觉得安心了许多。 她不怕,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走吧。”二十一拉着他的衣袖,往前走去。 山路经过一个岔路之时,沈墨洲眼睛随意瞟过去,望见那头有个女子站在灌木丛后,正在张望此处。 只见她白衫黑发,对比强烈刺眼,身子保持着张望的姿势,离得很近却看不到脸,和昨晚在院子门口看到的那个背影一模一样。 有些惊悚。 耳边忽然传来二十一的冷笑声,随即就见一张黄符被抛了过去。女鬼立刻被黄符定住了身,二十一打开乾坤袋收了那女鬼进去。 这乾坤袋中另有乾坤,用来装大量的鬼最合适不过。 “鬼有什么好看的!”二十一瞪了他一眼,“看见直接用我给你的符扔过去!” 沈墨洲有些无奈,道:“看看又不会怎样。” 两人继续往山上走。 没多久,又听见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 有一群男人在粗吼着:“嘿咻、嘿咻、嘿咻……”铁链也跟着“哗啦、哗啦、哗啦……” 二十一抓着一把符,加快步子跟着声音走。 那声音浩荡从山顶传来,听起来还很多的样子。 山顶坍塌的庙宇,断壁残垣一地,神像半截身子被庙宇压断,只剩半截矗立在那里。 淙淙黑气从原来的庙宇神像底座下冒出,一根铁链从黑气中被拉出,拉扯铁链的,是几十个肢体残破的士兵。 这就是声音的来源。 这些士兵,全都被铁链锁住了腰,个个铠甲残破,沾染着鲜血。头掉了的,身体则提着头往前拉;手断了的,用嘴叼着手向前挣扎;脚断了的则用手抓着在地上爬行。 白骨森森,血肉淋漓。 还有一些,是拦腰被斩断的,从神像下钻出,拖着肠子往外爬。 这些,全都是这些士兵死之时的模样。 李镇长说这里有过战火,却没人想到会是这么惨烈。 看着这些残破的灵魂,仿佛就闻到了当时的血腥恶臭。 铁链喀拉喀拉响,一点一点从神像底下被扯出来,不知道还有多长,不断有残破的士兵被拉出里面。 第一百三十章 交换 两人爬上山,却见到这么惨烈的场面,全都白了脸。 沈墨洲下意识地去看二十一,看到她发白的面孔,才知道她也会怕这些东西的。不然,他还真当她是勇者无惧,除了仙若,什么都不在乎了。 二十一甩了甩头,迅速调整过来,道:“上去直接贴符吧!” 说完,她就冲了上去。沈墨洲见状也跟了上去。 魂魄这些残缺的士兵看到有活人冲过来,全部都激动起来,各个面目狰狞扭曲,双目猩红,冲着他们咆哮:“杀!杀!” 狂躁的吼声,在山间回荡,好像回到了百年前的战场上一样,只有厮杀。 两人迅速地将符文贴上去,镇住这些狂躁的魂魄。 二十一将桃木剑交给沈墨洲,道:“你用剑把锁魂铁链砍断,我收魂。” “……用这木头去砍那铁链?”沈墨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啧!那铁链是封印无形之力化的虚形,又不是真的,用真剑才砍不断。”二十一瞪了他一眼,好像在骂他蠢一样。 “……”沈墨洲提着桃木剑走到神像底座旁,提剑一砍,果然轻松断了这玩意儿。 铁链与封印之间的联系被断开,立刻像沙雕一样碎裂在空气中。 二十一拿着乾坤袋,将这些残缺的魂魄全都收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好像之前脸上的苍白不曾有过。 “然后呢?”沈墨洲见这次事情比较简单,也没这么担心了。 二十一走到神像底座旁,蹲下来自己看了一下。 底座上本来是刻着一圈金色的封印符文,现在只剩了半圈了。阴气从半圈的边界处溢出,用肉眼难以看到的速度腐蚀着符文,里面隐隐传来叮当作响的铁链声。 二十一随手捡起旁边的一块瓦片,在地上敲了敲。 她扭头问道:“今天我们大概画了多少符?” “几千张都有。” “那也差不多了,把封印全拆了,早点弄完回岳州吧!” 嗯,不能在拖拖拉拉了,早点回去见仙若。 二十一从怀中摸出拇指粗、一寸长的黄香,站了起来,道:“这是鬼迷香,引鬼用的,不能乱用。待会儿我点燃了,解开封印我们就往山下跑,后面的魂魄会跟着我们手中的香走的。” “嗯,我来拿香吧!”沈墨洲觉得这东西危险。 “谁拿都一样,反正要跑一起跑。” 二十一拿出火折子,将鬼迷香点燃,然后用瓦片将底座下符文划裂,用白色的烟在符文四周熏了熏。 “走走走!”二十一站起来,拉着沈墨洲立刻往下跑,手中鬼迷香燃着的火点,像只红色的萤火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红影。 神像底下,传出无数铁链碎裂的声音,阴风往外涌动,吹得半截神像晃动作响。最终,神像往一边倒去,从底座下伸出一只惨白的手…… 岳州城,城门将闭,一布衣男子策马扬鞭,飞速钻过半合的城门缝隙,冲进了城中。 骏马飞驰过街,最后停在一家客栈门口。 骑马的男子一刻不停歇,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客栈,有目的地进了一间屋。 门被打开,宁青也不惊讶,淡淡地看着来人,嘴角浮起一抹森森的冷笑,“急不得,这么着急就来了?” 急不得看不清他的面貌,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冷静地问道:“你真的有还魂草?” “有,大把的有!”宁青笑得很是得意,他挥了挥衣袖,房门立刻被关上。 急不得下意识地扭头看自动关上的房门,虽深谙自己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但也顾不得了,只道:“东西我带来了,说好的我要得东西呢?” 宁青拿出一个木盒,扔到桌上,不屑地笑道:“还魂草,可治魂裂之症。” 木盒在桌上被摔开,可以看到盒子里面有两株通体漆黑的植物。 急不得看到那东西,视线立刻聚集在上面。好一会儿,他才克制住激动,问道:“我怎么知道这是真是假。” 宁青哈哈大笑,笑完后讥嘲道:“定魂针由此物淬炼而成,我多的是,送你两根,我只要你手中的神魂颠倒草。” “你、你怎么知道定魂针要经由还魂草淬炼?”急不得有些惊愕。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你们江湖人就是多事,骗你完全没必要。我要的东西呢?” 急不得握紧拳头,又松开。 只要有这东西,就可以治好伏简的魂裂症了! 他缓缓地走到桌子旁,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布包放在桌子,道:“神魂颠倒在这里,多谢。” 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盒子,转身匆匆离去。 “呵!定魂针已经再次淬炼好了,差的,就只是让灵女帮我捉了那寒一栀,挖出她脑子里的夺舍之术了,哈哈哈……” 森冷猖獗的冬夜里,寒气深重。 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户纸砰砰响。 仙若望着桌上摇曳的蜡烛,有些出神。 沈墨洲走之前,将她送到了芙蓉客栈,交予沈让照看了。 她忘不掉在地仙的卜算中看到的画面,特别是那些话语,即是没有发生,也说明了一些问题不是吗? ——二十一早就受不了她了,二十一早就讨厌她了! 仙若难过得要命,那些话就像是锋利的刀子,割得她的心在不停地流血。 她不是二十一的心爱之人,那些话都是二十一用来哄她的! 怎么会这样呢?这四年就算过的不安定,但也是开心的呀!怎么就突然成了谎言呢?二十一什么时候开始怨她的呢?师父走的时候?还是早就开始了? 仙若开始怀疑一切了。 “但愿以后,你在天,我在地,我们互不相识,永不相见!” 这怎么会是她的二十一说出来的话呀?难怪二十一总是要她好好修炼,原来、原来…… 想到这里,仙若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在意的不是真假,她在意的是二十一。不管怎么说,二十一始终都是她心爱的人,这个事实不会因为谎言而改变,只要能让二十一开心,她什么都做! “咚、咚。” 敲门声响起,仙若回过神来,茫然了一瞬,开心起来,“二十一?” 她高兴地去开门,却看见站在门口的是沈让和四个家丁。 仙若神色黯然下去,“沈老爷,有事吗?” 沈让背着手,傲然冷漠地站在门口,问道:“可以进去吗?” “嗯。”仙若点点头,侧身让他进门。 两人对坐在桌前,沉默了一阵。 沈让先开口说话:“你是师姐?” “啊?”仙若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点头答道:“我是师姐,二十一是师妹。 沈让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你喜欢我那牛脾气儿子吗?” “牛脾气?”仙若觉得这个形容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地回答:“喜欢啊。” 沈让的脸沉了沉,继续问道:“男女之情?” 仙若没瞎想,自己是女的,沈墨洲是男的,所以就是“男女之情”了。 于是她点点头。 “嗯……”沈让叹了一口气,表情里有些了然,“也是,你们一路过来,就他一个男的。那你师妹呢?她怎么想?” “想什么?”仙若不明白。 “你喜欢墨洲的事。” “哦。” 这个问题,在沈墨洲表明心迹的那天夜里,她就已经问过二十一了: “二十一,我很喜欢墨洲,你也会喜欢的对吧!” “仙若喜欢的,就是二十一弦喜欢的。”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仙若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二十一用来哄她的话了。 仙若垂下视线,低低地说道:“二十一说过,仙若喜欢的,就是她喜欢的。” 沈让皱起了眉头,打量着面前的仙若,他有些不满。倒不是不满儿子的多情,而是不明白这多情的毛病是从哪里遗传的。 实在是,他和聂荣都是专一的人啊! “罢了!”沈让想起那天沈墨洲的磕头谢恩,也不想计较这么多,扬了扬手,问道:“那你们二人是想一起过门,还是分开娶?谁正谁侧决定好了吗?” 过门?分开娶? 仙若懵住了,一脸茫然地看着沈让,问道:“沈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先商量好,省得到时候出问题。”沈让淡淡地说道。 仙若眨了眨眼,还是不明白。 “怎么?你不想嫁过来,还是你不想你师妹嫁过来?还是都不想?”沈让几句话把所有可能都说完了。 “嫁?”仙若瞪了瞪眼睛,诧异地说道:“沈老爷,你在说什么呢?仙若怎么不明白?” 沈让也不明白了,问道:“你和你师妹不都喜欢墨洲吗?” “对啊,可是……”仙若话语一顿,恍然大悟,笑了起来:“你误会了!” “误会?” 仙若点点头,“对啊!可墨洲想娶的应该是二十一呀!他喜欢二十一,他亲口和我说的。” “……”沈让眯着眼睛,带着思忖。 “我喜欢墨洲,不仅因为他是我朋友,也因为他喜欢二十一呀!” 越说越乱,沈让都听糊涂了。“那你说的‘男女之情’是怎么一回事?” 仙若一脸无辜,“我是女的,他是男的呀,有什么问题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舍不得 是吗?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沈让心下已经有了想法,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少伤些脑筋了。我听墨洲说,你师妹是个孤儿,那她嫁过来的时候,你和令师尊便当她的娘家人吧……” 仙若听见沈让说的是二十一和沈墨洲的婚事,眼睛亮了亮,顿时也期待起来,“沈老爷说的好让人动心啊!” “嗯……”沈让习惯了计划好一切,“我沈家人丁单薄,就这么一个儿子,早点成亲,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家里也热闹……” 孩子?二十一生的孩子? 仙若激动到要哭了,瞬间有种迫不及待地感觉。 二十一生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和小时候的二十一一样可爱?甚至更加可爱! 她好想抱到二十一的孩子,就像当年将二十一抱在怀中一样…… 想着、想着,仙若双目就泛出了晶莹的泪光,激动地问道:“沈老爷,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我希望是在明年五月。”沈让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问道:“令师尊呢,他人在何处,这事我得提前和他知会一声。” 沈让回想起来,二十年真是转眼即逝。 当年要是没有二十弦,他们一家三口还不知如何逃出生天。 “师父他……”这个问题让仙若有些发愁了,“四年前师父就离开我们,云游四海了,不知道在哪里。” 四年前……二十一开始受苦的时候。 仙若黯然。 “这样啊。”沈让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就交由我去找吧!” 仙若没有说话,她师父又不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说找到就能找到。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沈让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你叫仙若?” 仙若愣神,缓缓地点点头,“是。” “有名无姓?” 仙若低声回答:“是。” 名字是师父取的,说这是她存在过的证据。 可有名字又如何,不过是个称呼,地府不会记上,死后三界皈依无所,夹在混沌之间受尽孤苦折磨。 沈让板着一张脸,沉声道:“令师尊曾于我有恩,他曾说过他徒弟缺个姓氏做皈依之所,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徒弟,既然这样,你便也姓沈吧,这天地之间,我沈家便为你皈依之所了。” “……” 仙若看着沈让严肃的脸,说不出话来。 门被关上,仙若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仙若,沈仙若? “原来、原来……”她眼泪掉了下来,想起师父收留她的那天对他说的话—— “嗯,难得灵女,貌若天仙,便叫你仙若吧。只是我二十也是无名无姓之辈,为你取得了这名,却不能赐你这姓,我暂且搁置在此,待时机得当之时,我会为你寻得这姓氏,这样你也算完整地在这世间走一遭了。” 原来师父没有忘记。 原来师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那师父……你知道二十一会讨厌我吗? 又是一夜劳碌。 冬日的天平时便是灰沉沉的,现在变成了阴沉,隐约有要下雨的感觉。 上午过去了一大半,二十一还睡着床上没有起来。 沈墨洲进她屋想叫起她,可是看到她沉静地睡颜,自己又哑巴了。 他轻轻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 “女先生,该起床了。”沈墨洲伸出手指在她鼻头上挠了挠,温柔低沉地唤道。 二十一皱起鼻子,小脸通红,不安地在床上扭动了一下,不满地嘟囔道:“仙若,再让我睡会儿……” 沈墨洲笑了笑,伸手去理她额上的碎发,指尖一碰,却发现她额头有些烫,“发烧了?” 他脸色微变,掌心覆上的额头,的确是有些烫。 哪里还敢让她继续睡,连忙吩咐下人把煎好的药重新热一下,然后叫醒她。 二十一从梦中醒来,顿时就觉得嗓子像要裂开一样,脑子也隐隐作痛。 “好难受……”她眉头拧成一团。 沈墨洲听她声音沙哑,连忙倒了一杯水过来,扶她坐起,“来,喝点水。” 二十一抿了几口水,嗓子才舒服一下。 沈墨洲又端了一碗粥过来,道:“吃点东西,待会儿吃药。” 二十一脑子还昏昏沉沉,就看见沈墨洲神情专注、温柔,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舀了一勺子粥在嘴边吹了吹,送到了她唇边。 “……”二十一一下子就清醒了,头往后拉,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自己来。” “啧!女先生你磕巴什么?也没见你和我这么客气过。”沈墨洲皱起了眉头。 二十一脸红红地,不敢多看他,“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她现在倒懂了? 沈墨洲不知道她现在这觉悟到底是好还是坏,只是将勺子收回来,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什么笑话。 “女先生这话实在嘲笑本少爷不懂分寸,轻薄你了?既然如此,当初在胡县令家中的时候,你怎么不也告诉我男女有别?在同陇的时候,你怎么也不说男女有别?” “……” 诶,是啊。怎么突然就、突然就“男女有别”了? 二十一睁大眼睛看着他,看到了他脸上的愠怒的神色,忽然有些心慌起来。 这一路而来,相互照顾她都理所当然,现在怎会在心中隔阂出这么一句话来? 沈墨洲看到她眼中的慌乱,心中滋味也不知酸甜,只怕又会吓到她,只好将手中粥递给她,哑声道:“给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二十一却僵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接。 沈墨洲深呼吸一遍,拉起她的手,将碗放入她手中,站了起来,出了屋。 “……”二十一想叫他,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喝完粥,沈墨洲带来的家仆便送来了一碗药。 二十一看到这个家仆,才恍惚想起昨天沈墨洲问的:“如果我爹又要绑我回去,你还会回杭州找我吗?” 她还没有回答。 想到这里,二十一便起身下了床。她在屋中踌躇了一会儿,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梳子,出了屋。 沈墨洲站在屋檐下,身姿英挺,被着手看着院子中的某处,有些出神。 二十一定了定心,慢慢地走到他身后,轻喊道:“沈墨洲。” 沈墨洲闻声,回过头来,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起来了?你有些发烧,回床上躺着去。”说着,他上前搭上她肩头,扳过她身子,推着她往里走。 “诶诶。”二十一抖落他的双手,转过身来,抬头看他。 嗯,发现离他太近,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又往后退了两步。 沈墨洲被她这些小动作惹得有些不悦了,“怎么,有事?” “我……”二十一想说出一些心里话,下意识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你什么?” 二十一眼珠子左右转动,有些不安,看到四下无人,才犹豫着缓缓地举起手中的梳子,小声地说道:“与其跑回杭州找你,还不如现在就找机会一起跑好了……” “……”沈墨洲心尖一颤,一股喜悦之情好像山顶雪花,慢慢化开往四周扩散。 二十一脸红了红,低下头,另一手用指尖去勾沈墨洲右手衣袖,“我以前觉得没牵挂最好,不用停留、不用留恋,可是这几个月以来……我、我……” 她没说完,脸已经憋得通红了,只是将手中的梳子塞到了沈墨洲的手里。 沈墨洲低头,只看到她一脑袋乱糟糟的黑发,他下意识地握住那把木梳。 “你怎么?”他想听完。 “我……”二十一回想起自己所做的梦,羞得无地自容,但还是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施……赊……舍不不不得你。呼……” 最后舒的那口气,好像如释重负一般。 沈墨洲顿时觉得天地安静,只剩她那一句不顺畅的话,她说,她舍不得他? 屋外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敲打地面、屋檐的声响啪嗒、叮咚,交织成一首乐曲,慢慢地将他拉回现实。 他没听错,她说舍不得他了。 一阵冷风袭来,将他头脑吹得清醒,连忙拉着她往屋里走,“外面冷,进去,我给你梳头。” 两人回到屋中,二十一拘谨地坐在凳子上,双手紧紧地抓住身上的衣角。沈墨洲站在她身后,缓缓地为她打理一头的乌丝。 一种奇妙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转。 二十一乖乖地坐了许久,有些坐不住了。她从来不会因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而感觉到害羞的,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说了什么无耻的话一样。 如坐针毡。 “你、你可以快一点吗?”二十一紧张地询问。 沈墨洲不理会她的催促,动作依旧慢吞吞。“这几天,你的头发谁给你弄的?” “这家的女主人,我身上的衣服也是她借给我的。” 好一会儿,沈墨洲才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好了,可以了。” 二十一站了起来,道了声谢,转身去拿昨天他给的御寒披风。 沈墨洲看她这打扮像是要出去,便问道:“你要去哪儿?病了就不要瞎跑。” “秀水河那里还有一个水鬼,我想去看看。” 沈墨洲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昨晚不一起解决掉?” “……”二十一呶了呶嘴,挤出一个干巴巴地理由,“河里的鬼和山上的鬼不同……”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说不出 “怎么说?” “我、我……怕水。”二十一只好说实话,“你陪我去趟河边好不好?” 啊,对啊。 沈墨洲想了起来,仙若好像有说过二十一小时候掉水里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这倒稀奇了,你也要我作陪了。这要是我没过来找你,你是打算一个人去河边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沈墨洲笑了笑,说:“外面下着雨,我去拿伞,你多穿点,我陪你去河边看看。” 才下完雪没几天,又开始下雨来,使得秀水河河水涨得厉害,几乎都要越过河堤了。 两人各撑着一把伞,走在冰冷的雨中。 冷风一吹,二十一咳得有些严重。沈墨洲在一旁看着心疼,有些后悔自己答应了让她出来。 秀水镇说是镇,其实小的很,承袭了以前繁华的名字而已,这一片就五十多户人口,相互间基本都认识。周边的村子很多,但人口最多的村也只三十多口人而已。 两人从镇长家门前的路经过,前往秀水河。 路过镇长家门的时候,整好看到李元良顶着雨,从外面跑回来,从两人面前经过,停下在家门口拍打身上的雨。 二十一看到李元良淋成这样,便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大的雨,你是从哪里回来啊?” 雨声有点大,李元良没听清,居然又顶着雨走到二十一面前,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沈墨洲看了有些不高兴,走到两人中间,对李元良冷声说道:“要你回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哦。”李元良傻笑了两声,道了声谢,又跑回门口。 此时的他,外面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大半,打湿的头发粘在脖子上的红绳上面,引得雨水顺着红绳往胸前衣襟内流。 二十一从沈墨洲身后探出头来,皱着眉头,大声说道:“还不快进屋,都湿成这样了!” 二人继续往前走,李元良举着一只手,对二十一哈腰点头,另一只手去扯胸前的红绳。红绳被拉出衣领,上面的符都被雨水给打湿,朱砂也浸染化开。 “唉哟,湿了、湿了。”他自语着,连忙跑进了屋里。 离河岸越来越近,两边也没了人家,使得河面视野更为宽阔。 整个河面被雨水砸出一层薄雾,风吹得河水不停歇地撞击河岸。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哗哗浪声。 沈墨洲离河岸不足百丈之时,看见凌乱的水面好像又黑影游走而过。他正要告诉二十一时,却发现她早就没有跟上来了,而是站在远处观望着。 “女先生……”沈墨洲只好折回她身边,“继续走呀。” “不不不!”二十一连连拒绝,眼中有些惊慌,“我就这样看就好了。” 沈墨洲往河的方向看去,只看到河水被雨敲出的无数水纹,“这样能看到什么?” 什么也看不到! 二十一可怜地望向沈墨洲,“雨有些大,我们还是等雨停了再来吧!” “啧!”沈墨洲只好伸手去拉她,“我带你去。” “诶、不要!我不!” 二十一被他一扯,竟然挣扎起来,伞都不要了,转身使劲往回头,力气大得沈墨洲都被她拉得在湿滑的地上跟着她走了几步。 “你……”沈墨洲连忙一使力,将她拉到自己伞下,“你本来就病着,不能淋雨!” “回去、回去。”二十一急得在地上直蹦,踩得地面的水花都溅到了沈墨洲的身上。 沈墨洲只好一手圈住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安抚道:“好好好,不去、不去。” 二十一不信,好像沈墨洲要把她拖到河边一样,“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沈墨洲用手,将她夹在腰间,带着她大步往回走,“我们回去。” 走老远,沈墨洲才敢放下她。二十一这才发现,沈墨洲为了给她撑伞,自己半边人都湿透了。 “对不起。”二十一连声道歉,脱下身上的披风往他身上盖。 沈墨洲看到她脸上对自己表现出的关切的模样,心里有些开心,扯下披风包在她手中,将她搂在怀中,“我回去换衣服就好,你不要再着凉了。” “……” 二十一身子一僵,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明明是大冬天的,她忽然觉得脸上好热…… 沈墨洲带着她回到住处,心情大好。 此刻的他,信心大增。 呵!她说过舍不得他! 对他的关心也是这么自然…… 他换了身衣服,让人熬了一碗驱寒的姜汤,端到了她屋中。 二十一看到他,想起河边的事,觉得有些丢人。 没被鬼吓到,居然被一条河给搞得自己那么狼狈,啊啊啊啊…… 沈墨洲将姜汤递给她,道:“喝了。” “哦。” 他看着她,找不出其他话来,便问道:“雨停了再去吗?” “……”二十一不知道。 沈墨洲看她不说话,知道她可能过不了自己那关,便又说道:“既然你说,这些鬼怪没什么害人的法力,那你教我怎么做,我帮你去吧!” “不行不行!”二十一连忙拒绝,道:“河里的水鬼不同。” 这句话她又说第二次了。 二十一解释道:“那山上的鬼这百年的净化,一走阳、二走阴,除了太阳,也和那偌大的秀水河有关。” 河水从鬼山经过,多少也会冲刷一点山上的鬼气。这次大雪毁了封印,大量的阴煞气从山上泄露,又没有太阳,所以全都往山脚下河水跑了。 当年秀水鬼仙七日练成,足以说明这阴气的浓烈。现在虽然没这么夸张,但那第一个人淹死在水中的时候,足以让他变成水鬼了。 所以,山上的鬼和河里的鬼,的确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山上的鬼只能吓人,而水鬼却引诱了五个人跳河自杀。 “这水鬼不是从山上逃出来的,而是这村子里的人溺毙后,吸收了山上的阴煞气变成的,不能乱来。” 沈墨洲揉了揉额心,叹道:“那怎么办,你又这么怕水。” “我……”二十一支吾了一阵,有些委屈地说道:“我知道……师父也说过我,不管什么时候,怕都是没用的,这一行如果因为恐惧就退缩,那只能用教训来教会人怎么面对了……” “……”沈墨洲微微愕然。 他依稀记得,在同陇那个夜晚,她为他守夜之时,她在他胸前,支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地面上的他,问: 你为什么会怕? 沈墨洲没办法思考,她则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心,认真地告诉他:“你都见到鬼了,你又何必怕?死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恐惧只是本能而已。” 而现在看来,二十一不是不怕,是这么多年的训练,压制住了她恐惧地本能。 她身上的责任,不允许她退缩。 所以当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她冷静到不像一个女子,拼了命的去做好自己的本分。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沈墨洲回过神,温声问道。 二十一眼珠子四处乱看,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水鬼上岸便无缚鸡之力,只有将人引诱到水里才能杀人,我每家每口都发了护身符了,它引诱不了,只要人不去河边就不会有问题的。所以……我还是等雨停……” “好吧。”沈墨洲知道这事强迫不得,却又只有她能做得来,也只能是这样了。 “哦,对了。”二十一站起来,从堆放在箱上的黄符中拿出了两张,递给了沈墨洲,“这个是给你家那两个家丁的。” “嗯。”沈墨洲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两张护身符。 二十一看他拿着符要出去,欲言又止:“那、那个……” 沈墨洲停下步子,回头看她,“怎么了?” 二十一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等我弄完这些事,我们、我们再跑吧……” “跑什么?” “……就是……”二十一艰难地说道,“不不……不回杭州找你……” 沈墨洲反应过来了。 ——与其跑回杭州找你,还不如现在就找机会一起跑。 她这榆木脑袋开窍了啊! “女先生……”沈墨洲转身走向她,高大的身影欺压下来,将她抱个满怀。 二十一被他一抱,温暖的感觉袭来,脸又开始泛红,心又开始骤跳了。她不停地眨着眼,想推又不愿推,满脑子都是梦中沈墨洲低头吻下来的画面。 心好慌,头好晕,她、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沈墨洲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温香,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都说了舍不得他了,还忍什么,直接说出来好了! “女先生……” “……” “我、我……我爹没有打算抓我回去。” 掌嘴! 沈墨洲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真是恼得他巴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啊、啊……真、真的吗?”二十一呆滞的脑子想不到其他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嗯,我把这些话收回,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沈墨洲鼓起勇气,再次抱紧她,重新说道:“其实、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刚刚说的是真的!” 再掌嘴! 沈墨洲再次鄙夷自己。 “咳咳,”二十一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好、我知道了,你放开我吧。” “……”沈墨洲只好松开了手。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好奇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晚上,才转成无声细雨。 秀水镇的街上,泛着点点水辉。薄薄的雨,在屋檐上聚集成流,顺着屋脊往下滑,掉进屋檐下小水洼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叮咚声。 叮咚、叮咚…… 啪、啪啪…… 屋檐的水滴声,还有另一种滴水声。 这昏暗的屋子里,视线会弱一点,但是其他声音会特别响亮。 包括人的呼吸声,呼气、吸气之间的浅弱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元良正要熄灯,闻声愣了愣。 那种啪啪声,给人的联想就好像有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站在干燥的青石台阶上,身上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石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李元良一手托着灯,问道:“谁在外面?” 没有人回答,滴水声也戛然而止。 李元良有些紧张,慌忙拿起桌子上的护身符,压在心口,慢慢朝门口走去。 护身符是摊开没有折叠的,上午被打湿后,李元良便展开晾干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之下,隐约可以看到护身符的边缘有些被泡开的朱砂。这符,也许还能用,也许不能用了吧。 李元良强迫自己打消疑虑,停下步子,又往床边走。 疑神疑鬼做什么?二十一姑娘说过: 妖言惑众、鬼迷心窍,害人的鬼不见得有什么邪术,也许就只是利用了人内心的恐惧和好奇心而已。 不去理会、不去理会就没事。 他吹熄灯,躺回床上,盖上被子,双手握着符,压在胸口。 啪、啪啪…… 滴水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漆黑潮湿的夜里莫名的清晰诡异,声声入耳、撩人紧迫的神经。李元良被这声音搅得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被子里没有存上一点热气。 嘶……好冷。 起来再找床棉被盖上。 李元良掀开被子,拖沓着黑布鞋,摸黑走到了衣箱前,打开箱子在里面摸索。 箱子里放得衣服,都是冷冰冰的,棉被被压在最底层。他的手,穿过层层冰冷覆盖的衣裳,抓到了衣箱底下棉被的一角。 棉被很软,但也是凉凉的。 扯了扯,没有拉出来。 咚、咚、咚。 李元良手一顿,循声往门口望去。 刚刚好像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 再一次,仔细听,就好像有人用指尖弹出一颗颗水珠,砸在木板门上的声音。 很轻柔、很细微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清晰。 “谁啊?” 李元良扬声问道。 他将手从衣箱里抽了出来,往门口走去。 透过门板上的缝儿,往外看,隐约看到外面站了一个人,而且站得很近,黑黑的影子,也不知道是谁。 李元良看到他在外面,抬起了手,慢慢地左右挥动,就好像知道李元良正在透过门缝在往外看一样。 大晚上的,到底谁啊! 李元良疑惑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拉开了反锁的门栓。 门打开了。 李元良一愣。 哎哟,这不是熟人吗?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啊,你这浑身湿透的,是怎么一回事啊? 去哪儿?河边有什么?这几天闹鬼,还是不要去了吧! 李镇长在主屋睡觉,听见外面好像有人说话,欺声欺语,遥若在天际、近如在耳畔。 李镇长手微微抬起,撑开了被子,扬声问道:“元良、元良啊……你在和谁说话?” “……” 李镇长听到自己儿子回答的声音,但是没听清具体内容是什么。 李镇长听见回答了,便垂下手,捂着被子想继续睡。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么晚了,元良在和谁说话? 他立刻推醒自己的老婆,点了灯,喊着儿子的名字,往西边侧屋走。 走到儿子的屋门前,一推门,摸到了手湿湿的谁,再看门口地上,也是一片水迹,还有几根水藻。 “哎哟……”李镇长已经猜到了什么,吓得都要哭了,“老婆、老婆,快去把二十一姑娘叫来!” 他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推开门进了屋, 只见屋里箱子被翻开,里面的衣物乱七八糟的。床上被子也掀开的,没什么热气,被子的一角夹着一张黄符。 他拿起黄符,双手发抖,连忙往外跑,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完了、完了……” 地上的水洼被他踩得啪啪响,李镇长冲到屋外,带着悲腔,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听得到声音的家家户户,全都亮起了灯,有男子举着火把从屋里冲了出来。 李镇长双腿发软,走路踉踉跄跄,直喊:“快去河边,救我家元良啊!” 那边,二十一在睡梦中,被沈墨洲掀了被子,寒冷的气息立刻将她刺激醒来。 突然醒来,让本来就有些低烧的她,头有一些裂痛。 “嚯,好冷!”二十一下意识地去抢被子。 “女先生,快起来,出事了!”沈墨洲抓住二十一的一只手臂,硬生生地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啊,什么、什么?”二十一瞬间清醒,立刻穿上鞋子,衣服都没穿,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沈墨洲见状,随手抓起凳子上的披风,跟着往外跑。 一出门,李镇长的老婆急得已是满眼泪,如热锅上的蚂蚁,哪还说得清是怎么一回事。 二十一已不想询问,飞快地往李镇长家的方向跑去。 到了李镇长家门口转个弯儿,就远远地看到河堤旁,举着好多个火把。 一群人围在那里,都在呼唤着李元良的名字。 二十一越跑越近。 只见李镇长跪在泥地上,不停地磕头,哭喊求饶: “放过我儿子吧,求求你了,放过我儿子吧!你要什么我都给啊!我的命给你,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李元良人站在河堤旁,河水基本与河堤齐平了,水哗哗地冲刷着河堤,在李元良的脚下荡漾。 李元良的裤腿被水泡湿,在火光的照耀下,发着亮。他对着漆黑的河面,一动不动,只有薄薄的衣衫在凛风中抖动。 漆黑的河面,好像看不到边际,吞噬人的呼吸。 沈墨洲本来是跟在二十一身后的,见此情景,他加快速度,超过了二十一往前冲去。 二十一却在后面,速度已慢,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沈墨洲到了人群中的时候,她还在老远踉踉跄跄。 沈墨洲挤开人,看到了李元良的背影。 李元良的手,在此时动了,缓缓地抬起手来,慢慢地往脸上覆去。 众人都清晰地听到血肉撕开的声音,鲜血顺着李元良的手臂,滑到手肘那里,滴落在河堤的欠水上,慢慢化开。 随即,就见一双惨白的手,从水里面伸出来,慢慢地抓住了李元良双脚脚踝。 围观的人,见此全都惊呼起来。 沈墨洲也惊住了。 李镇长看到浑身颤抖,哭不出泪,话不出声。 李元良的双手垂下,一手握着一个血淋淋的眼珠子,对着身后的人,缓缓地转过头来…… 一些人吓得扔掉手中的火把,屁滚尿流地往回跑,还有一些吓得根本不能动弹。 没了人群遮住视线,还在后面跌跌撞撞的二十一刚好看到了李元良转身的那一幕。 李元良脸上两个血洞,流着鲜红的血泪,正对向所有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看自己。 二十一也觉得是。 李元良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缓缓地往河面倒下去…… 比这妖邪的事,二十一见过,但她平生第一次被吓得满脸苍白,摔倒在地。 那边的沈墨洲心中一惊,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要抓住李元良。 但还是晚了一步。 李元良“噗通”一声,跌入沉沉河水之中,激起一团巨大的水花,溅得沈墨洲满身。 “元、元……”李镇长胸口抽搐两下,喷出一口鲜血,往地上倒了下去。 漆黑的水面,出现了李元良苍白鬼笑的面孔,慢慢地往深处沉溺…… 没人记得这个混乱的晚上是怎么收场的。就像河岸上的鲜血,被河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不曾存在过…… 凄然。 仙若独自走在岳州街头。 人来人往与她无关,脑子的千丝万缕的想法缠绕在一起,让她理不清头绪。 为什么,都让二十一厌烦了她还是不想离开?难道她真的有这么无耻,只顾自己 的欢乐,而不去在意二十一的想法吗? 你已经是二十一的累赘了,摆脱你不要再妄想留在二十一身边,拖累她了。 “仙若姑娘……” 仙若闻声回头,看到宁青朝她走来。 仙若没力气去回避什么了,冲宁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宁道长。” 宁青看了看四周,有些奇怪,“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看你和沈公子都退房了,还以为你们离开了这岳州城呢。” 那是因为,墨洲去找不愿意回来的二十一的去了。 仙若低下头,藏下了心里,轻声回答:“没,只是换了个客栈住而已。” “怎么了。你不开心?” “没、没有,我好着呢,怎么会不开心?”仙若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心中莫名的酸楚。 “那就好……” 仙若视线越过宁青,看见沈让站在远处,在往这边看,他身后的家丁有两个正朝着自己走来。 她连忙向宁青福了一礼,道:“宁道长,我该回去了,我们改日再聊。” 宁青笑着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回答:“一定。” 仙若轻移莲步,朝沈让走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教训 沈让皱着眉头,看着仙若刚刚所在的地方,问道:“认识的?” “怎么了?”仙若反问。 沈让收回视线,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你不要乱跑,过两天他就回来了,我要是把你弄丢了,怪我事小,你出事了才是大。” 这话,很冷淡,却也很感人,微妙的显露出沈让的心里的价值观和担当。 仙若是个心思多的人,也不由得感动起来。 沈仙若?这个姓名,叫起来也挺顺耳的。师父看中的人,果然不同…… 秀水镇。 沈墨洲端着午饭,敲响房门。 “女先生,把门打开。” 没有回音。 从昨晚开始,就关着自己,直到现在,沈墨洲不可能再由着她了。 家仆走了过来,作揖禀告道:“少爷,老爷刚刚传口信过来,说他过两天还是要是要办,要你早点回岳州。” 沈墨洲沉沉地点点头,将手里的餐盘递给他,然后提起衣襟,抬脚一踹,轻松将这小木板给踹开了。沈墨洲又重新拿过要给二十一吃的饭菜进了屋。 这屋小,一进门就看见二十一跪在地上,弓着单薄的身子,头贴在地上。 这大冬天的,她居然跪在冰冷的地上,不要命了吗? “你……”沈墨洲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上前拉起她,“你说你是不是傻!” 二十一像一团破布一样,任由沈墨洲拉扯着,表情有些木讷。 沈墨洲提着她,将她放在椅子上。他不知道她这样跪了多久,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只能是蹲下身来,为她按揉双膝。 “沈、咳、沈墨洲……”二十一眼珠子动了动,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墨洲听见她开口说话,抬头看她。 只见她小脸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沈墨洲看得心跟着隐隐作痛,伸手抚上她冰冷的小脸,答道:“该吃午饭了。” “嗯。”二十一又咳嗽了两声,这几天本来就病着,昨晚那一遭,又让她的病反复起来。 她迟缓地扭动身子,慢慢地将饭菜拉到自己的面前,伸手去拿筷子。也许是在那里跪太久了有些虚弱、也许是天太冷血液不流畅,她手指生硬地抓了几下,都没能拿起筷子。 “帮、咳,帮我。”二十一哑着嗓子,请求道。 沈墨洲连忙拖过旁边的凳子,在她身边坐下,端起饭菜给她喂。 二十一连声咳嗽,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东西。 没几口东西,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弯下腰去,好像要把整个胸腔里的肺全都咳出来,听得让人揪心。沈墨洲只好放下东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舒缓她的痛苦。 “不行,得立刻带你回岳州好好去看一下大夫!”沈墨洲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二十一抬手,抓住了沈墨洲腰间的衣襟,久久地看着地面,没有了声音。 “女先生?”沈墨洲见她不在咳嗽,便弯腰去扶她。 二十一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他衣服,沉重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瞪着沈墨洲,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谁。但这样,看得沈墨洲的脑子也跟着一滞。 “对不起……”二十一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来,“我、我不知道这教训、这代价……会是你。” “……”沈墨洲猛然间也不能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抱住她,将她护入怀中。 二十一伸手,环住沈墨洲的腰,抱得紧紧地在他身上寻求安全感。 “要哭就哭吧……”他叹道。 二十一没有哭,二十一不哭。她瞪着眼睛,使劲地把眼泪逼了回去。 如果不是她退却,如果不是她迟疑,如果不是她……太多如果,总结起来就是:如果不是她,李元良不会死! 沈墨洲感觉到她抱自己抱得很紧,那种克制和忍耐,让她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在低低咆哮的感觉: “我应该听师父的,是我太骄纵了!如果早点听师父的话,克服这些,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果真是……果真是,用血的教训来教会我面对!” 好大的代价,二十一有些承受不了。 沈墨洲心中带着震颤。 她昨天说过,“不管什么不管什么时候,怕都是没用的,这一行如果因为恐惧就退缩,那只能用教训来教会人怎么面对了……” 今天的这次,他才明白,这些话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她所有的坚定,真的是从小训练、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练成的。 怕水,好多人都怕水,她却不被允许,这对她来说,是一种“骄纵”。 沈墨洲想说,不管你的事呀,这事谁都不想的,是谁都没想到的。 对不起,无弦门没有这个说法。 如果不是她昨天白天的退却,还真就不会发生昨晚上的事了。 意外?呵呵,别拿这个词来侮辱人,她早点解决这件事,而不是光顾着害怕童年时的阴影就不会有意外了。 沈墨洲怆然,抱着她单薄瘦弱的身子,却好像给不了她温暖,心中自责不已,轻声问道:“女先生,告诉我该怎么做?” 二十一心口好似堵上了一块大石,“我……我想仙若了。”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她不该这样丢下仙若的。 从地仙那里看到的场面,或许恐怖,但有了李元良这个教训,她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仙若必须修仙,就算是这种结局,她也必须逼着仙若继续。迟疑、害怕,就是在推卸责任,如果李元良的事再发生到仙若身上,就不会是后悔自责这么简单。 承担痛苦的,会是仙若,而且是永生永世地承担。 “那我们就回去见仙若。”沈墨洲在她耳边,低低地告诉她。 二十一觉得很难过,抓着沈墨洲胸口的衣襟,拉得他低下头来,“你陪我去河边好不好,我一定会做到的。”她眼中水色盈盈,恳求道。 沈墨洲看到她楚楚可怜的小脸,心中又是一抹冲动,差点就低头吻上了她。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点点头,温声道:“好,什么都听你的。” 二十一驱使着自己沉重的心情,吃完饭,就在准备今晚收妖的东西。 她就拿着两块桃木,手握着一把匕首,坐在地上不停地削啊削,木屑飞得到处都是,一些洒在地上,一些落在她衣裳上,还有一点沾到了她头发。 昨夜李元良的死,让二十一自责不已,已经成为她心头的刺了,她要拔出来。 沈墨洲默默无声,为她披上御寒衣,让人烧了一盆炭火在她身旁。火盆不会动,在她身侧,烤得她半边身子热,剩下一边凉着。 沈墨洲沉沉地注视着她,她只专注于手上的东西。 削了许久,东西终于成型了。 那是一块桃木令,还有一根桃木桩。 “帮我把朱砂和笔拿来。”二十一看了看沈墨洲,手上的匕首不停地在桃木令上来回刮擦,磨平上面的小木刺。 “嗯。” 沈墨洲转身去拿朱砂和笔,放在她面前的地上,也席地而坐。 二十一想去拿笔,握着匕首的手一松,匕首就顺着桃木令往地上滑,匕刃刚好擦过她左手食指指背,痛得她手一松,扔下桃木令使劲地甩着手。 “怎么了?”沈墨洲立刻紧张起来。 话刚落音,一滴鲜红的血被甩了出来,刚好落入他眉心,像一滴鲜红的美人痣。 沈墨洲还不自知,抓过二十一的手一看,一条细长的划痕嵌在她食指上,还在不停地冒着鲜血。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墨洲下意识地往身上去摸索,却什么都没摸出来。 二十一掏出一条白手帕,递给他,“你在找这个吧?” 沈墨洲一愣,看到她手帕上的青莲——他送的。 沈墨洲抿嘴,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小心地为她包扎上,问道:“痛不痛?” “不怎么痛。”二十一注意到他额心上的血痣了。 那滴血落得可真是饱满圆润,沈墨洲一脸的英气,被这个点弄得有些妖娆妩媚。 特别是他低头,专注地为她包扎伤口时候的模样,眉眼中的那种神情,显得他整个人脸上的线条好像都是被悉心、精致刻画出来的一样。 “暂时没有药,待会儿我叫人去买。” 沈墨洲放下她的手,抬眸看她,正好触碰上了她注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两人的心同时一颤。 沈墨洲压制在心中的情愫,又开始翻腾,“女、女先生……” “啊?”二十一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不自然地想收回视线,又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怎、怎么?” 沈墨洲轻轻向她靠近,直勾勾地看着她,与二十一的闪躲截然相反。 “我想和你说个事……” 他的脸凑过来,凑得很近,二十一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到了她的脸上了。她有些意乱情迷,只能是仰着身子往后,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什、什么事,你说,我听着呢……” 沈墨洲目光灼灼,表情认真,语气严肃,“我要是说了,你不要被吓到了。” “……” “也不能因此,就赶我走。” 按照二十一的脾气,肯定会顺着他的话拒绝:那你还是不要说了。 可是二十一看着近在眼前的她,目光就不受控制,缓缓地往他薄薄的红唇上移去。 那个那个那个地方,在梦里亲过她的呀……二十一想着,脸红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河边 “你……”二十一抬起手,指着沈墨洲的唇,颤颤巍巍地抖了一会儿,忽然往他眉心移去,一点——戳到了那颗血痣,轻轻地将他往后一推。 这一下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不由自主地沈墨洲还是顺着那股绵力,往后倾去。 “……”沈墨洲一脸的无语。 “……”二十一也有些尴尬,只好举着刚刚从他额间蹭下来的猩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刚刚不小心弄到你额头上去了。 沈墨洲看到她指尖上的血迹,连忙去擦额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二十一那玉色的纤指,轻轻地拭掉上面的血痕。 二十一嘿嘿讪笑了一声,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拿起笔,蘸上朱砂,在桃木令上画上一道符。 她又要去拿匕首,沈墨洲怕她又伤到自己,连忙压住她的手,道:“要做什么,我来。” “把符刻一下,然后在顶上钻个洞。” 二十一又在小臂粗的桃木桩上画上一些符文,交给沈墨洲刻画。 把红绳泡进雄黄酒中,画上一些符,准备的也就差不多了。 天色暗了下来,街道上湿湿的地方更为明显了。 沈墨洲背着一包袱东西,携着二十一,往李镇长家中走去。 李镇长家,白事已经张罗起来了,院子里面都是散落的纸钱,零零乱乱,有着破败之感。 李元良的尸体已经被捞上来了,陈殓在家中,不完整,被抠下来的眼珠子找不到了。李镇长受的刺激太大,气血攻心,躺在床上起不来。 二十一走了进去,给李元良磕头谢罪。 没人责怪她,李元良落在床上的护身符为她挡去了责难。大家都认为是李元良没戴护身符才招致的灾祸,反而对二十一心存了敬佩和感激。 二十一知道自己受不起。 李镇长在里屋听到了声响,在那里问道:“是二十一姑娘吗?” “是。” “姑娘,劳烦你进来一下。” 二十一有些愧疚,不敢进去,最后在沈墨洲的陪同下,去见了李镇长。 此时的李镇长,面容憔悴,这一日之内,头上生出了许多灰白的头发。大儿子和二儿子刚从外面赶回来,守在李镇长床边。 “过、过来。”李镇长露出苍白的笑,冲二十一招了招手。 二十一难受得厉害,慢慢地挪着步子到了李镇长床前。 “姑娘……”李镇长费力地抬了抬身子,抓住了二十一的手,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元良是老幺,最宠的就是他了,你一定要替他报仇……” 说起李元良的死,李镇长心中的腾起怨恨,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又要随时吐血一样。 “……”二十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怎么报仇,现在在秀水河里水鬼成了李元良了,被困住的是他。 水乃至阴,上通天河,下达忘川河,属于混沌之物。溺死之人,魂魄魂魄刚离体,易受水流混沌不明所惑,错过入阴间的时刻,成为水鬼,水愈深困得愈死。 水鬼找替身,便是想用杀死替身,来重启那一时刻,进入阴间占人上黄泉的路,重新投胎。 挖掉双眼,六亲不认,只要撞上来,亲爹都拖下水。 所以,玩不得火,也玩不得水!别一时贪玩,自己作死。 “姑娘,你是奇人异士,一定要、一定要……”李镇长满脸恳切,老泪纵横。 沈墨洲看二十一不做声,连忙上前为她应允,“李镇长放心,一定会为元良报仇的。” 两人出了李镇长家。 二十一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拖着步子,摩擦得鞋底与地面唰唰响。 “女先生……嗯……” 沈墨洲话没说完,二十一忽然转身,猝不及防地从侧面抱住了沈墨洲的腰。沈墨洲被她的突然冲得往旁边趔趄了两步,稳住身形后,他垂首看着腰侧间的人。 “唉……”他只能是叹气。 “河里的水鬼,现在是李元良。”二十一带着软软的哀腔说道。 “……” “水鬼杀人是想要找替身,现在要找替身的是李元良了……”她继续说。 这其中的为难之处,都不用深思便知晓了。 她又怕水,而这李元良又是因为她怕水而死的…… 难不成还要她像以往那样,跳出来,正义地大吼一声“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殊途,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沈墨洲双手坚定有力地扶正她的身子,将她揽入怀中,给她安慰。 “你已经因为害怕错过一次了,就不要因为愧疚再错第二次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也清楚哪种方式对李元良来说是最好的、正确的,那就……去做吧。” “嗯……”二十一闻到他身上暖暖的气息,拥抱的安全感,稍微让她好过了一点,“我知道。” “走吧。”沈墨洲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不能再拖了。” “好……”二十一沙哑着点点头,松开了手。 两人继续前进,没走几步,李镇长的两个儿子忽然追了出来,一手一个火把,道:“两位且慢。” “我爹说现在天黑了,把二位作法看不见,所以让我兄弟二人随行,为你们举火照明。” “但请姑娘一定要为我三弟报仇。” 又是报仇。 二十一低下头,不说话。 沈墨洲看了看她,上前赔笑道:“两位兄弟,尚有一事,我们顾及李镇长身体,所有没有明说。” 李家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什么事?” “水鬼找替身一说,你们可曾听过?” “有所耳闻。” 沈墨洲便道出实情。 两人兄弟虽然难以接受,但事实如此,他们也没办法。只道,既然如此,就渡他弟弟上路,不要再徘徊秀水危害乡民就好。李镇长那边,只能隐瞒。 离河边越来越近之时,沈墨洲明显地感觉到二十一的紧张。 他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我陪你一起。” 二十一两腿发软,有几次差点摔倒,但还是死死地抓住沈墨洲的手,没有转身逃离。 她满手都是汗,闷在两人紧握的掌心中,使得两个手掌又湿又滑。 离河边一百丈,沈墨洲低头已经看到她脑袋上紧张出来的细汗了。 走得也越来越慢。 他不知道她心里在天人交战着些什么,只是随着她放慢步子,问道:“女先生为什么这么怕水?” “掉掉掉过水……里面。”二十一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洗澡不怕洗澡水?”沈墨洲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逗她开心。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一个冷、一个热,是……是一样的吗?你去水底游两圈儿试、试试!” 沈墨洲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二十一看到他的笑容,有些羞愤地开口骂道:“讨厌……诶,啊!” 话没说完,脚底下又是一滑。 沈墨洲迅速将她一拉,干脆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抱了起来。 “诶,你你你……” “照这么走下去,你不摔死,我也会被你吓死,走到明天早上,这几十丈都走不完了。” “……”二十一头埋进他胸前,望着后面举火把的两人。 现在毕竟是严肃的时候,那兄弟俩看到这二人如此做法,自然是有些不满,但也说不得什么,只能是假装没看见。 沈墨洲低声对她说道:“闭上眼,我带你去河边。” “……嗯。”二十一顺从地闭上眼睛,蜷缩在他胸前。 轰隆隆的河水声传来,水流带着暗黄,因为下了一天的雨,明显要比之前湍急很多。 沈墨洲看到昨夜李元良站的堤岸,有些恍惚。 李元良坠落时的画面,还在沈墨洲的脑海中记忆犹新。 也不知道李元良掉下河水的时候,还有没有自己的意识,会不会感受到河水的窒息…… 想到这些,沈墨洲的后背就有些发麻。 走到自己昨天站的位置,沈墨洲停了下来,眸中暗色,比这河水还要阴沉。 他止不住要看着李元良曾经站过的地方,脑海中全是李元良回头的瞬间,血淋淋的眼眶留下的鲜红…… “到了。”他收回思绪,将二十一放下在地。 二十一站在那里,站在那里,像根僵硬的木棍,毫发都不敢动,不停地深深吸气,嘴里自语道:“睁开眼、睁开眼、睁开眼……” 河水轰轰地响,响彻耳际,二十一越是念叨,眼睛闭得越紧。 沈墨洲不知道她这样要自我安慰到什么时候,伸手拍了拍她肩头,忽然说道:“女先生,看那里!” “啊?”二十一下意识地睁开眼,就看到了满眼深邃的秀水河。 “……” 二十一双腿立刻一软,跌倒在湿漉漉的河岸边。 “快起来!”沈墨洲沉声呵斥。 “我不、我要掉下去了!” 二十一挣扎着往后爬,完全不顾及这样子有多狼狈、有多脏。 可是,一扭头,她就看到了李家两兄弟一脸诧异的表情,瞪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地上的二十一。 “……” 二十一怎么都动不了了,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咬到发白,最终埋首趴在地上,低低地吼了一句: “地上太滑,我不小心摔倒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钓魂 沈墨洲弯腰,手插入她咯吱窝下,想要提起她。二十一面色苍白,也借力勉强地试着站起。 没站得起来。 二十一的心整颗地撞击着她胸腔,好像时刻会撞破胸膛跳出来。 “别,已经脏了,我就坐会儿……”二十一推了推他,手上泥水在沈墨洲身上留下一个污印,“你把东西摆出来。” 此时的她,花容失色,身上衣服沾满了黄泥水,显得十分狼狈。 反正她就在视线中,沈墨洲便点头,卸下身上的包裹。 他将方形黄布铺开在地。 地面很湿,黄布立刻也被打湿,贴着河岸。 沈墨洲摆上一排白色的小碟子,分别放上白米、倒入灯油、呈上朱砂…… 等他弄好这些,再看二十一,她的视线完全是粘在了某处不敢移,生怕看到身后的河,一副完全被吓傻的样子。 “咳,女先生……”沈墨洲不得已叫醒她。 “啊,是!” 沈墨洲走到她身边温声道:“你脚崴了,我扶你。” 她脚哪有崴,只是碍着还有李家两兄弟在场,不好让人见短而已。 二十一站不起来,只好是跪在沈墨洲摆好的临时法台前,拿起泡过雄黄的红绳,企图用红绳穿上桃木令上的孔。可是她双手发抖,怎么都弄不好。 沈墨洲见状,连忙为她帮忙。 绑好桃木令,二十一又拿着红绳的另一头,让沈墨洲绑到桃木桩上。 点上一盏引路长明灯,放置一侧,盖上灯罩防风,点燃黄香,祭拜亡灵,将白米和朱砂混合好。 准备好了。 二十一端起红色的白米,朝着河的方向,颤声喊道:“天灵灵、地灵灵,水上亡灵,听我指引,黄泉路,上岸寻……” 她抓起一把朱砂米,往河中抛去。 随即,又将桃木桩钉在了潮湿的地上,将另一头的桃木桩也抛进了水中。 水面黑沉沉地翻滚着,往下游奔腾而去。 李家兄弟举着火把,站在岸边,照耀着这一片河堤的光明。 桃木桩被红绳绑着,被河水冲得浮浮沉沉。 一团水状黑影,从河下慢慢升上来,原本横漂在水中的桃木桩忽然立了起来。 “来了。”二十一的习惯使然,也直起了身子。 桃木桩不知道被什么拖进了水中,扯得桃木桩这头的红绳绷了起来,桃木桩插在地上有了松动的痕迹。 二十一拿起一张纸符,狠狠地往桃木桩顶一拍,一道红光顺着红绳,像萤火虫一样,往河中冲去。 汹涌的河水中,翻腾起一阵反常的水花,好像钓鱼时大鱼上钩的感觉。 那是钓鱼,这便是钓魂了。 二十一伸出一指,勾住红绳,飞速地搅动转圈儿,将红绳绕到桃木桩上。 随着红绳的缩短,桃木令从水中被拉上来,桃木令上好像裹着一团水球,河水擦过水球,激起一圈浑浊的浪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李家大儿子忽然喊了一声:“元良!” 二十一闻声,抬头往河中看去,只见幽深的河水中,桃木令附着一张苍白扭曲的脸,往岸边漂来…… 二十一姑娘,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死的…… 李元良瞪着的眼珠子,慢慢地变成一个血窟窿。 他没有声音,没有说话,但就是有这么一句话飘进人的脑海中,好像这些意识已经潜藏在你脑海中一样,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二十一神一晃,手指不小心将桃木桩上的符给带了下来。 符纸一掉,桃木桩立刻被一股大力拉出了地里,卷在桃木桩顶的红绳立刻像被拆了毛线球,飞速地往河中跑,最终连桃木桩也被带着往河里跑。 二十一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往前一扑,抓住桃木桩。 “女先生……”沈墨洲见状连忙去拉她,扯着她的后衣襟,将她提了起来。 怎料那股力大如牛、熊如虎,拉着沈墨洲也往跌跌撞撞地跟在往河边冲。 二十一死死地看着前方的河,越来越近,整个人都懵了。 李元良的脸像张人皮面具,在水中漂浮,冲着二十一阴森森地笑。 姑娘一定很难过,不如就过来替了我,弥补罪过吧…… 我的死多亏了姑娘,我能重新踏上黄泉路投胎,也多亏姑娘了。 “女先生!”沈墨洲有些拉不住她,单腿跪到了地上,低吼了一声。 二十一猛然清醒,脸色一沉,紧握桃木桩的手,用尽力气,再次将桃木桩深深插进泥中。 绳子立刻一绷。 她怒喝一声,道:“我送你上路!” 二十一一手勾住红绳,对沈墨洲说道:“拿符过来。” 沈墨洲闻言,立刻转身从地上碟中随手起三张,放进她手中。 二十一再次贴上符,镇住桃木桩,飞速地再次缠绕红绳。 此时,离河四五丈不到。 河水咆哮,一个河波涌上岸,将符文透湿,桃木桩再次被拔了出来。 二十一用手一压,但阻挡不住缠绕的红绳再次被拉进河中。 “元良……”李家老二忽然神情恍惚,举着火把朝河边大步走来。 二十一猛然回头,看到那张已经魔怔的脸,有些慌:“糟了,没给他们护身符!” 沈墨洲闻言,连忙去拦。 他一脚将李家二儿子掀翻在地,那两个火把跌到潮湿的地上,一个当即被水熄灭,另一个残存着火光。 这时,李家大儿子也举着火把朝河走去。 沈墨洲上前阻拦,李家大儿子便举着火把,朝沈墨洲一顿胡乱挥舞,当让人有些防不住。 沈墨洲避开两下,扣住李家大儿子一只手手腕,大拇指顺着他的手腕往掌中用力推进去,将他手中的火把给顶落,脚则对着他另一只手一踹,踢飞了火把。 火把再次熄了一只,被踢飞的拿只被沈墨洲用巧力插入了地面。 沈墨洲两三下,摁着李家大儿子跪到了地上。 这里刚制服一个,李家老二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情况危急中,二十一哪还记得恐惧,一手握着桃木桩,顺着潮湿的地面,往那边法坛一滚。 才一圈,红绳已经绷紧,不能在往后了。 二十一立刻用脚尖压住了法坛黄布一角,脚尖在地上一圈,立刻搅得黄布皱了起来,再一缩脚,黄布立刻被拖了过来。 她整个人再次被拖往河边。 这个时候差那么一点就到河里了,土也比较松,将桃木桩插进泥中也比较容易,让二十一再次险险地将桃木桩插了下去。 二十一死死地压住桃木桩,手在身上一抹,拿起一张符,再次拍上来。 这次,再也没有分神、再也没有犹豫,手飞速地缠绕红绳。 桃木令被拉上了岸,水球像散沙一样散开化入地中。 那边沈墨洲也一脚将李家大儿子踹倒在地。 接着,大步上前,抓住李家二儿子的后衣襟,往后一拖,一甩,直接将李家老二摔叠到了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的他哥哥身上。 沈墨洲压在这两人身上。 他一扭头,正好看到二十一举着桃木令对着桃木桩一插,大喝一声:“走!” 桃木令尖尖的一头,撞上桃木桩顶,立刻迸发出火光,一闪,桃木令和桃木桩通身皆变得漆黑,像被灼烧过一样。 红绳也没了。 “呼……” 二十一松下一口气,扭头冲沈墨洲笑,“好了。” 把沈墨洲压在身下的两兄弟也逐渐清晰起来。 沈墨洲正要冲她回笑,却忽然见她抬手去擦脸上的污泥,同时慢慢地往身后看去。 他清楚地看到二十一的笑脸慢慢地僵住,他的心也跟着一悬,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往河里面倒去…… “噗通……” 沈墨洲的心也跟着一沉,一齐与她坠入河水之中。 没有呼叫,就这样沉了下去。 她都不会挣扎,除了入水时的闷响,都什么踪影都没有了。 “女先生!” 沈墨洲大喊着,朝河边冲去。 李家两兄弟已经醒悟过来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顾不得身上的痛,扑上去,架住了沈墨洲,不让他做傻事。 “放开我!” 沈墨洲狂吼着,挣扎着,甩开这两人又往河那边冲。 李家兄弟撕扯着他的衣服,努力将他往回拉。 “放开我!你们这两个蠢货!” 沈墨洲转身,怒不可遏,抓扯着两个碍事的人的手臂,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等他冲到河边,连个水花都不见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慌了,作势就要往湍急的河中扑,这一瞬间,他又听见离岸十几丈开外,河水流下的方向,传来扑腾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望去,果然看见一阵不寻常的水花。 “女先生……” 沈墨洲已经不能思辨,立刻往下追。 他跳下河,冰冷刺骨的河水穿透他所有神经,让人无法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河中,只看到昏暗。 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河水太急,就连他也被卷着往河流下游走。 他忽然就后悔了。 不应该由着她的!不应该由着她的! 死了谁有什么关系,她不能死! 她这么怕水,水底的确又冷又黑,不能呼吸,水压缠得人的四肢不能动弹。 沈墨洲像疯了一样,在河水中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始终寻不到人。 女先生,回来,你不是想仙若了吗?我马上带你去见她……回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六神无主 沈墨洲被迫爬上了岸,李家兄弟拿着火把,冲了过来,将他拉上岸。 “别找了,秀水河这么深,这又涨水,被冲到下游去了也不一定……” 沈墨洲红着眼,完全感觉不到河水的寒冷。 河水从他衣上,头上滋淋淋流下,狼狈得仿佛他就是从河底刚爬上来要锁人命的水鬼。 他两手扯过这二人的衣襟,恶狠狠地对他们说道:“如果她死了,我要你们陪葬!我不介意这破地方水底多几个水鬼!” 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深重的杀意,让人心惊胆颤。 沈墨洲一把推开这两人,夺过他们手中的火把,顺着河流大步朝下游走去。 两人战战兢兢地看着沈墨洲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惊,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夜色沉沉,漆漆黑黑,吞噬人心。 河水没有感情地奔流不息,像时间一样残忍无情,只往前,不后退。 沈墨洲沿着河水,一路向下,不停地呼喊着她,喊道嗓子嘶哑。 盘亘在他脑海中的,全是往事,缠着他、不停地缠着他,好像在告诉他,二十一已经成为了回忆…… “这位拿折扇的公子请留步,这下观公子走路器宇轩昂……”那一声是开始,他扭头就看见了一个女算命先生,笑地得意,喜形于色,毫不掩饰。 他好奇,明明穿得穷酸一个女子,是怎么有自信的,扬眉说:“翻遍杭州,只有这一家,师承一脉,世代的算命先生,准不准有口皆碑。” 呵!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可是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便勾得他开始燃起希望。 然后呢,明明他是被仙若的灵女之貌给吸引的,一路和她斗嘴、和她耍无赖,一点一点地,就开始偏移正规了…… 当在胡县令府上,她没好气地回头瞬间,唇瓣轻轻擦过他脸颊的时候,他也有过一瞬间的心悸。 当她穿着道袍勇猛果敢地对付冤死的老妪的时候,他也有过震惊。 当她换上女装,从窗口爬进他屋子的时候,他也生出过一丝着迷…… 两人之间没有刻意保持距离,但沈墨洲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她吸引。 同陇时她为他喊魂守夜,春梦一场让他怔松。 直到楚无痕说破,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就是肖想她,如何? 一点一点地,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温柔的、粗暴的,不可阻挡地,攻占了他的心。 他喜欢她,为她欢喜为她忧,只是喜欢上了这么个榆木脑袋,让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又怕吓到她,伤透了脑筋,犹豫了几番,还是没能够表白出口。 她怎么就可以这样消失?他差一点就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了。 沈墨洲越想越懊恼,酸的、甜的、苦的……各种滋味交织在他心头,让他有些失去理智,举着火把,顺着河道,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他已经承担不起自己内心的期盼了。 没有希望的事,他到底在找的是什么? 一具尸体吗? 于是,嘴中的呼喊,也成了撕心裂肺的狂吼,怨怒!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沈墨洲冲着漆黑的河面质问,“她从不伤天害理,尽责尽职,只是一时的恐惧,一时的恐惧……你们就要这样对待她?” “她是个人啊!除了抓鬼,她头发不会梳!你们就放过她好吗!” 谁会理会他的疯狂? “啊——!” 沈墨洲怒吼一声,将手的火把扔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掠过画出一条彩虹般的弧线,一头插进斜前方堤岸堆积的淤沙之中。 一阵湿风吹上岸,原本就已经微弱的火把,倔强地摇曳着。 沈墨洲透过朦胧的视线,就看到了火光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间,绝对是错觉! 火把慢慢地往潮湿的沙地一头倒去,火光被湮灭之前,他明明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那张素净的小脸。 沈墨洲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地朝那边奔过去。 黑,没有光。 急,怕看错。 百丈不到的路,没有障碍物,他却连摔五六次,终于摸索到了。 湿湿的衣服,冰冷的触感,是个人没错! 沈墨洲浑身颤抖,分不清悲喜与否,黑暗中摸索到一张没有温度的小脸,鼻子、眼睛、眉毛、嘴……是她,就是她! “女先生……女先生……”沈墨洲连声低唤,将人抱离水边。 怎么办,她为什么这么冷,好冷,比这寒冬都冷,带着让人再次绝望的温度。 沈墨洲没办法冷静,将自己的脸贴上她的脸。 他一路跑来,身上已经发热,自己体温更加显得她的冰冷。 “醒醒醒醒……” 他不停地用手摩挲她冰冷的脸,“不要这样对我……女先生,快起来,该回去了,仙若还在等你,听见了吗?仙若、仙若……” 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没有回应…… 沈墨洲真的快要疯了。 “咳……” 一声低低地咳嗽,又将他从绝望边缘拉了回来。 “女先生……” 他摸到从她嘴里溢出的河水,这才幡然醒悟,侧翻起她的身子,拍打她后背,让她吐出呛在呼吸中的水。 “好了、好了……”沈墨洲强迫冷静,俯下身去听她的呼吸声。 很微弱,但还是有。 沈墨洲这才感觉到这夜晚寒意逼人,自己身上是湿的,她身上也是湿的,再这样下去,没被淹死,她也会被冻死去。 他环顾四周,发现身后树林恍惚有灯光,连忙抱起她朝光源处奔去。 光源处,是一所小别院,看起来小,但很精致,估计住在里面的也是有一定家底的人。 “有人吗?” 沈墨洲大步走到屋前,象征性地喊了一声,也不管有没有回应,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门没锁,屋里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灯亮着,屋里屋外却都没有人。 沈墨洲这才看到怀中的人,双目紧阖,脸冻到发青,嘴冻到发紫。 毫无声息。 要不是之前探及到她微弱的呼吸,他真会以为怀中抱的是个死人。 四间屋子,两件卧房,从布置来看,应该是个姑娘家的住所。 沈墨洲抱着她,大步进了主卧,走到床边。 火,他需要火。 沈墨洲将她放在床上,将被子覆盖在她身上。 一转身,翻出柜子里所有衣物,堆在屋中央的地上,用灯点燃。 还不够! 随即他看到放在窗户旁边的一把竹椅,也拆了,当柴火用了! 火烧了起来,屋内立刻火光熊熊,烟气热气混杂在一起,逼人、呛人。 知道的,他是在烤火,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要烧了这屋子。 “咳咳……”沈墨洲掩鼻咳了两声,转身去看床上的二十一。 这烟火太大,二十一奄奄一息的人,居然被这白烟给呛醒了过来。 意识苏醒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僵硬,仿佛骨头都被冻成了冰。 她看到白蒙蒙之中,沈墨洲的身影压了过来。 “沈、墨洲……?” 这微弱如清风的声音,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女先生!” 他欣喜若狂,连人带被子,将二十一从床上抱起,赶快带她到火边。 “你怎么样……?” 沈墨洲害怕这是错觉,一手扶着她冰冷的脸,看到她微睁的眼,这才确定她醒着。 “了……冷!”她说。 “冷?冷……”沈墨洲醒悟过来,连忙将被子扔开,去解掉她湿透的外衣。 “……” 眼看着脱得只剩衾衣了,二十一的手指动了动,张嘴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沈墨洲低头凑过去,才清楚她说的什么—— “流、氓,不……可以……” 沈墨洲双手一顿,火光映照得他脸如玉雕般无瑕无疵。他目光沉沉,看着二十一,哑声问道:“女先生,还不信我?” “……信。”她的头动了动。 “女先生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又何惧这些清清白白之举?” “……” 终归,这些她对他说过的言语,成为了他用来拯救她的理由。 这一夜,二十一的意识浮浮沉沉,恍若在大海中来回颠簸,迷航中隐约看到的脸,成为指引她航向的灯。 沈墨洲不停地揉搓她冰冷的肌肤,让她身体回温,声音一直在耳边说着些什么。 大意是要她别睡过去…… 大意是要她不要离开他…… 大意是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女先生,你不能死,我心悦你久矣。” 等她醒来,已是三天后。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床顶。 脑海中一片木然:床顶。 接着,就是懵……懵了好一会儿,她才懂得去思考:这是哪儿? 她一动,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了一样,带着一种陌生的感觉。 脑子像被撕裂过一次一样,痛得厉害。 “沈墨洲……”她脑海中飘过一张脸,下意识地张嘴,喊出的声音却和呼吸声差不多一样微弱。 二十一艰难地想翻个身,却感觉浑身迟钝,不由自主,只能扭头。这时,她才看见自己躺在一间舒适整洁的房间中。 这是哪里? 她抬起无力地抬起沉重的手,又欲翻身,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 “二十一!” “啊……”二十一呻吟一声,重重地落下手,放弃了。 ——仙若。 她没力气喊人,随即就看到仙若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上方,带着欣喜,弯腰抱住她,狠狠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啵!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仙若带着泪,激动地喊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七窍不通 仙若湿湿的唇印在她脸上,让她感觉到一阵心疼。 “仙若,别、哭。” 二十一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嘶哑,仿佛风一吹就会听不见。 “嗯。”仙若使劲点头,又哭又笑,一边擦着自己眼睛上的泪,一边摸着二十一苍白的脸。 二十一冲她笑了笑,表情有些僵硬,试图让她放心,“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不管的。” 这一声,让仙若再次潸然泪下,温热的泪滴到二十一唇边,让她尝到一抹咸涩。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不对!”仙若脸上道歉,连忙去擦掉到她脸上的泪,“肚子饿不饿,吃点东西好不好?” 二十一轻轻地点点头。 仙若连忙将她扶起,将另一床褥子垫在她背后,让她靠坐好,然后去端一直热在沙罐里的粥。 二十一的神情有些恍惚,久久有些回不过神来,一直看着仙若,深怕她会转瞬不见。 死真的好痛苦,要送仙若去死啊…… 但有机会的,就好比李元良,只是因为她的一瞬软弱,才会丧了命。如果对仙若的事,毫不犹豫,仙若一定可以渡过这关的。 师父都安排好了,不用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十一还是想哭。要不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她真的是会哭出来的。 恍惚间,仙若已经拿着勺子伸到了她嘴边,轻哄道:“乖,张嘴。” 二十一听话地张嘴吃下仙若喂过来的热粥。 自己闹腾了几天,终于有和仙若好好相处的时间了,这种温馨的感觉,让她怀念。 一碗粥尽,二十一才想起问,“沈墨洲呢?” “呀,墨洲……”仙若也猛然想起了她,高兴地说道:“你醒来前,我刚把他赶回房间睡觉去了。你醒来他一定很高兴,他已经守着你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了!” 三天三夜? 二十一心中有些惊讶。 她隐约记得,寒冷的记忆中,一些零碎的片段。 朦朦胧胧地,缭绕着白烟,似幻似真,沈墨洲担忧的面孔,和絮絮叨叨的言语。 “女先生,不能睡,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女先生,不要离开我,我爹要带我回杭州了,你说了你要带着我跑路的呀!” “女先生,你不能死,我心悦你久矣……” 喜欢她? 想到最后,二十一都觉得自己一定是病糊涂了,沈墨洲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呵呵呵……一定是她病糊涂了,怎么可能嘛,你说是不是! 一定不是真的!她都看到沈墨洲周身缭绕着白茫茫的雾气,像是成仙了一样,怎么可能嘛! 对对对!一定是病糊涂了! “……你好不容易退烧醒了,我去叫他,他一定很高兴!” 说着,仙若就要起身出门。 “别……”二十一连忙叫住她。 由于自己反应有些太大,二十一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倾身,将刚刚吃的东西吐出了一大半。 要不是有仙若扶着她,她非一头栽到地上不可。 “好好好……”仙若看了心疼极了,连忙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平静后,重新扶她躺好,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下舒缓。 “咳……”二十一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担忧的仙若,笑了笑:“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才不担心……”仙若想安慰她,开口便发觉这话有些不对,于是又连忙改口,“不不不,我很担心……” 还是不对啊…… 仙若一脸的无辜,糯糯地喊道:“二十一……我没有别的意思。” “噗、噗……”二十一被她给逗笑了。 “……” “知道、我懂,笨蛋。”二十一轻声说道。 “嗯。” 仙若点点头,起身出去拿抹布将刚刚的呕吐物收拾干净。 二十一静静地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心中满满地感动。 仙若最好! 二十一沉默了一阵,又想起沈墨洲,便问道:“仙若,沈老爷追来要抓沈墨洲回去吗?” 仙若眨了眨眼,道:“没有啊,沈老爷人很好,没有要抓他。” “是吗……” 那这么看来,沈墨洲说的他爹要带他杭州之类的话,就是假的咯。 所以,昏迷时候那些话,全是自己病糊涂臆想出来的咯。 嗯,一定是这样,沈墨洲也早就这么说过他爹没有来抓他,又怎么可能在她昏迷的时候,讲出这些完全相反的话来。 二十一默默地否认掉那些脑海里模模糊糊的话语。 “二十一!”仙若忽然又兴奋起来,上前抓着她的双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道:“你知道吗,沈老爷早就认识我们师父了!” “嗯,是吗?”二十一有些诧异。 “对啊、对啊,我现在姓沈了,叫沈仙若!也是师父安排的啊!” “沈仙若?”二十一更加惊讶了,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师父知道我地府无名,三界无所皈依,特地为我寻的姓氏,所以沈老爷真的是个好人呢!” “……”二十一想反驳也反驳不了,师父还不信,这世上没得可信的东西了。 仙若高兴地捧起二十一的脸,满脸期待地说道:“二十一,叫我一声给我听听……” “……呃、呃,”二十一的脸被她捧得嘟了起来,含糊不清的喊道:“西、仙若。” “不不不,叫我姓名!” “……沈仙若?” “嗯!好听的!”仙若高兴地点点头,又撅着嘴猛地在二十一脸颊上亲了一口,留下一团湿润的痕迹。 “……”看她这么高兴,二十一又默默地喊了一句:“沈仙若。” 怪怪的。 “嗯!” “……”好吧,她开心就好。 “好了,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你刚刚又吐了,我出去买点糖给你吃好不好?” “……” 二十一还没来得及说不,仙若就已经高兴地往外走了。 屋子里空下来,静悄悄地没了人声。 二十一的脑子又开始痛了起来,她还记得落水的瞬间,抓不住、摸不着,却又被冰冷的河水缠绕住的无力感…… 恶心,窒息,难受…… 想起这些,她就捂着心头,猛地咳嗽起来。 门“嘎吱”一声响,随后就听见了沈墨洲的急切地呼喊声。 “女先生!” 二十一的思绪被他拉回。 刚一抬头,将被沈墨洲猛地拉进怀中,抱得死死地。 二十一半个身子都陷进他宽阔的胸膛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胸前因为激动而产生的颤抖。 好像死里逃生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你总算醒了……” 二十一刚醒,有些虚弱,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艰难地说道:“你、你先放开……” 沈墨洲闻声,松了松手臂,没有箍得那么紧了,但还是没有松开怀抱。 “呼……”二十一喘了口气,哑声问道:“你不是休息去了吗?” “我、我睡不着……我放心不下你。” 他声音中带着浓浓地担忧,低沉地从上面传来,让二十一的心跟着震动。 二十一有些心疼他,自己掉下水去,一定把他给吓坏了。三天三夜没有休息,那该多累? “你、你快去休息吧!我没事了。”二十一劝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软软地抱住了他。 “我、我还是睡不着……我,我也舍不得你。” “……” 她扭了扭身子,抬起头来去看他,见到他的模样把她给吓了一跳。 只见沈墨洲整张脸都瘦了一圈,眼窝发青,脸色苍白,下巴一圈都是淡青色的胡茬,憔悴到变了个模样。 “你你你你……你怎么……” 沈墨洲看到她眼中的惊慌,牵起嘴角,苍白一笑,“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二十一说不出话来,鼻头一酸,死死地抱住了沈墨洲,带着些许愧疚,说道:“没,这样也挺好的看。” “呵。”沈墨洲轻轻地笑了笑,“听到你这么说,我不保持这个模样都不行了。” “你说你是不是傻,快去休息!”二十一眼睛红了一圈,用额头轻轻地撞了撞他的胸口。 沈墨洲腾出一只手,轻轻地勾起她的脸,动作中带着怜惜,“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看到她眼中的泪色,有些开心。 她也会心疼他了,她也会在乎他了,是不是这样下去,她就会开窍,然后也会动心对他? 二十一仰头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之前的那个吻,然后脸就跟着红了,眼神也飘飘忽忽不敢直视他。 “沈墨洲,我、我……” “你怎么?”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一眼看到她的心底。 “我没事……的,你快去休息。”她干巴巴地说道。 “你先,你刚醒,身体虚,也要休息。” 他挪开她身后的被子,动作轻柔地将她放躺在床上,又为她盖上被子。 二十一看着温柔又憔悴的他,尽管没有什么睡意,也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 沈墨洲看到她的睡颜,从心底愉快,轻笑了一声。 他半蹲在床边,也没多想,极其自然地,俯下身,轻轻地在她额间烙上一吻。又伸手,轻轻地摩挲着这苍白的脸,好像看不够的珍宝。 这样子,就好像他们早就相爱相惜那般理所当然。 二十一心中猛地一颤,怎么也睁不开眼了。 他刚刚……他刚刚是不是……是不是?嗯?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用负责 不对!不对!一定只是高兴,就像仙若一样,看到她醒来,高兴地亲了一下而已…… 可是…… “女先生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又何惧这些清清白白之举?” 二十一忽然间就想起,她昏迷之时,沈墨洲是不是把她的衣服给脱光光了,来取暖? 想起这个,二十一完全不能淡定了,全身的血都往脸上走,本来病色苍白的脸,变得红彤彤,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沈墨洲看到还以为她又发烧了,吓了一跳:“怎么又烧起来了!得去找大夫!”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二十一睁开眼,去拉他的手。 “……” 沈墨洲愣了愣,又蹲下来,握着她无力地小手,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 二十一舔了舔干涩的唇,眼神躲闪,低低地问道:“我、我,你、是不是……好像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把、把、把……” 把什么?把不出来,她怎么说得出口! 沈墨洲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了,一脸的胡须邋遢,顿时也露出淡淡的绯色。这下没得再坑她是做梦了,而是殷切地将脸凑过去,温声道:“你莫生气,我会对你负责的。” 诶?负责? 怎么负责? 二十一有些期许,又有些害怕。她想点头,但又觉得这样太无耻,人家可是救了她的命,怎么还反倒要对她负责了?他也说了,这些是:清清白白之举。 不行、不行…… “没、没关系的。”二十一有些害羞,将头低入被褥之中,闷声说道:“你只为了救我,才那样做,不用对我负责,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不要他负责。 被他摸遍全身,她说没关系! 沈墨洲脸色沉了沉,目光清冷起来,“女先生讲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就这么不讨她喜?都有肌肤之亲了,她也不在意?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呵!”沈墨洲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讥嘲来。他没有强迫,只道:“既然如此,女先生觉得没关系就好,我一个大男人能吃多少亏?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倒贴上去她都不要,他还能怎样? “你好好休息,我也累了,有事叫我。”沈墨洲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挡着光,显得有些阴沉沉的。 看着他撤身离去,二十一心里忽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脸上的红潮褪去,她的脸色又有些苍白了…… 听仙若说,沈墨洲抱着她赶回来时,她烧得厉害,烧了两天两夜。沈墨洲一直守着她,当真是寸步不离,一刻不敢合眼。 可是那番负责的话后,沈墨洲又两天都没来看过她了。 二十一有时候听到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心里失落得很,又拉不下面子叫他进来,见他一面。 在床上躺了两天,仙若才允许她下床走动。 仙若端着药进来,放在桌上,温声问道:“今天觉得怎么样了?” 二十一从床上坐起,点点头,“好多了,就是没什么力气。” 她拿起衣服,要往身上套。仙若见状,连忙上前帮她穿好衣裳,又拿出一双绣鞋为她穿上,扶着她坐到桌子旁,为她梳头发。 “把药喝了。” “嗯。” 二十一端起药,忽又想起沈墨洲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秀发。又是一瞬间地走神,仙若叫了她好几次,她才听见。 仙若有些担心,蹲在她身前,问道:“二十一,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二十一摇摇头,一口气喝完这些药,打出一个嗝来,“呃……有些苦。” 仙若被她打嗝的模样逗笑了,嗔怪地瞪了她一样,拿出一颗糖塞进她嘴里,道:“吃颗糖就好了。” 甜甜的滋味在嘴中化开,驱散药的酸苦,但还是有些怪。 “好了。”二十一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轻松地说道:“沈——仙若,我要出去走走了,这两天把我给闷坏了。” 她拉长声音叫仙若的名字,逗她欢乐。以前仙若的名字,只是个称呼,现在有不同的意义了,自然得好好叫一下。 仙若连忙拿出一件御寒的披风,给她系上,嘱咐道:“外面冷,你别冻着了,在客栈里走动一下就好,别出门了,身体好了,去哪儿都行。” “嗯……”二十一眯着眼睛,看眼前的仙若,忽然捧起她的脸,猛地亲了一口,“知道了。” “……” 二十一走到门口,打开门往外张望了一下—— 嚯!这家客栈装修得真客气,沈墨洲家真有钱。 她从门里钻出来,仙若还在屋里叠被子。 大堂里都是些陌生人,没有看到沈墨洲的影子。 二十一趴到隔壁房间的门上,眼贴着门缝儿往里面张望,嘴里不住地小声念叨着:“沈墨洲、沈墨洲……嘶,躲在房里还不起?快出来、出来……” 偷偷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另一边传来了开门声。 沈墨洲从她右邻屋出来,而她守着刚好是左边的。 好吧,是她弄错了。 今天的沈墨洲已经不像两天前她看到的那样了,脸虽然还是有些瘦,但是干净了很多,气色红润、精神抖擞的,穿着一身白衣,风度翩翩。 一个侧脸,就俊得人模狗样的! 二十一做贼心虚地直了直身子,做出一副不在意地样子,正要叫他。他都没往这边看,转身带上门,就往楼梯那边下去了。 嘿!居然没看到她! 二十一趴在栏杆上,往下张望,看见沈墨洲器宇轩昂地往门外走去。 他这是要去哪儿? 二十一连忙跟下楼,跟着他也出了客栈。 街上幽冷的空气让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她目光再一找,沈墨洲已经走到那边街拐角处了。二十一想叫住他,可又喊不出口,只好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 她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嘀咕道:“搞什么啊,叫个人都不会。” 沈墨洲走在前面,二十一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就看他随意地看着周边的摊贩,有时候会停下来问卖家一两句,说两句话、笑一笑,走走停停。 二十一烦透了,实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这是有多无聊、多闲啊!真是个大少爷!敢不敢转过身来? 正胡思乱想着,抬起目光往前,就看到沈墨洲在一条岔路上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前面,好像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一样,面带笑容地走过去。 就这样看不到人影了。 “诶……” 二十一见状,连忙快步跟了上去,转进了那条岔路。 可是沈墨洲不见了。 她在这条街上四处张望寻找,忽然就听见一阵女子们的娇笑声。 声音的方向,是一家青楼门口,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女子在哪里挥着手帕,推搡着一个高高的人。 “来嘛,公子,里面暖和,和我们进去……” “俊俏公子,别这么害羞嘛!一起进去玩玩……” “玩玩嘛,来嘛……” 然后,就看到那人转过脸来,变成了沈墨洲。 四目相对,沈墨洲也看到了二十一,眼中掠过一抹惊慌,愣着神,就被这满周围的女子推搡得往青楼门口踉跄了几步。 二十一气得要命,一跺脚,转身就走。 这个无耻下流、卑鄙龌蹉的纨绔子弟!穿得人模狗样、衣冠楚楚原来是过来逛青楼的,而且还当着她的面往里面走!真是……真是……混蛋! “女先生……”沈墨洲连忙推开这些女子,去追她。 他追上去,拉住气冲冲的她,“女先生!” 二十一被他一拉,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来看他,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女子的脂粉味,香味浓郁,味道好不错! 她有些恼,也是!这么香,的确让人呼吸一通,难怪男人们都喜欢去那些地方寻开心。 那她恼什么,他有钱寻开心,关她什么事! “放手!”二十一瞪着他。 沈墨洲皱着眉头,问道:“你还病着,怎么会在这里?” “出来走走咯,这岳州这么大,可得好好看看。” 沈墨洲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回去躺着,不要到处乱跑!” “诶,你放手、放手!你沈大少爷有钱我知道,可这岳州不是你家的呀,我随便走一走又怎么了?管天管地,别管我双脚怎么着地好不好?” 沈墨洲身形一滞,转过身来看她,眼神阴冷吓人,“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二十一被他的眼神吓到,撇着嘴,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什么,随口说一说而已。” “随口?” 又是随口?上次对锦文绣也是随口,这次又是随口,她什么时候才不是随口?那从她嘴里出来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 看她跺脚离开的样子,他还真有那么一瞬,觉得她是真的在乎他的,但此刻又被她“随口”一句给驳回了。 她要是真的在乎,就会骂他不要脸、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可她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又是“随便走一走”,又是“随口说一说”。 一口一个随意! 也是,他就应该清楚地知道,任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牵手拥抱的女子,怎么是不开窍能解释的?被他摸了全身,还说不要他负责的女子,怎么是一个单纯善良能解释的? 她就是不在乎!她就是随意!就是轻浮! 第一百四十章 醉汉 想到这里,沈墨洲恼极反笑,轻轻地松开了二十一的手,又是一脸的春风得意, 他含笑,温和地颔首示歉,转身又往青楼的方向走。 他为什么要想这么多?这几日过来,因为她,希望、绝望浮浮沉沉,让他痛不欲生,最终也是表错情了而已。 做得再多,也是她眼中的“清清白白之举”,当真是比水还清,比云还白! 二十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又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中扩散,驱使着她、告诉着他,上前拦住他,可是拦住他之后呢?又该怎么做? 他又不是仙若,她没这么大的权利去管他呀! 二十一只好低头,转身离开。 而沈墨洲呢? 他又不甘,他记得终于换得她一句结结巴巴的“舍不得”的时候,他那种天地透光的激动;他更记得以为她要死去的时候,那种如坠地狱般的痛苦。 她可以不在乎,但是他不可以不在乎。 沈墨洲步子一停,又阴郁地转过身去找她——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她已经走了。 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喧闹繁华。 二十一走在路上,却莫名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情绪忽高忽低,比天气还飘忽不定。 沈墨洲刚刚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前一秒,明明看到他吓人的眼神,下一秒他就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刺眼。 说什么要她随意就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搅了她的兴致。 这人真是反复无常,说这话之前不还在关心她身体,要她回去躺着不要到处乱跑的吗?真是个怪人!不对,是虚伪!也不对,反正就是讨厌! 二十一气恼地跺脚顿地,完了又觉得这动作太矫情,便也收掉,冲冲地往回走。 就在这时,一道疾风扫过街道,掀起人群一阵惊呼。 二十一正要奇怪,就感觉自己被人提着往巷子而去,周围的景物唰唰地后退。 刚回过神来,人就已经被放下,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哎哟,瞧瞧,哥哥我见着熟人了……” 这一声熟悉的轻浮,二十一连对方脸都没看清,就如临大敌,后退了几步,愕然道:“楚无痕!” “呃……”楚无痕打了一个嗝,酒气喷得她满身满脸,散不掉。只见他满面通红,醉眼迷离,伸手往二十一脸上探去,又说起了他那句经典: “妹妹,一起去泛舟游湖,赏赏风花雪月,谈谈人生理想,拜个堂、成个亲,生个胖娃娃,如何?” “滚开!”二十一狠狠地拍下他的手,怒道:“你这臭流氓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一个大清早的去逛青楼,一个大清早的喝成这样。 “……对啊。”楚无痕愣乎乎地,一脸迷惑地反问二十一,“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二十一还差点就真的回答他了,意识到不对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推开他往外走。 楚无痕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被她一推,就软乎乎地往地上倒去。倒到地上,还滚了一圈,招手喊道:“俏媳妇别走啊,说好的一起……” “有病!”二十一转身,又踹了他两脚。 楚无痕被她踹得哼哼了两声,像只狗一样蜷缩成了一团。 “……诶,”二十一愣了愣,还以为自己下脚太重了,“没这么脆弱吧,起来。” 管他! 二十一扭头想走,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忍。 楚无痕是无耻了一点没错,但也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扔他在这里冻死也太不厚道了。 “好吧,就当是做好事算了。” 二十一转身蹲下,戳了戳楚无痕的脑门,没好气地说道:“喂,起来,起来、起来……” 楚无痕抬头,一双桃花眼迷离泛着微光,哑声喊道:“绣娘,当年那事真不是我干的,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信呢?” “绣娘?”二十一眼睛睁了睁,“哪个绣娘?锦文绣?你认错人了吧!” 楚无痕直起身子,躺在地上,冲着二十一脚边又滚了一圈。 “……”二十一连忙后退了两步。 这人有毛病吧,为什么喝醉了喜欢在地上打滚啊? 他又看二十一,好像没了醉酒后的幻觉,又重复那句话:“俏媳妇,是你啊,说好的一起泛舟游湖,赏赏风花雪月……” “……” 完了,又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将二十一认成了别人,可怜地喊道:“绣娘,你相信我,东西不是我偷的,那东西真不是我偷的……” “……”二十一无语了,只想翻白眼,“你本身就是个贼好吗?凭什么说不是你偷的?” 话刚说完,楚无痕又在地上滚了圈儿,喊道:“俏媳妇,说好的一起……” 他还滚得起劲了啊! 二十一眉头拧成一团,一脚堵在他腰间,不让他继续滚下去,伸手去扯楚无痕那已经滚得脏兮兮的衣襟,不耐烦地喊道:“快起来!” “那说好的一起泛舟游湖,赏赏风花雪月,谈谈人生理想……” “好好好!”二十一连忙打断他,安抚道:“你先起来,我就可以答应你做前三件事。” 楚无痕的桃花眼一亮,立刻坐了起来,抓着二十一的手,问道:“此话当真?” 那一瞬间,二十一真觉得这家伙全是装的。 “你起来吧,地上凉,冻死不值。” 楚无痕站起来,笑得眼都弯了起来,眼缝中流露出的光泽,真是风骚无限。 “你看看你……”二十一上下扫视他一眼,一脸嫌弃地说道,“脏死了!” “好妹妹,哥哥是靠脸吃饭的,脸没脏就行。”他嬉皮笑脸地说着。 看他这幅德行,二十一又觉得自己受骗了,再次心生离开的念头。偏偏这时候,楚无痕白眼一翻,肩头一抖,张嘴又打了一个嗝——“呃……”又长又响亮,一股酒气酸臭喷得到处都是。 “嗯……”二十一掩鼻,嫌恶地看着他。 “嘿嘿嘿……”楚无痕傻笑起来,脸颊上一团酒红像刻意涂上去的胭脂。 他一把揽住二十一的肩头,大气说道:“好妹妹,走!哥哥请你喝酒去!” “还喝?” …… 沈墨洲一路追回客栈,却怎么都没有看到她的人影。他当她是回客栈了,此时又开始犹豫起来,想着回了客栈见到她该解释之前的事。 他就这样,扎眼地站在芙蓉客栈门口的路上,像个活招牌。 一队送货的推车从街道上行过,速度很慢,沈墨洲站在那里,刚好就挡了这边行人的去路。 一个驼背的妇人,提着几服药,走到了沈墨洲身侧,颤声说道:“这位公子,把道儿让一下,好吗?” 沈墨洲回过神来,一扭头,就看到一个身边站着灰发妇人。 妇人背上,背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小男孩,黑漆漆的铜铃眼,仰着头冲沈墨洲咧嘴笑得诡异、瘆人。 “嗬!”沈墨洲猛地被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撞上了经过的一辆推车。 推车往一边倒去,车上的东西全都滑了出去。推车上装的东西,刚好是一些瓷器瓦罐,乒乒乓乓的一阵响,碎了一地。 “哎哟!”推车的人顿时哀声叫苦,“我的东西、我的东西……” 沈墨洲尬然连声道歉。 推车人道:“你、你这人怎么没长眼啊,这道歉能有什么用啊,东家的东西打碎了,我赔不起啊!” “我赔……”沈墨洲连忙说道。 这时,芙蓉客栈的管账先生看到这一幕,连忙跑了出来,挥赶着那人,道:“去去去!他就是东家少爷,你这蠢东西,自己推个车都不会,还怪罪上别人了!” 原来这些东西,刚好是送来芙蓉客栈的。 “少爷,你没事吧?” 推车人一见,自己撞上的原来是沈家少爷,立刻也变了脸色,改为责备自己。“原来是东家少爷,是我不长眼,撞上您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气!……” “诶……”沈墨洲挥了挥手,蹙着眉头,说道:“本就是我不小心,不关你事,你也别怕了。还好这东西是自己的,摔了别家的你也不好交代,这事就算了吧!” “诶,好、好!多谢东家少爷!” 沈墨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再去看那个驼背的妇人,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这倒让他想了起来。 第一次来这芙蓉客栈找他爹的时候,也遇到过这驼背妇人和她背上的“鬼孩”,从药铺出来。 沈墨洲心中生奇,转而抬步朝旁边朝药铺走去。 芙蓉客栈是岳州最大的客栈了,能在这么家客栈旁边开店的药铺,自然也不会是家小药铺。 药铺横额上写几个大字:天下无病。 好大的口气! 站在外面,就可以药铺中朱漆而成的药柜,铺满了一整个墙壁,一些抓药的伙计都要爬梯子才行。 沈墨洲走近门口,一股醇厚的药香就萦绕鼻尖。 他一眼望见里面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夫,正在为人把脉。 沈墨洲认了出来,他几天前带二十一回来的时候,管账先生请来给二十一看病的,就是这个大夫。 他一直没怎么注意,没想到居然就是在隔壁请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酒疯 沈墨洲提步进门,径直朝那个大夫走去,药铺里的药童就立刻迎了上来,拦住他。 “公子请排队。” “排队?”沈墨洲低头看着这个十多岁的小药童,又望见前面十几个正排队准备看病的人,笑了笑,道:“我不是来看病的。” “那公子要买什么药?” “……我不是来买药的。” “那公子是来做什么的?” 沈墨洲被他问到无奈,却还是保持着礼性的笑容,道:“我来道谢,这里大夫前几天救了我的一个朋友。” “公子……”药童仰视着沈墨洲,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们高大夫每天都在救人,如果每个病人都过来道谢,那他就没有时间治病救人了!” “……” 罢! 他本来是想问一下刚刚那个妇人是怎么一回事的,但仔细一想,这事和病又无关了,问了也没用,便礼貌辞去。 回到客栈二楼,他去敲她房门,仙若从里面出来。 “有事吗?”仙若问道。 沈墨洲往屋里张望,问道:“女先生呢?” 仙若楼上楼下看了一眼,道:“二十一不在客栈呀,说好了不出去,她又去哪儿了?” 她没回来?沈墨洲微微惊讶,但是没将这话说出来让仙若多想。 “我出去看看,你不要担心。” “嗯。”仙若点点头。 那边的二十一,硬被楚无痕拖进了酒馆之中。 “妹妹,哥哥和你好久没见了,你最近过得如何啊?”楚无痕抱着酒坛,眯着眼睛看她。 “……”二十一默默地看着他,猜测他什么时候会倒下去。 “好妹妹,你不是答应了要和我泛舟游湖,赏赏风花雪月,谈谈人生理想的吗?”楚无痕拍打着桌子,不满地嚷道。 “我没答应陪你喝酒啊!”二十一感觉到一丝寒意,将身上披风又裹了裹。 “啧!”楚无痕用剑指敲了敲桌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现在、现在,我们谈的人生理想啊!你、你不说话,我一个人瞎扯有个什么意思。” 二十一无奈地说道:“好吧,那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偷遍天下?” 楚无痕哈哈一笑,胡乱地指着一边,说道:“你、你个没出息的……” “……”二十一一手撑在桌子上,冷冷地说道:“我在这里,你指着哪里呢?” “哦、哦……”楚无痕又指着另一块空气,说道:“哥哥我才不会这么没出息……” 到底是谁没出息啊,现在说的又不是她。 “哥哥我,早就偷遍天下了!等哥哥我顺到你、你那个师弟急不得的夺魂针,哥哥我在这、在这世上,就只有一样东西都不到了……” “呵呵。”二十一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勾了勾唇。 急不得的定魂针在她这里,他上哪儿偷去啊? 她压下楚无痕乱挥的手,问道:“这除了急不得的夺魂针,你还有一件偷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也是针……” 二十一蹙了蹙眉,想了起来,锦文绣好像说过楚无痕偷不到两件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她手里的针。 “锦文绣的绣花针?” “她那根小破针算什么?”楚无痕瞎挥了挥手,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那是……” “她心头的针。”楚无痕抱着酒坛,神情恍惚,醉意之中,眼睛中黯然遮挡不住。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和一个酒鬼讲了一坛子的废话。 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说不是锦文绣,结果还是锦文绣,真是…… “早就看你们不对劲了,趁着耍酒疯要说就说个痛快吧!”二十一淡淡地说道。 “痛快?”楚无痕苦笑了一声,抱着酒坛又呛下去了一口,然后扔下酒坛,转而抓着二十一的手,醉醺醺地说道:“上次你给我算、算命算得挺准的,你再给哥哥我算一卦,怎么样?” “不是说不准吗?” 二十一不耐烦地抽回手,楚无痕就跟着跪到了地上,抱着桌子腿,像个疯子一样,哭了起来。 “准啊准,准得吓死哥哥我了。”楚无痕抱着桌子腿,当成了二十一,脸在上面蹭来蹭去,道:“千丝万缕不是她,还是谁啊?她那针、那线,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喂……”二十一觉得丢人极了,连忙去拉他,“你小声点好不好,这里还有其他人,你不要发疯了。” “妹妹啊妹妹,”楚无痕像个疯子一样,说道,“你可知道哥哥我这段姻缘就是孽缘啊……” “行了,知道了!别喝了,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二十一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将楚无痕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大病初愈,是在没有这么多力气扶着他回芙蓉客栈。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过往行人闻到楚无痕身上的酒气,全都避之不及,纷纷避让开来。 二十一瞅着有家小客栈,便扶了他进去,为他开了房间,让他住进去。 楚无痕在床上刚躺下,便有了强烈的呕吐反应,翻身便吐,一下子全都吐到二十一绣花鞋上。 二十一看到脚上一团乌七八糟的东西,气得都要哭了,骂道:“王八蛋!怎么不喝死你,好心帮你,你还吐我,让你吐我、让你吐我!” 她气急败坏地拿起枕头使劲地敲打他的头。 刚吐完的楚无痕没了之前那么难受,也稍许清醒了一些,连忙捂着头求饶,“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待会儿赔你一双就是了!” “赔、赔、赔你个大头鬼,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你赔了还是同一个吗?” 二十一气恼地将枕头往他头上一扔,转身走到桌子前,揭开水壶盖看了看,发现里面还有冷水,便端起水壶往脚上冲去。 床上的楚无痕,趴在那里打了个嗝,满面通红地看着二十一,道:“好妹妹,这鞋子谁送的,就这么合你脚?” “你管我!”二十一瞪了他一样。 楚无痕在床上滚了一圈,乐呵呵地猜测道:“我知道了,是情郎!” 情郎?二十一听到这两个字,手一抖,险些把水壶给摔了出去。 “妹妹,你那情郎是两情相悦呢,还是你单相思呢?” “你……”二十一又羞又恼,大步上前,将水壶里的水往他头上倾倒了下去,“我让你瞎说!” “诶、诶……”楚无痕被这凉水泼脑门,又清醒了一半,连忙往床里面躲去,抱着被子擦了擦,“我就随口说一说呀,你别拿水泼我……” 随口说一说…… 这几个字,又让二十一脑中记忆跳到了之前自己对沈墨洲说的话来。 她眼中一阵黯然,心里又开始堵得慌。 楚无痕发现她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试探着问道:“难不成,哥哥我说对了?” 二十一扭头狠狠地瞪他,又蹲下身去,擦自己的鞋。 这反应,不是也得是了。 “哥可是过来人啊!”楚无痕起了劲儿,连忙爬出床外,蹲到她身边,一脸好奇地问道:“妹儿,是不是你小情郎惹你不开心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哥哥帮你去收拾?” “你走开呀!难闻死了!”二十一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别啊!”楚无痕不依不饶起来,又蹲爬到她面前,说道:“和我说说嘛,说好的谈谈人生理想呢?” 二十一眼睛一瞪,将水壶放到地上,凶巴巴地说道:“好啊,说好谈谈人生理想,那我们就来说说你和锦文绣是怎么回事啊!” 楚无痕脸一垮,开始摇头了。 他想谈就谈,想不谈就不谈? 二十一才不会这么便宜了他。 几番纠缠追问,才知道楚无痕和锦文绣是一起长大的。 楚无痕七岁的时候,流落街头靠偷窃度日,被十岁的锦文绣带回家。 还真是二十一当日算的那样,锦文绣要比楚无痕大三岁。 锦文绣人长得好,性子虽然带着些泼辣,但还是十分善良。 相处久了,到了一定年纪,楚无痕就开始喜欢上了锦文绣了,只可惜她当惯了大的,从来都没有把楚无痕放在眼里。 楚无痕对锦文绣的有意思,锦坊里的人都知道,但也普遍认为这两人是没戏的。 锦文绣千金小姐,楚无痕算什么? 大街上捡回来的小毛贼,锦文绣的心再好,也不可能将他放在心里的呀! 不过楚无痕这一张皮囊长得好呀,锦坊里好多姑娘都喜欢他,跟在他身后,向他献殷勤,讨他欢心。 锦文绣十六岁的时候,锦坊来了个有钱官家老爷,领着人,带着几大箱金银珠宝,说是来提亲。 锦坊的人都炸开了,都说是喜事上门呀! 楚无痕那天刚外出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锦坊的人走路一个个都急匆匆的。 锦坊一个喜欢楚无痕的小绣女贴了过来,娇滴滴地说道:“阿楚,文绣小姐马上就要成亲,继任这锦坊绣主之位了,我看你也死了这条心,把这心思放到我心上来,怎么样?” “什么?”楚无痕还以为自己听错。 小绣女又说了,“提亲的彩礼拉了好几箱过来了,正说媒呢,不信自己去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喜欢 楚无痕跑去前厅,果然看见坊主和人正聊得欢,放在前厅中的几大箱子珠宝,流光溢彩,几乎要闪瞎他的眼。 提亲就给这么多,想想就知道来提亲的人家底有多厚。 不过还是听见坊主说了,这是要看锦文绣自己的意思,看那两个年青人聊得怎么样了,如果锦文绣同意,这么亲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楚无痕闻言,连忙去找锦文绣。在后院,他果然看到锦文绣和另外一个男人站在鱼池边,聊得开心,锦文绣娇笑连连,眉目生花的。 楚无痕那时候才多大?锦文绣已经十六,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可楚无痕才十三呀! 毛头小子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要被抢走,想都没多想,直接冲上去就表白了。 “绣娘,我喜欢你,你不要嫁给别人,我娶你!” 锦文绣惊讶地看着楚无痕,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锦坊里传的楚无痕说喜欢她的话,她没当过真,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毛小子还真喜欢自己。 可是他才多大,瘦瘦小小的像个猴子,整个人都没长开,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锦文绣还没开口,旁边来提亲那个男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那男人指着楚无痕,神情鄙夷地看着他,仿佛就像看见了一个笑话,羞辱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下人还想娶小姐,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个身份,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锦文绣闻言,精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看的色彩。 楚无痕一下就被激怒,像头发怒的小公牛,嘶吼着冲了上去,一头把那男人顶进了身后的池子里面。 一时的痛快是有了,事后楚无痕被罚跪了一整晚,又领了五十板子,伤痕累累,三天不能躺着睡。 后来那个男的,就经常出入锦坊和锦文绣来往,楚无痕明着暗着各种阻挠。次数多了,他的老底就被对方给揪了出来,在街上小偷小摸的事成了反复被羞辱的把柄了。 半年后,锦坊里的人又传,锦文绣打算答应这门亲事了。 楚无痕跑到锦文绣屋里找她,询问她这事的真假。 锦文绣没有回答。 楚无痕再次表白:“绣娘,我喜欢你好久了,你不要答应这门亲事。” “楚无痕,我比你大三岁,一直把你当弟弟看……” “可我不把你当姐姐,我要娶你,你要拜堂成亲的对象只能是我,以后你生的儿子女儿都要叫我爹。”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把锦文绣给惹恼了。 锦文绣涨红了脸,斥道:“你怎么这么幼稚,先不说你要什么没什么,就没想过,你才十三。等你二十能娶妻的时候,我都二十三岁黄花菜了。你长大了,脑子里的想法也会变,今天你对我说的这些话,七年后兴许就是你儿戏之言了!” 楚无痕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想表明心迹,说自己不会变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锦文绣就算动容,也不可能真拿七年的青春做赌注。 锦文绣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楚无痕被赶出屋后,回到自己的房里。 没多久,向锦文绣提亲的男人就忽然带着一大帮人,闯进了他的住处,二话不说,就是一顿乱翻乱搜,最后从床底下搜出了一块玉佩,就说是楚无痕偷了他祖传的玉佩了。 楚无痕被当做了小偷,遭那些人吊打了一番,最后还是锦文绣出面,才放了他。 只是作为交换,楚无痕被赶出了锦坊。 当时没有人相信他,人赃并获,他又有前科,就连锦文绣也没表明态度。 楚无痕气不过,干脆又干起了老本行,还发誓把自己盗名做大。最后机缘巧合下,拜了高人为师,得了一身绝顶轻功,就真的得了这侠盗之名了。 楚无痕说完这些,整个人都黯然失色,掩饰不住伤心。 “……就这样?”二十一看着他,问道。 “还能怎样?”楚无痕反问。 二十一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看锦文绣还是挺喜欢你的呀,她成亲了没啊?她那样子不像是个成亲的人啊!” “没有。”楚无痕重重地呼出一口酒气,答道,“她不喜欢我,也没成亲。” 二十一真是服了,翻了个白眼,叹道:“你现在都二十四了!你们两个就这样别扭了十年是为了什么啊?现在锦文绣都二十七了,你赶紧再去和她说一次,把她收了吧!” 楚无痕哼了一声,道:“她当初不愿意等我,也不愿意相信我……” “她不愿意等,最后也蹉跎了这十年了!”二十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那个时候是人赃并获,她包庇不了,不出来说句话,难道看着你被人打死啊?” “……”楚无痕内心有些蠢蠢欲动,桃花眼迷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把头一别,失落地说道:“喜欢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保不准她这些年不嫁人是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 说到底,他还是气不过当年她说他的表白只是儿戏之言。 十年的纠缠,彼此都变了性格。不变的,是他的心,那么,她是不是也没变过当时拒绝他的想法呢? 他已经被磨光自信了。 “怎么……”二十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当初表白,就被她拒绝得死死的,还不如不说,至少我还能留在她身边。”楚无痕叹了一口气,眼睛忽然一亮,对二十一说教道:“所以说,妹妹,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他没有开口之前,你千万别先开口,否则,呵呵……你看看我就知道了!” “我……”二十一下巴一扬,被他说得有些羞恼起来,“你瞎说什么,喜欢还不能说,那有什么能说的。我就可以天天和我家仙若说。” 楚无痕看着她,好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道:“你别以为哥哥我不知道仙若是个女的,我说,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吗?” “我当然知道!”二十一答得痛快。 “那你说说是个怎么回事。” 二十一喉头一滞,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姻缘她会啊,男欢女爱的事,不都求个结果吗? 可是要问个细、问个清,她还真不知道。 楚无痕眉头一挑,神采奕奕地说道:“可是看不见会想?看见了又想靠得更近?要是在他面前说不出自己的心里话会堵,被问到了又慌?见不得他高兴以外的情绪,见不得他和别的女人贴太近?不然就……心揪揪然?” “啊,还有很容易脸红,看见他、想起他,会心跳加速……”楚无痕说得起劲,说得眉飞色舞的。 “……”二十一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沈墨洲,但她立马又意识到什么,狠狠地瞪了楚无痕一眼,道:“你知道你还问我!” “你现在有?这些可都是单相思的表现啊!” 单相思? 二十一瞪了瞪眼,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嘴上却立刻否认:“没有!” “嗯……”楚无痕擦着下巴,仔细打量着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沈墨洲!” “啊、啊!”二十一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往后看去。 哪里有什么沈墨洲! 楚无痕眯着眼,慢悠悠地说道:“妹妹,这男女之情,可不同于什么‘姐妹之情’之类的。” 她自然而然就比较起了自己对仙若的感觉,和对沈墨洲的感觉。 看不见会想,看见了又想靠得更近。她对这两个人,好像都有这种感觉。 她对仙若没什么说不出的啊,倒是面对沈墨洲的时候,总是说出了一些莫名其妙地怪话,这种现象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后面呢? 二十一心下有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在心中呼之欲出。 她皱起眉头,道:“你脑子清醒了吧,清醒了,那我就走了。” 楚无痕看着她的背影,幽幽地说道:“小心啊,先说出口之前,先想想哥哥我啊!” 这些话穿到二十一的耳中,让她后背一凛,连忙打开门冲了出去。 楚无痕要得就是这个效果啊,沈墨洲的心思可还是被他给说破的,后面剧情要怎么猜实在简单,他在加点料,或许就猜不着了,呵呵。 二十一逃难似地出了客栈。 “完了!”二十一扶着路边的墙,喘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说道:“我、我喜欢沈墨洲?” 这话一出口,她更加不敢相信,捂住了自己嘴,脑子乱作一团。 她、她刚刚说了什么?喜欢……沈墨洲? 这一瞬间,好像自己完全被点化了一样。儿女情长,缠缠绵绵,也到了她的身上了。 完!了! 二十一有些抓狂地捂住剧烈弹跳起来的心脏,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混乱着,忽然就听见身后熟悉的喊声: “女先生!” 二十一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回头,果然看见沈墨洲大步朝自己走来。 看着他越走越近,想起她给自己的诊断,二十一顿时就慌了手脚,一双手想去理衣裳却好像越理越乱,两脚想站得自然却好像站得刻意。 二十一一咬牙,干脆低头就跑。 沈墨洲愣住了。 她跑什么?他有这么恐怖吗? 沈墨洲皱起眉头,追上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波未平 “女先生!”沈墨洲追上来,一把抓住她,正要问她看见他就跑是什么意思,还没开口,却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再仔细看她,身上脏兮兮的,沾着泥——全都是从楚无痕身上蹭下来的。 “你这是怎么回事?一身酒气,喝酒了?”沈墨洲怒声质问,他可是记得她闻到酒气就皱眉的。 二十一看到他脸上的怒色,怯然否认:“没、我没喝酒。”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二十一指着自己走来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说道,“碰、碰到一个酒鬼,给不小心弄的。” 沈墨洲皱起眉头,扯着她前后看,问道:“受伤了吗?” 二十一在他两手的掌控下,左右跌跌撞撞,感受到他的关心,她的心又开始骤然跳动。 “没有。” “那走,我们回去。”他又说。 二十一踉跄地跟在他身后,问道:“你不是说,我随意去玩儿就好吗?” 这话说得沈墨洲步子一顿。 他扭过头来,看着二十一,就这样不说话,好久也不动。那眸子墨色沉沉,看不见底,仿佛要将人吞噬其中。 二十一看得怕了,猜不到他下一瞬会是个什么表情。 是怒,她会心惊;是笑,她也会心惊。 二十一心一慌,抓住了沈墨洲的手,先开了口,“沈、沈墨洲……” “嗯。”他应得很冷淡,喜怒全无。 二十一向他靠近了两步,双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仰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可怜的味道。沈墨洲低头看着她的脸,莫名地想要怜惜她。 “我、我……”我喜欢你了。她想说出这一句话,脑海中却回想起了楚无痕的话,又心生了退意,硬生生地改口为,“我没力气了……” “……”沈墨洲无奈地扶住她,淡淡地说道:“走吧,回去洗个澡,这一身难闻死了。” “嗯。” 他扶着她,她就靠着他。二十一悄悄地打量着他,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好像和楚无痕说的一样,又好像不同…… 夜色覆盖所有的阴影,天与地基本融为一体。 仙若刚修炼完躺下,二十一的手就圈了上来,软软的、带着依恋。 “还没睡?” “嗯。”二十一的头往仙若的怀里钻,撒着娇说道,“你这几天修炼得好认真啊!” 往后也一定会成功的! 仙若轻笑了两声,表情藏在了黑暗中。 “哎呀!”二十一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怎么了?” 二十一一拍脑门,道:“我在秀水那边的工钱还没拿呢!” “工钱?”仙若不可抑制地蹙眉,“你差点在那里送命,你还想着工钱做什么呀!” “那有什么吗?死了才不需要工钱,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钱不拿太吃亏了,不行,我明天得去一趟那里,将工钱拿回来。” 仙若默然听她自言自语了一阵,轻声问道:“二十一,如果说,这世上有逆仙之法,你会不会让我用?” “逆仙之法是什么东西?”二十一好奇地问道。 “大概就是,削去仙体灵肉之类的方法吧!”仙若脑中恍恍惚惚,还是憧憬着这些不可能的事。 耳边沉默无声,等仙若反应过来,她才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要是二十一以为她还在奢望留下来,肯定又要生气了。 她连忙解释道:“二十一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这几天修炼真的很认真的!” “不会啊!”二十一不知道她在解释什么,只道:“要是真的有这种方法,师父肯定会留下来给你的。” 只是这种方法不存在,仙若除了这条路没有其他办法了。 想到这里,二十一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她就会越想越深,激发出内心的恐惧出来。 在秀水那里犯的错误,绝对不可以在仙若身上重犯。 这一想,她又想起了李元良的死,然后又觉得自己刚刚要工钱的想法实在是无耻,害死了人,她怎么还在想这些东西? 唉,算了,算了……不想了,睡觉。 这一夜,二十一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沈墨洲,一会儿梦到李元良,一会儿梦到仙若。 等她醒来的时候,仙若早就起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觉得冷,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然后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正要下床,才感觉脚上一凉,发现自己没有袜子,往地上一看,又发现没有鞋子。 “啊……”她打了个呵欠,想了起来。 昨天鞋袜都被楚无痕给吐脏了,被拿去洗了。然后,仙若怕她乱跑,就赶她上床躺着,鞋子袜子全都藏了起来,不让她穿。 二十一抓了抓头,坐在床边,晃着脚,喊道:“仙若、仙若、沈——仙若啊!” 半天都没有人来理会她。 她只好光着脚下了床,走到放行李的柜子前,打开柜子自己去找鞋袜。 冰凉的地面,让她几个脚趾头全都蜷缩起来,双脚也互踩着,不然脚底太冷了。 一堆衣物中,她首先找出来的是绣鞋。她将鞋子扔到地上,垫着脚,又继续找袜子。 “袜子、袜子、袜子……” 翻开所有,她终于看到一双白色的衾袜。于是连忙拿了出来,脚趿拉着鞋,回到了床上。 她用手搓了搓被地板冻凉的脚,这才拿起一只袜子往脚上套去—— “唰啦”一声轻响。 二十一愣了愣:袜子里还有东西?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趾,感觉碰到了几张轻柔的纸。 二十一拿起袜子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袜子,拿成了仙若的了。她又褪下袜子,用手在外面捏了捏,松松脆脆的纸声从里面传来。 “仙若把纸放里面做什么?” 她好奇地伸手,将那几张掏出来,一看——银票!而且还是百两银票。 “呵!”二十一展开银票一数,居然是三百两银票,不由得笑了起来,“仙若这是在藏私房钱吗?” 但她马上意识到不对。 这藏私房钱的前提,是得有钱给她藏啊!她们两人之间,不管是一锭银子还是一个铜板,都是二十一打理的。仙若哪里来的钱啊? 她连忙又拿起另一只袜子,一摸——也有! 再从里面掏出来,又是四张百两银票。 三张、四张,合在一起,成了七百两银票。 七、七百两……七百两! 二十一的双手抖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这七百两……是那七百两?丢了……的七百两? “怎么可能!”二十一笑了起来,去否认,脑海中却想起了昨夜仙若说的话: 她问,如果这世上有逆仙之法,你会不会让我用? 她说,大概是削去仙体灵肉之类的方法。 她解释,她没有别的意思,这几天她修炼很认真。 这些话,听着没什么呀,怎么现在觉得好刻意?就好像她在欲盖弥彰,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不可能,不可能!”二十一使劲地摇头,试图说服自己,“仙若怎么会骗我?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 可是这七百两…… 因为这七百两,仙若才和自己有第一次争吵的呀,那个时候,她就说、就说…… “傻丫头,成不成仙又如何,你一心一意只为我,若因这种小事伤了你的心,我宁愿不修那仙!” “够了!二十一!我不需要这些,修什么鬼仙,聚什么破香,竟为了一点钱,逼你止如此境地?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又何须当那守财奴?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些钱,早就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不是到处风餐露宿。没了这些钱,刚好!你不用每天都纠结在这些事上了。” “二十一,如果钱是我偷的,你会怎么办?” “为了钱去冤枉一个人,我不修那仙也罢!” 二十一从来没有多想这些话的真假,只当她是心疼自己才这么说的。 可是现在想来……呵,也是,当时沈墨洲就解释过钱不是他拿的,可后来他认下了,怕也是……知道是仙若做的才背的黑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她才开始做梦,梦见仙若在天劫中焚烧至死的。 原来、原来,事情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她真是蠢啊! “啪!” 想到这里,二十一就狠狠地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脸上立刻就出现了一个五指红印。 她那时候蠢!她那时候幼稚!还以为仙若是喜欢沈墨洲才护着他,所以特地跑回去找沈墨洲道歉。 自己却又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反反复复,变幻无常,一昧地去相信不去思辨,心思一头全都扎在仙若身上。 她早就应该有所察觉的呀! 仙若说过那么多次,不想修仙的话。 好几次,仙若讲话都闪闪烁烁的,强调自己有在努力修炼,她都没有在意。 她见过仙若有时候神情恍惚,问她:“二十一……你……有想过我修完仙以后的事吗?你该怎么办?” 这怎么会…… 二十一手中的银票被她抓成了一团,脑中好多瞬间都缠绕在了一起,慢慢地汇成了一个结果: 仙若不想修仙的原因,是因为……舍不得她……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东窗事发 “不对、不对!怎么可能呢?” 二十一不愿意相信,觉得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七百两、七百两……或许是沈墨洲心中介意不过去,偷偷地还给仙若的。对!沈墨洲那个时候,有说这钱来路不明,分了算了之类的话,是她自己没有接受…… 所以,他后来偷偷地给了仙若! “一定是这样!”二十一慌乱地将这几张银票抚平,折叠好,想重新放回袜子当中,装作没有看见过。 可是,她又僵住了,神情木讷,双目无神。 李元良死去时回头望的那个画面出现在她脑海,紫色天雷下被灼烧的仙若也出现在她脑海。 还有,大雪之时,她看到被吓哭的仙若蜷缩在角落里。 她呼吸都颤抖起来,眼眶中泛着水光。 “不能逃避……不能害怕!” 她只好穿上衣服,将钱兜入囊中,袜子也没穿,就这样套上鞋子下了床。 她要去找沈墨洲,问清楚,然后、然后……呢? 师父说过,只要仙若用心、专一,就可以过天劫,登仙位的。 那是不是也说明,仙若失败正是因为不专心?而仙若不专心,却是因为……放心不下她? 毕竟……她开始梦见仙若天劫时候的场面,就是从这七百两丢了以后才开始有的呀! 二十一脑中快速旋转着,跑去敲沈墨洲的房门。 “沈墨洲、沈墨洲!” 她叫的很大声,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沈墨洲打开门一看,就见二十一站在门口,一脸的焦急紧张,衣服穿得不整洁,头发乱糟糟的,脚上更是袜子也没穿。 “怎么了?”他拉着她进了屋,关上门,伸手去为她理衣裳,“穿着这个样子,你是怎么敢出门见人的?” “我问你个事,你老实回答我。” 沈墨洲不说话,拉着她到床边,按着她坐下,沉声问道:“连双袜子都没有得穿了吗?” “我和你说话呢!”她提高了音调说道。 沈墨洲皱起眉头,看她,“你说,我听着。” “那七百两不是你拿的对不对?” “什么七百两?”沈墨洲下意识地反问。 二十一红着眼,瞪着他,“我之前丢的。” “……”沈墨洲当然记得这件事,他还特意和仙若聊过,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又提起了,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 还是因为…… 其实二十一知道自己现在问的这些,都是走个形式,她都已经知道了。 她从怀中拿出了那七百两银票,问道:“这个……这个七百两,是我从仙若的袜子里找到的。” 沈墨洲脸色微变,一手扯住那七百两,换上冷静地表情,说道:“没有,这个是我偷偷还给仙若的。” 还想骗她? 二十一的脸上当即染上怒色,将钱扯回,冷笑起来。 “是吗?我怎么记得,在同陇的时候,我问你你的扇子去哪里了,你有说过,出来时匆忙,忘记带了,钱也只带了我还你的七百两?你是要告诉我,这一路过来,你分文不花?” 沈墨洲没想到她记得那么清楚,也知道这谎注定要被戳破了。 “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是仙若拿的,对吗?”她质问道,“你是故意帮仙若背的黑锅,对吗?” 沈墨洲别过头,脸上带着些不自然,道:“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说做什么,仙若只是一时糊涂,好好的说一说就过去了。” “你知道什么!她从来没有骗过我……”二十一激动地说道。 可是,这次一骗就骗得她好苦呀!这几个月来的噩梦,这几个月来的担忧……从地仙那里看到未来,原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酝酿的呀! “……” 二十一瞪着他,眼泪掉了下来,“你们合起伙来一起骗我,你明知道真相,也不告诉我。有什么不好说的!早说、早说……” 早说,或许她就可以早点纠正这些了。 沈墨洲拧着眉头,反驳道:“女先生真是好正义!你忘了你当时的火气了?上来二话不说就给人一巴掌,也不听人解释,我要是说了,你当时会信吗?” “我……”二十一无话可说,她当时的确很冲动。她点点头,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当初误会了你,还打了你。” 说完这些,她一抹眼泪,起身推开他,往外走。 “你……”沈墨洲追看她的背影,也有些后悔说出口的话。 她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当时她也已经道过歉了。只是这两天的郁气,让他有些控制不住,才又拿着这些事来讽刺她的自尊心了。 “站住!”沈墨洲几步上去,拉住了她,问道:“你要去哪儿?” “放手!”二十一甩手挣扎道:“我要去找仙若,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要问仙若,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想修仙,不愿修仙的原因是不是为了她,这么久以来是不是都在欺骗她! “你又想做什么傻事?”沈墨洲斥道,“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你都原谅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仙若问个明白?在和仙若有关的事情上,你就不能多动脑子少动感情吗?” 多动脑子少动感情。 沈墨洲精准地说出了一个事实,二十一对待仙若的事情上,的确是感情多于理智。 正是因为说的对,反倒又推了一把二十一的怒气。 她推开沈墨洲,怒道:“我知道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教!” 说完,就冲出了门。 “女先生!”沈墨洲追出门,看到她快速地冲下了楼,出了客栈。 沈墨洲懊恼不已,一拳狠狠地捶在了栏杆上,也疾步下了楼。 他要赶在她之前见到仙若,不然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今天的天气一如既往地阴沉,仙若远远地看着街的另一边,随风招摇的竹幡,“一语惊人”四个大字下,没有看到地仙。 仙若还是想要逆仙之法。 昨夜二十一也说了,要是真有这种方法,师父肯定会留下来给她的。 也就是说,二十一不反对这些。 可是,她又记得在地仙那里看到的画面,二十一对她的厌恶,让她犹豫。 仙若握紧了拳头,还是转身往回走了。 如果她做的事,不能让二十一开心,那也就是没有意义的。 冷风吹来,仙若的衣袍随风猎猎作响。她伸手拉了拉被风吹乱的衣服,眼睛朝前面看去,却看到前面街角,转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二十一阴沉着脸,看着远处的仙若,手中的银票被她捏得再次皱成一团。 她猜对了,果然呵,还真是走这条路去,去找地仙了。 换做以前,昨天晚上仙若说的那些,不会让她想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但现在不同了。 仙若说的什么“逆仙之法”,凡人怎么可能有!不找地仙又找谁? 仙若看到二十一,就高兴地招手,朝她奔来。 “二十一……” 那脸上明媚的笑容,仿佛是冬日的暖阳,让二十一心中一阵刺痛:仙若,你怎么可以做这种傻事?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吗? 二十一的脸再次冷下去,压制住对仙若的所有心疼,大步流星迎了上去。 仙若兴奋地到了二十一面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十一不说话,沉郁地看着她。 仙若还没有发现二十一的异常,伸手去拉她手腕,道:“走吧,外边冷,我们先回去。” 说着,仙若就拉着二十一往回走。 二十一定在原地,没有让仙若拉得动。 仙若一愣,回头看她,这才发现她脸色不是很好,黑着张脸,比天气还阴沉。 仙若迷惑地问道:“怎么了,二十一?” 仙若低头去看二十一的手,却发现了她手上拿着几张纸,正要询问,二十一开口说话了。 “仙若,这是什么?”二十一抬起手,举起那七百两银票。 仙若眨了眨眼,“……银票?” 二十一冷冷地看着她,牵起嘴角,勾起一抹讥嘲,将银票一张一张扔向她,“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五张、六张、七张,七百两!” “……”仙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慌忙去捡地上的银票。 “你不说说这七百两是怎么来的?” 仙若手抓着银票,心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她看了看这七张银票,这才想起…… 那次折回杭州,在客栈里,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东西,趁二十一出去的时候,匆忙将银票藏进了袜子里面。 急不得看见了,有些好奇,还问她:“仙若师姐,你在说做什么?” “啊、啊?我,藏两张护身符,保平安的,你、你别让二十一知道了,不要告诉她。” 事情隔了这么久,仙若几乎都忘了这么一回事了。 仙若连忙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二十一,眼中满是慌乱,“二十一……我……” 事情到这一刻,二十一才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承认这个事实——钱是仙若拿的。 “这七百两真的是你拿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仙若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因为……” 二十一用冰冷的手,捂了捂被气热的脸,强压下心头的软弱,问道:“仙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先知应验 仙若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可是既然二十一都发现了,也已经从地仙那里知道自己不愿意修仙的事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 于是,仙若抬头,迎上二十一的目光,答道:“因为我不想修仙,我不想离开你呀!” 果真是这样! 二十一一瞬间被这些话击垮了,差点就哭了出来。 仙若真的是为了她在做傻事,从头到尾阻碍仙若修仙的就是她,没有她的存在,仙若不会被天雷焚烧。 “所以、所以,这几个月,你根本没有用心在修炼,全是在做样子给我看,对吗?” “我……我……”仙若咬着牙,最终还是点点头。 二十一心中猛地一震荡,忽然就笑了出来,夹着无奈、夹着嘲讽,还有心痛。 “哈哈,枉我这么信任你!还真是我昏了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都快被自己给蠢哭了!” 仙若看到她的笑,顿时又慌了神,连忙抓住二十一的手臂,带着哀求的眼神看着她,道: “二十一,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希望能一辈子在你身边,和你变老,还有……还有,我好想看到二十一以后成亲是个什么样子,兴许会生个小二十一让我抱,对不对!” “……”二十一听到她的憧憬,眼泪差点奔涌而出。 仙若的期盼,是她承担不起的未来呀! “你、你放手。”二十一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 仙若的手抓得更紧了,眼神更加殷切无比,道:“地仙就在那里,只要你答应,我们现在就一样去找她要逆仙之法,将我变成普通人,留在你身边呀!” 找地仙? 二十一恍然明白,她之前为什么一直在纠缠自己,问怎么寻仙了。 原来,是为了找地仙,去要这个所谓的“逆仙之法”! 这都是些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啊!有这种东西,师父早就拿出来了呀! “你闭嘴!”二十一想得更明白了,用力甩开她,呵斥道:“你莫要在我面前犯蠢!什么逆仙!灵女天生,生都生下来了,还能改变自己的父母是谁这件事吗?” “我……”仙若无力反驳。 “这纯粹就事你胆小怯懦的借口,不说逆仙可笑,你可见过熟鸡蛋能变回生鸡蛋?” 仙若手足无措,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道:“我……我、我没有怯懦,我只是不想离开你呀!我不怕死的,我只怕离开你呀!” 二十一冷笑一声,问道:“所以说,这一切都怪我了?” 的确怪她,的确怪她,二十一心里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在诱导仙若犯错,有她在,仙若根本没办法专心修炼。 “没!没!”仙若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抱住二十一的身子,“你不要胡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听到仙若承担罪责,二十一心一狠,缓缓地抬手,用力推去。 这一下,就直接推开了仙若的拥抱,将她推到在地。 仙若跌坐在地,脑海中恍惚着,好像这画面似曾相识,接着她就听见二十一的声音又冷又无情地从上面传来: “沈仙若,我真是受够你了!” 仙若抬头,愕然看着二十一。 那一瞬间,整个阴沉的天,都在二十一的背后,一齐将这冷漠之感碾压向她。 二十一伸手指着地上的她,神情中的厌恶,和在地仙那里看到画面,重合在一起: “我还没怪过你!” 仙若捂着心头,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被自己握皱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自己的心脏。 发生了,发生了!地仙算的,发生了。 二十一俯视着地上的仙若,看到仙若脆弱无助的表情,让二十一心惊。 她努力装作不为所动,缓缓而又决绝地说道: “因为你,师父才会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离开,让我带着你东奔西跑!因为你,我才需要去坑人钱财,攒钱聚香!因为你,我才会失了自由和安定,落脚无处。” 可二十一知道,这些不是自己的怨恨,而是仙若留在心中的自责啊! 都是仙若说过的呀: “够了!二十一!我不需要这些,修什么鬼仙,聚什么破香,竟为了一点钱,逼你止如此境地?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又何须当那守财奴?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些钱,早就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不是到处风餐露宿。没了这些钱,刚好!你不用每天都纠结在这些事上了。” 她却挖出来,用来伤害仙若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仙若专心修炼,于是她又说:“你从来都是我的一个累赘!” “别!别说了!”仙若闭着眼睛,尖叫了出来,歇斯底里地,趴在地上,痛哭起来,哀求道:“二十一,求求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她已经在地仙那里听过一次了,她不想在二十一这里,再亲自听她说出口了。 如果二十一说了这一切只是为了摆脱她,是她没有自知之明,她会疯的!她会被烈火焚身痛苦到发疯。 如果二十一否认她那个“心爱之人”的地位,是她犯蠢,她会死的!她会被这些话一刀一刀地凌迟至死。 看着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仙若,二十一整个脑子一片空白,身在颤抖、心在颤抖、呼吸也在颤抖。 不行啊,她受不了了,她会心软,她想要去扶起仙若,告诉仙若…… 二十一扼制住一切冲动,僵硬地转身,要离开。 脚底下一停,却被仙若抓住了裤脚。 二十一用力地抬了抬脚,没有抽出来。仙若抓得实在是太紧。 “你……” “不要走!二十一,不要离开我,什么都不要说,别离开我,我会听你的话,好好修炼的!”仙若知道她要离开了,做着最后无力的挽留。 二十一看了看地上狼狈的仙若,还是咬牙,决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就连地上的仙若都被她拖动了。 “放手!”二十一下命令了。 仙若咬着自己的唇瓣,咬出了血,最终还是松了手。 再不放,二十一说出那些话该怎么办? 仙若只好抢先说:“我会成仙的,你不会承担罪责的,求你……求你什么都不要说,走吧!” “……” 那一瞬间,天塌地陷,仙若的视线中,所有景色都黑了下去,只剩二十一的背影,慢慢往前,消失在昏暗的天地中…… 二十一回到客栈,将自己的衣物全都收拾出来,拿出一张黄纸做了字条,用杯子压到桌子上。 站在街上,二十一第一次不知道去哪里。 以前,仙若说去扬州,那就去扬州;去杭州,那就去杭州;去岳州,那就去岳州。 她没有家,只有仙若。现在,她连仙若都没有了…… 岳州街上来往这么多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路过她身边,竟然让她萌生了些许恐惧感。 二十一低下头,不敢看路人各色各样的表情,疾步离开芙蓉客栈门口。 她想起了昨天楚无痕在的那家客栈,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反正就去那里呆着吧,有没地方可去。 二十一背着行李,到了昨天安置楚无痕的那家客栈。 这家客栈就在芙蓉客栈的隔壁街街尾,位置有些偏僻,但经过的人还是挺多的。次街街尾再偏僻也差不到哪里去。 客栈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身材挺丰腴的,悠闲地坐在柜台那里,磕着瓜子。 二十一走进客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栈牌,问道:“老板娘,人字一号昨天的客人退房走了吗?” 老板娘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站了起来,道“昨天你送那俊哥儿过来的吧。” “……嗯。”二十一没想到她还记得,缓缓地点点头。 不过想想也是,这客栈就这么大,来往就这么几个人,要记住也容易。 “退房倒没有,钱也交着好几天的,但是昨晚查房的时候,房里没有人。” 那家伙是晚上出去偷东西去了吧……二十一默默地想着。 老板娘又上下打量了二十一一眼,吃吃地笑了起来,看了看左右,神神秘秘地问道:“姑娘,那公子你是情郎吧!私奔出来的?” “啊……” “嘿嘿!”老板娘掩嘴一笑,挥了挥手,道,“不用说我也知道,去吧、去吧,我不会乱说的。” “……”二十一莫名其妙,转身往里走。 等等,去哪儿啊…… 二十一一拍头,反应过来,道:“老板娘,我要一间房。” “都私奔出来了,还矜持什么!”老板娘瞟了二十一一眼,但还是拿了个房牌给了二十一,“就在他隔壁。” 多赚钱的事,她没道理拒绝。 “……”二十一交了钱,进房,将行李扔到桌子,仰头倒到床上。 人闲心难静,刚刚发生的事,又开始在脑海中倒退重放。 她想起仙若受伤的表情,她就开始后悔,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处理对不对,但有一点,她能肯定:她存在,肯定会阻碍仙若,会害死仙若。 不行,想得越多,心越乱,她得找事情做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分道扬镳 芙蓉客栈。 黄纸字条上,留了几句话:师父说过,有问题就去庐山,就此分道扬镳。 仙若颓然坐在凳子上,双眼红肿,面如死灰,喃喃道:“二十一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 沈墨洲面色铁青,将那字条攥进了手心,眸中氤氲着怒气。 她这是什么意思?走?她会放心让仙若一个人独行?这字条也没提名提姓,分明就是要他送仙若过去的意思。 她还真是好意思!真当他有这么好的善心? “不去!”沈墨洲冷着张脸,道:“我们就在这客栈等着,什么时候找到人了再说。” 他将捏成团的字条扔到了地上,转身出了仙若的屋子。 门刚一关上,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敲打声,伴随着有鸽子在叫。 仙若扭头,看到窗户纸上映着的鸟影,又收回了视线。 “咚咚咚……咕咕……”窗户不停地被敲打,鸽子叫个不停,仿佛她不来开窗,它也就不罢休。 仙若不耐烦了,只好起身,打开窗。 一阵风吹了进来,只见那黑鸽子站在窗柩上,歪着头,打量着仙若。 仙若看了看,却没有看到鸽子脚上绑有信条。 “不是宁道长叫你来的吗?”仙若愣了愣。 “咕咕。”鸽子跳了跳,扑棱着翅膀,进了屋,在地上蹦来蹦去,偶尔啄啄地板。 黑鸽子好像是来找仙若的,此时却又自顾自地在地面敲来敲去,好像在觅食,又好像在玩耍。最后,它蹦蹦跳跳,跑到了沈墨洲扔在地面上的纸条边,好奇地啄了啄。 仙若看到那团黄纸,眼神黯然了下去。 鸽子扭头看了看仙若,伸出爪子挠了挠纸条,鸟嘴一伸,从上面扯下来了一小块碎纸。 她闻声,看到纸条上背啄出了一个小洞,眸中顿时带上了些恼意,几步上前,抬手驱赶道:“出去、出去!” 黑鸽子受惊,腾飞起来,在屋内盘旋了一圈儿,然后朝外面飞去。 仙若捡起地上的字条,将窗户关上。她靠在窗口,打开字条,看着上面的朱砂字迹,目光落到了最后四个字上: 分道扬镳。 她久久地看着那四个字,脑中一片寂静,好像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整个人停滞在了那里。 终于,她带着泪意,惨淡地笑了笑,“还好你没说后面的话,我依旧是你心爱的人对不对?” 仙若嘴上这样安慰着自己,脑海中却全都是那些本应发生而未发生的画面: “心爱之人?那全都是哄你的假话!傻瓜!你还当真了!真是看得起你自己啊!……” “……但愿以后,你在天,我在地,我们互不相识,永不相见!……” 想起这些,仙若的眼中就空洞了一瞬。 “不……不对!还没有发生,我还有机会扭转这些……”仙若猛地回过神来,转身打开了窗户,往外张望。 本来已经飞走的鸽子,又飞了回来…… 岳州城外,一枚弯月逐渐升起,琐碎的星辰也出现,一齐在夜空中散发着寒冷的光芒。 天林交接的视野处,山林黑色的轮廓,被星月的光芒勾勒得起起伏伏,一条曲折的深灰色路劈开这黝黑的森海。 无声的森野中,蹿出一个比夜色更黑的影子,在深灰色的路上疾驰下山。 靠近看,这黑色的影子像个手脚并用的人一样,在地上爬行,只是这速度非常快,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 森林像黑色的海,恍若有更深暗的黑影,喷涌而出,像浪潮一样翻滚着朝道路挤压而去。 深灰色的道路,最终被从森林中冲出的给吞噬。 爬行在路上的人影,速度在这场吞噬中,越来越慢,最终变成了一声哀嚎,那声音就像是夜猫一样,凄厉、刺耳如同婴儿的啼哭。 吞噬道路的黑影慢慢地朝一点汇聚。 月色清幽而淡,笼罩着山路上的两个人影,一个狰狞地在地上挣扎,另一个像死神一样踩着。 在上是宁青,在地是鬼仙。 “想跑?”宁青狠狠地压制着脚底的挣扎的鬼仙。 鬼仙哀泣,发出婴儿一样的尖叫声,回荡在这山林中,让人胆战心惊。 鬼仙仰起脸,对着淡淡的月光,映照出了像被磨皮过的平整面孔,肤色带着夜的黑,映着月的光。它表情痛苦,血色的眼珠、带尖牙的嘴凑被这痛苦撑得圆圆的。 森林中飞出两个黑衣人,牵着一个袋子快速套上了它的头,它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废物!”宁青暴怒起来,伸手提起一个黑衣人的脖子,毒手一捏,直接将其人首分尸。 鲜血从尸身上喷涌出来,身体还在地上痉挛抽动。 “这么多人看不住这么一个东西,还让他给跑了出来!” 另一个人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单膝跪在地上,拱着的手举过头顶,“教主息怒,属下都是肉体凡胎,无教主神通。这鬼仙虽被囚困,却依旧日日厉害,属下等人压制不住,才让它逃脱。” “哼!”宁青一挥衣袖,道:“多找些体质纯阳的人,用人血泡着它,本座不信它还能逃得了!” 说着,宁青移开步子,踹了踹地上不能动弹得鬼仙。 “是。”黑衣人得令,上前提起鬼仙两只冰凉滑腻的手,一个转身一拉,将鬼仙扛上了身。 鬼仙的头上套着的布袋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有粘稠的液体从袋子上缓缓滴落。 夜空中传来一阵扑扑地声响,宁青回过头,一只黑鸽子在他头顶盘旋两圈。 他抬起手,鸽子便缓缓地落在了他的手心,吐出了一块碎纸片。 宁青另一手捻指,浮现出一团淡蓝色的鬼火,照耀了那张碎纸,碎纸上有两个红字: 庐山。 宁青手心一握,掐灭火焰,冷然笑道:“天生灵女地养成,却是上下不收,根本不需我多费力,给她一点点执念,她自会送上门。” 鸽子“咕咕”叫了两声,在这夜色中眼睛像两点红色像点燃的香头。 “先找到寒一栀的仙邸再说,省得到时候灵女愿意为我抓地仙了,却找不到她了!” “咕咕。”鸽子抬腿挠了挠身上黑羽,脚上绑着的信条若隐若现。 宁青将信条拿起,手一托,鸽子便飞向夜空,融入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出了个大晴天。 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二十一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一睁开眼,就看到床边睡了个人——只见楚无痕躺在旁边,单手撑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她。 “妹妹早!” “啊!”二十一吓了一跳,扯着被子裹着自己,往床里面滚去。 楚无痕对她跑了一个媚眼,道:“说好的一起泛舟游湖,赏赏风花雪月呢?” “你你你这臭流氓!”二十一被他吓得语无伦次,披着被子光脚跑下床,“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无痕妖娆地起身,冲她勾勾手指,道:“老板娘说的呀,你来找哥哥我私奔呀,哥哥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我……”二十一呵斥,“那是她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楚无痕,麻烦你出去偷东西的时候,顺便偷个脑子给自己用好吗?” 楚无痕风骚地一撩自己额前秀发,“哥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这么紧张干嘛?再说了,我沈老弟没少进过你的房间吧,哥哥怎么就不行了?” 二十一脸一红,顿时恼羞成怒,“沈墨洲是沈墨洲,你算个什么!给我出去!” “诶,妹妹可真是偏心~”楚无痕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往门口走,边走边回头,“哥哥在外面等你哟!” 他一出门,二十一立刻冲上去将门反锁上。 “这个、这个混蛋!” 她气呼呼地将被子扔回床,穿上衣服。 可是她满脑子都在回想楚无痕那句话:我沈老弟没少进过你的房间吧…… 二十一恍然间,好像明白,人嘴里常挂的那句“男女有别”的真正含义的。 女孩子的房间还真不是人可以随便进的,你既然可以进、那他也可以进,那还要不要羞耻心了? 她捂着脸,烫得厉害。唉,沈墨洲都进过那么多次了…… 二十一摇了摇头,翻出梳子打理头发。梳齿一嵌入发丝,往下一拉,就扯得她头皮一痛。 昨天头发一天没梳,今天发丝居然打结,梳不开了! 好不容易梳清楚了,她又不会盘发髻,楚无痕又在外面催个不停,急得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楚无痕冲了进来。 二十一鼻子一酸,气恼地将梳子砸到了地上。可怜地木梳,发出一声闷响,就断成了两截。 她忽然就委屈起来,仙若不在,她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还怎么让仙若放心修仙啊! “好妹子啊,哥哥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你还不出来?要吃早饭啦——”楚无痕拉长声音对着屋里喊道。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楚无痕听见了她埋怨的声音传出来,居然还带着哭腔,顿时愣了愣。 诶?他从没把一个姑娘给弄哭过…… 可是他刚刚什么都没做啊? “咳咳。”这种情况首遭,楚无痕正了正神色,收起一惯的吊儿郎当,走到屋门前,敲了敲房门,用严肃地语气说道:“姑娘,来给哥哥开个门,有话咱好好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自怨自艾 楚无痕这人纯粹就是没正形惯了,一句“姑娘”表示自己的是正人君子,却又改口不了“哥哥”的自称。 里面没有声音。 “哎呀,妹妹啊,你再不开门,我就来硬的了啊!”楚无痕立刻就装不下去了。 随即,就听见了屋里拉开门栓的声音。 二十一从门里露出半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无痕,没有哭过的痕迹。 “你想说什么?” “咦!”楚无痕打量了她一眼,伸手去推门,“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二十一用脚抵着门,不让楚无痕进。她皱起眉头,说道:“你想说什么,在门口说,不准进来!” 楚无痕跟个狗一样,脸往门缝里挤,还笑嘻嘻的,“你让我进去嘛,我又不做什么,是吧!咱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你……”二十一挤不过他,只能让他进来了。 楚无痕进了屋,看到二十一披头散发的,又看到地面的上梳子,有些疑惑:“怎么?梳子坏了,所以不开心?” “……”二十一别过头,不想说话。 楚无痕眼珠子一转,作势往外走,“你不说,哥哥就去叫沈老弟来了啊……” “不行!”二十一连忙抓住他衣襟,拦住他。 “嗯?”楚无痕一手已经摸上了门,又停下来,转身拉长鼻间哼出的音节,眯着桃花眼打量二十一,“刚刚还不想让我进来,这会儿就不让我走了?” “……” 楚无痕顺手关上了房门,色眯眯地看着二十一,不怀好意地搓了搓手,朝她走了两步。 “你、你想干什么?”二十一被他这表情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往后退。 “嘿嘿!”楚无痕咧嘴一笑,收起这淫荡的模样,道:“逗你玩儿呢!” “……”二十一不敢放松警惕,保持距离观望着他。 “唉!”楚无痕也不介意,摸了摸头,自顾自地走到桌前坐下,道:“看在昨天妹妹你昨天送哥哥来这客栈的份儿上,哥也陪你聊聊人生理想,聊到妹妹你开心为止。” “不用!”二十一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冠冕堂皇打听人隐私的好心。 “咳咳……”楚无痕仰头看房梁,自语道,“不知道我沈老弟在哪儿呢?” 二十一怒:“聊!聊!聊!” 楚无痕挑眉看她,一脸的自得,“我看你行李都背出来了,是不是赌气出来的呢?” “不是!”二十一撇撇嘴,脸上是不在乎,可是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黯然。 “哼。”楚无痕轻笑一声,一只手手肘搭在桌上,指了指她,道:“是不是哥哥我不多问,但你一个女儿家就这样跑出来,实在危险。这碰上哥哥这种好人你是不会有事,但要是换上歹匪,你想过后果吗?” 除却那句“碰上哥哥这种好人”有些刺耳外,二十一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担忧。 这话让二十一放松了些许警惕。 其实,她也不想一个人呀,可是没了仙若,她根本就是个孤儿,凄凄凉凉、无依无靠的。 二十一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双手握在一起的局促,已经泄露了她的不安了。 楚无痕盯着她的小动作,思忖着昨天她回去后,是不是和沈墨洲发生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他脑中灵光一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噗嘶、噗嘶、噗嘶!”他冲她呶了呶嘴,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二十一看着他这样神神秘秘的动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过来!” 二十一不怎么情愿,还是挪到了他面前。 “妹妹,”楚无痕笑吟吟地问道,“你和我沈老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二十一蹙了蹙眉,有些不明白,“什么‘发展到什么地步’?” “啧!”楚无痕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道:“别以为哥哥我不知道你喜欢沈老弟。” “……”二十一瞪大了眼睛,像个汤圆,说不出话来。渐渐地,她一抹红色在她脸上蔓延开,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唉哟、唉哟,瞧着小脸红得……”楚无痕看得笑了起来。 “你……”二十一再一次恼羞成怒,闭着眼睛反驳道:“你有什么资格笑我,你和锦文绣不一样?” 这下轮到楚无痕吃了个瘪了。 “唉,你干嘛没事老提那婆娘!”楚无痕尴尬地笑道。 二十一冲他挥了挥小拳头,带着威胁的模样,“首先你得别烦我!” 楚无痕想起锦文绣有些闹心,皱起了眉头,道:“行吧,走出去吃饭。” “诶,等一下……”二十一有些难为情地叫住了他。 “什么?” 二十一摸了摸头发,支吾道:“我那个啥……” “哦,哥去找老板娘借个梳子给你用。” “还、还有……”二十一皱了皱鼻头,鼓起勇气说道:“我不会梳头发,你顺便把老板娘也借过来吧!” “啊?”楚无痕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妹妹你是皇宫里出来的吧!娇生贵养到头发都不会梳?哈哈哈……” “你!”二十一气得要死,举着手冲上去要打他。 楚无痕见状,立刻钻出了屋,将门带上。 二十一气恼地踹了一脚门。 不会怎么了?就算她是个孤儿,也是被她师父和仙若宠着、疼着长大的! 想到这些,她的气恼又变成了难过。 仙若要成仙,师父也会老,那个时候,她也就没人疼、没人爱了……上天对她的眷顾,终有一天,都会被带走。 弄完这些琐碎的,二十一才勉强出了门。 楚无痕看到她,就扑哧、扑哧地忍笑,等二十一在他面前坐下,他就掩着嘴对着无人处自语道:“这么大个人儿了,头发都不会弄。” 二十一眼睛横向他,隐忍道:“楚无痕,我听得见!” 客栈老板娘帮二十一梳了个头发,也以为她是个千金大小姐,路过楚无痕身边,随口说道:“人家姑娘,好好的千金不做跟着你出来,可得好好待她。” 二十一听了,脸色更难看了。 洗碗的帮工应该是老板娘的亲戚,从后面厨房跑了出来,走到老板娘面前,道:“魏幺儿,你大姐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前天还能上街走,昨天就连床都下不了了,你给回去看看?” 老板娘闻言,脸色不是很好,“她身体不好要我去看什么?二姐、三姐都在,少我一个能怎样?” 帮工听到这满心怨气的话语,叹道:“魏幺儿,莫再气你几个姐姐啦!你们几个父母走得早,你就是家里的宝,当年……” “当年什么!”魏幺儿忽地提高声音,瞪着眼睛打断了帮工的话,“你要不要在这里做事?不做赶紧走,我请别人!” 说话间的不耐烦,已经变成了对帮工这些话的厌恶。 “诶,罢罢罢!”帮工也是无奈起来,挥袖往后厨走,“反正话我已经帮你二姐、三姐带到了,去不去看你吧!” 老板娘余怒未消,黑着一张脸走到了柜台又开始嗑瓜子。 二十一瞥了瞥门口边儿的老板娘,又收回了视线,看桌对面的楚无痕。 “诶,你怎么也来岳州了?”她问。 楚无痕这次倒答得坦荡,只道:“听说锦婆娘在岳州和沈家老爷谈生意,所以特地跑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能捞的,没想到来晚了一点,谈完了,沈家老爷早几天前就走了。” “嘁!”二十一嗤笑一声,“你这醉翁之意在酒吗?” “你这丫头知道什么!这两家可是有钱人,谈生意肯定有好东西!” “偷沈墨洲家东西还好意思说!”二十一翻了个白眼,嘀咕道。 “你说什么?”楚无痕没听清,见二十一不说话,也不追问。 …… 沈墨洲昨日派人找了一天,也没能找到人,扶额坐在房中神思。 他不信二十一真的就这样走了,仙若还在这里,她怎么可能弃之不顾。 沈家在岳州虽然有产业,但派出去的人,到底是尽力不尽心,不如杭州那边的亲信。谁猜得到二十一就一街之隔,对于一个说要走的人来说,这走得也太“远”了。 仙若走了进来,沈墨洲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牵起嘴角一笑。 “怎么了?” 仙若愁眉紧锁,盈盈走到沈墨洲面前,自责地说道:“都是我不好,不然二十一也不会走的。” “呵。”沈墨洲苦笑一声,安慰道:“你没有不好,女先生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的。” “那是以前……”仙若也不知道算不算以前,毕竟二十一把要发生的话说了一半,没说出的另一半,也是自己求着她不要开口的。 “别自怨自艾了。”沈墨洲站了起来,往外走。 仙若愣了愣,自怨自艾? 走到门口,沈墨洲回过头来,看仙若,道:“女先生曾经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仙若愣愣地问道。 “这天下,对她来说,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叫有仙若的地方,另一个叫没有仙若的地方。所以,不管她昨天对你说了多少难听的话,我都知道她是在撒谎,我也知道,你不走,她也不会离开。” 说完,他就关门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去偷东西 仙若被这话惊得在原地久久不动。 她捂着心口,目光中闪烁出水花。 她也信二十一,对,二十一说的一定是假话!她和二十一在一起十八年,如果二十一真的讨厌自己,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所以一定是骗人的。 她要留下来! 只要留下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弥补自己的错误,但是如果就这样走了,那自己岂不是真的要留给二十一一生的讨厌了? 仙若受到了鼓舞似的,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握着拳头朝外走去。 “约好了和宁道长见面的,不能去晚了。” 酒楼,仙若见到了宁青。 宁青迎了上来,带着热络,问候道:“仙若姑娘,好几天不见,姑娘憔悴了许多啊!” 仙若眼神一黯,低低地喊了一声:“宁道长。” 宁青拂袖请她坐下,为她倒茶,殷切地说道:“贫道本来已经离了这岳州的,没想到会收到姑娘的飞鸽传信,所以只好又回来了。” “啊……”仙若受宠若惊,站了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宁道长,仙若不知你有事在身,否则也不会传信与你约见。” “诶,”宁青笑着摇摇头,道,“贫道只是一个云游道士,能有什么事。有事也不过是没事找事而已,姑娘不必介怀于心。” “那……” “仙若姑娘。”宁青打断她要说的话,含笑问道:“你找贫道来,可是有什么事?” 仙若犹豫一番,道:“宁道长,我还是想要那个逆仙之法。” 宁青正要举杯饮茶,闻言手就一滞,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问道:“姑娘不是已经决定要修仙了吗?怎么突然间又……变卦了?” 说起“变卦”二字,仙若有些心虚,只是抿着嘴,低头不语。 宁青见她不说话,缓缓地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的心思贫道不知,姑娘的事,贫道也不便过问。姑娘要是想要这逆仙之法,大可以自己去找那寒仙子要呀,找贫道可得不了这东西。” 仙若想起之前,宁青几番找她,想要帮她忙,却又被她拒绝了好意,怕是再好的心肠也被自己拂到地上糟蹋掉了。 仙若有些愧疚,她只是想来道歉而已,却不曾料想宁青以为她又是来找他帮忙的,便解释道:“宁道长误会了,仙若只是觉得,之前有负道长好意,欠了道长一个道歉而已,并不是来找道长帮忙的。” “哦?”宁青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姑娘客气了,贫道帮姑娘,全是看缘分行事,尽力而为。毕竟姑娘天资非比寻常,性子又温婉,怕姑娘吃亏而已。” “多谢道长好意。”仙若有些感动。 宁青想了想,又问道:“姑娘这次是真的想好了,要逆仙?” 仙若坚定地点点头,道:“是!” “怎么突然又想清楚了?” “道长有所不知。”仙若道,“那日地仙为我算的那一卦里,我看到了二十一发现我不想修炼的事,弃我而去,所以……” 她顿了顿,不想说下去了,眼神闪烁中掠过伤痛。 宁青点点头,表示理解,“这寒仙子游乐人间已有百年有余,怕是故意让你看到这些,用来吓唬你的。” “……”仙若怔了怔,没有将此事已经应验的话说出口,但听宁青说出的“吓唬”二字,她也觉得一定是这样,这未来她只看到了那么一点,又怎么算看到了实情呢? 二十一绝对不会不要她的! “仙若姑娘,既然寒仙子有意让你心生畏惧,贫道担心……她不会轻易将这逆仙之法泄露与你的,你可曾有想过对策?” 仙若可没过这么多,只是傻傻地摇摇头,老实地答道:“没有。” “唉……”宁青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姑娘天性单纯,从寒仙子那里,怕是拿不到这逆仙之法了。” 仙若微微紧张,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我是一定要得这逆仙之法!” “一定要得到这逆仙之法?”宁青眯着眼睛看她,带着质疑的神情,“姑娘之前可也有这么坚定,可后来被寒仙子一吓,不也退却了?” 仙若紧握双拳,害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决心,激动地说道:“这次是绝对不会再生反悔之意了!” “呵呵……”宁青笑而不语。 “我、我……我说真的。”仙若的小脸憋得通红。 “既然这样……”宁青缓缓地说道,“那贫道便好人做到底,留下来帮姑娘吧!” “啊?”仙若没想到宁青居然还肯帮她。 宁青笑了笑,道:“贫道不是什么得到高人,贫道的师尊曾就说过贫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进取心,但不能甘心便是执迷不悟了。贫道就是执迷不悟之人,所以帮姑娘,只是为了让自己甘心而已,呵呵呵……” 有人帮她,对仙若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她也担心自己拿不到逆仙之法,有宁青帮忙,是再好不过的了。 “真的吗?宁道长还愿意帮我?” “当然!”宁青点点头,道:“但是有一点,姑娘得答应我。” “自然,这是自然!”仙若高兴地点点头。 宁青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淡淡地说道:“既然姑娘要我帮,那此事,姑娘必须听贫道安排,不得怀疑贫道行事,不得再生退却之心,可否?” “这是当然!”仙若想都没想就点头。 “呵!”宁青觉得她还不够坚定,再次严肃强调:“姑娘,贫道说的,可不是玩笑之言,如果你以后又反悔那就太伤人心,贫道希望姑娘时时刻刻要记着此时答应贫道的话。” 仙若愣了愣,继而又坚定起来,“仙若知道!宁道长是执迷之人,那仙若也会是执迷之人,绝对不会甘心的!” “甚好!既然姑娘意志坚定,那贫道也无后顾之忧了。”宁青站了起来,道:“今日贫道还有些琐事要忙,就说到这里了。明日我会去找姑娘的,姑娘请回吧!” “好。”仙若也跟着站了起来,与宁青道别之后,回了客栈。 她现在,是真的心意已决。 逆仙之法,她要,二十一,她也要! 缺一样她都活不下去。 …… 再说二十一那边。 二十一说是要去找事做,不让自己闲,可是除了抓鬼她又会做什么?现在没了那身道袍,又要躲着仙若,上街算命都不行了。 比起仙若,她现在还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那七百两留给了仙若,她自己快要喝西北风了,却还窝在客栈打发时间。 二十一躲在房中,一遍又一遍地学习上午老板娘教她梳的发髻。 这季节本来就容易掉头发,她这么折腾自己的头发,弄得满地都是断发。 就这样混过了一天,又到了吃晚饭的点儿了。 楚无痕又在外面敲门了,“好妹妹,出来吃饭。” 二十一放下梳子,病恹恹地打开门。 “嚯!”楚无痕看到她苍白的唇色,表情夸张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病了?” 二十一本来就病好没几天,脸色苍白也不稀奇。她瞪了楚无痕一眼,道:“你才有病!你脑子有病!” 楚无痕嬉皮笑脸地说道:“脑子有病没关系,哥哥我是靠脸皮吃饭的,不在乎这些。” “……” 两人对坐在饭桌前。 楚无痕看她气色真的不是很好,便道:“妹妹,哥哥今天在街上看到沈老弟了……” 二十一刚拿起筷子,手就一顿,抬眸看他,问道:“你去见他了?” “没!”楚无痕一挥手,将一只脚抬到了长凳上,大大咧咧地坐着,道:“看他找你找得这么着急,哥哥喜闻乐见啊!”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二十一顿时就拉长了脸。 “哎呦,你心疼?希望哥哥上去告诉他你在哪儿?”楚无痕笑嘻嘻地问道。 “我……”二十一腮帮子一鼓,低头看自己的饭碗,“没有,你不要乱说,也别给我捣乱。” “哥看沈老弟请来的那帮人,真是蠢得哥哥肉疼,满大街地瞎问,纯粹给添乱,就一条街,愣是没找上这里,哎哟哟……”说着,他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二十一哼哼了两声,没有接话,只是闷头吃饭。 其实,她也想着,这样耗着不是办法。如果仙若要去庐山,还是得让人送去呀。 现在她信得过的,也就沈墨洲了。 唉,那天对仙若说了这么难听的话,不知道仙若死心了没有,应该在努力修炼吧! 那天仙若最后说的话,又在她脑海重复了一次:“我会成仙的,你不会承担罪责的,求你……求你什么都不要说,走吧!” 二十一一阵晃神,心针扎一样难受。 仙若真的很了解她呢,不然这话怎么说得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 这一晃神,楚无痕叫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直到楚无痕一弹指打到她额心,她才痛得回过了神。 “啊!”二十一捂着额头,瞪眼看楚无痕,怒道:“你干嘛打我!” 楚无痕已经吃完了饭,瞅了瞅二十一的半碗饭,道:“吃饭你发什么呆呢!” “就你管得多,我吃得慢不行啊!” “那妹妹你就慢慢地吃哈!哥哥晚上还有大事要办,出去了!”楚无痕伸了一个懒腰,信步朝外面走去。 二十一看着他的背影,撇嘴嘟囔道:“什么大事,还不是去偷东西。” 楚无痕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风骚一笑,敲着耳廓,示意他听得到,“妹妹不要在哥哥背后调皮哟!”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猫进门 楚无痕一出门,客栈老板娘从外面回来了。 二十一还没看到老板娘人影,就听见她在外面和楚无痕打招呼:“唷!俊哥儿这是去哪儿?怎么不带上你家那口子啊?” 也不知道楚无痕对她油嘴滑舌地说了些什么,惹得老板娘当街娇笑连连。 二十一独自坐在饭桌前,看着这满桌子的饭菜,口中却是索然无味。 要是仙若在,看到这么多吃的,一定会很开心的。可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多菜完全就是浪费。 她一想,仙若看到吃时的馋嘴模样就出现在她脑海中,对比之下,现在的自己愈发凄凉。 “丫头想啥呢?俊哥儿走了,饭都吃不下来?”二十一神游之际,老板娘已经进了客堂。 “嗯?”二十一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抬头去看老板娘,却看到一团黑气。 二十一浑身一个激灵,定睛一看,只见老板娘印堂发青,天灵盖上阴气缭绕如黑色云雾。 “诶,老板娘!”二十一站了起来,快人快语地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撞邪回来了?” 老板娘头往后一拉,嗔怪地看着她,道:“你这丫头,瞎说些什么呢?” 二十一伸手去指她额头,道:“你看你印堂发黑……” “胡说!”老板娘黑着脸,拍下二十一的手,“你这丫头神经兮兮的,莫给我讲这些讨嫌话!” “……”二十一捂着被老板娘打红的手背,一脸的无辜,解释道:“老板娘,我不骗你,我、我本来是个算命,专门抓鬼的……” 算命?就她这连头发都不会梳的人会算命?真撞鬼的人才会信她的话! 老板娘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二十一,挥手往后院走,道:“诶哟!你这丫头,编瞎话都不会!” “你不信我,你晚上就会被缠上的……”二十一弱弱地说道。 唉,她什么时候讲话这么没底气了,换成以往,就直接扔上去一句“回头你不要哭着来求我啊!” 老板娘不悦的声音,隐约从后院传来。 有鬼抓,对于二十一来说是什么:有钱赚! 她立刻起身进屋,去看自己的行李。 走的时候,光顾着伤心,她带的东西也不怎么齐全。除了衣物,就只带了黄纸、朱砂还有毛笔出来了,连个桃木剑都没有带。 嗯,那些东西,都在马车里,她得想办法偷偷过去,拿回来。 她想了想,就先给老板娘画着符吧! 等老板娘见着鬼了,不怕老板娘不把钱送上……咳咳,不求她抓鬼。 画好符,二十一就拿着东西,缠着老板娘,硬给了她。说是硬给,谁让人家不信二十一说的鬼话呢? 天黑了下来,客栈后院去茅房的路上还挂着几个灯笼。客栈里有条大狼狗,栓在柴房的窗户下,窗下是稻草堆,狗就在上面缩成一团睡觉。 外面屋檐的灯光,落在老板娘卧房的纸窗上,勾勒出窗栏的影子。 窗户纸左下角,微微翘起,没与窗沿贴好成了一个洞,用一个小灯油碗遮着。 老板娘进了卧房,洗漱了一番,便褪去外衣扔在床边的凳子上,准备睡觉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去大姐家中看到的场面,心中有些难过,但是她的眼神还是平静得很。 这睡房比较窄小,窗户栏杆的影子,被屋檐的灯光,投射到了床上,然后一直延伸到了靠床的墙面上。 老板娘辗转反侧,最后侧身面对着墙壁,看着墙上黄色的光影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柴房外面的狼狗突然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来侵犯它的领地一样。 老板娘扭头看了看窗户口,打了个呵欠,决定睡觉了。 刚一闭上眼,忽然就听见屋外的狼狗狂烈地吠叫起来,吓得人一惊。 老板娘睁眼,抬了抬头,仔细听了听,只有狗在乱叫,便呵斥道:“死狗,安分些!再乱叫明天吃炖狗肉!” “沃!沃!……”狗依旧叫个不停,刺耳吵人! 老板娘心道,有贼听到这狗叫,估计也吓跑了吧! 可是狗叫个不停,她还是得起身看一下呀! 于是,她从床上起来,缩着肩头,走到了的窗户口,移开那灯油碗,掀起那一角窗纸,从里往外张望了一下。 只见正对面柴房窗户底下,大狼狗疯了一样,冲着她这边在叫,一次又一次的想扑过来,但被脖子上的链子给拉住。 老板娘打了个呵欠,将窗户纸压下,重新用灯油碗挡上,磕嘴打着呵欠,往床边走。 “算了,随它叫去,过会儿就安静了。” 此时后院没有别人,就老板娘一个,店小二在前面看店,店里厨子、帮工也要回去睡觉的。 刚躺回床,“喵呜——!”一声猫叫,在院子里乍然,吓人一跳。然后,就听见狼狗发出一声哀叫,呜咽着拖响了链子,往稻草堆走。 “哪儿来的野猫!”老板娘皱眉呵斥了一声,转身又对着墙,闭眼睡觉。 “喵呜——喵呜——”连叫了两声。 人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会感觉不像猫叫,像婴儿的哭声。 很多人不是都觉得猫叫和婴儿的哭声差不多吗? 此时听来,果然像。 只不过野猫嚎叫,多了几分凄厉,婴儿啼哭便多了几分吵闹。 外面这只野猫,叫得很凄厉,在这大晚上的,听得让人浮想联翩,后背悚然。 老板娘也莫名地觉得后背有点冷,可能是被子没盖好。 她伸出一只手,在后背捣鼓了一下,压好被子。 忽然,她眼皮就跳了一下,隐约看到墙上有个影子在动。 老板娘的耳朵顿时一热,听到了自己心脏噗通的跳声。她瞪开眼一看,果然就看见墙上有个黑影,正在慢慢地站起。 这影子,是从身后窗户那里投来的。 有东西在窗户上! 但见黑影好像是从窗户底下慢慢升起来一样,头的轮廓、脖子的轮廓、肩膀的轮廓、手的……最后,一个完整的小孩的影子,出现在了窗户上。 惊得老板娘,眼珠子快瞪出了眼眶。 晚饭时,二十一说的话从她耳边飘过,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喵呜——”这一声猫叫,可就清晰响亮,就是从窗户上传来的。 随即,她看见窗户上的小孩慢慢地扭头,投在墙上的光影,也勾勒出了它侧脸的轮廓,可以看见它的嘴一张一合,然后又是凄厉的猫叫。 还说猫叫,也太自欺欺人了! 老板娘吓得惊叫了出来,头缩进被子里面,抖做一团。 接着,“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的声音,然后是窗户纸刺啦刺啦的响,好像要被撕开了。 老板娘忽然想起二十一硬塞给自己的符纸还在外衣里,哆嗦着手,掀开了一个被角,就看见衣服在凳子上,伸出手就可以拿到。 她鼓足勇气,将手臂升了出去,拿衣服的时候,便看见窗户上的影子已经缩成了一团,有只青色的小手,正从那没贴紧的窗户纸处伸了进来,放在窗台上的灯油碗已经被碰落到地了。 “鬼、鬼、鬼……”她已经吓得喊都喊不出了,连忙抓着衣服,往被子里一拖。 窗户那边,一直传来“磕磕”的响声,那种恐惧迫近的感觉,让人手忙脚乱。 老板娘躲在被子里,抓着衣服,到处摸索,找那张符。 被子里一下子变得闷人无比,好像随时要让她窒息。 没被鬼吓死,她都会被闷死去。 她受不了了,掀开被子一角,想偷喘一口气。 手刚一顶被子,立刻被子的一角被一只黑黑的小手给抓住了,一点一点地为她掀开被子。 动作很慢。 “喵?”还是……娘? 一声疑惑的叫,从她被子上面传来。 “别别别……”老板娘浑身好像被冰水浇中,吓得都快崩溃,连忙伸手抓住被子,不让它掀开。 “尼奥呜——”她这一举,让叫声更为凄厉,隐隐带着怒气的感觉。 随即,一股大力从被子上方传来,硬生生地将被子扯到了床尾。 老板娘顿时就看见一个面目腐烂的小孩子,瞪着漆黑的眼珠子,怒气冲冲地看着她,露出尖牙,发出哀叫声。两只漆黑的手,还朝她伸去。 “啊——!”老板娘瞪着眼尖叫起来,抓着手上衣服,往脸上一盖! 夹在衣服中的符文,红光一闪,然后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窗户纸刺啦一声响…… 老板娘抖了许久,都没有感觉到进一步的惊吓,慢慢地推开衣服一看,刚刚的小鬼已经不见了,窗户纸被撕裂开了一条大缝,寒气从那里灌了进来…… 她看了看衣服,上面还夹着黄符。 见此,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抓着符,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子,跌跌撞撞地朝客堂方向跑去。 黑魆魆的夜晚,角落潮湿而又阴冷,让人不敢多看几眼。 这小客栈里的阴暗,一直往外蔓延。 隔街芙蓉客栈,门口挂的灯笼亮堂地照耀着门前的街。 二十一捂着脸,躲躲藏藏地靠近芙蓉客栈。 她瞅着四下无人,连忙弯腰从客栈楼旁的小道钻了进去。 客栈旁边,有条道一直进去,就到了马厩,马厩都挂着两个灯笼照着。 真是有钱人住的客栈。 第一百五十章 怎么负责 二十一进去看了看,里面摆放这好几辆马车,辆辆都精致豪华。在那角落里,有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可不就是自己的! 人比人,气死人。 有钱人的马车,看起来都够自己吃上个一辈子的。 屋檐下坐了个人,应该是看守马厩的,正好站起来,捂着裆急匆匆地朝茅房的方向跑去。 二十一瞅准机会,连忙蹑手蹑脚地跑到了自己的马车前,爬了上去。 “唉哟,冷。”二十一咕哝了一句,搓了搓手,从身上摸出火折子,一吹 ——火折子燃起,照亮漆黑的马车里躺着的一个人。 “嗯?”二十一眼睛一瞪,居然看见沈墨洲躺在这破马车里,吓得她手忙脚乱,直接用手压黑了火折子。手心立刻就一烫,痛得她将火折子扔了出去,又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怎么会……! 二十一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好一会儿,才定神。 她轻轻地将车窗帘掀开一条小缝,让外面的光线落进来。 一条细细地光线,刚好斜斜的落在了一张俊秀的脸上。柔和的光晕染开,微微照亮这狭窄的马车。 还真的是他啊…… 二十一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这么晚躺在这里睡觉做什么?不冷吗? 二十一下意识地想走,可是又想起这天这么冷,她又于心不忍。 看他冻得都蜷缩起了身子,二十一忍不住向他靠近了些许,轻轻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嘶……”脸好冰! 会冻病去,可是又不好叫醒他。 睡梦中的他,感觉到脸颊旁的温热,下意识地将脸往她手上蹭了蹭。 二十一愣了愣,手微微地又缩了缩,他的脸却追着这温柔,再次靠近。 那一霎的宁静,让二十一突然就好难过,眼光闪烁起来,低低地问着他,“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十一很少这么安静地观察过他,此刻才发现,这个大少爷也是孤零零的。 各种他叫她的画面交织在二十一的脑海,或严肃或调笑,或温柔抑或微恼,“女先生”三个字怎么就被他用各种方式叫了出来呢? 真好听! 她总吵他、凶他,他也不生气,真不像个大少爷。 二十一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脑中划过在秀水时,他低头吻下来的模样,他额心顶着一颗血痣将脸凑过来的神情。 还有几天前,她刚醒时,他一脸邋遢,殷切地凑过来,低低沉沉地说道:“你莫生气,我会对你负责的。” 想到这里,二十一抚着他的脸,弯腰也学着他当时的模样,将脸凑了过去,殷切地在他耳边低语道:“你想怎样负责?嗯?” 沈墨洲在梦中轻轻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低吟。 二十一笑了笑,这么冷,他还能睡得这么死,白天干嘛去了! 二十一将温热的脸,贴上他冰冷的面颊,想着那日被楚无痕点化,自己差点说出口的“喜欢”二字。 男女情事,她也懂了。 二十一直起身来,慢慢地退出马车。 刚落地,守马厩的人就已经回来了。 二十一扭头,刚好与他打了个正面照,两人同时一愣。 “小偷!”守马厩的立刻指着她大叫起来。 二十一立刻拔腿就跑。 她、她只是拿自己的东西啊!还什么都没拿呢,怎么就成贼了? 这一声,也惊醒了马车里的沈墨洲。 他睁开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脑袋被冻得有些隐隐作痛。 但听见外面人,喊着“抓贼”他也不怎么想去在意。 沈墨洲缓缓地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冻得有些僵硬,手垂在马车地板上,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是个火折子。 正要随手扔掉,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了——这东西哪儿来的? 脸颊残留的温热,好像在提醒着他。 隐约的梦中,他在又在问她:“你莫生气,我会对你负责。” 她的回答,不再是那一句愚钝的“对不起”,而是—— “你想怎样负责?嗯?” 似幻似真,沈墨洲一摸火折子的顶端,还残留着淡热,简直在冲他咆哮:她来过! 他猛然惊醒,跳下马车,沉声问道:“在哪儿?” 守马厩的已经燃起了火把,指着出口,道:“跑了!” 沈墨洲一甩衣袖,立刻冲了出去。刚追上前街,左右一扫视,看到一个身影闪进了某个巷子之中。 “女先生!”沈墨洲怒沉沉地喊道。 沈墨洲屏息快速追过去。 追进巷子,他又见那身影已经跑到了前面街上,往左边一转,消失在屋墙的遮挡处。 沈墨洲也跟着上了前面那条街,往左而去。 视线还没来得及看清前面,就见一道长长的黑影扑了过来,伴随着攻击。 沈墨洲下意识地侧身一闪,看这袭击他的是何人。 “沈老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楚无痕笑眯眯地停了下来,看着沈墨洲。 沈墨洲一愣,打量着一身夜行衣的楚无痕,有些惊讶,“楚、楚哥?……刚刚那个人是你?”说话间,他的眸子已然阴沉下去了。 怎么不是她? “哎呀!”楚无痕看天,叹道:“这大晚上的,你看到哥哥的同行了?” “……” “嘿嘿!”楚无痕咧嘴一笑,蹭上沈墨洲身,手臂一弯,勾住了沈墨洲的肩头,“大好月色,和哥哥叙叙旧?” “楚哥莫闹!”沈墨洲皱起眉头,头痛得厉害,沉声呵斥道,“这大晚上哪里来的月亮。” “唉,你这人……真是不解风情!怎么讨姑娘喜欢啊,俗话说,心中有月,处处是月色啊!” 沈墨洲脸黑了,毫不犹豫地拆穿他,“哪来的这种俗话,明明就是楚哥你瞎编出来的。” “俗话也好,哥哥瞎编的也好,咱兄弟俩这么久没见了,是该叙叙旧了。”楚无痕完全不理会沈墨洲的黑脸,硬拖着他又进了巷子,“啊,去你们沈家客栈瞅瞅,哥走江湖这么久,还没住过你们芙蓉客栈呢!” “……”沈墨洲有些狐疑,总觉自己好像忽略掉了什么。 两人的声音越走越远,二十一舒了一口气,从路边的树背后出来。 差点被抓住了,还好碰上了楚无痕。 二十一抹了一把虚汗,转身往回走。 她也知道,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啊!可是,她又没有想好,要怎么去面对沈墨洲。 胡思乱想地,一脚踏进客栈,就看见老板娘惊恐万分地扑了上来,抓着二十一的衣袖,指着后院,哆哆嗦嗦地说道: “丫头、真真真真有鬼啊!” 二十一眉头一抬,大步朝外面走去,问道:“什么鬼?” “一、一个小孩子!”老板娘死死地扯着二十一的衣袖,跟着她进了后院,“吓死老娘了,多亏有你给的符护身。” 这个时候,哪里还有鬼,早就跑了。 “莫怕!”二十一轻轻地拍了拍老板娘的手,安慰道:“已经跑了。” 说完,二十一转身往客堂走,准备回房睡觉。 老板娘依旧紧跟着她,道:“丫头,你……你不是会抓鬼吗?快去抓了那鬼。” “已经跑了啊,还抓什么。”二十一道。 “万一它又回来了怎么办?” 二十一不以为然,被一道符吓走的鬼,能成多大气候,“回来了,你叫我就是了,我先睡觉,有事明天说。” “诶,别!我、我怕,我和你一起睡吧!”老板娘战战兢兢地说道。 “嗯?”二十一停了下来,“我……” “啊!我不收你房钱还不行吗?”老板娘怕她拒绝,立刻打断她要出口的话。 不收房钱? “好吧!”二十一欣然答应。 于是,二十一就和老板娘挤着一张床,睡了一晚上。 整晚她都能迷迷糊糊听见老板娘打哆嗦的声音。 睡得不好!她应该收老板娘的陪睡钱的! …… 第二天,又是大晴天。 沈墨洲在客栈,僵坐到天明。楚无痕早就离去,独留他一人还在回想昨夜残留在脸边的温度,还有一声低语: “你想怎样负责?嗯?” 呵!这又怎会是她那榆木脑袋会说出来的话! 可是,又真的是楚无痕?还是幻觉?那个火折子又是…… 沈墨洲揉了揉额心,头痛得他已经辨别不出真假了。 她这一走,留给他的,全是在秀水时以为她死去的恐慌了。 “是她,昨晚肯定是她!” 沈墨洲头痛得厉害,站起来忽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眼前视线一阵阵的发黑。 “墨洲……”仙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墨洲转身去看,黑沉沉地视线中,仙若从楼上下来。他眼中黑气一阵翻滚,遮住了所有,让他一下子顶不住,往地上倒去…… “墨洲!”仙若吓了一跳,连忙小跑下楼,去扶地上的沈墨洲。 “哎哟,少爷!”客栈里的下人见了,也连忙跑了过来扶他。 他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仙若担忧的神色,又好像看到了二十一的笑脸。 恍惚地,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耳畔问他:“你想怎么负责?嗯?” 所以,女先生,昨夜是你对不对!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选在乎的 等他清醒过来,大夫刚走。 仙若端着一碗粥过来,高兴地说道:“醒啦!先吃点东西,待会儿好喝药。” 沈墨洲看到仙若手里的碗,忽然就想起二十一喂她时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问他:“我二十一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难道还不够清白?” 他眸子一沉,接过碗,问道:“我怎么了?” “大夫说你受了凉,这几天太累没有好好休养,还有过度伤神,堆在一起,所以一下子就扛不住了……” 细数这几天,二十一病成那样,他一直守在床头,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然后刚省心没两天,两人又忽然别扭起来,接着她就跑了…… 找不着,他怎么不伤神! 定下神来,他又想起昨夜的事,这才觉得自己受了骗。 楚无痕怎么可能穿着夜行衣,爬进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难道还有什么东西给他偷? 想到这里,沈墨洲快速地喝完粥,起床穿衣服,说道:“我出去一趟。” 仙若看他刚醒就起床,有些担忧,道:“你身体不好,多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沈墨洲说着,抓起桌子上的画像,朝外面走去。 “你去哪儿?”仙若连忙跟在他身后。 “附近逛逛。”沈墨洲已经猜到她就躲在附近。 她还真是敢!躲在这附近,和楚无痕在一起吗? 想到这一点,沈墨洲的眸子就阴沉得可怕,下楼的步子,又快又急。 走到门口,宁青迎面而来。 “嗬,沈公子……” “嗯。”沈墨洲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出了门。 宁青回头看沈墨洲出门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阴毒,待他回过头来,看跟出来的仙若之时,他又露出了笑容,问道:“仙若姑娘,沈公子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仙若压腰行礼,唤道:“宁道长。” 宁青点点头,道:“仙若姑娘,我们现在,去见寒仙子?” “现在?”仙若眼睛一亮,高兴地点头,道:“好!” …… 老板娘正在收拾柜台,忽然有人敲了敲柜台,引得她的注意。 老板娘一抬头,见到一名白衣公子,美如冠玉,身形伟岸,神情冷漠问道:“老板娘,这两天可曾见过一个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老板娘一愣,笑道:“那得看公子眼中的漂亮是怎么个漂亮法儿了!” 沈墨洲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画纸,在柜台上铺开,正对向老板娘,道:“这么个漂亮法儿!” 老板娘伸头一看,心中一惊:居然是那小丫头! 好呀,从这姑娘不会梳头的事上来看,她就猜着这小姑娘来历不寻常了! 但看这面前的沈墨洲,身上衣裳也是上好的布料,神情举止透露着贵气,怕也是不好招惹的人。 他这副模样来找这小姑娘,这小姑娘又是和别人私奔出来,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应该复杂得很。 老板娘不想惹麻烦上身,理应是要告诉沈墨洲实情的,可是昨晚撞鬼的事还没解决,她还指望着二十一帮她呢! 于是,老板娘不动声色,将画纸推了推。“唉哟,你看我这小店虽小,但每日来往人这么多,唔……”她努嘴摇头,用语模棱两可,却又是在否认,“我印象中不记着有这么一个姑娘来过。” 沈墨洲面无表情,收回画纸,道:“劳烦老板娘,要是看到了,请到隔街芙蓉客栈相告,定有重谢!” 芙蓉客栈?老板娘心头一惊,能在那大客栈住的,非富即贵啊! 沈墨洲正要离去,人字二号房忽然出来一人,伸着懒腰,叹道:“唉哟,真难缠,累死我了!” 老板娘一僵,看着刚从二十一房间里出来的楚无痕,慢慢地转身蹲下去,假装在找东西。 沈墨洲闻声,扭头一看,刚好对上了楚无痕的视线。 两人相视,一个发愣,一个阴沉。 “呵……”楚无痕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又摆出一贯的死乞白赖,道:“哎呀,沈老弟,这么巧,你来找哥哥喝酒的?” 沈墨洲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地朝他走过去,道:“楚哥,你昨晚……” “诶,昨晚是你请我,今天就我来请你吧!” 说着,他上前又揽住了沈墨洲的肩头。 “楚哥,莫要戏弄于我!” 沈墨洲听出了这话中的刻意,脸色变得铁青,不耐烦地拨开楚无痕的手,大步朝人字二号房走去。 “欸……”楚无痕连忙上前去拦他。 这一拦,一下就惹恼沈墨洲,抬手就是一掌,朝楚无痕心口袭去,要不是楚无痕有一身好轻功躲得快,这一下还真的会打得他吐血去。 楚无痕也不拦他了,躲得远远地,用埋怨的眼神看着他,道:“沈老弟,你这么大火气为的是哪番啊?” “你自己心里有数!”沈墨洲冷声说,一手推开了房门。 “哥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楚无痕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沈墨洲已经进了屋,却看到房里空无一物,只是一床被子凌乱得很。 他在屋里走了一圈,好像个捉奸的丈夫,却没有抓到现场,只能是铁青着脸从屋里出来。 楚无痕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脸无辜地看着沈墨洲,学着他正经的语气,问道:“沈老弟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哼。”沈墨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也不愿道歉,拂袖离去。 “呵呵呵……”楚无痕看着沈墨洲离去时的僵硬背影,勾了勾唇。 确定他已经走了后,楚无痕才将视线往屋里扫去,道:“走啦,还不出来!” “……” 二十一手里拿着行李,慢慢地从床底爬了出来,样子有些狼狈。 “找到你是迟早的事,你躲不是办法。” 二十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反驳。 她也不想躲,可是就是心虚,莫名其妙地就躲了起来。 老板娘看她拿着行李,好像要离开的样子,连忙上前说道:“丫头,你可不能走啊,我的事你还没给我解决呢!” “呵,老板娘你有什么事要她解决的啊?”楚无痕似笑非笑地看着二十一。 二十一抬眼瞪他,道:“要你管!” 楚无痕站了起来,一脸无所谓,“哥也管不着,走了!”话音一落,他就炫耀着他一身好轻功,瞬间消失在客栈。 二十一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的老板娘,道:“老板娘,你能告诉我你昨天去哪儿招惹了这东西吗?” 老板娘一愣,犹疑地说道:“我、我也就回去我大姐家转了一趟,她身体不好……” “那问题应该是从你大姐家出来的,带我上你大姐家看看吧!”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点点头。 老板娘的大姐——魏大姐最近搬的宅子,就住在六七条街条街开外,但是当年姐妹之间闹起矛盾,就算只有六七条街远,相互之间也没有来往过,老板娘也不愿意与之来往。 只是昨日听说魏大姐病重,老板娘到底还是割舍不下亲情,所以到这里来看了一下她。 去魏大姐家要经过芙蓉客栈那条街,二十一走得心惊胆战的,遮遮掩掩,生怕会遇上沈墨洲。老板娘也知道二十一怕的是什么,一路上也为她打着掩护。 “姑娘,你和刚刚那白衣公子,是个怎么回事?”老板娘还是有些好奇,“他是你哥哥还是……?” 二十一挡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老板娘见她不回答,猜测道:“你和那俊哥儿私奔出来,是因为和那白衣公子有婚约?” “……啊?”二十一对这个猜测哭笑不得,“我、我没有私奔啊……” 老板娘完全不理会她的解释,自顾自地说道:“要我说,白衣公子有些凶,但很在乎你的样子,俊哥儿又太吊儿郎当,好像不怎么看重你,我要是你,我就选哪个在乎自己的……” “……”二十一不想躲解释什么了,她和这老板娘又不怎么熟,随她瞎猜去吧! 不过,沈墨洲很在乎她的样子? 她又莫名地在意这句话,脑中划过昨夜沈墨洲将脸往自己手上靠的样子…… 真的?她很想这么问,但这老板娘又不是当事人,说的答案又怎么算数? “诶,到了。”老板娘停了下来。 二十一抬头,警惕地看了看街道两方,确定没有沈墨洲,这才看向魏大姐的家门口。 老板娘上前敲门,前来开门的是魏三姐。 她看到老板娘有些惊讶,“幺儿,你怎么来了?” 二十一抬眼看到魏三姐也是印堂发青,脸色发白,天灵盖顶黑气淙淙,而且她后背上好像背了个什么东西。 “别动!”二十一立刻喝道。 其实,二十一叫的是魏三姐,但把老板娘吓得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魏三姐莫名其妙,瞟了一眼二十一,问道:“这丫头是谁啊?” 说着,就转身往屋里走去。 这一转身,二十一立刻就看到了魏三姐背后背了一个鬼孩,三岁大的那种,头反着长。 鬼孩脸上的皮炭黑的粥在一起,手明明攀在魏三姐身上,头却一百八十度拧过来的面向二十一。 魏三姐往旁边一侧,刚好将背置到了斜落门口的太阳底下,鬼孩便诡笑着隐入了阳光之中。 魏三姐回头望了望,门口一动不动地老板娘,皱了皱眉眉头,“站门口不动是为何?进来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学堂小鬼 老板娘不知道该不该动,只好回头看二十一。 二十一冰着张脸不说话,缓缓地点点头。 两人一进门,二十一立刻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夹着阴风,却又好似火海熊熊,让人浑身发烫。 老板娘一缩身子,却道:“这新宅子,大是大,就是冷得让人打颤。住在这里,想不生病都难。” “大姐惦记你,才在这里买的栋宅子。”魏三姐有意无意地说道。 老板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二十一跟着往里走,这宅一进去,就是个院落,靠堂屋屋檐下种着一棵梧桐,长得已经比屋子还高了。梧桐靠近堂屋的那一面,有着被烧焦的痕迹,勉强长出了几根枝桠。 走到屋檐底下,二十一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拍打门窗的声音。 魏三姐去推门,发现门被卡住了,打不开,嘴里只埋怨着摇晃门框,“这屋子的门,怎么动不动就开不了。” 二十一扭头往屋里望去,只见十几个孩子挤到了一块儿,面露恐慌,不停地拍打门窗,各个嘴里都喊着:“爹、娘……”声声可怜动人。 接着,哭喊声变成了尖叫声,十几个还是白净的孩子,在屋里乱窜,一点一点的变得像炭烧过一样焦黑。 “哐——”地一声,门就开了。 堂屋里干干净净,打扫得一尘不染。 “坐!我去看看大姐醒了没。”魏三姐冷淡地说道。 二十一看她转过背,朝里屋走,身上背着的鬼孩突然又出现,从她背上跳了下来。魏三姐好似如释重负,抖了抖肩膀,松了下筋骨,接着往里走去。 那个反头鬼孩冲着二十一笑,朝着一面墙上一钻,消失了。 四周隐隐约约传来许多男女孩童的嬉笑声。 嘻嘻嘻…… 哈哈哈…… 一声声刺耳响亮,回荡在这小堂屋中。 二十一看了看老板娘。老板娘是一脸打量的模样,左右看着屋子。她也只是第二次来而已,对这里不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咳咳……”二十一清了清嗓子,故作正常地问道:“老板娘,你大姐这栋房子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听说是座学堂,后来被大火烧了,又在这地基上重新建的房子。”老板娘搓着双臂,驱赶寒意。 二十一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难怪这里这么多小鬼了。 老板娘起初还没觉得什么,忽然脸色一变,道:“什么,你的意思是……哎呀!”她一拍腿,站了起来,“我大姐的身体,也是几个月前搬到这里来时,才变差的呀!” 说话间,二十一瞅见一个被烟熏得漆黑的小孩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上前抱住了老板娘的腿。 老板娘还浑然不知,在屋里走来走去,道:“姑娘,如果真是这样,你一定要帮我呀!” “唔……”二十一默不作声,问道:“你和你大姐以前闹的什么矛盾,这么多年不来往?” 说起这个,老板娘就皱起了眉头。她看了看里屋,没有见魏三姐出来,才走到二十一身边,低声说道: “我四十好几的人了,我也不怕和你说了。” 魏家四个姐妹,父母去世得早,几人又都是女子,生活的比较辛苦。 后来魏大姐作为老大,为了几个妹妹的活计,早些年嫁给了一个有钱人。要强调魏大姐的男人是有钱人,因为这人年纪比魏大姐大了三十多岁,又老又丑,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 这老男人还“克妻”,娶了好几个都死了,等魏大姐嫁过去,他自己就死了,于是家产就留给了魏大姐。 后来,老板娘到了出嫁的年纪,魏大姐也给她物色了一个“有钱人”,长得也还行,就是比老板娘大了十几岁。 魏大姐自己是很满意,毕竟她当年嫁的可是大三十几岁,这大十几岁的,纯粹小巫见大巫,魏大姐自然不觉得这男人老了。 老板娘不肯,大骂魏大姐贪图荣华富贵,连自己亲妹妹都卖,这么一来,就给闹掰了。 所以到现在,老板娘还是独身一人,看着一家客栈,每天嗑瓜子儿混日子。 二十一眯着眼睛,看她,“老板娘这么多年,一定攒了不少钱吧!” “还行吧。”老板娘没有注意到二十一的脸色,随口应道。 “那我就放心了!”二十一点点头,比出拇指和食指,道,“八十两酬金,作法的东西,你给我准备,我就帮你们作法驱鬼。” “什么?”老板娘目瞪口呆。 “算便宜的了。”二十一挑眉道。 的确,这是个便宜价钱——对于二十一以往收过的价钱来说。 “小丫头,你怎么不去抢啊?” 二十一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往老板娘腿上的鬼孩一贴! 老板娘顿时就觉得腿一沉,低头就看见,一个漆黑到不辨面目的东西缠在自己腿上,“啊——!”她立刻吓得像只猴子一样,惊声尖叫着在原地蹦来蹦去。 二十一怕把她吓坏,连忙揭下了符文。 这样做有些缺德了,可是她快穷疯了,没办法。 老板娘像个小孩子一样,猛地抱住了二十一,边哭边求饶,“快把他弄走!弄走!” 二十一连忙单手结印,轻轻地在那小鬼孩头上一弹。小鬼孩立刻像只泥鳅一样,滑到了地上,受惊一样,又钻进桌子底下,不见了。 “啊,走了、走了,别跑!”二十一安慰道。 魏三姐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斥道:“大吵大闹个什么?大姐身体不好,你还吵闹!” 老板娘四十好几的人了,哭丧着脸扑进魏三姐的怀里,道:“三姐,这屋子里有鬼!” 魏三姐脸色微变,应该也是在这里见到过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瞎说什么?” “真的,我没骗你,一个小孩子,我刚刚还见到了!不信……”她转过身来,指着二十一,说道:“那丫头就是抓鬼的!” 魏三姐不信,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二十一。 好一会儿,老板娘受惊的心,才慢慢地平复下来,道:“钱我付,你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好说!” “老幺,你在干什么?什么钱你付的?”魏三姐拖着老板娘往里屋走。 二十一站在外面等,隐约听见老板娘和她姐姐的争执声。 她蹲下身来,寻找刚刚躲进桌子底下的小鬼。 这些小鬼孩,全都是在大火里被烧死的小孩子,也不坏。 只是小孩子,天性缠人,喜欢跟着大人跑啊、闹啊的,做出了一些伤害到人的事,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二十一敲了敲桌子腿,轻声说道:“出来,我已经看到你了。” 话说完没多久,刚刚那个漆黑的小鬼孩就慢慢地出现在桌子底下,靠墙蹲着,焦黑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惊慌,只是动作间,还可见他对二十一的提防。 “过来,我不打你。”二十一冲他勾了勾手指。 小鬼孩朝她挪了挪,从嗓子里发出被烟熏得嘶哑的声音,沙哑得像小奶猫在呻吟,“娘……?” “我不是你娘!”二十一纠正道,“还有多少个小鬼在这里,你帮我带他们出来,怎么样?” 小鬼孩又往桌子里面挪了挪,摇头不肯。 “我可以送你们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小鬼孩又叫,“娘?” “……也许你娘在那里吧!”二十一有些不耐烦了。 小鬼孩闻言,朝她伸出手。漆黑的手上,可以清晰地看见翻开的皮肉下,露出的白骨。 二十一看了看烧成这模样的手,没有去牵,只道:“你自己出来!” 小鬼孩把头一扭,往墙那边一钻,消失在了桌子底下。 “嘿!”二十一没想到他会这样,瞪了瞪眼,对着他消失的地方说道:“你还小,我不和你计较!” 老板娘走了出来,道:“姑娘,已经和我的姐姐说好了,让你作法呢!” 二十一道:“你先领我进去见见你大姐吧,这里小鬼这么多,她怕是被缠久了,阴气太重,才病得这么厉害。” 老板娘闻言,连忙带她进去见人。 二十一一进屋,就感觉这屋子寒气深重,抬眼一看,床上、床下数着有五个鬼孩,围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 鬼孩看到来了人,立刻朝着老板娘和二十一围过来。 这些鬼孩,全都烧焦得不成人形,焦黑的脸上,有些都透露着被烤熟的肉。 二十一皱起眉头,暗中结印,来一个就弹开一个。 小鬼们都不懂,也不知道二十一的厉害,便躲着她,全都围在了老板娘的身边。 有个鬼孩很调皮,张嘴露出两个獠牙,居然往老板娘腿上咬过去。 “唉哟。”老板娘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右腿一麻,趔趄一下。 二十一见状,连忙上前驱赶开了这些小鬼,扶住老板娘。 这些小鬼不知对错,若不早日送去投胎,长此发展下去,折磨人会成为他们的乐趣。 床上妇人面色灰白,脸上皱纹很深,不安地躺在床上,闻声抬了抬眼皮。看到老板娘进来了,她笑了笑,颤抖地伸出了手,沙哑地喊道:“幺儿,你来啦!” 说话间,完全不像是怄气了好多年的姐妹。 老板娘脸上表情不多,走到床边就停,但也不伸手去回握自己大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妄言灾 魏大姐还是欣慰地笑了笑,点头道:“回来就好!” “姑娘,你给瞅瞅她。”老板娘回头,对二十一说道。 二十一点点头,走到了床前,仔细地看了看。但见魏大姐肩头三把火奄奄一息,看来是被鬼缠身久了,身上阳气太虚弱了。 “这宅子别住了,阴气太重,对身体不好。”二十一扭头对老板娘说道。 魏三姐怒道:“什么阴气太重不能住?我大姐所有积蓄都花在这屋子上了,你不让她住这儿,让她住哪儿?” “……”二十一有些无奈,自己只是少说了一个“暂时”而已,别人就凶起来了。 老板娘劝慰了一句自己的三姐,然后对二十一说道:“那让她住我那儿去吧!” “住你那儿?”魏三姐有些惊讶,但面色缓和了下来。 这么多年,老幺肯照顾大姐也是好事。 “那我给你写几道符给你们驱驱邪,你们姐妹都来过这里,容易被这些小鬼缠上。还有一些作法用的东西,麻烦老板娘帮我准备好,多准备一些贡品,我今晚就在这里作法。完了这屋子还是可以住人的。” 二十一交代完一些事,老板娘就和着魏三姐,将魏大姐扶出了屋,准备回客栈。 因为担心路上会碰到沈墨洲,二十一便没有跟着走,而是留在了这宅子中。 老板娘没有怀疑什么,只是魏三姐一个劲儿地在那儿说二十一是个骗子,留在这里是想偷东西。 可前提是,这院里也得有值得她偷的东西啊! 二十一站在院子里,看到梧桐树上飞来了一只鸟,听那“咕咕”的叫声,应该是只鸽子。 而且是只黑鸽子。 她觉得这鸽子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在同陇的时候,她和仙若在房里,看到屋外也是落了只黑色的鸽子。 仙若说什么“飞鸽传信,鸿雁传书”怂恿她写一封信给师父,还笑话着说“二十一思念师父成灾,还不算是紧急情况嘛”,两人嬉闹成了一团。 可是仔细一回想,二十一却又记起那天从外面回来,看到仙若在屋里心不在焉的,二十一问她为什么没有修炼,她也是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掩饰。 当时二十一不怀疑,但现在回想起来,仙若心虚得这么明显,她居然没有半分多疑。 但客观来说,这些所谓的“明显”谁能猜想到这么多,二十一只是太自责,所以任何小苗头,她都觉得懊恼。 岳州西城附近。 寒一栀静坐在屋檐下,“一语惊人”的招牌随风飘扬,偶尔扫在她身上。 她遥望岳阳楼的背影,想起百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天气,吹着冷风,出着太阳,一个衣袂飘飘,谪仙一样的男子,手拿着同样写着“一语惊人”的招牌,走过城墙下。 忽地,他就回头冲着她笑意盈盈道:“姑娘已知自己大限将至,还能这么逍遥自在,真是难得。不知在下是否有这荣幸,能邀得姑娘齐登这岳阳楼?” 大限将至。 她早知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却因为他一句邀请,在这世间挣扎了百年。 寒一栀搁在桌上的纤指,轻轻地叩了叩桌面,她收回视线。 扭过头,她就看见那灵女和那邪道士一齐走了过来。 寒一栀用手撑着下巴,明眸水润,荡漾着笑意,轻笑自语道:“生若是苦,那求生之人,是躲开还是承受呢?” 仙若走近,寒一栀却是早就候着她的到来。 寒一栀勾唇媚笑,道:“小灵女躲在角落,偷看我几天了,心还不死?” 仙若愕然,没想到自己这几日的偷窥行为,早就被她发现。 发现也罢,就不用拐弯抹角了。 仙若一脸的哀求和诚恳,道:“仙子施恩,将那逆仙之法授予我可好?” “哈。”寒一栀掩嘴吃笑,道:“咦,你这灵女真是被自己的一厢情愿迷魂了头脑,话都听不懂了。上次你来要,我不就告诉过你了,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吗?” “……”仙若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一边的宁青。 宁青微微一笑,上前拱手言道:“仙子勿要探我二人诚心。上次,小道求仙子帮仙若姑娘一把,仙子不也说了有此法,只看仙若姑娘愿不愿意要吗?” 那次寒一栀为仙若算命,窥及仙若心中恐惧,以为仙若不会再要此法,所以的确有所失言。 仙若问她:“你有?” 她模棱两可故意答道:“也许吧。” 宁青在一旁当好人,说了一句:“仙子若是有,何不拿出来,帮她一把呢?” 寒一栀就回了一句:“帮可以啊?问她要吗?” 要是可以帮,寒一栀的确愿意帮,但是她帮不了。那时候的仙若,就算是寒一栀愿意帮,她也的确不愿意接受。 仙若眼中露出一丝怯色,以为是自己上次拒绝,如今又复返求助,这番无常触怒了寒一栀。 一时间,仙若眉宇间皆是楚楚可怜的神色,上前再次恳求道:“仙子,我这次是真心实意,来求逆仙之法的,求仙子莫恼我之前冒犯,好不好?” 寒一栀脸色一沉,没想到当时随口之话,成了妄言。 这个时候,她再怎么说没有,仙若又怎么会信呢?只会是当她不愿意给而已。 但她也不可能说自己有啊! 寒一栀只能再次认真地告诉仙若,“小灵女,你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这天底下也没有,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勿要让那小人有机可趁,利用了你。” “仙子若是没有,这天下也的确没有了。”宁青淡淡地说道。 言下之意是什么:逆仙之法,天下只有面前这地仙有。 仙若大惊,寒一栀也勃然大怒。 好好的一句话,居然被曲解成这个样子。 寒一栀扶案而起,彩袖一拂,臂上披帛如同一条碧玉的长蛇,击中宁青的心口。 仙若心中一惊,扭头便看见宁青整个人都被打飞,撞到街对面的墙上。 寒一栀翩然疾驰,跟上去扣住了宁青的咽喉,冷冷地看着从宁青身上冒出来的黑气,道:“本仙发过誓,不再害人性命,但并不代表本仙这一身的仙法只是为了好看。” “咳……”宁青也不惊惧,低低笑道,“仙子和二十那老东西的情史我也翻过几页,自然知道仙子双手不会沾染杀戮,呵呵呵。” “你……” 宁青随她掐得紧,奋力地抬起头,与她对视,笑得阴冷,“要说这夺舍成仙,还是仙子首创,不是吗?” 寒一栀眸中怒火蹭蹭,喝道:“闭嘴!” 怒火让她双手控制不住,想要捏死眼前这人,身后仙若的一声呼唤又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 “仙子饶命!”仙若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只能是求饶。 寒一栀心中怒火倏然被压灭,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宁青推到地上,收回了手。 “好自为之!”寒一栀瞥了一眼身后的宁青,又看了看仙若,这话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仙若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宁青。 走近去扶他,她才发现宁青身上刚刚被寒一栀打中的地方,正在冒着邪异的黑气。 仙若眼中掠过诧异,连忙松开宁青,后退了一步,带着惊疑:“你……”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找寒一栀,却已经看不见其仙踪了。 宁青表情痛苦,一手捂着心口的伤,另一手则撑地,让自己坐起。他低着头,有些伤感,“仙若姑娘都看到了……” “我……”仙若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看到了什么?” “姑娘别扮傻了,贫道这邪异之躯……完全是罪有应得。”宁青一脸的愧疚,说道。 仙若犹豫了一番,还是鼓足勇气,再次上前去,伸手扶他,“宁道长别这么说,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宁青苦笑了一声,推开仙若的双手,“既然仙若姑娘看到了贫道的本质,那还请姑娘离去吧!正邪不两立,仙若姑娘莫与贫道同流合污了。” 他这一拒绝,一自贬,反倒让仙若同情心大起。 从同陇开始,认识了宁青,宁青就帮忙他们驱鬼捉妖,而且陪她同入刘府去收那鬼仙。 逆仙之法是他告诉仙若的,他还热心的帮她找地仙…… 这一路过来,宁青帮了不少忙,怎么也不像是个坏人呀! “宁道长……”仙若蹲下身来,同情地看向他,“我相信你,你要真是坏人,你也不会帮我了。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告诉仙若好不好,仙若能够理解的。” 宁青别过头,皱着眉头,不肯说话。 两人就在这里僵持了一会儿。 仙若只好试探着上前去接触他,见他没有反抗,她就扶起了宁青,低声说道:“宁道长,我先扶你去客栈休息。” “多谢仙若姑娘!”宁青惨淡一笑,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姑娘既然已经看到了这些,就应该与贫道保持距离,不该与贫道再有牵扯的。” “道长不要这么说……”仙若抿着嘴,缓缓地说道,“昨日不是说好了,我会听道长安排,不怀疑道长的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私心谋 “姑娘你……”宁青怔了怔,只剩一声叹息的话语,“姑娘守信,贫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仙若看他有开口的迹象,便微笑着点头,让他安心,“宁道长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呵!”宁青这才说道,“其实贫道以前也是个普通人,二十多年前,贫道的两个师弟误入魔道叛教,贫道为了救他们,却反被两个师弟所伤。后来,贫道就一直被邪异侵蚀着身体,苟活到现在,落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尴尬境地。” “原来是这样……”仙若了然道,“那道长何须自责,那只是个意外而已。” “实不相瞒。贫道说帮姑娘找地仙,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私心?” 宁青干笑两声,道:“这逆仙之法能逆仙为人,可以将你变为普通人,自然……也能将贫道变回以前那样,呵……所以,贫道帮姑娘也是在帮自己。仙若姑娘……你不会怪贫道故意隐瞒吧?” 说着,宁青有些歉疚地看向仙若。 原来是这样!她顿时理解了。 “怎么会!”仙若目光闪闪,坚定地告诉他,“原来你我是同病相怜,都被这躯体所困,我能理解,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宁青闻言,有些激动,问道:“仙若姑娘,当真不记怪我故意隐瞒?” 仙若摇头,看着他胸口的冒出的黑气,有些心疼,道:“宁道长放心,不为我自己,我也会为了你,从地仙那里拿到逆仙之法的!来,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先回客栈。” “嗯。”宁青露出放心的笑容。 两人相携,逐渐远去…… 法坛已经开摆好了,一条长长的供桌上放了十几道菜,鸡鸭鱼肉统统都有。 二十一看了看天,见天色还早,有些鬼孩可能怕见光,不肯出来,便用黄布将这些供物盖上。 她拿着桃木剑,端坐在法坛前,发呆入神。 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是害怕自己见到仙若,又会心软吗? 天色渐暗,二十一的肚子响了起来,便起身走到供桌前,掀开一角黄布,拿了一个鸡腿吃了起来。 三个鬼孩跑了过来,围着二十一,仰头看着二十一手中的鸡腿。 这三个小鬼,一个青面獠牙,脸长腐肉;一个半脸焦炭,半脸红肉;还有一个满脸焦黑,没了鼻骨。可见这些小孩子,死时的痛苦和惨状。 二十一将黄布盖上,抬头不看他们,道:“想吃可以,把你们同学都叫出来,一起吃。”说着,她一边咬着鸡腿,一边去点挂在院落里的灯。 等她点好灯,回头一看,院子里来了好多个鬼孩。 各个都体无完肤,弄得她胃中一阵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一两个还好,多了真的受不了。”二十一扔掉手中的鸡腿骨,走到法坛前,拿起桃木剑,敲了敲桌子,道:“你们都过来!” 她上香、点烛,端起一杯清水,画了张符燃成灰烬,与水交混。等那帮小鬼聚在了一起,她就含上一口清水,朝他们喷去。 薄薄的水雾,慢慢地沉下,本来体无完肤的鬼孩们,忽然就恢复了生前干净、漂亮的模样、他们相互看着对方,高兴地笑了起来,就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大火一样。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又围向了二十一,讲话也都清楚了,都叫着二十一“姐姐”。 二十一数了数,有二十五个孩子,其中有七个女童,个个都伶俐可人,就算是见惯了死魂的二十一,此时也不免有些心疼。 这么多可爱的小娃娃,居然就在一场大火中殒命,他们的父母、亲人,一定都很伤心吧! 可胡乱一想,她又想起了自己,等以后仙若登仙、师父仙逝,她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理会…… 二十一挠了挠头,同情心就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压灭了。 “好了!安静!”二十一被吵得有些烦了,在这群小鬼的包围下,走到了桌子前。 黄布一掀,十几道菜呈现,这二十多个小孩子,眼睛立刻都直了。 “这个给你们吃,完了待会儿我送你们上路,你爹、你娘,在路尽头等你们。” 小鬼们哗然,相互对看眼色,竟然各个都露出了恐惧,一齐慢慢地后退,离了这供桌。 二十一愣了愣,道:“怎么?找你们爹娘还不好吗?” “姐姐!”一个小女孩忽然拉住了二十一的衣角,摇了摇,喊得清脆。 “怎么?”二十一低头,看见了一双清澈的大眼。 小女孩露出可怜的神色,奶声奶气地说道:“老师不让。” “老师?” 小女孩严肃的点点头,然后身上忽然就开始起火,惊得二十一连退几步,腰重重地撞到了供桌上。 二十一痛得呲牙咧嘴,抬眼看去:那二十几个小孩,全都冲二十一摇头,齐齐地说道 ——“姐姐,老师不让。” 接着,眼前火焰熊熊。个个可爱的小脸,在大火的焚烧下,变得扭曲惊恐、皮开肉绽,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衣服被烧焦的味道,和人肉被烤熟的香气…… 二十一惊惶,喝问道:“什么老师不让?” “啊——!” 小孩子们一个个全都尖叫起来,凄厉刺耳,痛苦揪心,纷纷四处逃窜,又变成了死后的模样。 二十一慌忙走到法坛前,拿起桃木剑,准备施法,就听见了堂屋传来啪啪地抽打。 有个男人在低吼:“让你捣乱!让你捣乱!” 二十一抬眼循声,一道疾风冲了过去,将紧闭的堂屋门给冲开。 只见一五十岁的书生男人,也是面目焦黑,身上布衣却干净整洁,拿着戒尺正在抽打一个跪在地上的小孩子。 还在院子里逃窜的小孩子,全都骇然蹲下,捂着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发出害怕的发抖声。 “住手!”二十一瞪起大眼。 “嗯?”那鬼老师停下抽打,慢慢地转动烧焦的脸看二十一,目光凶狠,拿着戒尺,大步走出堂屋。 一众鬼孩,立刻发出低低地惊叫声。 二十一腾升起满腔怒火,桃木剑往白米碗里一伸,挑起一小把白米往那鬼老师身上撒去。 白米一触到他身,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与之腐蚀,冒出青烟来。 但这腐蚀没有用,他依旧大步而来,漆黑的手、漆黑的脸,活脱脱一副穿着衣裳的人形木炭架子。 二十一以为他会过来,与自己恶斗,但是没有。 这鬼老师,好像看不到二十一,只见得到这几十个鬼学生。 二十多个鬼孩也不敢反抗,他随手提起一个就开始抽打,竹戒尺划出破空声,抽在小孩子身上,打得“啪啪”直响。 二十一看明白了,这人生前虐打学生成魔成障了,所以死了还困在自己的幻想中,看不见其他人,不能超脱自拔,害得这些小孩子跟着他一起受困。 好办! 她立刻拿起朱砂笔,画下一阵镇邪符,贴在了那鬼老师身上。 符一上身,鬼老师的动作就僵止。 小鬼们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见自己的老师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害怕又有些奇怪。 “好了,别怕,你们老师不会再打你们了!”二十一抱下刚刚被提着挨打的鬼孩,将他放下地。 鬼孩们到底是惧怕鬼老师的淫威,依旧不敢动。 二十一扶额,想了想,然后开口恐吓道:“你们不肯走,你们老师待会儿动了,就要生气打你们!” 这话一出口,吓得鬼孩们纷纷站起来,朝二十一涌过来。 二十一阴沉着脸,完成刚才没完成的事,将这些小鬼全送去阴间,等候投胎。 至于刚刚那鬼老师,也一视同仁的送了过去。 多了的,她也不问不管,人都死了,公道就由地府去主持,她没必要知道这么多来增加自己的感慨。 弄完这些,她也该回客栈收钱去了。 这时候夜色还早,大街上行人还很多,完全没有人知道这宅子里发生了什么。 二十一从宅子里出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走走停停、避避闪闪,回到了那小客栈。 老板娘看到二十一有些惊讶,转而就变得高兴,上前问道:“这么快就好了?” “嗯。” “唉哟,我刚刚还在担心你呢!”老板娘擦了擦手上的水,往身上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百两银票,塞到她手中,道:“给,这是给你的酬金。” 二十一愣了愣,道:“我、我不找零啊!” 她是根本没这么多钱找,好吗! 老板娘拍了拍她肩头,道:“我刚刚打听了,以前建在我大姐宅子位置的学堂,教书的老师疯了,所以放火烧死了自己和几十个学生。我一琢磨,你要对付这么多鬼,八十两……” “所以呢。”然而,二十一并不想知道这些。 “你做的是件好事呀!”老板娘睁大眼睛,“那多出来的二十两算是奖励你的吧!你一个姑娘家,私奔出来不容易,那俊哥儿又成日不见人影的……你多攒点钱,哪天被那小子抛弃了,也有点依靠不是吗?” 二十一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多谢老板娘的好意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嗨!谢什么!多亏了你,我也和我大姐和好了,那宅子我打算让我大姐卖掉,让她过来和我住。反正我和她,两个孤家寡人,在一起也是个依靠吧!” 二十一默然,想起自己和仙若,也是相互依靠,离了对方,就成了孤家寡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怒火起 老板娘还要说些什么,二十一却已经没了要听下去的耐心了。 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老板娘,你先忙,我去休息了。” “诶……”老板娘追看她,带着犹疑,道:“姑娘,我大姐身体还是有些不好,你确定收了那些鬼吗?” “收啦!收啦!你大姐身体不好,你带她去看一下大夫嘛!” 二十一冲着房梁翻了一个白眼,进屋关上了房门。 …… 沈墨洲怒气冲冲回到客栈,没想到跟了楚无痕一天,却发现自己只是被他牵着鼻子在城中瞎晃。 他瞟了一眼大堂,看到了仙若,而和仙若坐在一起的,还有宁青。 沈墨洲没怎么在意,根本没心情想这么多。 “墨洲……”仙若见到他,连忙站了起来,跟上他,“你、你吃饭了没有?” 沈墨洲黑着一张脸,眉头打成结,道:“我不饿,你先吃吧!” 他转身上楼,仙若还有话想说,便跟着他上楼。 沈墨洲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看仙若,脸上尽是疲惫之色,“怎么了,还有事吗?” 仙若委屈地看他,满脸的歉疚,“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把二十一气走了,让你这么难过。” “没……”沈墨洲的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却还是习惯性地笑了笑,安慰道:“女先生就是这脾气,你我都知道,怪不得谁。” “可是……” “好了!”沈墨洲温和却又坚决地打断她,推开了房门,道:“我先进去休息一会儿,你照顾好自己。” 说着他就关上了房门。 仙若在门口喊道:“大夫开的药你还没吃呢,我待会儿给你送上来,好不好?” “嗯。”沈墨洲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仙若转身,失落地朝楼梯口走,却看到宁青缓缓地走上楼来。 “宁道长……”仙若连忙迎了过去。 宁青望着沈墨洲的房门口,人停驻在楼梯附近,有些疑惑,问道:“沈公子他这是怎么了?匆匆忙忙的,今天见他两次,脸色也不是很好。” 仙若眼中一片黯然,低声说道:“都是我的错,二十一生我的气跑了,他一直在找……” “哦?”宁青微微蹙眉,露出思忖之色,好一会儿,才问道:“因为知道了你不肯修仙,所以二十一小道友才生的气?” “嗯。” “唉,这又怎么怪你!”宁青叹道,“你是灵女,但也是人啊!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也有自己的追求,若因此要气你,也太无理了。” “……”仙若不想在这事上多说,便扯开话题,道:“道长,我们先去吃饭吧,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去仙子那里试一试。” 宁青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样怕是……求不到什么结果的……” 仙若微微一怔,问道:“为什么?” “呵!姑娘还不明白?她是仙,我们是人,她若真想考验你我的诚心,又岂是说声拒绝之词那么简单?依贫道之见,她根本就是不屑于我们凡人,不肯给罢了。” 仙若脸色一白,问道:“那该怎么办?” 宁青目光中露出决然,转身顺着楼梯,往下走,道:“贫道已经忍受不了自己的邪躯了,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寒仙子不肯给,贫道、贫道只好硬来去抢了!……” “抢?”仙若心一惊,连忙跟着他下楼,急急地说道:“宁道长莫做那傻事!地仙之身,又岂是凡人能所撼动?你若乱来,就是送死呀!” 宁青步子一顿,回头看仙若,怆然悲道:“仙若姑娘还不明白?贫道就是去送死呀!为追求一个凡人之身而死,这样至少死得还光明磊落一些。” 仙若喉头一窒,张嘴无声。 “呵。”宁青惨笑一声,挥了挥手,道:“好了,不说这些丧气话,我们先下去吃饭。” 仙若眸子一沉,伸手抓住了宁青的衣袖,凛然道:“道长,既然如此,算上仙若。抢!” 宁青愕然,慌忙去拂仙若的那只手,道:“不可、不可!姑娘怎么可以陪着贫道一齐去送死呢?这、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贫道不能允许你……” 说话间,“伤天害理”四个字都出来了,隐隐有勾起罪孽之火的苗头。 而仙若,她想留在二十一身边,即使这个心愿藏在烈火深处,她就是只扑火的飞蛾,又怎会怕火? “仙若和道长追求一样!”仙若死死地抓住宁青的衣袖,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决,“我也想要做普通人。伤天害理又如何,我又不想成仙!谁想成仙,谁就去做那好人吧!” “姑娘你……” 仙若勾唇一笑,道:“我想清楚了!得不到,我就去抢!” 宁青的惊愕,逐渐转化成笑容,在脸上扩散开来。 “好!得不到,我们就去抢!” 近墨者黑,仙若只是碗清水,没了二十一的遮蔽,就这样染上了灰尘。 隔着一层楼的高度,沈墨洲躺在床上,捂着发热的额头。 找不到二十一,也顾不上仙若,更加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了。 他不愿多想,沉沉地阖上眼,期间恍惚看见仙若有进来,扶着他起来喝药,又为他盖上被子。 沈墨洲半梦半醒,唇齿中一直弥漫着药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苦到心里。 有些人,天生极端,不在乎的,弃之如草履,但一旦开始在乎,就是成痴成障,纵然是抢夺、纵然要屈膝,要是得不到,就是不甘心。 仙若是这样,沈墨洲也是这样,宁青……更加是这样。 沈墨洲睡到上午过半,才惊觉天已亮。 他连忙起身洗漱。 或许是昨夜仙若喂的药起了作用,他的头痛至少没那么强烈了。 走出客栈,一时之间,沈墨洲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莫非?她真舍得,已经出了岳州城? 沈墨洲眸中墨色深重,已然有了要去城外找的意思。 这时,两个中年妇人从隔壁药房出来。 “来,大姐,我扶你,慢点走。” 沈墨洲视线随意一扫,本不在意,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视线落在了那五十岁、被搀扶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背微驼,手里提着几副药,样子有些眼熟。 他仔细一想,不就是之前连遇两次,背上背着个小鬼的妇人吗? 此时看来,这妇人气色好了很多,没有了之前的灰白。 更重要的是,她背上的小鬼不见了! 能抓鬼的,还有谁? 沈墨洲视线一移,落在搀扶她的人身上——正是昨日楚无痕住的那家客栈的老板娘。 老板娘只顾着和自己姐姐说话,走过沈墨洲的面前,也没有注意。 沈墨洲握紧了拳头,已经肯定了这两人一定见过二十一。 好个女先生!藏得好! 沈墨洲步履沉稳,跟随那两人而去。 又到了那小客栈,看到那两人转身进了客栈,沈墨洲已经按捺不住了,疾步向前走进客栈,想要抓那两人问个清楚。 两只脚刚踏进客栈,他目光凌厉一扫,刚好就看见二十一从房里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沈墨洲终于看到她了,那张脸上的惊愕收尽他眼底,忽地,他脑中划过昨日楚无痕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画面 ——“唉哟,真难缠,累死我了!” 她竟然! 沈墨洲眸中的怒火瞬间蹿起,大步朝二十一走去。 这完全是二十一没想到的见面方式啊! 二十一吓了一跳,幡然醒悟,慌不择路地转身往屋里钻,却一不小心直接将脸磕上房门,撞开了门。 “哎哟!”二十一捂着鼻子,痛得五官挤在了一起,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连忙进屋关上门。 “你还想躲哪儿去?”沈墨洲怒沉沉地说道,伸脚卡住了要关上的门。 二十一有些慌了,连忙用背抵着门,不让他进来。 “开门。”沈墨洲也没强来,只是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她开门。 “嘶……”二十一鼻子痛得要命,死死地抵住门,嚷道,“我不!” “你……”沈墨洲推了推门,没有敢用大力,怕推到了她,“快点开门,莫要逼我强来。” 二十一忽然感觉鼻腔内一痒,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爬了出来。她用手一抹,低头一看,竟然流鼻血了! 她连忙仰起脸,用手捂着鼻子,愠怒道:“男女有别!你不能进来!” 男女有别? 这话说得沈墨洲怒火更加猛烈了,“我不能进,那楚无痕就能进你屋了?” 还用这种借口来拒绝他!谁教她的?楚无痕吗? 沈墨洲越想,火越大。这几天他焦头烂额,她倒好,和别的男人厮混在了一起! “我又没有要楚无痕进来过,是他自己硬要进来的!”二十一恼恨地解释着,殊不知这是火上浇油。 “‘硬要进来’?所以你就让他进了?”沈墨洲冷笑一声,推在门上手开始一点一点地用力,“那好,我也‘硬要进来’!” “诶,不行!”二十一慌了,也不管鼻子流血了,立刻转身推门,不让沈墨洲进来。 沈墨洲见她居然用这么大力来推挤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差点就直接一掌打烂这门。 他手上力气停了停,随即将卡在门口的脚往屋里伸,同时也将一只手伸进门缝之中,扯住了门背后的二十一。 “放手!放手!”二十一的肩膀被他捏住,有些痛。 刚好,老板娘送了魏大姐回房,从后院回来,见到了这一幕。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妒火烧 “哎呀!公子!”老板娘吃了一惊,连忙上去拉住了沈墨洲,赔笑着劝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沈墨洲人贴在门板上,扭头怒视老板娘,阴沉地说道:“昨天居然帮着她来骗我!” “吖……”老板娘脸上笑容一僵,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心中生了些恐惧,脑中思维也乱来起来,继而干笑道:“公子,人家姑娘和那俊哥儿是真心喜欢,你何不就成全了他们二人……” “真心喜欢?”沈墨洲脑中轰然,滔天的怒火咆哮起来,“什么‘真心喜欢’!” 二十一闻言,已是欲哭无泪,“老板娘,你别添乱了!” 老板娘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也不敢多言了,挥手否认着连连后退:“没、没什么,公子你自便,呵呵。” 说罢,生怕殃及自己,转身往后院跑去。 “好个女先生!”沈墨洲笑了起来,笑声让二十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把人丢给我,立刻就和其他男人真心喜欢上了!手脚可真快啊!” 他说得咬牙切齿,让二十一听得头皮发麻。沈墨洲膝盖用力一顶,二十一就被他扯得往旁边踉跄两步,退离了门后。 沈墨洲进屋了! 他脚一勾,关上门,又伸手将门反锁上。 他五指有力,扣住她下巴,勾起她的脸,正要发难,却被她脸上那两管大鼻血给堵住了心头话。 “……” 一时间,沈墨洲心头梗塞,郁阻不已。 二十一看到他的脸,顿时也有些难受,说不出话来。 但见他,眸中明暗色彩流转变化,情绪不明。 …… 终于,他喘出心中郁火,松开手,背过身去。 罢了!罢了! 沈墨洲缓缓地抬了抬手,所有愠怼、忧思等一系列情绪,全都成了淡淡的一句:“止一下血。” “唔!”二十一这才猛然想起自己鼻子还在流血,连忙又仰起脸,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跌跌撞撞往屋里走。 沈墨洲听她脚步声凌乱,转过身来,看见她就快要瞎撞上凳子了,心生紧张,几步上去,拉住了她。 他将凳子一拉,沉声喝道:“坐下!” “……” 他看到窗户边的洗漱架上挂着条湿毛巾,便上前取来,将两角分别塞进她鼻孔中。他又看了看桌上的水壶,见里面还有些凉水,就倒了一点湿了手,轻轻拍在她额头。 好一会儿才止住血。沈墨洲扯出卡在她鼻孔里的毛巾,叠住脏了的地方,一点一点地为她擦拭脸上的血。 二十一被这温柔惊到,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 就见他俊眉疏朗眼半阖,玉鼻挺拔唇半抿,轮廓分明,神情认真。 二十一的心,噗通乱跳,她下意识地就捉住了沈墨洲那拿着毛巾的手,局促地开口,“沈墨洲,我……” 沈墨洲眸子一抬,目光清冷地看着她,问道:“昨天楚无痕为什么会从你房间里出来?” “他……”二十一刚想如实回答,话到嘴边又梗住。 楚无痕硬要进来,她也是没办法呀! 刚刚二十一也这么说来着,沈墨洲的反应就不好,她哪还敢这样回答。 可是,除此之外,二十一也想不出其他回答了。于是,她就这样梗着说不出了。 沈墨洲见她不说,脸色立刻阴沉了起来,挣开她的手,将毛巾甩在了桌子上,怒道:“说不出来就别说了。” 二十一吓了一跳,眼中划过惊慌,看了看桌子上的湿毛巾,上面还有艳丽的红色血迹。 沈墨洲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外走,走到门口,去抽门闩,手却僵住了。 他寻她这几天,寝食难安,难道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沈墨洲猛地转身,又大步流星朝二十一走来,抓着她胸前衣襟,将她从凳子,上提了起来,声音中是极力的忍耐,“说,‘真难缠,累死我了’是什么意思?” “……啊?”他眸中好似有火,烫得二十一眼睛不停地眨,不敢直视。那样子,就好像要吃了她一样,让二十一心慌失措,“我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墨洲咬牙,逼自己问出来,“楚无痕昨天从你屋里出来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啊?”二十一反应不过来。 她还以为,他气的是自己把仙若丢给他跑了。他问出这么个话,自然有些莫名其妙。 她哪里注意过楚无痕说过这话,语无伦次地说道:“那个,我、我……” “够了!”沈墨洲低低地吼了一声,又松开了她。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拼命压制着自己胸中的情绪。 他问了,可是他又听不下去。 纠缠、挣扎中,他感觉到左上腹内,隐隐传来一阵绞痛。他张嘴又要说话,绞痛忽然加剧,疼得他话都没说出来,脸一阵发白,捂着左腹痛处,微微拱起身子。 二十一立刻发觉他神色不对,也顾不得他反复发怒的恐怖了,扶着他身子,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墨洲皱着眉头,嘴唇抿到发白。 二十一看他额上都冒出了细细的冷汗,有些急了,“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 沈墨洲抬眸看到她神情中的关心,心又软了。他几乎没有去思考,刚刚的怒火又被他抛诸脑后,右手一勾,将她搂入怀中。 二十一猝不及防,低呼一声,一头撞进了他宽厚的胸前,温暖安心的味道顿时将她环绕。 “女先生……”沈墨洲将鼻息没入她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下了这几日的担忧,哀怨地开口,“真是……好狠的心呐!” 这话一出口,二十一就浑身一颤,那日梦境中,他吻下来的画面在此刻交叠。 情愫在心中涌动,她就要脱口而出,将一只手攀上他压在左腹上的手臂,“沈墨洲,我喜……” “嘶……”沈墨洲一阵抽痛,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二十一就感觉一侧肩头一沉,竟是他将头压上了她的肩头。 “怎么很痛吗?”二十一再次紧张起来。 “……” “你又不说哪里痛!”二十一急到发恼。 “因为找你,我好久没吃饭了。”沈墨洲低低地在她耳边说着,语气分明埋怨。 原来是饿到胃痛。 他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哪遭过这番饿?可是这几天,他真是身心受尽了折磨,虽说秀水那次是个意外,可他就是怕她出意外啊! 他再也承担不起这样一次起起落落的心境了。 二十一连忙扶他去床上躺着,道:“你躺会儿,我给你弄些能吃的来。” 正要走,手却又被沈墨洲给扣住。 “不准走!”他这一声说得坚决,隐隐又有发怒的趋势,“我过会儿就好了!” “可是……” 她还要说什么?沈墨洲此时觉得她的话真是多! 他不耐烦地将手一扯,扯得她跌落进了他怀中。 沈墨洲痛也不管不顾了,双臂紧紧地环住她。 二十一这样被他抱着,又如何不心动,一颗心几乎快跳成了两瓣。他身上热气烫得她两颊通红,二十一半个身子还悬在床外,这样被他抱着,有些不舒服,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 沈墨洲以为她在挣扎,双手力道加紧,沉沉地问道:“怎么?楚无痕抱得,我就抱不得?” “什么?”这没头没脑的话,二十一没听懂。 她又怎么明白沈墨洲的心思,要是沈墨洲说破自己的感情,谁都听得懂他言语中的嫉妒之意。 沈墨洲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几天没见着她而已,她居然就和别人走得这么“近”。 他不信,可是又不敢再问她,为什么楚无痕会从她房中出来。 还“真心喜欢”!可这榆木脑袋,为什么忽然就和人“真心喜欢”上了。 不可能! 沈墨洲眸中掠过寒意,声音低沉得像野兽在咆哮,他问:“女先生,告诉我,是不是楚无痕逼你做了什么你不愿意的事?” 二十一一阵茫然,完全跟不上沈墨洲跳跃性的思维,糯糯地说道:“没有啊……” “没有!”沈墨洲真的吼了起来,腾做起来,捉着她肩头,红着双眼,质问道:“你骗我的对不对?一定是楚无痕欺负你什么都不懂!” “……他、他为什么要骗我?”二十一肩头被他捏得生疼,又被他吓到。 这错位的沟通,让沈墨洲心头火山隆隆作响。 “你……”沈墨洲还能说些什么,推开她,下了床。 “……” 二十一也快被他反复的怒火折磨疯了。 印象中的沈墨洲,他总是一直调笑、一直温和,有分有寸,直到她不小心在锦文绣面前失言,他就生过一次气。 往后他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说不了几句话就忽然拂袖离去。但也没有勃然大怒过呀! 从秀水回来后,也一直在别扭,但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又凶又吓人的。 她以前敢和他杠,现在还真不敢。他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胆战心惊了。 沈墨洲大步冲到门口,没去拉门栓,又大步冲回她面前,低吼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二十一一愣,又是半天接不上话来。 沈墨洲气急,扭头又走,走到门口,猛然又是一个转身,再次冲到她面前,道:“快点说话!” 二十一还未开口,但见他又怒冲冲地往门口走,结果又是没有走,又一次折回。 “快说,要我留下!”他大吼起来,双目通红地瞪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阴谋深 二十一见势,连忙抬眼与他对视,急急地说道:“留下,你留下!” “呼——”沈墨洲如释重负,仰头叹了一口气。 二十一说完这句,就不敢多言了,只是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沈墨洲的表情。 良久。 沈墨洲脸上的愤怒一点点地褪去,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直至面无表情。他低下头,冷冷地看着二十一,道:“那我就留下。” “……” 沈墨洲转身,到床上坐下,垂眸看了看身后的整洁的床铺,想起昨日楚无痕从这屋子里出来,想起自己进屋看到的凌乱被褥,一双黑眸又开始森冷起来。 他感觉屁股像是坐在针毡上,连忙站了起来。 刚刚还要留下,这地方,他顿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沈墨洲上前,抓住二十一的手腕,道:“跟我走!” 走?去哪儿?二十一被他拖着走了几步,倏然想起,他是要带她回芙蓉客栈,这样势必又会见到仙若。 不行,她会心软,然后和仙若和好,害得仙若没办法专心修炼。 二十一连忙甩手挣扎,道:“你放开我,我不回去!” “你还舍不得楚无痕?”沈墨洲厉声问道。 “关他什么事!你干嘛老提他!”二十一着急起来,恼火地嚷道。 沈墨洲浑身一震,也意识到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判断。他停了下来,揉着头痛的太阳穴,闭着眼睛,一脸的烦恼。 二十一见他这样,连忙解释道:“我、我只是不能回去见仙若而已。” “仙若?”沈墨洲睁眼,望着地面的某处。好一会儿,他扭头看她,“和楚无痕无关?” 二十一翻了个白眼,皱着眉头说道:“和楚无痕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又不熟!” 沈墨洲眼睛一亮,将她拉到面前,双臂环住她的腰,一脸殷切地低头看着她,好像快要找到解脱。 “那为什么那个女人说你们‘真心喜欢’,你真的喜欢楚无痕?” 真心喜欢? 二十一脸一红,她喜欢的人在她面前呢! 她不安地去推沈墨洲,“嘴长别人身上,我能怎么办!还有……还有,你能不能……” “那楚无痕昨日为什么会从你房里出来?”沈墨洲脸色一沉,又问。 “你……”二十一真烦了,“开口楚无痕、闭口楚无痕,你这是怎么了!待会儿你不也得从我房里出去?” 她解释到心烦,本想推开他,无奈力气又不如他,气得她直拍他的胸来解恨。 看到她还是这么傻乎乎的样子,哪像个懂这情事的人呐! 沈墨洲目露精光,双臂一紧,将她扣入胸前,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低低地自语道:“我这是、这是急疯了啊!” 还是原来的这颗榆木脑袋,还是原来那个不开窍的蠢货。 二十一怔了怔,耳边传来他的心跳声,将她紧绷的挣扎片片瓦解。 屋里没了妒火和怒意,一时之间,变得平静无比。两人在彼此的呼吸声中,各怀心绪,气氛也逐渐暧昧起来。 二十一舒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他低低的呻吟声。她猛然想起,他刚才还胃痛来着,连忙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还痛着?” 沈墨洲薄唇颤了一下,淡笑道:“好多了,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他轻轻松开手,低头看二十一,目光凝瞩不转。 一抹娇羞浮上二十一双颊,她连忙低头,小声说道:“我还是去弄点吃来吧,不会乱走的。” “嗯。”沈墨洲轻笑着应声。 二十一扶着他往床上去,“躺着,很快就好。” 说完,她就匆忙地跑了出去。 …… 白色的布包,放在桌上,被打开。里面露出一棵赤色的植物。 只见这株赤草,两巴掌宽的长度,叶如剑、坚而挺,色泽鲜艳如红宝石。植物根系处,长着一颗种子,形若珍珠泪,如裹火焰在其中。 “这个是……?”仙若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东西。 宁青敲了敲桌子,道:“这颗草,名曰:神魂颠倒。难得、难寻,毒非毒,药非药,沾染此物者神也颠倒、魂也颠倒,神仙的魂魄也能颠倒。” 仙若有些惊讶,想去碰又不敢碰,“这么厉害?” “姑娘若是把这个注入地仙心头,她便仙法尽失,与凡人无异。到时候那地仙也就猖狂不得,要逆仙之法,轻而易举。”宁青笑吟吟地点头道。 “这……”仙若犹豫了,“这个东西这么厉害,她会不会死啊?” “欸,你担心什么,她要是死了我们找谁要逆仙之法去呀!”宁青拿起那赤草,摘下底部的种子,道:“看到没有,这个种子一泡进水里就是解药。这神魂颠倒啊,不是毒草,不会害死人的,只是会让人神魂颠倒、目眩神迷而已。” “哦……”仙若稍微放心了,指了指他手中的赤草,问道:“我要怎么弄?她可是地仙,我要怎么把这东西注入到她心头?” “只要她不发现你有着东西,你就有机会。”宁青将赤草递给她,道:“你是天生灵女,用你的灵力催动它。能使用它的,非你莫属。” 仙若有些紧张地接过这神魂颠倒草。 这赤草一入手,好像握了一截冰冷的金属。仙若轻轻地运起灵气,慢慢地推向赤草。灵气与神魂颠倒交错,就好像一汪清泉靠近了饥渴的生命,迅速地被吸纳。 仙若微微一惊,却见这东西忽然像活过来了一样,缠上她手腕,死死地箍住她腕骨,拼命汲取她身上的灵力。 “呀!”仙若吓了一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企图去扯开这东西。 “别紧张!”宁青也连忙起身,按住仙若,安抚她受惊的情绪,“没事,它不会伤你的。” “可是……”仙若惊慌失措,下一瞬,就见着神魂颠倒松开了她手腕,落到了地上。 宁青蹲下身去捡,仙若则吓得连连后退,不敢靠近。 “宁道长,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宁青微微一笑,道:“江湖名医急不得那里得来的,他曾说他有一件东西,能令神魂颠倒,仙也不能抵挡。贫道就抱着试一试的心,从他那里求来了。” “急不得?”听到这个名字,让仙若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既然是师弟给的东西,那应该不会有问题。 仙若压下心头的恐惧,问道:“急不得怎么说?” “他说这东西,用在凡人身上是浪费。若遇灵女,催之以天生灵力,就能注入仙身之内,让神仙也听人使唤。” “当真!”仙若眼睛一亮,上前两步,道:“只要我将这个注入地仙心内,那我想要逆仙之法她也会给?” 宁青欣然点头。 “那好,我去。”仙若握紧了拳头,郑重地说道:“宁道长,我一定会成功的,为了我们两个,你放心好了。” “嗯……” 仙若主动地拿过他手中的神魂颠倒草,让宁青有些惊讶。 “仙若姑娘你现在就要去吗?” 仙若点头,道:“不能再拖了!” “可是、可是……贫道身上伤还未愈,现在去的话,怕只能拖你后腿,帮不了你忙啊!”宁青为难地说道。 “没关系。”仙若认真地陈述一个事实,“地仙之身,就算你没受伤,你也帮不上忙。” “……哦,呵呵,哈哈……”宁青一愣,继而由哂笑转为大笑。他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我去了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宁青嘱咐她,要她小心,仙若便这样紧紧地攥着神魂颠倒出了门。 她一路上,想了不止一种方法,要怎样将这东西注入地仙心内。 仙若很紧张,这是做坏事,而且对方还是地仙,她要怎么成为对手。 但是害怕的情绪,她没有。为了二十一,有什么好害怕的。要是没成功,那就跪地求饶,让地仙放她见二十一最后一面,再去死也没关系的。 仙若想得很单纯,就这样定下所有主意。 她将拿着神魂颠倒草的手藏进袖中,远远地看到那飘扬的长幡,心突突跳了两下,又被她压为平静。 寒一栀扭头,也看到了仙若。 两人隔得老远,但还是知道彼此在看的是对方。 寒一栀勾了勾唇,低低地自语道:“若早知离别之痛,相识之人是选择再认识,还是选择彼此无视?” 仙若一步一走近,心中反复默念着二十一的名字。 只要成功,她就可以和二十一在一起,不用分开了……这是她的目的,也是她的动力。 寒一栀淡看仙若走到面前,娇笑着问道:“没结果的事,还要来?” “仙子。”仙若行了一礼,她低着头,咬了咬下唇,艰难地恳求道:“求仙子给我逆仙之法吧!” 只要肯给她,什么事都好办了。仙若藏在袖中的右手,握紧了那株赤草,暗暗思忖。 寒一栀单手捧着脸,好笑地看站在路牙子下的仙若,道:“小灵女,我虽是仙,但我说的也是人话啊!怎地反复说,你这妮子就是听不懂呢?” “求仙子!”仙若抬头,迈着碎步上了台阶,“我只是要这逆仙之法而已,为何仙子不肯开恩?” “管我开不开恩什么事。”寒一栀眸子一沉,“是你缠着我要这没有的东西,怎地还怪上我给不起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被坑了吧 这微妙之处在于,你没有,别人找你要,还怪上你不给了。谁都觉得这事太无理了! 仙若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一件东西,别人不给,是别人的自由。可是,她认定寒一栀有这东西,而这东西还关系到她和二十一,她也不管对错了。 “仙子……”仙若眉头一紧,隔着长案握住了寒一栀的细腕。 如果求不到,就只有抢了。 寒一栀表情顿时冷了下去,立刻将手一甩,将仙若推倒在街上,道:“莫要不懂分寸!” 她站了起来,扯出长幡一揭,将这“一语惊人”的幡布扯了下来,快速地卷起,隐有一去不返的意思。 仙若见状,连忙起身,冲上去扯住了幡布的另一头,急急地说道:“仙子息怒,仙若没有其他意思。” “放手!”寒一栀厉声呵斥道。 她抓住幡布一拉,仙若便跟着往前踉跄了两步,随即,仙若也用力回拉。僵持之间,寒一栀手中卷着的幡布,被仙若扯得展开。 “你!”寒一栀怒了,再次用力一拉。 接着,就传出“刺啦”一声。 没想到这幡布会这么脆弱,一下子就被扯成了两半。 寒一栀愣住了,耳边依稀传来熟悉的一声轻笑:“这算命嘛,说得错是——危言耸听,说得对了,才配得上这——‘一语惊人’啊!” 仙若怔然,也没想到就这简单的两下,能把这块幡布扯坏,连忙松开左手,后退了两步。 明明看着很新、很干净的东西,怎么这么脆弱? 寒一栀一抬眸,眼中冒出丝丝怒意,彩袖一挥,收起了这两截幡布。她猛地冲到仙若面前,揪住仙若的衣襟,隐忍着问道:“二十教的徒弟就是你这蠢模样吗?” “你、你认识我师父?”仙若有些惊讶。 寒一栀何止认识,这幡布就是二十留的,留给她的唯一念想。百年有余,她护了又护,没想到被这丫头给扯烂了。 “我看你这灵女,就是被他给宠坏脑子了!”寒一栀叱骂道。 仙若握紧了拳头,也有些愤怒,质问道:“既然你认识我师父,为什么不肯帮我?” “哈哈……”寒一栀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认识你师父就要帮你?你这灵女说出来的话真是可笑!” 仙若的质问虽然可笑,可是她被冲昏头脑,又怎么知道这可笑之处。寒一栀这么一说,却让她以为真有这东西,只是寒一栀不肯给罢了。 寒一栀不肯帮她! 那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仙若紧紧地抿了抿唇,缓缓地抬起右手,抵住了寒一栀左边胸口,冷冷地说道:“仙子,对不住了!” 寒一栀眉头一皱,低头就看见灵光闪过,一条红色的东西钻进了她心口。 顿时,她觉得心头像被什么挤压住了一样,所有仙力全都往心脏汇集,剧痛从心口扩散到全身。 寒一栀后退两步,跌倒在地,有些不敢相信,讶然道:“这东西,不是在二十手里吗?你们怎么得来的?” “……”这么容易就得手了!仙若的一颗心剧烈跳动着,是激动、是愧疚。 寒一栀又怎么知道,二十教完急不得后,本打算给急不得一株还魂草的,只是急不得不慎,拿走的是“神魂颠倒”。她是料定宁青没有这东西,但是就是这么巧…… 说完这些,她已不能等仙若回答了,忍痛提息,身上彩光翩然,朝着城外,飞速离去。 仙若没想到她还能逃,连忙飞身跟随那仙光追去。 …… 事情都发展得很顺利。 心无城府的依旧心无城府,于是被欺骗的,依旧被蒙在鼓里。 二十一担心仙若,以为远离就是保护,却不知道自己就是仙若最大的保护伞。 沈墨洲靠坐在床上,盯着守在旁边的二十一,忽然说道:“那天我只是路过那家花楼,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啊?”二十一茫然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沈墨洲合上眼,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二十一觉得奇怪,低头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说的“那天”是哪天。她抬眼,看到沈墨洲疲惫的神情,想起前天晚上在马车上的那一幕…… 沈墨洲猛地睁眼,像是惊醒一样,忽然抓住二十一的手臂,问道:“马车、前天晚上是不是你在马车里?” 诶,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二十一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摇头否认:“没、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沈墨洲不相信。 二十一连忙扯开话题,“那个……仙若还好吗?” “你不在,她能好到哪里去?”沈墨洲淡淡地看她。 二十一黯然失神,牵强地笑了笑。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打量了她一番,道:“你……想让我送仙若去庐山?” 她迟疑了一瞬,但还是点头,说道:“嗯,我是这么想的。” 沈墨洲本应埋怨她这样擅自做主,事实上他也这么埋怨她好几天了。如今她在面前了,沈墨洲又说不出口了,心疼她总归战胜了所有。 他做不到拒绝,只是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起去不是更好吗?” 二十一低头,捂住脸上懊悔之色,闷声道:“我舍不得仙若,仙若也舍不得我。我在她身边,会妨碍她修炼。” “你就这么确定?”沈墨洲皱眉问她。 这一问,其实二十一也不确定了。总之,她现在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一样,可是拖着是肯定不对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放手一搏。 她烦躁地揉揉脸,忽然抓住了沈墨洲的手,恳切地说道:“你帮我送她过去好不好,这可是关系到仙若性命的事,我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帮我了。” 既然她都说了关系到仙若的性命了,沈墨洲是怎么也不可能拒绝了。 “送到庐山,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了,师父说那里会有人在等她。” “你不去?” 二十一摇头,极力压制着心中悲伤,道:“我以后都不会再见她了,她到了庐山,就等着修炼登仙了。师父说了,那里是仙若的登仙处。” 沈墨洲眯起眼睛,将脸慢慢地凑向她,“你的意思是……以后你都是一个人?” “……”二十一难过却又坚强地点点头。 这个事实,她早就知道了,她可以承受! “好。”沈墨洲挑了挑眉,悠然又靠回了床上,道:“我可以送,而且我还可以亲自去送。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二十一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明白,连忙往身上摸出昨天老板娘付的一百两酬金,塞到沈墨洲手里,道:“我现在只有这么一点,不过我会去赚,你要多少?” “呵!”沈墨洲嗤笑一声,两指夹着银票晃了晃,仿佛那只是一张纸,“女先生莫不是忘了,本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 “那你要什么?”她呆呆愣愣地问。 “好说。”沈墨洲勾唇一笑,又坐起身来,仿佛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二十一眼皮跳了跳,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什么当。 他扭头看她,笑得春风得意,“你看本少爷,最初本就是追随仙若与你们相识,现在你要我送走她,你自然得补偿点我什么吧!” “……”这、这怪她吗? “我要的很简单。你对仙若是怎样好的,你以后也得对我这么好,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你心中的天下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叫有我沈墨洲的地方,另一个叫没有沈墨洲的地方。懂?” 二十一听罢,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他、他这是什么要求! “不肯算了,你还是自己去见仙若吧!”沈墨洲不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权衡利弊,转过身,留给她一个侧影。 “诶,别!”二十一连忙扯住他的衣袖。 “怎么?”他微微侧过脸,淡淡地瞥着她。 二十一犹豫了一下,为了仙若,那就点头答应吧:“好,听你的。” “当真?” “当真。” 沈墨洲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道:“你可想清楚了,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要你对仙若的好,一分不少,也要对我这么好,甚至于……”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她茫然的表情,好像视线里只看得到她。 “甚至于什么?”二十一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沈墨洲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一下点住她心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把我放在心上,从今往后,你脑子里最先考虑的永远只有我沈墨洲,而不是仙若。” “……”二十一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把他放在心上?听起来莫名其妙,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被诱惑到的感觉? “你懂?” 二十一猛地清醒过来,“那不成!对你像仙若这么好容易,但是放在心上有点太扯了!” “太扯?”沈墨洲表情阴沉了下来。 “对啊!”二十一点头,耐心地解释道:“有些事是将心比心的,我与仙若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了,我们都把彼此放在了心上,都是相互给予的,不是说放心上就放心上这么简单。”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觉悟了吧 “那还不容易,我把你也放心上,不就将心比心了?”沈墨洲松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诶?”二十一张了张嘴,再一次说不出来,心猛地剧烈跳动,那响声让她自己都震耳发聩。 将她放在心上? 把她、把她放在他心上。 这个交换,本来是伤心的呀,以后再也见不到仙若了。可是,他这么一句话,让她的心暖暖的……眼睛也热热的,好像被感动到了。 “不愿意?”沈墨洲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没……”二十一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像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心中的感动。 听到这个字,他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道:“如此,那就这么定下了,明日我便带仙若去庐山,你在岳州这里等我,送完人我就回来,然后你就和我回杭州,只等明年五月……” 说到这里,沈墨洲愣了愣,没有说下去。 因为他的想法是:只等明年五月,然后娶她?然后后年生个孩子…… 就和他爹一样,习惯把什么都计划好。 他以前是真的很厌烦被计划一切,可是现在,他也开始计划一切,而且他不反感这些,反而觉得很开心。 沈墨洲都被自己的转变都惊到了,等他回过神来,扭头去看她时,却看见她爬上了床,跪在他身边,正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沈墨洲心深处猛地颤了一下,就好像有根弦被她的眼神给拨动了。他忽然就恨不得生出双翅,赶紧地带着仙若去庐山,然后回来带她走。 “那好!”二十一抓住了沈墨洲的一个肩膀,一脸的殷切和期许,“就这么说好,你把我放心上,我也会把你放心上的。” 她的反应让他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简单地说好了一切。 过程好草率,真的好随便!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心了。 “那仙若呢?你要放哪里?”话一出口,沈墨洲就想抽自己的嘴了。 他早就知道仙若在她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比较。 沈墨洲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脸上的殷切和期许一点点褪下去的样子,就好像大好的月色被乌云慢慢地遮盖住的感觉,一模一样。即使她马上又笑了起来,但谁都能看到那种牵强。 二十一缓缓地开口,极力将这些称述成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其实吧……我早就明白,仙若迟早要离开我的。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但是……如果我一直去想这个结果,我就没办法前进、也没给仙若笑容了。” “仙若是个很单纯的人,你看她就像在看一面镜子,从她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她接触过什么人。” “我没有娘亲,是仙若带着我长大的;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是仙若呵护着我;我也没有过朋友,全是仙若陪着我。” “我不想伤她心,我也必须要这么做……我的不忍心,就是她的舍不得,我要是不坚决,就是害了她。” 二十一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会儿。在想什么,没人看得出,但是她抬眼时,坚定的眼神中,可以看到她压制的恐慌。她说:“李元良的事扇了我一个巴掌,我不想因为自己害怕离别,就做出挽留仙若的蠢事。” 她这些话,说得沈墨洲心跟着微微刺痛。 这拿得起和放得下之间,是承担了多少伤心才能做到的呢? 他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低低地说道:“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是多脆弱,连你都不如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要那风流、也不要那逍遥自在,不再任性,带她回杭州。弃了这身穷酸的追求,守好她,对他来说,天大地大,也就两个地方:一个叫有二十一的地方,一个叫没有二十一的地方。 嘁,以前的沈大少爷,的确毛病多! 沈墨洲摇了摇头,也在心中对以前的自己表示无奈。 二十一被他一抱,反倒脆弱起来,好想哭。 可她使劲地眨眼,不让自己掉眼泪,只是糯软地说道:“你是你、我是我,不能比的,谁知道你变成我,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呢?” “呵。”沈墨洲被她的大道理逗笑,道:“女先生说得极是。” 二十一揉了揉发涩的眼,轻轻地推开他的怀抱,下了床。她扭头看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隐隐有些担忧仙若。 “你还痛不痛,可不可以下床?我想去马车那里拿点东西,你陪我去好不好,我怕遇上仙若。” 不过是没吃饭有些胃痛而已,沈墨洲早就好了,只是赖在这里不想走而已。 他下了床,轻松地说道:“好了,走吧。” …… 仙若追了很远,最终还是没有追上。 回到客栈时,街上夜市已经摆开了。 宁青看到她脸上的失落,但还是迎了上来,一脸的关切,问道:“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仙若摇头,声音低落无比,“我把神魂颠倒注进了她心里,可是没想到她还能跑,我追了好久,没有追上。” “注进去了?”宁青有些兴奋,那便是成功了。他安慰道:“没关系,既然注进去了,那她就跑不了多远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仙若愣了愣,有些疑惑地问道:“还能找到吗?” “当然。”他含笑点头,“既然中了神魂颠倒,那她便是空有仙身,却无仙力了。逃不到哪里,我们拿到逆仙之法是迟早的事。” “是吗?”仙若还是开心不起来。 她做了坏事,她有罪。可是,她却不觉得后悔。 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吧!不拿到逆仙之法,就对不起自己今天的决心了。 仙若收敛起多于的表情,认真严肃地对宁青说道:“宁道长,我们一定要抓到她,没有逆仙之法,我们都会死的!不如我们现在再去找找吧,不能让她跑远了。” “欸,姑娘莫急。”宁青摆手,安抚她道,“这事,就由贫道来吧。姑娘累了一天,饭都没吃,快去吃点东西,早些休息,有消息贫道会立刻通知你的。” “可是你的身体不是……” “无碍、无碍!”宁青推着她往客栈里走,一边说道:“等贫道的消息吧!” 仙若微微怔松,还想说些什么,宁青却已经出了客栈了。 她朝门口追了两步,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她心中乱得很,一下子茫然、一下子坚决,有一瞬的自责、又有一瞬的理所当然。 “要是二十一知道我做了这些事,她会怎么看我?” 想起二十一,仙若的心就开始加速,罪恶感更加厉害了。 她不敢在这件事上深想,回过头往楼上走。走到房门口,她才想起这一天不在了,沈墨洲可能在担心自己,连忙去敲他房门。 没人应答。 客栈伙计刚好从一间屋子出来,仙若便盈盈上前,问道:“小二哥,沈少爷呢?” “少爷?”伙计顿了顿,道,“一天没看到他了,刚刚好像看到他往马厩方向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姑娘可以去看一下。” “哦。多谢小二哥。” “不客气。” 仙若理了理衣裳,下了楼,往马厩方向走去。 她一路走去,还在想,要怎么解释自己一天不在的原因。 刚走到马厩,那看见停放马车的地方,有两个熟悉的身形:沈墨洲提着灯笼,扶着二十一进了马车厢,接着自己也跟了进去。 仙若无神的眸子,在此刻一亮。 “二……”仙若本能地高兴起来,想去喊她,话却凝结在了嘴边。 仙若想上前,却又退缩着收回了脚。 怎么办?二十一是不是还在生气?如果这样上去,二十一会不会又对她说出那些话来? 仙若想起她那天的决然,就心惊胆战。 仙若想离开,却又迈不开脚。 左思右想,左右为难。仙若看了看左右无人,最终还是咬牙握拳,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轻轻走去。 她、她只想听听二十一的声音,听听声音就好,其他的,她不妄想…… 停在那旧马车旁边的,是另外一辆华丽的马车。仙若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马车里很黑,慢慢凸显了听觉,她的心,又激动又害怕。 仙若听见旁边马车里,传来一阵翻找的声音,好一会儿才是二十一的说话声: “来,我教你怎么开这个箱子……把手指伸进去,摸到里面滚珠了吗?……” 听到二十一的声音,仙若整个人就不受控制了,心跳得激烈,眼涩鼻酸。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再忍一忍,得到逆仙之法,一切就好了!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仙若也不知道,但是她心里有很多个设想,个个都是美好的。 “开了吧!”二十一笑了起来,揭开箱盖,放到了一边。 铁箱打开,里面的东西还乱得很,都是上次她找琉璃镜给翻乱的。 二十一将里面的东西统统都拿了出来,将箱子腾空,想要整理一番。 沈墨洲看着她颌首低眉整理东西的模样,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尤为柔美娴静。 心湖顿时就像被轻风拂过那样,微波嶙峋。 他忍不住问道:“女先生,前天晚上在马车里,是你对不对?” 第一百六十章 心脆了吧 二十一刚好拿着二十弦的日记要放进箱子里,闻言,手一抖,东西就被抖出手心,落在了马车上。 日记跌落在车板上,偶然在打开了其中一页。 沈墨洲低头去捡,看到上面写了一段话:师生一场,不想看急不得半生命陷情劫,欲赠还魂草一株于他,却不慎错拿神魂颠倒,惊觉错时,已是晚矣……命中注定…… “女先生……” “不是我、不是我!”二十一连忙否认着,从他手中夺过了日记。 “……”沈墨洲看她愈是慌乱地否认,就愈显得她心虚。 话都这么明显了,沈墨洲还不能确定前天晚上是她话,那就真的是傻了。既然真的是她,那当时在耳边似梦的话,是不是…… 两人此时皆是跪坐在马车厢里。 沈墨洲直起身,慢慢地倾向她,轻佻地看着她,“女先生,我有个问题想向你讨教一下。” “讨讨讨教什么?”二十一立刻绷紧了身子。 他温热的呼吸喷向她眼睛,迷得她双眼想揉进了沙子一样,止不住地要眨。二十一只好微微向后倾斜身子,与他保持距离,任自己一颗心狂跳着。 脑海中却是无措地咆哮着:怎么会,他明明睡着了的!难道听到了我说的话? 沈墨洲扬起嘴角,笑得暧昧,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我该怎么负责?” 真的听到了! 二十一一激动,腰间一软,“叮咚”一声,后脑就直接撞上了马车车壁。 这一声够响亮,沈墨洲听了都觉得疼,连忙扶住她的腰,扶着她坐好,伸手去帮她揉磕到的后脑。 “怎么样,有没有事?” 二十一脑子被撞得晕晕乎乎,嘴里还忘不了去否认,“你在乱说些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要你负责吗?” “好、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装没这回事,真是让沈墨洲哭笑不得,他只好先安抚她,“知道了。” 忍忍吧,以后多的是时间来教她这些事。 二十一嘟着嘴,推开他,不悦地嚷道:“手拿开啦!讨厌!” 这一声哪是不满,明明就带着撒娇的意味。二十一自己不知道,但沈墨洲听了,却是欢喜不已。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拿着凿子的木匠,对着个榆木脑袋敲敲打打,惊喜地在心中喊道:开窍了!快开窍了!马上就大功告成了! 沈墨洲看着她干净的小脸,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 二十一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咕哝着嘴,将箱子收拾整齐了,又将自己经常用的法器拿出来,用包袱裹好。 “路上注意安全。”她忽然说道。 沈墨洲从喜悦中回过神来,想起了马上就要离开,还是有些不舍。 他缓缓地点点头,尽量去想这一趟去到庐山之后的事,而不是离别。 “你留在这里不要走,说好的,不得再失信于我!” “知道了。”二十一瞪了他一眼。 “说好的,等我从庐山回来,你要……” 庐山? 隔壁马车内的仙若心口猛地一震,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听见二十一在那里又说了: “我师父的日记,你可以看一下,他说了庐山会有人接仙若,是什么人写在最后。他写的都是一些琐事,又长又臭的,我都还没看过……” 仙若的心凉了一截。 二十一要送她庐山,就是别离的意思了,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二十一打算再也不和她见面了! 仙若的心,好似被捆绑在一块巨石之上,沉沉地坠入幽深的水底。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怕自己会忍不住大哭出声。两只眼睛,流的眼泪哗啦啦地像下雨,停不下、止不住。 二十一!二十一! 仙若在心中尖叫着这三个字,瞪着眼睛,狼狈地隐藏在这漆黑的马车厢里。 可是她不敢出声,害怕惹怒那个人。 悲伤几乎要将她溺毙,她心中的执念愈发深刻:她要!逆仙!她要留下来! 二十一还不知道旁边有人在哭泣,只是忽然觉得心有些堵。她好想见仙若…… 她摇了摇头,摆脱掉这些妄想,提起包裹,道:“好了。” 沈墨洲跟着她下了车,问道:“明早走的话……你要不要来看她一下?偷偷地也行!” 他知道二十一所想的,说得也让二十一心动。 仙若闻言,屏息凝神去听二十一的回答。 良久。 二十一摇了摇头,眼中尽是迷惘,叹息道:“我……就不去了,没什么好看的。你路上别忘了督促她修炼……” 我就不去了,没什么好看的…… 仙若木然了,脑海中只剩了这句话。 好像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像是耳聋,只反反复复地播放着二十一最后的那句话:我就不去了,没什么好看的…… 她都不知道二十一什么时候走的。 仙若呆坐在马车中,开始怀疑一切,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开始怀疑,得了逆仙之法后,还能不能回到二十一身边,想以前那样。 越是这样,仙若越是不能释然。 她一定要试一试,成为普通人,留下来,修好与二十一的一切! 仙若下了马车,扶着车辕,脚软得厉害。好一会儿,她才拖得虚浮而又沉重的步子,回到客栈大堂,上了楼,进了屋。 她就那样静坐在屋中,等着沈墨洲前来,告诉她去庐山的事。 窗户外有夜市人群的喧哗声,房门外有客栈客人的说话声。 时间一点点地走,声音一点点地消失,终于,她听见了楼下伙计恭敬地唤沈墨洲的声音。 然后,就听见他上楼梯的脚步声,咚咚咚……声音一变,变得低沉了,是他踩上了二楼楼板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她的房门前停下…… 叩叩—— “仙若,睡了吗?” 仙若轻轻地眨了眨眼,轻启红唇,道:“进来吧。” 门“嘎吱”一声打开,沈墨洲进来了。 仙若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迎接,平静地问道:“有事吗?” 沈墨洲看到今天的仙若,感觉好像有些不一样。他顿了顿步子,走到她旁边,坐下。 “明日一早,我送你去庐山吧!” 仙若视线垂到了地上,轻声问道:“二十一呢?” 只是这四个字,沈墨洲却莫名失语。 一阵沉默。 “你说,如果我有得选,可以不用修仙,二十一还会这样对我吗?”她又低低地问。 “不会!”沈墨洲看她情绪不高,连忙坚定地告诉她。 “真的吗?” “真的。” “呵。”仙若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对沈墨洲说道:“我也觉得是这样!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一早就走。” 沈墨洲知道她不开心,但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其他的话来让她开心,便只能点头。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停下来,回头看她。 只见仙若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背着光,样子有些阴沉,像尊泥塑一样冷冰冰的。 “仙若,你还好吗?” 仙若抬眸,冲他微微一笑:“我很好。” 沈墨洲抿了抿嘴,将担忧的话语咽下去,出去了。 屋子里,烛光摇曳一瞬,熄了下去,只剩一片漆黑和宁静。 …… 漆黑的山脚下,立着一块白色石碑,石碑上刻有三个红字:神鼎山。 一群黑衣人举着火把,从林中钻出。 一道黑影慢慢地从地面浮起。 “教主,已经找到地仙的栖身之所。” “哼。”宁青冷笑一声,一脚将石碑踏碎成了粉末,道:“今日灵女朝这个方向追来,我就知道她的老巢在这里神鼎山。呵,早就应该想到,这是她当年登仙的地方!” 宁青一挥衣袖,踹了那个禀报的黑衣人一脚,冷声道:“前面带路。” “是。” 一群人涌进林中,踩得地面的落叶松脆作响。 这地方,山青林密,樟香缭绕,山风习习,勾起夜兽之声。 相传,黄帝曾用首山铜在此铸鼎,故名神鼎山。 到了一山坳下,峭坡之下,守着十几人。那只黑鸽子站在旁边的树上,正在骚弄着黑羽。 宁青走到那里,伸手摸了摸这黄泥坡,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仙子,我早就要你老实说出夺舍之法了,怎么样,神魂颠倒的滋味好受吗?是不是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说着,他手上蔓延出一道道黑影,覆盖住这面黄土,轻轻一推。黄土往里面塌陷,露出了一个山洞。 宁青收回手,握着手心搓了搓,走了进去。 这洞,在外看还是漆黑的一个山洞,黑魆魆的好似藏身魑魅的吃人山洞。 进去没十几丈,洞光忽开,洞壁流光溢彩,虽无任何装点之物,就已经让人觉得华贵无比。 洞内开阔如殿,一张玉床摆在正中央,铺锦挂绸,漂亮至极。 寒一栀一身彩衣,蜷缩在床上,面色苍白,微微抬起睫毛,看着来人。 视线模模糊糊,只看到一团黑影,但她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寒一栀伸出手,手上筋骨的沟壑清晰而又狰狞,一看就知道是痛苦至极挣扎而出。 宁青背着手,走到床边,围着床走了一圈,欣赏着床上狼狈的痕迹,神情中是满意的姿态。 “很好,这才只是第一天而已。”说着,他在寒一栀面前蹲下身来,笑脸对着她,低低地说道: “仙子,不如这样,我听说,受这神魂颠倒的,不管人还是神,没有能够熬过四十九天的。你要是能熬过四十九天,我便不要了这夺舍之法,如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黑化了吧 呵,听说?这词讽刺。 这东西又不是普通人所知道的,他上哪儿听说! 寒一栀闭上眼,不去看他,克制着痛楚,淡淡地说道:“在地为仙百年,很久没有试过这凡人的痛楚了,如今也算是尝鲜了。” “呵呵!”宁青笑吟吟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了寒一栀的额头敲了敲。 霎时间,寒一栀的脑子像有千百针插进脑中一样,裂痛让她睁圆了眼,忍耐的喉中溢出嘶哑的尖叫声。 “仙子,这鲜味如何?” “住手!住手!” 寒一栀狂叫起来,目眦欲裂,视线一阵又一阵的发黑。 “唉哟,这还是轻的。要不了多久,你睁眼便觉光似利剑,张耳便觉声如尖刺,开口如蛇蝎在喉,极致之时,风吹过你毛发,你都会觉得如钉锥肤。仙子,受得了吗?” 寒一栀呻吟着,几乎是从喉中咳出一句话来:“你本无仙缘,又何以成仙,莫痴心妄想!” 宁青表情冷了下来,道:“仙子莫不是忘了,你也本非修仙之人吧!” “你也看到我的下场了!”寒一栀歇斯底里喊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蠢!”宁青站了起来,面带讥讽地俯视着她,“千辛万苦成仙,却为了男女之情,毁了自己的登仙台,自愿堕为地仙,你觉得我会犯你这种错误吗?” 寒一栀闻言,喉头哽咽,似是回忆到伤心的事。 “不会。”她淡淡地回答,继而大笑起来,道,“只是你的下场会比我更惨,哈哈哈!” “啐!”宁青发怒,抬脚将寒一栀从床上踹到地上。 这一脚,痛得寒一栀恍若粉身碎骨。 “先晾你三天,到时候看你还能嘴硬几分!” 宁青冷笑一声,睨视她一眼,转身离去。 …… 翌日一早,沈墨洲重新安排了两辆新的大马车坐,又雇了十几个人随行。 他又交代了芙蓉客栈的人,等他离城后,便去将二十一接到这里来住。 仙若从房里出来,今日的她,换上了一身女装,仙气逼人,正是沈墨洲送的那件。她走下楼,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 仙若看到沈墨洲站在柜台那里,正在和店里伙计说话,没有注意身后,她便自自然然地走出了门。 她在街上站了一会儿,不少行人见到她,皆是扭头侧目,忍不住多看几眼。仙若扭头看了看旁边的药店,转身走了进去。 她进了这药店,药店里抓药的伙计都直了眼,待她走近,抓药的伙计一个个都挤了过来。 仙若视线在药店里寻找,看到了里面坐诊的大夫,正在给人看病,便径直走了过去。 药童走了过来,“姑娘,请……”话没说完,药童看着仙若的美貌,就已经说不出了。 仙若盈盈地走到了大夫面前,坐下。 大夫头也没抬,一边写着东西,一边问道:“哪里不舒服?” 仙若眸子一瞬不瞬,轻轻地说道:“我相公最近夜夜失眠,人都憔悴了好几分,想请大夫开一副能让他睡好的。” “唔……先开服安神药给他试试吧,不行你再来。” “不要安神药。”仙若拒绝道。 大夫手中的毛笔一顿,抬头去看仙若,眼中露出一丝讶然。 “不要安神药?” 仙若点点头,一脸的认真,说道:“他不喜欢吃那些药,不然我早就拉着他过来给你看了。” “哦……这样啊。”大夫缓缓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仙若再次点头,道:“我也是没办法,他有近五日不眠不休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他会垮掉,麻烦你给我开点药力大的,又不伤身体的,混在水里喝了能倒头就睡的最好。” 这话说得很直接,其实就是叫“迷药,有吗?” 大夫犹豫了几分,但看面前女子容貌无双、眼神清澈,不像是要做坏事的人。 大夫站了起来,道:“姑娘稍等。” 没多久,他拿着一瓶药出来,放到桌上,道:“这个便可以了。” “可以吗?”仙若拿着瓶子,有些怀疑,但还是藏入了袖中,付了钱,出去了。 此时的芙蓉客栈门口,停着两辆马车。 沈墨洲从客栈出来,左右一看,发现了仙若。他看到仙若的打扮有些惊讶,而后立刻大步走来,温声问道:“刚刚去哪儿了?前前后后都找不到你人。” “我一直都在这儿呢。” 沈墨洲拉着她往马车上走,“先上马车。” “嗯。”仙若温顺地点了点头,在他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之中。 这辆马车又大又宽敞,虽然装饰简单,但是都可以让人躺下当床睡。 仙若低头,静坐在马车之中,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马蹄声踢踏,马车轮缓缓滚动,她来回过神来。 仙若坐到一边马车窗口,将车帘撂开一条缝儿,往外面看去。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在前在后的,最终都被马车抛到后面去了。 她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的人。 这一路,一直到城门口,行人没这么纷杂了。 马车缓缓停下,接受检查。 仙若不肯死心,干脆掀开了车帘,将头伸出去往后面看。 她视线一扫,立刻就抓住后面稀稀落落的人当中,有个熟悉的影子在躲躲藏藏,没入一个背着米袋的男人身后。 仙若看不到脸,可是看到那细碎的脚步,就足以确定:二十一! 二十一在后面! 仙若握紧拳头,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强迫自己镇定地扭过头去,往前面看,把视线落在了前面沈墨洲的马车上。 不是说了不会来吗?结果还是来送她了…… 仙若微微的扬起嘴角。 一道灼热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城门口那辆大马车。 二十一揉了揉眼,背过身去,低低地骂着自己:“该死!不是要你不要来吗?差点被发现了!”‘ 她疾步往回走,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没多久,她又折了回来,用手微微地遮挡着脸,双目往城门口探寻。 目光触及城门时已经看不到马车了,让二十一慌了起来。 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二十一哼唧了一声,就像个小孩子低声哭泣起来,边哭边朝着城门口跑,嘴里一直嚷着仙若的名字。 她还装个屁呀!反正已经看不到了,就让她追一会儿吧,就算是假惺惺也没关系。 二十一一边哭一边追,追到城门外,马车都已经跑出老远,和人差不多小了。二十一看到这么远的距离,知道自己再也追不上了,脚一软,就摔到了地上。 她干脆趴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像个没了娘的孩子一样,哭得昏天暗地、上气不接下气的…… 这天地茫茫的,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二十一在岳州城外,哭了半个多时辰,脸搁地上,全是泪和泥。 她从地上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那边的马车越走越快,背离岳州城越来越远。 沈墨洲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一棵棵树木快速往后倒退着。 十几个随从左右前后散落在马车周围,骑马追随,偶尔发出驾马的喝声。 沈墨洲想着二十一一个人独自在岳州,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他看了看放在一边的铁箱子,是从二十一马车上卸下来的。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放好,马车稍微一颠簸,就发出了轱辘轱辘的轻响声。 沈墨洲放下车帘,将箱子打开,往里面看了看,发现有枝笔没有固定好,掉底下了,滚来滚去发出声响。 他将笔放好了,目光触及到旁边的一摞日记,最上的那本写了二十弦。 昨夜二十一有说,她师父的日记可以看一下。 反正这一路无聊,看一下也无碍。 沈墨洲拿起那本日记,将箱子合上。 他一翻翻到最后,但最后几页是一片空白,于是他又翻到前面,从头看。 随手翻了几页,发现二十写的真的很琐碎。格式总是先写时间,且这时间是用自己的年纪来记述,第一篇的时间是:二十七岁,三月三。 二十弦感慨了一句,自己打算从今天开始写记录了。 常人可能不理解这种方式,可是无弦门大多是长寿之人,所以用自己的岁数记时间要方便很多。 后面接连几篇都是一些有的没的。 沈墨洲看得无聊了,忽然想起昨夜好像看到里面写了急不得的名字,便整本的划过去找。 忽地,他手一顿—— “这里面有些关于女先生的事吗?” 想到这里,他立刻兴奋起来,潦草的扫视一眼关键字眼,一路走马观花的往后翻,翻了近三分之二,他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沈让。 他爹? 沈墨洲猛然想起,上次去芙蓉客栈找他爹时,他爹就说过二十弦是他们家和伏家的恩人来着。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他给抛诸脑后了。 沈墨洲眉心一跳,手连忙掐住这一页,上面没头没尾的,他又往回翻了一页,这才看到时间: 一百五十六岁,八月初八。 呵,好恐怖的数字。 沈墨洲细细看去,就见上面记述了沈让和二十弦认识的原因。 二十弦第一句,就说这是自己酿的错……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造孽了吧 按照无弦门的惯例,收的徒弟一般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总结的特点,就是某天走在街上,看到一个婴儿资质还不错,就捡回去了当徒弟了。 要我总结,这个收徒的规矩,无非就贯彻了一个道理:教育,还是要从娃娃抓起。 徒弟从小养成!性格、品行等各方面属性都能自己掌控。 你看二十一一个弱女子能这么不怕死,明明是个孤儿却避免了堕落为社会的渣滓的道路,全靠二十弦从小教的好啊! 但其实,二十一之前,二十弦还有过一次勇敢的创新尝试: 收了一个十五岁的徒弟,而且打算把他培养成传人。 我明说,二十弦收了宁青为徒弟。 二十弦的日记里是这么说的—— 一百四十七岁,他出门远游,救下一少年,姓宁,名无情。 这名字二十弦觉得不好,宁无情、宁无情,听起来就不近人情。但想起自己百年前谈过一场恋爱,却害了一帮人,他又赞同这个名字。 若知今日苦难,宁愿当时无情。 于是,情移之下,他对宁无情就多了几分注意,然后发现这少年,天资聪颖。 一细问,才知宁无情当时是江湖一中流砥柱的门派传人,只是因为门派斗争,有人为了夺掌门之位,所以加害于他。 二十弦因为宁无情这名字,追忆起了往事,想起有人问过他: “收徒弟还要看年龄的吗?只要是资质符合、品行端正的话,你有得教,他有得学,就可以收徒啊!” 二十弦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对宁无情起了收徒之心。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人心难测。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些人可能只需一天,就能看出他的本性,而有些人的本质可能你花一生都看不穿。 二十弦教了宁无情三个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野心太大,而且一直记着自己门派的仇恨。 三个月,也就是现代的一学期,按宁无情的年龄来算,刚踏进的初中的十五岁少年,能接受义务教育的天文地理了。 咱不说宁无情是个天资聪颖的少年郎,单就说二十弦,三个月时间能把急不得培养成江湖神医的高级教师水平。所以,三个月,宁无情可以学到很多了,又或者说……非常多! 一次偶然,宁无情问二十弦,“师父,既然你说我天资聪颖,为什么不教我修仙之术?” 二十弦说:“你没仙缘,成不了仙。” 宁无情不服:“修仙,怎么还要什么仙缘?” 这个缘嘛,是个很任性的词。就拿男女之间的缘分来说,这个字,可以将千里之外的两人凑成一对,也可以能将恩恩爱爱的两只鸳鸯一棒子打死。 二十弦对这个字伤不起,所以没有回答。 后来,宁无情没经过二十弦的允许,偷翻了二十弦的日记,发现成仙原来不需要这么多条件。他偷翻的时候,刚好被二十弦发现。 二十弦怒斥宁无情一番。 宁无情那时也就十五岁,本来是一个大门派的继承人,所以脾气也有,不小心就把自己的野心给暴露了。 野心大不是问题,仗着野心想乱来就是问题了。 所以,二十弦就这样和宁无情断绝了这师徒关系了。 这之后,宁无情就结识了沈让和伏萧二人,三人结拜成兄弟。 沈让和伏萧助宁无情夺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掌门人位置。 报仇后的宁无情,注意力就开始往修仙这事上转了,凭借着手中的权利,为求仙术不择手段,好端端的一个门派,经不住他这样的折腾,名声开始越来越臭。 一开始,沈让和伏萧念着兄弟情义,一直压制这事,但越往后,沈让发现不对劲了。 宁无情对求仙这事已经走火入魔了,江湖中有些人开始直接称他们做“魔教”。 沈让一开始也没想过退路,只是一昧地给宁无情收拾烂摊子。结果,沈墨洲的娘——聂蓉出现了! 沈让对聂蓉是一见钟情。 那时候,沈让门派下的人名声臭,所以聂蓉一直拒绝他。 这好说,沈让立刻就拟下一份未来的蓝图书,写尽他要怎么保着自己的好名声,无仇无怨地退了这教,退教后打算在哪里定居,要从事什么行业,然后要怎样风光迎娶聂蓉过门…… 整整几十页,让聂蓉反复看了三天三夜,感动得一塌糊涂。 过了个半个月,果然就听见了有关沈让付出行动的消息。 江湖上很多人都在夸他,大侠啊、好人啊,之类的…… 他那门派臭名愈大,就越凸显得沈让的评价越高,评价高之后,人总会加上一句: “只可惜,沈大侠辛辛苦苦,宁无情还是执迷不悟!” 这么好的男人,聂蓉不嫁就是傻了! 于是,沈让就光明正大的金盆洗手改从商,和他计划的一样,娶了聂蓉。 宁无情当时沉迷到求仙到什么地步呢? 直到沈让生了儿子,他才知道沈让“背叛”了自己。 宁无情经历过十五岁那次门派内斗之后,有了一定的心理阴影面积,因此对沈让的做法十分敏感,居然直接带人去追杀这所谓的“叛徒”。 所以,才有了二十弦日记里写的,自己酿下的错,然后有关救下了沈让夫妇的记录。 沈墨洲当然在二十弦日记的片段中看不到这些江湖仇怨。 二十弦只是写到,得知弃徒宁无情妄造杀孽,他前去阻止,在江边恰好救下沈氏夫妇。 宁无情则被二十弦重创,被手下护住逃离了现场。 这时,二十弦听到聂蓉怀中婴儿响亮的哭声,灵耳一动,走上前看了看,抚须沉吟道:“嗯……哭声响亮。” 他掐指一算,表情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含笑点了点头。 沈让大难逃生,见二十弦本领高强,几番犹豫,上前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先生若不嫌弃我这愚儿的话,能否收其为徒……” “欸……”二十弦抬手制止了沈让剩下的话,道:“此子乃是天降煞星,天生煞气,不适合投于我门之中。” “煞星?”民间提起“煞”字都为之变色,以为煞便是不吉祥的大问题。夫妻二人同样也大惊失色,两人对视一眼,沈让恭敬问道:“敢问先生何出此言?” 二十弦背着双手,道:“莫慌。煞也并非坏事。世人皆以煞为恶,但这世间万物又何来好坏之分。就好比那修仙,人为修仙而向善,乃是好事,而宁无情为修仙而不择手段,则是坏了。莫因煞而生惧,是好是坏,还得看你夫妻俩如何去引导他。” 沈氏夫妇听闻此言,相视会神,微微放下心来。 聂蓉敏锐地感觉到这话中的玄机,问道“老先生这么说,似是认识宁无情?” 二十弦微微点头。“唉,说起这事,他今日入魔道,也是我的责任。” 二人询问原因,二十弦便回答道:“几年前,宁无情还是一毛头小伙,我见他天资聪颖,心生收徒之念,教了他三个月。但发现他野心太太,性子难驯,便弃了这念头离去……” “老先生何须自责,他有今日,全因他心术不正,怪不得你!”沈让忿忿而言。 二十弦笑了。“再心术不正,也就出了个江湖败类而已。只是,他这魔道……” 正要说下去,聂蓉怀中婴儿忽然又“格格”笑了起来,挥舞着一双粉嫩的小手,抓住了聂蓉的黑发,使劲拉扯起来。聂蓉吃痛,微微蹙着柳眉,低声呵斥:“莫要胡闹!” 二十弦看这孩子长得伶俐,微微上前,问道:“夫人,可否让我抱抱令公子?” 聂蓉点点头,将孩子传入二十弦怀中。 二十弦逗弄了一会儿。 此时,一叶扁舟,徐徐从江对面飘来。 江面水汽蒙蒙,这舟飘飘荡荡,好似一副泼墨画。 二十弦用手勾了勾孩子的脸蛋,抬头问沈让和聂荣:“应该还没取名字吧?” 沈让拱手答道:“尚未取名,老先生若是愿意,还请老先生赐名。” “呵!正好,欠你一个名字。”二十弦低低自语了一声,又扬声对沈让和聂蓉说道:“我是个算命的,看面相,你夫妇二人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想必这小公子以后也会承二位俊美之相,是个风流的少年。” 二十弦一指江上的舟,道:“这青舟恰似风流之物,有竹有节而成,却又飘忽不定,适合。但风流不好,我看小公子命中缺水,便化这‘青舟’为‘墨洲’吧!” “黑土而成‘墨’,稳。洲则是水中陆地,定。诗经又云,‘关关之鸠在河之洲’,愿小公子今后成一墨水君子,也能求得一‘窈窕淑女’,不追求虚无之物,一生美满吧!” “如何?” 高人赐名,不明觉厉啊! 沈让在嘴中反复咀嚼“沈墨洲”这个名字,都忘记了要回复二十弦。 聂蓉知道沈让的脾气,可能脑子转的估计又是儿子的一年、五年、乃至十年的人生规划了,连忙含笑应声,道:“多谢先生赐名,我儿便叫沈墨洲。” 说着,她用手顶了顶沈让。 “噢。”沈让回过神来,连忙再次行礼道谢。“多谢先生!只是先生救我一家三口性命,如今赐名于我儿,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二十弦将孩子还给聂蓉,道:“名字,是欠你儿子,算是我还的。至于这救命之恩嘛……我有个徒弟,缺个姓氏做皈依之所,若是有朝一日,沈公子遇见我二十弦的徒弟,便请沈公子做这皈依之所,将这沈姓赠予我徒,算是还恩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下药 没想到沈墨洲的名字居然还是二十弦给取的! 看到这里,沈墨洲就陡然一惊,想起自己对二十一说过,要为二十一取个名字来着。 这联系二十弦在日记写的,说他为沈墨洲取这名字,是为了还沈墨洲的名字,难不成二十弦早就算到他将会给二十一取个名字? 那这么说来,二十一和沈墨洲之间的命运线,早就在二十年前以这种微妙的方式交织在一起了? 非常有可能啊!能教出女先生这种徒弟的人,肯定更要厉害! 现在他还没有给二十一取名字,也就意味着两个字:未来。 何其奥妙的两个字,蕴含着无限可能,是不是代表他们两人会纠缠一辈子? 想到这些,沈墨洲难以克制自己心中的激动,将日记卷入手中,坐直了身子。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心中只有一个坚决的念头:他要为二十一取名字,冠上他的姓氏! 他低头,再次翻看纸页,迫不及待地想往下看。 蓦地,马车一抖,车夫发出悠长的勒马声:“吁——” 沈墨洲手一顿,抬起头,扬声:“怎么停了?” 车窗帘子被掀开,仙若出现在车窗格子中,笑着说道:“走了这么久,我特意让他们停下来,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再走。” “嗯……”也是,走了快一天了,是该休息了。 沈墨洲放下心来,坐下,冲仙若点了点头。 仙若从外面伸进手,将一个水袋递向他,道:“你也喝点水吧!” “谢谢。”沈墨洲微微一笑,颔首接过水袋。 “不客气。”仙若看他打开了水袋,慢慢地移向唇边,这才放下窗帘,继而听见她对那些雇佣的随从脆生说道:“我这里有些糕点,大家都过来吃一些吧。” 日记就放在膝盖上,沈墨洲喝了几口水,盖上水袋之时,却不慎将几滴水撒在了日记上面。水渲染之下,有墨色逐渐化开。 沈墨洲一惊,连忙放下水袋,拿着日记抖了抖。也顾不得脏不脏了,直接用袖子轻轻去擦拭上面的水。 水擦干后,沈墨洲在查看,有几滴水刚好落在了“宁无情”三个字的中间。被自己这么一擦之后,“无”字被化开模糊了一点,“情”字半边的“忄”也有些沾污了。 “哎呀,师父莫怪,师父莫怪!”沈墨洲只好连连道歉。 倏然,他目光一沉,落在了那个名字剩下的部分上: 宁青? 巧合? 是巧!从同陇到岳州,一路三遇。他又想起被监视的事,而在此之后,他一路担心又一路相安无事。 这中间好像并没有什么联系。 沈墨洲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洒了点水,自己却是硬生生地将这些联系在一起,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想忽略,但脑子又是一转:无忄?无心?人无心便是无情啊,宁青就是无心的宁无情…… 想太多了吧! 沈墨洲找不到联系的线索,却又不住地想起。 昨天他还见过宁青来着,宁青和仙若在一起。 一想到仙若,沈墨洲手就一紧。 依照仙若的性格,她和宁青也走太近了:同陇一起闯进刘府,之前那小村庄偶遇,又见她和宁青几次在一起低谈,而今在岳州,又见他和仙若独处在一起…… 再往下一想,上次前来监视的人目的不是乔扬帆、也不是他,就只有这两个姑娘了。 无迹无象,无瓜无葛,什么都好像与宁青无关,但也别忘了,宁青——来路不明! 沈墨洲骇然,难以置信。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仙若问个清楚。 他将日记塞入袖袋之中,站了起来,忽然就感觉头昏昏沉沉,如坠云雾,迷迷蒙蒙,往车板上倒去。 一片模糊之中,他看到车帘被掀开,一个娉婷的身影进了马车。 沈墨洲极力睁眼,看到仙若跪坐在他身侧,面无表情。 “咳……仙若……我这是……”他低低地呻吟道,全身无力、疲乏。 “对不起,二十一是我的,我要留下来,放在她心上的人只会是我,不会是你……” 冷漠的话语传来,沈墨洲脑子沉重不堪,容不得细想,只是耳边嗡鸣,回荡着最后那些话语: 对不起,二十一是我的…… 放在她心上的人只会是我…… 不会是你…… 可是,怎么会?这是仙若说的话? 接着,思维停滞在寂静之中。 …… “阿嚏——” 二十一刚洗完澡就打了一个喷嚏。 “哐叽!”房门随之被打开,疾风被扫进来。 二十一单手扶着床沿,正要上床,眼睛还正想往外看,耳边却已是听见床上传来了熟悉无赖的声音: “啧啧啧,妹妹可曾在这床上和我沈老弟一夜春宵啊?” “啊!”二十一一低头,就看到楚无痕妖娆妩媚地侧躺在床上,吓得她连忙缩回手,连退好几步。 楚无痕单手撑在耳侧,冲二十一抛去一个媚眼,怪腔怪调地说道:“哥哥是不是很识相,昨天特地躲得远远的呢!” “你、你这混蛋!快给我滚出去!”二十一气得脸都红了,得亏她已经洗完澡了啊。要是还没洗完,他这样冲进来,她岂不是被看光光了? 楚无痕阴阳怪气地掩嘴一笑,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妹妹……真是……好狠的心呐!” 乍然一听没什么,可是……这句话不是沈墨洲昨天对她说过的吗? 霎时,二十一羞得小脸红欲滴血。 “啧啧啧,把我沈老弟放心上了,就忘了哥哥我了。唉,果然狠心……” 二十一恼羞成怒。他居然听墙角!这臭不要脸的贼流氓! 气得她,重重地蹬着步子,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床下拖。 “你这流氓、宵小!给我滚下来!” “诶,别别别啊!”楚无痕压住自己的衣襟,死皮赖脸地说道:“哥哥我又不对你做什么,真要对你做什么,刚刚你洗澡的时候,哥就冲进来啦!” “你!”二十一眼睛一瞪,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一脚往床上踹去,狂吼道:“你这混蛋,居然偷看人家洗澡!” “哎唷!”楚无痕吃痛,闷哼了一声,捂着被踹到的胸肋,挤着桃花眼,无辜地解释道:“妹妹误会啊,我是看到店里伙计提水进你屋,才知道你在洗澡的啊!” “……”二十一神色稍缓,但怒气不消,斥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进人家姑娘房从不敲门,要是撞上……撞上人正在洗澡怎么办!” 楚无痕挤了挤表情,又是咧嘴一笑:“那还不就是,一起泛舟游湖,赏赏风花雪月,谈谈人生理想,拜个堂、成个亲、生个娃的事?” “你……你不要脸!” “是你自己不关门的呀!”楚无痕撇得一干二净。 二十一气极了,又说不过他,只是背过身,指着门口说道:“你给我出去!死变态!” “唉!”楚无痕刻意地重叹了一口气,缓缓地从床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幽幽地在她背后说道:“妹妹真是……好狠的心呐!” “你……” “唉,走了走了!”赶在她转身抽自己的时刻,楚无痕赶紧驾着轻功逃离了现场。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人是不是闲得慌啊! 二十一气得要命,冲到房门前,重重地关上门,将门栓插上。 以后她一定牢牢记着关门! 二十一嘴里嚷骂着楚无痕,去收拾自己的衣物。 没多久,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二十一没好气地叫了起来。 “姑娘,是我,老板娘。开一下门吧!” “老板娘?”二十一走回房门前,把门打开,探出一个头来,问道:“怎么了?” 老板娘指了指门口那两个人,道:“芙蓉客栈的伙计,来找你的。” 二十一顺着老板娘手指的方向,往门口望去。那两人也看到了二十一,跟着也朝这边走来。 “诶,丫头,不要俊哥儿,选那白衣公子了吗?”老板娘眼神暧昧地看着她,吃笑了一声,“你们昨天吵得那么大声,我可都听见了!” 二十一的脸“唰”地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乱说些什么啊!” “唉,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会玩儿!”老板娘摇了摇头,“昨天那俊哥儿都撞见啦!一直蹲在门口在听呢!人家肯定伤心死了,我劝他,他还一脸伤心地说选择退出呢。” “……” 这混蛋,果然还真听墙角,听完还瞎说八道,有没有廉耻心啊! 有病! 那两人走到了二十一面前,拱手恭敬地说道:“姑娘,少爷交代了,让我们两个带你回芙蓉客栈住。” 老板娘眼睛一亮:“丫头好福气啊,那公子是芙蓉客栈的少爷?” 二十一微微一愣,好一会反应过来。她没有理会老板娘的话,只是点头道:“哦,好等等,我马上。” 收拾了东西,二十一便随这两人,去了芙蓉客栈。 接下来的日子,是要在芙蓉客栈傻等了吗? 想起仙若离自己越来越远,二十一心就一缩一缩的难受,但她还是摇摇头,驱除这些念头,往好的方面去想: 去庐山,有师父的安排,一切都会好起来,仙若也不必遭受天劫焚身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犯罪 无人经过的山路上,天色渐暗。 路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男人,两辆马车几乎要占了整条路。 这段路刚好偏僻,很少有人经过。 十几匹马没了人管,在周围走来走去,不停地发出突鼻声。 山林寂静,偶尔传来一些麻雀的扑棱声。 仙若冷漠地站在路口,一动不动,像尊泥塑。 当天空只剩微光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山路的弯处拐出三四个火把。 “仙若姑娘!”宁青见到了人,立刻勒紧缰绳下了马,大步走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八个黑衣男人。 “宁道长。”仙若终于会移动了,双手轻叠在腹前,盈盈朝他走去。 宁青一看路边的几个男人,大惊失色,道:“姑娘,你怎么……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傻事呢?贫道不是飞鸽告诉过你,此事不能着急吗?” 仙若目光闪烁,低声说道:“道长放心,我还没傻到那种地步。这些人吃了药,晕了过去,还会醒的。” “哦,这样啊!”宁青闻言,松了一口气,抚心舒叹道:“吓死贫道了。贫道收到消息后,地仙都顾不上找了,立刻马不停蹄地追赶而来。” 仙若微微一怔,有些紧张:“不找了?那岂不是会让她跑掉!不行,我们要马上回去找!” “姑娘莫急!”宁青连忙拦住她,道:“她跑不掉,贫道有请帮手。” “帮手?”仙若眼中有些不解,随即将视线落在了跟随宁青前来的这些人。 这些人各个都黑衣蒙面,带着剑,凶神恶煞,让仙若心生怯意。 “道长,这些人是……?”她后退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问道。 宁青面露凝重,也放低了声音,轻轻地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正道上的人,拿钱办事的,麻烦少。” “……”仙若当然知道他说的意思,这些人都不是好人。 宁青尴尬地笑了两声,问道:“怎么了,有些接受不了吗?” “……” “贫道一个人,势单力薄的,所以只好请了这些人,才能掩人耳目。” 仙若神情动容,抿了抿红唇,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受得了。到这世上做人,没谁的手完全干净。” 反正为了二十一,下药的事她都干出来了,多几件她也不在乎了。人活着,就是不停地犯错、改错,犯罪、赎罪。 只要、只要等她逆仙成功,那就是她改错、赎罪的时候。而现在,就是她犯错、犯罪的时候! 宁青眼中露出些赞许,点头道:“姑娘悟性好。” “道长,我们快回去接着找吧!”仙若的心又扑在了这件事上。 “好。”宁青顿了顿,回头看着地上的人,问道:“那,这些人该怎么办?等他们醒了,可是要回去通风报信的。” 仙若正要上马车,闻声回头,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说道:“绑起来?……嗯,绑起来,再找个地方关起来!等我们要到逆仙之法再放了。”仙若十分满意自己这个计划。 宁青笑着点头。 仙若转过头去,忽然又转过头来,说道:“得把墨洲带走,我要亲自看着他。” 宁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问道:“一起看着不好吗?” “不好!”仙若摇头,“他聪明,会逃跑。在杭州的时候,沈府很多人都看不住他,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 “听姑娘的。”宁青没有反对。 仙若颔首,放心地上了马车。 宁青瞥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挥手示意两个人过来,一脸厌恶地说道:“将地上的蚂蚁处理干净。” “是。” 这一夜,暗色混着血腥,涌动着,不安宁…… 芙蓉客栈的床十分舒服,或许是二十一这么大来睡过的第二软的床。 第一软的床在杭州,沈墨洲房间里的那张床,二十一从窗户里爬进他的屋,被迫在里面睡了一晚。 二十一一觉醒来,舒服的不像话,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下意识地喊道:“仙若——” 房门打开,有人端着洗漱的水进来。 二十一扭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丫鬟,脑子浑浑噩噩,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仙若不在了。 这一瞬间,好像什么都失去了色彩。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背影,在屋里走来走去,脑海中反复的却是无数个早上,仙若来来回回的背影。 她心里顿时堵得慌,眼眶泛红,仰着头看着床顶,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这些过去。 “姑娘,起来洗漱了。”丫鬟轻声说道。 二十一回头看她,没有说话。 丫鬟立刻解释道:“我是沈少爷请来照顾姑娘起居的。” “哦。”二十一无力地应了一声,下了床。 二十一感觉手也沉重、脚沉重,不是生病,就是提不起精神。没了仙若,她浑身不对。 洗漱完后,那丫鬟拿着梳子朝二十一走近。刚一碰到二十一的头发,二十一像是惊醒一般,回头看她。 “姑娘,我给你梳头发……” “不、不了!”二十一一口拒绝,拿过她手中的梳子,笑了笑,“我自己会,不用别人来。” “沈少爷不是说你不会……” “我刚学的!”二十一不想从丫鬟口中听到她这些被仙若惯出来的毛病,蹙眉,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你以后早上也不要过来了,这些我自己都会。” 就算是不会,她也要学。 仙若走了,这些习惯,她统统都要改,不然对不起仙若。 而且……她也承担不起这样失落的清晨了:房门打开,却不是仙若…… “可是……” “出去、出去!”二十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伤心,开始赶人了。 二十一关上房门,一个人倔强地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好。又想起自己洗澡换下的衣服还没有洗,便去翻找昨天带回芙蓉客栈的行囊。 对,她也要学着洗衣服,还要学着缝衣服……还要学很多很多的事。 仙若为她做的,她要一件、一件学着做。仙若成仙,她也要学会生活自理。 她好忙的!她有好多事情要学,真的没时间伤心! 二十一心烦意乱,一边想着,一边在行囊里翻,却是没有一点目的,将东西全都翻了出来。 “呯”一声脆响,将二十一从神烦中拉了回来。 她低头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对碎了的白玉镯子。 “这是什么?”二十一弯腰捡了起来,捧在手心中,一脸的茫然。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东西? 二十一思前想后,没有一点印象。她打量了一下这玉镯,只见这玉色纯粹,如羊脂一样细腻,应该很值钱吧! 居然就这样被摔碎了。 “啊,该不会是沈墨洲送的吧!”二十一捂脸,有些心疼这镯子,“他没事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做什么,还不告诉我……” 沈墨洲送给她的东西有好几样呢! 手帕啊、玉簪啊、还有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和鞋子……二十一也不客气,收得心安理得。 可这镯子看起来真的好贵重的样子,她脸皮再厚也不能要啊!再说了,这玩意儿于她没用,还这么容易碎,要了能干嘛? 可是现在给摔碎了,还都不能还了……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拿着这东西去问问是个什么价钱,直接还钱好了。 二十一心里拿定了主意,随手便拿了沈墨洲送的手帕,给包好这些碎玉,拿着出了门。 一出屋子,丫鬟在门口等了很久,立刻就迎了上来。 “姑娘,你还没吃早饭呢!” 二十一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手里捂着东西避开那丫鬟,道:“你不要老跟着我,我会吃饭!” “姑娘,我是受雇过来照顾你的,也是拿钱的。” “我又不是没手没脚,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她强调着语气说道。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会自己照顾自己。 “姑娘不要为难……” 二十一没有要为难别人的意思,只是这种“照顾”是提醒着她想起仙若,所以很反感。 她窝火地打断道:“再烦我,我晚上找小鬼去吓你了啊!” “……”小丫鬟愣在原地,倒不是觉得害怕,只是有些委屈而已。 “唉呀……”二十一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往楼下走去。 楼梯走到半层,客栈门口响起了一阵整齐地脚步声。 二十一手脚动作一顿,往门口望去,就见来势汹汹的一帮人,从外面蜂涌进来。 各个武士打扮,行动紧张、迅速,立刻将占据了整个大厅。 客栈的一些还在吃饭的客人见这架势吓人,纷纷都放下筷子,能挤出门的就挤出门,不能的就回了房。 二十一眼皮一跳,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接着,就看到穿着精致绫罗的锦文绣,怒气冲冲地进了店。 掌柜见到来人,连忙从柜台后出来,向前弓背哈腰,殷勤而又恭敬地说道:“哟,绣主姑奶奶喂,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芙蓉客栈来?” “哼!”锦文绣瞪着杏眼,一脸的恼火,“姐姐我来抓贼。” 啊,又是抓贼…… 二十一明白了,连忙偷偷地转过身,背对着锦文绣,轻手轻脚地往楼上跑。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见怪 “唉哟,绣主……”掌柜讪笑着,却又不敢忤逆。毕竟锦坊和沈家之间的生意来往频繁,他也是个拿钱办事的人,不好得罪她,“咱这芙蓉客栈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绣主还不知道吗?没有哪个要穷到偷东西的地步呀!” “田掌柜,谁告诉你做贼的就一定是穷人?有些人天生的惯偷,是病,不是穷!” “那绣主……这……”田掌柜有些为难,“我们芙蓉客栈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啊,如果连客人……” “嗯?”锦文绣不悦地抬起手,眉头蹙成一条线。 田掌柜见她不高兴了,连忙噤声不语。 “沈老爷知道了要是怪罪下来,也是我锦文绣的事,怪不到你头上!” “啊,是是是……”田掌柜连忙点头附和。 锦文绣眉目一扫,正要开口喝楚无痕的名字,忽然就看到二楼的二十一钻进了屋里。 “好你个楚无痕!”锦文绣见到了,立刻带着手下往二楼跑,“你还想跑到躲到哪里去?” “完了完了完了……”二十一连忙反锁上房门,懊恼不已地捂住额头。 不小心被看到了。 想起上次锦文绣用手里的针线就能将门给碎了,那功力,她就觉得:江湖女子,真是可怕! 要是让锦文绣见到了自己,肯定会将她和楚无痕联系在一起,到时候可想而知。 不是……锦文绣找楚无痕又关她什么事啊,她要躲躲藏藏的,跟她偷了人东西一样。 二十一脑子里想着和自己无关,可还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有没有能躲的地方。她打开窗往外看去,发现楼下居然也有锦文绣的人守着。 这不对啊!以楚无痕的轻功,再多人守着也抓不到的吧! 嘭嘭—— 锦文绣在砸门了,“楚无痕,你给我出来!三番五次偷我锦坊的宝贝是什么意思?” “哎唷!”田掌柜跟上楼,哭丧着脸,拦住锦文绣,道:“绣主我的姑奶奶啊!这里面没有你要的人呐,这里面住的是我们东家沈少爷的客人啊!——贵客啊!”他强调道。 “沈老爷的儿子,沈墨洲的贵客?”锦文绣视线往他身上一扫,继而狠狠地说道:“沈墨洲和那毛贼是朋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锦文绣掏出了荷包,拿出飞针银线,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欸,别!别!”田掌柜连忙压住锦文绣的手,苦声哀求,压低了说道:“姑奶奶啊,不是你要找的人啊!这里面住的是未来的东家少夫人啊!” “嗯?”锦文绣手上动作一停,扭头狐疑地看着田掌柜。 田掌柜的侧目努嘴地,示意自己不好得罪里面的人,小声地解释道:“我们沈少爷啊,可看重里边的人儿了!刚带她来这里的时候,大病着,沈少爷可是守在床前寸步不离啊!” “可这姑娘脾气不好,病刚好就和我们少爷别扭跑了出去,沈少爷一连几天茶饭不思,到处找人,自己病了都不管。好不容易劝了回来,绣主奶奶,我求你可不要再得罪她啊!” “老爷都妥协了,说让少爷明年娶她。你要是把她给气走了,我、我担待不起啊!” “哦?”锦文绣黑色的瞳仁儿一转。她也已经知道沈家退婚的消息了。 她还惊讶呢,沈家向伏家解除婚约,伏家居然都没有翻脸,难不成还有什么内幕? “呵呵。”锦文绣娇俏一笑,“那我可得看看是个什么模样的姑娘,你帮我敲开门,我一定以礼相待。” “啊!”田掌柜傻眼了,“不是……绣主姑奶奶,你不是来抓贼的吗?” “抓贼?哼。”锦文绣冷笑一声,她又几时抓到过楚无痕? 每次都是风风火火地带着一大帮人,按着消息找来,然后又风风火火地回去。 可细看她带来的这些人,在一起架势虽然大得很,其实早就司空见惯,装模作样地走个过场,背地里打瞌睡的都有。 她还有几年的时间陪着这毛小子胡闹下去啊! 锦文绣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去敲门吧,我不会乱来的,就是想认识认识这未来的沈家少夫人而已。” 田掌柜左右为难,但看锦文绣把拿着银针的手举了举,连忙安抚:“好好好,我敲,我敲!” 唉,总比让锦文绣破门而入要好。 田掌柜苦着张脸,走上前,轻轻地叩了叩门,低声下气地喊道:“姑娘,姑娘……” “……”二十一听到这催命的敲门声,脸也垮下了。 跑她也跑不掉,躲也没地儿躲,还不如伸头过去,死个痛快。 二十一哭丧着脸,将手中帕子包裹着的碎玉放在了桌上,趿拉着步子走到了门口,将门栓拉开。 她逼着自己挤出个笑脸,门一拉开,自己连人都没看清,就立刻殷勤地喊道:“哎呀,锦姐姐,好久不见!” “是你?”锦文绣讶然地看着一脸傻笑的二十一。 田掌柜一看,呵,这两人居然认识!心也稍微地放下了一点,但也不想掺和太多,惹上麻烦,连忙默默地退下。 “嘿嘿嘿……”二十一笑得磕碜,人僵在门口,不知道下一秒该做什么动作。 锦文绣可记得之前自己对二十一说的那番话: “他这番逃婚出来,兴许只是一时玩心大起而已,等兴致过了,倦鸟也该还巢了,到时候你们还是得站回自己的位置。” 说的好听,是好意提醒二十一不要泥足深陷,说得不好听,就是要别人识相一点,别妄想做那麻雀变凤凰的美梦。 而二十一当时回答的时候,也是各种撇清的话语,表示自己没那个意思。 可没想到,转眼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丫头不还是如愿了? 还真是了不起啊! 锦文绣蹙了蹙眉,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来个翻转,这扮猪吃老虎的本事,让锦文绣心中立刻警惕起二十一来。 这丫头本事这么大,驯服了沈家风流的大少爷,还获得了沈老爷的首肯。 那锦文绣之前那番话好心话,可就是得罪了。以后这要是沈墨洲接下家业,她锦坊和沈家来往的生意中还掺和了这么一个女人在中间,买卖肯定不好做了。 屋子可防东西南北风,但是防不住枕边风啊! 锦文绣不得不也挤出个好脸色来,盈盈上前,握住了二十一的双手,眯眯笑道:“妹妹一说,还真是……呵,好久不见了啊!姐姐我上次不知道情况,所以说出那种话出来,还希望妹妹你不要见怪啊!” 妹妹长、妹妹短的,说话客气和楚无痕如出一撤啊! “呃……”被锦文绣这样亲昵地一碰手,二十一就浑身一抖,一双手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又因为紧张而硬生生地压制了下来。 心中梗塞了一瞬,二十一才干笑着转变语气说道:“呃咳咳……锦姐姐客气,上次你有说过什么见怪话吗?” 锦文绣敏锐地感觉到二十一双手的一瞬挣扎,又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自然是以为二十一记仇了。 “哦呵呵呵……”锦文绣也牵强地笑了起来,“妹妹不记得没关系,但姐姐理应请妹妹吃顿饭,赔礼道歉,不然姐姐良心难安啊!” “道歉?”二十一哪敢要她道歉,连忙摇头道:“啊,不用、不用!锦姐姐客气了!” “自家人,哪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锦文绣嗔怪地说道。 自家人? 二十一眼睛瞪了瞪,觉得不可思议。 她哪里知道锦文绣想得是什么。锦文绣一见面居然不是找她问楚无痕,而是各种与她客套寒暄,又是握手又是要赔礼道歉的,搞得二十一莫名紧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个那个……”二十一不着痕迹地挣脱了锦文绣的手,脑子快速旋转找话挡灾,“锦姐姐,我忽然想起……啊!我忽然想起我还有衣服没有洗呢!” “对对对,我还有衣服没有洗呢!”二十一说着,转身边回头朝锦文绣傻笑边往屋里走。 沈家未来少夫人需要自己洗衣服吗? 不需要。 到了锦文绣眼里,就成了二十一明显的推脱,更让锦文绣以为自己之前把她给得罪大发了。 “呀,妹妹小心!”锦文绣眼见她快撞上桌子,连忙提醒道。 “啊、啊?”二十一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扭头看前面,就直接装上了房里的桌子。 桌子“呱唧——”一声长响,伴着二十一痛叫一声。 二十一整个人扑倒在桌子上,一不留神将桌子上裹着玉镯的手帕给推落在了地上。 “哎呀,妹妹你没事吧!” 锦文绣连忙上前扶她,一脸的关切,极显真诚。 二十一捂着一侧腰,在锦文绣的搀扶中坐下,挥了挥手,道:“没事。” 锦文绣弯腰帮她去捡那地上的东西,看到那碎裂的玉镯之时,锦文绣浑身一僵,表情有些难看了。 这碎裂东西,正是楚无痕从她那里偷走的玉镯。怎么会在这里,他本人呢?…… 锦文绣的手指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只是一瞬间,无数念头划过锦文绣的脑海。 很快,她镇定下来,缓缓地捡起地上的东西,站了起来。 二十一扭头看到这一幕,连忙起身去接这些东西,赔笑道:“姐姐辛苦了,看我笨手笨脚的,别人刚送我的东西,居然就被我给打碎了。” “送的?”锦文绣手下意识地一紧,避开了二十一伸上来的那双手。 要知道,楚无痕虽然喜欢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但可从来没有将从她那里偷去的东西转赠给过别人。 送的?那楚无痕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六十六章 坑啊 “他送你,那你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吗?” 二十一看锦文绣不想给的意思,嘴角不由得抖了抖,“那个,锦姐姐,可不可以先把东西还给我?” “还?”可真是个讽刺的字眼,这东西本来就是她的,现在居然要让她还给别人! 锦文绣眸子不由得闪过一丝厉色,一股酸涩汹涌进心头,霎时间让她难以自抑,微微扬高声音:“可笑,你可知这东西本来就是姐姐我的,现在人赃并获,姐姐我可以直接将你扭送官府!” 不是沈墨洲送的? “什么?”二十一吓了一跳,一连后退几步,指着那东西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你、你的?那……那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包裹里?” “嗯?”锦文绣美目对她一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十一欲哭无泪,比手画脚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啊!这、这东西,我今早翻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它忽然就自己掉了出来,然后……” 二十一忽然一愣,瞪大了眼睛。 噢!她知道了,是楚无痕这王八蛋放的,昨天他来过她屋子。 啊呀,这下,可把她给害惨了。 “是是是楚无痕嫁祸给我的!”二十一连忙指着锦文绣手中的碎玉镯,撇清嫌疑,“他昨天来找过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找过你?你不是说这东西是他送的吗?” “误会、误会!”二十一马上解释,“突然冒出这么个东西,我以为是沈墨洲送的。” 闻言后,锦文绣的神色稍微缓和,也渐渐地掌控了自己的情绪。 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偷了她的东西,说个地方,让她来找…… “咳。”锦文绣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傲然的神色,道:“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啊?”二十一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就这样?” “就这样。” “那、那我把它给打碎了啊……”二十一苦着一张脸。 “呵。也就是三千两的事……” “三!千!两!”二十一吓得跳了起来。她哪有这么多钱赔啊? 锦文绣勾唇轻笑,道:“妹子,你这么紧张作甚,你家沈少爷又不是没钱,况且,姐姐没让你赔呀!这东西就当是姐姐送你的赔罪礼,打碎了就打碎了罢!” 三千两,讨个好,对锦文绣来说,划得来。 再说了,她把沈墨洲到岳州来的消息告诉了沈老爷,得的也不只是三千两,没亏。 “……”二十一松下一大口气,连忙道谢,“谢谢啊。” “不客气。” 二十一又看了看还在锦文绣手里的东西,犹犹豫豫地问道:“那、那可不可以把那手帕还给我?” 锦文绣微微一怔,继而笑着走向她,将东西塞入她手中,道:“都是你的。” 这么好?二十一对锦文绣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啊! “呃……”二十一干笑两声,连忙招呼锦文绣坐下,又为她倒了一杯茶。 茶是凉的,锦文绣自然不会去喝,省得塞了牙缝儿。 她看二十一拘谨地坐在那里,上下来回打量,也不明白沈墨洲为什么会看上她。 锦文绣想起当时还有个丫头来着,便问道:“你朋友呢?” “朋友?”二十一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谁,“你说仙若啊,她是我师姐。” 说起仙若,二十一就有些黯然失神。 她不愿深想,一抬眸,亮晶晶地看着锦文绣,问道:“你吃早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怎么样?” 锦文绣正要拒绝,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破空声,有人闯进了这芙蓉客栈,且正疾驰上楼,往这屋的方向而来。 锦文绣眉头一锁,立刻掏出了飞针银线,狠狠地朝门口掷了出去。 来人能是谁——楚无痕是也! 楚无痕身形快,且早就猜到了锦文绣在里面,立刻一闪身躲开了这一击。飞针倏然扎进了门板之中,锦文绣扯着线正要收针,楚无痕已是将手压上了银线,制住了锦文绣。 这事情发生的极快,以二十一的功力,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了楚无痕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拉扯着锦文绣的银线。 “楚无痕!”锦文绣和二十一同时怒喊出声。 “嚯!”楚无痕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哎呀呀,啧啧啧,两位妹妹好齐心啊,哥哥的名字被你叫得可真响亮。” “呸!”两个女人又同时啐了一口痰。 “哈!”楚无痕指着两人,一脸的得意。 “你……”二十一和锦文绣瞪着眼睛,同时出声,又同时噤声。扭过头来,互看对方。 楚无痕桃花眼迷离,扯了扯手中的银线,道:“锦婆娘,你这飞针银线我可到手了啊!” 锦文绣死死地攥住手中银线,在手腕上又绕了几圈,冷哼道:“还在我手中,怎么就算到你手了?” 楚无痕也将线在手中绕了几圈,笑的得意洋洋,道:“那找你这么说,那你手中那点得了,就算是到手了是吧?”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个人正相互放狠话,谁也没注意二十一已经冷着一张脸,到了楚无痕身边。 “王八蛋!臭流氓!”二十一怒吼一声,一脚狠狠地踩在了楚无痕的脚背上。 霎时间,整个芙蓉客栈都听见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嗷——!” 锦文绣看得都呆了。 痛得楚无痕抱脚单跳,无奈手上又还缠着银线,锦文绣见势立刻一拉,楚无痕立刻就被撂倒在了地上。二十一觉得不过瘾,又补上了两脚。 锦文绣上前,两三下把楚无痕给捆住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楚无痕第一次被锦文绣给抓住了。 楚无痕欲哭无泪,哀嚎道:“坑——啊!” 锦文绣那两个站在门口的手下看见了这一幕,严肃的脸瞬间就绷不住了,扶着栏杆,对着楼下大喊道:“兄弟们,绣主终于抓到人啦!” 锦文绣拍了拍手,一脸的得意,用脚尖蹬了蹬楚无痕的身子,“小毛贼,终于落到姐姐的手里了吧!” 顿时,芙蓉客栈里里外外的绣坊手下全都沸腾了,脚步声噼里啪啦想个不停,外面的往里面跑,里面的往楼上跑,都想见证这个“历史时刻”。 二十一都惊呆了,看着挤在门口的一大堆脑袋,目瞪口呆:这、这都是个什么状况啊! 热闹极了。 “呜呜……”楚无痕懊悔不已,躺在地上干嚎。 二十一用手抵住下巴,将惊张的嘴合上。 锦文绣扭头冲二十一笑得开心,上前握住了二十一的双手,道:“妹子啊,太谢谢你了!这么多年了,姐总算抓到这猖狂的宵小了!” “可是、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啊! 门口的你那帮下人反应这么大干嘛啊! 楚无痕气得用脑袋磕地板,愤愤地看着二十一,“妹妹,你就这样对哥哥的吗?” 不说还好,一说二十一就来火,伸脚就踩在脸上,怒道:“王八蛋,昨天是你把那玉镯子给偷放我那里的吧!” 这样对他还是轻的啊,她还有好多仇没报呢!多次闯进她的屋里,言语调戏,还吐过她…… “……” 锦文绣那精致的脸上,笑靥如花,鄙夷地看着地上的楚无痕,并没有阻止二十一踩他脸的动作,反而高兴地说道:“妹子,别和这种小人过不去,你是姐的大恩人!姐请你吃饭!” “嗯!”二十一也觉得没必要,重重地点点头。 瞧!女人多简单,同仇敌忾是促进女人友谊的良药。 …… 沈墨洲沉沉醒来,首先闯入视线之中的,耀眼的壁火。 视线慢慢清晰、扩大,他的头也有些痛。 糟糕,仙若…… 沈墨洲猛地坐了起来,捂住了沉重的额头。等他看清周围,才发现这里好像是一个地窖,空气潮湿而又阴冷,那边墙角有个往上走的楼梯,而自己被几十根木桩围城了一个小牢笼,圈在了墙角。 他的目光骤然聚集在地窖中央的那张桌子上—— 仙若坐在那里,留给他一个玲珑的侧影。 “仙若!”沈墨洲心头立刻一紧,整个人扑向牢笼的木桩上。 仙若正在吃饭,听见声音,缓缓地回过头来,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扭回了头。 那一眼,没有任何感情,比陌生人还陌生。 “醒啦?吃点东西吧。” 沈墨洲浑身一震,恍恍惚惚想起昏迷前,飘荡在耳边的话:“对不起,二十一是我的……” 他视线往下移,看到了牢笼外面放着的饭和水。 “仙若,你……”沈墨洲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些事会是仙若做的。 呵!沈墨洲目光一凌,沉声问道:“是宁青教唆你做的?” “不是。”仙若断然否定,侧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沈墨洲,道:“是我求他帮我这么做的。” 沈墨洲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仙若,怎么会相信这是仙若做出来的事,走之前二十一还说仙若单纯,你看她就像在看一面镜子,从她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她接触过什么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比较 看仙若这反应,肯定是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 这么看来,宁青十有八九还真是宁无情了。 “仙若!”沈墨洲喝道,“宁青不是好人,他原名叫宁无情,是你师父的弃徒!因为心术不正,被你师父逐出师门的呀!” “是吗?”仙若笑了笑,有些嘲讽的意味在里面。她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来,慢慢朝沈墨洲走来。 沈墨洲抬头看她,竟然觉得她的影子中带着压迫感。他不得不扶着牢笼的木柱站了起来,摆脱这种错觉。 仙若盯着他,表情似笑非笑,“你说这些,不就是想骗我去庐山,好让自己当好人,取代我在二十一心中的位置吗?” 沈墨洲心头一梗,说不出话来。 没错,他是有私心,他希望二十一能将他放在心上,不再忽略他。 “你们在马车里的话,我都听到了。”仙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比之下,显得她的心事愈发明显,“没错,我希望你和二十一在一起,但我更加希望自己能和二十一在一起。” “什么?”沈墨洲没想到,当时她就在外面偷听,顿时激动起来,“仙若,即使没有那些条件,我也是会答应女先生的要求的!” “为的什么?只为对二十一好吗?” “也是为了你呀!”沈墨洲没想到仙若居然生了这种荒谬的心思,“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难道你怀疑女先生的决定吗?” “我不怀疑她,但是我了解她。她只是认定了我只有修仙这一条出路而已,并不知道真的还有其他路径可以供我走。她要是能相信,她也会支持我的。”仙若冷漠地说道。 沈墨洲一阵茫然,“什么意思?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逆仙,将我变成普通人。”仙若说了一个沈墨洲听不懂的名词,“你放心,等我成功后,我就会放你出来的。你要是喜欢你二十一,你依旧可以喜欢,但是……你没机会取代我在二十一心中的位置。” “……”沈墨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猜测道:“这也是宁青告诉你的?” 仙若不想再多说,转身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缓缓地朝楼梯口走去。 “仙若!仙若!”沈墨洲大喊着她的名字,使劲拍打面前的牢笼,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地窖之中。 她的声音从上面隐约传下来,“你们下去,看好他,不要和他多说话。” 随后,就见两个黑衣男人从阶梯上走了下来。 沈墨洲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仙若为了二十一,会对他做出囚困这种事来的呀! 问题一定出在宁青身上,他真的是宁无情?到底还有什么是他给错过了? 他忽然想起昏迷前,他好像把二十弦的日记放在了袖袋之中,连忙一摸身上:还好,还在。 沈墨洲看了看那两个黑衣人,站在那里不过来,对自己不怎么在意。沈墨洲便背过身去,将东西偷偷地拿了出来,再次找到之前看到的地方,往后翻看。 但始终都没有看到再提过宁无情,倒是看到了二十一的名字: 一百五十八岁,冬至。 二十弦路过一个荒村,忽然隐约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他循声而去,找到了一棵桃树,桃树下竟然有个光溜溜、寸缕不着的女婴。 女婴被冻得浑身青紫,哭声也嘶哑了,奄奄一息,却又倔强地在哭泣。 但看这左右,哪有人烟。却有人将孩子丢在这里,分明就是想要这女婴的命。 二十弦心疼不已,连忙褪下外衣,将女婴包起来,裹紧温暖的怀中。 二十弦看她有眼缘,便掐指一算,叹道:“天精地灵转红尘,恰似故人重归来。念你和我无弦门有缘,便收下你做二十一弦吧!” 二十弦记事很随意,收二十一这天,他就写了几句话,说他路遇一个荒村,收了一个弃婴做徒弟。 收下二十一后,他写的东西才详细起来,应该是把二十一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久了,感情深了,字里行间便全是对二十一的疼惜了。 日记时间一跳,直接到了两个多月以后。 那天刚好是第一场雪,二十弦带着二十一回到了山上,仙若第一次见到了二十一。 仙若开心极了,高兴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用这每年的第一场雪当做二十一的生日好了。” 二十弦无奈地笑着摇头,道:“既是冬至收的她,为何不以冬至做她的生日?” 仙若却道:“仙若常年独居在这山上,不知年月,师父又经常下山几月几月的不归,万一忘了时间怎么办?还不如以这雪做日子,让老天爷来记住这么一个大好的日子,而且不会错过,更加不会记错。” 二十弦哈哈一笑,夸赞道:“还是我们仙若聪明,那就这么定下来吧!” 而后,就记了二十一一岁半开始学会说话、走路,最先学会的喊的居然是叫仙若作姐姐,然后才是师父。 一些最基本的事,统统都是仙若教的,而那些大道理全都是二十弦教的。 比如二十一摔了一跤,仙若第一反应是亲啊、抱啊的哄,而二十弦则告诉她,摔都摔了,哭也没用了,快点爬起来。 基本上,后来长到三四岁,只要做错了事,她就躲到仙若身后去。二十弦一个大老爷儿们,真拿她们没办法。 四岁二十一就开始跟着二十弦学习了。 入门学的第一件法术便是纸鹤报信,这是很重要的,若有危急必须要有报信能力。 五岁,二十一第一次见鬼,吓得她一个月不敢出门,天一黑必须要点烛见光,天天要人陪,让二十弦头痛不已。 沈墨洲看到这里,想起同陇那会儿,二十一有提过这事,但他没想到,二十一经历这事的时候,居然才四岁。 二十一到了七岁,二十弦第一次带她去抓鬼。 二十一第一次观摩,很紧张,不慎被水中精怪拖入水底,惊吓过度。从小在水边长大的二十一其实会游泳,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愿意靠近水边了。 二十弦试着开导她很多次,无果,最终只能由山脚搬到山上去住。 这也是为什么,二十一在秀水那边会失手的原因。 其实也就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交织在了一起,有了现在的二十一。 地窖口传来了打开的声响。 沈墨洲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东西放进胸前的衣襟中,回过头往后看—— 依旧是仙若。 沈墨洲还想提醒她和宁青有关的事,但单凭二十弦的一本日记又证明不了什么,说多了仙若肯定不会相信。如果强制性地灌输她一些,说宁青意图不轨的话,更会让仙若以为他在撒谎,是想和她抢二十一,会逼得仙若更加反感。 仙若没有看他,在凳子上坐下。 沈墨洲转过身来,端庄地盘坐在地上,此刻阴冷的地牢,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 良久,沈墨洲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仙若抬眸,看着前方的墙壁,缓缓答道:“你昏迷后的第二天中午。” “其他人呢?” 仙若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茫然,“交给宁道长关起来了。” 沈墨洲手心一紧,心下也知道,怕是那些人性命不保了。他淡淡地看着仙若又问:“为什么不把我和他们关在一起?” 仙若终于扭头看他了,认真地说道:“你在家那么多人都看不住你,我怕你跑掉找二十一通风报信。” “你就不怕那些人跑掉去报信了?” 这个仙若没有想过,但她还是说道:“他们有宁道长看着,跑不掉。” “……”沈墨洲无话可说。 这简单的言语之间,不仅说明仙若心思单纯,也透露出了她对沈墨洲的敌意,更透露了她对宁青的信任了。 沈墨洲低头想了一会儿,要怎么将自己被困的消息传出去。 纸鹤报信——他脑中忽然出现了这四个字眼。 二十弦在日记上有说,这是传人弟子入门必学的第一件法术,且只能在危急关头用。 他想起,在同陇的时候,二十一用这个帮乔扬帆传过信。仙若就说了,纸鹤报信不能随便用,二十一出来四年一直很思念师父都没有用这个联系过她师父。 按照仙若的性子,她这么心疼二十一却没有偷偷地传信出去,帮二十一联系师父,那就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真的很听话;二是,她根本不会这个。 沈墨洲再仔细往回想,在胡县令府上,二十一要仙若帮忙画一张五雷天火符,她也不会。 那么就很有可能说明,仙若也不会这一招了。 而既然是传人弟子入门必学,那当初二十弦也将宁无情当做传人来栽培,那宁无情肯定也会这招了。 要证明宁无情是不是宁青,也简单了。 于是,他叹道:“仙若,纸是包不住火的,我走之前和女先生说过,每隔三天就回写一封信给她,向她报平安,说一下你的状况。我这走了才一天多,你就把我给绑了,过两天她收不到信,肯定会觉得不对劲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愧疚 “写信?”仙若一愣,眼中掠过一丝惊慌,站了起来,莲步移向他。 沈墨洲抬起头,半阖着眼,面无悲喜地看着她。 仙若走到牢笼前,又顿下步子,眼中是不相信,“不可能,这一路去庐山,每隔三天就写一封信,也太频繁了,上一封信可能还没到她手里,你就在写下一封了。所以,一定是你在骗我。” “你有什么诡计对不对!”仙若扬高了声音,显得她有些局促不安。 沈墨洲闭上眼,缓缓地说出一个事实:“我和你一样,在乎女先生,你知道分离三天意味着什么。” “……”仙若犹豫了,但还是很警惕,道:“不可能,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二十一。就连、就连师父也比不上!” 仙若的言语间,已经有些偏激了。 “我觉得,一天一封最好。”沈墨洲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对我来说,一日三封,当吃饭一样的频率,我也觉得不够了,或许问题,不在于写多少信,而是想见她的心吧……” 对啊,对啊!仙若其实也赞同,想二十一的时候,除了真的看到本人,就算做再多其他的事,都弥补不了心中的空洞。 沈墨洲倏然睁开眼,也是认真无比,道:“仙若,其实你清楚,我和你、还有你师父,都把二十一看得很重要,没有什么比不比得上的吧!” “我……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仙若心头一紧,还是有些心虚,“你说再多也没有用。” 她退开牢笼旁,转身往桌子那里走。 “女先生教了我纸鹤报信,不仅如此,你以为她要我带上你们马车里的那个箱子是为了什么?” 是怕他们路上有危险吗? 仙若步子一顿,转身朝沈墨洲大步走来,做出了恶狠狠的模样,道:“那你就写!” “呵。”沈墨洲轻笑一声,唇角中溢出淡淡的嘲讽。 “你笑什么!”仙若娇声喝问。 沈墨洲挑眉,展开盘坐的双腿,转过身背对着仙若,道:“没什么,我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你……”仙若又气,却又不知道该拿沈墨洲怎么办,只能磕磕巴巴地要挟道:“明天你就给二十一写信报平安,否则、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完,她还觉得不够,又补充说道:“我来说,你来写。” 却又是换来了沈墨洲的一声轻笑。 仙若的不客气能不客气到哪里去? 这地牢中,不见天日,沈墨洲不知道时间,但凭着送饭过来猜测被困了多久。 约莫是到了休息时间,仙若有些疲乏,就直接坐在桌子前,单手撑着脸,打着瞌睡。 沈墨洲看着仙若单薄的身影,也微微有些心疼。 二十弦的日记中,写了很多关于仙若和二十一的小事情,点点滴滴,都透露着这两人的情谊是怎么渐长渐深的。 沈墨洲得承认二十一那天说的:“有些事是将心比心的,我与仙若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了,我们都把彼此放在了心上,都是相互给予的,不是说放心上就放心上这么简单。” 他的确比不上仙若对她的在乎。 但转念一想,先不论这男女之间的差异,若是他也像仙若那样,体质特殊、纯粹而又孤独,和二十一生活个十八年,那他也会对二十一是这样吧…… 沈墨洲低眉轻笑一声,忽然就想起了二十一说过的一句话,低声自语道:“你是你、我是我,不能比的,谁知道我变成你,会不会比你对女先生更加上心呢?” 所以吧,别什么事有个雷同就瞎比较,君子务本,多做少说。 感情也是如此。 …… 也不知道到是个什么时辰,无人进、无人出,地窖中又只剩了他们两个。沈墨洲在这寂静中看着仙若的身影,也隐隐有了些疲倦。 他眼皮困倦地垂下,但马上又提起精神醒过来。 反复几次,他有些招架不住,打算休息片刻。忽地仙若一声惊叫,将他的瞌睡惊醒。 “二十一!”仙若从梦中惊醒,一下摔到了地上。 沈墨洲担忧地看向她从地上狼狈地站了起来,温声问道:“做恶梦了?” 仙若眼中仍残留着惊慌,看到沈墨洲晶亮的眸子,又不可抑制地转化为了羞愧和自责。 她知道自己在做错事,可是……可是,她也不想啊! 她听到沈墨洲关心的话语,差点就眼中差点泪崩。不说这一路,沈墨洲对她们的照顾和情谊,就算是个陌生人,她也不想这样做啊! 仙若马上别过头去,背对着他,极力保持平静,好一会儿,才冷声答话:“我没有!你不是也不想和我说话吗?” “嗯……”沈墨洲轻笑一声,“我说的气话,不能当真。” “……” “仙若……”沈墨洲沉吟着问道,“你能告诉我,你现在做这些事到底是什么事吗?” “我不能告诉你!说了你也不会懂。”仙若蹙着眉头,说道。 “那……”沈墨洲转了转口气,叹道:“先不说其他的。我便假设你现在做的事,以后都能成功!成功之后,你终归还是要放了我,那你对我总得有个交代不是吗?” 仙若手心紧握,抿着嘴不说话。 “我跑也跑不掉,如果你告诉我是什么事的话,或许我也能理解一点,对你不这么……怨恨呢?” 怨恨她? 仙若听了心中更加愧疚,犹豫了几番,用不耐烦的口气说道:“不是告诉你了,我要逆仙吗?” “什么叫‘逆仙’?”沈墨洲轻柔地问道。 “就是……就是将我变成普通人,不用修仙,做个凡人也行。” 沈墨洲沉默了一阵,“如果说,这事好是的话,你和女先生好好的说一说,她应该会同意的,为什么要弄到这种地步?” “二十一、二十一她……”仙若一阵恍惚,轻咬薄唇,委屈呐声道:“她不会信我的,我又不是没和她说过,她说……” ——“你莫要在我面前犯蠢!什么逆仙!灵女天生,生都生下来了,还能改变自己的父母是谁这件事吗?” ——“这纯粹就事你胆小怯懦的借口,不说逆仙可笑,你可见过熟鸡蛋能变回生鸡蛋?” 仙若握紧了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说不可能有这种东西,是我胆小怕死,才不愿意修仙。” 沈墨洲只是看到她的背影,也知道她一定很伤心。他冷静地问道:“真有此法?” “有。” “宁道长告诉你说有的?”沈墨洲目光沉沉,压抑着心中的情绪。 仙若点点头,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成了期待,“是真的有,就在地仙那里!” “地仙?” “嗯。”她点点头,高兴地走向他,说道:“就是岳阳楼下的那个地仙啊,她自己亲口承认的。” “然后呢?” “然后……”仙若一顿,露出不满的神色来,用一种轻描淡写却又带着厌恶的语气,说道:“她不肯给。” 沈墨洲还没看到过她脸上有这种表情,很阴暗,让人看得极为不适。 “所以,我没办法,只好动手抢了。” 抢?沈墨洲眉头一挑,心有些惊颤。 居然就是眼皮底下,仙若的心态和想法由单纯,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难怪女先生会把仙若看得这么死…… 地窖的外面,是间普通的茅草屋。 宁青走了进来,里面的黑衣人立刻向他行礼。 “下面怎么样了?” “启禀教主,灵女守得很死。” “呵。”宁青露出嘲讽的笑意,“难怪灵女难成气候。一旦执着于一件事,没有不是红颜祸水的!” 宁青让人打开地窖,抖了抖衣袖,疾步走了下去,“仙若姑娘。” 仙若闻声,连忙转过身,迎了上去,“宁道长。” 沈墨洲一抬眸,眼神有些阴冷,看着宁青,不言不语。 “找到了吗?”仙若问道。 宁青眼睛撇过坐在被困在笼中的沈墨洲,神色中闪过一抹戾气。他叹道,“找是找到了,但是姑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再去。” “什么心理准备?”仙若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我早就做好所有心理准备了。” “唔……”宁青缓缓地点点头,欲言又止,又叹息了一声,“算了,我们先去,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她回头去看沈墨洲,脸上露出一抹紧张,又拉住了宁青的衣袖,喊道:“宁道长……” “怎么?” 仙若瞥了瞥沈墨洲,小声地说道:“得、得写封信给二十一……” “为何?” 仙若低低地将沈墨洲说的话告诉了宁青,又有些担忧地说道:“要是二十一收不到,肯定会担心的,如果她到庐山去,发现了我没去那儿怎么办?” 宁青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狠狠地看了沈墨洲一眼,继而笑道:“等二十一小道友找到庐山,怕到时候姑娘也大功告成了吧,有何好担忧的。” “嘁……”沈墨洲闻言,不禁嗤笑了一声。 “沈公子,听到什么好笑的了吗?”宁青嘴上和气,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着猎物一样的沈墨洲,好像随时就要他的命。 沈墨洲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人的良苦用心……感人罢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情愿 宁青大步走向沈墨洲,带着些压迫的感觉。背对着仙若的宁青,眼神中杀意毕露,毫不掩饰,笑得邪佞,问道:“贫道的良苦用心,沈公子知道几分呢?” 沈墨洲微微扬起下巴,耷拉着眼皮,无惧无畏地看着他,带着倨傲的感觉,轻轻地说道:“至少知道,你对仙若安得一份好心。” 他要是知道得多了,也得藏。 宁青若是宁无情,那至少知道他接近仙若的目的是想修仙。 可是,他想修仙为什么要接近仙若,沈墨洲就不知道了。 看宁青咄咄逼人的样子,沈墨洲要是知道多了,就会给自己惹上杀身之祸了。仙若又对宁青这么依靠,那种方式和对二十一差不多,沈墨洲也得防一下仙若了。 装吧。 “宁道长,莫说我不提醒你,有些事拖不得,女先生要是急起来,把她师父叫回来,你这份好心岂不是没着落了?” 宁青看着他,脸上没有波澜。 “呵,忘了,她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沈墨洲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能收仙若做徒弟的人,一定不寻常吧!” 宁青扬起嘴角,一脸的嘲讽,“你越是这么说,贫道越觉得你有什么阴谋啊……要是你暗渡陈仓,坏了贫道和仙若姑娘的事,那贫道的好心岂不是真没着落了?” 沈墨洲目光一凌,“我不怕死。女先生失去我,她照样可以继续生活,但是我失去了她,却不行。你说我选哪种?” 仙若闻言,心中也为之动容。 没错,要是她逆仙失败,那她也要制造修仙成功的假象让二十一放心。 “道长……” “沈家还真是出情种。”宁青随口嘲讽了一句。 宁青回过头去,沈墨洲看不到他表情。可这话,他能不能理解成,当年他爹沈让也是为了一个女人,所以选择和他断了关系? “唉……姑娘要真这么担心,那就让他写吧!不过这内容得由我们过目,不得不提防他会耍心机。” 沈墨洲垂下视线,不再看他们。 只听见仙若和宁青在说话: “道长,地仙在哪里?” “她府邸不在神鼎山,坐马车的话,大概要三天才能到。” …… 二十一这几天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打碎了一个饭碗,还不小心把衣服裙角给勾破了一个洞。 她有些心疼,这可是师父送给她的礼物呢! 她捏着衣服上的那个洞,生怕再会弄破,小心地往楼上走。 “妹子啊!”锦文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二十一回过头,往后看去——就见锦文绣一身精致进了客栈,没有带上她的抓贼大部队了。 她身后,楚无痕手链、脚链亦步亦趋,走起路来,哐当作响,被锦文绣遛狗一样牵着。 二十一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想想之前的楚无痕,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好不逍遥自在。一朝被锦文绣给绑了,走哪儿牵到哪儿,也是可怜。 楚无痕瞪了二十一一眼,但也不是很凶。 十多年了,有一种方式能跟在锦文绣身后,他也算是:心不甘、情也愿。 锦文绣扯了扯链子,斥道:“楚小子,你给我老实点!这链子姐姐可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七八年了,终于派上用场了,你没钥匙,你能逃得了?” “……” 锦文绣牵着楚无痕走到她面前,笑得得意,“有空吗?陪姐姐一起逛街遛狗去!” 楚无痕:“锦婆娘!好歹相识一场,你用得着这么狠吗?” 锦文绣回头看他,一脸的嗔怪:“啧啧啧,你怕丢人啊?待会儿姐姐给你个袋子套着头,行吗?” “你……” 她现在是扬眉吐气了,楚无痕真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二十一看楚无痕都这样被锦文绣给牵着招摇过市了,居然没有半分被羞辱的愤恨,心也知道他也乐意这种模式。 她笑了笑,添油加醋地说道:“锦姐姐别欺负我眼睛不好,你这牵的明明是只老鼠啊?这样吧,我上有狗的人家借一只来,我遛狗,你遛老鼠,怎么样?” “哎呀,好主意啊!”锦文绣拍手乐道。 “噗——!”楚无痕闻言,心中一梗,哀怨地看着二十一,嚷道:“妹妹,哥和你什么仇怨,你要这样对哥哥我啊?” 二十一才不理他,对锦文绣点头道:“锦姐姐等等我,我衣服坏了,上去补一下。” 她转身往楼上走了两步,又停了起来,回头看锦文绣,一脸的窘迫,问道:“那个……锦姐姐,你会缝衣服吗?可不可以教一下我?” 锦文绣一愣,露出了些惊讶。 楚无痕则直接笑了出来,“哈哈哈……一个女儿家不会缝衣服,谁敢娶啊!” 二十一羞愧地脸都红了,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伤感。 这些事,以前都是仙若帮她做的呀,她从来没做过,又怎么会? 锦文绣是女人,心思细,自然看到了她眼中的黯然。她一扯链子,踹了楚无痕一脚,斥道:“闭嘴!人家可是未来的沈家少夫人,这种小事会不会有关系吗?” “……” “啊……?”二十一听到锦文绣的话,有些茫然。 未来的沈家少夫人?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正要解释,锦文绣已经走近,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道:“不会没关系,姐姐教你!” 两人进了屋。 二十一正要去翻找针线,锦文绣却压着她坐下,拿出了随身带的针线荷包,问道:“哪儿坏了,给我看看。” 二十一松开手,将坏了的地方给她看。 “来,”锦文绣将手中的链子递向二十一,道,“帮姐姐我牵着这只贼老鼠。” “哦。”二十一接过链子,低头看锦文绣细心地将破开的地方对折在一起,打量着。 锦坊做的就是这活儿,锦文绣自然也是擅长这种事。 “来,我教你。”锦文绣拍了拍二十一的手,露出少有的温柔,开始穿针引线。 “……” 锦文绣一边解说着,一边替二十一缝补衣服,动作神情,一颦一举,都优雅从容,完全不像之前那几次般,凶神恶煞,咄咄逼人。 二十一愣愣地看着锦文绣,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温柔,让二十一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仙若。 忽地,二十一就感觉眼眶开始发热,鼻尖酸涩,隐约有要哭的趋势。 她连忙抬起头,不去看锦文绣。 抬头之后,眼神一落,却又看到站在旁边的楚无痕。 他半垂着多情的眼,面无表情却又专注,盯着锦文绣,一动不动,像被定了身,完全没有注意到二十一在看他。 二十一想起楚无痕说过的,他对锦文绣十年的深情,在此刻才明白他的深情之处到底在哪儿。 你看楚无痕,什么时候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此刻却用这种表情看着锦文绣,不是真情流露是什么? “你要不要试一试?”锦文绣忽然问道。 二十一回过神来,一低头,却看到锦文绣已经缝好了衣服,刚刚的破了地方缀上了一朵粉桃,一点都看不出这个地方,原来有个洞。 “好厉害啊!”二十一惊奇地说道,拿着那个地方反复看,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那当然!姐姐也就这点针线活儿拿得出手了。”锦文绣得意地笑道。 二十一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道:“教我,教我吧!” “可以。” 二十一左右看了看,“怎么办,我没有破衣服了……” 楚无痕心咯噔一响,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那好办!”锦文绣拿过二十一手中的铁链,笑眯眯地看着楚无痕,问道:“好弟弟,你是选择跪着呢,还是蹲着呢?” “……” 最终,楚无痕只能选择蹲下来,背对着这两个女人。 二十一还不明白,锦文绣却已经将楚无痕背上的衣服裂开了一条口,抬了抬下巴,道:“妹子,破衣服有了,学吧!” 于是,整个芙蓉客栈就听到有个男人在楼上惨叫: “别!小心!嗷!嗷!嗷!……” “还要扎多少下才能缝好啊——!” …… 终于,二十一一抹头上的汗,虚笑道:“总算好了。” 锦文绣皱着眉头,看了看,勉强地点头,道:“还要多加练习才行。” “别啊!”楚无痕整个脸都痛苦地挤在了一起,一头往地上栽去,回头大声哀求道:“两位、两位姐姐!我叫你们姐姐了,还不行吗?别再这样折腾小弟了!” 锦文绣冷着一张脸,忽然就不开心起来,“妹子,你说还要不要练习。” “呃……”二十一扎了他这么多下,也是有些愧疚了,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 锦文绣点点头,收好了针线,站了起来,将链子栓在了床脚,道:“妹子,帮姐姐看一会儿这贼老鼠,姐姐下去方便一下。” “嗯。” 锦文绣出了门,屋里就剩了二十一和楚无痕两人了。 大眼瞪小眼的。 二十一忽然就咧嘴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 楚无痕心虚起来,不敢直视二十一的眼睛,“你你你笑什么?” 无赖楚无痕,讲话也会结巴了! 第一百七十章 做媒 二十一撇了撇嘴,揶揄道:“诶,昨夜和锦文绣处得怎么样?” “还能怎样,绑了一夜!”楚无痕气得突嘴瞪眼的。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和她说明了?”二十一惊讶地问道。 “说……明什么?” “啧!”二十一翻了个白眼,“你这无赖就不要装正人君子了好吗?你都和人家姑娘耗了十年了,不说给她一个交代,你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好吗?” 楚无痕不说话,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他也在心动吧。 “这样吧!”二十一道,“好歹我们认识一场,你有什么犹豫的地方,说出来,告诉我,我帮你,反正我也闲。” 楚无痕一脸鄙夷地看着二十一,道:“你帮?就你这小丫头,自己的问题都没解决,和我沈老弟要什么借口——‘你把我放在心上’、‘我把你放在心上’、‘将心比心’……” 楚无痕阴阳怪气地说着,还吐舌撇嘴的,二十一听得脸全黑了,站起身来,一巴掌直接拍在楚无痕的后背。 “……嗷!”楚无痕被拍到后背的针孔,痛得翻起了白眼。 二十一又羞又恼:“你这无赖,到底听了多久墙角!” 什么都被这混蛋给听去了,真是有种羞耻心全被扒出来,扔大街上晒的感觉。 “唉哟哟痛……”楚无痕呲牙咧嘴,“能看上你这种丫头的男人啊!一定脑子有问题。” 二十一又扬起了手,锦文绣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吗? “别别……”楚无痕缩着脑袋,连忙求饶,“哥哥错了,妹妹!” “嘁。”二十一瞪了他一眼,缓缓地收回了手,没好气地说道:“虽然我和锦文绣两次见面都不怎么愉快,但最后也化干戈为玉帛了,她还教我缝衣服……所以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多事好吗?” “……” “刚刚锦文绣给我缝衣服的时候,我都看到你的眼睛了,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十多年了呀,你二十四她二十七,再晚一点,她就真人老珠黄了!……” 二十一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楚无痕哪能不动容。 他心烦意乱,最终不耐烦地摇得手中铁链哗啦作响,“好好好,你帮!你帮!” “……”怎么搞得好像是二十一求着要帮他一样啊? 不过,他松口了,二十一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她问道:“你平时不是挺无赖的吗?怎么这事还要人帮忙了?” “嘁……”楚无痕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不也脸皮厚着吗?敢不敢承认你喜欢我沈老弟啊?” “你……”二十一顿时就憋得满脸通红。 她不敢说……还不是因为楚无痕教诲的:喜欢一个人,对方没先开口,自己就千万别先开口啊! 其实二十一有几次都差点说出来了,只是被楚无痕给误导了,又忍下去了。 二十一忍住想打他的冲动,转开话题,道:“那你等着,我下去找她。” “诶——”楚无痕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连忙拉住她,“你就这样去啊?” “不然还要怎样啊?”二十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讥讽道:“难不成像你这样,偷人家东西,惹得人追你十多年?有病!” 二十一不耐烦地甩手,楚无痕却紧张地抓得更紧了。 “你、你……你这样就不要捣乱了!她要是拒绝了,我、我以后连见她都不行了。” “……”二十一明白了。 这家伙,十多年都没说出口,原来是怕被拒绝! “我说你是瞎呢、还是聋呢,还是蠢啊!”二十一慢慢地掰开缠在手腕上的楚无痕的手指,“看不到锦文绣对你情意,总听的到我刚刚给你说的吧!如果你听不到,那就麻烦你动动你那颗猪脑子,想一想,她为什么十年都没成亲,明明抓不到,却又带着一大帮人抓了你十年!” 楚无痕一瞬间的犹疑,但还是不敢相信。 他是真的怕了。当年他百千次的表白,换来的是什么? 二十一已经挣脱了他的手,他再追也追不到,链子缠着他,动不了了。 楚无痕的一颗心,顿时跌跌宕宕,不能平静…… …… 锦文绣从后院回到大堂,却看到二十一独自一人,心中顿时一紧,急急地问道:“妹子,你、你怎么一个人啊?楚无痕呢?” 不等二十一回答,她就往楼上跑。 二十一伸手拉住她,道:“锦姐姐,你紧张什么?你不是说,楚无痕身上的链子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吗?他跑不了!” “话说这么说……”她还是怕他跑了呀! 看着锦文绣满脸的焦急,二十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知故问地说道:“锦姐姐,你这么紧张他,是不是喜欢他呀?” “什么……”锦文绣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道:“姐姐可是堂堂正正的人,市井中抬得起头,江湖中直得腰,怎么可能喜欢那种鬼鬼祟祟的宵小之辈,你可别在这里瞎说。” 这话听着耳熟啊,二十一仔细一想,才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锦文绣也对她说过。 “当真?” 锦文绣手心一紧,点点头,严肃地说道:“不能相提并论。妹子以后可不能乱说,有损我锦坊声望。” “好吧!”二十一松开了锦文绣的手,扬起眉头,无奈地摇了摇头,“是我多事了,楚无痕还说喜欢你,要我向你问个清楚来着……” 说完,她就惊愕地捂住了嘴,连忙突嘴去晦气:“呸呸呸,看我……说漏嘴,姐姐你别当真,你们两个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 锦文绣闻言,欣喜之情涌上心头,脱口而出:“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不是!不是!”二十一连连摇头否认,“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锦文绣犹豫一瞬,但还是上前拉住了二十一的手,认真地说道:“妹子,此时不可声张,你小声地告诉姐姐,你刚刚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吧。” 噗……难怪这两人能折腾十年啊!不装不会死的啊! 二十一哭笑不得,但还是郑重地说道:“锦姐姐,你这个态度是不行的!楚无痕或许就是因为你这态度,所以十多年不敢和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锦文绣眼睛一亮,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二十一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实说道:“他喜欢你。” “他……” “——不要问我真的假的!”二十一马上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话,“他就是怕你拒绝,所以一直不敢说。可是他又想找个理由见你,所以才一直偷你的东西。” “他说,如果你知道了,又拒绝了,那他以后就连见你都没有理由了。” “这么说吧!”二十一干脆添油加醋胡说一通,“他说了,如果你也喜欢他,就上去和他明说。如果你不喜欢,那你就把他放了也好、扭送官府也行,他都不会再回来打扰你了,他死心得了。” 这一瞬间,锦文绣整颗心都激动地颤抖起来,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不确信地又想问这话是真是假,但想起二十一说了不要问她真假。 顿时,憋得她一双精致的杏仁眼,水光潋滟。 二十一瞅了瞅她,装瞎扮傻,“锦姐姐,你打算怎办?扭送官府还是……?” “不!”锦文绣嘤嘤哭出了声,扭头往楼上跑。 二十一抬头看了看锦文绣的背影,也知道他们十多年也换得一个好结局了。 有些事还是明说了比较好,藏着掖着多难受啊! 她又想到了沈墨洲,如果她跟沈墨洲明说怎么样?想到这里,二十一的心竟然也忐忑起来…… 她在楼下站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两人下来,只好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二十一走到房门口,看到半合的门里面,锦文绣低低地哭泣着,扑在楚无痕的怀中。 楚无痕抱着锦文绣,看到了门口的二十一,一脸的无奈,冲她笑了笑。笑容很开朗,神色中没有了不正经,反倒是多了一抹羞红。 二十一忽而就想到了,好几次自己哭的时候,沈墨洲也抱着她。 抱啊……抱!她还记得他身上的那股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她闻了好几次都没有闻出那是什么。 二十一脑子一阵飘忽,鼻尖好似缭绕起了那股味道,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头。耳边忽然就回响起了他之前的那句调笑:“女先生,怎地像狗一样,在人身上嗅来嗅去?” “妹妹,想什么呢!”楚无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惊醒了她。 她她她居然……站在这里就幻想起来了,二十一顿时被自己羞得面红耳赤。 “没!”二十一简单否认,抬眼才发现那两人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锦文绣满脸娇羞,躲躲闪闪不敢看二十一,依偎在楚无痕身侧。楚无痕也从来没过这么正经的脸色,似笑非笑,桃花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 看起来,也是挺登对的嘛! “哗啦”的铁链声让二十一注意到,那铁链居然还锁在楚无痕身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信 二十一有些奇怪,问道:“怎么还锁着铁链子?” 锦文绣嘟起嘴,一双美目瞪着楚无痕,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唉……”楚无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向锦文绣时,眼神中又尽是纵容和宠溺。 二十一看不懂那种眼神,但又感觉心痒痒的,有些羡慕。 这眼神,好像在沈墨洲那里也看到过…… 得了,不会又是自己的幻想吧!二十一蹙了蹙眉头。 楚无痕道:“她怕我骗她,说要锁我几天,观察观察。” “……” 锦文绣脸颊一红,拉着铁链的手一扯,牵着楚无痕出了门,冲二十一赔笑,道:“妹子,让你见笑了!姐姐锦坊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来找你啊!” 二十一心领神会,“去吧、去吧。” 楚无痕又被迫着跟着锦文绣走了。二十一目送着这一对。 楚无痕回过头来,冲二十一抛了个媚眼,张嘴说出了无声的两个字:“谢谢。” …… 叮咚叮咚,水滴声,回荡在耳边。 沈墨洲昏昏沉沉地看到水光在闪耀。 身上的迷药药力逐渐开始消退,他神智逐渐清醒过来,涣散的眸子开始重新聚集光彩。 仙若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我那天明明追着她到了神鼎山附近的,她是怎么跑这么远的啊?” 宁青的声音:“她是仙,可能是就着药发作之前,一鼓作气逃回了这里吧!” 沈墨洲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四肢绵软无力,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看清了周围——是个漆黑的山洞。 而他自己,被绑在担架上,让人抬着。 洞很深,洞壁潮湿,被火光一照,便泛出点点嶙峋的白光。 这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仙若让他吃了几次迷药。 越往里走,阴风越重,沈墨洲隐隐闻到这阴冷之中的血腥味。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他眼珠子四处看,视线触及不到仙若的身影。她应该是和宁青走在最前面。 仙若也察觉到这洞里异常的味道了,问道:“宁道长,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 宁青缓缓说道,“这……就是贫道之前和你说的,要你做好的心理准备。” “怎么?” 宁青欲言又止,哀叹一声,道:“这地仙仗着仙身,为恶一方,害了不少人……总之,姑娘良善,莫要惧这恶仙恶行就是了。” 洞越走越开阔,腥臭味越来越重,像埋在地底下十几年的迂腐味,让人胃中翻涌,心中不适。 沈墨洲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像砧板上的鱼肉,木然看着黑色的洞顶。 身底下,此起彼伏地响着湿漉漉的脚步声。 地面应该很潮湿。 没多久,忽然传来了仙若惊恐的尖叫声,刺耳响亮,“啊——”地一声在洞中回荡许久。 抬着沈墨洲的两个人步子一停,沈墨洲心头跟着一紧,身子一挺,想动却又被绑着动不了。 “仙若!仙若!”沈墨洲听不到她的回应,有些急了,怒道:“宁青,你对仙若做了什么?” 仙若清脆的带着颤抖声音传来过来,“我、我没事。” 宁青重重地叹道:“仙若姑娘,吓到了吧!唉……这样吧,反正地仙也不能跑了,贫道让人进去把她抓出来就好。” “不!我进去,我不怕!越是这样,越是这样……我也就越不会对这地仙心存仁慈了。” 沈墨洲听到仙若的声音,坚定而又带着克制不出的惊慌。他极力抬起头,左右看却只看到光滑湿亮的洞壁,沉声喊道:“仙若,你现在要回头还来得及,不要越陷越深。” 沈墨洲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仙若的回应,颓然松下身子,躺在担架上。 血腥味越来越重,一路上都听到了仙若恐惧的低颤声。 当着血腥味浓到极致,人也停了下来。沈墨洲的担架被放了下来。 昏暗的火光下,他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停滞在惊恐的惨白死人脸,一股腥臭扑面而来,惊得沈墨洲心脏差点骤停。 他抬眼看着这四周,堆满了各种死人的尸体,断肢、断腿遗落四处,尸体全都在这潮湿中发霉发腐,有些已经成了白骨,有些看起来还新鲜…… “怄……咳咳……”沈墨洲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有些招架不住了,胃中一阵翻滚。 抬沈墨洲的黑衣人,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沈墨洲身子一得自由,立刻转头到另一边干呕起来。不等他舒坦,那两人又立刻提着沈墨洲的衣襟,推着他往靠洞壁的一个铁笼子里走。 笼子里有个死人,应该是刚死没多久,脖子动脉被割开,血洒了一地,身上鲜血还在爬行。 尸体被拖了出来,沈墨洲被推了进去,笼子里淤血立刻与他的鞋底发出滑腻的声响。 这感觉好像,他进去就是等下一个死一样。 沈墨洲抚心压下心中不适,极力保持镇定,环顾四周。 只见这洞开阔如殿,死尸堆积成山,主要堆在他这边,散发出阵阵恶臭。阴冷、湿暗,好似人间地狱。 仙若和宁青比肩而立,站在不远处,仿若是这洞中的恶魔。 仙若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沈墨洲。她脸色苍白,若不是眼中也有着和他一样的惊慌,沈墨洲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仙若本人了。 再看旁边八九丈处的洞壁,靠着一张冰冷的石床,上面躺着一个彩衫女子,一动不动。石床旁边的墙上,有盏壁灯,光线斜斜地穿过他身后。 沈墨洲定睛一看,正是岳阳楼下见过的那个仙子。 仙若缓缓地走向了他。 沈墨洲骇然,瞪着眼,问道:“仙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仙若点点头,哑声说道:“这些都是那个地仙做的。” 沈墨洲第一反应,也是震惊,这眼前死相各种惨烈的尸体逼得他差点就要相信了。 但是,他又看到了仙若身后的宁青,那淡然习以为常的表情,瞬间又否认了。 “仙若,不要被骗了。”沈墨洲紧张起来,双手攀住冰冷的铁杆,摸到一手湿凉的血水,刺骨的寒冷,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骗?不管是谁见了这种场面,那还分得清虚与实啊! “仙若,你要是有事,要女先生该怎么办?” 仙若怔了怔,缓缓地蹲下身来,洁白的裙摆落在潮湿的地上,沾染上暗色的血腥。 她轻轻地握住了沈墨洲的手,道:“你放心,如果我有事,不是还有你照顾二十一吗?” 沈墨洲哑然,视线越过仙若,却看到宁青嘴角得意而又残忍的笑容。 那个人,就是宁无情啊! “仙若!”沈墨洲怒上心头,此番惊吓、危险的感觉压上心头,他哪还顾得聊这么多,反手握住了仙若的手,喊道: “那个人、那个人并不是真的要帮你啊!二十年前,他求仙成痴,误入歧途,被你师父赶出了师门……” “你别说了。”仙若的眸子冷了下来,“你编得不合理。” “第一,宁道长资质虽好,但无仙缘,不能成仙。第二,二十年前师父收的徒弟,我怎么不知道?第三,就算他是师父收的徒弟,那他应该知道,没仙缘就算求仙也求不到,是师父的徒弟就会懂这个道理。” “……”她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可她这道理是他不懂的,沈墨洲根本没办法反驳。 仙若缓缓地抽出自己手,洁白的手背沈墨洲手心的淤血沾污。 宁青慢慢地走了过来,看到了仙若手背上的血渍,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墨洲,嘴里的话却是对仙若说的:“仙若姑娘,地仙中了神魂颠倒已有几日,怕是要先泡点解药让她缓缓药性才能进行询问,我们先出去吧。” “嗯。”仙若直起身子来,不再看沈墨洲。 她有些受不了,快步朝外面走。 “呵。”宁青在沈墨洲面前停滞了片刻,眼神狠戾地看着他,阴柔的表情在火光中狰狞无比,“知道的挺多的!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沈墨洲失口说出的这些话,让宁青身上杀意深重,隐隐有灭口的想法。 走之前两人还打过照面,沈墨洲还没有对他提防什么,怎么忽然就知道了这么多? 宁青首先就想到了二十一。可是,如果二十一知道这些,就不会让撇下仙若不管了。 “宁无情!”沈墨洲恶狠狠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宁青想不出为什么。 “宁道长……”仙若在前面喊他了。 宁青回过神来,阴沉着双目,跟了上去。 沈墨洲亢骂了一声,一脚踹在铁笼上。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宁无情到底想做什么? 沈墨洲愈发着急慌乱,倏然间,他又想起了一样东西—— 二十弦的日记。 他回头,看到宁青和仙若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洞口,又进来十几个人,举着火把,守着里面。 沈墨洲呼出一口焦躁的气息,坐了下来,背过身去,就这旁边石床那把火,拿出日记偷偷地翻看起来。 他不知道在哪里才能看到自己要的东西,只好忍耐着,快速而又逐字逐句地从头看起。 三十五岁,十一月初八。 二十弦路过岳州,特意去登岳阳楼。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请人救急 二十弦在城墙下,迎面而来遇见一女子,窈窕如柳,灿烂如春花,朝气蓬勃。可是二十弦一眼就看出,此女子怕是有重病在身,注定红颜薄命。 他默神一算:阳寿将尽且资质不足,却有仙缘,实在异常。 怎么可能一个快死的、而且又无资质的人,会有仙缘呢? 二十弦参不透,以他此时的修为不能理解,心神一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忽然就回过头,叫住了她: “姑娘已知自己大限将至,还能这么逍遥自在,真是难得。不知在下是否有这荣幸,能邀得姑娘齐登这岳阳楼?” 女子脚步一顿,已知他叫的是自己。 的确,她现在是快死的人了,趁着死前快乐一把、逍遥一把。 此女子是谁?——凡人寒一栀。 寒一栀回过头来,看见一出尘男子,冬阳底下好似披了温暖的光芒,耀眼夺目。他一手拄着一根竹幡,上面四个大字:一语惊人。 她平凡女子,与此人素昧平生,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快要死的事了? 寒一栀又有些不确信了,指着自己有些惊讶地问:“我?” 二十弦含笑点头。 于是,她盈盈一礼,笑道:“先生莫要危言耸听。” 二十弦转过身来,向她走了一步,抬手对着自己的竹幡虚拂一下,动作轻柔优雅。 他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这算命嘛,说得错是——危言耸听,说得对了,才配得上这——‘一语惊人’啊!” 寒一栀轻蹙眉头: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姑娘,你说,我算的,是对?还是错呢?” 他讲话不徐不疾,抑扬顿挫,低沉如琴乐,甚是好听。 寒一栀听他讲话就舒心,眉头一展,笑而答道:“一语惊人。” 就此,两人开始结下不解之缘。 …… 哗啦啦……铁链响。 二十一听到声响,就知道是谁来了,放下手中的针线,去开门。 打开门,就看到锦文绣和楚无痕站在门口,男才女貌的,登对顺眼。 自此二十一做了他们两个的媒人,这两人就老是来她这里了。 “呵呵……”锦文绣举着敲门的手,哂笑道,“妹子,在干嘛呢?” 二十一侧身让他们进屋,道:“练习你教的刺绣呢。” 楚无痕身上的铁链,只剩了一根绑在左手上,两人一动,还是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跟着锦文绣进屋,扭头看到二十一的十个手指头都缠满了纱布,露出鄙夷之色,“学刺绣弄伤手的哥见过,但像你这种能把拿针的那只手给刺伤的,哥还是第一次见。” 二十一一恼:“你这无赖,衣服上又破洞要我帮你缝了吧!” “……”楚无痕后背一凛,立刻闭上了嘴。 锦文绣拿起桌上的小绣框,看到上面绣的花,点点头,道:“进步的很快。” “坐。”二十一关上门,招呼锦文绣坐下。楚无痕也想跟着坐下,被二十一瞪了一眼,“你站着!” “……” “吃饭了吗?”二十一问道。 “还没,想叫你一起吃,我知道岳州有一家酒楼,烧鸡特别好吃!” 二十一揉了揉鼻尖,讪笑道:“锦姐姐,我不像你,名下有那么多的财富,吃酒楼真的太奢侈了。” 说到这里,二十一心生烦恼。她实在太久没有接活儿了,也没钱聚香。要是能聚香,对仙若也是帮助啊! “这哪儿奢侈了?你家沈少爷有的是钱啊!”锦文绣掩嘴笑道。 二十一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锦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他有钱是他的事,怎么扯上我了?” “诶……”锦文绣也愣了。 正要询问,楚无痕忽然在身后扯了扯铁链,喊道:“绣娘。” 锦文绣回过头来,“怎么?” 楚无痕笑眯眯地看了二十一一眼,弯下腰,在锦文绣耳边耳语了几句。 锦文绣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又瞪了楚无痕一眼,嗔怒道:“人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看你干的缺德事!” 二十一茫然地看他们,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哦,呵呵。”锦文绣笑了笑,站了起来,道:“妹子,姐姐有件事要和你……” 楚无痕又在身后扯链子了,道:“欸,别啊,他们还年轻,让他们折腾一下也好嘛!” 锦文绣回头又瞪了楚无痕一眼,纤指点着他额头说道:“你个没正经的!别人帮了我们,你好意思吗?” “好意思。”楚无痕笑嘻嘻地说道。 “呃……”二十一看着他们两个当着自己的面,毫无顾忌地打情骂俏,有些无奈,“你们来,是在我面前秀恩爱的吗?” 锦文绣用手肘顶了楚无痕一下,盈盈上前,道:“妹子,其实沈家公子对你啊,和你……” 话未说完,锦文绣和楚无痕脸色同时一凛,同样犀利的视线,一齐朝窗户口扫去。 “谁!”楚无痕沉声喝道。 锦文绣手中立刻多出了飞针银线,快速往窗户口一甩。 二十一可比不上他们,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当她顺着他们的视线往窗户那边看去的时候,锦文绣的针线已经穿破了窗户纸,往回一拉,窗纸上立刻破了一个洞。 伴随着外面冷风的吹进,一个黄色的小东西立刻被拉了进来,落入了锦文绣手中。 “嗯?”锦文绣摊开手心,又看了看窗户的方向,蹙起眉头,“这是什么?” 楚无痕捏起她手心上的东西,有些疑惑:“一团纸?” 二十一看到楚无痕手上的东西,连忙上前,说道:“我看看。” 她捋了捋那团褶皱,才看出是只纸鹤,顿时就兴奋起来,道:“乔扬帆来信了!” “信?”那两人面面相觑。 谁寄信是这种方式啊?不从门口送进来,从窗户那里扔进来,害得他们还以为是有人意图不轨呢! 二十一连忙将纸鹤展开,里面露出一排排干净整洁的隽秀字体,开头三个字让二十一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 女先生? 她继续往下看,就见上面写了几句简单的话: 请勿挂念 我与仙若一切安好 人即将抵达长江 仙若修炼很专心 就是有些想你 盼望早日能抵达庐山时 急流险滩也不足为惧 等我 ——沈墨洲 楚无痕伸头看到了落款的名字,立刻猥琐的笑了起来,“嘿嘿,妹妹,沈老弟写给你的情书?” 锦文绣却看到了二十一脸色的不对劲,问道:“妹子,怎么了?信上写什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二十一挠了挠头,一副想不通的模样,道:“我觉得奇怪了。这纸鹤传信,沈墨洲不会,仙若也不会,这个信到底是谁传的呀!” 锦文绣愣了愣,疑道:“这叠个纸鹤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二十一看了看锦文绣,又看了看楚无痕,知道解释也没有用,连忙将信纸重新叠成纸鹤,合在手心结印,随即摊开双手,轻轻一吹。 纸鹤轻轻地扑棱了一下翅膀,从她手心飞到了桌子上。 两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活、活了?”楚无痕也瞠目结舌。 锦文绣也愕然不已,问道:“妹子,你师从何门,怎地还会这种、这种……” 楚无痕连忙拿起桌子上的纸鹤来回看,想要从上面找出一些玄机来。 “这都不是重要的呀!谁传过来的呀?”二十一心中有些不安,只关心这个问题。 楚无痕将纸鹤拆开,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问道:“你确定这是沈老弟写的?” “是他的字。”沈墨洲在同陇时帮乔扬帆写过信,所以二十一见过他的字,只能这样说。 楚无痕表情凝重起来,举着信对着二十一,“我想沈老弟说的应该是:女先生,找——人——救——急!”楚无痕用手分别指着信正文一三五七行第一个字,慢慢地说道。 找——人——“就”——急。 二十一顺着他指着地方,依次而看,还真是这样。 顿时,二十一脸色白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楚无痕,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救急?救什么急?难不成仙若出事了? 二十一一下子就慌了,上前连忙抢了信纸反复看。 锦文绣看她着急的样子,与楚无痕交换了一下眼色,上前压住二十一慌乱的双手,拉着她坐下,冷静地说道:“妹子,你别急,先把你知道的说给我听一下。” “我……”二十一一颗心,七上八下,愈发不安,“我也不知道呀!就让他帮我送我师姐仙若去庐山,现在忽然就传回了这么一封信……” “你刚收到信的时候,说什么谁来信了,完了你又不知道是谁……姐姐我也糊涂了,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锦文绣耐心地问她。 “那是……”二十一一怔。 刚看到纸鹤的时候,她以为是乔扬帆传来的,可看到内容却是沈墨洲。 可是重点是,乔扬帆回去了呀! 谁给传出这封信的啊? 她一下就想到了她那夜细窥乔扬帆人书时,看到的画面,乔扬帆说的那句:师父、有人想害师伯…… 仙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地礼成 二十一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往后踉跄了一步,撞倒了凳子,又趔趄着往后摔去。还好锦文绣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有人要害仙若!”二十一身子一仰,接着锦文绣的手,又站稳了脚。 “谁?”锦文绣和二十一本就认识不深,也是这几天才熟络起来,理不清头绪也很正常。但她问得很有目的,“谁要害你们?” “我、我不知道呀!”二十一手足无措。 她活了这么久,了解鬼比了解人还多。 这个问题,二十一又从何答起?她和仙若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做人,谁会要害她们啊! 就在二十一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楚无痕忽然开口了,“我刚认识你们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你们了,那个时候,沈老弟还找我帮过忙。” “什么?”二十一讶然看着楚无痕,有些不敢相信,“你、你在说什么?有人跟踪我们,我怎么不知道?” 而且是刚认识他们的时候,那都几个月前的事了。 她竟然浑然不知! 楚无痕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眼,道:“当时,我们最初以为针对的是乔小弟……结果后来感觉又不是。可是沈老弟也不觉得那些人是追着他的,可你们两个鲜少与人来往,无背无景的,更加不可能招惹这些人啊!” 且撞上杀人的,只有乔扬帆了,怎么反复想,还是和乔扬帆关系最大呀! 二十一听了一头雾水,着急地说道:“你说的没头没脑的,我一点都听不懂呀!” 楚无痕只好将自己知道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而后,他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沈老弟是沈家少爷,后来绣娘来了后我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后来绣娘追我追得紧,所以这件事我也就没管下去了。” 二十一听完,还在怀疑这事的真假。 有人跟踪他们,而且还有人想要杀过乔扬帆。 可之后,就没有动静了呀,除了那一次二十一没有见过沈墨洲,后来一直到岳州,沈墨洲可是天天在她面前晃悠呢! “沈墨洲这蠢货,怎么!怎么都没有说过这件事呢?”二十一气得骂了起来。 这事有些复杂,现在回想,好像沈墨洲不说总好像有些不合理,可是回看的话,又是那么阴差阳错。况且,牵扯上人命,要是说给二十一,既帮不上忙,知道的多了还会惹祸上身。 “和你说了,你能说个所以然吗?” “……” 二十一一跺脚,转身去收拾东西,转身去收拾东西。 锦文绣看了楚无痕一眼,望见他一脸的无奈,只能是瞪了他一眼,上前去阻止二十一,“妹子,你这是干嘛呢?” “去找他们!” “唉!”锦文绣叹了一口气,“就能这脑子,也只能让人把你蒙在鼓里,这要不是我们两个恰巧在,怕你是想破脑袋,也看不懂沈公子的信。” “那我要怎么办?”二十一烦躁不已,又急又没个头绪的。 “听沈公子的呀!找人救急啊,我们就是人啊!沈家这么大的产业在这边,有的是人力物力,都能供你驱使呢!” 二十一一愣:“我、我又有什么资格驱使别人啊!” “咦!你这小妮子可真蠢!”锦文绣纤指点了点她额头,“撇开你身份不说,有危险的是沈家少爷,这句话就够你使唤别人了!” 二十一懵懵懂懂,但也明了几分,连忙抓住锦文绣的手,道:“锦姐姐,我、我除了算命什么都不会,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锦文绣温和地回握住她的手,道:“你把事情好好给姐姐说一下,怎么行动,让我们这些老江湖来,不要瞎担心,这都是没用的。” 二十一活着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有困难时有朋友帮忙,会是这么好的一件事,鼻头一酸,哭了出来…… …… 昏暗摇动的光线下,沈墨洲苍白的脸被火光映照得发黄,他揉了揉额心,看到上面写了很多关于这个寒一栀的事。 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沈墨洲一看,就觉得二十弦的注意落在了这个女子身上,情愫渐生。 喜欢上了一个快要死的人,二十弦的心无疑是随着时间流逝,心也越来越沉重。 生死有天意,而二十弦却是有这篡改天意能力的人。 爱越深,罪恶也就越重,就好像是自己见死不救,要害死别人一样。 一日夜深,寒一栀醒来,却看到二十弦坐在灯前愁眉紧锁,郁气淙淙,便下床轻轻地走到了他身后,问道:“算命的,想什么呢?” 二十弦回过头,看到一张病色苍白却又明媚的脸,心顿时一沉,站起来紧张地说道:“你起来做什么?你身体不好,快回床休息去!” 寒一栀看他脸上倦色深重,顿时也知道了原因,忽然就悲从中来,抱住了他腰,低低地说道:“二十,娶我吧!看在我快要死的面子上,成全了你我。” 二十弦犹豫了一瞬,哑声道:“我无弦门还没有进过媳妇儿呢!” “我寒一栀也还没嫁过人呢!” 寒一栀仰头看他沉沉的黑眸,笑道:“你这人怎地如此死板?就做你们这门派里的第一个娶亲的弟子不好吗?有你这个先例,以后你弟子要是有成亲的心思,也就不用担心娶亲会不会是逆了门规了。” 二十弦也心动,被她这么一说,低声失笑,道:“我这么做,也算为我门后人缔造福祉了。” “你这么说,是答应了?”寒一栀眼前一亮,有着不掩饰的欣喜。 “凡事,总有个第一人。”二十弦弯腰将寒一栀抱起,目光温柔而又深情,“我二十孤家寡人,身无长物,你要嫁,我怎可不娶?嗯?” 寒一栀心中悲喜纠缠在一起,视线瞬间模糊,含泪笑道:“那就明天。反正你我二人,也不是守礼教的人,一对红烛,上拜天、下拜地,求得这山水祝福,就算礼成罢!” “好。” 这一应允,往后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 三十七岁,四月二十六,二十弦成亲。 沈墨洲有些惊讶,二十一居然还有个短命的师母。但他往后一看,却发现这寒一栀并没有死。 或者说,她死过一次。 往后一个月,二十弦又在上面写到,寒一栀一度病重,魂魄离体。 也就是死了。 二十弦开始还很冷静,但闻见丁丁零零的锁魂链声时,扭头看见黑白无常前来拘魂时,他就情难自抑了。 三根定魂针扣住了寒一栀的魂魄。 定魂针由还魂草淬炼而成,能救人命没错。拔针,寒一栀立刻就能活过来,但是二十弦不能这么做。 寒一栀是没有阳寿的人,说穿了是生死薄上画了勾勾的人,救回来,就无异于死魂附尸。后果可想而知。 二十弦以此,对黑白无常说道:“求两位阴差,代为通告冥府酆都天子殿中的四大判官之首赏善司——丁坧判官,此女乃是我无弦门中人,理应由赏善司前来引路阴间。” 这话怎么说? 这女人无弦门中的人,你们两个小鬼差还不够格来拘她。 丁坧来了,手捧善薄,身着绿袍,笑容可掬。 他看了看二十,道:“二十弦,别以为本司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二十弦也知道丁坧之前不来就是为了躲他,但明人不说暗话,他就直接说道:“求赏善司,我愿折寿一半于岳州之女寒一栀。” 丁坧阴沉沉地吹胡子瞪眼,虽未直接动怒,但这要求本就无理取闹。 他好歹是判官之首,又怎么不明白二十弦现在的修为,凡心未能通彻,说理怕是说不通。 丁坧道:“本司若是现在与你讲道理,就应了凡间的那句俗语——‘鸡同鸭讲’。但本司若是不同意,估计你也不会罢休。” “这样,”丁坧折衷了一下,“折寿一半实在有乱规矩,本司将你一年的阳寿划给她,给你们夫妻二人多些相处的时光,也希望你能利用这些时间,好好参透生死,一年后本司再来。” “何如?”丁坧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他。 地府威严不可反抗,二十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知道这是丁坧最大限度的退步了。 二十弦拱手施礼,“谢赏善司。” 丁坧翻开善薄,又是一顿,再次提醒道:“二十弦,你可想清楚,继阳寿,只能从后截,不能从中断。一旦如此,她醒后的智慧就等于是以后的你。” “二十弦明白。”二十弦恭敬地说。 “既然如此,本司便将你最后一岁划给岳州寒氏,后果你自己承担吧!”丁坧举起手中狼毫,手做了最后一停,“你现在修为不能算到这后果,本司也明确告诉你,这是苦果,你可愿承担?” 二十弦回望了生命静止在床上的寒一栀,没有犹豫,“愿意。” 丁坧手中的笔也就没有顾忌了,轻轻一勾,随即淡然道:“本司已将你最后一岁勾给了她,好自为之吧!” 二十弦一抖衣襟,下跪叩恩,“恭送赏善司。”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心不足 丁坧的身影逐渐没入地底。 二十弦连忙上前拔针,寒一栀立刻复苏过来。 这后果是什么? 寒一栀其聪慧是二十弦百年积累下来的,但是心境却没有。 二十弦教她的东西,她都能运用自如,身上的病都被她自己给治好了。 当她知道二十弦折寿为她续命一年的时候,问题就来了。 她不愿离开二十弦,让他承受百年的孤独,更加不愿意继续让他为自己续命。 寒一栀要怎么办? 阳寿既然能给,那就能偷、能抢!秉着这个心思,她在这条路上越来越失控。 她瞒着二十弦看遍了无弦门所有志记,知道修仙能需要什么条件,知道灵女能破缘成仙……知道的越多,她也就偏得越离谱。 特别是她知道自己只有一年寿命的时候,被掐着时间过日子的感觉,让她越来越觉得和二十弦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她要的更多、一生一世、三生三世……乃至生生世世。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出来了——成仙。 三十八岁,二月初八。也就是二十弦与寒一栀成亲的第二年。 二十弦惊觉寒一栀执念野心是想逆天成仙,扶乩问仙,得知寒一栀跑去了秀水镇。 “成仙,秀水镇……”沈墨洲看到这里,不能镇定。 他记得,二十弦在前面提过,寒一栀资质不足但是却有仙缘。而他从仙若那里知道,普通人要想修仙,资质和仙缘两样都不能少,而灵女却不用。 只是灵女性子极易走偏路,所以成仙难。 可寒一栀又要怎么成仙? 沈墨洲想起了宁无情也是求仙,所以被逐出师门。 所以仙若说的不对,不用仙缘,也能成仙。甚至可以说,资质和仙缘都可以不用,也能成仙。 下面的二十弦记载的很清楚。 寒一栀很聪明,知道鬼仙处在仙与魂的交界处,也就是突破口。 鬼仙的成就是能出阴神,能投胎夺舍,虽为五仙之最末者,但只要能投胎夺舍,总能求得资质和仙缘之身吧!但得到资质和仙缘之身,也不一定成功啊! 寒一栀时日无多,不能再拖了,所以她就瞄准了灵女天生地养的身子。要是阴神找到这种灵气之身,定能在极短时间内炼成阳神,飞升成仙。 总结起来,就是得鬼仙阴神,用定魂针与自己的魂魄捆绑,夺舍灵女之躯。 她找到了一个灵女,才六七岁的小孩子,很好骗,而鬼仙,她也找到了—— 秀水鬼仙。 所以说,才有秀水山神庙百年前倒塌过一次的说法,那是因为寒一栀捣毁了山神庙,劫持了秀水鬼仙。 秀水鬼仙被抓,无人镇山中群鬼,二十弦不得不停下追逐寒一栀,急急地将秀水的鬼魂镇压封印住。等他赶到神鼎山时,寒一栀已经过了灵女天劫,夺舍成仙了。 二十弦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傻事,痛心疾首,却又不能怪她。 因为当初是他舍不得,才导致了今天了。 难怪她会有仙缘,皆是因为他一手造成啊! 寒一栀在自己登仙台前,就要登仙,看到赶来的二十弦,才发现自己走得远了,于是亲手毁了自己的登仙台,放弃了飞升的机会,堕为地仙。 二十弦不能原谅自己,便离开了…… 沈墨洲呼吸一滞:“堕为地仙。” 他抬眼望石床那边看去,愕然,又看了看手中的日记。 宁青要抓她,是因为她就是寒一栀,那个地仙? 一切明了了。 宁青接近仙若,是为了她的灵女之身,抓了地仙,是因为二十弦的日记里写的夺舍之法不完全,完整的夺舍之法只有地仙才有。 那鬼仙呢? 沈墨洲倏然想起在同陇时,有个天生的鬼仙,宁青和仙若一齐进去,却没有谁真的看到鬼仙被仙若除掉了。 原来这件事早就在酝酿了。 往后,他不能推测了,现在的重点是,要怎么才能让仙若相信这些。 沈墨洲扭头看石床上的寒一栀,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沈墨洲想喊,却又怕惹恼看守的人。 他想了想,将日志最后几页空白的纸,撕了一张下来,揉成团,弹了出去。 纸团不是很重的东西,落在寒一栀的身上,却将寒一栀给痛醒了。 寒一栀辗转醒来,痛苦占据她的全身。她颤动着长长的睫毛,石床边上摇曳的火光投入眼帘。 霎时,那光就好像利剑一般,刺入她瞳孔,痛得她惨叫一声,那声音又好像长满利刺的蛇,刮得她喉中好像鲜血淋漓,声音穿到耳中,忽而就成了尖刺,狠狠地刺进她的耳鼓膜。 这一痛,让她身子一颤,浑身骨头却又要裂开了一样。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越痛越叫,越痛越动。 身无一伤,痛却入骨。 整个洞穴中,回荡着寒一栀的惨叫。 沈墨洲骇然,没想到,要把她叫醒,却让她承受这样大的痛楚。 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听得让他心惊胆战,可他偏又帮不上忙。 那群守着洞里的黑衣人,木然无视这些,任由寒一栀在洞中打滚、翻腾,跌落在地,最终至了无声无息,然后才过来将寒一栀抬回石床。 沈墨洲感觉自己好像走近了一个死局,那样无力。 说真的,他也不怕死,特别是在认识了二十一之后,明白了,人死了也就魂魄一颗,下了黄泉,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求生是人的本能。人舍不得今生的原因,是因为这辈子有舍不得的人,不想忘记,所以才想活着。 他不想死,还有话没和二十一说,还有父母尚未让他尽孝。 冰冷铁笼、阴暗的山洞,这就叫现实,逃不出去才叫残酷。 他颓然,将手中日志扔到了地上,日志倒在地上。 日志翻开着,下页空白,上页有字: 痴心是梦,妄想是魇。置之死地,绝处逢生。 …… 二十一左手压在绣框上的绸布上,右手拿着绣花针从绣框底下寻找位置。眼皮一跳,心头一惊,她便手中绣花针一撇,针就穿过绣布,直直地插进了左手虎口之处。 “啊!”二十一痛叫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再看虎口处,一个细细的针孔,溢出一点鲜红。 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二十一实在坐不住了! 都一两天了,还没有消息,她要疯了。 仙若有事的话,她该怎么办?她好后悔,不该丢下仙若不管的! 她任性一点、自私一点,应该和仙若一起去庐山,为什么要觉得推开仙若,才是保护! 她一开始就走错了。 二十一一拍桌子,转身找出一张信纸,在上面写下三行字: 师父 救命 仙若有危险了 然后将信纸叠成一张纸鹤,合在手心中,结印,摊开掌心,嘟嘴一吹—— 纸鹤抖了抖翅膀,扑棱着飞了起来,往窗外而去,在外面盘旋了一圈儿,居然又飞回来了。 “诶,别、别回来啊!”急得二十一伸手去赶,“情况很急了,快去找我师父啊!” 纸鹤没有理她,飞进了屋子里,跌落在地。 二十一气得眼都红了。 师父这个骗子,走的时候明明说过,又危险就传纸鹤就行的!可是他却设了禁术不让人找到他,分明就是坑人! 二十一一脚将纸鹤踩扁,收拾好法器,背在背上,出了门。 刚下楼,楚无痕就进来了。 二十一看到楚无痕,拧着眉头,低下头,不想理他,径直往外走。 楚无痕一愣,拉住了她,严肃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放开。”二十一莫名觉得委屈,用力想甩脱他的手,“我要自己去找,我等不及了。” 她一个算命的,刺什么绣,等什么消息!她、她应该算命的,又是应该占卜问卦的,没了仙若,她怎么就越来越傻,老本行都忘了! 可是,就她这点能耐,怎么算得出仙若的命? 二十一忽然惊醒:对啊,可以找那个地仙算个命啊! 楚无痕不让她走,道:“绣娘派出很多亲信去找了,你就冷静点吧!刚刚已经打听到了,从岳州去庐山必经的路上,没有人看到沈老弟那两辆马车的行踪,应该是出去还在山路中,就被劫持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没走多远?”二十一红着眼,问道。 “嗯。”楚无痕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二十一哽咽着声音回答,却没有哭。 二十一将身上包袱褪下来,交给楚无痕,道:“你帮我拿着,我出去一趟,不会乱跑的!” 楚无痕松手去接东西那会儿,二十一就跑出了门。“丫头,你去哪儿?” 他颠了颠这包袱,还有点重量,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放了些啥。楚无痕翻开看了一下:呵!全是什么黄纸、毛笔、朱砂,铃铛?甚至还有一把木剑! 这丫头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二十一跑去了岳阳楼下,却发现的招牌早就不见了,只剩一张光秃秃的长案,没有地仙。 二十一无力的看着那空荡荡的地方,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 地仙呀,她要怎么找…… 找地仙? 二十一忽然就想了起来,对啊!扶乩问仙也可以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女先生 扶乩的方法有很多种。什么碟仙、笔仙,都是扶乩术的一种。但是,此法邪异,容易出事,正道之人,为之不耻。 二十一没端过这些邪门歪道的心思,临时想到扶乩也是因为仙若拿过这事问过她。 她要请笔仙,因为此法要准备的东西很简单。 此请要请来的鬼,至少能游四方,最小也得能行岳州之外四五日行程,否则,请来的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哑巴鬼,等于白请。但若要不慎请到厉鬼,那也一定极为厉害,不害到人是不会罢休的。 为了不害到无关的人,二十一须得一个人,找一个封闭无人的地方请仙。 这封闭不是无出口的意思,而是独门独户无人进出。 上哪儿找个封闭的地方,二十一首先就想到了客栈老板娘。如果找锦文绣和楚无痕,他们肯定不会放心一定要看着她的。 魏大姐那屋子不是没人住吗? 二十一准备好请笔仙用的东西,去了老板娘的客栈。 老板娘还是像以往那样,坐在前台嗑瓜子,魏大姐就在一边说教她,好像从来没有过矛盾一样。 过日子,从来就是这么平淡、琐碎。 二十一很羡慕她们。 老板娘看到二十一过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瓜子,一抖身上的瓜子屑,迎了上来。 “哟,姑娘,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 二十一笑了笑,开门见山,从不寒暄,“老板娘,我来请你帮我一个忙。” “嗨!”老板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你这丫头,真不懂人情世故。别人求人帮忙,总要山路十八弯地和人家瞎扯一番,你倒好,招呼都没一句,直接就说了。” “哦……”二十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里有些迷惘,结果开口还是那句话,“老板娘,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哧……”老板娘好气地笑了一声,也没和她计较,招手示意她进客栈,“进来再说吧。” 二十一本来想说,就在门口说就行,可是想想老板娘刚刚说的那些话,便又作罢,跟着进了客栈。 老板娘随便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沏了一杯茶给二十一。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啊?”老板娘客气地问二十一,倒像她要找二十一帮忙一样。 二十一垂下眼皮,看着从茶盖缝儿中冒出的热气,老实地回答:“不好。” “不好?”老板娘惊讶了一瞬,随即又笑问:“怎么,白衣公子惹你了?还是你发现自己比较喜欢俊哥儿啊?” “……”二十一无语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老板娘,我和他们没什么,就是你在胡猜而已。” “胡猜?”老板娘就不理解了,“我问过那俊哥儿啊,说你们是不是私奔出来的,他说是啊!” “他的话要是能信,母猪不仅能上树,都能上天飞了!”二十一解释道,“他有喜欢的姑娘呢,只是两人闹脾气,所以他才这么吊儿郎当的。” “那,那个白衣公子呢?他总不是假的吧!”老板娘想了想,对自己的这个猜测表示赞同:“嗯,我看那公子,那天为了你发了这么大的火,应该是真喜欢。” “……呃,”二十一知道解释多了也没用,正色道:“老板娘,我来不是为了这个问题。” 老板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干笑道:“你看我这嘴碎的,把正事给忘了。好好好,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我想借你大姐的那栋宅子用一晚上。” “呵!可以啊,你想用多久都行,反正我大姐现在和我住了,那栋宅子闲着也是闲着呢。”老板娘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不不不,我还没说完呢。”二十一连忙说道,“我要进去做场法事,可能有些危险,要是我出不来,你那个宅子可能就作废了。” “啊,这么严重?”老板娘听了直瞪眼。 “嗯。”二十一点点头,将从田掌柜那里借来的银票拿了出来,道:“所以,我这里有些钱,放你这里,我要是出来了,我会回来拿,要是没出来,那你就封了那栋宅子,就当是我买下的好了。” 她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以防万一。虽说对付鬼,她胸有成竹,但还是要做好万全的防备呀。 可二十一这么一说,老板娘就以为她是连命都不要了。 “唉哟,丫头!”老板娘一拍腿,压住她的手,道:“你别和我客气。这钱我不需要,我和我大姐两人都是没男人的主,有那么多的家产也没人传呀!你要用那宅子,你就放心用,活着出来,我把那宅子送你都成!” 看到老板娘这么大方,二十一感动不已。 “你这丫头,怎么一个人这么拼命?上次帮我们家也是,一个人,独自待那鬼地方,你都不怕的吗?那白衣公子呢,他怎么舍得你一个人这样出生入死的?” 二十一垂下头,嗫嚅道:“他出事了,我就是想找他,才来……” 出什么事要作法?老板娘立刻就想到了那方面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又怎么能作法招魂,来打扰逝者呢?难怪她会说什么‘出得来出不来’的话。 老板娘惊讶地说道:“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呀!” 二十一笑了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不害到别人而已。” 和老板娘借了地方,二十一就拿着东西,直接去了魏大姐的那栋宅子了。 二十一进了院子,将四面八方贴上黄符封上,这才入了堂屋,关上门,将屋里门窗都贴上符。黄符贴里不贴外,意味着准进不准出。 然后将堂屋的八仙桌上的瓷器杯具拿开,铺上一张干净的黄纸,用两盏长明灯压上,摆上红笔朱砂,就等着天黑子时了。 二十一爬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被冻醒后,天就已经黑了。 外面都没有了人声,偶尔听见巷子里的狗吠声。 时间差不多了。 她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纸包的香灰。画上一张符,将符叠成漏斗状,把香灰倒了进去。 点燃长明灯,然后将纸漏斗下的尖洞打开,香灰撒了出来,二十一急速后退,用香灰围着桌子画了一个圈儿。 第一圈为岳州城,第二圈为出岳州一日,第三圈为出岳州两日……画到第六圈,香灰没了。 二十一看了看空空的纸漏斗,只好扔了它。 桌前有两张凳子对放,二十一则坐在对着门的方向的凳子上,对面的凳子则是留给乩仙的。 二十一剑指和朱砂,吟道:“八方可有神与灵?八方可有鬼与魂?请神请灵请鬼魂,前来与我会一会。” 说着,她抬起手,将指尖的朱砂慢慢地涂到干净的狼毫笔上。随后,又一过朱砂,在长明灯旁画下两道细长如花藤的符文,将黄纸上的狼毫笔一转,喝道: “笔仙笔仙,快显灵!” 二十一收回手,四周静悄悄。 安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任何迹象。 她也是第一次扶乩请仙,难道不管用? 二十一忽然就觉得自己好蠢,她也没真的想请到仙来,但是连个鬼都请不到,也、也太学艺不精吧! 亏她还各种考虑周到。 她懊恼地趴在桌子上,长明灯在桌上轻轻摇曳,光影在屋中交错。 无风、无尘、无声。 地面的香灰动了起来。 从第五圈,慢慢地往中间移动……汇聚到第四圈、第三圈、第二圈,最后一圈,然后继续往里面走。 二十一喘了一口气,心沉沉的,几乎要落到地上。 她担心仙若、担心沈墨洲。 她不应该这么自私的。 二十一开始反省了。 其实事情也没这么夸张啊,她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大,好像自己做正义一样,让仙若一个人去庐山。 如果仙若真有事,她该怎么办? 还有沈墨洲。 这一瞬间,二十一真觉得自己是在利用他。 利用他的好脾气,利用他的心善。 说得难听点,他们两个也就萍水相逢而已,她是用了什么理由,要人家帮他送仙若去庐山啊! 他根本就没有欠她什么。 而她,对他从来也不好,凶他、打他、骂他;而他呢,也从来不和她计较这些,帮她、护她、关心,她不要脸! 二十一越想越难过,可她偏偏又虚伪的哭不出来。 桌上长明灯抖了抖,门无声地打开了,又缓缓地合上。 但很奇怪,没有冷风吹进来,就好像冷空气被凝结在了屋外。 桌布动了动,长明灯慢慢地暗下去,倏然就又是猛地一跳,变得更为明亮。 黄纸上的狼毫笔忽然竖了起来,缓缓地在黄纸上开始落字,淡撇不提笔,重捺一转,写下一笔。忽然笔就一倒,笔杆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就“轱辘轱辘”地往桌边滚动。 二十一闻声,猛地一抬头,看到对面坐的身影,矜贵而又挺拔,顿时就愣住了。 那抹挂在唇角的温和淡笑,让女子心跳加速,让二十一震惊发愣。 “女先生。” 沈墨洲低低地唤道,声音轻柔而又低沉,生怕吓到她。 第一百七十六章 咫尺 “女先生。”沈墨洲忽然就出现在了她对面。 二十一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站了起来,突然绷直的腿将身后凳子都碰倒了,与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咚!”。 “……”二十一指着沈墨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瞪着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一圈儿。 视线开始模模糊糊,泪水闪耀着长明灯光中,沈墨洲一身白衣高贵而优雅,纤尘不染。 她在看地上,有凳子和桌子的影子,有她的影子,独独没有沈墨洲的影子。 “不可能!不可能!”二十一喃喃自语,趿步后退,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实。 她腰间一阻,回过头去,刚刚是退到了墙边的一张茶几上,自己的包袱刚好就放在上面。 二十一目光一凛,从包袱中抽出了那把桃木剑,剑指怒喝道:“哪里跑来的怨魂冤鬼,竟能扰乱人心智!我劝你莫在我面前耍什么障眼法的花招,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沈墨洲沉寂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表情从容淡定,没有半丝畏惧,甚至连分毫动容都没有。 那一双眸子,明亮灿烂,目光里全是包容之色。 二十一哽咽一声,手臂一抖,还是举着桃木剑朝他刺去。 可是…… 剑离他那张温和的脸只有半尺,她的力气就好像被巨石阻挡住了,怎么都不能再往前了。 桃木剑“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二十一跟着蹲到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她哭得不是很大声,但是听得屋里另一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沈墨洲叹了一口,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想要扶起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低低地笑道:“原来,死是这种感觉啊!” “你胡说!”二十一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握着拳头,红着眼,瞪着他,吼道:“沈墨洲才没有死,你不是他!” 沈墨洲被她吼得一愣,继而又是笑,下意识地又抬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却又换得了一次空气般的掠过。 他笑容僵了僵,但还是保持着没有消失,他温声道:“快把眼泪擦擦,都这么大个人了,哭什么。” 二十一用衣袖胡乱地一抹脸,眼睛又继续哗啦啦地掉珍珠。 “怎么、怎么会是你?”二十一知道否认也是没用的了,双手笨拙地,一次又一次去擦眼泪。 “你希望是谁?”沈墨洲调笑着问道。 二十一怒嚷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唉……”沈墨洲叹了一口气,抬手想去碰她,但想想又只能无奈地垂下了手。“看到你能为我伤心一次,也算是值了。” “你胡说什么!”二十一怒吼道。 沈墨洲却是一脸的认真,解释道:“女先生眼里只有仙若,让我嫉妒了无数次,所以,看到你为我伤心一次,也算是值了。” 二十一嘴唇一颤,木讷地看着他,呐声道:“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还听不懂吗?蠢货。”沈墨洲向她走了一步,几乎要与她的身体贴到了一起,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通红含泪的双眼,低沉沉地说道:“我早就不是追随仙若与你们同行了,我追随的,早就是你了呀!” “追、追……” 沈墨洲看她痴痴傻傻的模样,还有轻颤的玫瑰色红唇,心神一动,低头就向她吻下去,可是—— 半张脸却与她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灵体互碰,让二十一的浑身好像被电流一样穿过,留下了一个激灵。 她后退了两步,别过头去,伤心地说道:“对、对不起。” 沈墨洲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问道:“对不起什么?” 二十一擦干模糊的视线,低低地说道:“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要你去帮我送仙若,你就不会死了。” 唉,他更加失落。 他还以为她要就没亲到的事向他道歉呢,结果开口还是仙若。 沈墨洲失声笑道:“傻瓜,我还有一口气呢,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地和你说着话呢?” “什么?”二十一耳朵灵敏地抓到他的话,愣了愣,猛地扭头看他。 她激动地想抓住他的衣服问个清楚,却又抓了个空,整个人都失控地往前倾去。沈墨洲心中一紧张,也转身去捞她,结果也是捞了个空。 二十一往前跌了两步,险险地站起,顾不得这么多,又转身朝沈墨洲走,“你刚刚说的还有一口气是怎么回事?” 沈墨洲却不想再靠近了,避开她与她保持着距离。 他不想碰个空,明明近在眼前,咫尺的距离却不能交汇,这种感觉真很难受。 难怪人理应要怕死,难怪人理应要珍惜活着的时候。 二十一还从来没被他避让过,心里顿时好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 沈墨洲看到她受伤的神情时,也心疼无比。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又同时向后退了一小步。 小小的堂屋中,两人心思同时起起落落,不能平静。 二十一低头闪躲他追随的目光,又问道:“你、你刚刚说的话是怎么回事?” 沈墨洲笑了笑,拂手一请,有些客气,“坐,坐下我和你说。” “嗯。”二十一闷闷地应了一声,迈着小步子走回了凳子前坐下。 沈墨洲在她对面坐下。 笔滚到了桌边,半悬着。二十一低头,看到桌上黄纸,上写了一画,起笔刚好是“女”字开口的一笔。 她鼻子一酸,莫名地又想哭。 沈墨洲看她低头着,看着桌上黄纸时,闪烁的眼神,隐隐也知晓她在想什么。 他抬手,越过桌面,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的视线中敲了敲,喊道:“女先生。” “嗯。”二十一委委屈屈地抬起头看他。 “别伤心了。”沈墨洲安慰道,“我还没死,还能撑上几天呢。”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二十一扁着嘴,泫然欲泣,“我请的是笔仙,不是你!” “请笔仙也好,请我也好,起得了作用不就行了?” “不好!”二十一满心的怨气,手拍上桌子,道,“是谁都不可以是你!” 沈墨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大掌虚虚地覆上她的双手,营造出一种视觉上的触碰感,道:“莫要耍小脾气,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是唯一的办法。” 二十一红着双眼,别过头去。 她才没有耍小脾气,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死掉,难道有错吗?她是师父的传人没错,但她也是人呀!她也有私心的啊。 “这是你师父安排的。”沈墨洲只好道出了实情。 师父? 二十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刻就端正了身姿。 沈墨洲满意地点头。 果然二十弦的名号,是二十一最大的定心丸。只要有他的名字在,二十一不管什么危险,都能立刻冷静下来。 教育之恩,在二十一心中已经形成一堵坚不可摧的信任之墙。 “你见到我师父了?”二十一殷切地问道。 沈墨洲现在是魂魄状态,自然也就想起了上次在同陇的时候,回魂之间已经见过二十弦了。 他收回手,含笑点头,“我只能说见过你……师父他老人家。”沈墨洲拉长了调子,意味深长。 你师父、或者说,师父他老人家,咦!微妙的差别哟。 “什么意思?” 沈墨洲挑眉,“近一点,在同陇半脚进阴间,你救我回来的时候,见过了。远一点,怕是要到二十年前,我刚出生那会儿,就见过二十老先生了。” 二十一又惊又茫然。 他继续解释道:“那次我受惊丢了魂,你拉我回来的时候,他就用镜花水月联系过我,让我提醒你‘怨女阴胎,不得不防’,只是我一过鬼门关,醒来后就逐渐淡忘了这些。” “我、我,我还以为是仙若告诉你……”二十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你说的二十年前见过是怎么回事?” “二十老先生救过我一家的性命,我这名字,还是他为我取的。” 二十一想起仙若之前也说过,师父早就认识沈老爷了,仙若的姓氏也是师父寻的,叫“沈仙若”。二十一当时没多问,原来这其中有这番姻缘。 “原来、原来一直默默地记挂着仙若。”她喃喃道。 二十一回过神来,目光清明,看着沈墨洲,没有之前的担心和难过,问道:“这些都是师父告诉你的吗?” “呵。”沈墨洲无奈地摇头,道:“你忘了你走前,说了我可以看他的日记吗?二十老先生早就知道你脾气静不下来,又不听他的话,将很多重要的东西都写在了日记上,谁晓得你又偏偏不愿意翻。” “是、是吗?”二十一目光闪烁,很是感动,好气地说道:“我哪里不听他的话了,我最听的就是他的话了。” “嗯。”他不反驳。 二十一或许有小性子,但是二十弦很多教诲,她都牢记于心,言谨行慎,从不乱犯。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咕哝了几句,又严肃起来,问道:“先不说这些,还是眼下的事要紧,你快告诉我,你写那信来,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痴心 痴心是梦,妄想是魇。置之死地,绝处逢生。 十六个字,冥冥就在昭示着什么。 沈墨洲连忙拿起日记,往前翻了一页,又见着一版,下页画了一道复杂的符文,上页有注解: 符名:醉生梦死。 只要将此符刻画在血肉之躯上,便可使魂魄相离,命魂出体,七魄留身。 也就是假死。 一般的假死,只是一种假象,如无呼无息,心停血滞。而魂魄离体的假死,即便是鬼神,也莫能辨真假。 但命魂不在,又怎叫活呢?矛盾。 正常情况下,死亡就是命魂离体,随之七魄也会消散于肉体之中,这符就是镇住七魄的。只要在一定时间内,召回命魂,重新置入体内,人便能死而复生。 所以七魄没散,不算死得彻底。死非死,生非生,游离这之间,故曰:醉生梦死。 但是又有一个问题。 符不可能一直镇着七魄。符是刻在人身上,没了命魂,身体会逐渐撑不下去,那符的效力也会越来越弱,而命魂离体太久,也会散开成天魂、地魂、人魂。 也就是说,如果魂离体太久,事情会愈加棘手,撑多久全看个人身体素质。 总结:搞得好,就能瞒天过海,搞不好,会弄假成真。 不过沈墨洲也没有其他选择,困在这里等于就是等死,而且必死无疑。 这符要刻画在胸前。没错,是“刻画”,和刺青一个道理,不是普通画画涂上去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眼下没有其他工具,所以,他只能看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除了用指甲划出来,没有其它办法了。 沈墨洲细细地看了一下符,很复杂繁琐,估计这要画上去,身体整个正面都血肉模糊了吧! 他连忙撩开胸前衣襟,露出强健的胸魄。 等等,他脑中其实没有完全的逃命计划,为什么这个东西好像在引导着自己来装死一样? 沈墨洲皱起眉心,又往前翻了一页…… 有人提着几桶水进来了,仙若和宁青就跟在后面。 沈墨洲不动声色将东西收好,正襟危坐,面对着墙壁。 水桶放在了石床前。 沈墨洲侧目,看到宁青拿出了一块白布包,打开里面有一粒血红色的珍珠状的东西。宁青将那红色的东西,投进了水桶之中。 本来还清澈的水桶中,好像有红色的染料渗透了进去一样。 一桶水由透明变得淡红、粉红、红……直至猩红。 像血一样,缓缓的流动。 宁青又弯腰,将那红色的珠子捞了出来,包上,放入兜中。 旁边的水桶中有个水瓢,宁青没有动手,而是怂恿仙若,道:“仙若姑娘,你去喂地仙。这神魂颠倒的滋味不在于痛苦,而是这种子泡出来的水的销魂滋味。” 仙若有些惊慌,但还是点头,上前拿起水瓢,舀了一瓢血色的水,走到了床前。 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水瓢,好像卯足了劲,走到床前,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仙若看着寒一栀剧痛昏迷过去的痛苦面容,自己的脸却白了。 沈墨洲面对着洞壁,眼却瞥着仙若。 孟子曰:“人之初,性本善。”荀子却又说:“人之性恶,其性者伪也。” 但若以二十弦多年前评价沈墨洲天生煞气的说法,世间万物又何来好坏之分呢?掠夺或者给予,若为本能驱使,那两者一对一的拿与给,便也就没有好坏之言了吧。 有的只是世人的“以为善”或“以为恶”。 灵女便很好的身与心,便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无善无恶,纯粹无尘;向善则善,向恶则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仙若现在,就是被一步一牵引向了污浊的泥潭深渊。 她的“以为”,是二十一,所以她顺着这个念头,走偏了道路,却还不自知。 这一瓢“血水”下去,她不会醒悟,只会以为这是必然,这种必然越多,就会变成她的理所当然,直至由扭曲是非变为颠倒善恶。 宁青看她迟迟没有动作,面上已有不耐烦的神色,上前两步,压着仙若的手腕,将红色的水倾倒了下去。 哗啦啦…… 红色的水,冰冷的洒在寒一栀的脸上,呛进寒一栀唇齿之中。好似琼浆玉液,直消几滴,她就感觉百骇通畅,裂骨痛、刺目痛、刮喉痛、扎耳痛,都被这几滴缓解。 寒一栀瞪开双目,倒吸了一口气,整个背脊向前弯曲,弓起了身子,显得身形有些僵硬扭曲。 倒吸气的声音,好像死人回光返照时抽进体内的呼吸声,惊得仙若连退了两步。 宁青目光阴阴沉沉,像黑夜中野兽那样,肆意盯着猎物一样的寒一栀。他将水瓢扔回桶中,慢慢弯下腰来,勾起残忍的嘴角,“仙子,醒了?” 寒一栀脸上沾着血红,看着宁青,视线模模糊糊越过宁青,阴森的背景后,看到的却是心中朝思暮念的二十弦。 她苍白地笑了笑,慢慢地朝宁青身后伸出去手。 你肯见我了? 她还没开口,宁青忽地就伸手抓了她骨节凸出的手腕,将她眼中的幻想崩灭。 “仙子,看到什么熟人了?” 寒一栀到底是仙,脑中立刻就清明。 二十弦又怎么可能会来见她? 寒一栀眸子一冷,笑容变成了嘲讽,阖上双眼,任由那些痛楚复又从骨子深处蜿蜒爬出。她的痛苦,由忍耐变成呻吟,慢慢变成忍受不住的惨叫,凄厉刺耳。 宁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寒一栀,似是早就猜到她不会实话实说。 那一声声尖锐的挣扎,回荡在这尸体堆积的山洞,听得沈墨洲心惊。 他扭头看仙若。 仙若咬得自己嘴唇发白,眼中的倔强,昭示着她不肯退却的心。 宁青再次拿起水瓢,递向仙若,道:“仙若姑娘,你来,她藏着逆仙之法,怎么都不肯给呢。” 仙若微微一怔,看着宁青邪恶的笑容,良久,眼神也狠戾起来,点头,接过了水瓢。 仙若接过水瓢,舀了一瓢水,走向在床上痛叫打滚的寒一栀。 “仙若……”沈墨洲皱着眉头喊她,将她糊涂的心喊醒。 她就愣在那里,有些茫然。 “仙若姑娘,寒仙子有我们要的逆仙之法啊……”宁青哀声喊道。 仙若低头看寒一栀,手在颤抖。 “仙若姑娘,那是我们的逆仙之法的,可以救我们的命啊!” 闻言,仙若那里还有犹豫,低头就按住了寒一栀的脸,将手中的血水灌进了寒一栀喉中。 “唔……咳咳。”寒一栀被水呛到挣扎,身上痛楚又再次开始消退。 沈墨洲不忍看下去,扭回头,垂目入定,怎么也不相信这些会是仙若做出来的事。 他不是没见过仙若生气时候的样子,在胡县令府收拾那老妪、在同陇对付黄姝娘,下手从来不留余地,好像不知道轻重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一提二十一的名字,她就没有真正这么做过。 当真是为了二十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毫不悔惧。 水灌半瓢,宁青上前阻止了她。 “慢慢来,一点一点让她尝到这其中的滋味,次数多了,她就会上瘾,倒时候就轮到她来求我们了。” 仙若听话地停了下来,点头。 寒一栀脸上、胸口衣襟,沾满了红色的水,彩衫脏而乱,发髻凌乱,若不是看到她眼珠子在动,谁都会以为她已暴毙。 现在的她只剩狼狈,不像地仙。 寒一栀急促喘息着,慢慢地翻过身子来,灰白的手像骷髅一样,抓住了仙若的衣襟。脸上暴起的青筋,正在慢慢消退。 仙若蹙了蹙眉,没有同情,道:“仙子,我和你没仇,我只想要逆仙之法。” “咳。”寒一栀冷笑一声,“没有的东西。” 仙若的拳头一紧,捏得骨节作响。 寒一栀抬起来头,目光迷蒙,恍恍惚惚,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笑容。 不仅如此,她好像又看到他弯腰朝自己伸出了手,朝自己额心探来。 ——“一栀,你发烧了,怎地也不说一声?”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她好像回到了百年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光,真假难辨到自己也忍不住要做出回应了…… “我……” 寒一栀慢慢地朝幻觉伸出了手,却直接跌落到石床下,摔到冰冷潮湿的地面。 幻象破灭,身上痛苦又开始复旧。 寒一栀跌坐在地,双手撑着地面,看着那边堆积成小山的尸体,各种各样死亡的面孔,不同腐烂程度的肉躯,腐肉味充斥着这闭塞的洞。 骨髓中,好像慢慢地长出了针,往外缓慢地刺痛。 何为地仙? 不死仙身,凡人之心。 灵魂被困在这躯体中,不能大彻大悟,受七情六欲之折磨,却不能下阴间饮就孟婆汤,忘却尘世烦忧重新开始。 她从登仙台跌落,就注定生了这不老不死、莫失莫忘的心魔。 眼睛,能捕捉到的光线又开始化作利刃,刺进她的瞳孔。满洞的死尸,扭曲起来,好像动了起来,魑魅魍魉群魔起舞,如同那天她硬生生地剥离秀水鬼仙的阴神。 喷涌而出的山精鬼怪,咆哮着朝山下冲,无辜的村民被开膛破肚,肢解流血。 二十弦看到这一幕,咆哮道:“寒一栀,你清醒一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妄想 回忆中的声音,冲击着她耳洞,震耳发聩,好像耳骨膜爆裂开来,口中靠近耳垂的两侧一种铁涩感冲上感官。剧痛让她张嘴呻吟,霎时就好像有一个鱼骨刺被人狠狠地从喉中拉了出来。 “啊——!” 寒一栀的痛苦又开始了。 她紧阖双目,捂住双耳,闷声呻吟,在地上滚一圈,就好像在刀山上碾一遍。 痛、这不伤不死的身体,无一处不痛。就连她的心也痛。 百年的往事,不曾褪色,愈发深刻。 寒一栀碎了自己的登仙台,哭着喊着去追二十弦的背影。 “二十,我错了!” 二十弦回过头来,站在远处看着她,明明纹丝不动,但任她怎么追,都追不到她面前。 “一栀,莫说这些道歉话,错不在你。” “你应该登仙而去的,留下来又是一错。” “你我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才有今日之梦魇。” “若能重来一次,我依旧愿意折寿于你。” “只是……” 一时的执、片刻的愚,救活了寒一栀。他再也不用担心她什么时候死的问题,又要担心她不会死的问题了。 仙若伸脚,踩住寒一栀,不让她四处滚动,又决然地为她灌下血水。 痛楚离去,寒一栀睁开眼,看到仙若木然的脸,忽然就哭了出来。 “哈哈哈……”她边哭边笑。 “你笑什么?”仙若瞪眼看她,眼珠中不满了鲜红的血色。 “好笑。”寒一栀笑得娇俏,像朵已经凋残的花,只想最后灿烂一把那样堕落。 怎么不好笑?面前的仙若,就是当年的自己啊!追着不该追的东西,一点一点的越陷越深。 “有什么好笑!”仙若眼中没有仁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出逆仙之法,我便放过你!” 寒一栀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好像刚刚的痛楚只是过眼云烟,历历在目的却是在心中重复万次的往事。 闪耀的泪光中,她又看到二十弦背手站在自己身边,低头看着她,目光与她缱绻在一起,温和地问道:“怎地?走不动了?” 宁青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沈墨洲安静地对着湿滑的洞壁,仿佛听不见、看不见。 寒一栀不去看二十弦,厉声对仙若说道:“痴心是梦,妄想是魇。你不愿意清醒,但终有后悔的时刻!” 她说的是仙若,说的也是自己。 沈墨洲失笑着低头,慢慢的扯开胸前衣襟,“置之死地,便能绝处逢生。” 仙若在洞中,着了魔一样,反复打碎寒一栀的幻象,让她痛再灌她罪恶的血水,折磨着寒一栀。每一次折磨,寒一栀所受的痛楚便更甚,幻想愈深,痛与罪好像无底洞,只会越掉越深,却不会停止…… 仙若的执着,不仅成了自己和寒一栀的折磨,也成了宁青的乐趣。 所有痛楚,成为二十弦看重的人的魔咒的时候,极大的满足了他的报复心。 开心! 当初他卷入门派斗争的时候,他就发誓,绝对不允许自己再次被人背叛。 结果,救他的二十弦,背叛了他,所以他的徒弟、他的女人,他一个也不要放过。然后,便是沈让和伏萧,一个一个接着来。他不急,他要一点点来…… 宁青扭头,狠毒的目光,慢慢落在了沈墨洲端坐的背影上。 他咧嘴笑得森冷。何止,等他踏着二十弦的痛苦登仙了,天下人他一个一个的玩死都行。 …… 不知过了多久,寒一栀已经有开始屈服的迹象了。 她抓着仙若的裤腿,哀声恳求,“给我、给我……” “给你可以。”仙若看着地面像狗一样讨饶的寒一栀,没有感情地说道:“逆仙之法告诉我,你要多少有多少。” “莫要犯蠢了!”寒一栀在理智和情感中挣扎,“我这地仙,我不老不死,却又参不透,痛苦的存活于世。如果真有这所谓的逆仙之法,我早就给自己用了!我又何必困在这地仙之躯中,痛苦挣扎一百多年?!” 仙若冷血地一脚踢开寒一栀。 神魂颠倒越来越厉害,最初只是一个幻影,一碰就醒,就好像在镜花水月中的二十弦。 被仙若反复折磨多次,寒一栀已经不能辨别真假。 痛苦发作,往事一遍又一遍在她脑中重演;痛苦消失,就看到自己脑海中臆想无数次那样,二十弦回来看她了…… 她越来越不愿意承受痛苦,只想引下那血色的罪恶之源,抱着虚幻,看着二十弦,和他好好的说话,聊一聊这百年的寂寞,舒缓痛苦…… 沈墨洲额上,全是细汗,唇色发白。他低头,看到几个手指上全都是血肉皮脂,胸前血迹斑斑。 他咬牙,颤手伸向自己,指甲最后一下在丹田处止住,然后重新拉好衣襟。 “呼……”他松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冰冷的精钢铁笼,胸腹前一片麻木刺痛。 然后呢? 沈墨洲就不知道了,没见有反应。 只是很痛。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好像没有离魂的感觉。 难道是他画错了?不是吧…… 照葫芦画瓢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他都不会? 他忽然想起二十一教自己画符时,说过笔画很重要。可重点是……这醉生梦死符是一笔而就的啊! 五桶水已经被仙若用光了,还有最后一桶。 仙若回头看宁青,宁青立刻会意,再次拿出白布,将血色的种子放进了水桶之中。 寒一栀在那头还浑浑噩噩,视线混乱,痴迷地看着一具腐烂发青的尸体,喊着:“二十……” 一个黑衣人举着火把,从黑色的通道中跑了进来,急急忙忙的,看起来是有事要禀报。 他走到宁青面前,耳语了几句,宁青的脸色骤变,有些发青,手心一紧,死死地攥着空空的白布。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笼子里的沈墨洲。 宁青脸色一变再变,继而化成了森森冷笑。 他随手将白布放出衣襟中,手重重地拿过仙若刚舀的水,走到寒一栀面前,将她一脚踹到地上,然后慢慢地倾倒水瓢,将水长长地撒到地上。 “仙若姑娘。”宁青冷冷地喊。 寒一栀立刻趴到地上,舔着淤泥尸水混合的地面,往前爬行。 仙若看到地上这一幕,心中没有可怜,只有恶心。 宁青挥手,示意刚刚报信的人去打开铁笼。 “怎么了?” 沈墨洲被拖了出来,脸色苍白。 宁青随手将手中的水瓢扔到了地上,细瘦的长指扣住了仙若肩头,抓着她朝沈墨洲走,道:“姑娘对他有情有义,但姑娘可知他是怎么对你的吗?” “啊?”仙若有些不解,目光无措地去看宁青的脸色。 宁青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人把沈墨洲提了起来。 沈墨洲被人强迫支撑站起,目光淡淡的,看着宁青眼中氤氲的黑色怒火。 “仙若姑娘,你想的是逆仙成功后,怎么对他的?”宁青板正仙若的身子,让她正对着沈墨洲。 仙若看到沈墨洲苍白的脸,微微一怔,满心愧疚,缓缓地答道:“还能怎样,放了他。” “然后呢?” 仙若视线躲了躲,老实回答:“只要他愿意,就和我一起去找二十一。” “再然后呢?”宁青继续追问,“和你一起找二十一之后,你还想怎么成全他?” 仙若低了低头,呐呐道:“他要是喜欢二十一,就让他喜欢,和二十一成亲什么的,只要二十一开心就好,我只求……” “只求留在你心爱的二十一身边对吧!”宁青忽然低下头,在仙若耳边低低地说道。 “……”仙若心一痛,还是点了点头,犹疑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沈墨洲一眼,小声地对沈墨洲说道:“墨洲,其实、其实我要求不高……如果以后,二十一真的把你放第一位的话,我……我也能够接受的……我们可以一起和她在一起,只要让我留下,什么都不重要……” 沈墨洲闻言,喉头一紧。 心中凄然。这是仙若最低的要求。 他昏迷前她说放在二十一心上的人只会是她,他醒来后,她又说他没机会取代她在二十一心中的位置。 其实这些都是仙若的奢望。而她最卑微的恳求,只是希望留在二十一身边而已。 宁青残忍地笑了起来,“可是,仙若姑娘,你知道他是怎么对你的吗?” 沈墨洲一愣,他怎么对仙若了? 仙若则是茫然地回头,看宁青。 宁青指着他,长长的指甲反射着冰冷的火光。 “传出纸鹤后,贫道特地派人守着二十一小道友住的地方,你才二十一小道友收到纸鹤后,是个什么反应吗?” “……” “他,居然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将消息传了出去!”宁青重重地陈述道。 “什么?”仙若愕然。 她回头看沈墨洲的脸,而沈墨洲不可遏制的露出了一抹淡笑。 宁青一串的话砸向了仙若: “二十一小道友已经知道他出事了,请了一帮人来找了!” “你看他是怎么对你的!” “你就快成功了,他还千方百计地破坏你的逆仙计划,你想想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就是想着要你离开,好取代你在二十一心中的位置?” “取代你他还不够,他要的你消失在这个人间,好独占二十一,根本不管你的是不是想成仙,更加也不管你的死活……” “现在二十一小道友是不知道真相。如果她知道了,你想想,就算你逆仙成功了,她知道你做了这些事,再经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公子一挑拨,她还会原谅你吗?” “根本不会!” 最后四个字,平地一声雷。 第一百七十九章 梦魇 “当真?” 仙若愕然,看着沈墨洲,还不敢相信。 沈墨洲脸色发白,不是虚弱、不是恐惧,而是无法辩解的无力。 他的确传信出去了,他也的确在破坏仙若这所谓的“逆仙”。他希望仙若好好修仙,并不是为了取代什么,可是承认他做了这些手脚,也就等于承认了宁青的话了。 他就算是解释,仙若估计也听不进去了,要是能听进去,他又怎么会被她绑到这里来呢? 沈墨洲做声,仙若也说:“你不是说话,是默认了这些的意思吗?” “我就算说什么,能否认掉这些吗?”沈墨洲反问她。 仙若摇头,眼泪划过脸颊,喃喃道:“你人很好的,我很喜欢你,你不会这样做的。”仙若冲上前,双手抓住沈墨洲的衣襟,哀求道:“你不要告诉二十一好不好?我不会和你抢的,只要你让我留在二十一身边就好……” 沈墨洲被她碰到痛处,闷哼了一声。 “姑娘心慈,难道还不明白,你和他不能共存吗?”宁青淡淡地说道。 仙若浑身一震,泪眼看沈墨洲,目光由哀怨慢慢地变成了决然。 是啊……他可以假装答应,然后转脸又告诉二十一真相。 仙若无法想象二十一会有多冷漠。 自从认识了沈墨洲后,她和二十一之间就有过好几次冷战了。 这个男子,天生煞气,说不定就是来克她和二十一之间的感情的。 她不想在看到二十一冰冷的眼神,沉默的表情,还有转身离去时的背影…… 仙若的手,紧紧地抓住沈墨洲的衣襟,转而,一只从他身上滑落,另一只慢慢地将五指伸展开。 她手掌抵着沈墨洲胸前,哑声道歉:“对不起,我会照顾好二十一的。” 沈墨洲眉头一蹙,看到仙若眼中的狠心。随即,仙若手中灵光一闪,让沈墨洲心口猛地一紧,心脏好像被人捏爆一样,剧痛来不及感受,一口鲜血从喉中逆上。 腥甜的气味,立刻驱逐了洞中的恶臭。 仙若木然连退两步,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沈墨洲溢出唇角的鲜血。 她、她刚刚做什么了?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沈墨洲感觉到胸前符文好像在灼烧,眼前的仙若一分二、二分四…… “呵。”符这时候起作用了?沈墨洲用最后力气冲仙若笑了笑,轻轻地说道:“没关系。” 仙若脑中轰然,思绪混乱,转身朝外面跑,一连摔了好几次,浑身是湿泥,消失在出口。 宁青看向出口,眼中尽是讥嘲,又回头看地面沈墨洲的瘫软在地的尸体,冷哼了一声。 宁青转身,大步地朝地面毫无尊严可言的寒一栀走去,一把抓住她凌乱如乞丐的头发,拖着她朝水桶旁边走。 “哐啦……” 他将寒一栀的头塞进水桶之中。又一把提起她的头,笑眯眯地问道:“仙子,舒服吗?还想不想要?” 寒一栀迷迷糊糊地看着宁青,那张邪恶的脸慢慢被二十弦的面容取代。 “二十……”寒一栀伸手去摸宁青的脸。 宁青不轻不重,截住了寒一栀的手,低低地冷笑道:“这么快就坚持不住了?” “嗯……我难受,我要死了。”寒一栀委屈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 “原谅你?”宁青吊诡哂笑,“要我原谅你还不容易?当年,你怎么夺舍成仙的,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寒一栀眼中,清醒、迷糊,明亮阴暗交错,好一会儿才呐呐地说道:“灵女、鬼仙、定魂针……” “这些我都知道,用你说?”宁青不耐烦了,抓着寒一栀的头发晃了晃。 寒一栀吃痛,呻吟了一声,痛苦慢慢地袭上身,浑身战栗起来。 宁青眼中满是阴翳,再次将寒一栀的头压进水桶中。 寒一栀整个头没入鲜红的水中,不住挣扎着。等她挣扎弱下去,宁青又将她从水中拉出。 “乖,说详细点。” …… 仙若躲进马车之中,大口喘息。 山林之中,静悄悄,偶尔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 仙若整个右手好像没了知觉一样,冰冷而又无血色。 她到底用这只手做了什么? 将神魂颠倒注进了地仙体内,还杀了沈墨洲…… 不不不,地仙是最有应得,你看她杀了这么多人,她是罪有应得! 可是,沈墨洲呢? 他、他要和她抢二十一没什么,是他逼得太紧,居然还想赶走她。他、他活该…… 仙若用左手狠狠地捏住右手掌心,坐在马车板上,前后晃动着身子,就好像一个发了癔症的疯子,不能静下来。整个人就连呼吸都在哆嗦。 “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喃喃的自语声,像佛前忏悔的人的祷告,一直在反复…… 好黑。 飘飘荡荡的风,被树木割开成一条条无形游动的蛇,在林木间刮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吹得无形之物,像落叶一样,在深林之中兜兜转转。 不是说,人死后,会有牛头马面来引路到阴间吗? 他怎么没有? 哦,他又糊涂了…… 沈墨洲胸前猛地一番灼热,红光闪过,灵魂跟着发烫。 他整个人忽然就出现在了马车旁,马车中传来仙若嘤嘤地低泣。 车帘被风吹得一抖一抖,他也就看到仙若在马车里面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死死地掐住自己右手手腕,好像那是她的仇人一般。沾着污泥的手心,隐隐透漏着红光,微弱地闪动着,人眼看不到的频率,和沈墨洲胸前的符光相互呼应着。 仙若哭得让人揪心,沈墨洲伸手想要掀开车帘,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薄薄地车帘布。 他猛然就醒悟过来,环顾四周,是在半山腰的一条路上。 路边往山上去的方向,有个被人踩出来的缺口,不仔细看,无人注意。 宁青的那个山洞,应该是从这地方往里面去找才知道。 沈墨洲垂下手,从这地方,进了山林之中。 他步履沉健,踩在枯枝落叶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像阵风,拂得落叶微微发颤。 “唔、唔!”有人挣扎地声音,从风中微弱的传来。 沈墨洲步子一顿,循声而去。 却见四个黑衣人,将一个黑衣人压倒在地,死死地捂住地方那人的嘴。 四个人将那一个人塞住了嘴,五花大绑起来,往山上抬。那人不住挣扎,都没有用。 人被抬到了又一个山洞前面,然后进去了。 这洞不是很深,但足够藏匿一些东西。 沈墨洲跟着进去了。 一进去,就发现有些触目惊心。 这小洞中,也和囚禁自己的地方一样,到处都是死尸。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尸体要新鲜许多,没有腐烂的。 血遍地,黏糊糊的,被那几人踩得滋滋响。 他看到那四个人,把那人放倒在一个大缸旁边。 沈墨洲走了过去,发现缸里全是暗红的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一黑衣人说道:“拿符过来,把他魂给封上,不能让魂魄跑了出去。” 符被贴到了被捆绑的黑衣人额头上。 一人拿出一把亮晃晃的刀来,用手压住被捆绑人的脸,使之侧露出脖子上的动脉。 “摁住他。” “兄弟,为教主的修仙大业牺牲是你的荣幸。今天没有找到纯阳之人的血,所以只好用你的了。不然这鬼仙压制不住跑了出来,教主责怪是小,坏了大事才是不妙。” 说完,就一刀下去,鲜血从他脖子处喷涌而出,那人像只濒死的鸡一样,抽搐着身体。 那四人立刻抬起他,将那流出的鲜血,倒进大缸之中。 这草菅人命的一幕,让沈墨洲心惊。 这里处山不是寒一栀府邸所在地,而是宁青多年来,害人性命的地方,大缸中的,就是同陇鬼仙。 那人脚蹬了许久,最终没有动弹。沈墨洲看到那尸体上有个影子好像要破体而出,但是被符给压住了。 也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确要将死人的魂魄都管好才行。 沈墨洲知道这处地方,怕是不能久留了。 虽然普通人看不到他,但若是让宁青撞见,就惨了。 沈墨洲连忙出了洞,快速地往山下跑。 他现在的速度快得很,人轻飘飘的,好像乘着风而逃。不用担心摔跤,更加不用担心会撞到什么东西。 但是他感觉自己始终都逃不出这片幽深的树林,在这个地方重复转圈之后,又是在另个地方重复转圈。 他也不知道在这林中转了多久,有时天黑,有时天白。 忽地,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召唤:八方可有神与灵?八方可有鬼与魂?请神请灵请鬼魂,前来与我会一会。” 声音不停地在虚无处回荡,传入他灵体之中,让他不由自主。 女先生? 沈墨洲心中一喜,居然听到了她的声音。 面前忽然出现了两盏长明灯,指引了他朝东边前进。 他朝着灯光出走,一步疾风如行千里,周围的景象被拉成了虚线,看不清。 那边大喝一声:“笔仙、笔仙快显灵!” 沈墨洲眼前一亮,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庭院之中。 院中墙,贴了许多黄符,微微颤动着。 长明灯的光在大堂的门窗纸上发光。 第一百八十章 着急 沈墨洲走到门口,门便自动打开。 敞开的门框中,他心头的人就那样趴在桌子上,埋在桌子上的面,看不见表情。 她在召唤什么笔仙,不小心把他召唤来的吗? 沈墨洲走到桌子前,缓缓坐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望见桌子中间放了一只笔,便伸手去拿。笔被他拿了起来,提笔要写下“女先生”三个字,一笔刚下去,他惊觉自己居然能碰到这只笔。 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他成了她召唤的笔仙? 他手一抖,笔立刻落在了桌子上。 沈墨洲喉头发紧,心中涌上一股酸涩,缓缓地喊道:“女先生。” …… “宁青干的?”二十一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些事,居然是那个道士做的,“可是、可是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他为什么……” 二十一会说出“无冤无仇”的话来,全是因为沈墨洲隐瞒了一些事,比如说仙若对他下了迷药,又比如说,仙若在洞中折磨寒一栀,再比如说,仙若对他下了杀手…… 还有最重要的一说,写在二十弦日记上,符文翻过去的那版的那个选择…… “还不明白吗?”沈墨洲静静地看着她,“宁青就是宁无情。” “我师兄!”二十一扶案而起。 “被逐出师门了。”沈墨洲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二十一拧着眉头,怎么都不理解,“我师父这么明智的一个人,怎么、怎么会收这种人做徒弟……” “感情事,就是这样。”沈墨洲看着她,眼光中不自觉地露出柔情来。 “就因为寒一栀说,收徒弟不用看年龄他就收了吗?”二十一有些生气。 沈墨洲挑眉看她,“你这是嫉妒,要是你师父当年一直收了宁青在侧,估计你也就不会成为二十一了。” “……” 二十一不想说这些,大步朝门外走,“我要去救仙若。” 她果然不该离开仙若的,不然仙若也就不会上当受骗了。 “女先生。”沈墨洲立刻站了起来跟上她。 二十一的手拉上门栓,沈墨洲下意识地伸手阻止。两手交叠,沈墨洲碰到门板,门上黄符金光一闪,立刻灼得他手冒青烟。沈墨洲吃痛,闷哼一声,收回了手,连退了好几步。 二十一也吓得手一缩,连忙转身去看他,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她想去抓他的手,一连几次都是交织穿过他的灵体。 沈墨洲身上闪了一瞬,分成了三个重新,又快速地合成了一个。 “怎么回事?”二十一有些紧张了。 “没……”沈墨洲的脑子在那一瞬也混沌了一秒钟,看到她为自己急得手忙脚乱的,他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来,道:“我没事呢。” 二十一嘟着嘴,有些心疼,道:“都怪我太着急,没有考虑到你,这门上还贴着符咒呢!” 其实,沈墨洲此时是个最最普通的灵魂,无形无质,碰不到、摸不着,更别提害人。要不是二十弦的符文和二十一的召唤,他根本没能力跑这么远到这里来。 “真没事。”沈墨洲抬起那只手,给她看,“你看,一点疤都没有。” 二十一却被他逗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身体又不在这里,怎么会有疤!” 提及他的身体,二十一忽然又有些担忧,问道:“你身体是好的,对吧,藏好了吗?” “嗯,藏得很好呢!不会被人找到,也不会被野兽找到。”沈墨洲低头注视着她,答得自然轻松。 二十一点头表示放心,转身去揭贴在门窗上的符,一边撕符一边说道:“我们现在去找楚无痕,你带路,我们马上就去找仙若还有你的身体。” “嗯。” “对了,你可不知道。楚无痕和锦文绣现在是一对了,他们两个可恩爱了……” 二十一絮絮叨叨了一会儿,拉开门,请沈墨洲出去,然后又小跑着去撕大门上的符。 沈墨洲记得自己是往东而来的,现在,二十一就将沈墨洲的魂魄收入伞内,带着他往西走。 锦文绣派的人,也查到过一些消息,说是个极为漂亮的姑娘,和一个道士,带着一个昏睡的公子往这边走的。 范围缩小了,但具体是什么地方,还是没人知道。 第二个夜晚,楚无痕和二十一带着人路过一个山寨休息,还没来得及查探消息,忽然就听见远处山林中传来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声音大,传到这么远的这里,还是这么响亮,动静可想而知。 估计,要是离得近了,会以为是地震了吧! 然后,沈墨洲就感觉胸前符咒灼痛起来,整个人的魂魄一闪一闪,不停地一分三、三合一。 二十一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命魂要散开了?你不是说你还有一口气吗?” 随即,她就意识到,那声巨响一定是在沈墨洲的身体附近,不然他不会受影响。 二十一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多想,连忙将沈墨洲收进伞中,策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追。 楚无痕不知道沈墨洲的魂魄一直被二十一携带着,只知道她一路而来,总是带着一把伞自言自语。 他和二十一有着不同的人生,所以二十一也没有必要将鬼魂的事告诉楚无痕。 楚无痕不知道二十一突然跑什么,连忙带人去追她。 二十一一路狂奔,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到了死路,只好下马进山。 她将沈墨洲放了出来。 这地方沈墨洲还是有些印象,宁青的那个山洞应该就在这几座山间。 他看了看周围,天半黑,但是鬼魂看东西都很清晰。二十一走得急,没有拿火把,走得跌跌撞撞,再往里走,估计就是全黑了。 沈墨洲不放心,怕她会遇上山里野兽,到时候就麻烦了。 他道:“女先生,不着急,等楚兄他们追上来,我们再进山。” 二十一扶着树,站在那里,一脸的焦急,“怎么可以不急,关系着你的命呢。” 他忽然就想起了一个词:关心则乱。 也是,就她点头脑,除了抓鬼时会冷静一点,其他时候基本上就是一团糟了。在同陇的时候,她被刘府大门拦在外面,一遍又一遍的撞门,只为去救仙若,就可以看得出。 沈墨洲轻笑一声,走上前想去扶她,却又发现摸不到她,只好说道:“莫恼,快回山路上去。你现在什么也看不清,等楚兄来了,有了火了,走起来也更加方便。” 二十一很担心,但也没有办法,又在沈墨洲声音的指引下,回到了路上。 没多久,楚无痕就带人追了上来。 楚无痕马都没停稳,就翻身而下,举着火把,大步上前来呵斥了二十一一顿。 “你这蠢丫头,这山里不说猛禽野兽,蛇虫鼠蚁就够你喝一壶!得亏这是冬天,夏天你早就完了,听见刚刚山寨里的人说了,最老手的猎户也不敢乱进这山吗?” 二十一看了看身边魂魄忽闪忽闪的沈墨洲,眼里一下子就蓄上了盈盈水光。 她没反驳,软声恳求道:“沈墨洲还有仙若就在附近,我知道,你带我去找,好不好?” 楚无痕看到她的眼中的光泽,也责怪不起来了,但也不至于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楚无痕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二十一看了看身边的沈墨洲,不知道该怎么和楚无痕解释。 她要是和他说,沈墨洲的魂一直就在旁边,那估计楚无痕又要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要解释、要让他相信,又是一大把的时间。 二十一只好强硬地说道:“我就是知道,你带我去就是了。” 沈墨洲失笑起来,惹得二十一瞪了他一眼。 楚无痕看她老是冲着没人的地方做着奇怪的表情,不禁有些奇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妹妹,你该不是为了沈老弟把脑子给急坏了吧!” “……” “学学你师弟急不得,什么事都不急。你这当师姐的,怎么一有事就急啊!我看你的外号就可以叫‘急死人’了。” “哧……”沈墨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十一脸都黑了,扭头踹了楚无痕一脚,怒道:“带不带我!” “诶,好好好,带你去、带你去。”楚无痕能有什么办法,转身从随行的一人手中,拿了一个火把过来,挥手指着山林,道:“妹妹,哥可先和你说好了,是要进去找的,浪费的可是沈老弟的救命时间,到时候什么都没有找到就不要怪哥哥我了啊!” 二十一心中一堵。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害了沈墨洲,争辩又有什么区别? 她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告诉我,一直往这边跑,你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人了?” “……” 也是,这边多是苗寨,消息闭塞又不灵通。 说是往这边来了,但谁知道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呢? 楚无痕只好宽慰,“要是没找到,你也别担心,绣娘也派了人,到处在寻消息。往庐山那边去,到处都是人守着呢!沈老爷应该也收到消息……” 楚无痕举着火把,带着二十一进了山。带来的随从也三三两两,一齐进山里面搜寻。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洞 沈墨洲是灵体状态,走得很快,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二十一跟在他后面,追得有些吃力,但始终都没有说什么。 楚无痕看二十一气喘吁吁地,却总是看着前方,好像跟着什么东西在走,不禁有些担心。他上前问道:“妹妹,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二十一不说话,看着前方沈墨洲的影子,忽而一个背影,忽而又是三个半透明的背影。 她心中很是焦灼,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楚无痕拦也拦不住她,便道:“得了,你别跑这么急,这山林夜路的,不小心摔到了就不好了,你要走哪里,你指给我,我背你吧!” 不等她回答,楚无痕干脆地抓着她的手翻身一扛,将她背上了背。 二十一惊呼一声,前面沈墨洲闻声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继而,他又笑,在一颗小樟树旁边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一个方向,说了一句什么。 那一笑,在微光中温和平淡,一如既往,但却从未这么刺眼过。 二十一莫名就心跳漏了半拍。 她没有听清沈墨洲说的是什么,但二十一猜想他应该是在叫她,但就是那一瞬间,沈墨洲的影子裂开了三个,风一吹,便无影无踪了。 “女先生……” “沈墨洲!”二十一嘶叫了出来。 楚无痕被吓了一跳,停下来,举着火把四处照,问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二十一脑子轰轰隆隆,耳中清晰地听见自己恐惧的呼吸声。 她开始挣扎,拍打着楚无痕的后背,不停地蹬着腿,大喊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她的反应很剧烈,发了疯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楚无痕不得不弯下膝盖,一只手压着她的后背,小心地将她放了下来。 二十一踉踉跄跄,往沈墨洲消失的地方跑去。 “沈墨洲!沈墨洲!” 二十一站在那个地方,冲着黑暗的四周打呼着他的名字。 喊得绝望。 她害怕,命魂散开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天魂、地魂、人魂为命魂,人身死后,三魂就会归三线路。天魂归天路投胎,地魂归地府,人魂则徘徊生前所眷恋的某处地方或坟墓之间,直到轮回投胎,三魂就会重聚为命魂。 她又怎么肯信这些,沈墨洲不是说了他还有一口气吗?他不是说,师父早就安排好了救命的办法吗? 师父怎么可能安排沈墨洲去死呢?你说是吧 楚无痕察觉到了二十一情绪的不对劲,伸手抓了她手臂,严肃地问道:“妹妹,哥知道你紧张沈老弟,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哥必须带你回去才行。” “我不回去!”二十一甩手挣脱他,转身朝着沈墨洲刚刚指的方向跑。 “诶、喂!”楚无痕只好举着火把去追她。 二十一哽咽得厉害,脑中一片混乱,心里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前面山坡悉悉索索地有碎泥滚落下来,楚无痕看了看这些碎泥,还是新的。 应该是刚刚的东西造成的,也就是说前面马上就到了刚刚山崩响的地方。 在往前,大量松散的黄泥堆积在地上,越往上,有些树都被压倒了。 二十一像无头苍蝇,只顾着往上,踩着松散的泥,艰难地往上走。 楚无痕见状,飞身上前,提着她离了那些地方,呵斥道:“你疯了吗?”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火药的味道。看来是有人故意上了炸药想要掩埋什么东西。 楚无痕立刻吹响口哨,召集手下过来。 二十一哽咽着蹲在地上,无助的看着一堆松散的泥土。 沈墨洲被埋在里面了? 她知道肯定是这样,但是她不愿意承认。 她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怎么忽然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二十一浑浑噩噩,无数画面在脑海穿梭, “算命的本公子见过不少,但是你这个女算命先生却是头一次见。” “不用了,相识这么久都不曾给个见面礼给女先生,这帕子就别还了,就当这礼物,送予女先生吧!” “女先生此行的目的原来是拐卖良家少爷来的呀!” “女先生难道不是垂涎本公子美色已久,所以特意跑来偷看我洗澡的吗?” “你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些地方你可能来一次就再也不会来了,而我,想晚一点和你到岳州。” “你以前是一个人,那是因为你只有一个人,但现在不同了,我在这里,我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女先生!莫要和我别扭了好不好?” “快到岳州了,想和你一起进城。” “本少爷不骗人。我说了,你不赶我走,我就什么都依你,可是你都要我去死了,不是赶我走是什么?” “你一个女儿家的,独自面对这些太辛苦了,让我陪着你吧。” “女先生,怎地像狗一样,在人身上嗅来嗅去?”“只要这狗是你,我也会喜欢。” “女先生,真是好狠的心呐!” “女先生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又何惧这些清清白白之举?” “你莫生气,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快点说话!”“快说,要我留下!” “我要的很简单。你对仙若是怎样好的,你以后也得对我这么好,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你心中的天下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叫有我沈墨洲的地方,另一个叫没有沈墨洲的地方。懂?” “我早就不是追随仙若与你们同行了,我追随的,早就是你了呀!” …… 二十一捂着心口,蜷缩着坐在地上,看着堆在面前的黄土堆。眼睛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快掉下来了,她就伸手抹掉。 这么一大堆泥,埋在里面,要找到尸体都难。 呸呸呸!什么尸体,他还没死!沈墨洲天生煞气,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会死呢? 二十一缓缓地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那边忽然有人在喊:“这里有个山洞!” 山洞? 沈墨洲有说自己和仙若是被带到了一个山洞的! 这山崩是怎么回事? 二十一连滚带爬,和楚无痕往声音那边走。 众人聚在一个洞前,许多火把举在一起,竟然烤得让人有些发热。 二十一和楚无痕率先进洞,其他人尾随在身后。 洞口不是很大,这么多人进去,有些拥挤。 楚无痕回头,随手指了四个人,道:“你们几个在洞外守着,其他人将火把熄掉一半,跟我进洞。” 说话间,二十一已经等不及,夺过楚无痕手中的火把,一个人独自往里面走。 楚无痕见状,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脚步声起起伏伏,在洞中回荡。 走了一会儿,一股血腥味飘荡过来。 二十一一脚忽然感觉像踩在了什么烂泥上一样,“啪叽”一声响,很黏糊。 她脚一顿。楚无痕立刻反应过来,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来。 二十一抬脚,举着火把往地上看,就见了满地暗红色的。 她蹙起眉头,“这是?” 楚无痕低头,同她往地上看。随即弯腰伸手轻轻捻了一点,一撮、一看,道:“这是血?” 二十一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火光往前一照。就看见洞里的地上,很大一股暗红色的东西从黑暗的洞里拐弯处,像血色的溪流一样,蜿蜒而出。 二十一连忙顾不得脚底踩得是什么东西,举着火把快步往里面跑。 每一步,地面黏黏的血就飞溅开来。 楚无痕在后面紧张地喊:“你慢一点,等一下!” 在洞的最深处,二十一看到了一个被打碎的大缸,到处都是鲜血。 这应该就是沈墨洲说的,困住同陇鬼仙的地方了。 那、那还有一个洞呢?沈墨洲呢? 沈墨洲说把身体藏起来了,藏哪儿了?是在外面被泥给埋住了吗?仙若呢? 二十一扭头,又想往外跑。 楚无痕一把抓住了二十一的手臂,道:“等一下。” “沈墨洲在外面!” 楚无痕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夺过她手中的火把,扯着她往左边洞壁走。 洞壁又湿又黑,楚无痕拿火把一照,看到上面有个拳头大的洞。 “这洞后面是什么?” 二十一安静下来,回头也看到了这个拳头大的洞。 小洞里面,有股淡淡的青烟飘出,夹带着腥臭和火药的刺鼻味。 楚无痕用火把,往里面照看,看到里面深深黑黑的,隐约看到有石块在里面滑动,又伸手推了推这里的洞壁,不是很坚硬。 他回头看了看,拉着二十一后退,道:“你们用脚试试,看能不能把这洞打通了。” “是!” 这里跟来的人,都是习武的,腿里强健。上来三个人,齐喊口令,一并上前揣在小洞下面的洞壁上。 “呱啦啦”响一阵,洞壁被打通,小洞被扩大成一个仅供七八岁小孩通过的洞,一大股刺鼻的火药青烟从面钻了出来。几个人又是一阵搬和踹,终于可以当成人进去了。 楚无痕先让四个人进去探路,听到里面确认安全之后,自己才进去,然后扶着二十一进来。 火把,一照稀薄的青烟中,照耀着一条深黑的洞,一边堵满了泥,另一边则通向更里面。 按这情景,不难推测,应该是宁青离开的时候,懒得处理洞中的尸体,所以直接让人埋火药将洞的出口给炸了,因而才会发出这么大的响声。但没有管旁边囚同陇鬼仙的洞,没想到的是,这一炸,竟然将两个洞给炸了通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真死 往里走,偶尔还能听见泥土松动的声响。 洞的一边塌陷,一边勉强支撑。 人全都往里走。 二十一和楚无痕一边走一边看这半塌陷的地方,前面探路的人走到看不到他们举着的火把的光。 没多久前方传来惊慌的声,然后前面的人喊道:“楚少侠!快来看!” 闻声的两人,立刻往前赶去。 到了洞的最深处,就踏了一半的洞殿中,掩盖下来的泥土下有着各种的死人尸体,刺鼻的腥臭味钻入肺腑。同行中有些受不了的人,已经开始作呕。 二十一举着火把照看这些死尸。 楚无痕走在前面,地上还摆着水桶,他随脚踢翻了两个。他看到有个桶本来就是翻的,一个浑身脏乱的女人,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头伸进了桶里面。 他拿火把一照,好像看到这个女人胸前正在起伏,还有呼吸的样子。 正要朝看,那边的二十一忽然大叫一声:“沈墨洲!” 楚无痕扭头,就看到二十一将火把扔到了地上,伸手去扒地上的泥土。他上前,果然看到沈墨洲躺在一角的塌方处,泥盖了沈墨洲半个身子。他连忙帮忙。 沈墨洲紧阖着双目,嘴角有着凝固的鲜血,面无血色,浑身冰冷。 二十一浑身哆嗦着,脸上也没了血色,嘴中不停地自语道:“你不说你逃出来的吗?你不是说你将自己藏得很好的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无痕一探沈墨洲的呼吸,没了。再摸他颈下动脉,也没了。 没有心跳,没有温度。 心中腾地一沉,苦水涌上他的心。 楚无痕脸色难看地看二十一,那模样简直是魔怔了,张了张嘴,没能将心中的事实说出口来。 “沈墨洲……”二十一凄声喊道,声音似哀求又似撒娇。 她抱着沈墨洲,摸了摸沈墨洲的脸,怀抱中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沈墨洲的温度,又想起沈墨洲散去的魂魄,心凉了一截。 她想起自己掉进秀水的那个晚上,他一直为自己取暖,他的呼唤、他的坚持…… ——“女先生,还不信我?” ——“女先生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又何惧这些清清白白之举?” 她又怎么可以放弃? 二十一声音发抖,扭头冲那些人喊道:“火把,火把全都拿过来……” 楚无痕微微一怔,轻轻地扶住二十一的手臂,道:“妹妹,别……沈老弟已经……” “火把啊!”二十一不想听到那些话,尖叫着打断了楚无痕的话。 “……”楚无痕皱着眉头,只好示意手下将火把全都聚过来。 七八的火把插在松散的泥中,半圈围在沈墨洲周围。 二十一倔强地抱起他,伸手去搓他的冰玉一样的脸,搓他冷铁一样的四肢。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为两人涂上了一层橘黄明亮的肤色。 没用,没用! 二十一感觉不到他体温回升,伸手去扯沈墨洲胸前的衣襟,一边拉扯一边笑,“我二十一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又怎么会畏惧这些清清白白的举动,你说是吧?沈墨洲?” 可是她手发抖,心发慌,扯了两下,自己的手指抓都抓不住他的衣襟。 于是她又哭,带着试探和询问:“等你醒了,我对你负责怎么样?嗯?你说好不好?” 楚无痕看不下了,伸手去阻止二十一,“够了,沈老弟已经走了。” “滚!”二十一怒喝起来,扭头指着楚无痕,红着眼大骂道:“你这个无赖,你平时瞎说八道我可以不计较,但你再瞎说一句,我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楚无痕心中梗塞,也知道二十一现在没办法冷静,只好站起来,后退了两步,任她在那里发泄。 二十一收回手,又去拉扯沈墨洲的衣裳。 衣襟被她扯开,她看到了沈墨洲一片血肉模糊的胸前。 符、符文? 二十一恍惚找回了一点理智,两只手胡乱地一擦视线模糊的眼,好像找到了一点希望,笑了起来。 “对对对,符文!”二十一喃喃自语,又哭又笑,“师父早就知道了这些,他安排好了,他会救沈墨洲的……” 她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摸索,摸到了藏在沈墨洲身上的日记。 她看到日记,好像找到了依靠,连忙翻了几页,发现不知道从哪里找起。这才想起,沈墨洲说的,符文在最后面。 二十一合上日记,翻转到书页封底,慌忙地往前翻。 “痴心是梦,妄想是魇。置之死地,绝处逢生……” 她看到了这十六字,嘴里忍不住地念叨,又翻了前面一页,看到了那醉生梦死的符文。 再看注解。 “要怎样才能召回离散的命魂?……”二十一因激动而战栗,不能平静的思维,让她读东西有些困难。她只好用手指着上面的字,逐字逐句地强迫自己念出来。好去理解。 “此符镇守肉身七魄,能使命魂出体,以真死原理扮做假死,故而风险甚大……” “……魂者,命也;魄者,运也,两者不可相离。魂魄相离,命运分离。死非死,生非生,游离之间,故曰:醉生梦死。……” “……若不能在命魂离散,归于三界之前,召回命魂,则假死成真死……” 则假死成真死! 二十一脑中轰隆作响,还以为自己看错,只好埋头又重新看了一遍。 还是那句:若不能在命魂离散,归于三界之前,召回命魂,则假死成真死。 “怎么可能!”二十一双手颤颤巍巍,“这不是救命的方法啊!师父怎么没写怎么召回命魂啊?这不对啊!” 你说,这不是摆明地骗人去死吗? 她的师父怎么会做这种事,你说,是吧! 二十一又往前翻了一页,寻找方法。 但前面一页更为残酷,犹如冷水浇顶,冷得二十一瑟瑟发抖。 上面说,若用,就要做好死的准备,仙若与“你”,这世上只能留一个。想好了,自会有人相助。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二十一手一紧,猜到不敢猜的东西。 什么叫‘你’?这话明明是有对象的,而这个对象是…… 二十一愕然瞪眼,看了看怀中毫无生机的人——沈墨洲。 “师、师父……早就算到了?” “不可能,师父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什么‘仙若与你,这世上只能留一个’?”二十一倏而就怒了,双臂一紧,将二十弦的日记最后的几页狠狠地撕扯下来,“师父你混蛋!你在耍我们!” 二十一眼泪哗哗地流,怎么都不可能相信这个事实。 “混蛋、混蛋!骗子!坏人!”二十一拼了命地,一张一张将二十弦的日记扒了下来,“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有今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这骗子!你这小人,我恨你!” “我恨你!啊——!”二十一尖叫一声,抱着沈墨洲痛哭起来。 没人帮她。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沈墨洲? 会算命了不起了吗? 她死死地抱住沈墨洲,将脸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当初不该给你算命,我当初不该回杭州找你的,我不该欺负你人好,要你帮我送仙若的……我不该认识你的……” “我师父是坏人,他骗你的……” “你看到这些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么大的一个问题,要是让她来选,她该怎么做? 仙若?还是沈墨洲? 可是,沈墨洲与这个从来都无关。 她是不知道怎么做。 但是,她觉得二十弦做得很是决然。 或许,他二十年前救沈墨洲,就是为了今天吧。 二十一哭得心脏一缩、一缩,一手抱着沈墨洲,一手又去捡被撕碎的二十弦日志。 一众帮手站在洞中,始终无声,仿佛这洞里,就剩了二十一和沈墨洲。 楚无痕心中凄然,愧疚感袭上心来。 那个时候,他为了恶作剧,骗二十一说喜欢一个人不能先开口。结果,让这两人到生离死别都没有听见对方的心意…… 楚无痕不想开他们二人了,别过了头去。 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那几个桶上。 对,那人好像还活着。 楚无痕转身,走到人面前,蹲下身来。 桶里面还有有着淡淡血色的东西,楚无痕不知道那是什么,伸手摸了一点,凑到鼻前嗅了嗅。 不是血。 他又看了看这凌乱不堪的女子,将手凑到她鼻子前,发现还有呼吸。 “姑娘,姑娘……”楚无痕轻轻地拍着她的脸。 寒一栀被沉沉唤醒,视野忽然明亮,看到了二十弦蹲在她面前。这肮脏狭窄的洞中,在她眼中也变得蓬荜生辉。 “二、二十?” 楚无痕一听她还能说话,也稍微放心了几分,连忙去扶她,“快起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寒一栀愣愣地摇头,痴痴地看着楚无痕。 楚无痕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但在这阴冷的地方,她衣着单薄,又躺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体温居然正常。 奇了怪哉! 楚无痕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去脱下身上的外衣,准备给寒一栀披上,视线却看到了桶中的那颗红色珠子。 他好奇,拿起来一看,轻咦自语道:“咦,这是什么?” 但在寒一栀眼中,却又是另一番画面。 第一百八十三章 神魂颠倒 血色的神魂颠倒草种,像颗火种,发着红色的光芒。 寒一栀眼中,倒映着二十弦温文的笑脸。 不同于百年前,记忆中的模样。 他已经白发苍苍,不便的容颜。 眼睛依旧有神,目光依旧深情,讲话依旧抑扬顿挫,像春风、像暖阳,从里到外吹拂、温暖着她的心。 “一栀,神魂颠倒,从来都不是无药可救。”二十弦轻轻地捻着这颗种子,目光深沉却又没有杂念,“它药非药,毒非毒,却能让人痛彻心扉,也能让人神魂颠倒。” 二十弦抬眸看她,带着笑意和深情,缓缓地说道:“你痛、你魂牵梦绕,你着迷,你神魂颠倒。从呼到吸,从血骨到发肤,它可以折磨你,也能安抚你。却又全取决于你。” “懂吗?” 寒一栀看得发愣,看得目眩神迷。 “我、我早就在后悔了……是我不懂珍惜,最后那一年应该和你好好相处,而不是求贪心地去求永恒……是我的错,太过执着,反被自己的聪明给耽误了。我、我只想要你原谅我,可你为什么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寒一栀沙哑着声音,戚戚哀求。 “傻瓜。”二十弦笑着摇摇头,伸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头,“最开始是我的错,是我贪恋你,才会有后来你翻的错。你本无错,又何来原不原谅你的说法呢?” “我一直不来见你,是因为,你犯下的罪,总得需要有人为你赎过。而我,做出的蠢事,我也需要自我惩罚。要恳求原谅的,从来不是你,而是我呀!害得让你为我受苦……” “不!别说了,不管你的事!”寒一栀嘤嘤哭泣起来,不停地点着头,伸手抓住了二十弦的手,道:“我懂!我懂!我魂牵梦绕,我神魂颠倒,这百年多,我无时无刻都在这其中打滚,说到底是我不懂得自我救赎……” 二十弦微笑着拿开她的手,道:“灵女你了解,你看仙若,我想,你也看到自己了。你我执念彼此,度日如年,却也度过了百年。我想,也是时候你要想清楚了。” “这神魂颠倒,我找了很多年。”二十弦手中的血色种子熠熠生辉,“一直不给你,不是因为我有私心。” 他沉吟着,说得不徐不疾,“当初,你得我最后一年阳寿,缺少经历思考的过程。但人应该知道,任何事都不能缺少一个积累的过程,否则即使容易得到你也无法承担,所以我只能任你困在不死的地仙之身当中心魔横生。现在你想清楚了,那你也能解脱了。” 二十弦说着,缓缓地将手中的神魂颠倒草种子,递向她。 寒一栀怔怔地看着那颗血珍珠,那红色中涌动的烈焰,像不息的生命,像不止的洪水。 “死,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喃喃自语,眼中波光流转,忽然笑了起来,看向二十弦,“生若是苦,我愿意再承担一次,即使离别再痛,我还是要与你相遇,重新认识一场。” “二十,我真懂了。” 说罢,她拿过了二十弦手中的种子,含入最终,仰脖一咽。 “喂!”楚无痕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东西已经被寒一栀吞掉了。 种子入腹,立刻生根发芽,生出无数金色的如细线的光芒,慢慢地在地仙身中蔓延、扩散。 五脏六腑,血流肌理,金光逐渐扩大。 楚无痕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连忙后退。 众人皆惊,瞪眼惊叹,看着这奇景。 金光一闪,整个洞都瞬间被照耀。倏而金光马上消散,寒一栀仙身也被净化,浑身纤尘不染,彩衣鲜艳,静静地躺在地上。 若是仔细去看,会发现,她的身体其实并没有真的接触到地面。 “喝!大开眼界!”楚无痕算是长见识了。 那一瞬间,他还真以为这女子不是凡人,而是天仙。 但转而一想,他马上将这些归功于刚刚那颗血珠子上面了。 江湖中这类神乎其神的传闻很多,只是没想到自己今天亲眼见着了。他警惕地伸手,准备去探寒一栀的鼻息,忽然就从洞顶掉下来了一大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寒一栀的身体上。 楚无痕自己差点都被砸到,便也没来得及拉开寒一栀,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沉重的石板压住。 哗啦啦的跟着滑下的泥土立刻将寒一栀整个身体掩埋。 他抬头看洞顶,发现了一条极大的裂缝。 看来这地方是撑不了多久了。 楚无痕顾不得这么多了,连忙上前去拉二十一,“走,洞随时都可能塌,我们先离开。” 二十一沉静在悲伤之中,根本没有思考能力。 楚无痕无奈,只好动手敲晕了二十一。他弯下腰,去抱二十一。她却死死地一手搂着沈墨洲,另一手捏着成一团的日志。 楚无痕叹了一口气,掰开她搂着沈墨洲的手,将她抱起。 他又看了看已无生机的沈墨洲,冷着脸命令道:“将沈少爷的遗体抬出去。” …… “跪下!” 二十一才九岁,就已经犟得很了,拧着头,跪在地上。 二十弦气得不得了,拿两指宽的板子指着她,责问道:“师父教你这么多,你全都听到哪里去了?” 她不说话。 仙若在门外急得跳脚,一直拍打着门框,喊道:“师父、师父,你不要责罚二十一,她还小,什么都不懂!说说就好,她不会再犯的。” “把手伸出来。”二十弦完全不理会门外急切地呼声。 二十一红着眼眶,抬起了双手。刚一抬起,二十弦就狠狠地一板子抽了下来。痛得她倒吸凉气,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连忙缩回手在衣襟上搓了搓。 “为师教你这么多驱鬼抓妖法术,你却用来对付山下学堂里的同学,你说你该不该打?” “是他们先欺负我的!”二十一委屈地嚷道。 “还顶嘴!”二十弦又举起了板子,怒道:“把手伸出来!” 二十一又伸出手,手掌已是通红发肿。 二十弦看了心疼,但还是横心打了下去,“所学的东西不用在正途,就是邪门歪道!你今天敢用来欺负其他人,明天什么事都做得出,你还不知错吗?” “师父偏心!”二十一手心被打得发麻,豆大的眼掉进自己的掌心,“那些小孩子这么坏,可以用他们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东西来欺负我,那为什么我不可以用我知道而他们不知道的东西欺负回去?” “你……” “我从来都没有要求去学堂,你硬要送我去的!我有仙若教,我从来都不需要老师,你自己说强扭的瓜不甜,你却又把我强行扭送到山下读书,现在我犯错,你又怪我不甜了?” “我……”二十弦无言,没想到回过头来倒是他的错了。 “啪!”又是响亮一板子,门外仙若都听见了,心疼地哭了起来。 “师父,你不要打二十一了!” “我这当师父的都差点被你给绕进去了!”二十弦又气又懊恼,“我让你下山读书是为了什么?既不是让你被人欺负,也不是让你欺负别人,而是要你学着好好和别人相处!” “你倒好,受了点气就报复别人?谁都要像你这样,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你还背着师门责任,学着我们无弦门的功夫,像你这样什么都计较、什么都报复,你抓什么妖、驱什么鬼?你比那些妖妖鬼鬼的,可怕多了!” “师父也不要求你宰相肚里撑个船,你至少得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做什么事都得有个度!用着祖宗传下来救人的东西去害人,你羞不羞?知不知耻?” “呜呜呜……”二十一委屈到哭出声来,叫嚷道:“明明就是他们坏!他们嘲笑我不会写‘爹’、‘娘’两个字,然后就说我不要脸,连爹娘都不知道。我问他们爹娘是什么意思,他们就围起来嘲笑我,说我连生我养我的人都不知道,他们还说了我好多,用石子砸我……” 二十弦听完,心口猛地一震,说不出话来。 二十一越哭越厉害,大喊道:“他们明明不认识的字比我多,凭什么笑话我!” 二十弦揉了揉额心,一头银发愈发苍白。 他的确没有教过她这个东西,都这么大了,她连这“爹娘”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是下过几次山,她也隐约明白了一点,难怪反应会这么大。 看来,他需要多带她下山走走才行。 二十弦眼睛一瞪,又抽了她一板子,呵斥道:“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是你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的理由!你自己好好反省,到底错在哪里!你的责任又在哪里,你还记得几分!没想清楚,不许起来!” 说完,二十弦一扔竹板,大步走了出去。 仙若被禁术拦在外面进不来,心急如焚,二十一则跪在里面,还满是愤懑。 “啪!” 一声裂响。 二十一猛地睁开了眼,从梦中清醒过来。 “沈墨洲!” 她翻身从床上跌落,楚无痕从外面进来,脚前是一只碎裂的碗。 他看到二十一有些惊讶,随即上前去扶她。 二十一死死地抓住楚无痕的衣袖,眼眶还是红肿的,问道:“沈墨洲呢?” 楚无痕脸色僵硬了一瞬,缓缓答道:“我来,就是想和你商量,火化沈老弟遗体的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仙魂 火化? 二十一怒了,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楚无痕的膝盖,怒道:“无赖,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他爹吗?” “嗷!”楚无痕捂着膝盖单脚跳。 “沈墨洲在哪里!带我去见他,你们谁都不准动他!” “好好好……”楚无痕真是怕了她,开口全是在照顾她的情绪,“哥错了!哥犯蠢,就是来问问而已。” 说完他就往外跑,二十一在后面追着他大叫:“沈墨洲人呢!” 他当然不好告诉她,他把沈墨洲的尸体停放在某处,跑出门就对随行的手下连忙吩咐:赶紧找间客房,把沈少爷的遗体抬进去,好好安置! 楚无痕带着二十一去见沈墨洲。 沈墨洲身上已经被收拾干净,安静地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屋子里很冷,没有一点温度。楚无痕送她进去,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也罢,反正是冬天,什么东西都好保存。 二十一拖着凳子,在床边坐下。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沈墨洲。 难怪师父总是说,四海为家的人,在哪个地方交上朋友,就是留下了牵挂。 心似琉璃,情似线,连在一起,只有兜在自己口袋才安全,若要绑在其他人身上生了根,一旦这个人忽然离去,轻则拔了根的疼,重则连心都摔成碎片…… 二十一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心,视线一点点的模糊,直到看不清沈墨洲的轮廓。然后又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水光,继续看他。 沈墨洲的死,可以谁都怪!比如师父的狠心、比如仙若的傻、比如自己的自私…… 可是,这重重交织下,她最该怪的,还是自己。 其实,她应该这样想—— 如果死的不认识沈墨洲,或者她不认识沈墨洲,那她可能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了。 所以重点,应该是她认识他,而且动了心,才会这么难过。 要是互不相识,她才不管是多好的一个人躺在她面前呢!难道不是吗?伤心从来都是留给重要的人,同情给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世道艰难,女孩子就应该坚强一点。特别是像她这种身上还肩负师门责任的人,更应该学会忍受孤独和痛苦,时刻都要谨慎,不能随意就喜欢上别人,任人宰割自己心情的。 二十一深深地吸着气,用各种理由安慰自己。 “对不起。”二十一站了起来,走到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冷,没有一点温度,但不像冰块那样僵硬,依旧能屈能伸。 “我该去找仙若了。”二十一哑声说道,目光缱绻,视线流连在沈墨洲的脸上。 她不懂什么叫深情,但是她可以确定,她就是喜欢沈墨洲,不需要深浅来度量。 “我、其实不是什么都要将心比心的,我会把你放在心上。可惜的是,我没机会对你好了,而以后,这天下只剩一个叫没有沈墨洲的地方了,好烦恼,我连一点选择都没有了。” 说着,她自己都笑了起来,眼中却尽是黯然。 二十一心头,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继而抬手,轻抚上他的脸,认真地说道:“你可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名字?你说的要负责的,是吧?说好的,等你从庐山回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还算吧?” “你可以过你的奈何桥,但我二十一不是吃素的,这些话我都记着,你投胎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讨回这些本应属于我的东西。” “嗯,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吧!” 这么说,二十一好像真的把自己安抚到了。 她点点头,收回了手,站起身来。 二十一转过身来,就看到房间内站了一个彩衣祥光的女人。 吓了她一跳。 她只顾着沈墨洲,没有在洞中注意到过寒一栀,还一直以为寒一栀在宁青手中呢! 二十一指着她,磕磕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仙、仙……” “仙什么仙?”寒一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娇声笑道:“这真要叫起来,你得喊我一声师娘呢!” “……”二十一收回了惊讶的表情,抿着嘴,拧着眉头看寒一栀。 此时的寒一栀,周身环绕着淡雾般的仙光,瞎子都看得到,简直就是顶着一身仙气,告诉别人:本仙可不是凡人! 寒一栀看她这副表情,笑意更为深重,挑着眉头,揶揄道:“方才的话,说得可真是感人,本仙听了,都得掉三斤仙泪呢!” 二十一心中顿五味俱全,说不出的纷杂。 她该说些什么?指着寒一栀的鼻子骂?说着一切都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又或者说,忏悔?说自己刚刚不应该生出那种蠢念头,这是师门不允许的? 啊,或许求寒一栀更为简易,哭着喊着说,帮她救救仙若吧! 但是,多少念头,二十一都没有想到要寒一栀救一下沈墨洲。 寒一栀扭着腰肢,盈盈走向她,伸手捏着她的脸,“啧啧啧,小丫头,叫我一声师娘,我就给你救回他,怎么样?” 呵?救回沈墨洲? 她才不会犯下和师父一样的错误! “不需要!”二十一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她皱着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伸手去拍寒一栀那只捏着她脸的手。但没想到的是,二十一的手竟然直接穿过了寒一栀的手。 二十一表情变得惊讶,看着寒一栀,“你……” 可是,为什么她碰不到寒一栀,寒一栀的手却可以捏到她的脸啊? 寒一栀收回手,淡淡地笑,“我已脱离不死仙身,所以——”她表情一变,傲然看着二十一,“本仙的仙魂,想碰你就碰你,但不是你想碰就碰。” 仙魂? 是不是和鬼魂差不多的意思?需要投胎吗? 寒一栀眼睛一瞟,似是看透了二十一的心思,缓缓说道:“等你师父仙去,我也会再入轮回,追随他。” “……”二十一不想说话,一个是她师父、另一个是她师娘兼地仙,她有什么资格来说话? 他们两个倒是情深意重,可是又连累了多少人呢? 好,不说这么伟大!至少他们连累了仙若和沈墨洲! 想起沈墨洲,二十一就握紧了拳心,隐忍着心痛。 她或许冲动,但是不管说什么,在她心里必须都是有依据才这么说的。 比如说,她接受不了师父让沈墨洲去死,那她大吼她恨他师父,那就是真的在心中生了怨恨了。 但矛盾点就这在这里,师父还对她有恩,情感是自私的,死的若不是沈墨洲,她可能还傻傻的相信二十弦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寒一栀手一翻,二十弦那本破碎的日记就出现在了她手中。 日记皱巴巴,但都一页一页地被整理好了。 二十一目光往日记上聚去,不可抑制地失神。 上面说的,仙若与沈墨洲,这世上只能留一个。想好了,自会有人相助。 这个人,难不成指的是——寒一栀? 什么意思?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十一上前两步,抓住了整本破碎的日记,带着愠怒问道:“我师父说会有人帮,这个人就是你?他要你来救仙若的?” “呵。”寒一栀轻笑一声,没有松手,“他没有要我来,但我理所当然要来啊!” 毕竟,这是她也要背上一部分责任,是吧? “……” 寒一栀笑意盈盈地看着二十一,道:“丫头,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对你师父有些怨恨。所以,我来,就是来化解你心中的怨恨的。” “化解?”二十一也不装傻,老实承认自己心中确有怨气,用嘲讽的口吻说道,“怎么化解?人都死了,你要我学你们那样,来个起死回生、折阳寿什么的?” 寒一栀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二十一,透露出赞许的神情,“看来你师父把你教的不错,大多姑娘家动情容易失控,但你却理智尚在,的确担得起二十一弦的重任。” “哼!”二十一冷哼一声,手松开了日记,冷冷地看着她,“这种事不分男女,你以为你一个女人做出这种事,全天下女人就都像你一样会昏头昏脑吗?” 说着话,分明是在责备她。 责备她弄出个什么夺舍之法,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寒一栀不再受困于情,自然是胸有成竹、不气不恼,“我这里有两个选择——”她眼睛往床上的沈墨洲瞟去,“这一嘛,我给你救回沈墨洲;二嘛,我给你救那小灵女。两件事只能选一件,你选什么我必定做到,你选哪件?” 寒一栀收回视线,带着挑衅看着二十一。 二十一没想到她会弄出这种选择题来让她挑选。 明显的刁难,赤裸裸的侮辱。 二十一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门口,低低地吼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仙,还是我什么师娘,请你马上离开!不要出现再我的眼前!” “哦?”寒一栀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转身就往外走。 二十一骨节捏到发白,回头看沈墨洲,瞬间,脑中已有无数想法在穿梭。 她、她……她不能这么任性。现在能真正帮到她的,只有寒一栀了。 二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喊道:“等一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峰回路转 “选仙若。”她说得很快,不然声音会发抖。 本来,她就觉得自己的罪孽够深重了,寒一栀这样一来,无疑是在凌迟她。 寒一栀步子一转,走回了二十一身边。她举着手指画了一个圈,二十一身体便不由自主的转身对着床上的沈墨洲。 “小娃娃,看着床上这张皮囊,再回答一次。” 二十一从来遇见过这么坏的女人! 她差点被逼得再次哭了出来,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一个仙、一个人,差距摆在那里,谁是刀谁是肉,一目了然。 “选、选仙若……”二十一颤声说道。 “为什么?” 二十一阖上双目,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因为……沈墨洲已经死了。” 寒一栀勾了勾唇角,“要是他还活着,你选谁?” 怎么会有人问这种蠢问题! 二十一又气又伤心,喊道:“我不回答这种假设。” 寒一栀挑眉,看她快要晕过去的样子,也就没有勉强,一甩衣袖,在床边坐下,抬了抬下颌,倨傲地说道:“跪下来,叫我一声师娘,给我磕头行个礼。” “……” 跪吧、跪吧、跪吧! 二十一真的被这恶趣味的女人折腾得连反抗都觉得多余了,膝盖一弯,就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然后磕了三个头,无力地喊道:“师娘。” 寒一栀点点头,带着满足,“勉强动听。” 她打量着面如死灰的二十一,笑了,“你这么绝望作甚?我是来帮你的啊!” “……”二十一垂目看着地面,轻声问道:“可以救仙若了吗?” “哈哈哈。”寒一栀张狂一笑,抖了抖衣袖,一只手压上沈墨洲的心口,道:“我是来救沈墨洲的,你高兴吗?” 救沈墨洲? 她不是选了仙若了吗?为什么又变成沈墨洲了? “什么?”二十一怒目而视,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耍我!” “欸~”寒一栀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耍你不好吗?能救回这张好看的皮囊,我觉得你应该开心啊!” “我要你救的是仙若!”二十一双目通红地看着她,大吼道。 寒一栀一派悠闲,用尾指掏了掏耳洞,然后去翻二十弦的日记,温吞地说道:“你这小娃娃的忘性可真大……我刚来的时候,不说把我的目的说得很明确吗?” “我来……”寒一栀将最后页的符文拿了出来,递向她,“就是来化解你心中的怨恨的。” 二十一气得脑中一阵阵地发晕,夺过那张纸,扯着就想撕。 “等等。”寒一栀目光一冷,扬眉看她,“小娃娃,撕之前,想清楚,上面为什么没有写召回命魂的办法,啊?” 二十一手一顿,没有撕下去。表情由愤怒变得疑惑,然后变得讶然。 寒一栀看她没有之前的怒气,表情立刻无辜起来,道:“既然是通天晓地的无弦门第七代传人二十弦,你说,怎么可能算不到今天,你说,是吧?” “……”二十一不敢相信,前一秒她还痛不欲生,忽然就来这么一个好消息。她、她是在不敢相信了呀!“可是……” 可是,二十弦明明也写了,“这世上只能留一个”的话了啊? 二十一不能再做猜测了,否则她真会气绝身亡去! 她连忙又跪下,膝走到寒一栀身前,问道:“师娘,你是来救沈墨洲的,那、那仙若呢?” “哈哈哈,这声‘师娘’倒挺受用的!”寒一栀畅快地大笑起来,她拍了拍二十一的头,道:“夺舍之法,我连你师父都不会说,又怎么会告诉宁青?” 二十一愣愣地看着她,“那、那仙若没事,对吗?” 寒一栀握住二十一的双手,难得严肃,语重心长地对二十一说道:“有些事,你师父不好插手,但并不代表他就不会坐视不管。我和你师父当年那些蠢事,你也知道了。” “虽说,你无弦门的传人大多为孤儿,但谁又不能说你们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呢?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你必须学会的。以后你学到的更多,就更应该知道,有些事是染指不得的!本事越大,大到能越线,就更应该学会不越过自然天道这条线。” 二十一被说得又哭了起来,像个受老师教训的小孩子,抽抽搭搭,倔强地说道:“可是、可是我做得挺好的呀!” 对吧,你看寒一栀刚刚都这么威逼利诱她了,她愣是没说要复活沈墨洲。 寒一栀哭笑不得,“哟,刚刚我不知道听见谁说,‘你可以过你的奈何桥,但我二十一不是吃素的’,好不猖狂!轮回是什么意思,你还难道不懂吗?” 轮回,就是上辈子和下辈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二十一不住地点头应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起来罢!”寒一栀叹了一口气,扶着二十一站起来,道:“这醉生梦死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好在这公子天生煞气,且阳寿未尽,才能换得绝处逢生。我可以帮你复他肉身生机,但是他命魂已散,还得靠你去找回才行。” 二十一怔然发愣,“我去找?”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我去找!” 找命魂,也就是找天魂、地魂、人魂。 当初在扬州的时候,雷大头儿子人魂被偷、妻子地魂被偷,便就是雷大头去找回来了。但是有个问题:天魂是没办法找回的。 地魂主思想,失地魂者,思维混乱毫无章法,会疯癫;人魂主体魄,失人魂者,气虚体弱,百邪侵体易得病;而天魂,主智慧,失天魂者,痴傻弱智,没得救。 地魂和人魂好说,可是天魂…… 二十一无法想象,沈墨洲即便救回来也是个傻子的模样。 正当她不知所措,寒一栀推了推她的肩头,道:“还犹豫什么?” “我、”二十一慌乱地说道,“我要怎么找天魂?” 寒一栀掩嘴一笑,“我当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无事,你师娘我好歹也是地仙一个。如今,我受神魂颠倒草的解救,仙魂已脱离地仙身困扰,出入三山五岳、遨游四海蓬莱只是小菜一碟。” “你先为他找回地、人二魂,我为你护法,等你找回他那两魂,天魂就交由我来。” “嗯……”二十一委屈地点点头,有些愧疚。 前一秒她还想扑过去咬死寒一栀,忽然一个大反转,寒一栀就成了恩人了。 任谁都得患尴尬综合症了吧。 二十一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又想哭又想笑,连忙跑回自己房间拿东西画符。 楚无痕看到她,立刻拦住她,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啊!”二十一表情一扫阴霾。 模样是没事的模样,可是楚无痕怎么也放心不了啊! 之前还疯了一样,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怎么会忽然就没事了呢?该不是受太大刺激,脑子出现问题了吧! 楚无痕担忧地看着她,“既然这洞炸毁了,那凶手估计也已经转移了,我已经派人去继续去追了,但是……沈老弟是不是,也该送他回去了?” “……”二十一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沈墨洲的事,她眼珠一转,道:“楚无痕,你知道急不得有神医之名,对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楚无痕不解的看她。 “急不得能起死回生啊!” 楚无痕皱起了眉头,“这都只是江湖夸大了的说法而已。” “是真的。”二十一急急地说道,“我是他师姐,我当然知道这是真的。” “……” 二十一怕他不信,连忙打包票,“要是你不信,你等明天、等明天就知道了。” 说完,二十一又觉得自己是白讲,硬要跟他将事实,楚无痕这老江湖肯定对鬼神之说心存质疑的,还不如给他摆脾气,让他不敢招惹。 “总之!”二十一立刻变脸,拉长了脸说道,“有什么明天再说!别烦我!” “……” 二十一转身就走。 “诶……”楚无痕无奈地跟着她。 二十一扭头,发现楚无痕还在跟着他,顿时就不高兴了,“你跟着我干嘛?” “哥这不是……” “谢谢关心,有事明天再说!”二十一钻进房中,将他隔在门外。 楚无痕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地站在门口。 门忽然又打开了,二十一从里面探出头来,没好气地说道:“不准来烦我和沈墨洲,我要和他好好的、安静的,独处一会儿,饭明天吃、尿也明天尿,你有屁也明天再放!” “你……” “啪!” 不等楚无痕说话,二十一直接摔门板回答他。 楚无痕阴沉着脸,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一人跑来,向楚无痕禀报:“楚少侠,在百里外一条往南的山路上,发现了一辆被遗弃的马车,马车旁有多具尸体。” “是吗?”楚无痕眉头一紧,问道,“有看到像她师姐的人没?” “楚少侠,死的都是男人,而且全都像自杀。” “自杀?”楚无痕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又问:“死了多少人?” “两百多号人。” 楚无痕眼睛一瞪,有些惊讶,重复道:“两百多号人?” “是。” 楚无痕皱着眉头,想起了山洞里的那些人,挥了挥手,道:“能做出集体自杀这种事来,不是鬼迷心窍,就是入了邪教。看来此事多与魔教有关,带我过去看一下。” ……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间阴阳 二十一一点点地将沈墨洲身体往床里边抬了抬,挪出点地方,然后在他旁边躺下。 因为两个人没有直系关系,所以她将一根红绳分别绑在自己和沈墨洲的无名指处,用来方便待会儿寻找沈墨洲的魂。 二十一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寒一栀,“那我就去了。”说着,就拿着符准备往脸上贴。 “等等。”寒一栀忽然压住了她的手,“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当然得急啊,人命关天啊! “小娃娃,我虽是仙,但离了仙身,现在也只是魂魄一枚,地府要不了多久就会收到消息,前来拘我魂魄。所以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若是去了地府,千万不要与任何阴差议论起我。若我被捕,这世上就没人为那公子寻天魂了,知道吗?” 二十一怔了怔,想起她之前说过,等师父仙去,她才会再入轮回的话。 原来即便是仙魂,也是被纳入轮回之中的啊! “我四岁跟随师父学艺,按照规矩来说,师父至少还要教我十年,我才算学成。你不愿意入轮回的话,就是还要在这世上飘荡至少十年呀……”二十一哑声提醒道。 “你这算是关心我这个当长辈的吗?” 二十一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你是我师娘,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错事,这个都是事实,你若有什么污点,也是我要承认的,而不是否认的。” 简单的一句话,成为了寒一栀百年来,首次感受到的最真实的温情。 你可以恼恨,但有些人的确就是绑在了你身边,与你荣辱与共。你必须背上、必须承担,同样,你所做的一切若有失误,也会有人为你承上无名的耻辱。 这或许就是慎独的意义所在吧! “你这小娃娃,比我这老妖仙还懂事。”寒一栀失笑道,“不用担心,我又不是鬼魂。这百年,我也就这么过来了,多十几年也无碍。我只想等你师父过奈何桥前和我见上一面,谁知道轮回的大转盘一转,我与他又散落到了何方呢?” 二十一被她说得莫名伤感。 寒一栀叹了一口气,“我的错,却变成了你的劫难,说到底,是我欠了你一声对不起了。” “师娘,你不要这么说。”二十一握住了寒一栀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句难听的,在世人眼中,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死了谁、死了多少,真正在意的,只是因为死带给自己的感情伤害或者恐惧,所以——” “沈墨洲不会死,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寒一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怪地看着她,“真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歪道理这么多!” 歪道理,安慰自己、活得开心的必备技能。 二十一笑了笑,举着黄符,问道:“师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了,去吧!”寒一栀挥了挥衣袖。 “哦。”二十一点点头,将符贴上额头。 二十一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叫她。 二十一…… 她猛地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她忍不住眯上双眼。 好一会儿,她才适应过来,看到周围白茫茫大雾一片。 四周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二十一清晰的看到风吹得雾水一点点地在空气中游移。 她低头,看到地面开着无数的白色小花,铺得地上如同夏夜的星空。 二十一变得莫名小心翼翼,生怕踩坏这些小花。走了几步,她回头看,才发现自己的脚并不能在地面留下任何足迹,这才放心下来。 她在大雾中漫无方向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阵清晰的锄地声。 二十一循声而去,看到有个人极为苍老的男人,拿着锄头在锄地。 老头穿着米白色的马褂,露出精瘦有力的胳膊,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眉毛稀疏,光头闪亮。 二十一看了看四周,除了雾还是雾,也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前面那个锄地的老头,看得清晰。 她踌躇了一会儿,走了过去,喊道:“老先生……” 老头刚好举起锄头,听见声音就动作一停,顺势将锄头扛在了肩上,视线往二十一身上移去。 他的目光很温和,呵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而又年轻的白牙,道:“老头子姓农,叫我农爷就行。” “聋?”二十一愣了愣,心中琢磨着,真有人姓这个吗? 农爷扛着锄头,走近二十一,道:“小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二十一看着这雾茫茫的一片,问道:“这里是哪里?” “呵!”农爷一笑,剑指这茫茫一片,道:“这里啊,是人间阴阳处。” “人间?” “不不不!”农爷呵呵笑了一声,挥手纠正她,“是——人间阴阳处。” 二十一茫然了,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啊? “到底是人间、还是阴处阳处啊!” “哈哈哈。”农爷笑得爽朗,道:“这人间阴阳处,指的是地上影子和天上太阳交界的——那条缝儿、太阳还未升起来时的——破晓、太阳刚下山时的——余晖、天荫荫的——整个凡尘、地沉沉的——海市蜃楼。懂了吗?” 农爷说的雄伟齐齐,二十一听得糊里糊涂。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看了看四周,道:“我只看到了雾。” 她视线移到地上,又补充道:“还有花、地,还有你——聋爷爷。” “啧!”农爷嗔怪地看她,问道:“天上银河你可知?地底阴间你可知?” 二十一缓缓地点点头,“知道。” “天上银河纳天魂、地府阴间管地魂,”农爷拂袖一挥,指着这白茫茫的大雾一片,道:“这人间阴阳处,便是收天下人魂的啊!” “诶?”二十一眼睛一瞪,连忙张望四周。 农爷笑吟吟地说道:“这人间阴阳处,凡人看得见却又看不见,记得却又被忽略。阴阳交汇,凡人听到的寂静,是这人间阴阳处的声音,凡人看到的透明,却又是触碰不到的存在。” 他顿了顿,打量着二十一,问道:“小姑娘,我想问你,你一个完整的魂魄,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呀?” 二十一上下看自己,有些茫然,但是有一点她很明确:“聋爷爷,我是来找人的。” “呵呵呵。”农爷笑盈盈地背着锄头,往雾中走,“让我来猜猜——是无弦门的传人送你过来的?” 二十一连忙小碎步跟在他身后,道:“聋爷爷,我就是无弦门的传人。” “哦?”农爷没有惊讶,反而问道:“那你不应该是无亲无故的吗?到这里来,你能找到什么人啊?只有关系亲密、心灵相牵的人才能相互找到。” 二十一举起手,动了动无名指,解释道:“我有这个啊!” 农爷停下来,二十一连忙举着小手跑到了农爷的面前。 “您看。” 农爷抓起她的手,盯着她的无名指,看着指根缠绕的红光圈儿,哭笑不得地说道:“这月老的红绳,真是什么用法都被你们给研究出来了。” 二十一挑了挑眉,得意洋洋地说道:“姻缘线成就的不止是姻缘呀!” “小丫头。”农爷伸出指头,在她额心一弹,道:“这里不是天、不是地。这雾,也是由人心的茫然而生成,只靠姻缘线是不行的!” “嗷。”二十一连忙抽回无名指,用手捂着额头,嘟起了嘴,嘀咕了两句。 农爷放下锄头,锄杆靠在他身上。 农爷再次拿起二十一的手,粗糙的指头触碰到二十一指根处的红圈儿。红圈变成了一根红绳,绷直着连上远方雾中。农爷轻轻地拿手勾起红绳,红绳就着二十一的指根处断了。 没了指根牵引的那段红绳立刻飘飘荡荡了往雾中梭去,只剩了一小圈儿缠在二十一指根。 “诶……”二十一心中一惊,忙想去追,却被农爷拉住。 “别追啦,你追不上的。” 二十一急得跳脚,问道:“那我、那我要怎么找人呀!” 农爷叹了一口气,道:“小姑娘,方才老头子的话还和你说得不够清楚吗?这雾是茫然人心,你要找人,光靠姻缘不行,得靠一颗透彻的心。” “心若透彻,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才能找得到。否则,就是你要找的人就站在你眼前,你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问你,你到这里,找的是关系密切的人,还是心灵相牵的人啊?” “这个……”二十一茫然了,“我、我也不记得要找谁来着。” “唔……”农爷点点头,道:“那,我想你应该是走错地方了。” “走错地方?”二十一重复着农爷的话。 “对。”农爷笑着摸摸她的头,一脸的和蔼,说道:“你看,你无弦门人,多为孤子,无父、无母,又从来不在一处地方做过多停留,故而也无亲、无故。所以,你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找人呢?” “是吗?”二十一挠了挠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到问题所在了,道:“聋爷爷,你说得不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引路茫然 “哦?”农爷手驻着锄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老头子哪里说得不对,你给老头子说道说道。” “我有一个师父,还有一个师姐啊!”二十一说得认真,“他们对我来说,亦父母亦亲友,我与他们关系密切,心灵相牵,我是无弦门人,但我没这么孤单呢!” “呵!”农爷眉开眼笑,问道:“那你是来找你师父,还是来找你师姐的呢?” 二十一仔细一想,道:“都不是啊!” “看吧。”农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锄杆在地上杵了杵,道:“我就说你走错地方了吧!既然不是来找你师父和师姐,那你来找谁呢?” “唔、唔。”二十一赞同地点头。 想想也是,她无缘无故到这里,只有可能是走错地方了。 “那……”二十一想告辞,但忽然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她语气一转,硬生生地改口道:“那我来这里,就不能找其他人了?” 嗯,刚刚到这里的时候,明明记得自己是来找人的。 找的是谁,她可能不记得,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走到这里来呀! 农爷眯眼看她,问道:“那你要找的其他人是谁,你可记得?” 二十一摇头。 “唉,那你岂不是白来了?”农爷无奈地叹息,“这里本来就茫然,你连找谁都不知道,又怎么找得到呢?快回去吧,待久你连自己都会迷失掉去。” “不不不,不着急!”二十一连忙摆手,“我再仔细想想就会想起来。” “那你慢慢想吧。” “嗯。” 农爷摇了摇头,举着锄头又开始锄脚下的地。 锄声一声又一声,在这寂静中回荡。地面的花被铁锄翻盖到泥底,然后又重新长了出来。雾一重又重,像层层覆盖的轻纱,遮掩所有,但伸手却又碰不到这厚重的白雾。 听着这锄头声,二十一耳中又出现了另外的声音。 什么声音? 马车声。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的地滚动声。 再仔细一听,有人在说话: “别走了,碰上鬼打墙了。” 这声音好熟悉,似曾相识。 接着,一个更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哦。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那是仙若的说话,之前那个是自己的说话声。 “诶?”二十一有些惊讶,怎么会听到自己和仙若的说话声? 声音还在继续,她听见自己在喊乔扬帆的名字。 这是、这是遇上鬼打墙,和乔扬帆走散的夜晚。 她循声而去,在茫茫雾中,看见一辆马车。 二十一有些开心,连忙跑到了马车后,正要开口喊仙若,自己手忽然被人一握、一拉。二十一低呼一声,就被人拉进了怀中。 谁啊! 二十一下意识地挣扎。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低低沉沉地传入她耳中:“女先生!莫同我别扭了好不好?” “走开!” “嘶……”男人将她抱得更深更紧。 “你、你……你做什么?快松手!”二十一又羞又恼。 他却质问:“还气不气?” 二十一只觉得这声音耳熟,抬头想看清这人是谁,却只看到了一个下巴。 她心头猛地一跳,问道:“你是谁?” 他低下头来,扬着疏朗阔秀的剑眉,黑白分明的眼珠垂下视线的同时,被眼皮半盖着。这鼻子、这嘴,这轮廓,可不正是她要找的人? “女先生。”他勾了勾唇,笑得温和。 二十一激动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是你!快和我回去!” 话刚说完,忽然就有一只老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将她往后一拉。 “小姑娘。” 二十一回头看到了农爷,高兴地指着刚刚的那个人,喊道:“聋爷爷,我要找的就是他。” 农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小姑娘,你看仔细了。” “啊?”二十一有些不解,回头看刚刚的男人,却见刚刚还面目分明的人,变成了一团厚重的人形云雾。“啊!”二十一的高兴立刻变成了惊呼。 农爷一手拿着锄头,一挥,云雾立刻随着微风散去。 “我、我……”二十一有些不知所措。 农爷看着她,“小姑娘,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不然迷失在这雾中,就回不去了。” “不行,我要找到他才能回去。”二十一捂着心口,感觉那里跳得厉害。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重要!”二十一脱口而出。 “那他叫什么?” 这可把二十一给难到了,“不知道。” 农爷笑得脸上褶子更为深刻,“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 “……”二十一小心翼翼地看农爷的脸色,没底气地纠正,“不、不记得了。” “什么重要的人,能重要到你不记得了呀!”农爷背起锄头,笑吟吟地说道。 二十一脸一红,咕哝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记得了。” “那他,比起你师父和你师姐,哪个是最重要的?哪个是次要的呢?” “这是什么问题?”二十一蹙起眉头,但还是去思考了一番,“这‘最’和‘次’,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了最重要的,可以牺牲次重要的?” “可是,这种比较是不对的呀!这种比较是索取。真正重要的话,你想的,应该是给予和牺牲。而不是衡量、取舍。” “他和我师父,还有我师姐,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愿意为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对他们好,并不会去用哪个更重要,而去决定自己的付出程度。” 农爷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倒是机灵,回得巧,答得妙!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找人容易。” “嗯?”二十一眼前一亮,连忙雀跃地跟着农爷,问道:“在哪儿?” “跟我走就是了。”农爷耸了耸稀疏的眉头。 二十一好奇地张望着白茫茫的雾,问道:“聋爷爷,这雾这么大,我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你在这里出入都不会迷路的样子啊?” 农爷单肩扛着锄头,一只手勾在锄杆上,另一手拂指这四周,“你看到的,并不是我看到的。这雾,是别人心中的雾,又怎么会迷到我呢?” 二十一似懂非懂,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既然是别人心中的迷雾,那怎么迷不到你,却能迷到我呢!” 农爷呵呵一笑,“你看到的,是你心中的迷雾,不是别人的。” 嚯!这么大的雾,她心中有这么茫然吗? 二十一环顾四周,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她一直跟着农爷往前。 这一路,地平平坦坦,不见沟壑、不见土丘,只有那白花洒满了一地。 大雾淙淙,遮挡去路、掩盖来路。 两人步调不徐不疾,一前一后,不上坡、不下坡,不拐弯,一直往前。 二十一走得久了,就开始茫然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走来,也不知道这要走到哪里去。 不管走多久,都跟在原地一模一样,视线中总是白雾,地上总是白花,领路的总是这个老头子。 “聋爷爷,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这一成不变的场景,让二十一脑子都乏了。 “你不是要去找人吗?我带你去找人啊!” 二十一不干了,一跺脚,不肯走了,哼哼唧唧地嚷道:“这话我都听你说了好多次了。” 农爷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小姑娘,不找人了吗?” “对啊,所以我一直跟着你在走啊!”二十一拧着眉头,看着农爷,道:“聋爷爷,你说带我去找人,但是这雾这么大,你带到底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吧。” “呵呵呵……”农爷慢慢转过身来,“小姑娘,你现在说这些,也有些晚了吧!” 农爷朝她走近,二十一下意识地后退。 “小姑娘,再想想我和你说过什么。” 这里是人间阴阳处,看得见却又视而不见的地方,记得却又被忽略。听得到寂静,碰不到的存在。 农爷问过,她一个完整的魂魄,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二十一心头一抖,这才想起一些被自己忽略的问题,“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你问得有些晚了。”农爷笑得和蔼,一步一步迫近她。 对啊,她刚一来这里,就应该想到这里怎么会有一个老人在锄地的。 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叫“人间阴阳处”的? 他知道无弦门,但是二十一却不知道他。 这里本来茫然,本来……茫然……,既然是茫然,是人都会有,那他是如何不茫然的呢? 二十一眼睛一瞪,看着农爷,“看得见却又视而不见,记得却又被忽略?你、你就是这人间阴阳处?” 农爷停下脚步,放下锄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二十一,“老头子我是茫然本身,自然不茫然。” 农爷嘿嘿一笑,“小姑娘,这一路被你视而不见,被你忽略,走了这么久,我就一直在想,你是会一直走到忘记我,还是走到忘记自己。” “……”农爷虽然慈眉善目,说出这话也不可怕,但是二十一莫名地就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她扭头看着茫茫大雾,走到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概念。 农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沉吟道:“地魂有孟婆请喝忘情水,这人间阴阳处便有我农爷引路茫然忘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近在眼前 “无奈,人魂易茫然,但是地魂始终不忘情啊!” 二十一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走久了,二十一的人魂会迷失在这里,忘记自己,但是地魂没有和孟婆汤,却不会忘记感情。 多亏了她是一个完整的魂魄过来了的啊! 二十一心生敬畏,问道:“地府奈何桥有孟婆,人间阴阳处有农爷,那、那天上银河有谁?” 农爷神秘一笑,“你猜?” “……”二十一压了压心头惊,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不是不猜了,反正过后都会忘掉。” 谁敢知道啊!天下人都知道孟婆和她的忘情水,却从来不知道农爷和茫然路,自然有他的道理。 仔细想想,有这么个地方也不无道理。地魂忘却,人魂忘却,天魂忘却,才是整个命魂轮回的忘却呀! “对咯!”农爷笑得开心,“忘不掉,投胎的时候命魂肯定会有所缺失的。” 从二十一这算命角度来看,傻子只是少天魂、疯子只是少地魂而已。所以,你要是有哪个魂生而缺失了,估计还只是在轮回路上学会忘却而已。 二十一跟着嘿嘿傻笑,“聋爷爷,你可不可以把我要找的人还给我。” “找谁?”农爷笑眯眯地问道。 二十一扶额,无奈地说道:“聋爷爷,莫再戏弄于我了。他的名字肯定被你拿走了,我才会不记得。但是……在我心里,一直记得有这么个人——我是来找他的。” 她认真而又诚恳地说。 “唉,这么快就被你给识破,没意思!” 农爷杵了杵锄头,一阵沁人心脾的微风吹来,大雾像被掀开的轻纱帷帐,慢慢地往天空散去。 沈墨洲三个字逐渐浮现在,二十一忽然就想起第一次知道沈墨洲名字时候的场景。 ——“欸!女先生,我沈墨洲还是读过书的,你可别欺负有钱人啊!” ——“沈墨洲?你就是杭州首富的儿子沈墨洲?”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只是半年不到时间,感觉彼此都变了好多。 那个时候,沈墨洲有的不只是优越感和自信,还有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倨傲、不屑,一派高高在上的有钱子弟姿态。可到如今,她眼中的沈墨洲哪还有这么讨厌。 他脾气好、长得好,即使让她生气,也是那么好。 大雾散去,露出明朗的天空。 整个天地阴阳处,一方晨光微熙,一方晚霞满天,整个天空像个巨大的彩虹。白色的花缀了一地,向四方延展,与天虹交接。 农爷拿起锄头,往地上一捣,高声喝道:“大路朝天,各位出来走四方咯!” 霎时间,地面白色的花变成了无数人影,从地上钻了出来。 本来开阔的人间阴阳处,拥挤得像蜂巢,慢慢地全是人影,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应有尽有,面孔模糊,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彼此之间相互穿过对方的灵体。 好拥挤,又偏偏没有任何声音。 好几个人魂穿梭而过二十一的身体。 从上往下看,地面全是蚂蚁搬拥挤的人影,茫茫然然,说不出的恐怖、说不出的空虚。 这场面比见鬼还可怕,吓得二十一面色惨白。 农爷看着她,道:“你要的人,就在这里面,你自己找吧。” 自己找? 二十一原地转了一圈儿,视线比被雾遮挡还要严实。 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二十一的脸更白了,几步上前,拉住了农爷的手,道:“聋爷爷,不带这样耍人的啊!” 真要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啊!二十一都要哭了。 农爷和蔼地看着她,道:“小姑娘,我说了,这地方,只要关系亲密、心灵相牵,就能相互找到。” “可是……” “我问你,你和他关系如何?” 农爷这么一问,二十一就茫然了。她看了来来往往穿梭的无数魂魄,心里头全是惶惑,“我、我觉得还好啊……” 是还好吧,毕竟朝夕相对了近半年,她是二十一这么多年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啊! “嗯,‘还好’不够亲密。”农爷摇了摇头,又问道:“那心灵呢?” “这两者好像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吧!”二十一急得跳脚。 “不,关系密切与心灵相牵也是分开,你看天下父母哪个不与孩子关系密切?但能通儿女心灵的又有几个。你看天下分离的情人之间又有多少心灵相牵?但最终,也保持一辈子的距离啊!” 二十一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可怜而又委屈地说道:“聋爷爷,这两点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让我心欢喜,他牵动着我的心,我想靠近他。” “那他呢?” “不知道。”二十一总是这么诚实。 “是你不知道还是没看到?” “……”她既然不知道,又怎么会看到? “唉……”农爷叹了一口气,苍老的手覆上二十一的头顶。 霎时,无数有着沈墨洲的画面划过二十一的脑海。他的一言一举,一笑一恼。 他没有说过喜欢二十一吗? 说过。 比如,“女先生,怎地像狗一样,在人身上嗅来嗅去?”“只要这狗是你,我也会喜欢。” 他没有要试着靠近二十一吗? 有过。 比如,他小心翼翼地告诉她,“你莫生气,我会对你负责的。” 所有他说的、他做的,和风细雨一样,湿润人心。他一言一行,照顾、拥抱、安慰、关怀……,乃至一个眼神,都在传达自己的心意。 可是二十一只注意到了一件事——仙若。仙若!仙若?仙若~仙若…… 第二件事——抓鬼,抓鬼!抓鬼?抓鬼…… 第三件事,就是重复上面两件事…… 二十一也是偶然发现他的好的呀!要不是梦见他亲了自己,那她估计会一直感觉不到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守护着他呢! “我……”二十一呐然,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知道了。 农爷呵呵笑,“知道就好了。心若透彻,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才能找得到。否则,就是你要找的人就站在你眼前,你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话之前,他就说过了,二十一此刻才明白过来。 她猛地抓住农爷的衣襟,喊道:“沈墨洲!” “嗯……” 农爷点点头,老人的模样逐渐虚幻到无踪无影。被褪去掩藏的伪装之后,变成沈墨洲的模样。 “沈墨洲、沈墨洲、沈墨洲!”二十一眼睛都放光了,抓着他又蹦又跳。 沈墨洲好像慢慢地回过了神来,低头看着二十一,目光慢慢地聚焦。 两人对视,二十一看到他黑黑的眸子,喜悦慢慢趋于平静,也像他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良久,两人忽然同时伸手,一个扑进他怀中,另一个则将她揽入胸前。 “蠢货,我一直就在面前,你、你怎地可以眼盲至此呢?” 无数茫然的人魂当中,两人相拥甚紧。 二十一眼眶越来越红,视线一点点的模糊。 她喜涕相交,哼声说道:“明明是你蠢,告诉我,我不早就知道了?”说着,她娇嗔着轻轻地在他背上敲打了一下。 沈墨洲低低地笑,松开怀抱,捧住她的脸,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庞,为她擦去眼泪。 “女先生,”他声音低沉如鼓,敲击着人心,“你刚刚和农爷说的话,当真?” 二十一想脸红,想害羞,可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他一次了,也不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连连点头:“真、真,比珍珠还真!” “你喜欢我?” “喜欢!” “我也喜欢你。” 很简单的对话,二十一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脑中在欢呼雀跃。 沈墨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比春风还得意。 二十一吸了吸鼻子,握住他的手,道:“我们回去。” 沈墨洲笑嘻嘻地拉了拉她的手,道:“不怎么想回去。” “什么?”二十一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沈墨洲伸出一根食指,按住她凸起的眉心,阻止她生气,解释:“你忘了,出了这里,就会忘掉现在这些吗?” 二十一低头一想。 也就是忘了彼此知道对方都喜欢自己这件事了。 二十一手心紧了紧,认真地说道:“没关系,只要我还记得自己喜欢你就行。” “嗯。”沈墨洲高兴地扬起眉头,“我也不会忘记喜欢你的。” 两人好像就着这个话题,可以一直说,说到地陷天塌一样。 然后,地就真的塌了…… 两人脚底的泥土,忽然松散,脚底一空。两个人齐齐往底下坠去。 “女先生……” 沈墨洲抓着她的手,一拉,将她抱住。 风由下往上,呼呼地吹,头发和衣服剧烈抖动着,往上飞。 头顶地洞正在合上,视线变得漆黑无比。 两人都是魂体,但明显可以感觉到底下有一股渗人的寒气,从脚底顺着魂体往上钻。 让人产生一种正在坠入十八层地狱的感觉。 十八层地狱啊,听久了可能不觉得什么,但一点一点靠近的时候呢? 谁都得打个冷噤。 沈墨洲搂紧二十一,在她耳边低低地问道:“女先生,怕吗?” “不怕,我又没做过坏事。”二十一也抱住他。 “呵,我可是杀过两个人呢,应该也要下地狱的。” 杀人……和楚无痕那次…… 二十一抱紧他,又改了口,“我也杀过人,我们一起。” 她……在秀水的那次…… “傻瓜。”他低声失笑。 话未说完,两人“嘭”地,落地。沈墨洲被二十一压在了身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鬼门阴司 “咳咳……”一片冷光之中,沈墨洲表情痛苦,“快……起来。” 二十一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去拉沈墨洲。 两人站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就见前方有座城。 城墙好似万丈悬崖,直而险,墙体青灰色,城墙向两边延伸,到视线所不能及的黑暗之处融为一体,仿佛这城墙没有边际。 城门前立着九根方形独立柱,每根柱子远看比城门还高,粗且颜色深重,柱身两侧,连着一根手臂一样粗的黑铁链,将九更柱子拦在了一起。 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七个大金字在这阴沉沉的视野中闪闪发亮: 幽门地府鬼门关。 “嚯!”沈墨洲心头一惊,诧异道:“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刚刚我们不还在……” 沈墨洲话中一猝停,有些疑惑地看身边的二十一,问道:“我们刚刚在哪儿来着?” 二十一皱起眉头,挥挥手,不怎么在意,也有些不耐烦,道:“不记得了,先去找你的地魂。” 她大步往前走,沈墨洲连忙跟上去。 他看了看二十一的脸色,发现她的挂在脸上的心情——极为不愉快。 沈墨洲默神一想:她好像是生气了。 “女先生、女先生!”沈墨洲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 二十一脚一顿,拧着眉头看他,没好气地说道:“干嘛!” “你……生气?”沈墨洲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十一一甩手,瞪着他,“我问你,你看我师父的日记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会死?” 沈墨洲心虚起来,“当时情况危急……我自然得做好这种准备。” “呸!”二十一眼睛红得像只发怒的小狮子,“你这骗子,说什么还有一口气,我找到你的时候却只是一具尸体!你想过我的感受吗?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有寒一栀帮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墨洲看她有越来越难过的趋势,连忙跳过这些,安慰道:“我不是在这里吗?你来,就是因为我还有的救,对吗?” “哼!”二十一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头朝鬼门关走。 走近了,才发现这鬼城门特别宽,十几辆马车并排那样宽。鬼门关紧闭矗立着,高近百丈,使得鬼门关愈发庄严阴森,压抑的气氛直逼人心。 让人禁不住猜想,这大的两扇门,是怎么做成的。 两人走到门前,鬼门关的两扇大门就嘎吱一声巨响,慢慢地朝里面打开。 门又宽又高,挪动是发出的声音自然也不像普通的门响,“嘎、嘎、嘎……”一声一顿,大而响亮,传进城门道中,又回荡进人耳中,让人的心跟着砰砰大跳。 鬼门关打开一条马车宽的缝儿,关外阴冷的光从门缝中投进了城门道里。 站在外面,看到鬼门之后一片的漆黑,两人的影子被身后阴暗的光推进门缝之中,拉得长长的。 两个人站在这高大威严的鬼门关前,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蝼蚁一般。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就是二十一也有些紧张、有些害怕。 她握住了沈墨洲的手心,要是现在能出汗,她一定会出一手心的冷汗。 “滋、滋、走!”二十一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 沈墨洲本来也有些紧张,但听到她能把一个“走”字磕巴成这个样子,居然被她逗笑了。 “噗哧”一声笑,在这大而空的地方,十分醒耳。 二十一立刻眼睛一横,狠狠地捏了他手掌一把,只是女人手小男人手大,这一捏沈墨洲也没有什么痛感。 两人进关,看不到任何东西,下意识地停下步子。 身后大门,又是嘎吱一声巨响,随后又“嘎、嘎、嘎……”地慢慢合上。地面上的门缝光越来越窄,最后门“哐当”一声巨响,整个视线一黑。 关门声未绝于耳,又听见“啪”地一声巨响,不知从哪里来的五彩光,照亮了里面。 可见这城门道从门口往里,呈越来越小的趋势,到尽头又是看不见的漆黑。 两边的墙,哗啦啦地有机关打开的声音。 同时之间,墙上左右分别排列出现九个高大的矩形凹洞,十八声镇魂惧吼,“喝!”地一声,让人胆战心惊。若是胆小心虚者,估计会被这十八声齐喝震慑得腿软膝软,跪地不起。 五彩的冷光中,这左边九个、右边九个,同时出现十八个鬼王。 鬼王者,貌丑而凶,獠牙狰狞,身材高大与夜叉无异。或手执镇妖铃,或手执精钢叉,或掌握黑铁锤,或掌握阔背刀……狞恶若山精,诡吊如魑魅。 目光可见,黄光诡谲、绿光诡异、蓝光幽森、红光血腥、黑光恐怖,流转在十八鬼王身上,让着气氛愈发惊心动魄。 隐藏在城墙里千万小鬼,发出“嘻嘻”、“嘿嘿”的怪笑声,回荡在这长长的城门道中。 二十一紧紧地靠着沈墨洲,惶惑地看着这场面。 近侧一鬼王,将比人还高的巨大钢叉往地上一掷。 钢叉恰好插进两人面前的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墨洲拉着二十一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钢叉上折射着幽冷彩光,逼迫双目。 “何魂到此,路引可有?” 二十一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她到底是个姑娘,不怕鬼惊妖扰,敌不过威严震慑。 沈墨洲轻轻地将她护在胸前,低声提醒:“女先生?” “路引?路引?”二十一慢慢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僵硬。 沈墨洲是三魂归了三界,又不像雷大头那次一样是被偷了,再加上匆忙心急,她哪还记得过鬼门关还要带通关文书:路引。 “忘、忘带了……”二十一搂住沈墨洲的腰,小声地说道。 这时,忽然面前空气,火光一闪,火烬缝中飘出一张黄纸文书。 沈墨洲眼疾手快,一抓,拿下文书,只见上面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写着: 路引 娑婆世界,南瞻部州,无弦门子弟 灵魂欲借道鬼门关往幽冥地府 鬼王阴差速放行 莫误阳间行正道 发引人:十三弦 核验人:神鼎山仙寒一栀 沈墨洲轻推二十一,将路引递向她,“女先生,路引。” 二十一一愣,连忙抓住这张薄纸,双手奉上:“路引在此,各路鬼王请查阅。” 话音落下,文书飞出飘飘荡荡在各鬼王面前转了一圈儿,查阅完毕后,又飞回二十一手中。 一鬼王道:“既是无弦门人,便予通行。” 十八道森怖目光,让二十一起一身鸡皮。她道了声谢,硬着头皮拉着沈墨洲往里走。 每过一双鬼王,就听见一声震喝。二十一心有哀怨,她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一过这十八鬼王,就见一条幽深廊巷。 二十一还记着方才的怨气,对沈墨洲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过鬼王还牵着手,这会儿怎么都不碰他,走在沈墨洲身前。沈墨洲上前两步走在她身边,她就往前三步甩他在身后。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抓住她的手,“女先生……” “还得找你地魂,你这么多话干嘛!” 沈墨洲将她拉回身边,说道:“我就想问问,待会儿找到我地魂了,是不是意味着出现了两个我?” 这个二十一倒没想过。 在人间,魂魄是个整体,才是个完整的人。但沈墨洲特殊着,他的三魂已经回归三界,可能这是因为这样,但是一个地魂便有着自主意识吧。 “那我倒想看看两个你,哪个更混蛋。” “……” 两人走到廊巷尽头,就进了一高堂大庙。 庙堂内,高锅煮火,照得明亮。 堂下左右站着一排黑面鬼差,表情或喜或怒、亦哀亦乐。 左右鬼差中间,人立着一张大镜子,相互对照着。 庙堂之上,一张青案,案上牒文几摞,案后威严坐着一判官。 这判官,身着紫袍,怒目圆睁,双唇紧闭,正在翻阅面前文书,想是四大判官其二:罚恶司。 两人走到鬼差中间,众鬼差发出一声齐喝,以示威严。 罚恶司闻声抬头,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孽镜之前照一照,显善明恶别好坏,再做处置。” 说完,身后两侧鬼差向前,扣住两人。 两人皆有些挣扎,紧接着,沈墨洲被推向前,站在了那两面镜子前,左边镜子照四不——不忠、不孝、不悌、不信;右边镜子照四无——无礼、无义、无廉、无耻。 但见四不孽镜里面,看见了沈墨洲顶撞沈让的画面、以及悔婚于伏家小姐时,混乱的婚礼场面。 而四无孽镜里,则有沈墨洲出入烟花地、挥金如土以及杀人的场面。 沈墨洲愕然看向堂上,任是谁,被照尽一生龌龊事,在这肃堂之下不可抵赖,都会有些惶惧。 当真是人在做、天在看,逃不掉、躲不了。 过完这孽镜,身后鬼差将他往前一推,他跌向前。前面鬼差又一拥而上,压住了他身子,一抵他膝后,逼迫他跪下。 罚恶司慢悠悠地说道:“不孝、不信、无礼、无廉耻,堂下罪魂可知罪?” 这架势,是要办了沈墨洲的样子。 沈墨洲愣是毫无顽抗之意,“罪魂知罪。” 他做的,他认。 第一百九十章 地人返阳 二十一急了。 她怎么也想到,他会跑到这里来认罪来了! 二十一忙喊:“且慢、且慢!” “嗯?”罚恶司长鸣一声,威严怒目像尖锐的锥子一样,射向二十一。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鬼差压她上前。 二十一也被推向了孽镜前,但见孽镜就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她依旧是她。 罚恶司表情肃穆,剑指于她,问道:“何方魂魄,镜前竟无显罪责?” 二十一连忙上前,推开那些鬼差,跪在沈墨洲身边,拥住他,抬眼看堂上判官:“罚恶司在上,女魂乃无弦门下传人,他、他不归这阴间地府管。” 罚恶司眯上眼,看了看二十一,又看了看沈墨洲,这才发现异常:“咦?怎地是个人魂到此?” 罚恶司去翻公文。 沈墨洲抬眸看二十一,眼中满是自责,低声哂笑道:“女先生,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恶?” 孽镜专照清罪孽,清算一生。二十一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自然知道他心善,怕是照完孽镜,不可抑制的自责。 “不可恶!不可恶!你这辈子没过完,上面的清算不可作数!”二十一捧着他的脸,看着他,“你是最好的,等我们上去,我们一起,把错的事纠正就好。” “嗯……”这或许是二十一对他最温柔的一次,沈墨洲又怎么不振奋? 罚恶司兴许是翻到了那一页,将公文重重地一放,沉沉地呼了一口气,看着底下两人。 “杭州沈家独子沈墨洲。”罚恶司阴沉沉地喊。 沈墨洲恭敬回应:“在。” “你阳寿未尽,又是煞星转世。虽你已死,但有人相救,特准你还阳而去。但愿你重返人间后,能洗心革面,多行善抵过。希望你过廊巷之时,所行之善能引你直往赏善司堂下。” “是。” 罚恶司瞅了瞅二十一,什么也没说,只是喊道:“去,把沈墨洲地魂压回,交予此女。” 随即,罚恶司重新翻阅公文,冷冷地说道:“起来罢!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本司懒得与你们这些凡人多做纠缠。” 沈墨洲起身,弯腰扶起二十一。 两人转身往外走,堂后鬼差又压了一人出来。 两人回头,看到了另一个沈墨洲。 二十一看看身边的这个沈墨洲,又看看被鬼差压着的沈墨洲。 两个沈墨洲对视,目光隐晦。两人应是相互之间有感应,知道对方身份。 鬼差松开沈墨洲地魂,退去。 地魂沈墨洲大步向前,拉住二十一,将他扯进自己怀中。 “女先生……” 这下好了,人魂沈墨洲目光一沉,又拉着二十一另一个胳膊,喊:“女先生!” “诶、诶!”二十一夹在两魂中间,有些无语,“放手!放手!” 两魂互指,同时出声,“你先放!” 两人一愣,又同时回答:“不!你先放!” 二十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有些哭笑不得:这都是同一个人,到底在争什么啊! “你先!” “你先!” 两人竟然在这庙堂之中吵了起来。 堂上罚恶司抬眼,眼神嫌弃,厌恶地说了句:“可恼的凡人。” 随即,一挥紫袍衣袖,底下三个魂魄倏然腾飞,往上而去。 疾驰、疾驰、再疾驰,然后就是一片默然…… 一阵啾啾麻雀声传入耳。 二十一忽然感觉身上好像压了个重物,嘴上好像有什么凉凉软软的东西碰了碰自己唇瓣。 听觉、触觉,慢慢传达到躯体之中。然后…… 她睁开眼,刺目的光辉入眼,就看见沈墨洲的脸在自己的上方。 阳光好像给他的脸度了一层金,俊得有些不真实。 活过来了。 “沈墨洲?”二十一睁大了眼,看他。 沈墨洲眼神亮晶晶的,倒映着她的脸,嘴角慢慢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女先生~”他的声音依旧低低沉沉,只是那语气有些怪。 怎么怪? 二十一皱了皱眉,感觉他像一个在撒娇的小孩子。 她低头一看,发现沈墨洲正压在她身上,吓了她一跳,双手抵着他,猛然一推,将他推翻到了床下。 二十一坐了起来,指着他气呼呼地骂道:“你这臭流氓!” 沈墨洲屁股摔到地上,吃痛闷哼了一声。他慢慢地抬头,一双眼睛纯洁无辜地看着二十一,表情慢慢地变得委屈,“好痛……” 二十一瞪着他。 她心中的怨怼与喜悦开始交织纠缠。 她恼他,居然一声不吭就死掉了。她又开心,最终他还是没有死。 二十一道行低微,自然不记得阴间那圈儿的事,只是心中有些前所未有的汹涌情绪,让她莫名想哭。 她眼眶开始发红,目中盈盈水色荡漾。 二十一忽然就不敢看沈墨洲,别过眼,衣袖随意往脸上一抹。她才不想让沈墨洲又嘲笑她哭鼻子。 沈墨洲看到她好像哭了,慢慢地起身,在她面前虚跪下来,扳正她的脸,低声轻哄,“不哭、不哭!” “你走开啦!我不想看到你!”二十一凶巴巴地对他说道,眼里的泪水却愈发汹涌。 沈墨洲点点头,伸手捂住她的双眼。 二十一眼睛一黑,又恼了,拍开他的手,瞪着他,“你干嘛!” 沈墨洲认真地看着她,“你不想看到我,可是我想看到你。”他慢慢抬手遮住她的视线,“你看不到我,我可以看到你。” “……”二十一抽泣一声,温情慢慢涌上心头,忽然就哭不出来了。 从来没有觉得黑暗也可以这么温暖。 二十一双手搭上沈墨洲肩头,慢慢地圈住他脖子,抱住了他。 沈墨洲愣了愣,又露出了洁白的笑容,慢慢地站了起来,也伸手圈住了她的腰肢。 “女先生。” “嗯。”二十一闷闷地应了一声。 沈墨洲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用头蹭了蹭她的脸。 “……” 这一动作,让二十一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沈墨洲哪里不对劲。 她松开他,这才想起寒一栀。 “师娘?”二十一环顾屋内,没有看见人影。她呐然自语道:“走了吗?” 沈墨洲抓着她的手,往胸前放,“女先生……” 二十一回头看他,想抽回手,“干什么你?” 沈墨洲轻轻皱着眉头,可怜兮兮地对她说道:“女先生,这里好痛……痛……” “是吗?”二十一摸了摸他胸前,他就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表示痛楚。 “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好痛……”沈墨洲拿着她的手,在整个前半身都晃了一圈。 二十一狐疑地瞅了瞅他,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然后转过身,走到他胸前,掀开他衣襟往里瞧。 她看到了他胸前结痂的伤口,才想起他把符画在了身上,应该是这样才觉得痛。 二十一脸一红,忽然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合适,连忙收回手,道:“一点皮肉伤,过段时间就好了。” “嗯。”沈墨洲乖巧地点头,又靠近了她一点。 二十一后退两步,讲话有些结巴,“饿、饿了吗?” 沈墨洲表情一皱,可怜地拉长了声音:“饿~”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二十一转身往外走。 沈墨洲亦步亦趋。 门一打开,跨出门外,就看到了楚无痕端着吃的正朝这屋走来。 楚无痕眼睛一亮,立刻扩大步伐,“唉哟,姑奶奶,这一天一夜你总算肯出屋了。” 过了一天一夜吗? 楚无痕还没走到面前,就看到二十一身后有个人走了出来。他定睛一看——死了的沈墨洲! “喔!”楚无痕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打翻,左右摇摆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自己的手。 “沈老弟!”楚无痕的惊愕变成了喜悦,三两步到前,将手中早点塞到二十一手中,然后抓着沈墨洲反复看。“哥、哥这是夜路走多了,大清早就见鬼了吗?” 楚无痕怎么都不信啊,明明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怎么忽然就活过来了呢? 他看遍沈墨洲全身,然后去捏他的脸,来回揉搓,确认这活人的质感。 “嘿、嘿嘿!”楚无痕傻笑了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妹妹,你可真行!你和急不得到底师从何人,竟然有这般起死回生的能力。” “……” 沈墨洲脸都被他捏得变形了,一把推开了楚无痕,身体往二十一身上贴,嫌弃地看着楚无痕,撇嘴说道:“讨厌!” 二十一听到这一声娇嗔,双手一抖,猛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沈墨洲的天魂还未回体。 也就是说,现在的沈墨洲,是个——傻子。 楚无痕立刻察觉到沈墨洲这语气有些怪,蹙眉道:“沈老弟,你鬼门关前打个滚,人怎么这么矫情了?” 二十一有些惊恐地看了看楚无痕,又看黏着自己的沈墨洲,心中直呼不妙。 她连忙将手中的东西交予楚无痕,转身拉着沈墨洲的双手,仔细看沈墨洲的表情,试探着叫道:“沈墨洲?” 沈墨洲听见她叫他,眼睛就像灯一样亮了起来,也叫她,“女先生。” “……”二十一忽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沈墨洲反握住她的手,也学着她的样子,带着试探,问道:“你饿不饿?” “……” 沈墨洲立刻露出了可怜的神色,“我好饿,想吃东西。”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去揉自己扁扁的肚皮。 “……”完了,真傻了。 寒一栀人呢,不是说好天魂归她找的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明智不痴 寒一栀走之前,留了一封书信,差人送到了二十一手中。 信中交代: 地府阴差前来拘她魂魄,寒一栀迫于无奈,只好先行离去。 天魂一事,寒一栀不会置之不理,她依旧会去寻,用不了几日便会将沈墨洲的天魂送归体内。 至于仙若的事,寒一栀在信中也做了解释。 夺舍之法,本就是魂魄夺体,一强精神吞噬另一精神,此间并不代表被夺舍的人精神就会被吞噬。也有可能夺舍者反被吞噬。 灵女本身意念要比寻常人要强烈。早就说过,灵女有红颜祸国之力,但单靠一张脸皮,又怎么害得到人? 灵女一旦执着起来,害人害己,仙若一直都是幸运的。 寒一栀当年行夺舍之术,所用灵女只是一个小孩子,心智尚不全,自然夺舍容易。 宁青要夺舍仙若,一个半仙之姿的七十岁……姑娘(?)宁青也太高看自己了。 聪明不是坏事,但是凭着聪明去害人,那就肯定会自食恶果了。 咱单论年龄就可以把这自以为是、又有心理问题的疯子压得死死的,你或是堂堂正正、或是鬼鬼祟祟,天都看着,地都记着。 寒一栀留了一句,仙若即将突破灵女界限,化茧成蝶,飞升登仙。仙若的登仙台在庐山,人现在也应该往庐州去了。 要是二十一赶得急的话,应该可以在此之前,见仙若一面。 看到这里,二十一的心砰砰地跳。 仙若要登仙了。 宁青心术不正,却不小心把自己给搭进去,成就了仙若。 二十一抬头看天,就见天空流云遥不可及,飘走后或许再也不会经过这片蓝天了。 马上要分开了。 回首十八年朝夕相对的人,以后一个是地上凡尘,一个是天上流云,明明都自由自在,却再也不能在一起。 二十一连忙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楚无痕还跟个看稀罕货的乡巴佬一样,参观沈墨洲吃东西。 “咦,除了脑子有些不灵光外,吃东西还是不会从身上某处漏出来的嘛!”楚无痕摸着下巴,自语道,“人活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其他的就算了吧!” 沈墨洲饿了很久,吃了好几大碗面,吃完还咂吧一下嘴,完全一副小孩子心性。 “楚哥。”沈墨洲将空碗往他面前一伸,“还要。” 楚无痕回过神来,看看空底的碗,道:“沈老弟,吃够了吧!你都吃了好几碗了,再吃会撑坏肚子去。” 沈墨洲一撇嘴,又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想吃。” 为什么他撇嘴的时候,楚无痕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鄙视感啊? “……”楚无痕汗颜,只好又挥手示意店家再来一碗面。 二十一背着行李从房里出来,楚无痕看到了,立刻朝她走去。 “去哪儿?”楚无痕问的不是很大声。 “庐州。”二十一看了看那里还在吃面的沈墨洲,对楚无痕说道,“你帮我照顾好他——你还是送他会杭州吧!”二十一想了想,又说。 “送他回杭州?”楚无痕觉得有些为难,“我把这个样子的他送回去,沈老爷怎么受得了啊!” “没事的,你告诉沈老爷,要他不要担心,现在这个样子的沈墨洲只是暂时的就好。”二十一带上门,“马我骑走一匹了,我赶时间。” 楚无痕叹了一口气,要走他也拦不住,该做的他都做了,“那你注意安全。” “嗯。”二十一点点头。 二十一从马厩中牵出一匹健硕的栗色马,上了道。 仙若还在等她,她一定要好好和仙若道个别。 以后就见不到了。 二十一理了理缰绳,一脚踩上马镫,翻身上马。 她清喝一声,扬鞭正欲出发,就感觉后背有东西贴了上来。 二十一回头,就看见了沈墨洲坐在了身后,惊得她双腿一抖,刚好提在了马肚子上。马立刻踢着小碎步顺着道路往前。 忽然的动静让二十一险些摔下马。 沈墨洲扶住她的腰,一手拉住了缰绳,控制好了马。 “吁——”二十一手忙脚乱,连忙勒住缰绳,叫停了马。 二十一拧着腰,转身看沈墨洲,惊讶地说道:“你干什么?快点下去。” 沈墨洲委屈地看她,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二十一有些头痛,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他的腰,道:“你先下去。” “不!”沈墨洲微微皱眉,眼睛中满是哀怨,“你不下去,我也不下去。” 二十一有些想动脾气了,可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又不忍心,只得是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我要去见仙若,赶时间呢。” “那我也要去。”沈墨洲脸上神色扬起,高兴地说道。 “不行!” “为什么?”沈墨洲立刻又换上了受伤脸。 “我赶时间啊!”二十一再次强调,“带着你,就赶不及了。” “为什么~”沈墨洲不理解,带着哀求晃了晃二十一的身子,满脸都写着:带上我、带上我、带上我啊! “……”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会拉低速度的啊!可是,她又不能明说。 沈墨洲好像看出了她的为难,问道:“女先生,你是不是在嫌弃我?” “嫌弃你?”二十一愣了愣,皱起了眉头,“你从哪里看出我嫌弃你了?” 沈墨洲认真地伸出手,指着她的眼睛,“这里。” “……”二十一脖子一缩,还真莫名就心虚了一瞬。但她立刻就调整过来,坐正了身子,抖了抖肩,不耐烦地说道:“下去、下去,这么敏感做什么!” “你下去,我就下去。”沈墨洲就赖在马背上了。 “你下不下去?”二十一开了威胁腔。 下一瞬,她就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沈墨洲抱着腾飞起来,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 二十一转身推开他,瞪着眼睛。 沈墨洲看天,一脸的不屑,“下来了。” “……真是!”二十一又不好和他计较,毕竟是因为她,他才遭劫难少了一个天魂。她只能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去拉马的缰绳。 沈墨洲立刻贴上去,跟着她。 二十一用手指戳他,不让她贴着自己,道:“你、后退、后退、后退,不要黏着我。” 沈墨洲连退几步,低头看着地面两人之间的距离,俊美的脸上表情皱到一起,泫然欲泣,“女先生……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怎么又讨厌你了?”二十一扶额。 “我没把仙若送到庐山,所以你就讨厌我了,所以你就不要我了,所以你要离开我了。” 他说得好哀怨,二十一简直都要看到他头顶冒出的怨气了。 “啧!”二十一压下自己需要赶路的焦灼心情,挤出一个硬笑,安慰他:“没有,绝对没有的事!你想歪了。” 沈墨洲表情一亮,又贴了上去,微微弯腰,满脸期待的将脸凑向她,带着试探问道:“那带上我,好不好?” “……”二十一呵呵一笑,伸手向逗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乖,我会回来找你的。”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二十一的调子陡然一扬,显然是不耐烦了。 沈墨洲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和惊慌,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的期待慢慢被落寞掩盖。 二十一看了他脸上的情绪,像某种色彩一样由浅变深,心中忽然就有些心疼。 他直起腰来,慢慢地转过身去,不住地点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二十一在说话,“嗯,我等你回来找我。嗯、嗯!” 沈墨洲顺着林道往回走,背影逐渐离开她身边。 二十一看了很不是滋味,伸手欲挽留,但还是垂了下来。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喊道:“沈墨洲?” 沈墨洲停下步子,回过头来,看到她以为她答应了带自己走,不禁有些欣喜。可是,他的欣喜立刻被刚刚那一声不耐烦压了下来。 沈墨洲眸色黯淡地看着二十一,讷讷地说道:“仙若的事比较重要,女先生快走吧!快走吧!我等你回来。” 二十一手心发紧,郑重地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 她将缰绳在手中绕了一圈,拉着马转身,看着地上站得笔直的沈墨洲。 “我一定要赶在仙若走之前和她说清楚,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你等我。” “嗯。”沈墨洲顺从地点头,举起一只手,对她挥别。 二十一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又拉着马转身。 一抖缰绳,一扬鞭,马立刻撒开蹄子往道路尽头奔去。 不比在阴曹地府、不比人间阴阳处,人心总是要更复杂一点。二十一回归后,心立刻又放在了别的地方。 沈墨洲追了两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这曲折山路上。 他失落的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久久不能动弹。 沈墨洲目光往旁边树上移去,随手扯下一大把叶子,一片一片地往地上扔:“她会回来、她不会回来……” 手中叶子扔去一半,他又摇头。 沈墨洲抬头看看天,又低头重新扔树叶:“去追她?不去追她?……” 最后,他右手拿着一枚树叶,看着上面的纹路,讷讷地念叨:“去追她?” 他低头看了看另一片还躺在左手手心的的树叶,又看了看现在手里拿的这枚。 果断丢了另一枚躺在左手里的树叶,乐呵呵地举着右手的树叶,往回跑。 “去追她!去追她!”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刀山火海 “吁——” 楚无痕在驿站前勒停了马,举手示意众人停下奔波。 沈墨洲掀开车帘,一脸的不解,“为什么不走了?” 楚无痕回头看马车,“赶了一天路,很晚了,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吧!” “不行!”沈墨洲不干了,“停下来就追不上她了。” “……”楚无痕叹了一口气,翻身下马,道:“沈老弟放心,她只是个姑娘,体力不如我们男人,追得上的。” “那我们都追了一天了,为什么没有追上?” 楚无痕看天,有些无语。 不是傻了吗?怎么还是这么不好骗? “马需要休息。”楚无痕又重新看他,说道。 沈墨洲想了想,点头,“好,休息半个时辰、不,一刻钟……还是半刻钟就行了!” “……” 算了,说多了心累。 楚无痕示意众人下马,进驿站休息。 半刻钟后,沈墨洲准时开始催促楚无痕准备上路了。 驿站的伙计听见后,笑道:“公子,什么路这么赶?今晚可是除夕啊!” “哟,年三十了?”楚无痕一个大粗佬,也没注意时间,没想到忽然就除夕了,连忙招呼手下的那伙人,“来来来,今夜除夕,哥给忘了,都过来吃顿好的,犒劳一下!伙计,看你们店里有什么,就上什么……” 店里一下子热闹无比。 沈墨洲皱起了眉头,拍案而起,不悦地说道:“说好去追女先生的!” 楚无痕瞅了瞅他,没有理会。 残忍地说,沈墨洲就一个愚儿,听他的?楚无痕脑子又没秀逗!再说,大年三十吃顿饭,休息一下也不过分吧! 沈墨洲忿然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转身独自往外走,嘴里叨叨着:“一帮男人只知道吃吃喝喝、只知道休息,一个个连女先生都不如!” 她赶去见仙若,一定火急火燎的,顾不得吃、顾不得喝、顾不得睡! 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这帮懒鬼真是靠不住!还是得靠他自己! 沈墨洲牵着马出来,又想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又跑到厨房要人给他准备一些干粮。 账就算楚无痕这个懒鬼身上吧! 沈墨洲骑上了马,扬鞭疾驰而去。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辰一闪一闪,在天空划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流星跨越了半个夜空,慢慢地往地上坠落,变成一颗飘忽的绿色荧光,追随着疾驰的沈墨洲。 荧光碰到沈墨洲后背,一闪,然后熄灭不见。 “吁——” 沈墨洲立刻勒停了马。 他一手执缰绳,背笔直,显得人愈发英气逼人。 他扫视四周,眼神炯炯,当真是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明亮。 “呵!”他冷笑,“好你个女先生,到底是我不懂,还是你这蠢货太蠢?” 二十一到达庐山都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这几天她日夜兼程,马换了好几匹,没有合过眼,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 到了庐山,她又傻眼了。 这么大个地方,你让她上哪儿去找仙若? 寒一栀说,仙若要来庐山是因为她的登仙台会在庐山这里出现。 可是,二十一怎么知道登仙台是个什么鬼! 她想起师父有说过会有人接应,可是没说明白的事,二十一更加不知道了。 她找遍了庐山各个有人的地方,什么道观、庙宇,她上去一通自报家门,全都摇头表示:我不认识你! 二十一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 二十一真的好后悔,和仙若的最后一面,讲出的是那种残忍的话。 嫌弃她,指责她……真的是太刻薄,太残酷了。 仙若的心一定伤透了,不然也不会被宁青骗了。 还好老天爷保佑,没有让仙若出什么事,不然她死不足惜! 二十一身心疲惫,累到不行。 仙若要是真的成仙了,那应该不会怪她了吧!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二十一失落地往回走,扭头,顺着身边的山坡往天空看。 坡黄绿掺杂,连着天,上面有棵枯萎的不知道什么树,被淡色的天空勾勒得枝干清晰。 她又停了下来,往山坡上爬。 二十一爬到山坡顶上就很累了,倒不是坡有多高,只是这几天赶得厉害,身体本来就很虚了。 她低头看了看山坡的另一边,发现这边坡比刚刚她爬上来的一边还要陡一些。 山坡底下,郁郁葱葱一大片深绿色丛林,完全没有任何冬季的萧条景色。 山坡底下有块巨石,正对着上面枯死的树。 二十一踉踉跄跄地朝枯树走去,走近了,她才看见这棵枯死的树,是棵桃树。干竭的枝桠吹到了地上,被风吹得轻轻摇曳。 二十一走到树底下坐下。 她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尖,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自语道:“纸鹤传信能传到天上去吗?” 她不知道,但她得试一试。 二十一想了想,咬破食指,在纸上写下鲜红一几句话:仙若,对不起,那天我对你撒谎了。 血淋淋一句话,好像从她心中滴出来的。 二十一整个胸腔闷得好像要爆炸一样,她写不下去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指快速将纸叠成一只千纸鹤。 二十一的心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疲惫过,依靠在树身上叹气。 要是时间能倒流,她希望她从来没有和仙若讲过那些话,这样她就可以仙若多相处一些时间了。她一定让仙若天天开心,而不是扮坏人,以“为仙若好”的名义将仙若推得远远的。 是她太蠢、太胆小!她承认,那个时候太害怕结局,忘记了要抗争,所以才会离开仙若的。 到现在,什么都成定局了,能做的只有绵长一声无力的叹息了。然后期盼,但愿以后时间能洗去这些遗憾。 就算有一天二十一入土,她也没有机会亲口对仙若说出自己最真心的话了。 天人相距,云泥之别,永远也碰不到了。 纸鹤被放出,在风中展翅,却不是往天空的方向飞去,而是朝着坡下森林飞去,然后没入深绿的叶子里面,不见了。 是因为找不到仙若吗? 二十一站了起来,扶着树。一阵强劲的林风忽然从那林海波涛中掀起,二十一清晰地看到绿色的风浪,从底下深林的某处扩散开来。 树木被风卷得哗哗大响,风一下就顺着山坡朝她扑来。 要不是她扶着树,二十一都要怀疑自己会被风卷下山坡。 风云乍变,天空一下子乌云密布,变得昏暗无比,阴阴沉沉地,仿佛天随时会塌下来一般。 “要下雨了吗?”二十一被这忽变的天气吓到了。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震天,如万鼓齐鸣,听得人胆战心惊。 二十一站在山坡上,发现地下山林顶上的天空漆黑一片,而她身后远处,天却蓝蓝依旧。 这异象之天,好像天空缺了一个洞,随时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不妙、不妙! 天空的黑洞,伴随着阵阵雷声,紫色的闪电像蛇一样,飞速掠过黑云。 这闪电的颜色,她记得! “仙若?”二十一心头一紧,慌忙顺着往下走。无奈坡实在陡,她干脆半贴着坡,滑了下去。 这样下去,二十一险些就要刹不住脚了,还好底下那块巨石阻挡下了她。 闪电越来越厉害,整个林间都响彻着震耳的雷声。 是啊,还有天劫这个茬儿。有了寒一栀的帮助,她还以为就能一帆风顺了,但有些事由老天说了算呀! 一道一道紫色的闪电,接天到地,落在林深处。林中深藏的生物,百兽皆惧,万禽皆惊,四散而逃,只有二十一不顾一切往前、往着闪电的方向跑。 仙若在前面…… 仙若就在前面! 道道紫色闪电,一下一顿,发出刺眼光芒。 天雷区以外,无数人都看到了这一场面,庙中僧人出了寺庙、观中道士出了道观、村中百姓出了家门、城里平民上了街…… 凡是视线看得到的地方的人,全都对着那黑色的天空指指点点。 有人说是天怒,林中有妖触犯了天神,天神降雷处罚妖孽了。 沈墨洲勒马停下,看着那紫色的雷电,听着那隆隆的雷声。 他心悬到了空中,想起了仙若,也想起了二十一。 不用猜想,肯定是仙若在那里。 此天象,一定就是他在二十日记里看到过的天劫了。 他想起二十一曾几次从噩梦中惊醒,都呼喊着仙若的名字,想必她担心的一定就是这种情景吧! 谁也帮不了仙若。 紫色的闪电,从天落进那片森林,林中冒出了火光,在这里看着就吓人,很难想象现场是个什么样子。 她心里藏着这么大的恐惧,居然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这让沈墨洲很心疼。 沈墨洲沉喝一声,跃马扬鞭,朝着闪电的方向冲去。 风夹着热浪,从里往外扩散。 本来二十一还觉得冷,现在就被热浪烘得脸红扑扑的。 不怕刀山火海,她就想见仙若一面。这不是傻,不是倔强,十几年的相亲相爱,驱使着她必须要往前去抹平仙若心中的伤痕。 往前走,二十一逐渐走进了自己的梦境中。 视线所及,多出好多巨大的山石,她开始看见烧焦的树,看见被熏黑的土地…… 她腿发抖,因为她记得这些。 这是她梦里看到过的画面呀! 第一百九十三章 顽石心坚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烧焦的树木越来越多,灰烬反常的由地上往天上升。 如果一切都会与她梦中重合,她要怎么办? 腿软,走不动,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前进? 二十一怕呀!可是,这都不是她停下来的理由,而是她用超越梦中速度前进的理由。 如果这就是终点,如果这就是仙若的最终结局,那她必须要赶在梦中最后一幕发生的时候,见到仙若,大声告诉仙若她,自己是有多么想她。 二十一拼命往前跑,拼命往前跑,眼泪从眼中飞出,被她抛在了身后,又往晶莹地和灰烬一起,往天上升。 她忽然就看见了自己放飞出去的纸鹤,还在前面翻飞。 纸鹤知道仙若在哪儿。 二十一连忙跟在纸鹤后面跑。 她气喘吁吁、精疲力尽,但是丝毫不敢停下来。 忽而模糊、忽而清晰的视线中,她看到了那片被烧焦的空地,急促的呼吸声里,她听见了心跳声。 纸鹤首先冲破黑色的树林,那一画面仿佛都慢了下来。 道道紫色的闪电,紧逼着一个人影。 “仙若!”二十一的大喊声传来。 仙若闻声,回头,就看到一只纸鹤朝自己飞来。她什么念头都没有,朝着纸鹤扑过去,躲过了一道天雷。 完全是遵从本能的动作。 仙若手即将碰到纸鹤的瞬间,一道闪电飞灼而下,小小的纸鹤被闪电擦过,立刻化作了灰烬。 仙若心中一惊,摔在了地上。 二十一冲出了丛林,朝仙若伸出手,眼看着仙若摔到地上,二十一歇斯底里地大喊:“仙若对不起!” 雷声太大,二十一不知道仙若有没有听到。 然后刺眼的白光一闪,二十一脚底一滑,跌到在地。 天静、地静,无声无息。 雷声退去、狂风退去、黑云退去…… 太阳出来,阳光照射下来,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寺庙、道观,村道、城街,所有人好像战胜了什么一样,万民齐呼:老天有眼! 可最终这奇景,都只是成了茶余饭后的津津乐谈,终究是与民生没多大关系。 二十一灰头土脸,抬起头来,看着那空荡荡的尘埃出,喃喃重复:“仙若,对不起……” 二十一抱着脸,痛哭起来。 重来一次,再重来一次,她一定会跑得更快的! 早知道这一切都是定局,去他的修仙,她一定要守在仙若身边,不管有什么艰难险阻都陪在仙若身边。 太傻了!她太傻了!怎么会用为了仙若好的名义去推开仙若?她应该留下来,陪在仙若身边,将仙若捧在手心,好好守护的。 仙若守了她十几年,从来没有用过任何借口,丢下过她呀! 正当她伤心欲绝,哭得昏天暗地之时,忽然有一双手扶起了她。 “二十一?” 柔柔的一声,让二十一心中猛地一震。 她愕然抬头,就看见了仙若熟悉的脸庞。 纤尘不染的眸子比水清澈,无瑕无疵的脸庞比玉还要干净……美得不真实的人,好像从二十一的记忆中走出来一样。 二十一使劲擦自己的眼,怀疑这是幻觉。 “仙若、仙若!”二十一连忙爬起来,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仙若凝望着二十一,表情中带着缥缈,“你瘦了好多,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呢?” 仙若看到她脏兮兮的脸,便用手心握着袖子,一点一点地为她擦去脸上污痕。 不真实的是,二十一的脸上脏东西被抹掉,但是仙若的衣服却丝毫都没有脏。 二十一死死地抓住仙若的双手,睁大眼睛看仙若,害怕她会眨眼消失。 “我、我会照顾自己。”二十一一边抹泪,一边说,“我都会梳头发,我还会缝衣服了。” 她不敢问,刚刚天雷的事。如果这只是梦境的泡沫,那她戳破了,梦岂不就醒了? “快别哭。”仙若伸手为她擦眼泪,“刚刚的纸鹤里,你写了什么?我没看到,好可惜啊!” 二十一拉着仙若的手,往回走,“我们回去,回去我再告诉你好不好?”说完这句,二十一又惊了,“哎呀,我们没有地方要回去呢……” 她们又没有家,又何来“回去”之说呢? “没、没关系,”二十一完全自说自话,“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定下来,当我们的家好不好?” “走走走,我们去找我们的家,我们重新开始。” “仙若,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仙若不说话,一昧地跟着她走。 走过这烧黑的地,越往外,又开始绿意盎然。 出了这丛林,如瀑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山坡上。山坡下的那块巨石,发着淡淡的金光,透露着不寻常的痕迹。 沈墨洲背手站在巨石旁,神色复杂,看着这块石头。 他回头,看到了那两个姑娘。 二十一看到沈墨洲,人愣愣,又看到石头,心中也似乎知道了什么。 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仙若,僵硬地逞笑,“仙若,我们走其他路好不好?” “仙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们走别的地方,找一条更平坦的路,没必要爬山坡。” “仙若,你怎么不肯走?” “仙若,我们回去呀!” 仙若看到沈墨洲,扬起了一个笑容。 彼此都没事,不是挺好的吗?不好的过去,统统都忽略掉吧,大家心里有什么话都是心照不宣的。 比较他们心里都装着同一个人,都懂。 沈墨洲也冲她笑,笑容中带着无奈。 “二十一……”仙若叫她。 二十一浑身僵硬着,垂下头来,豆大的泪一滴一滴往底下掉。 仙若扶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问道:“我们和好,好不好?” “嗯……”二十一边哭边点头。 仙若捧着她的脸,在脸颊轻轻地亲了一口,哄到:“不哭了。” 二十一抽泣着说道:“对不起,我那天说的都是假话,我不该用那些话来伤你的心的。” “傻瓜。”仙若轻笑,“既然是假话,那你的心也一定很难过,我们扯平了呀!” 二十一说不出话来了。 仙若拉着她朝沈墨洲那里走,“好了,我该走了。” “不、不要走,好不好……”二十一知道这个请求是愚蠢自私的,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要是真的把仙若留下来,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不登仙,就会堕为地仙。 仙若第一次没有对二十一心软,拉着二十一一直往前。二十一一边哭,一边跟着她,一步一咯噔,走得牵强。 越是这样,二十一越不能控制自己,像个耍赖的小孩子一样,连连喊道:“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仙若走到沈墨洲面前,讲二十一推向他。 沈墨洲看着仙若,低低地笑:“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二十一又退回仙若身边,抱着她,试图撒娇,“师姐,二十一不想你走。” 仙若再次推开她,硬将她塞进沈墨洲怀中,“乖,二十一都这么大的人了。” 二十一嚎啕大哭。 她一转身,就看到仙若和寒一栀一样,身披彩光,从巨石上慢慢往天上升去。 “仙若!” 二十一一把推开沈墨洲,跌跌撞撞地追,踉踉跄跄地往山坡上爬。 沈墨洲见状,连忙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会不小心摔下来。 仙若低头看她,笑得一如既往,不像要离开的样子。 彩光扫过坡顶的枯树,好似注入为枯树注入一抹灵泉。本来已经死去的树木,忽然抖了抖枝桠,在人眼皮底下,重新抽芽生新叶。 长叶的同时,满枝头也露出粉色的花苞。 仙若越飘越远,二十一恨不得生出翅膀去追。 爬上山坡的那一刻,满树花苞瞬间绽放,一阵清风拂来,桃花瓣刷拉拉地飘下来,遮住了二十一的视线。 她使劲挥手,等花瓣散开,哪里还看得到仙若。 二十一倒吸了一口气,往后趔趄了两步,险些摔下山坡。 沈墨洲刚好上来,扶住了她。 二十一转身,抱着沈墨洲就哭了起来。 沈墨洲抱着她,也没阻止她发泄伤心。 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在山坡上,被阳光勾勒成了一道黑色剪影。 ……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到自己都累了,哭声渐弱,最后只剩低低地抽泣和微微颤动的肩头。 沈墨洲满心惆怅,看着空荡荡的天际,忽然就明了了二十弦写的那句:仙若与你,这世上只能留一个。 从此人间再无仙若了。 沈墨洲视线飘飘忽忽,慢慢地往这绿色的桃树望去,看到眼前的枝头还剩最后一朵粉桃,便伸手摘取下来,别在了二十一的发间。 他心生一念,捉着二十一的肩头,端正她的身子,轻声说道:“桃花?叫你桃花怎么样?与我沈墨洲同姓可好?” 二十一眼红得像核桃,一抽一抽地喘气,“仙、仙若,我想仙若……” “……”就当她答应了吧! 沈墨洲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顺着山坡线走,“我们回去,和我回杭州。” “我要仙若!我要和仙若回杭州!”二十一情绪激动,甩开了沈墨洲的手。 沈墨洲回头看她,眸色忽明忽暗,音色淡而清澈,“哭也哭够,若是我能帮你追上,我一定不会拒绝。现在,也就只能这样了。” “你混蛋!”二十一破口大骂,扭头又就走。 “你!” 她走得又快又急,沈墨洲一下没追上,她就噗通一声摔到在了地上。 沈墨洲慌忙上前,弯腰扶住她,免得她摔下了山坡。 只是她一直鞋子已经滚下了山坡。 二十一又开始哭了。 沈墨洲皱着眉头,扶她坐起,然后下去为她捡鞋子。 二十一泪都掉完了,坐在那里干嚎。 沈墨洲铁青着脸,半跪下来,将鞋轻轻地套在了她脚上,问道:“脚有没有扭到?” 她不回答,只顾着伤心,双手使劲地拍着两边的地。 沈墨洲停下动作,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脚腕,抬头定定地看着她。 “女先生、女先生……”沈墨洲拧着眉头,缓缓地说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不想听!”二十一大叫着,随手抓着地上的碎泥去砸他。 沈墨洲任她耍脾气,不闪不躲。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劝她,一块碎泥就飞入了他嘴中。 他脸都黑了,慢慢地吐出碎泥,阴冷着双眼看她。 他一直让她发泄自己心中不满,他还憋了一肚子气呢!居然就那样丢下那种状态下的他,扔下一句“你等我”就绝尘而去。 仙若在时,她只有仙若,现在都走了,她还是心里只有仙若。 当初答应她送仙若到庐山时做的约定,她是从来不打算做到吗? 沈墨洲忽地就心生怒气,将她按倒在草地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吻,舌齿相触,双唇厮磨,缠绵深情。 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了! 二十一愕然,愣住了,呆呆地,忘记思考,更别提什么伤心了。 沈墨洲抬起身子,离开她的唇瓣,居高临下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她。 “你这蠢货,莫要再这样痴痴傻傻地看着我!” 二十一怔怔地看着他,他那黑色的眸子,似是要喷出火来。二十一哪还敢看他,连忙缩着脖子别过头,不看她。 “仙若只是登仙了而已,不正是你日夜期盼的吗?现在哭哭啼啼是个什么意思?想害她吗?”沈墨洲冷声质问道。 “仙、仙若……”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又开始哽咽了。 沈墨洲郁火喷出,一拳砸到草地上,气急败坏地扶正她的脸,斥道:“莫要再仙若、仙若了!在我面前,不许再提这个名字!只准你说我沈墨洲、沈墨洲!” 二十一愣愣地看着他,也哭不出来了。 他的怒火,眼中伸出的情愫,让二十一心中对他的爱恋慢慢苏醒壮大。 她有些惊慌。 “女先生!”沈墨洲沉沉地喊,声音中带着压迫。 可是,当自己对上她的眼时,他怒气顿时就消散,气都气不起来了。 沈墨洲莫名地委屈,目光山洞,情深深、意切切,声音低沉地说道:“女先生何以眼盲至此?我。我是真的累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初始你时,我着迷仙若,只是因为轻狂,人生漫无目的。你比我知道,会被灵女迷住的人,多是心术不正、无所事事的人。而我,已不同往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我的意思你可懂?” “女先生、何时才能将我看进眼底,日思夜念的都是我沈墨洲这个名字?” “何时女先生的心爱之人才会是我沈墨洲?” “何时女先生的心中的天下,才能变成有沈墨洲的地方,与没有沈墨洲的地方?” “嗯?” 他提着她的双肩,用询问地目光看着她。 他在等她回答。 可是二十一心乱如麻,一会儿想起仙若伤心,一会儿又想着他刚刚那一吻让自己发懵。于是,她抿着嘴,半天地说不出话来。 “唉……”他叹了一口气,不再强迫她了。 他慢慢地扶起坐她,苦涩笑道:“我沈墨洲要什么女子没有?在你面前却要和另一个女子争风吃醋……罢了!罢了!” 他松手,只剩颓然叹息。 他欲起身离开,二十一才幡然醒悟,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沈墨洲浑身一止,缓缓回头看她。 她知道仙若是追不回来了,如果沈墨洲再走了的话…… 只见她轻咬薄唇,目光灼灼,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哑声哀求,道:“别、我……仙若……唔!” 沈墨洲眉头一皱,伸头吻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轰然!脑中一炸,二十一心跳如鼓,全身一个激灵。 沈墨洲方才一吻是怒火难抑,如今却已经冷静,知她青涩,浅尝辄止,定定地看着面红耳赤、再次呆若木鸡的她,唇边还带着满足的轻笑。 “方才,我与你说过什么?” 二十一嘴唇翕动,讷讷地回答:“不许……再提……” “嗯?”他脸色一沉。 “知、知道了!”二十一脸红得像个石榴,低头怯怯地看他。 “很好!”沈墨洲满意了,起身离开。 二十一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跛着脚亦步亦趋。 她想叫住他,问他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敢。 沈墨洲听见身后那深浅不一的脚步声,终究还是心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要抱、还是要背?” 这分明就是在调戏她! 以往她还能瞪他,可现在,她只敢红着脸,站在那里,不敢直视他。 “唉……蠢货!”沈墨洲扶额,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背对着她,道:“上来吧!” 二十一犹疑着,却再次惹恼了他。 沈墨洲也不管她了,站起来,“那便是想抱了!”不由她分说,粗鲁地将她横抱起来。 二十一低低惊呼了一声,瞪着眼,抬头看他。 “轻了这么多!”他蹙了蹙眉头。 随即,他看到她兔子一样红的眼睛,带着淡笑往向前方的路。 低低沉沉的声音,从头上传进二十一的耳中,仿佛还带着淡淡的体温,“女先生这样痴痴傻傻地望着我,莫不是迷上我沈某人了?” 二十一被他羞得耳后根都红了,环着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胸前。 这番娇羞的模样,她何曾有过? 沈墨洲内心狂喜涌动,双臂也抱得更加紧了!更加明显地感受到她在她胸前呼出的暖暖气息。 “女先生,之前约定的事,还作数吗?” 二十一抬头,收紧了双臂将脸凑到他脸颊,贴着他,低低地说道:“作数,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他感受到她的主动了,心微微颤抖。 终于!终于!终于开窍了! 忍得他好辛苦,他等到她懂得回应的时刻了,此时他眼中,整个世界,天地生光。 人生得意之时,就是她说这话的时候了。 现在,了然无憾。 这哪是寒冬,分明就是阳春三月。 后记: 其实“后记”什么的,都是虚的啦!就是为了让我画上一个童话式的句点—— 从此,我二十一师祖,和她男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咳咳,句号! 啥?说我金徘徊瞎掰?几百年前的事,我写的太详细了,明显就是假的。 童鞋,放学后别走,咱去我师祖坟前看看风花雪月、聊聊人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