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心未泯》 第1章 有缘人狭路相逢(1)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每每不高兴、沮丧甚至小绝望,就会仰起头来,深呼吸,仿佛这样,勇气才能倍增,胸腔的愤懑才会平复。 十二月十八日。 周宝言照例又去了一趟峨城。不过才一年时间,峨城的高楼大厦又赫然冒出许多。原来并不宽敞的街道显得更为狭窄了,人像是更多了。这也难怪,前些日子峨城才刚刚成功地举办了一届以龙文化为主题的旅游节,一时间,前来峨城试图一窥龙之真面目的游人成倍激增。 周宝言觉得好笑,哪里就真有龙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一个用以宣传的噱头,但趁此多个去处打发时间,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下了车已然临近傍晚时分,周宝言叫一辆三轮车,开至冠山脚下,付了车钱,一个人向山上走去。 三轮车师傅好心地扬声提醒,“姑娘,天太晚了,最好别上山。” 周宝言笑笑,冲他挥挥手。 沿着显然重新修缮过的石阶拾级而上,空气越发稀薄阴冷起来,冬天的夜来得早,暮色很快罩下来,放眼望去,一转眼间到处已是灰蒙蒙一片。偶尔有风掠过,树叶摇曳,发出唰唰轻响。 等走到半山墓园,宝言已然出了一身汗。她从包里掏出香烛,以及一把小小镰刀。 墓周已然长满杂草,宝言挽起衣袖,操起镰刀便开始锄草。杂草锄净,她开始在墓前摆上香烛,再从包里取出一瓶酒——那是峨城本地出产的二锅头,颇受峨城人青睐。宝言记得小时候,但凡宴请宾客,桌上能摆上这酒,已然是一种荣耀。几年里,它几易包装,品种越做越多,如今在省城n市的超市里,也能购买得到它。 宝言打开酒瓶,把酒轻轻洒在墓前。 “夏婕,你好。” 她耳语一般轻声问候。 天完全地黑了下来,宝言伫立良久,风扑来,开始带着刺骨的寒冷。 宝言微微仰起头,深呼吸。 她很欣喜自己这一次没有落泪,心底里却又不无惆怅,原来,时间是这么残忍,它会让悲痛减轻,会让思念变淡。过去的五年里,她每来一次此地,必无声恸哭。 她与夏婕七岁认识,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十五岁的时候她们击掌为盟,决定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但大学尚未毕业,她们彼此便已暗生隔阂,外人虽不得而知,彼此却心知肚明。 夏婕先抛下她。匆促得让她猝不及防。每每夜半惊梦醒来,她总懊悔不及解开彼此心结,又憎恨夏婕无情无义,不等她说声对不起便绝然离开。 宝言轻轻抚摸墓碑上的女孩照片,轻声说:“我今天刚刚听说,他就要结婚了。新娘子家里做生意的,很有钱。你看,夏婕,他最爱的,总归不过是他自己。” 又一阵风吹过,树林再次沙沙作响,像是夏婕首肯了她的说法。 “别再想他了。亲爱的。保重。”宝言站起身来。 她简单地收拾一下,开始往山下走。有路灯,但不知什么时候坏掉了,幸好还有丁点月光,努力一点,还是可以看得到前方的路。 不知什么鸟儿,突然凌空长啼一声,宝言打个寒噤,这才感到了害怕,于是加快了脚步。 突然间,从路旁树丛里窜出一个人影,不等她回过神来,已然一把把她推倒,就势抢过她的包,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叫,那人影便已重新窜入树丛,转瞬不见踪影。 她良久才反应过来,一颗心砰砰狂跳,下意识地摸一摸大衣口袋,幸好,手机放在口袋里,还有几十元零钱。 她不敢再多作逗留,迈开步子小跑着下了山。 但是,今晚怎么办?明天,又要怎么回去?霞姨是肯定不能惊动,只好把电话打到朱眉眉那里。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宝言!”眉眉口齿不清,像是刚刚睡醒。 “峨城有否熟人?”宝言单刀直入。 眉眉奇怪起来,“当然没有。不是你老家嘛,这话应该问你自己。” 宝言卡了壳。细想想,找眉眉又有什么用,远水解不了近渴,从n市到峨城,最快也要五小时车程。总不能恃这点友情而骄,让眉眉连夜驱车赶来救急。 “你怎么了?什么事?”眉眉问。 宝言搪塞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那我不理你了,继续睡觉,昨晚打了通宵麻将,累死人。”眉眉抱怨着挂断电话。 宝言发起呆来。她再次掏出口袋里的钱,这次细数了一下,总共有捌十二元伍角。 总够去酒吧里喝一杯吧,然后再找家电影院看通宵,至于明天,明天再说。 手机响起来,屏幕上一闪一闪现出两字,“宝贝。” 宝言赶紧接起来,叫一声,“欢喜宝贝!” 那头奶声奶气地也叫一声,“妈妈宝贝!” 宝言情不自禁地就微扬嘴角笑起来,“今天乖不乖?” 欢喜拖长声音,“乖……就是那个陈阳阳,今天又掀人家的小裙子,真的好讨厌哦!老是欺负人家!” 宝言答道,“妈妈上次不是教过你嘛,谁欺负你,你要学会反抗!” 欢喜喜滋滋地,“是啊,妈妈,所以今天欢喜反抗啦。” 宝言笑,“哟,真的?说给妈妈听听,欢喜宝贝是怎么反抗恶势力的?” 欢喜嘻嘻笑,骄傲地说,“我脱了他的小裤子!” 宝言吃了一惊,随即大笑起来,“哎哟,我的宝贝!” 欢喜很兴奋,“妈妈,我是不是很棒?你回来要给我加星星哦!还有啊,你在外头出差,一定要小心坏人!” 宝言心头一暖,温柔答道,“好,妈妈知道了。欢喜要乖哦,妈妈明天就回去。来,亲亲……” “亲亲,妈妈拜拜……” 电话挂断了,宝言定一定神,开始沿街行走,寻找可供消遣打发的去处。 一家名为旧时光的酒吧落入她眼帘。旧时光。宝言喃喃念叨两遍,立刻对它心生好感。好了,就是它了。她缓缓步入其内,厚实且松软的地毯顿时让她放松下来。音乐声传来,一首非常好听的英文歌: “dear diary today i saw a boy and i wondered if he noticed me he took my breath away dear diary i can''t get him off my mind and it scares me cause i''ve never felt this way no one in this world knows me better than you do so diary i''ll confide in you dear diary today i saw a boy as he walked by i thought he smiled at me ……” 宝言敲敲吧台,示意侍者,“啤酒!”停顿一下又追问,“多少钱一杯?” 侍者递过酒来,“12块。” 宝言满意地点点头,一口饮尽杯中酒,“再来一杯。” 其实这样的寒冬里,委实不适宜喝啤酒。但宝言有自知之明,她酒量低微,喝点啤酒也不过应应景。等酒意上头,才好放肆地回想一下久远的旧时光。 那些与夏婕息息相关的,欢喜与悲伤。 她轻轻动了一下身体,手臂便紧跟着碰着了身边人,杯里的酒顿时泼出去,洒了身边人一臂膀。 宝言惊叫一声,“啊,对不起对不起……”想也不想地就用手去帮忙人家擦拭。 那人轻轻躲开她,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 宝言一抬眼,先看到一双深黑眼眸,然后,浓的眉,薄的唇。他顾自凝视着手里的酒杯,正眼也不瞧宝言。 许是喝了两杯酒的缘故,宝言多了几份搭讪的兴趣和勇敢,于是凑上前去好奇地问,“你喝的这是什么?颜色好怪?” 他用眼角余光瞟她一眼,表情微微不耐,信口开河,“欲望之光。” 宝言愣了一下。 “有这种酒吗?”她喃喃自语。 男人又看她一眼,显然是突然来了兴致,朝她举举杯,“要不要来一杯试试?” 宝言被激之下,豪情万丈,“试就试!” 男人把杯子递给她,她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男人微微扬起嘴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再来一杯?” 来就来。 一直到后来,她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总共喝了多少杯。她靠在男人肩上,呢喃着发问,“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 乍一醒来,宝言只觉浑身酸涩,几乎连抬起手臂都觉得费力,而眼前太过光亮,刺得她眼睛发疼。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努力撑起一点身体来,眼睛闭了几闭,这才适应了室内光线,放心地睁开眼来。 是一间装潢精致的屋子,太过明显的酒店风格。宝言心中一凛,不是酒店风格,而是根本就是酒店!床头小几上,分明搁着一本精美的酒店服务指南。 怎么回事? 厚厚地毯上,散乱地丢着她的大衣,毛衣,裙子,以及袜子…… 啊! 宝言失声惊叫,不自觉地拢紧双臂,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赤裸着身体。 我的天!她不及细想,赶紧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里。双颊火烧一般发烫着。她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记忆像玻璃碎片般被渐次拼凑起来,像是与一个男人,喝了几杯,然后呢? 宝言捧着脑袋,只觉得头疼欲裂。 再愚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紧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窗外天光大明,看明媚阳光就知道时候已然不早。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夜被男人半拖着踏进酒店,打开门的刹那甚至还嘀咕了一句,“几星级的啊,看上去还不错。” 过多的酒精让她变得恣意放纵,她站在屋子中央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脱衣服。走进淋浴间的时候,她只觉从所未有的畅快。她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好学生,倍受老师宠爱,她历来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从未尝试过放纵自己——直到有了欢喜,所有人大跌眼镜,从此对她改观。 她从不分辩从不申诉。但就在此刻,所有怨气与委屈一齐袭上心头,她只想,好了,让我想干嘛就干嘛,哪怕就这一晚。 她脚下一滑,顺势坐到地上,扬声叫:“救命!” 男人打开浴室门。 男人的唇角绽开一朵了然于心的微笑,他长臂一揽,她跌入他怀中。他还穿着毛衣,心跳并不算激烈,她主动脱他衣服,送上唇去。 有那么一刹那,他好像有些犹豫,像是要推开她,她感觉到了,仰起脸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要结婚了……” 这话让男人稍稍动容了,怀里的女子热情澎湃,酒精让她的身体火一般地热,她紧挨着他,毫无察觉地挨擦着他的身体,他又不是柳下惠,身体立刻有了反应,他有些懊恼,说起来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怀中女人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偏偏他就唇干舌燥起来。 他暗哑着嗓子,警告她道,“别惹我……” 她微微仰起头,嘴唇鲜艳欲滴,眼神里略带一点天真与迷茫,他心里暗骂一声,“见鬼!” 她的手臂再度缠绕上来,他再也忍不住,微俯下身,衔住她的唇,她身体炙热,唇却带点微凉,他一沾上便不舍得移开,而她,更像是阴谋得了逞,立刻更紧地缠上身来,他甚至感觉到了她毛衣下的柔软。 她的手得寸进尺地伸到他衣服里,不怕死地搁在了他的肌肤之上,甚至洋洋得意地在他的肚脐上轻轻抠了一下。 他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再无犹豫地把她摁靠在墙上,她微笑着凝视他,那眼神,像邀请,像鼓励,他狠狠地吻住她,她好像并不擅长亲吻,略嫌青涩地回应着他,一股小小火苗自小腹升起,他恼怒于自己的反应,几乎是带着怒意开始咬她的唇,她受了疼,微微呻吟一声,他的大手已然果断地撩起她的毛衣,轻车驾熟地解开她内衣的搭扣……她倒抽口凉气,有那么一瞬间,她伸手低住他胸膛,像是想要拒绝他的亲热,他心里想,晚了…… 他绵延不绝地亲吻着她,她的反应是笨拙的,眉头皱起来,哀求地看着他,眼里倏地注满泪水,那表情像是在无声地哀求,“疼……” 他的心一凛,脑海里警钟大鸣,难道,她是第一次?但紧接着,经验告诉他,她并非处子。他放了心。这年头,但凡男人总有些顾虑,最怕招惹初涉人世的女子,责任太过重大,负担不起。他也不例外。 他动作渐渐激烈,她只无助地抓住他臂膀,头发散乱,几乎遮掩了她绯红面孔。 后来,他们又到了床上……后来,睡着了的吧,但她又被他弄醒了,半梦半醒之间,他的吻温柔缠绵,她只觉自己像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里悠然飘荡。 …… …… 细节一一想起,宝言只觉羞惭。 但是,男人呢? 到这时她才留意到,电视柜上安静地搁着一沓百元钞票,以及一个小小纸盒,宝言走近去,看清了,原来是一盒毓婷! 宝言顿时连耳根子都烧红起来。 她不能怪他,男欢女爱,原本平常,她甚至应该为此倍加感激,至少他还记得给付她一点金钱和紧急避孕药。 她很镇静地为自己倒杯开水,乖乖地吃下去一枚药片,然后洗澡,再然后,带着湿漉漉的长发离开了酒店。拐过街角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回了一下头,看清了酒店的名字:阿尔卑斯。 那些钱就揣在大衣口袋里。男人出手真够大方,宝言仔细数过,足有五千大元。 她逛了一早上商场,为自己买了新内衣、毛衣、大衣、裙子、袜子、鞋,当然还包括一个包。 专柜促销员很殷勤地询问:“你的旧衣服……” 她简短地说:“扔掉。” 虽然不过是自欺欺人,但她心里好歹得到一些安慰,全身换了一套新,仿佛自己重新变得干净纯洁了,那种被网上谈滥了的一夜情,根本与她无关。 她没有搭乘大巴,而是用剩下的六百大元叫了辆出租车,直奔n市而去。 抵达n市已经华灯初上,宝言给朱眉眉打电话,“出来,请我吃饭。” 朱眉眉懒洋洋地不太情愿,“我还要去醉生梦死。” 宝言厉喝,“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后,朱眉眉果然准时出现在零零柒。这是一间休闲吧,定位稍嫌模糊,像酒吧像茶吧又像书吧。 宝言和朱眉眉是这里的常客,混熟了也问过,“到底算是干嘛的?” 柜台里的长发小弟聪明伶俐,答道:“五不像。五不像便是咱们想要达到的境界。” 第2章 有缘人狭路相逢(2) 后来才知道这间零零柒,其实是由在大学校园里同挤一间宿舍的七个男生凑资经营,他们在校园里情同手足,最后却各自天涯,唯有长发小弟依然留在n市,驻守零零柒。 这样的背后故事让宝言十分感慨。 每个人都忙着应付生活,但总有怀念和眷恋旧时光的时候。每次踏进零零柒,她就会想起夏婕。 那个爱美爱俏爱哭爱笑的夏婕,那个颠倒众男生的,像是没心没肺的姑娘。她离开的时候才二十一岁。像一朵刚刚才盛开的花,一眨间眼便即凋谢。 宝言觉得抱歉,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她的身边。 她终生觉得内疚。 朱眉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叫我来又不说话。亲爱的,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的光阴,真的寸寸值千金。” 是怎么认识的朱眉眉,宝言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在同城论坛网友的一次见面会,又好像是在某次旅游当中……这是一个特别现实的姑娘,至高理想是嫁个有钱人。因为青春眼看着就快消失无殆了,这个理想最近变得越发迫切起来。 周宝言其实还是颇为疑惑的,朱眉眉姑娘什么时候缺少男人的青睐了?但她每每像挑剔的主妇到菜市场买菜,不是嫌人家卖相不够好就是嫌人家贵。她想要的男人,唔,宝言记得她曾向往地描述过:稍有小钱的(百万起),事业小有所成(不是董事至少也是金领),温柔(不会骂人,更不会动手),儒雅(绝不会当众抠鼻孔擤鼻涕),有品位(肯定不会皮鞋套运动袜),身材好(最好有四块腹肌以上),眉目清秀(参照韩剧中美男)…… 鱼和熊掌尚不可兼得,她还胆敢幻想貂皮虎胆。活该她剩到现在。不像周宝言,也算是窈窕淑女一枚,但鲜有好逑的君子。偶尔有,不及两日,便要求把欢喜送人。简直狗屁。对于周宝言而言,全世界的男人都及不上一个欢喜重要。 “有人邀请我去上节目。都市台的那个相亲节目——有缘千里来相会。怎么样,一块去吧。你也不能就这样过到老啊,总得为自己找个男人,为欢喜找个爹。”朱眉眉自包里取出指甲油,旁若无人地开始涂抹指甲。 宝言说:“欢喜有我这个妈就够了,她不需要爹。” 朱眉眉很是不以为然,“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每次上街,欢喜一看到男人抱着孩子的,眼睛就发直。” 宝言嘀咕道:“那全是拜你所赐,看见勉强长得过得去的男人就死盯着,早熟的表现,哪里就是想要一个爹了。” 朱眉眉柳眉倒竖,伸出手,轻轻搧她耳刮子,骇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宝言说:“那有什么,我现在天天教导她,永远不能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别人的承诺。” 朱眉眉完全败下阵来,“周宝言,算你狠。” 那算什么。周宝言只恨自己从小没父母教导,所以才会全身心地爱上一个男人,那伤痕至今尚未痊愈。 朱眉眉又问:“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周宝言沮丧起来,“什么消息也没有。” 朱眉眉横她一眼,“早就告诫你了,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低头。加班也好,独断专行也好,人家是顶头上司,爱怎么就怎么,关你鸟事,你非要抢个头阵卖弄那点子不值钱的意气,人家不开你开谁?” 周宝言接口道:“活该!” 朱眉眉轻哼一声,“知道就好。” 周宝言扬扬手,示意再上一杯酒。零零柒的调酒师手艺高超,品种众多,味道各异,周宝言偏爱一种略带花香入口微甜的果子酒,好几杯下肚也不会有酒意。 不知不觉,她又多喝几杯。朱眉眉的手机呜呜直响,她瞥一眼手机,对宝言说:“我朋友,那个找我上节目的。她刚调去这节目组,特别想干好。” 她转而讲起电话,“嗯?哪儿?哦,行行行,等我几分钟,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双目发亮,“怎么样,一块上节目?就算找不着男人,也有辛苦费拿。” 周宝言白她一眼,“无聊。” 朱眉眉嘻嘻笑,“那我走了哈。” 她拎起包要走。 周宝言叫:“记得买单。” 朱眉眉头也不回,“你买!” 这货。在某小学任教,因为不是班主任,工作挺轻松,薪资尚可,家里的环境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无需她操心费神。根本就不是那种真正缺吃少穿的类型,偏偏每每摆出一副饿钱相,恨不得把全天下的rmb全纳入囊中才算作罢。严格说起来,十分地不为人师表。 周宝言稍坐一会也跟着离开。 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车往霞姨家里赶。 霞姨来开门,一看到她就笑,“宝言回来了。”眼神示意她,屋里有客。 周宝言探头一看,挺面熟的一个大婶。她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怎么也没想起来这是谁。实在是小小峨城,论起来都成了有亲戚关系的亲人,周宝言从来就记不住,谁是哪家的表姐表表姐,谁又是谁家的表姨表表姨。 大婶看到宝言,已经率先露出笑脸,“呀,宝言回来了啊。”她同情地审视着宝言,“很辛苦是吧。唉,是这样了,一个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来了来了。 这些亲戚们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仗着那一丁点也不知到底是否真存在的情意来同情她关心她。 “宝言也真是难得……”大婶说。 霞姨轻咳一声,“那个,宝言,厨房里有红薯片姜汤,外头冷,去盛一碗喝。” 周宝言乐得脱身,赶紧答道,“好。”又礼貌地冲大婶微微一晗首,“您慢坐。” 走到房门边还听到大婶充满怜悯地对霞姨说:“这孩子怎么那么傻……你说,带着个孩子还怎么嫁?哪有那么傻的男人!” 她周身渐渐发烫,忍不住立住脚根,恨不得回过头来,痛快地回一句:“关你鸟事!” 她微微仰起头,深呼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每每不高兴、沮丧甚至小绝望,就会仰起头来,深呼吸,仿佛这样,勇气才能倍增,胸腔的愤懑才会平复。 她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床上的欢喜,大刺刺地熟睡着,被子被踢到一边。 一看到欢喜,她的心便温柔地牵动一下,所有愁苦郁闷都消失了。她走上前,为欢喜盖好被子,轻手轻脚上床去,合衣躺下。本想略微休息一会,但渐渐睡意袭来,她轻轻瞌上眼帘。 模糊中,突然欢喜伸过手来,探到她怀里,嘴里喃喃叫声:“妈妈!” 她立刻惊醒来,伸手握住欢喜的,轻轻应答一声,“妈妈在这里。” 欢喜像是听到了,满意地动了动嘴唇,继续睡去。 宝言凝视着她,忍不住凑上唇去,在她脸上轻轻亲吻。 “乖宝,晚安。” 她这才拉开房门走出来。 霞姨已经把客人送走,周宝言去厨房盛薯片汤,一边问:“来干嘛?” “女儿结婚,送喜帖。”霞姨答。 她凝视着周宝言,轻轻叹息,“宝言,也该找个人了。” 宝言夸张地喝大口糖水,强笑道:“怎么办?没有人肯娶我。” “宝言……”霞姨欲言又止。 周宝言笑笑,“我懂。霞姨。”她安慰地拍拍霞姨的手背,“多亏了您,霞姨……这些年,真的多亏了您……” 欢喜自小由霞姨带大,因为没有奶水,欢喜刚出生时总是啼哭不休,宝言一辈子也忘不掉,她与霞姨,晚上轮流把欢喜把在怀里哄,一场完整的睡眠成了最大的奢望。 那时候的她,一地杂乱,白天黑夜都觉得仓惶。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她恨自己总不够争气,一份工作总也做不长久。不是人家炒了她就是她炒掉人家,要不然就刚刚干得正好,公司便宣告倒闭。为此,她总在不停地失业,不停地找工作。 因为有了欢喜,她一刻都不能懈怠。欢喜要吃,要穿,长大一点还要读书。 宝言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她一向运气都不好。读书的时候,她没看的功课一定会在考卷里出现;所有人逃课都没事,等她迟到几分钟的那天,班主任便恰好亲临教室检查自习;一群人去买卤蛋,唯有她拿到的那个是坏掉的;然后,考驾照,科目一补考,科目二补考,科目三又补考…… 最悲惨的是,她爱的男人,生生被人抢走。 累极了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是身边还有他,也许就不会那么累了。这样的妄想每每让她感觉羞耻。那是一个背叛了她的男人,不值得她怀念。但无论怎么努力,总是不能遗忘。 幸好还有霞姨,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撑过来。 表哥远在加国工作,霞姨一个人,欢喜便一直由她带在身边,只嘱咐宝言,“你忙你的,工作要紧。” 宝言很是羞赧,她颠簸流离多年,仍然没有熬出头。 她洗了碗才离开。 坐在出租车上,接到了朱眉眉的电话,“有个活,看看你愿意不愿意干。一朋友,保险公司的,公司招业务员,没底薪。” 宝言犹豫不决,“你知道我不擅长推销……” 朱眉眉没好气,“我也不擅长,这么多年还没把自己推销出去。只要能赚钱,总得去试试。先干着,反正也不是专职,你大可继续找点别的什么做。” 宝言只好说:“那好吧。” 也许她真的有点眼高手低吧,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一个保险推销员。 回到自己的家里,她洗了一个漫长的澡。一个人居住,两居室实在算得宽敞。整间屋子里,最奢侈的家具便是那个硕大的木桶,需得踩上小木凳才能步入其中。她今晚还很矫情地往木桶里扔了几片干玫瑰花瓣。 房子是某单位的旧宿舍楼,虽然外表破旧,但胜在租金低廉,且就在闹市区,一下楼前行百米,便是繁华的步行街。每天深夜,从步行街总源源不断地传来喝酒划拳声。 周宝言喜欢这种嘈杂。这让她感到不那么孤单寂寞。夜晚不至于太过漫长。 临睡前,她在枕头上滴了两滴薰衣草精油。 加油,周宝言。睡意袭来之前,她对自己说。 春江园是朱眉眉给周宝言介绍的。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这里是n市有名的富人区。里头人非富即贵。不管你卖的什么险,哪怕一星期签一单,你也够生活了。” 周宝言说:“你真抬举我。一星期签一单……那是周宝言能做到的事吗?” 朱眉眉轻哼一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厮,听说读书时语文并不怎么好。 挂了电话周宝言仍然依照朱眉眉所说,找到了春江园。 春江园果然不负盛名,一踏入小区,便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矜贵气息。三车道沥青路,高大的梧桐,低矮的灌木,来回穿梭的无声无息的各种名牌车,深褐色的外墙,造型优美的阳台……周宝言不由得气馁起来,这年头,有钱就是好。 小区很大,到处四通八达。周宝言一时间有点懵懂,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她想起朱眉眉的教导:“看见带孩子的女人,就向她推荐分红保险;看见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兜售大病保险;嗯,碰到年轻男女,就跟他们聊聊意外保险,毕竟这年头,生命太无常了,他们都懂的;要是碰到那种事业小有所成的中年男人,向他们介绍万能险……” 周宝言啧啧惊叹,“你倒经验丰富。” 朱眉眉答,“才听人家说的,现听现卖。总之,记住最根本的一条,脸皮放厚,不屈不挠。” 周宝言答,“谢谢指教。” 眉眉是真心关心她,她知道。 宝言挺起胸膛,随便锁定一幢楼,阔步踏入大堂。 走进电梯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先去哪一层楼好?嗯,18楼吧。要发。这兆头好。 一梯两户。周宝言又艳羡了一下。 站在两扇门中间,她选择了右手边。然后,摁门铃。没人应答。她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顿时被泯灭大半。索性又摁左手边,心里暗暗祈祷,开门!开门! 门开了,但不是眼前这扇。而是右手边的那扇。 一个男人探出大半身子,脸颊一酡异样的嫣红,声音暗哑,“您好,哪位?” 周宝言一喜,赶紧凑上前去,正想开口,又踌躇一刻,问,“那个,您好像不舒服?” 男人看了她一眼,用鼻子唔了一声,再次问道,“您是?” 周宝言赶紧伸手扶住男人,“哎呀,你不舒服,坐下再说。你看你,全身都好热,一定发烧了。”没等男人反应过来,搀着男人手臂就走进了男人的家。“家里有开水吗?感冒药呢?”她自来熟地找饮水机,又打开电视柜,絮叨道:“家里一定要备个常用药箱……” 男人打断她,“喂……” 她转过脸笑,“厨房有姜片吗?切块生姜片刮刮太阳穴也会好受一点……”她张望一下,看不出来这房子的厨房在哪儿。 男人奇怪地看着她,突然嘴角微微一笑,伸手指了一指。 周宝言匆匆说:“哦……” 走进厨房她才松了口气,手掌捂在胸膛上,一颗心跳得恁的激烈。周宝言一辈子没这么厚颜无耻过。 好不容易才在冰箱角落找到一片快蔫掉的姜。周宝言匆忙间还是留意到偌大的冰箱里只冻着啤酒。 她走到男人面前坐好,示意他靠近自己一点,然后用嘴咬一口姜,不由分说地在他的太阳穴刮了起来。男人显然有点惊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周宝言丝毫未察,欢喜小时候,偶有小感冒,她就是这么做的。 她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藉机说:“一个人哪,不在赚钱多少,什么都比不上健康平安重要……那个,先生,你平时是不是不太注意自己的身体?工作很忙?” 男人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周宝言说:“身体就和金钱一样,需要精心打理才会得到满意的回报。就算顾不上打理,也得为它购买相应的保险……” 男人警觉起来,“保险?” 周宝言一鼓作气,“我是xx保险公司的周宝言,我们公司是国内最大的寿险公司,是我国保险行业第一品牌,在全国各省份及重点城市共设立了36家分公司。公司提供个人和团体人寿保险与年金、意外险和健康险等保险产品和服务……” 男人微微侧开脑袋,伸手挡过她的手,“谢谢您。” 周宝言怔了一下,“那个……” 男人礼貌地冲她点点头,“我还有事,马上要出去。我晚点会给你电话。” 第3章 有缘人狭路相逢(3) 周宝言失措地“哦”一声,眼见男人站起身来,明显摆出一副“好走不送”的姿态,只好讪讪地退出门来。 朱红色的防盗门轻轻磕上,周宝言只得转身进了电梯。 到了一楼才想起,她根本就没给男人留下电话号码,男人怎么可能给她电话。一种被欺骗和玩弄的耻辱感袭上心头来,她顿时灰心丧气起来。 她信步走到楼台亭阁间,无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几个老太太呜哩哇啦地说着宝言不太听得懂的方言,走了进来,很快在石桌上铺上桌布,哗啦啦倒出麻将。 宝言的目光落在面前老太太的麻将牌上。老太太显然水平有限,动作迟缓,每一张牌都要犹豫老半天,宝言忍不住出口帮忙,“打九筒,听牌了啦。” 老太太依言拿起九筒,“咦”一声,“真的咧。” 打出九筒,下一圈摸牌,顿时暗杠,再摸尾子,老太太叫一声,“杠上花!” 几个老太太“哟”地齐声起哄。 老太太赢了钱,笑咪咪地回过头来看了宝言一眼,“姑娘也住这里头啊。” 宝言听懂了,答道,“没有。我是来卖保险的。” 老太太怔了一下,“哦”一声,随口道,“你们有什么保险适合我们老人家啊……” 周宝言打起精神,赶紧说道,“有啊有啊……” 真是无花插柳柳成荫,到头来,在座的四位老太太每人花了四百多块买了一份小额医疗险。 钱不多,但已经极大的鼓舞了周宝言。告别老太太的时候,她一个劲地朝她们鞠了好几次躬。 她正想着再接再励,手机响了起来,“怎么样,今天可有收获?”是朱眉眉。 宝言说:“几个老太太帮我开了张。真没想到。” 朱眉眉不以为然,“早就告诉你,那园子里头,连老太太都比咱有钱。” 宝言答,“受教受教,怎么,请我喝茶?” 朱眉眉道,“咱上班族,哪你那么空闲。” 宝言气苦,“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朱眉眉嘻嘻笑,“说正经的啦,上次跟你提的那个,上节目的事,怎么样?” 宝言一口回绝,“不去。” 朱眉眉说:“帮人家忙也等于帮自己忙,说不定啥时候就要求到人家头上。” 宝言叹息,“干嘛非找我。” “你有新闻噱头啊,未婚妈妈,就这,收视率就不用发愁。”朱眉眉倒也坦白,“其实事先都有演排的啦,不会让你难堪,而且,报酬也还不错。” 宝言喝道,“滚,咱不赚这种钱。” 朱眉眉毫不客气,“怎么了?这原本就是一项事实,你要是怕当初就不要生下欢喜。如果真勇敢,上上节目算什么?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真碰上一个对眼的。” 宝言被噎得半晌无言,良久才说:“这不是帮着节目组造假嘛。” 朱眉眉简直恨铁不成钢起来,“这世上连纯净水都有假,别告诉我你已经二十六岁,还天真得相信这世上还有真的东西。” 真偏激。宝言想,但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反驳她的话来。嗫嚅半晌,嘀咕道:“怎么教师也好去上相亲节目吗?影响不太好吧。” 朱眉眉振振有辞,“教师又怎么样了?教师也是人,是女人,而且是一个恨嫁的老女人!” 宝言再次语塞,良久才悻悻而不甘地说:“请我吃饭!” 轮到朱眉眉担心起来,“真的没关系吧。你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 周宝言啼笑皆非,说道,“算你有良心。”清清嗓子,认真地说:“你说得对,眉眉,我就是未婚妈妈,这是一项事实,我怕什么怕!我光明磊落得很。欢喜是我的心头宝,因为她,我永远不会后悔。” 朱眉眉一声欢呼,“说得好!”她“嘭嘭嘭”地拍两下手掌,“晚上等我,一块吃饭。顺便见见我那朋友。” 距离晚上还早,周宝言转身回家打开电脑收发邮件,除了几封垃圾邮件,再无其它。她心头沮丧,投出去的求职信竟然无一回复。这打击真不是一般的大。 她百无聊赖地在网上闲逛,突然看到本城论坛里的一张置顶贴:“十二月二十四,徐xx与您共度璀璨平安夜……” 周宝言心里一动,徐xx是个颇具盛名的香港歌手,素称少男杀手,事实上基本老少通杀,此次来n市,必定招来许多粉丝,如果能弄点荧光棒去演唱会现场外兜售,一定很好卖。说干就干,她立刻百度了一下本地何处有荧光棒出售。不能不说,网络真是个好东西,周宝言很快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百度结果显示,这是一家位于市郊的小作坊,还附着详细的电话号码。 周宝言心里一喜,立刻照着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良久才有人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来意说了一番,那头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听了她的话,犹豫了一下说:“可是我们这个小作坊早就关闭了啊。” “啊!”周宝言又吃惊又失望。 突然那边传来一阵低低说话声,只听得女孩叫道,“哦,你等一下。” 周宝言心里又生出一线希望来。 只听得女孩说:“哦,我朋友说杂物室里还有原来卖不出去的荧光棒,你要是有心全买下,就随便给个价钱算了。我们正好也要搬家,那些东西怪挡手挡脚的。” 周宝言喜出望外,赶紧答道,“好好好,你把详细地址给我一下,我马上过去!”她伸手扒过来纸笔,“嗯,您请说,嗯,江阳路45号……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她立马换上鞋冲出门去,匆匆打辆车,直奔江阳路而去。 江阳路其实距离她所住的地方不算远,这里遍布各类大小型工厂以及家庭式小作坊,车子到路口,已经无法开进去,周宝言只好下车来,一路询问着前进。沿街摆满摊子,密密麻麻地挂着衣服,床上用品,各类杂货,周宝言边走边咋舌,她在n市也算呆了多年,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发现这也是幢旧民宅,大概因为年久失修,处处显得破烂不堪。一扇生了锈斑的铁门半敞着,听到动静,一个女孩探出半个身子来,“你好,你是?” 周宝言赶紧迎上前,答道,“我就是刚才给您好打电话的……嗯,我叫周宝言。” 女孩露出一丝微笑,“哦。你好。”她向她点点头,示意宝言跟她走。两人走进铁门,又是一条阴暗长廊,乍然从亮光踏进黑暗之中,宝言颇不适应地闭了一下眼睛。 “诺,东西就在这里啦。”女孩缓缓推开眼前的一扇木门,一股湿润的霉气扑面扑来,周宝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女孩坦言道,“我们这片区已经被开发商买下来,过几天就要搬走,我也不跟你要什么价了,反正也是尾货,你看,这里两大袋,给个一百块,怎么样?” 周宝言张了张嘴,“啊……” 女孩有点不安,“不算多吧……” 周宝言打断女孩,“不多不多,太谢谢你了!”她两眼发光,握住女孩的手甩个不停。一百块。一百块算个什么球。这年头,一百块能干点什么。她竟然可以用一百块就买下两大袋的萤光棒,转手一卖,怎么也不会亏本啊! 女孩笑了,“其实这个东西卖起来也还能赚些钱,就是辛苦点,卑微点……” 周宝言说:“没事没事……” 赚钱就是王道!辛苦算得了什么!再说了,靠自己的双手和本事赚钱,有什么好卑微的。 她在小巷里转了一圈,找到一个开三轮车的老伯,讨价还价近二十分钟,终于以二十元钱敲定,老伯负责把两大袋萤光棒送至她家。 还在装车,一辆白色宝马缓缓开进巷子里来,看到三轮车挡路,司机百般不耐地摁了摁喇叭,周宝言百忙之中扬声道,“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宝马车等了一会,显然不耐烦了,缓缓逼近来,那样子分明示意三轮车后退避让。 周宝言顿时恼怒起来,靠,开个宝马就了不起啊。 于是张口喝道,“喂,没看到人家在装东西嘛!”她大刺刺地走上前,敲敲车窗,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男人面孔。男人的五官棱角不错,但戴着墨镜,看不清真正面目。 “你,退后。”她指指他,“要不然大家都塞在这里,谁都没得走!” 男子摘下墨镜,宝言皱皱眉,这人,看上去有点面熟呀。 “我赶时间。”男子简短地说。 周宝言一听这话就不爽,顶撞道,“我也赶时间。” 男人皱起眉头,盯着她。她并不服输,也倔强地回视着他。半晌,男人认了输,开始缓缓倒车。 周宝言胜利地笑了笑,突然间蓦地想起来,是了,此男人便是刚才那彼男人!难怪觉得他面熟! 咦,茫茫人海,转眼便能碰上两次,也算缘分。只可惜不是姻缘!周宝言自嘲地想。 两大袋萤光棒搁在客厅里,顿时让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显得更为逼仄了。周宝言心满意足地坐倒在沙发上,此时才觉得困乏,不时便熟睡过去。 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阴沉暮色,手机搁在小几上,不停地呜呜震响。周宝言拿过手机,电话是朱眉眉打来的,她瞥一眼时间,原来竟然已经六点了。 朱眉眉开口便骂,“半天不接电话,还以为你在屋里突发身亡。” 周宝言揉揉眼睛,抱怨道,“你这狗嘴永远吐不出象牙。” 朱眉眉哼了一声,“一个人独居的可怕就在于此,有可能死在家里多日都无人发现。” 周宝言打个寒噤,强笑道:“放心,那种悲惨的命运决对不属于你和我。” 朱眉眉笑,“就是。你动作快点,古藤老树茶餐厅。” 周宝言应道:“好好好!” 她匆忙洗个脸,套上薄大衣出门去。 n市地处亚热带,再寒冷的冬天也冷不到哪去,往往别的城市雪花飘飘,n市照样艳阳高照。周宝言有个网友,是北方人,最羡慕的便是周宝言可以天天洗澡。 一走进茶餐厅,一股暖气迎面而来,周宝言最怕热,立刻脱下大衣,朱眉眉已经在靠窗位置朝她招手,“宝言,这里!” 周宝言一边落坐一边道歉,“不好意思,来晚了。”顺势将朱眉眉的朋友打量了一番。她原本以为朱眉眉所说的朋友是个女人,没想到其实是个男人。男人打扮得很时尚,黑夹克套灰毛衫,大围脖,毛刺刺的短发很精神地竖立着,白色眼镜框。周宝言暗自被雷了一下,她自小身周都是些循规蹈矩的普通人,这么前卫的同志委实没碰到过,但转念想想就释然了,人家什么人,人家是娱乐圈里的人哪。 朱眉眉为他俩作介绍,“我朋友,潘晓波。她就是周宝言。” 潘晓波朝周宝言伸过手来,“你好。” “你好。”周宝言礼貌地回道。 她其实有点惦记她的那些萤光棒,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她连袋子都还没打开。它们会带给她一笔横财吗? 突然朱眉眉在桌下狠狠踢了她一脚,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啊?嗯嗯嗯,这牛排不错!” 朱眉眉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晓波说了,一般人想上他们节目,还得付钱呢。”言下之意就是,她们俩已经赚大了。 周宝言只好说:“谢谢谢谢!” 潘晓波露齿一笑,“我们不看那点钱,关键是看人……” 周宝言轻咳一声,“那个,这些我也不懂,您看着办吧……” 潘晓波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起她来,“您放心,不会让您难堪的。” 周宝言笑笑,“那就好。” 她才不怕。再难堪的场面她都应付过来了。这些年来,当着她面,又抑或在她背后说三道四的人还少吗? 潘晓波笑道,“我和眉眉是好朋友。”他意昧深长地看了眉眉一眼。 眉眉赶紧解释道,“算我闺蜜一枚。” 周宝言看出点名堂来,这潘晓波对朱眉眉分明有点意思,朱眉眉愣装懵懂,男人也不揭穿。做朋友总比做路人好,说不定哪一天就进化为情侣。 最后说好三十一号中午电视台见,下午三点开始摄录,节目将于元旦播出。 潘晓波再三叮嘱,“不用紧张也不用刻意,就像去某某人家里做客一样。不不不,不对,这比喻不恰当,应该是相当于去参加一场相亲会。区别仅在于,是同时与另外的21个女人共同品鉴一个男人。” 周宝言夸张地松口气,“我还以为必需浓妆艳抹,穿金戴银……” 潘晓波对朱眉眉说:“你朋友很有意思!” 周宝言谦虚答道,“你也是。” 饭毕潘晓波要送俩女人回家,朱眉眉坚持不肯,潘晓波无奈,只好开车驶走。 朱眉眉扬手叫计程车,周宝言忍不住便抱怨,“真是,非要浪费这个钱,有免费车又不肯坐。” 朱眉眉说:“他那破车子一开进我们小区,全天下都知道我朱眉眉跟了个穷小子。” 其实人家那也不算破车子,白色雪佛兰,十多万吧。周宝言哭笑不得,“朱小姐原来这么大牌,失敬失敬!” 朱眉眉伸手扭她脸颊一把,幽然一叹,“其实是不想让人觉得我有了对象。你也知道我住那小区,动不动就能碰上个金龟,万一为此就失去了钓金龟的机会可就得不偿失了。” 朱眉眉租住的小区叫嘉和城,在n市是与春江园并驾齐驱的所谓富人区,朱眉眉一月薪水倒有三分之一付了租金。朱眉眉一直自嘲自己是打肿脸充胖子,但是,不入虎穴,蔫得虎子?! 周宝言动动嘴角,“但愿你梦想成真。” 其实她有听过朱眉眉的故事。据说大学校园里谈的恋爱,非常的情深意笃,甚至连未来也已规划好,但后来男生母亲患病,医疗费像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吞噬着金钱,最后,也吞没了他们的爱情——一女生的一张银行卡,倾倒了他心中的天平。他选择了那个她。 朱眉眉大受刺激。从此坚信金钱是万能的。自己不能做个有钱人,只好寄望于未来夫婿是个有钱人。以便有一天,旧爱重逢,耀武扬威。 两人站在路边等了半天,也没计程车停下。周宝言看一眼身际橱窗,里头摆放着美轮美奂的蝴蝶结,朱眉眉也跟着凑上头来看,惊叹一声,“哇,好漂亮!” 周宝言喃喃道,“任何人戴上都会成为公主……” 朱眉眉建议道,“买一个送我吧。不贵,估计也就几百来块。” 周宝言道,“滚!” 话毕心里却一动,记得在某论坛上看过一个贴子,手把手教人如何制作蝴蝶结。于是嘴上说道:“什么鬼东西值这个钱,等我自己弄个送你。” 朱眉眉扬扬眉,“说话算话!” 第4章 有缘人狭路相逢(4) 大约是真想得到一个蝴蝶结,计程车停下,她甚至抢着给宝言付了钱。 宝言回到家里,先是找出一个还算漂亮的硕大购物袋,把今天买来的萤光棒统统装进袋子里,这才再次翻箱倒柜,寻找记忆里的花格子布。不期然地,几颗彩色珠子从抽屉里滚落出来,应该是欢喜遗落下来的玩具之一。再翻找到几枚旧发卡,好了,一切准备妥当。 宝言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蝴蝶结的做法。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快找到了曾看过的那张贴子,于是找来剪刀和针线,开始认真地做起针线活来。 她自小和霞姨一块生活,霞姨早年丧失,仅靠在工厂里的微薄薪水过活,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宝言来到霞姨家时刚七岁,因为她,霞姨比从前更为拮据起来。但凡宝言和表哥林海峰的衣裤鞋袜有个破损,霞姨便总是亲手缝补。为贴补家用,霞姨又从外头接了些缝纫活,为裁缝们钉钉扣子撩撩裤脚边什么的。印象里半夜醒来,总能看到霞姨的房里透出暗暗的灯光来,还有隐约的缝纫机声响。 宝言懂事,常常抢着帮霞姨干活,久而久之,宝言倒也做出一手还算不错的针线活来。 想到这里,宝言的喉头紧了一下。对于霞姨,她亏欠的实在太多。从前,她抚养了她,现在,她又照顾着她的女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和林海峰总算能够自食其力,林海峰更是能干异常,每年往家里寄回来的钱不少。经济上是宽裕了,欢喜也渐渐长大,霞姨的心思开始落到宝言和海峰的终身大事上,平日无事就总要闲叨几句。 想出了神,冷不防针尖刺破了手指,一阵锥心的疼痛传来。她搁下针,去找创可贴,打个电话给欢喜,虽然不是每天必定去看望欢喜,但每晚一个电话却是固定的。 电话一接通,欢喜甜甜的嗓音便传了过来,“妈妈,我给你画了一幅画,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哦。” 周宝言微微一笑,“好乖的欢喜啊。妈妈也有礼物送给欢喜!是妈妈亲手做的哦!” 欢喜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是什么啊?” 周宝言故作神秘,“现在还不能告诉欢喜,因为妈妈想给欢喜一个意外的惊喜!” 欢喜喜不自胜,“那欢喜赶快去睡觉,等到了明天,就可以收到妈妈的神秘礼物了。” 周宝言温和答道,“好,乖宝快去睡!” “妈妈晚安!” “宝贝晚安!” 挂了电话,周宝言继续干手工活。这蝴蝶结看似简单,但要做得漂亮还真不容易。她一连做了三个,都觉得不够精致,埋头继续重做。一直做到凌晨才满意地收工。上床时才觉得了手臂酸痛,但一回头,便看到漂亮的蝴蝶结整齐地搁在床头,心里一阵欢喜。 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任何,总是不觉苦累,付出一切皆值得。 宝言很意外地梦到了莫栩宇。在梦里都不禁感慨。呵,莫栩宇。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梦到过他了,久到几乎自己也以为,早就把这个人忘了。 他生日,她熬了几个通宵,做成一个略嫌粗劣的手机挂件——一个拥有一头蓬乱黑发的小布娃娃。她把它揣在怀里,想要送给他。她在校园小路上一直走,一直走,小路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漫长,怎么走也不到头,她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而前方的路仍然遥遥不见尽头…… 她一着急,便惊醒过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外渗进几许月光。梦境清晰,让她不觉弯起嘴角自嘲地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她还是如此惧怕回忆那一幕。在小路的尽头,她看到了莫栩宇。他正与一个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 她没受过爱情的伤,所以不知道这伤竟然是这么痛。像被人生生挑了脚筋。砍去手臂。 他如果要爱上别的女孩,至少也要给她一点暗示啊,这样她发现真相时,就不会以为天塌了下来。 她起身找水喝。 手机搁在沙发上,一闪一闪地。宝言拿起来看,是条未读短信:不日回国,盼联系。 她的手微微颤抖一下,但立刻镇静下来,摁了删除键。 再也睡不着,裹了毛毯蜷在沙发上看电视。 快天明时还是打了个盹,奇异地梦到莫栩宇对住她叫嚣:“把孩子给我!” 她再一次被惊醒。 这兆头真不好。 她郁闷地去洗漱,偶一抬头,自镜子里看到自己,眼睛浮肿,皮肤暗黄,头发干枯,不像二十多倒像三十多!她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用手轻轻抚摸脸庞,暗想,也许答应眉眉是对的,她真的应该为欢喜找个爸,为自己找个男人!时尚杂志里有说,有男人滋养的女人比一般同龄女性要显得至少年轻两到三岁,反之,则可能老相至年长三到五岁!这就意味着她之所以这么灰头土脸,完全就是因为这些年,体内的荷尔蒙就没受到刺激过。 出门前她换了套运动服,把做好的蝴蝶结塞到包里,又顺手把那三个不甚满意的蝴蝶结系在了长挎包的链子上。 她估算了一下时间,演唱会是八点正式开始,那么按照惯例,七点钟就会开始陆续入场。她五点抵达演唱会场外,应该正合适。 她在零零柒打发了几小时,直至相熟服务生上前关切询问:“宝言姐,你等的人还没到?” 她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一天出入零零柒的皆是成双成对之情侣。所以说单身男女们最最厌憎的便是所谓这节那节,平日不觉,总要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孤苦伶仃。 她于是在四点钟就抵达了文体中心广场。她以为自己来得太早,却没想到粉丝们早就等候在此,一堆堆,一群群,手里执着横幅:anna,我们永远热爱你! anan便是林xx的英文名! 周宝言不禁心生一丝向往,做明星还是好,虽然不定有人黑,但至少不怕没人爱。 她开始兜售她的萤光棒,“为你所喜欢的那个人在沉寂的黑暗里挥洒出一丝光亮,那是你所能给她的最好的支持和温暖!” 这句推销词她想了好久,开始出口时自己也觉得好恶心,但热情的粉丝们全被打动,纷纷慷慨解囊。一支萤光棒她叫价五块,鼓胀的购物袋顿时瘪下去一截。 六点钟过后,她袋子里的萤光棒只剩下一半,广场上人却越来越多,周宝言便大胆地把萤光棒提价至十块。 不到半小时,她的袋子里只剩下最后几支萤光棒。她只要稍微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包内的夹层里,那厚厚一沓的钞票。她兴奋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突然听到一个男声询问,“美女,那个,多少钱?” 她头也不抬,爽快答道,“就剩下这么几支了,全给你,一起给十块钱好了!” 她把萤光棒取出来递过去。 男人有些诧异,“嗯?” 她也有些惊讶,抬起头来,一张甚为眼熟的面孔落入眼帘,“已经算你很便宜了。” 男人摸摸鼻子,轻咳一声,“我是说,那个,蝴蝶结……” 男人身材修长,眉目英俊,穿一件黑色长大衣,她立刻想起来,她见过他!某日,她去春江园,好心好意地用姜片给他刮过太阳穴,然后顺便向他推销了一下保险……然后,又在江阳路的某条巷子里,碰上过他……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冷淡下来,“那个啊,一百块一个。” 男人也不多话,掏出钱夹数出三张百元钞票,“哪,三个我都要了。” 周宝言深感疑惑,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一旁站着三个男人,看热闹似地朝着这边嘻嘻笑。她一时想不明白个中玄机,但又不肯轻易妥协,于是改了口,“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两百块一个。” 男人迅速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再数出来三百块,“哪,给你!” 她冲口而出,“三百块一个!” 男人皱起眉来,“你有完没完啊!”他压低了嗓音。 这时候的周宝言已经拿准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这三个蝴蝶结他是买定了,于是悠闲地说:“手工制作,世间独一无二,您老人家看着办!” 男人看着她,突然说:“算你狠!放心,我认得你!” 周宝言吓了一跳,趁男人低头数钱,迅速打量他一下,越打量越觉得眼熟,像是不只见过一次。 “哪,这里是一千块!”男人硬邦邦地说。 周宝言有心再玩一下骨气,但是,跟谁作对也不能跟钱作对啊。她喜笑颜开地接过钱来,把三个蝴蝶结递给他,“节日快乐哦!” 男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一边走一边把三个蝴蝶分别系在了头发上,胸上…… 周宝言看得目瞪口呆。那三个男人也笑得东倒西歪。 直到回家的路上,周宝言还在为这惊人一幕骇笑不已。但内心里又不得不承认,那男人戴上那蝴蝶结,还是蛮萌人的。 她直接去了霞姨家,一进门欢喜就扑了过来,“妈妈!” 宝言在欢喜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乖宝!” 欢喜体贴地为她提过袋子,袋子太长,被小小的她一提,直接拖到了地上,宝言说:“呀,欢喜宝贝,妈妈自己提就好了。” 欢喜奶声奶气地说:“不要,妈妈辛苦一天了,欢喜可以帮忙妈妈提!” 宝言心里欢喜,搂住欢喜说:“今天妈妈赚了好多钱!今晚可以请欢喜吃大餐!” 她把包倾倒,大沓纸币哗啦啦地倒落出来,欢喜顿时发出一阵惊呼,连霞姨也吃了一惊,“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宝言喜滋滋地说:“我今天赚的。”看着霞姨疑惑的表情,她进一步解释说:“我弄了点萤光棒去卖。” 霞姨还是半信半疑,“赚这么多!” 第5章 有缘人狭路相逢(5) 宝言已经招呼欢喜,“来,帮妈妈数数钱!” 欢喜义正辞严,“妈妈你不能那么庸俗,老是钱钱钱……” 周宝言顿时汗颜,这小破孩! “不过妈妈,书上说庸俗的人比较快乐!所以算了,您就继续庸俗吧。但我可不,我去拿我的画给您看!”欢喜转身跑进房里。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没有父亲的缘故,欢喜总显得要比同龄的孩子要来得更成熟,每每说起话来,总让周宝言无言以对。 欢喜转瞬又跑了出来,“诺,妈妈!”她示意宝言看。 画得很稚嫩,但看得出来,是一个美貌女子,她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然后,远方走来一个英俊的男子,怕宝言看不懂,欢喜又解释道,“这个公主是妈妈,哪,妈妈,你就这么等着,你看,王子来了……” 猝不及防地,眼泪一下子就冲进了眼眶。周宝言侧侧头,强笑道,“乖宝一定是童话看多了,动不动就是公主王子的……” 欢喜很认真,肯定地说,“妈妈就是公主,王子会来的!” 周宝言吸吸鼻子,从包里取出蝴蝶结,“哪,这是公主妈妈送给公主女儿的圣诞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欢喜惊喜地尖叫起来,“哦耶!好漂亮啊!”几乎是一把抢过蝴蝶结,“谢谢妈妈!”扑上来响亮地亲了一下周宝言,兔子一样溜到房里。 霞姨笑着摇摇头,“那么小就知道爱美爱打扮!今天早上起来让她穿棉衣,怎么也不肯,说是穿棉衣就显得很胖!” 周宝言把数好的钞票一扎扎搁好,伸了一下腰,“我拿两千块,剩下的霞姨您收着。” 霞姨不肯,“你去买两件像样的衣服,欢喜都知道要打扮自己,你看看你,一件大衣穿几年。” 周宝言睁大眼睛,“好男人会看到我的内在美的。” 霞姨被逗笑了,“呸!”她伸手爱怜地捏一下宝言面孔,“海峰说过了元旦就回国,说是有家公司重金聘请他回家乡创业发展什么的……” 周宝言喜道,“那可真好,家里至少热闹许多!” 霞姨说:“我不管,反正海峰一回来,你们俩统统给我去相亲!” 周宝言搂住她,“好好好,听你的。”扬高声音,“欢喜,好了没,吃大餐去啰!” 欢喜叫道,“好了好了!” 她奔跑出来。 穿着红色小羽绒马甲,套黑色毛衣,黑色银丝打底裤,小皮裙,配小红靴,头发显然很努力地用心梳过,头上戴着美貌的蝴蝶结。 周宝言“哗”地一声惊叫,“我的小美女!”伸手就想要抱她。欢喜却微侧身子,躲开来,“妈妈别动,会弄乱我的头发。” 宝言尴尬得直咳嗽。 霞姨大笑。 她们仨去君悦大酒店吃自助餐。霞姨觉得有点破费,但小小欢喜已经兴奋得不得了。宝言有点惭愧,因为不太有闲和有钱带欢喜出入此类场所,偶尔去一次肯德基已觉稍嫌破费。存款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但总想着,将来要买房,欢喜要读书,这么一想,就恨不得把手上的每一分钱都存进银行里。 酒店大堂中央就摆放着一株硕大的圣诞树。欢喜站在树前,仰起头,惊叹道,“啊哟,妈妈!” 圣诞树上挂满礼物盒子,每位来宾可凭就餐券摘取一个。 周宝言问道,“欢喜想要哪一个?” 欢喜指着最高处的星星盒,“那个!” 周宝言刚伸手,那星星盒便被一只横空串出的手夺了去。周宝言向他怒目而视,万般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夺人所爱的男人,今天她已经第二次见到他——那位花了一千块买了她的三个蝴蝶结的年轻男人。 他也看到了她,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掠过目光,表情漠然地侧过头去。 周宝言忍住气,挤出一脸笑容,“您好,先生,那个,礼物盒,可以让给我吗?” 男人头也不回,说:“凭什么?” 周宝言被噎得无言以对。谁让她刚刚诈了人家一千块。 真小气。看样子像个有钱人嘛,一千块也计较。周宝言在心里想,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只见欢喜小踏步上前,挡住了年轻男子的去路,脆生生地说:“叔叔,我想要您手上的那个星星盒子,您可以把它让给我吗?” 男人停下脚步,看看欢喜,又回头看看周宝言,把手上的星星盒子递给了欢喜,故意提高一点音调,意味深长地说:“小美女真可爱,哪,给你。长大了不要像那个大婶那么可恶哦。” 欢喜高兴地接过盒子,“谢谢您,叔叔。”她认真地纠正他,“不过那个不是大婶,她是我妈妈!” 男人吃惊地挑了挑眉,再度看了周宝言一眼,周宝言已然疾步上前,拉住欢喜的手,“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跟陌生人说话吗?特别是这种一看上去就是不什么好人的大叔!” 欢喜不明白,眨着大眼睛,“人家叔叔是好人啊,还把礼物盒子让给欢喜了。”欢喜转动着眼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了,妈妈真小气,人家不给你礼物盒,你就着恼人家啦!” 周宝言一瞥眼间,看到男人似笑非笑地注视她俩,不由得脸一红,低声喝道,“小孩子,不许乱说话。” 欢喜不服气,挣开她的手,跑上前去追霞姨,丢下一句话,“每次妈妈没有道理,就要这样说欢喜。” 宝言简直拿她没辙。 年轻男人在一旁幸灾乐祸,“自己孩子都搞不定。” 宝言霍地一回头,咬牙切齿,“关你屁事!” 男人吃了一惊,顿时忍俊不禁起来,“还会说粗话。” 宝言也露齿一笑,“亲爱的,其实你戴蝴蝶结真的很漂亮。下次给你贵宾折!” 男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突然说:“我们真有缘分。” 宝言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寻找霞姨和欢喜而去。 身背毛刺刺地热,那男人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男人诚然一副还过得去的样子,又住春江园,身家背景差不了。但一看去就知道不是周宝言的菜,她要找男人也要找一个老实忠厚的,将就着对付下半生就好了。这种男人,她自忖不够资格与他过招,不去招惹为妙。 当然如果朱眉眉在此地,一定要痛批她不懂得抓住机会。那妞可是走在小区里碰上有好车迎面驶来就恨不得立刻心脏病发晕倒在地的主。 欢喜和霞姨已经点了几大盘东西,欢喜捧着西瓜吃得不亦乐乎。 周宝言告诫她,“别吃太多,当心凉着肚子。” 有服务生走过来,送上一盒精致蛋糕,欢喜两眼发亮,抢先问,“是给我们的吗?” 服务生礼貌地微鞠一躬,“是位先生送给这位小公主的。祝她圣诞节快乐。” 欢喜睁大眼睛,“送给我吗?”她咯咯笑起来,叫,“妈妈!” 周宝言一回头,恰好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正朝这边招手示意。欢喜叫道,“妈妈,是那位叔叔耶!”她跳下小凳子,“我要去谢谢他!” 周宝言沉下脸来,“不许去。”她拿起蛋糕,“妈妈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欢喜觉得委屈,大眼睛里登时盈满泪水。 霞姨轻轻咳嗽一声,“宝言……” 周宝言站起身,径直走到男人桌旁,他身边一群人,全都衣着光鲜,周宝言是那种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还见过猪走路的识货人,一瞥之下,眼尖地发现他们穿的都是牌子货,一双休闲鞋足够她们仨一月生活费。 她把蛋糕搁下,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您。不过,无功不受禄。” 她回到座位坐下,刚拿起匙羹,男人已走到身边,她愕然地抬起头来,只看到男人笑得像一朵花,“亲爱的,其实我是想要提醒你,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周宝言丈二摸不着头脑,板着脸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男人好整以暇地笑道,“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五千块嘛。” 欢喜和霞姨的目光齐齐落在周宝言身上。 周宝言又羞又恼,骂道,“你有病啊!” 男人趋近身来,凑到她耳边,亲密地说:“亲爱的,你左胸上那颗痣,特别性感迷人!” 周宝言气血上涌,想也不想挥手甩去,结结实实地给了男人一巴掌,男人捂着脸庞,也不动怒,嘴角露一丝嘲讽的笑,“记得还我钱,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男人转身走开,临走还冲欢喜友好地挥了挥手。 霞姨不安地问道:“宝言,这是怎么回事啊?” 欢喜也很不满,“妈妈,你怎么动手打人啊!” 周宝言两耳嗡嗡直响,霞姨和欢喜的说话完全没听进耳里。模糊的记忆一下子倒进脑海里,她终于想起来,在春江园,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十二月十八号的峨城!阿尔卑斯大酒店!! 她想死。 几乎是像踩着浮云回到家里的。偏偏手机一个劲地响,朱眉眉在电话里叫嚣:“我的蝴蝶结呢!” 宝言虚弱地答:“我在家,你过来拿吧。” 不多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朱眉眉驾到,斜睨着周宝言,“你怎么了?” 宝言递过去蝴蝶结,含糊不清地答,“病了。” 朱眉眉同情地说:“孤家寡人在这种节日总是容易生病。” 周宝言无力与她辩嘴,只道,“滚吧,我要睡觉。” 朱眉眉戴上蝴蝶结,花蝴蝶一般地闪出门去,“祝你好梦。” 噩梦才真。 想起男人无比暧昧地说:“亲爱的,你左胸上那颗痣,特别性感迷人!” 她伸手拿过枕头,压在面孔上,低嚎一阵。 一个人怎么可以倒霉至此?一辈子只任由自己放纵那么一次,怎么会就无意中留下后患?而那个无耻的男人,他怎么可以那么理直气壮的叫她还钱? 哦哟。她真的很想去死。 第6章 非诚勿扰(1) 不过是一场艳遇。一对陌生男女的偶然纠缠。她记得他分明也沉溺其中,一双手臂始终搂在她腰间。 n市电视台的高楼位于闹市中心,周宝言简直是糊里糊涂地就被朱眉眉攥进了九楼的某间演播厅。这间所谓的演播厅其实还挺简陋,看上去挺漂亮精致的东西一挨近了就根本没法打量,潘晓波正在指挥着一群人,“打开灯光,那个,箱子挪远一点……不行不行……” 看到周宝言和朱眉眉,转头对身边的一位年轻女子说:“刘希,带她俩去后台。” 周宝言有点意外,看这现场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样,她都打算好了,电视台这种神圣的地方,她需得把呼吸都放轻点儿。 跟随刘希来到后台,这里更是乱成一团,貌似嘉宾的女人们都在抢着使用为数不多的化妆台,没有专门的化妆师,自己拿个化妆盒对镜自涂自描。 周宝言忍不住看了朱眉眉一眼,朱眉眉轻咳一声,“晓波经常跟我说,他们这工作完全就是表面风光……我还不信……” 刘希匆匆丢下一句,“你们自己挑件衣服换上,赶紧化妆,马上就开始录节目了。”她转身走开。 墙角搁着一个便携衣架,零乱地挂着风格各异的衣裙。周宝言用手指挑拨了一下,只见件件不是低胸就是超短,好不容易找到一件稍微保守的毛衣长裙,赶紧抱在了怀里。 朱眉眉白她一眼,“慌什么,那么土的款,没人跟你抢!” 她变戏法似地从自己包里抖落出一件曳地长裙来,深v领,鱼尾,周宝言啧啧赞叹,“你还真舍得下血本。” 朱眉眉不以为然,“晓波说,想上他们这个节目的,其实有一半倒另有目的,别相信他们给节目组提供的身份,大半有假,有些是平面模特想要来炒作一把,有些是为自己的公司或者生意打广告……现在相亲节目多得要死,咱们n市这种小电视台也就是跟跟风,在本地招摇一下罢了,也不是那么严谨认真,大家都图个乐子!” 周宝言泄了气,叹道:“无聊!” 朱眉眉安慰她,“偶尔也有真正情投意合凑成一对的。” 周宝言微皱眉头,“干嘛找我们俩?” 朱眉眉道,“你呢,当然就不用说了,我呢,唔,完全就是我想来玩,晓波愿意成全我。就这样。” 周宝言嘀咕道,“有什么好玩的。” 刘希又出现了,她个子矮小,头发剪得奇短,乍一看上去,像个发育未成熟的小男孩。她拍拍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大家按照我念名字的顺序排好,等会音乐一起,我打手势,大家就可依次出场了。” 周宝言有点纳闷,低声问朱眉眉,“不是说还要预先演排吗?” 朱眉眉答道,“昨天我不是把那个对话表给你看了嘛,晓波说基本就照那个。今天时间紧,还有其它节目组等着用演播厅。再说了,又不是直播节目,录制结束还要剪辑嘛,不好的地方会被剪掉的啦。” 周宝言呻吟一声,“怎么乱七八糟的。” 朱眉眉捅捅她,小声说:“走了走了,快点,跟上!镇定点,什么了不起的。” 真正站在了水银灯下,周宝言倒不慌张了,与她一齐并列站着的,尚还有21个花枝招展的美女。个个明眸皓齿,身材火爆。周宝言不是不羞愧的。她长得还算清秀,身子骨向来也清瘦,属于丢在人群里不轻易找得着的那类普通人。仅凭外表,看来也不会有嘉宾会点她的将。她在网上搜索过此节目,发现这其实是某两大卫视的大型相亲节目的结合体和山寨体。除非有嘉宾挑选她为心仪女生,不然她就站够时间拿钱走人,连口都不用开。 她很快地就泰然自若起来,无论上来的男嘉宾是为何方神圣,她统统灭灯了事。灭灯之余还不忘感叹,咦,这钱真的并不难赚。 录制现场气氛还算轻松,主持人口才不错,十分懂得调节现场气氛。眼看一些女嘉宾对男嘉宾咄咄逼人地问收入问房问车问,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性感美貌的年轻女教师朱眉眉,周宝言越来越觉得有趣,一时间倒把自己当成观众了。 傍晚七点,周宝言和朱眉眉一同走出了电视台大楼。 华灯初上,整个n市流光溢彩,街道上车水马龙,朱眉眉挽紧周宝言,惆怅地说:“这世上的好男人都跑哪去了?” 周宝言回她,“好男人都是好女人调教出来的。” 朱眉眉说:“我想坐享其成。” 周宝言呸她,“你真无耻!” 朱眉眉委屈得要死,“我想想而已,真要这么做,就不会剩到今天了。” 一辆白色宝马悄无声息地驶到两人身边停下,驾车人轻轻摁声喇叭,两人齐齐侧目,周宝言问,“接你的?” 朱眉眉动动嘴唇,喃喃道:“我倒想……” 一个女孩斜刺刺地自她俩身边掠过,“哈啰!” 原来是来接她的。 周宝言认了出来,这女孩刚才就站在她身边,五位出场的男嘉宾倒有三个钦点她为心仪女生。此刻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一袭齐膝黑裙,裸着光腿,蹬一双及踝黑色流苏靴,照样美艳不可方物。 白色轿车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嗨,佳艺!” 目光落在宝言身上,嘴角绽开微笑,“咦,又见面了。” 周宝言倒吸一口凉气。看来霞姨说得对,她最近流年不利,应该去山上拜拜神才对!连在这儿都会碰到这瘟神! 朱眉眉疑惑地看了宝言一眼,压低声音问,“你们认识?” 周宝言心虚地咳嗽一声。 女孩好奇地看一眼宝言与眉眉,“咦,表哥,你认识她们?” 年轻男人不动声色地反问,“你认识她们?” 女孩点点头,“我们一块上节目来着。” 年轻男人的微笑意味深长起来,“噢……”他拉长了腔调,“两位去哪?不嫌弃的话送送你们?” 周宝言还没来得及开口,朱眉眉已抢着答,“好啊好啊!” 她伸手扯扯周宝言,推搡着她上了车,大方地朝女孩招呼,“你好!” 女孩没答腔,坐到了副驾座上,边系安全带边问:“怎么让你来了。” 年轻男人从后视镜里审视着周宝言,周宝言竭力使自己正襟危坐,摆一副漠然的表情。 年轻男人说:“他有点事,让我先送你回家。” 朱眉眉说:“您的车不错!” 周宝言不由得汗颜,这么烂的搭讪! 男人很矜持,“过得去。” 朱眉眉叹息,“唉,今天的男嘉宾个个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女孩轻蔑地哼了一声,“跑来上这种节目的,能有什么好男人。” 朱眉眉也不动怒,笑道,“那您来是为了……” 女孩骄傲地笑笑,“下个月我有部新片上映。” 周宝言和朱眉眉受了惊吓,“啊!” 女孩已不耐烦跟她俩多说,只对男人道:“明晚公司有新年会,你也来吧。” 年轻男人委婉拒绝,“我有点事。” 女孩生气,“你就是这样,永远都是有点事。” 年轻男人轻轻踩停刹车,“哪,你先回去吧,我答应你,下次一定陪你。” 女孩不答腔,气鼓鼓地摔门下车。 周宝言觉得尴尬,这样的女孩一看就知道被家庭宠坏,习惯要什么有什么。 车子重新启动,年轻男人解释道,“我表妹。” 朱眉眉道,“很有性格。” 真虚伪。周宝言不以为然。 “您在哪儿下?”年轻男子问。 朱眉眉道:“我到嘉和城。” 年轻男子眸光一闪,“好地方。” 朱眉眉矜持一笑。 虚伪虚伪。 周宝言又在心里念叨。 “您呢?”他继续问。 周宝言愣了一下,“前面随便哪儿下都可以。” 年轻男子扬扬眉,“这不太好。这样,我们先去嘉和城,然后我再随便送送你。” 朱眉眉偷偷伸出手,狠狠掐宝言大腿,耳语一般质问,“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宝言一口否认,“不认识。” 朱眉眉瞪她一眼,转而热情询问年轻男人,“您表妹是个演员吗?” 年轻男人答:“她呀,贪玩,图个新鲜罢了!” 朱眉眉叹道:“有钱人真好。” 年轻男人漫不经心地回道:“有钱人也不过是吃喝拉撒。” 周宝言心里一动。她最怕碰到牛气哄哄的有钱人,口气永远大得吓死人,眼角总高于顶,额头上恨不得贴上“有钱人”标签。周宝言虽然自小过得并不宽裕,常常也会突发奇想,天下掉下馅饼来,但内衣里对物质的需求并不是那么强烈和向往。她总以为,一百块有一百块的过活,一千块有一千块的玩法,一万块有一万块的潇洒,说到底都是在打发这一场无奈的人生,甘苦自知,谁也不比谁更卑微更高尚。 她动动身子,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 车子很快驶至嘉和城小区外,朱眉眉下了车,“谢谢!拜拜!”她有眼神示意周宝言,抓住机会。 狗屁机会。周宝言有苦难言。 车子重新启动,年轻男子轻轻扭开广播,漫不经心地问:“我不太看相亲节目,怎么已婚青年也可以上相亲节目吗?” 周宝言愣了一下,没好气地答,“没有男人就可以。” 年轻男子饶有趣味地看她一眼,轻轻嚅动嘴唇,“难怪。”他吐出两个字。 周宝言顿时像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光了衣服,气急败坏,厉喝道,“我明天就还你钱!” 他有什么资格轻视她? 不过是一场艳遇。一对陌生男女的偶然纠缠。她记得他分明也沉溺其中,一双手臂始终搂在她腰间,她累得沉睡,他却不肯罢休,恋恋不舍地用唇摩挲着她的颈,她的肩,她的胸…… 他有什么资格取笑她? 她叫嚣,“停车!” 他并不理睬她,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周宝言怒道,“谁要跟你去吃东西!停车!” 车子“嘎”地停下来。周宝言立刻伸手去开门,车门严紧,怎么也打不开。 年轻男子下了车,周宝言还以为他要亲自来为她打开车门,心头一松。年轻男子果然是打开了车门,但不由分说地挤进来整个身子,径直把她压在座椅上,霸道地咬住了她的唇。 周宝言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年轻男子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压住她身体,愣是坚持着完成了这个亲吻。 “你太吵了。”他意犹未尽,深黑眸子凝视着他。“你再吵的话,我不保证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警告她,“你力气也不够,打斗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嗯,也别想着大叫,这年头的人都不喜欢多管闲事……” 周宝言完全懵了。这人难道是个疯子!他盯着她看,她脸上犹豫不决的表情显然让他很是满意。 他松开她,退出去,砰地关上车门。 车子再次启动,广播里响起细碎音乐声,他唇上的微温仿佛还沾在嘴上,周宝言绝望地闭一闭眼睛。这世界疯了。 他闲闲地问她,“你女儿几岁了?” 她紧抿着唇。 “很可爱,不像你。” 她成功地又被激怒,“关你屁事。” 年轻男子笑了笑,不得不坦白地承认,这是一个好看的男人,笑起来更让人眩目,如果他不是这么可恶的话,周宝言还是很乐意给他一顶帅哥的高帽戴戴。 他问:“你想吃什么?” 吃人。 她别过脸,打定主意不和他说话。 他显然对她充满好奇,“你这么年轻,怎么有个那么大的女儿?” 关你屁事。 她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这样的公子哥儿,大约是没什么机会碰到她这种人吧。但凡人都这德性,吃惯了山珍海味,只觉索然无味,陡然呈上来一碟野菜,立刻惊为绝品。 他倒也识趣,不再说话,直接驱车抵达新都地王。 这是n市的第一楼王,据说足有88层。若要登上顶层一览n市风貌,成人票价120,儿童票价60。周宝言觉得这是一种抢劫行为,虽然每次路过这里都有想要登顶一窥的欲望,但最后总是按住包里钱夹目不斜视继续前行。 不缺少那一点钱,但也还没有达到可以浪费这一点钱的程度。 88层是个旋转餐厅,大堂的硕大水晶灯已经让周宝言不敢直视。地毯厚实,脚步落上去毫无声响,音乐声清越婉转,服务生高挑美貌。 宝言觉得自卑。 她落在年轻男子身后,年轻男子立刻敏感意识到,顿时放缓脚步,待她与自己并行,便轻轻牵住她手。 她想挣脱的。但这陌生环境让她丧失了拒绝的底气。 服务生体贴地拉开精致椅子,连菜单也做得美轮美奂。 年轻男子看她一眼,“轻松点。”他说。 周宝言瞪了他一眼。突然很是懊恼,她完全弄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他来到了这个鬼地方。还有,这种烧钱的地方,到底有毛了不起,她干嘛要畏首畏尾? 餐点很快上齐,周宝言索性什么都不管,埋头苦吃。浪费什么也不要浪费美食。 “我叫许嘉臻。你呢?”年轻男子手执酒杯,姿态从容。 周宝言置若罔闻。 突然传来一个淳厚男声,“咦,嘉臻?” 许嘉臻站起身来,“啊哟,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的语气带点意外的惊喜,像似遭遇久别重逢的友人。 周宝言手里的匙羹愣愣地戳在蛋糕碟子里。她扯过纸巾,迅速地擦擦嘴,抬起头来。 来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点意外,有点惊喜,“宝言?” 世界怎么可能这么小? 她懊恼地想,他们已经多年不见,他的声音,她竟然记得如此深切。 “你好。”她站起来,深呼吸,努力绽开一朵美貌的微笑。 许嘉臻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来人,“你们认识啊。” 周宝言冲他甜蜜一笑,伸手为他整整衣领,“校友。师兄。”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许嘉臻有点猝不及防。他何等聪明,很快渗透几许内中玄机,趁势抓住周宝言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要不要给你拿杯饮料?” 周宝言脸都绿了。这小子,趁火打劫来了。 她笑,“我想和你喝一杯嘛。”语气娇憨,像真与他情深意笃。 来人微笑,“你俩慢用,我那边还有朋友,改天联系。”他微微躬一躬身,转身离开。 她坐下来,心里有无数疑问。许嘉臻给她斟酒,她不等他举杯,顾自一饮而尽。心跳太过激烈,实在需要一点酒精来安抚。 许嘉臻静静地看她一眼,好整以暇地靠到椅背上,“一个疑问换一个要求。”他说。 周宝言不解,他进一步解释,“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但是每提一问,便意味着答应我一个要求。” 周宝言怒道,“你想得美。”又补充道,“又没有什么要问你的。” 第7章 非诚勿扰(2) 许嘉臻眸中晶光一闪,“不要憋得太辛苦哦。” 周宝言瞪他一眼,骂,“神经病。”她再为自己倒满一杯酒。 许嘉臻轻声问道,“你如果喝多了,会不会像上次一样?” 周宝言终于爆发,扬起手就想泼他酒,他眼疾手快,摁住她的手,轻声提醒,“嘘,他还在那边看着呢。” 周宝言完全被他打败,气苦地把酒倒入喉咙。 他凑近来,不无亲密地揽住她的腰,暧昧地说:“我很乐意配合你。” 她抬起头来看他,眼里已然盈满泪水。他愣了一下,更搂紧了她,唇摩挲着她的发,“别这样,你难过,我也会伤心。” 他手臂强劲有力。周宝言绝望地想,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真的很需要一点倚靠和支撑。 她靠在他肩上,目光与他的相碰到一起。他语气轻佻,但目光却专注深情。她有一丝恍然,他对她,好像真有一丝怜惜。 他让了步,“他叫莫栩宇,我表妹的姐夫。唔,那个表妹,你今天也见过了的。他们在香港订婚,已然大半年,婚礼将在下月举行。”他还是忘了不嘲讽她,“婚礼就订的这家酒店,到时我带你一齐前来观礼可好?” 周宝言闭闭眼睛,眼泪落下来,“我走了。” 她顾不得再掩饰自己,抓起包就要起身走。 许嘉臻微微一笑,“坚持到底。姑娘。没什么了不起。” 整晚上他只有这句话最动听。 他神态自若地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 走进电梯,他才对她说:“不用谢。” 她真的需要感谢他。但她又确实憎恨他。每一次她的颠倒落魄,尽数被他收入眼底。 他送她回家,车子停在楼下。他脸上有一丝惊喜,“有人在包饺子。好香。”他贪婪地吸吸鼻子。 周宝言觉得好笑,明明才从盛宴归来。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遂说:“味道不一样,你不觉得吗?味道真的不一样?酒店里的饺子,冷冰冰的,永远不会有家的味道。” 这话有点出乎周宝言的意料,她脱口而出,“明天我请你吃。”话一出口登时就后悔不迭。该死的酒精,它总是让她丧失理智。 许嘉臻惊喜交集,立刻说:“一言为定。”他上车,摇下车窗,“我会给你打电话。” 车子飞快驶走。 周宝言愣愣站在原地,身周暮色深沉,远处的喧嚣声一如过去的每一个夜。为什么她有如在梦中的感觉?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像一场梦。要是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 她泡了个漫长的澡。 温暖的水流让她心神恍惚。她想起他。莫栩宇。经年不见,他变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身子总略见嬴弱,变黑了一点,更成熟了,周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的特殊魅力。 她没想过会这样与他重逢。 这些年来,她无数次地猜测过,当他们再见面,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她常常对着镜子叮嘱自己,要微笑,要淡淡地说声,你好,好久不见。 却原来还是几乎失态。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他见到的她,还算得体。她的尴尬与落魄,并未为他所察觉。 呵。也许真的需要感谢那个叫许嘉臻的男人。 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机忽闪忽闪,一条未读短信:元旦有大礼,惊喜等着你。编辑短信“我想请你吃饭”到139xxxxxxxx(当然是发来短信那家伙的号),您将有机会得到帅哥亲笔签名,合影留念。机会难得,赶快行动吧! 落款竟然显示:许嘉臻。 周宝言大惊失色,她手机里什么时候保存了他的电话号码?她迅速回想了一下与他几次相遇的情形,很确定自己的手机从来没有递到他手中过。 突然间心里一咯噔。 啊。那一晚。是那一晚。 那一晚他就自作主张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存到了她的手机里。 为什么? 为了那五千块? 天哪,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周宝言顿时恨得牙痒痒,几乎要一狠心,决定要赖掉那笔烂账。一场春梦,她付出身体,他付金钱,不是恰好旗鼓相当吗?她凭什么要还他钱?凭什么凭什么? 她愤愤地甩开手机,蜷到沙发里看电视。窗外有人燃放鞭炮,“剥”地一声脆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又一年过去了。 周宝言有点出神。 时间真快,欢喜呀呀学语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她就快六岁了。而周宝言她,也将跨入二十七岁的门槛。 哦,她的前半生,就这么挥霍掉了。 她怅惘地入睡。 是被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的。 除了朱眉眉,她从来没有别的客人。但朱眉眉从来不是早起的人,且从来不会在节日里出现,这位年轻女教师,交际广阔得让人难以想像。 那么,还会有谁? 周宝言厌烦地翻个身,确定自己并没有拖欠房租,水电费,以及垃圾费,再度安心睡去。 敲门声再次响起,好像还很粗鲁地动起了脚。 周宝言只得翻下身来,揉着眼睛去开门,“谁啊!”她没好气地嚷。 门外站着吊儿朗当的许嘉臻,他只穿厚实毛衣牛仔裤,凭空增添几分亲和气质,看到周宝言,他礼貌一笑,“亲爱的,早上好!” 周宝言顿时全清醒了,一手下意识地抓住睡衣领口,“喂,你神经病啊!” 他无辜地看着她,“你昨天说要请我吃饺子。” 周宝言气急,倒冷静下来,“最近空窗期?” 许嘉臻眨眨眼睛,“嗯。” 周宝言道,“很无聊?” 许嘉臻抚掌笑,“你真了解我。” 周宝言抬脚向他踢过去,喝道:“老娘又不是供你消遣的玩具!” 许嘉臻反应迅速,向旁边一侧身,躲过宝言袭击,奇怪起来,“谁说你是了?” 他推开她,大刺刺地走进屋去,自来熟地找到电视遥控器,调到新闻频道,“赶快洗漱,我等你。”他燃支烟,到处寻找烟灰缸。“怎么连个烟灰缸都没有!”他喃喃抱怨道。 周宝言懒得理他,走进洗手间。她此时已经可以断定,这确实是位无聊的好新鲜的公子哥儿,好吧,他爱玩就玩吧,只不过恕她不能按照他臆想的剧情配合上去。等他烦了腻了,自会自己走人吧。 她听到他大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走出去,笑咪咪地看着他,“失业中。怎么样,给我介绍份工作吧。” 他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她嗞地笑出声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贴身女佣?” 他看着她,微笑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也未尝不可啊。” 她丢过去一本书,骂,“去死!” 许嘉臻喃喃道,“你真放肆。” 她穿上大衣,“走吧,跟姐姐走吧。” 他跳起来,问:“去哪儿?” 她答:“霞姨家。” 在车上她就给霞姨打电话,只简单说,带了一个朋友去。 车子停在楼下,周宝言刚下车,楼上已经传来欢喜的叫声,“妈妈!” 许嘉臻打开车后厢,取出花蓝和果蓝,周宝言心里微微一动,嘴上却不肯服软,哼一声说:“算你还懂礼貌!” 许嘉臻并不争辩,短短时间里,他又恢复了那副斯文礼仪的模样,周宝言不由得多看他两眼,心里不是不奇怪的,这个人,真让人捉摸不透。他与她单独在一起,分明是无赖得很的。 欢喜已然奔下楼来,继续叫,“妈妈!” 一看到许嘉臻,眼睛登时一亮,“咦?” 许嘉臻已经率先微笑起来,“你好!” 欢喜笑吟吟地,“叔叔你好!”她看一眼周宝言,挨近了许嘉臻身旁,低声说:“你和我妈妈和好了吗?” 许嘉臻摸摸鼻子,周宝言恼羞成怒,喝道:“欢喜!” 许嘉臻道:“哦,原来你叫欢喜啊,好动听的名字!” 欢喜受了夸奖,立刻主动牵住了许嘉臻的手,谄媚地说:“叔叔,我妈妈从来没有带朋友回家过,你是第一个呢!” 这孩子,也许真的太缺少父爱,一有人示好,立刻恨不得牢牢抓住不放。周宝言难堪得连耳根子都红透,一抬头便与许嘉臻的目光碰到一起,她又是一阵不自在,赶紧别过头去。 霞姨正在和面,乍看到许嘉臻,不由得也吃了一惊。瞥一眼周宝言,展开笑脸,“你好你好!”她摊着双手,“真是不好意思,家里又窄又乱……” 许嘉臻搁下东西,立刻凑到霞姨身边,“是我太冒昧了,您不怪我就好!来,霞姨,教教我!” 欢喜已经抢着道,“叔叔叔叔,我教你!” 周宝言失笑,“喂,同学,你会吗?你去看电视吧,少添乱!” 欢喜不服气,“妈妈就只会小看欢喜!哼,等以后长大了欢喜赚很多钱,吓你一大跳!” 霞姨附和道,“就是,以后欢喜买别墅了不让妈妈住。” 欢喜却又不同意了,“不行,我们一家人要永远住在一起!” 周宝言说:“小妞,你长大以后,会恋爱,会结婚,哪里会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啊!哼,就知道哄妈妈高兴!” 欢喜斩钉截铁说:“我去哪里都要带着妈妈!” 周宝言喉咙哽咽,伸出沾满面粉的手捏了捏欢喜鼻子,“好好好……” 包好饺子,欢喜闹着要许嘉臻带至楼下放烟花,许嘉臻显然挺喜欢孩子,对欢喜有求必应。 周宝言帮忙着霞姨下锅煮饺子。霞姨闲闲地问:“这个许嘉臻……” 周宝言赶紧说:“我与他没关系。” 霞姨看了她一眼,她明白霞姨的意思,跟你没关系,还带到家里来?周宝言觉得懊恼,此刻的她确实了解了什么叫做有嘴说不清。其实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让这个许嘉臻登堂入室了。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何许人! 幸好霞姨也不追问。霞姨永远都是这样,对宝言,她永远只用行动支持。 宝言清晰记得初到霞姨家的那一天,下着微雨,霞姨挡着把大黑伞站在楼下等她。那时候的霞姨,好年轻。她比宝言父亲小两岁,宝言父亲出事时三十五岁,那一年的霞姨三十三岁,在纺织厂工作,林海峰九岁。她特意为宝言准备一套新衣服,衣服上的粉色蝴蝶结,至今让宝言记忆犹新。因为有了霞姨,陡然失去父母的伤痛才会渐次缓和与平复。 呵,其实那时候她的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懵懂间跟着外婆离开生活了七年的家,外婆叮嘱她,“宝言乖,以后要听霞姨的话。”自那时起,她再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一直到某一天,有人骂她,你爸爸妈妈不要你啦!她哭着跑回家里。霞姨拿了一只闹钟搁到她面前,对她说:“宝言,看好,你可以哭三分钟。” 她不明白,霞姨看着她,非常平静地说:“对,宝言是没有了爸爸妈妈,但宝言还有霞姨,还有海峰哥哥。永远有人爱宝言。” 至那一天,她才知道,父母亲在一场意外车祸中丧身。她年纪尚小,虽然隐约知道父母亲长久不出现肯定有问题,但陡然确实听到父母身亡,顿时又号啕大哭起来。 霞姨再次提醒她,“记住,宝言,你有三分钟。”霞姨抚摸着她的头发,“宝言以后啊,也许还会碰到伤心难过的事情,但是宝言,哭泣三分钟就够了,剩下的时间,我们要用来努力生活,努力快乐,懂不懂?” 她不是很懂。 但她一直谨记。 她无声微笑一会,轻声说:“下星期我会去相亲的。霞姨,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也会努力嫁人!” 霞姨也笑,眼角却泛起了泪光。 厅里响起欢喜的欢叫声,“妈妈妈妈,我饿了!” 吃饭时她主动夹一个鸡腿给许嘉臻,期待地看着他,“叔叔,以后可以常常陪欢喜玩吗?” 周宝言抢着道,“欢喜啊,叔叔很忙的。” 许嘉臻摸摸欢喜的脸,“没关系,欢喜,叔叔答应你,一定常常来看你。” 周宝言恨他信口开河,在桌下伸脚去踩他,许嘉臻吃痛,只微微皱皱眉,却继续对欢喜说:“欢喜呀,等下我们一块看《喜洋洋和灰太狼》好不好?” 欢喜两眼发光,喜道,“好啊好啊!” 这人真疯了。 宝言无奈地想。 结果在霞姨家里呆足一整天,连周宝言也忍不住困乏去屋里小睡了一会。 出来的时候看到看动画片的一大一小侧靠在沙发里也睡着了。欢喜躺在许嘉臻腿上,嘴角涎下口水。 周宝言有点心酸,看来真的,很需要为欢喜找一个爸爸了。 回去的路上许嘉臻的手机一个劲地响,他只看看,并不接,周宝言忍不住说:“这样吧,你靠路边放我下去吧。” 许嘉臻犹豫一会,说:“也好。” 他停下车。 下车的时候,宝言有点失望。看着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不可否认地,她有过一刹那的妄想,说不定这一位果真是来解救她于水火的王子。现在看来,灰姑娘果然只存在童话当中。她真蠢。 嘲笑完自己,她仰起头,深呼吸一下,扬手叫计程车。 刚上车,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宝言顺手接起来,“喂,您好!” “你好宝言!”那头传来温和男声。 周宝言的手微微一抖,手机差点掉落。是莫栩宇!没办法,这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一个人的背影,化成灰你也认得;总有一个人的声音,穿越了千山万水,你也听得出来。 “可以见个面吗?”他问。 他怎么找到她的手机号的?呵。许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吧。那么其实,他早就可以找到她联系他,但是他从来没有。而现在,又是为了什么?!重叙旧情吗?不不不,他们的那点旧情,早已灰飞烟灭,不容重叙。 周宝言情不自禁抓紧车旁扶手,迅速答道,“不可以。” 说完便想挂掉电话,那边着急了,赶紧说:“听我说,宝言,听我说……我……我是想问一下,夏婕,她,她真的,不在了吗?” 呵。 “你怎么还有脸问起她?”周宝言冷冷道。 “这么说,是真的了……她……是怎么死的?宝言,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向我提起过她……” 当然不会有人向他提起她。 可是倘若他心里对她尚有一份情意,总会寻求她的音讯。 可怜了夏婕。 当然还有,可怜了自己。 她们曾经共同热爱过的男人,其实拥有一颗多么凉薄的心。 她默默地关掉手机。 回到家里连澡都不洗就爬上床去,倒头睡了狠狠一觉,半夜里突然莫明其妙地惊醒过来,因为没洗澡,此时突然百般不舒服起来,于是又爬起来去洗澡。 泡在热水里的时候,她幸福地叹息一声。 第8章 非诚勿扰(3) 她记得有一次朱眉眉搭上一个网友,据说对方条件不错,各方面都挺符合她的标准,难得的是,他们是真正地聊得来。他们相识恨晚,几乎通宵达旦地抱着电脑狂q,最后决定抛下眼前一切,眉眉甚至打好辞职书,买好了火车票,电话通告宝言,俩人即将天各一方,此生不知是否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幸福地叮嘱宝言千万不要因为想念她而哭泣。 但几天后她找宝言喝茶,诉苦说最近认识的那位哥儿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不过穿件针法蹩脚的龙袍就以为自己是太子。 宝言一口茶喷出来,质问:“你的爱呢,你那伟大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呢?” 眉眉恹恹地回道:“我们分手了,原来北方一星期都不洗一次澡……” 周宝言引为奇闻。原来一场爱情的结束,理由是多种多样,五彩缤纷的。 她又奇异朱眉眉的自我疗伤能力,眉眉的痛苦不像是假的,但绝对短暂,这才是让人钦佩的地方。不像她,受过一次伤,经年还感觉得到疼。 比如现在。 她哪怕仅仅想起他的名字,连指尖也还在轻微颤抖。 太没出息了。 洗完澡,又看一会电视,还是毫无睡意,顺手打开电脑,逛淘宝网。非常意外地发现,常光顾的一家皇冠店,自凌晨开始开展店庆促销活动,前十名买家可享受最低至2折以及包邮优惠。 周宝言心里一动,想着自己很需要买一件打底毛衣裙,于是细细看起来。看来活动没掺假,周宝言在整个网站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同类型毛衣裙果然其价格低了很多。于是,点了旺旺与客服交谈。客服大概没想到这时段竟然有客人光顾,于是很大方地表示,如果买的多,还可以更优惠。 周宝言顿时心念电转,不如多买些拿回来摆卖,应该可以小赚一笔,反正楼下的小贩多的是,也不多她一个。 于是非常豪爽地拍下三十件,要求明天一早发货,客服一口答应,又说:“要是好卖,欢迎再来批发!” 周宝言回道,“好。” 其实心里也没底,虽然从前在这店里买的东西质量也还过得去,但难保这次就不是个例外。想想三十件,一件三十,最多不过损失九百块,才赚了几千块呢,九百块不算啥! 这么一想,顿时心宽,睡意至此才滚滚袭来,她懒得上床,直接蜷在沙发里熟睡。 接下来的两天里,周宝言一到夜幕降临时分,便在楼下闲逛。她思忖着,自己的那些毛衣裙到货后,怎生摆摊叫卖?到这时她才发现,小贩们摆摊的智慧是无穷的,一辆旧三轮,一个带滚动轮的衣架子,方便迅捷,城管一来,迅速作鸟兽散。 她有点心动,有心也做一个衣架子。朱眉眉得知,痛批她一顿,那架子不算矮,上头还挂着衣服,颇有重量,真要拉着它跑,恐怕周宝言还有点不够力量。 周宝言想想也是,又有点气馁。可是弄辆破三轮,衣服便显得廉价了,难以卖上好价钱。 又一晚,她意外发现有人开一辆polo在卖围巾,花花绿绿的围巾堆满整个车身。 她觉得新鲜,站在一旁观看许久。 回头打电话给朱眉眉,忍不住啧啧惊叹,“开小车的也为赚个百几十块劳心劳力?” 朱眉眉说:“有钱人也要吃喝拉撒。” 周宝言皱皱眉头,这话好熟悉。蓦地想起来,可不是许嘉臻那小子说过的话! 呵,许嘉臻! 她心里奇异地悸动一下。 呵,浮云啊。果真只在天空里出现了刹那。 她惆怅地想。 傍晚时分,快递打来电话,她的毛衣到货! 拆开包裹的刹那,她那颗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毛衣质量算是过得去,最让人欣喜的是款式新颖美貌,三十块的价钱,她真是赚到了! 她凝神细想一会,扯过一个硬纸箱,塞进去几件毛衣,然后下楼,叫辆摩的,开到步行街上。 晚上的步行街热闹非凡,周宝言提着纸箱,张望半天,才向附近的华华百货大型商场门口走去。商场有一大片宽大的屋檐,屋檐下堆满零星小贩。周宝言凑到一卖袜子的中年妇女身边,讨好地冲她一笑,“美女好!” 中年妇女奇怪地看她一眼,并不友好地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等看到她打开纸箱,原来卖的是毛衣后,这才缓和了表情,搭腔道,“哦,你卖毛衣啊。” 周宝言赶紧答道,“嗯啊。” 中年妇女扯过她的毛衣看一眼,抬眼说:“在这里卖不了好价钱,最多五十块。” 周宝言有点失望,“啊!” 中年妇女指指自己摊上的袜子,“你看我这袜子,如果换个好地方,可以卖十到十五块一双,但现在只能卖十块四双。” 周宝言便有点恹恹地,中年妇女又好心劝道,“既来之则安之啰,赚多少也是钱嘛。” 这话说得在理,周宝言努力打起精神来,取出两三件毛衣挂在纸箱外沿上。 前来问价的人倒挺多,全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爱美却又不够金钱打扮的那种。周宝言开价八十,姑娘们统统嫌贵。 周宝言叹息,“亲爱的,你摸摸这质感,看看这款式,我敢担保,这衣服你穿在身上,只会觉得它值两三百……” 女孩终于被她说动,退了一步,“六十吧。六十我要一件。” 周宝言道,“加五块吧,这个价钱我不赚,真的……” 好说歹说,终于成交。六十五块零钞捏在手上,周宝言嫌它不够平整,小心翼翼地一张张抚平。 有个黑影罩了过来,她头也不抬,“毛衣一件八十!随便看看哦!” 突然间觉得不对,抬起眼来,迎头撞上一对晶亮眼眸,顿时吓了一跳。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眼前之人发问道。他微微蹙着眉,今日穿了休闲西装,更显得洒脱不羁。 周宝言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挤出一丝笑容,“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许少,逛街啊?” 许嘉臻看她一眼,伸手就抓住她的,“跟我走!” 周宝言吃了一惊,眼角余光瞥见身旁大婶,一脸震惊神色。她使劲挣扎,“喂喂喂……” 许嘉臻盯着她,半晌才缓缓松开她,眉头依然紧微蹙,他伸脚粗鲁地踢踢她的纸箱,“你这是干什么!” 周宝言白他一眼,没好气地答,“赚生活!” 他这种人,大概没体验过没有钱的那种窘迫吧。他有没有尝试过躺在床上,一千次一万次地许愿,但愿明天天上会得掉馅饼! 他躬下身子,把毛衣丢到纸箱里,提起纸箱,转身就走。周宝言吃了一惊,赶紧追上去,“喂喂喂,你干什么……”情急中还记得回头交待那中年大婶,“位子帮我留着啊!” 许嘉臻的车子就堂而皇之地停在商场门口,他提着纸箱站在了车旁,商场金碧辉煌的水晶灯光辉映至他身上,他的车,与他的人,与他手中的纸箱,奇怪地散发出异光来。 周宝言冲口而出,“你有病啊!” 许嘉臻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周宝言气得笑起来,“关你屁事啊!”她双手叉在腰上,“你以为你谁啊!我的事要你管?再说了,我怎么了我?我凭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本事挣钱,我怎么了我?” 许嘉臻看着她,良久才掉过目光,轻咳一声说:“我猜想欢喜也不喜欢看到她妈妈这样!” 这话击中了周宝言软肋,她的眼泪不争气地冲进眼眶里来,她趋近去抢过纸箱,“要你管!” 许嘉臻闪过身子,“我说了,不许你挤那地儿!” 周宝言气极,眼珠子一转,便说:“那这样吧,我弄个高档点的方法,你的车,借我用用?” 许嘉臻眨眨眼睛,“干嘛?” 周宝言不答,上前来把毛衣拿抱出来,然后一件件,整齐地摆到了车身上。 许嘉臻吃了一惊,“咳……那个……” 周宝言冲他灿烂一笑,“藉你的光了哈!” 她大大方方地站在车旁,灯光温柔地打到她发上,她小小面孔也似发出异光来。 立刻有人围了上来。豪华宝马车上兜售衣物,不由得人不侧目。周宝言每件毛衣开价一百二。 商场保安显然得到消息,迅速赶来。但走近来,打量两眼,却又退开去。 周宝言低声道,“他们认得你还是认得你的车?” 许嘉臻答非所问,喃喃道,“你算是把我的脸给丢尽了。” 话是这么说,他唇角却生出丁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站到一旁,耐心地等待周宝言的毛衣最后售罄。 周宝言钞票到手,心情大好,笑道,“我请你吃宵夜嘛。” 许嘉臻好笑起来,“这才赚多少,高兴的这个样。” 周宝言道,“我比较容易满足。” 许嘉臻看她一眼,问,“都卖完了?” 周宝言答,“没呢,还有十多件。”她期待地看着他,“明晚继续借你的车行不行?” 许嘉臻摸摸鼻子。 她得寸进尺,“借我一星期吧。我今晚回去再订点货。” 许嘉臻说:“走吧,请我吃宵夜。” 他转身走。 周宝言追上去,“还可以停在商场门口吧,这效果太显著了。人家还以为是商场故意为了招徕顾客的。” 许嘉臻顾自走进一家小店,坐下了才说:“你不是会做蝴蝶结嘛,我给你个建议,做几个一块卖好了。” 周宝言不明白,“嗯?” 许嘉臻招手叫服务生,“我表妹一直缠着我要那几个蝴蝶结,所以我猜应该受欢迎。” 周宝言大喜,“好啊好啊!”她碰碰许嘉臻胳膊,“不如你把那蝴蝶结先卖给你表妹,钱呢,咱们五五分成,回头我再做新的给你!” 许嘉臻一口回绝,“不好!” 周宝言瞪着他,“你一个大男人要蝴蝶结干嘛?” 许嘉臻置若罔闻,转而问,“你想吃点什么?牛肉串还是羊肉串?飞饼要不要?” 周宝言却兴致勃勃,继续追问,“话说,你那晚是干点什么来着?” 许嘉臻道,“几个朋友打赌,让我买下蝴蝶结戴上,在广场走一圈,就付我钱。” 周宝言叫道,“啊哟,你看你看,谁比我更爱钱来着!” 许嘉臻白她一眼,“我那是被激的好不好。他们愣说我不敢……哼,有什么是我许嘉臻不敢做的……” 周宝言打断他,“多少钱,他们付你多少钱?” 许嘉臻道,“一人五千!” 周宝言再度叫起来,“那你才付我一千!你这小气鬼!” 许嘉臻失笑,用筷子敲敲碟子,“你到底要不要吃!” 周宝言仍然悻悻地,把碗筷弄得叮当响。 她微微垂下头的模样像极一个正在生气的小孩,耳际的发丝柔软,温柔地贴在面颊上。许嘉臻忍不住伸出手去,为她把散发拨至耳后。 她受了惊吓,下意识地避开他,质问,“你干嘛!”她愤懑地盯着他,“老是动手动脚的,当心我砍你!” 没试过这么失态,他其实也有点羞赧,于是尽力要虚张声势地耍无赖,“多少姑娘以此为荣。” 周宝言“呸”一声,“不包括本姑娘我。” 许嘉臻故意悻悻地,“你这不识抬举的货。” 服务生端上飞饼,他先挟一块给她,像是漫不经心地说:“有人向我打听你。” 周宝言一震,咬一口飞饼,冲他可爱地笑,“很好吃!” 许嘉臻看着她,“你真的没有问题要问我?” 周宝言的手机轻微地叮一声响。 莫栩宇发来了短信:务必见我一面。 他这么步步紧逼,当然不会仅为旧情。周宝言的心沉下去。今日的莫栩宇不同往昔,他迟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迅速删除短信,抬头反问许嘉臻,“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许嘉臻说:“三个。暂时还想不到具体的。如果你愿意,你想知道的,我将倾尽全力。” 周宝言顾自倒杯茶,一饮而尽。这种小店哪有什么好茶,又涩又苦,周宝言只觉得满嘴艰涩。 “你表妹姓什么?”她轻声发问。 “冯。”许嘉臻迅速答道,“我母亲姓冯。她之父亲与我之母亲,是嫡亲两兄妹。” 周宝言动动嘴唇,“可我记得他之女友,像是姓蒋……” 许嘉臻说:“那是过去式了。这位蒋姓女子,我也听说过,两人一齐出国,但不及半年,便友好分手。蒋姓女子后来嫁一华裔,生活美满。我表姐其实与他相恋已有四五年。” 周宝言道,“为何迟迟不结婚?” 许嘉臻答道,“待我慢慢去打听再来告你。”他诡秘地笑起来,“亲爱的,你如今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周宝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扯过纸巾擦把嘴,站起身来,“我饱了,我走了。” 许嘉臻也跟着站起身来,“我送你。” 她没拒绝。 她看得出来,他对她很好奇,不过如此。她谨守本份,并不再因此觉得失望,索性横下心来,不必装模作样。有吃蹭吃,有车蹭车,不勉强也不刻意,正正好。 坐在车上才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许嘉臻不动声色地答,“会得吃喝拉撒的人。” 周宝言打个哈欠,“年纪轻轻开好车,穿名牌,出入高档场所。”她斜睨他一眼,“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 许嘉臻侧过头,看她一眼,“你仇富?” 周宝言点点头,诚实地道,“那当然,世上所有穷人都仇富。”她警告他,“所以我恨你,记住了,别惹毛了我,我不想我的双手沾上你鲜红的血液……” 许嘉臻好笑地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小姐,当心点儿,爱与恨只一步之遥。” 周宝言有点气馁,这人太聪明太伶俐,她难以占他上风。 她闭上眼睛假寐,渐渐地睡意袭来,模糊中听到许嘉臻在接电话,“嗯?谁?周宝言?什么关系?你问这个干嘛?” 周宝言一听之下,顿时清醒过来,一双清澈秀目警惕地盯住许嘉臻。 许嘉臻轻轻蠕动嘴唇,无声地说:“莫栩宇。” 他脚下带了刹车,车子速度渐缓,车窗紧闭,周宝言还是觉得冷,她拢紧手臂。 第9章 非诚勿扰(4) 许嘉臻扭低音响,闲闲地问,“表姐夫想得到什么样答案?”他轻轻摁下扩音键。 周宝言听到了莫栩宇的声音,“她不适合你。” 许嘉臻不觉一笑,“你怎么知道?” 莫栩宇道:“嘉臻,宝言是个好女孩,别招惹她。” 许嘉臻显然动了怒,脸上表情骤然冰冷,“表姐夫很关心这位昔日师妹?” 只听得莫栩宇压低了嗓音,缓缓道:“别让她受到伤害。嘉臻,你有更好选择。” 不等许嘉臻回答,他便挂断电话。 车厢里回荡着歌手忧伤的吟唱: …… 整夜层层的浪拍打 翻出过去我那么傻 反正层层的浪拍打 也打不醒我的傻 曾经疯狂的都已暗哑 对你思念却停不下 …… 许嘉臻淡淡地道:“感觉如何?” 周宝言早已默默握紧双拳,喉头发紧,她不敢说话,害怕一开口,泪水就会汹涌而出。 车子驶入僻静街道,天色太晚,街道上巡回的只有冷风,街灯伶仃,在苍茫天穹下只显得格外孤苦。 许嘉臻霍地踩了刹车,车子猛地停了下来。陡然的震动让周宝言茫然地抬起头来,懵懂地看向许嘉臻。 如果说上次是蓄意捉弄,而这次真的是情不自禁。许嘉臻俯过身身去,轻轻吻住她的唇。 周宝言神不守舍,完全忘却了抵抗,待到反应过来,他已然长驱直入,几乎把城池攻下。周宝言只觉冰冷的全身倏然间变得躁热起来,她理智尚存,知道要把他推开。推开!这是一把并不符合她口味的香菜!但不知不觉地,沉迷于他身体的温暖,忍不住要靠近他,更靠近他一点! 突然间,一阵刮噪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沉醉的两个人受了惊吓,周宝言又羞又怒,不由得微微弯起脚来,就势朝前一顶,恰好击中许嘉臻小腹,许嘉臻吃痛,登时放开了手。 周宝言怒道:“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我特好欺负?!” 许嘉臻手捂小腹,微蹙着眉答道:“我是想在下一次表姐夫询问我们的关系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周宝言余怒未息,“去你妈的男女关系!” 许嘉臻好笑起来,“你再说粗口,信不信我就在这把你办了。反正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周宝言狠狠剜他一眼,接起电话,“喂,您好……” “宝言!” 呵。又是他。 周宝言深吸一口气,“您好,我现在有点忙,不知道您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无线通讯那端的莫栩宇却又沉默起来。 周宝言不耐烦了,“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莫栩宇这才开了口,“宝言,我就在你家楼下。” 周宝言顿时坐直了身体,惊道,“你疯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没有话跟你说。” 真有话说,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她果断地挂断电话。 许嘉臻探询地看向她,“我表姐夫?” 周宝言点点头。 许嘉臻皱起眉头,“他为何纠缠不休?对你尚有余情?”他看向她,那目光分明不予置信。 周宝言气急,破口骂道,“看什么鸟!” 连周宝言自己也不相信。他怎会对她尚有余情。他最爱的,从来都不过他自己。 “那是为了什么?”许嘉臻喃喃道。 周宝言撑住额头。为了什么?答案其实呼之欲出。可她不愿意承认,不乐意相信。 突然间许嘉臻眼中眸光一闪,“欢喜!为了欢喜!”他沉思起来,“让我想想,一年前我表姐大病一场,在医院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出院后又传出他俩分手的传言……” 周宝言打断了他,“我很困。许少,能不能给我找家又干净又便宜的酒店暂住一晚?” 许嘉臻何等聪明,立刻道,“他在你家楼下?” 周宝言闭上眼睛。 许嘉臻不禁动怒,“这人可不是疯了。让我表姐知道,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宝言懒洋洋地道,“是不是真的,是真的就告你表姐去。” 许嘉臻又丧了气,“他现在翅膀硬了,不太买我表姐的账。” 周宝言无声地笑了笑。 你看。这就是莫栩宇。 他的人生,一步步皆有计划。他的理想,他的目标,不容人打扰,也不会为任何放弃。 周宝言至今记得,突然听闻他将提前离校,即将奔赴英国继续求学,她心里暗吃一惊。第二日便藉故在宿舍里提起出国留学的话题,果然便有人提起莫栩宇。说他即将与女友一块前往伦敦。 周宝言在洗脸,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女朋友是谁啊。” 有人快言快语答,“xx系的蒋xx呀。很漂亮很时髦。据说家中颇有背景……” 她没听说过这个人,但从此后记了下来。 她犹豫了许久,要不要给夏婕打一个电话。只这一迟疑,她便与夏婕各自天涯。 全世界的人都在说,莫栩宇运气好,碰到一个那么爱他肯为他的女孩。他家境不好,唯一只胜在人肯努力。但女孩深爱他,全不在意,处处伸出援手。 嗯,没有人知道,她和她,亦都深爱他。 “别想他了。不愉快的回忆,忘了它吧。”许嘉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其实,也不全是不愉快的回忆。最初的最初,即便现在想起来,仍然不得不承认它的美好。 他们总是约在晚自习后见面。校园的明湖边便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他们牵着手来回地走,谁也不肯先说离开。 他们躲在树的阴影里小心亲吻,彼此都技艺拙劣,却都乐此不疲。 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他背着她,在小雨里小跑着前进。她还记得风声飒飒,他在风里说:“宝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只不过回了一趟峨城,霞姨病了,她请假回去探望,不过是短短三日,一切便已改变。 他避而不见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到处找他,去他们常去的地方守候他。 然后看到他和她。 一个是她初次爱上的男孩。一个是她真心交付的女孩。 许多年后她才听说:防火防盗防闺蜜。 可怜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夏婕一直深爱莫栩宇。 她深深叹息一声。 许嘉臻问:“为何叹息?” 这人,明知故问。 她不满地动动身子。 车子嘎然停下,周宝言睁开眼睛,眼前赫然一幢金碧辉煌之高楼,厅门前还悬挂着夸张硕大的大红灯笼。 许嘉臻说:“你要的酒店。” 周宝言轻咳一声,“太奢华了。” 许嘉臻说:“便宜。” 他率先下车,顺手把车钥匙递给泊车小弟。 周宝言只好跟在他身后下了车,小步追上去,“真便宜?你哄小孩啊你!超过一百块你付!” 许嘉臻头也不回,“不要钱的,免费!” 他走到服务台,总台小姐看到他,直接递过来一张门卡,“您好。” 许嘉臻微微晗首,回过头招呼周宝言,“快点儿!电梯到了!” 踏进电梯周宝言才审视地看向他,“长期在这里包着一套房,以便寻花问柳?” 许嘉臻点点头,“恭喜你,猜对了。” 周宝言冷哼一声,“我就知道……” 话音未落,额头已经被许嘉臻弹了一爆栗,“你思想真肮脏。”许嘉臻白她一眼,“我家最近装修,所以这些日子一直住酒店。” 周宝言捂住额头,悻悻地,“真奢侈。打倒腐败分子!” 许嘉臻啼笑皆非。 周宝言伸出手,“谢谢您,门卡拿来。” 许嘉臻扬扬眉,“我拿也是一样。” 周宝言惊奇道,“咦,你不去狐朋狗友那里混一晚吗?” 许嘉臻迅速瞥她一眼,“喝杯水就走。” 周宝言松口气,展颜笑道,“谢谢许少。” 她也知道自己略嫌过份,但是她既然对他不怀期望,自然无需小心侍候。 酒店装修豪华,连转角处都置放贵重花瓶,厚实的大红地毯让周宝言想起了那个记载了她的荒唐史的阿尔卑斯大酒店。 她偷偷瞥眼许嘉臻,心里感觉怪异。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他们原本陌生的两个人,两个世界的一对男女,陡然间却频繁有了交集。这世界,这人生,真让人身不由己。 许嘉臻微微侧过头,他们的目光在酒店稍嫌憋闷的空气里相遇,他冲她微微一笑,“我忘了告诉你,如今这酒店的掌事人,便是莫栩宇。” 周宝言吃了一惊,“那你还带我来?” 许嘉臻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你想要躲着他生活一辈子?” 周宝言被噎了一下,嘴硬答道:“没有!” 假若可以,她其实盼望终其一生都不会与他再度重逢。也许会被某些时刻里突如其来的思念与回忆折磨,但总会熬得过去。 许嘉臻笑笑,“那就好。”房门打开,他微微侧过身子,让周宝言先行走进去,自己跟在后头继续说:“他此番回国便是受此重任——我舅舅两月前刚收购此间酒店。” 周宝言回过头,紧盯着他,“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 她这么突然一回头,差点与许嘉臻迎头撞上。许嘉臻看她一眼,淡淡地答,“我没那么无聊。”他礼貌地替她拿过拖鞋,“我舅舅想要我带带他。” 周宝言“嗞”地一笑,“你?” 许嘉臻并不理会她语气里的嘲讽与怀疑,打开饮水机,窝到沙发里,顺手又打开电视机,“你忙你的,我坐会就走。不用担心,正常情况下,我对火柴妞不感兴趣。” 周宝言顿时涨红了脸,有心要顶撞几句,转念一想反正也占不着他的便宜,干脆假装没听见,径直走进浴室。 虽然嫌弃浴缸没有家里的木桶舒服,仍然泡了个悠长的澡。温暖的水流让她昏昏欲睡,迷糊间,像是听到手机响,又像听到门磕上的声音,她一惊便清醒过来,凝神细听,外头却一片寂静。许是许嘉臻走人了吧。她这么想着,重新闭上双眼。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让她再度清醒过来。她扬起身子,仔细听去,确实是门铃声,来客仿佛很坚持,摁个不停。周宝言只好匆匆包好浴巾,再套上大衣,随随便便地挽一把头发,走出浴室。 “这人真是……”她猜想是许嘉臻。许是忘了车钥匙吧。要不就手机。 她一把拉开门,嚷道,“又怎么啦?” 目光所及,顿时如遭雷击。站在门外的来客也大吃一惊,目光紧盯着她,神情犹豫不定,“宝言?” 周宝言又有了想去死的感觉!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莫栩宇。 “你……你怎么?”莫栩宇的脸色沉下来。 周宝言很快镇定下来,努力地向他堆出一个微笑,“您是要找嘉臻?”她甚至急中生智,伸手轻松地捋一把湿润的发。 莫栩宇一把攥住她,一言不发地就拖着她走。 周宝言出其不意,被他拖得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倒在他怀里。她挣扎着叫嚷,“喂喂喂,你放手,放手,你干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她,“你一直不接我电话,就是因为跟他在一起?” 周宝言定定神,“师兄,您不觉得您有点多管闲事了吗?” 莫栩宇低声喝道,“你知道许嘉臻是什么人?人家会真的看上你?会真的喜欢你?你疯了啊。有没有脑子啊。人家玩你的!” 周宝言冲口而出,“关你什么事!放开我!” 莫栩宇冷冷道,“跟我走!” “不!你放开我!” 突然间,一双手臂横空拦了过来,“表姐夫!” 周宝言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突然如其来的许嘉臻一把搂到了怀里。 “我不喜欢宝言和别的男人挨得这么近,哪怕是表姐夫你。”许嘉臻伸出手,温柔地把宝言的乱发拨至耳后。 周宝言像溺水之人,不分青红皂白抓住了大海中的浮木,“嘉臻!”她紧紧地攥住了许嘉臻的手。 “宝言你这是怎么搞的,应该让师兄在房里稍等我一会。我不过是出去拿份资料,你怎么就和师兄争执起来了。不许这么没礼貌,他还是表姐夫呢。”许嘉臻揉揉周宝言的头发,温和地说。 莫栩宇退后一步,“嘉臻,我们谈谈。” 许嘉臻微笑着说:“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表姐一定在家里等你等得着急了。”他把手里的资料袋递给莫栩宇,“哪,明天下午会议需要用到的资料。”他侧过头,目光爱怜地落到周宝言身上,“你看你,这么冷的天,当心感冒!快回房去!!” 他半搂着周宝言进了房,重重磕上房门。 周宝言头也不抬,轻声说:“你故意的。” 许嘉臻也不否认,“你的手机一直响。他不嫌烦我也嫌啊。所以干脆让他来一趟得了。” 周宝言轻轻一笑,“也好。” 许嘉臻接口道,“可不。省得他以为你一直深爱他,一直在等他。” 周宝言愣了一下。 有吗?仍然爱他?一直在等待着他?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男人示过好,但她总嫌他们,不够高,够高的又不够清瘦,够清瘦的又不够儒雅,够儒雅的偏偏又婆妈得要命,干脆利落的却又太过大男子主义……总之,没有一个符合心意的。即便这样,她也想听从霞姨的劝导,忍一忍,也许忍一忍就会好。但是不过一次两次,他们便会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他们可以接纳她,但不会喜欢欢喜,如果要与他们组成一个新家庭,务必先把欢喜这孩子处理了。 欢喜是她的命根子。她不能容许任何人把欢喜当作一件物品。什么叫处理?她听着就想发怒。 时间长了她真的不抱什么期望与幻想。这世上哪里会再有第二个莫栩宇。他纵然背弃了她,也仍然是她心底里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幸好有欢喜。她有欢喜就已经足够。 她跌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杯水,企图让激荡的心情平复。明明对自己说过一千次一万次,不再爱他,早就不再爱他。但时光流逝多年,他的声音,他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总让她大乱阵脚。 突然间听到许嘉臻静静地询问:“他是欢喜的爸爸吗?” 周宝言大吃一惊,霍地抬起头来,“嗯?” 许嘉臻蹲下身来,轻轻握住她搁在膝上的手,“他是欢喜的爸爸,是吗?” 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爱(1) 这样子的她倒让他犹豫了。 他缓缓松开她。她转身走。腿脚轻飘飘的,幸好没有风吹过,不然她会像落叶,悄无声息地倒下。 一整夜都没睡好,电视机一直开着。许嘉臻没走,周宝言在房里,听得到他在厅里偶尔走动的声响。不知为何,她对他放松了警惕心,偶尔清醒过来的间隙,便会不自觉地聆听房外声响,感觉到他在,心里便涌过一阵莫名的安定与妥贴。 第二天醒来,已是午后时分。许嘉臻已经离开,烟灰缸里残留的烟蒂,明白昭示着他确实在这里呆过一整晚。屋子里仿佛还残留未散尽的烟草气息,周宝言不觉暗自深呼吸一下。有人相依度过冬夜的感觉有点奇异。转瞬间,她又不禁嘲笑起自己来,不知是不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她好像越来越渴望一点温暖与慰藉。 她转而走进浴室里,洗手台上不动声色地搁着一支小小护手霜。宝言认真打量一下,惜她英文太烂,见识也不够广,完全没看出来是什么牌子。她打开瓶盖,深嗅一下,隐约清淡的馨香,她嘴里嘀咕道:“咄,好人也不肯做到底,为何不一并准备面霜眼霜?” 心里却是小小的喜悦升腾上来,稍稍洗漱一番,把手霜塞到包里,叫辆车回家。 踏进家门,现实与理智一同恢复,她深吸口气,打开电脑上网,再度订购了三十件毛衣裙。店家很高兴,主动提出来赠送她本人一件经典款。周宝言趁机提出来,“以后还将长期合作,能否再给我优惠一个点?” 店家id名叫冰美人,但人并不如其名,相反,反而与宝言聊得甚为愉快,她稍事犹豫,答允下来。周宝言心情大好,想起昨晚许嘉臻的提议,决定上街去买些小花布和小珠子,再做几个蝴蝶结。不过是花费少许手工便可得到不菲回报,何乐而不为。 许嘉臻发短信过来:“我饿了。” 周宝言哭笑不得。 她已经发觉了这个男人的两面性,一会儿孩子般调皮无赖,一会儿成熟男人般冷静淡然。他真的让她有点晕头转向,但她谨记给自己定下的准则:他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不理他,把步行街的小店几乎逛了个遍,美貌的碎花布格子布让她眼花缭乱,价钱还便宜得不可思议,她一口气买了十几种。顺势又买下一堆五颜六色的珠子。 等买齐所需物品,已然临近傍晚。周宝言一边往家走,一边给许嘉臻发短信,“许少,你的车……” 许嘉臻很快回复:“我饿了。” 我靠! 周宝言只好答道:“过来吧,请你吃东西。” 许嘉臻还真不客气,稍倾便已摁响门铃。周宝言随时不忘挤兑他,“许少还真闲。” 许嘉臻点点头,“像我们这样的有钱人,想闲就闲撒。” 周宝言瞪他一眼,做个呕吐的表情。 许嘉臻无奈,“我这不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嘛,你又觉得不爽。”他半躺在沙发上,“今天开了将近一整天会。累死我。你以为我真像你看到的这么闲。” 周宝言说:“辛苦了,许少,想吃点什么?” 许嘉臻反问道,“有什么可吃的?” 周宝言答:“有清淡鸡汤、红烧牛肉、大虾、泡椒凤爪、葱香排骨、黑胡椒牛排……” 许嘉臻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么大手笔?” 周宝言轻哼一声,“各种口味快餐面,许少喜欢吃哪一种?” 许嘉臻摸摸鼻子,轻咳一声,“你就这么招待客人?” 周宝言懒懒地答,“爱吃不吃。” 许嘉臻直起身来,凑近宝言,相距太近,几乎鼻子抵着鼻子,他眼珠乌黑,神情专注,“从来没有人这么怠慢我。” 周宝言避开他的注视,强撑着答,“你命真好,在有生之年终于碰上一个我。” 许嘉臻无声地笑了笑,“鸡蛋总有吧。” 他站起身来,自行找到厨房,打开冰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周宝言跟在他身后,不由称奇,“你会煮快餐面?” 许嘉臻打开炉火,往锅子里注水,“最拿手的一项手工活。” 周宝言不肯置信,“怎么可能。” 许嘉臻盖上锅盖,“又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有什么奇怪。小时候父母亲忙着打拼天下,常常丢我一个人在家。无师自通学会煮快餐面才不至于时时挨饿。” 周宝言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家境宽裕后父母觉得对你颇感歉疚,从此对你有求必应……” 许嘉臻看她一眼,周宝言说:“一般小说上都是这么写。” 水滚了,许嘉臻撕开快餐面倒入锅里。 周宝言却好奇起来,“你们家做的什么生意?” 许嘉臻执双筷子,“酒店,百货……” 周宝言啧啧两声,“这身家!” 许嘉臻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要不要考虑从了我?” 周宝言吓一跳,退后一步,频频摇手,“抱歉,面孔不够国色,身材不够火爆。” 许嘉臻微蹲下身子在橱柜里取出两只碗,忙里偷闲地瞪她一眼,盛好面条,“哪,出去吃。” 周宝言还要追问,“话说,你父母偌大家产,干嘛不多生两个孩子继承?” 许嘉臻道,“谁说没有。有啊。我有一个弟弟。比我小两岁。” 周宝言说:“听说一般这种家庭的兄弟都有不和。” 许嘉臻答道,“我与他素来亲厚,但与他妈颇有嫌隙。” 周宝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许嘉臻用筷子指指她的碗,“吃快点儿,不是说还要去卖衣服?” 周宝言兀自震惊,“他妈?嗯?什么叫他妈?你弟弟与你不是一个妈生的?你妈和你爸离婚了?还是,你妈妈……过世了?” 许嘉臻道:“呸。我妈身体好着呢。估计还能再活五十年。” 周宝言讪讪地干笑两声,“那他们是怎么离婚的?” 许嘉臻微微一笑,“你今天的问题真多。” 周宝言有点不好意思,拿过桌上的苹果顺势削了起来,她不说话,许嘉臻良久也没说话。苹果削好了,她递一个给许嘉臻,许嘉臻接过苹果,咬一口,笑道,“这苹果买了多久了,都蔫了。” 周宝言嘻嘻笑,“穷人,不计较这些。” 许嘉臻垂下眼帘,“有一天晚上,我爸当着我的面给我妈削了一个苹果。每次他一对我妈示好,一定有事发生。”许嘉臻微微眯缝起双眼,“他说,茵姨有了他的孩子。” 他的表情很平静,语气里却透露出些许悲伤。 “他要对她负责。我的父母辛苦赚钱,茵姨一直无怨无悔地跟随他俩。现在孩子大了,要上学,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父亲。他希望我妈妈能接纳她们母子俩。”他的手举在半空,良久地凝视着手里的苹果。 “后来呢?”周宝言情不自禁被吸引。 “我妈搬到了市郊的别墅。他们没有离婚,但她拒绝再与我爸共处一个屋檐下。他们还是夫妻,每逢出席某某必需的活动,仍然会扮演恩爱夫妻……”许嘉臻看一眼周宝言,“还有什么想问的?” 周宝言干巴巴地“哦”一声,心底里实在还是很想追问下去,那么那个茵姨呢?她真的就这么好意思霸占了昔日姐妹的丈夫,毁掉了一个家庭的完整?但嘴里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今晚借不借车我用?” 许嘉臻挫败地叹息,“走走走!” 他替她收拾纸箱和毛衣,径直走在前头,周宝言跟在他身后,步入灰暗楼道口,她才低低地问,“为什么肯告诉我这些?” 他头也不回,只在微明的光线中轻声回答,“因为你也没向我隐瞒欢喜。” 周宝言一怔,强笑道,“卖完这些毛衣再请你吃饺子。” 许嘉臻答,“好。一言为定。” 他加快步子,“在这等我,我去开车过来。” 周宝言停住脚步,默默看着许嘉臻远走的背影。他身材修长,像是极喜黑灰两色。今日穿了一件深灰中长大衣,颈上随随便便系一条黑色围巾,映衬得他整个人更为英俊儒雅。 外人看来,他也应有尽有了吧,但其实也不过一个孤单长大的孩子。父母亲的决裂,永远是孩子的心头痛。再多的金钱,也无法弥补亲情的缺失。 她并不笨,听得出来,他并不怎么快乐。不知不觉,她已把他视为同路。 车子一径开至昨夜商场门口,这一次周宝言留意看了一下华华百货的硕大招牌。 看她在凝视硕大灯箱招牌,许嘉臻轻声解释道,“当年只是一家小小百货店,我父母名字中各取一字而成。” 周宝言叹道:“真是往事不可追,旧情不再……” 许嘉臻微笑,“我妈一直自责,觉得是他们失败的婚姻一直致我迟迟不肯结婚。” 周宝言假装了解地点点头,“是啊,她老人家不知道,其实是儿子贪玩……” 他与她都明白,这当然不是真的。 失败的爱情与婚姻,都会让人有恐惧感。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受到伤害。 周宝言拖出纸箱,许嘉臻抢过手来,“跟我来。” 周宝言又看到了昨夜的那个大婶,下意识地冲她微笑一下,大婶呆呆地看着周宝言,眼神奇异,分明是认定她脑子有问题,坐着宝马来兜售廉价毛衣。 许嘉臻把宝言引至墙侧,一扇小小卷闸门出现在眼前。许嘉臻弯下腰,一把把门拉起,一间小小的房间豁然出现在眼前。房间真的很小,不超过六平方,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一处楼道口改装而成,整间房刷着淡淡米色,墙上已经着好挂钩,门边搁一只小小陈列柜。 周宝言惊异地看着许嘉臻,他脸上神情淡然,漫不经心地说:“原来堆几把扫帚用。我突然想起可以租给你。地方虽然小,但你这种小本生意也够了。怎么样?要不要签合同?” 周宝言心里喜不自禁,嘴上却不肯服软,“哼,真是无商不奸,就这么地都想着要赚人租金!” 许嘉臻也不拆穿她,只说:“明天弄个店牌挂上就更像模像样了。” 他替她把纸箱拖下车,“别太晚,十点钟我来接你。” 周宝言踌躇一下,“不用麻烦你了许少,我想多卖一点是一点。” 许嘉臻探究地看着她,“真的这么缺钱?” 周宝言坦白道:“我表哥即将回国,霞姨那里太窄,我们一直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我欠她非常多。欢喜也想要一个公主似的房间。” 许嘉臻眸中晶光一闪,“不是你急,钱就会马上赚到手的。十点钟,商场准时打烊,你这里也不例外。”他突然伸出手,拨一把她头发,“加油,周宝言,希望有一天你能来找我,要求进里头上专柜。” 周宝言心里一动,终于道:“谢谢你,嘉臻。”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 许嘉臻眼睛一亮,笑起来,“第一次发现我的名字这么动听。” 他存心要她放轻松,她心里感激,伸手扯扯他颈上围巾,“你先忙你的去吧,再联系。”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许嘉臻怔了一下,他仿佛被触动心事,迅速地看了周宝言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动动嘴唇,微微点点头,驶车离开。 周宝言捋捋衣袖,开始干活。她挑出几件款式新颖,颜色亮丽的毛衣裙挂在了衣架上。她的货物虽然不多,但地方委实太窄,才挂几件,便已觉得拥挤,她只好把剩下的衣裙仍旧塞到箱子里,推到墙角。 正忙着,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那个……” 周宝言回过头来。 原来是那个卖袜子的大婶。 她正无比欣羡地巡视着周宝言的小小根据地,“唉,你真好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周宝言的命运表示羡慕,周宝言不禁有点受宠若惊。 “你这柜台没货摆?”大婶热切地看向她。 周宝言“啊”了一声,“暂时没想到搁些什么。” 大婶转动着眼珠子,热心地建议道,“小东西呗。发夹啊,小丝巾啊袜子啊什么的。晚上来逛夜市的年轻人多,最喜欢买这些小东西。” 周宝言得到提醒,“哦,这倒是真的。”她的蝴蝶结…… 大婶小心翼翼地问:“刚才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吗?” 周宝言皱皱眉,“嗯?” 大婶上前一步,“我认识他,他是华华百货的少东……听说早就有女朋友了……” 周宝言赶紧打断她,“婶,你那边,有客人来了,快点过去招呼客人吧!” 大婶回头一看,“哦……”她急匆匆地迈步走,胖硕的身躯与短短小脚搭配得奇异无比。 什么地方都有这样热衷于八卦的大婶。 周宝言打开靠在墙边的折叠凳,打算思考一下此间新店的名字。但思想有点涣散。她想起大婶说的,“……听说早就有女朋友了……” 她有点烦燥。这话为什么像一根棍子,突兀地就把她平静的心湖搅动得阵阵涟漪。 “美女!美女……”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两个女孩已经捂嘴轻笑,“怎么做生意做的这么心不在蔫?” 周宝言忍不住脸红,“听到美女二字,就以为不是叫自己。”她笑吟吟地站起来,“两位才是美女呢。看中哪款,可以优惠点儿的。” 女孩中较高的那位眨眨眼睛,“都挺漂亮的。多少钱一件?” 周宝言答,“今天新开张,不喊价,每件八十。” 许是她们的年轻,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年少,嘴一软,价钱就没往上扬。 女孩双眼晶亮,“我们挑十件,每件六十,好不好?” 周宝言有点纳闷,“嗯?” 矮个子女孩嘻嘻笑,“不瞒您说,我们带到学校里兜售,一件赚个十块钱,算贴补生活费了。” 周宝言恍然大悟,“哦。” 高个女孩试探性地问:“可以吗?要是卖的好,以后还来你这拿货。” 这话似曾相识,几天前自己也曾对别人说过。周宝言笑了,“行!没问题,你们挑吧。” 两个女孩挤进店里,周宝言只好退出店外。眼看着两女孩头抵头,不时微笑地窃窃私语,不时地伸手掐掐对方的脸颊与手臂…… 周宝言默默地注视着她俩,莫名的惆怅像风,轻飘飘地扫过心头。 她记起她与夏婕的大学时代,无数次热烈畅想过,如何日赚千金,以便狂吃海喝,买衣服靴子,最好连价钱都不用计较……夏婕随手甩过一本书,眉眼稍抬,骄傲地说:“哪,周宝言,这两万块拿去,随便用。” 宝言吱吱笑,“好啊好啊,亲爱的你千万要朝这方向努力哦!” 宝言微微垂下眼脸,眼角湿润。 第11章 第一最好不相爱(2) 许是与莫栩宇的重逢,让她越来越多地想起夏婕。当她在校园的那小路尽头,看到与莫栩宇拥抱的女孩,竟然是夏婕时,心里的那座城池——关于爱情,关于友情,轰然倒塌。她无论如何没想过如此狗血的剧情会真的在生活当中,并且是她自己的生活中上演!夏婕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示过对莫栩宇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好感与兴趣,每次宝言提起莫栩宇,她总会打断她,“同学,咱换个话题吧。”语气不耐,像是对她的男人不屑一顾。 她失魂落魄地跑回宿舍,蒙头大睡。真奇异。她真的睡着了。还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是夏婕摇醒了她。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夏婕担心的眼神,“宝言,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她还伸手来抚一抚她之额头。 她心疼。连呼吸都觉得心在疼。但却不动声色地说:“我没事。” 她从此不再见莫栩宇。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在楼下堵她,抓住她的手臂疯一般地追问,“你什么意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冲他惨然一笑,目光落在他面上。 她一言不发。 这样子的她倒让他犹豫了。他缓缓松开她。她转身走。腿脚轻飘飘的,幸好没有风吹过,不然她会像落叶,悄无声息地倒下。 夏婕也跑来质问她,“你搞什么啊!人家莫栩宇怎么着了你?” 她头也不抬,淡淡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夏婕愣住了,“宝言!” 宝言站起来,啪地摔下书,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她们的友情在此刻分崩离析。 一开始宿舍同学还笑着打趣,“咦,这两人是怎么的啦,平时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一次两次,眼看她俩神色不对,从此再没人提起。 一直这样,到临近毕业,夏婕毫无征兆地提前离校。从此,她们再没见过面。 她是哪一刻开始不再怨恨夏婕的?应该是听说莫栩宇与那位蒋姓女生恋爱了的时候。呵,同病相怜让她放弃了对夏婕的怨恨。 “谢谢了!我们走啦!”女孩的娇笑声让宝言回过神来。 “好的!下次再来哦。”宝言赶紧微笑答道。 眼看时间也已不早,宝言把东西稍事整理,刷地拉下卷闸门。刚直起身,身后便传来许嘉臻的声音,“嗨,同学,下班了吗?” 宝言哭笑不得,“亲爱的,你真有空。” 许嘉臻正色道,“错,我是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接你下班。” 宝言道,“好好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许嘉臻扬扬嘴角,“我比较喜欢以身相许这种老桥段。” 宝言抬起脚来吓唬他,“无影脚!” 许嘉臻两手插在大衣口袋子里,笑眯眯地,“走罢。姑娘。” 宝言问,“去哪儿?” 许嘉臻道,“送你回家啊。不然你是想去……酒店?”他眼里饱含坏笑。 宝言眨眨眼,“谁怕谁。”她拿准他就嘴贱。 果然他笑起来,“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探询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不去了。太累,怕肥。” 他也不强求,启动车子径直往她家的方向驶去。她确实累了,靠在椅上只觉昏昏欲睡,突然间听到他问:“是不是很辛苦?” 她懒懒地答,“那自然。你去试试看。” 答完才醒悟过来,他问的,应该不是这个。 果然他说:“如果让欢喜跟他爸爸生活,是不是会轻松一点?” 她立刻警惕起来,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他注视着前方,淡淡地道:“你这样的条件,欢喜跟着你只会受苦。” 她像被蜂子蛰了一下弹起来,“停车!” 车子嘎地停下来。 她瞪着他,“谁让你来说这番话的?莫栩宇?” 他侧过头来看她,“你看,我就知道欢喜是莫栩宇的孩子。” 她一时语塞。想起那晚他问过她的,“他是欢喜的爸爸,是吗?”而她迅速回答他,“不是。” 他凝视着她,“他现在有条件给欢喜更好的生活。” 她气,“再说下去翻脸了!”还是给他留了余地,她再不识好歹,也知道他全无恶意。 他伸手来替她擦泪——她才惊觉,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落了泪。 车子重新启动,一路无话。 宝言却再无睡意,广播声绵绵细语,她心头只是翻江倒海。 车子很快停在她之楼下,她闷声不响地拉开车门,径直走人。她实在不介意要在他面前维持所谓的风度。 一回到家里,她踢开鞋子,把自己丢到沙发里,一动不动地躺着,听到手机有短信的提示音,懒洋洋地不愿意拿过来看。 一个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她觉得自己仿佛都已睡了一觉醒来。四下里安静得让人惊异,步行街的那些喧嚣神奇地消失了。手机还在偶尔发出轻微短鸣,宝言拿过来打开短信。 是许嘉臻发来的:“他想要的是孩子。” 她啪地合上手机。 不敢想,不愿意想,她隐约的预感果然是真的。她从来不指望他对她尚存一线真心,突然间频繁找她,自然定有它图。 心里有事,一整晚没睡好,天才蒙蒙亮便已醒来。她跳下床,匆匆收拾一番,便出了门。打了个车到霞姨家,霞姨与欢喜正准备出门,看到宝言顿时就愣住了,不等霞姨发问,欢喜已经高兴地叫起来,“妈妈!” 宝言把欢喜搂在怀里,说:“我记得欢喜今天要去学舞蹈。我送她好了。” 她从来没有大清早地跑过来,要求送孩子什么的。霞姨满心疑惑,却是不便发问。 “跟婆婆说再见。欢喜,我们出发啦!”她轻轻亲一下欢喜的小面孔。 欢喜冲霞姨挥挥手,“婆婆再见!” 两母女下了楼,手牵手走在稍带寒意的朝阳里,欢喜很开心,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宝言心不在蔫,完全没听清欢喜到底在说些什么,嘴里只是无意识地“嗯哈”着。 突然间发觉欢喜停下了脚步,大眼睛探询地盯着她看,她怔了怔,问:“嗯,怎么了?” 欢喜有点不满,“妈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宝言赶紧点头,“有啊有啊!” 欢喜抿嘴笑一笑,“妈妈,我刚才是说,要是你可以天天这样送我就好了。我们要是住在一起就好了。” 宝言胸口一窒,眼泪顿时便冲进眼眶里。她微微轻咳一声,哽咽着说:“等妈妈买了房子就好了。” 欢喜向往地说:“妈妈,要是买了新房子,我的房间要刷成粉红色的。” 宝言答道,“那是一定的。妈妈一定把欢喜的房间布置得美美的。” 欢喜很高兴,招招小手,示意宝言俯下身来,宝言不明所以,微微躬下身子,问道:“怎么了,欢喜想跟妈妈说些什么?” 冷不防欢喜在她脸上狠狠一亲,说道,“妈妈真乖!” 宝言心头又是一紧,不由得紧紧搂住了欢喜。 因为经济不是太好,每次带欢喜出门,欢喜毕竟是个小孩子,看到新鲜有趣的东西便不肯挪脚,宝言总是搂住她,亲她一下,说:“欢喜真乖!”欢喜便懂事地跟随宝言离开。 欢喜偎依着宝言,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轻声说:“妈妈,我可不可以提个要求?” 宝言一口答应,“可以!今天无论欢喜提什么要求,妈妈都答应。” 欢喜用脸颊挨擦一下宝言的脸,“妈妈,下课的时候可以来接我吗?” 宝言道,“当然!” 欢喜看着她,“我想要许嘉臻叔叔一块来。” 宝言万万没想到欢喜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来,她愣了半晌才说:“许嘉臻叔叔……” 欢喜打断她,鼓起脸,“妈妈你刚刚才说什么要求都答应我。” 啊哟。 宝言卡了壳。 欢喜期待地看着她。 她吸口气,展开笑脸,“好,欢喜乖乖地去课,等会我和许嘉臻叔叔来接你。” 欢喜登时大喜,立刻伸出小指,“妈妈说话要算话哦,来,拉勾勾!” 宝言只得伸出手去,与欢喜拉勾。心头却是发起愁来,这种事,叫她怎么好去麻烦许嘉臻? 送别欢喜,宝言便掉头去寻找小广告装潢工作室,打算为自己的小店做块小小招牌,就叫“欢喜优品。” 最后在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店面里,以一百块的价格谈下来。店子小且地处偏僻,但生意却是不错,想必也是薄利多销的结果。宝言省了钱,心里畅快,便与年轻店家多聊几句,再看一眼时间,就快十一点,欢喜马上就放学了,可是……许嘉臻,怎么办好? 正犹豫间,手机响起来,竟然是许嘉臻。 像被人无端地窥见心机,宝言倒吓了一跳,接上电话便谄媚地问,“许少早!” 许嘉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听说你有事找我?” 宝言一头雾水,“嗯?” 许嘉臻咳嗽一声,“欢喜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有急事找我。” 宝言顿时一阵发晕!这小妞! 她反应敏捷,即刻说:“是是是。正想给你打电话……” 许嘉臻骄傲起来,“说吧,什么事。” 宝言撇撇嘴,语气却温和得要死,“是这样的,欢喜说,想让你去接她放学,她在上舞蹈课……”说到后头,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许嘉臻显然大喜,“啊?真的?欢喜真的这么说的?”他笑起来,“好好好。几点?啊?那你在哪儿?好,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了。宝言还有一丝发怔。怎么搞的,这一老一少,怎么会如此情投意和? 趁着等待许嘉臻到来的空闲,她在街边小店买一瓶水,用手机登录淘宝,径直搜索袜子。天气渐渐暖和,爱美的女人很快就纷纷穿上裙子,袜子必定好卖。 小美人先看到她,主动与她招呼,“嗨!毛衣裙卖得怎么样?” 宝言赶紧答,“很好呢。现在在外面,回头还去你店里挑点新款。” “好啊。春装今日刚上市。你要给你最优惠折。” 宝言心下感激,“谢谢。” “不知为何,觉得与你投缘。”小美人发来一个俏皮的表情。 “非常幸运。”宝言答。“我找了一个小小店面。” 小美人安慰她,“刚开始总是颇为艰难。” “我打算一并卖些裤袜。” “呀。我这里有。” “啊。太好。”宝言喜出望外,还待多聊两句,微微抬眼间,发现许嘉臻的车正缓缓停靠路边,“我有事要忙,回头聊。” “好。拜。” “拜。” 她收好手机,打开水瓶喝水,许嘉臻已然走至跟前,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她,“和谁发短信这么痴迷?” 宝言答,“美男子。” 许嘉臻冷哼一声,“还有比我更美的男子吗?” 宝言猝不及防,一口水呛在咙间,顿时狂咳起来。 许嘉臻无辜地看着她,“怎么了?” 宝言咳得满脸通红,许嘉臻递过纸巾来,“真相总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宝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说:“许嘉臻,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许嘉臻微笑起来,“那是一定的。” 宝言白他一眼,“走罢。” 许嘉臻跟在她身后,“我想请欢喜吃晚饭。” 宝言答,“不行。” “我想请欢喜看电影。” “不行。” “玩电动?” “不行。” “我不想去你家。我不想跟你们一块吃饭看电影。” “不行。” 话一出口,宝言顿时醒悟过来。许嘉臻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宝言伸手就掐他脸,“你这……” 两人都被宝言的动作吓住了。 宝言赶紧松了手,慌乱地说:“前面,拐弯处停车。”她挪过目光,两眼只盯着车窗外,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得许嘉臻轻笑一声,说:“欢喜爱吃什么?”他倒镇静,像若无其事。 宝言觉得羞赧,喃喃答,“漂亮的餐厅,好看的餐具,吸引人的食物。” 她总觉得愧对欢喜,因为太多地方不能满足欢喜,弄得欢喜心里有许多向往。许多盼望。许多梦想。这其中包括哪怕仅仅一只漂亮的勺子。 许嘉臻说:“太简单了。以后她想去哪,由我来操心。” 宝言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不用。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许嘉臻看了她一眼。 宝言又有点后悔,他明明是好意,她偏偏又不肯如他愿。 车子拐个弯停下,欢喜已经等在路边,到处张望。许嘉臻摇下车窗,扬声叫:“欢喜!” 欢喜转过头来,登时喜笑颜开,“许嘉臻叔叔。” 宝言听得失笑,欢喜的这个称呼真正奇怪,连名带姓的,听上去却另有一分意外的亲昵。 许嘉臻下了车,一把把欢喜抱在怀里,左右面孔狠狠亲上一亲,“啊哟,我的小公主!” 欢喜毫不认生,放肆地搂着许嘉臻的脖颈。 宝言看得呆了。 欢喜虽然性情开朗,在母亲的调教下也算得乖巧懂礼,碰到长辈总会礼貌地叫声好,但从来还没有与除开母亲与外婆的人这么亲热过。 她总觉得不安,叫道,“欢喜,下来!没礼貌。” 欢喜还没答话,许嘉臻倒抢先说了,“没事,我就喜欢欢喜小公主这样。” 欢喜登时像得了令牌,得意地冲母亲昂昂下巴。 宝言无奈,“别把她惯坏了。” 许嘉臻微微侧过身子,近似耳语般说:“我也想像这样子惯着你。” 宝言吃了一惊,再凝神看去,许嘉臻已恢复了常态,开始和欢喜一本正经地聊起欢喜的在校趣事来了。宝言几乎要疑心,刚才那一刻,是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 “欢喜想去哪儿吃饭?”许嘉臻温和地发问。 欢喜侧侧头,“许嘉臻叔叔家。” “嗯?”许嘉臻愣了一下。 欢喜天真地眨眨眼睛,“好不好?” 许嘉臻轻咳一声,“好好好。” 他启动车子,一径驶向春江园。眼看着春江园渐入视线,他却又一打方向盘,宝言吃了一惊,“嗯,去哪?” 许嘉臻说:“超市。”他看她一眼,“家里可什么都没有。” 欢喜已经昏昏欲睡,一听到要去超市,立刻努力撑着清醒过来,“许嘉臻叔叔,我们可不可以买西瓜?” 许嘉臻爱怜地摸摸她脸,“欢喜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欢喜得令,一冲进超市,便像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觉得好,拼了命地往购物蓝里装东西。 宝言觉得难堪,轻轻咳嗽一声,“她平时很懂礼貌的,在你面前不知怎么搞的,特别放肆。” 许嘉臻动动嘴角,“我的荣幸。” 她不得不感激他。他虽然时时处处喜欢嘲讽她,但最后总懂得给她留足一份自尊。 最后他们大包小包地来到许嘉臻家。欢喜已经睡着,许嘉臻轻手轻脚把她抱至房里,宝言再次觉得不安,“让她在沙发上躺一下就好。” 许嘉臻目光一闪,问道,“宝言你为何处处要跟我保持距离?” 宝言反问,“难道不应该吗?” 许嘉臻无奈地笑笑,“太过于保护自尊是一种自卑的表现。” 第12章 第一最好不相爱(3) 宝言轻笑一声,坦白地道,“你说得对,我就是自卑。” 许嘉臻问:“为什么?” “贫穷。老。” 许嘉臻接口问道,“包括欢喜吗?” 宝言愣住了。 许嘉臻淡淡道,“我只能说,如果你一直这么想,你就永远不会快乐幸福。” 宝言眨眨眼睛,泪水已沾湿眼睫。 她有心想辩解一下。不不不。其实不是这样。她只是在他面前,许是因为有了盼望,因此才觉得自卑。 他扶住她双臂,凝视着她,“在我看来,你很努力,很开朗,不算国色也自有动人之处,你还是个好妈妈。宝言,你有非常多的优点。会得到幸福的。” 宝言强笑一下,“许少,咱们还是先把米给淘了吧。吃饭事大。” 她微微挣开许嘉臻,自行朝厨房走去。 别的没留意,她的目光凝聚在刀具上。 “很贵。很烧钱。”她赞叹着说。 他不以为意,“你喜欢哪天我送你一套。” 她骇笑,“我更喜欢现金,不如兑现金吧。”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未尝不可。我甚至可开一张空白支票给你。” 宝言心下一怔,苦笑道,“打住打住。再说下去必然翻脸。” 许嘉臻退后一步,“我接个电话。” 他转身走出厨房。 宝言自行在橱柜里东翻西找,淘米,洗菜。心神恍惚。他显然对她有兴趣。为什么?她情不自禁不住抚抚面孔,并非国色天香,这个一早皆有共识,又下意识偷抚一把胸,更不算汹涌波涛——他究竟看上她哪一点?难道她有诱人之灵魂?想及此,她自己都忍不住失笑,低低“呸”自己一声。 突然听得像是门被打开,有温柔女声传来,“咦,没想到你真在家。” 许嘉臻显然有些惊异,“不是说在上海?” 女声娇俏一笑,“给你个惊喜嘛。” 宝言尽数听在耳里,心内警钟大响。糟糕,看来是真命天子驾到,这场景尴尬,怎生是好? 女子已发觉异常,“咦,你有客人?” 只听得许嘉臻平静答道,“有朋友。” 女子哎呀一声,“那,是不是不方便?”分明是试探。 许嘉臻像是笑了一笑,“没关系。进来吧。” 宝言有点恼怒,他完全可以找个理由,只要听上去还过得去,把她打发了也就是了,什么没关系?有关系得很。她现在的感觉像似小三偷吃,被正宫娘娘捉奸在床! 她心念电转,难不成要学习台剧里滥俗的情节,她大可大方地走出去,努力挤一副卑微的表情,十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自己的身份:“我是他家的女佣……” 她自己都被这想法恶心到了。 突然间身边传来他的声音,“咦,你发的什么呆?” 她回过神来,“噢……”她定定神,目光苦恼地投向他,“怎么办好?” 他有些讶异,“什么怎么办好?” 她朝门外呶呶嘴,“你这不是有客人嘛……” 他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双眼情不自禁地微微眯缝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怎么,你怕?” 周宝言迅速答道,“我怕你怕。” 这话好绕,但聪明伶俐的许嘉臻完全听得懂,他连嘴角都带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来,“像我这样的青年才俊,家里藏着个把女人算什么奇事,有什么好怕的。”他示意她跟着他出去,“来,我给你们介绍……” 要是目光可以变身机关枪,许嘉臻身上已然遍布枪眼。 周宝言无奈地跟在他身后,走出厨房。站在客厅中的女子正在说:“你看你,这些书看完老是到处扔……”她穿着修身套裙,此刻微微躬下身子,收拾起凌乱的茶几来。 周宝言恰好非常完整地看到了她皎好的身段,饱满的胸,平坦的小腹,浑圆的臀部……她情不自禁地瞥了许嘉臻一眼。 许嘉臻轻咳一声,“宝言,你真是的,我刚刚才收拾好的,你什么时候又弄的乱七八糟了……” 女子吃了一惊,直起身,侧过头来。 周宝言也吃了一惊,但此情此景,由不得她多加辩解,只好一副委屈样,“人家哪有……” 许嘉臻投过来嘉许的目光,周宝言用眼神提醒他,“小子,你给我记着……” 女子惊疑不定的眼神落在周宝言面上,“这位是……” 许嘉臻道,“呵,宝言,这是我朋友康莉。很能干的哦,是一家时尚杂志的主编呢。《女人坊》,听说过吧!你呀,可要向人家好好学习!” 不用再多解释,鬼都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了。名叫康莉的女子脸色微微发白,良久才挤出一丝笑容,“哪里的话,嘉臻最喜欢胡说八道。” 周宝言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他这个人就这样,什么优点也没有,就长了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十句话里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康莉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周宝言又主动招呼道,“康莉吧,不介意的话我就这么叫你了哦。您坐您坐,等会一块吃饭吧,就快好了。” 许嘉臻叫道,“我不爱吃西红柿,你记住不许放。” 周宝言板起脸,“西红柿有营养,谁许你不吃的了?” 许嘉臻便闭了嘴,悻悻地拿过电视摇控器,冲着电视机一阵狂摁。 周宝言心里暗暗好笑,这厮,演起戏来还真不错。 康莉哪里还坐得下去,拿过包便道,“呵,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要先走,改天吧。” 周宝言有些遗憾,“啊,这样啊……” 许嘉臻也道,“啊,这样啊……” 结果康莉一出门,两人便笑成一团。许嘉臻伸出手来,怜惜地揉了揉周宝言的头发,赞叹道,“你演技不错。从哪学的?” 周宝言道,“你也不赖。从哪学的?” 许嘉臻笑。 从哪学的,当然是从生活。生活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周宝言侧侧头,“干嘛要她难堪?” 许嘉臻立刻否认,“哪有。我许嘉臻绝对不是那种人。” 周宝言“嗞”一声冷笑,说道,“好吧,那么为什么不喜欢她?” 许嘉臻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我父亲喜欢。” 周宝言顿时坐直身子,“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 许嘉臻叹息一声,“姐姐,你的饭到底什么时候能好?等会欢喜可就醒了……你是不是要饿死我们?” 周宝言白他一眼,站起来走进厨房,“不说拉倒。” 她有点懊恼,她好像逾越了一点界限,他们之间,至多只可以结下吃喝玩乐的交情,他与父亲的关系如何,无论如何轮不到她来关心。 她起锅炒菜,专心致志地熬汤煎蛋。不出四十分钟,三菜一汤便整齐地端上餐桌。许嘉臻自房里抱出欢喜,欢喜明明已经醒了,但还是耍赖地窝在许嘉臻怀里。 周宝言解下围裙,向欢喜伸出手来,“来,宝贝,妈妈带去洗个脸……吃饭啰!” 欢喜扭扭身子,“我要许嘉臻叔叔带我去。” 许嘉臻抢着道,“我带欢喜去。” 周宝言恨道,“好好好,就你们俩好。” 欢喜抬起小面孔,笑,“唷唷唷,妈妈嫉妒啰!” 周宝言脸一红,斥道,“咄,小鬼头,少胡说八道。” 许嘉臻笑吟吟地看一眼周宝言,对欢喜低声道,“我觉得欢喜说得很对啊,妈妈就是嫉妒了。因为啊,她希望她永远是欢喜最喜欢的那个人。” 欢喜眨眨大眼睛,“妈妈永远都是欢喜最喜欢的那个人啊。但是,欢喜也可以喜欢别的人啊。” 许嘉臻微笑着轻轻亲吻一下欢喜的脸,“欢喜说得很好,欢喜很乖。” 但欢喜一转脸看到电视里正播放动画片,立刻挣扎着下来,大刺刺地指挥许嘉臻,“许嘉臻叔叔,你去给我拿毛巾来,我要看电视……” 周宝言轻喝道,“欢喜!” 欢喜侧侧头,一脸的天真无邪,“嗯?” 许嘉臻道,“没事,叔叔去给你拿毛巾。”他看一眼宝言,示意她别再说了。 宝言只好低声道,“你别太宠她……” 许嘉臻轻声道,“我的荣幸,你别介意。” 很介意。她想说的,渐渐地,欢喜会习惯,也许她也会。这世间最最令人害怕的,便是这样的依赖和习惯。 心头无故地便有些郁郁,吃了饭,便催促着欢喜走。欢喜还待撒娇,但看妈妈脸色,便收敛起来。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妈妈的底线在哪里。周宝言牵住她软软的小手,吩咐她和许嘉臻说再见。 许嘉臻道,“我送你们。” 宝言轻声而坚决地拒绝,“不用了。” 许嘉臻看她一眼,也不再坚持。 进了电梯,欢喜才小心翼翼地发问,“妈妈,你怎么了?” 周宝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反问道,“妈妈怎么了?” 欢喜道,“妈妈好像很不高兴,好像人家欠你好多钱。” 周宝言不由得笑了一下,说道,“你懂什么。” 欢喜很不服气,嘟起小嘴,“妈妈就会小瞧欢喜。哼!” 周宝言捏捏她面孔。 把欢喜送到霞姨家,再回到自己的小窝,已经快十一点,她用冷水抹把脸,便打开电脑,第一时间联系“冰美人。”“在吗?亲?” 许是深夜,繁华忙碌的网站也迎来了略微安静的时刻,“冰美人”很快回复过来,“别客气,以后直接叫我小颖吧。”她开起玩笑来,“上次看到一个笑话,说的就是关于这个称呼的问题,你等等,我找给你看。” 果然不一会她发来一条笑话: 顾客:亲,请问夏季大促销2-3折全场包邮吗? 店家:您好,请稍等,客服专员马上为您服务。 顾客:你怎么不喊亲,你这个服务态度绝对有问题。 店家:啊啊,不好意思,亲,我们全场包邮的,亲! 顾客:嗯嗯,那没事了,下次注意。 店家:…… 周宝言正拿了水杯喝水,一看之下,差点没一口水喷到键盘上。 小颖发过来一个笑脸,“怎么样,很有意思吧。” 周宝言答道,“是的,亲。” 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风,把窗格子吹得咔地一声响,周宝言站起来关窗,细密的雨丝直扑到面上,带着冬夜独有的沁凉,让人不由自主地深呼吸。 她与小颖聊到深夜。 她问她,“为何对我格外关照?” 小颖沉吟一下,答道,“我看过你的微博……” 周宝言吃了一惊,“我的微博?” 她倒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开通过微博了。 小颖笑了,“只发过聊聊几条,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后来就加了你关注……你应该非常久都没登录了吧。” 周宝言细想一刻,恍惚记起来,好像是刚刚兴起微博的时候,自己凑兴开了一个,还和淘宝账号做了捆绑,但只玩了没几天,就再没登录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没让她放在心上的玩意,竟然为她带来一个朋友。 她不禁叹道,“生活真奇妙。” 小颖道,“可不是。我大学毕业后一直没工作,就天天在网上玩,没少挨我妈骂,我也是一时兴起就胡乱开个店卖东西,结果玩着玩着,就到了今天,每月都有不错的收入,买了房买了车,还认识了不错的男人……相信我,未来总是美好的。” 周宝言笑,“好的,亲,我相信你。” “明天就给你发货。” “好的。” “拜拜。” 和小颖道了晚安,她试了几个密码,终于成功登录了微博。发微博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欢喜今天突然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欢喜就没有。” “今天欢喜突然发起了高烧,打针的时候她哇哇大哭,我也哭了。” “又失业了……” 就这么三条而已。 她自己也不禁失笑。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天边滚过沉闷的雷声,雨势大起来,周宝言发条新微博,“大雨倾盆,且让我相信,明天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13章 第一最好不相爱(4) “欢喜优品”虽然店小货少,但胜在地段好,每到傍晚,这里的人流如海浪滚滚,随随便便就有进账。偶尔也有城管出没,但凡摆摊的都有默契,一发现城管身影,立刻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皆训练有素,一转眼就收拾停当,转眼间跑没踪影。待风平浪静,一行人又卷土重来,热闹繁嚣依然。 朱眉眉来过一次,站在店门边直皱眉,“这么小!”她抱怨道。 周宝言懒得理她。 她又说:“不过寸土寸金啊。宝言,那小子肯定对你有企图。” 周宝言答道,“我试过了以身相许,人家不肯。” 朱眉眉瞪大眼睛,“这不识抬举的货。”她瞥眼周宝言,怜悯地道,“不过也是,人家什么美女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也难怪人家不肯。” 周宝言虚张声势地抬起脚,吓唬道,“你说话小心点!” 朱眉眉嘻嘻笑,“我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 周宝言道,“哪认识的?网上还是酒吧?” 朱眉眉道,“网上。” 周宝言轻哼一声,“就知道来路一定不正。” 朱眉眉争辩道,“但是人真的不错。” 门外有人询问,“姐姐,袜子怎么卖?” 周宝言急忙把朱眉眉推开,笑着答道,“二十五块一双,两双四十五块!” 定睛一看,却是上次来的两女生,周宝言顿时笑,“咦,两位美女好!” 俩女生嘻嘻笑,“这些袜子都要了,姐姐能算便宜点不?” 周宝言疑惑起来,“都要了?” 俩女生道,“对啊。袜子最好卖!对了,姐姐,下次进点物美价廉的小内!我们定点来你这儿要!” 周宝言赶紧答,“好啊好啊!”立刻套上近乎,“叫我宝言姐吧,两位mm怎么称呼?” “我是朵儿。”“我是娜娜。”两女生抢着道。 “真好听。”周宝言由衷道。“不瞒mm说,袜子这种东西就是薄利,我给你们算二十块一双,好吗?你们可以仔细看一下,这质量不错的,双层加绒的,所以稍微贵上一点点。” “下个月姐姐可以进点丝袜啰。”朵朵自包里数出钞票,两女孩开始打包。 “好啊。一定要来光顾我哦。”宝言搭了把手,笑吟吟地把两女孩送出门去。 朱眉眉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才开腔,“一辈子就为赚这些毛票奔忙?” 宝言道,“我觉得已经足够好。” 朱眉眉摇摇头,“我想想就觉得害怕。” 周宝言道,“你少打击我。”她把店子简单收拾一下,刷地拉下卷闸门,“走吧,请我吃饭。我这么凄惨,你不可能不安慰我一下。” 两人打车直奔零零柒。 刚坐下,朱眉眉的手机便响起来,她微微侧过脸去接听电话,周宝言也不理她,顾自叫套餐和奶茶。 朱眉眉挂了电话,“我朋友说在附近吃饭,顺便过来坐坐。” 周宝言道,“新欢?” 朱眉眉道,“唔。” 她眼梢眉角都是笑意,周宝言不禁疑窦丛生,说道,“你好像动了真情。” 朱眉眉也不否认,“他各方面都合我心意。” 周宝言闭上了嘴。人生在世,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运气,就连相遇都要靠前世修来。她要是再多话,就有见不得朋友好的嫌疑了。 不一会,男人来到。高,五官分明,穿黑色中长风衣,鼻上架一副黑框眼镜,只这外形,周宝言已不得不承认朱眉眉的话有五分正确。 他主动介绍自己,“陈家伟。” 声音也好听。一只手轻轻横在小腹前,以防敞开的衣角碰到桌上餐具。 天色渐晚,风有些凉,他又提出来与朱眉眉交换位置,自己坐到了微敞开的窗旁。 连周宝言也不禁心动。 她偷偷瞥眼朱眉眉,平时那么泼辣嚣张的一个人,此时完全变成了羞涩腼腆的大家闺秀,像似初涉人世,又向往又惊惧,听到什么都觉得惊奇。偶尔还状似天真地发问,“真的吗?” 周宝言情不自禁地双手互搓下手背,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反胃感。 但鬼迷心窍的朱眉眉完全置若罔闻。 倒是陈家伟,生怕冷落了周宝言,不时关切地问一句,“再给您叫杯奶茶?”“要不要尝尝这里的炒鱿鱼?” 弄得周宝言怪不好意思的,干脆站起来告辞,“眉眉,我还要去看看欢喜,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朱眉眉一迭声道,“好好好。” 咄,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周宝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走。 耳尖,听到陈家伟颇为不安地道,“她一个人,没关系吧。” 只听朱眉眉满不在乎地道,“没事,都那么大个人了。” 破妞。 周宝言喃喃道。 手机轻轻震动一下,“宝言,这周末抽个时间见个面好吗?” 是莫栩生。 当然不好。 周宝言删除短信,看看时间,已然快十点,欢喜早睡了。她上了一辆空荡荡的公车,径直走到车后厢坐下。本来只打算瞌上眼帘小憩一会,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最后被司机大婶叫醒。 “回家吧。”大婶很瘦小,工作服套上身上显得很是空荡,年纪应该不会很大,但一看就知道毫无保养的那一类,皮肤松驰,眼角下拉,头发也枯黄——即便这样,她看向宝言的目光也充满怜悯。 周宝言浑身不自在,腾地跳了起来,这才发现车子已达终点站。她赶紧下了车,心里叫苦不迭。此地离家远着呢,没了公交车,打车也不容易。 她独自站在公交站牌下,夜色漫无边际,除开偶尔疾驰而过的私家车,哪有出租车的影子。 她只好掉头步行往家的方向走。 偏偏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前些日子在网站参加的团购,今天清早才到的货,她贪漂亮,又因极少穿高跟鞋,实在想尝新鲜,谁知道,这会儿报应就来了。 她走了一会,脚便生疼起来,只好走走歇歇,到最后不得不坐在人行道上,脱下了鞋子揉脚。 她气馁得叹惜。生活真让人绝望,连个救美的英雄都没有。更绝望的是,她竟然连个可求助的对象都没有。 踌躇良久,她给许嘉臻发了条短信,“在干嘛呢?” 许嘉臻何等聪明,电话直接拨了过来,“啥事?” 周宝言有些汗颜,前两天才想着要跟这个男人拉开一点距离,这才多长一点时间,她就不得不求助到他头上。 她支吾着道,“嗯,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无聊……” 许嘉臻哪里肯信,“真没事?”他淡淡地,“那我挂了哦。” 周宝言赶紧叫道,“喂喂喂……” “嗯?” 周宝言终究丧了气,说道,“我叫不到车回家……” 他那边沉吟半晌,周宝言灰了心,立刻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太冒昧了,你不用理我……” 他要误会她,那也是理所当然,她叫不到车回家,与他有什么关系?她就没一个可找的人了吗?偏偏要找他?他有一万个理由质疑她与拒绝她,她不怪他。 许嘉臻打断了她,“你在哪儿?” 周宝言说:“11路公车的终点站……叫做麻村路尾……”公交站牌上是这么写的。 许嘉臻道,“离我这边有点儿远,你找个地方坐等我……” 周宝言道,“好……” 一听就知道他没来过,这种地方,哪有什么地方可坐的?到处黑漆漆的,藉着灰昏的路灯光,远处大多是些低矮的旧民居,偶尔还可听到一两声狗叫,真叫人不得不疑心自己身处的并非省城大都市而是穷乡小僻壤。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连路过的车辆也几乎没有了。整个苍穹之下,仿佛独剩下一个周宝言。更糟糕的是,下雨了。雨不大,风大,头顶上虽然还有尚可遮雨的边檐,但雨丝被风一吹,直往人身上扑。周宝言把大衣领子高高拉起,试图捂住整个头脸,但只是徒劳无功。 不知过了多久,周宝言觉得自己就快被冻成一根石柱子了,一阵刹车声响,她刚抬起头来,车子已停在身边,许嘉臻打开车门,大踏步走进,不由分说地就把她的脑袋摁到怀里,半拥着她上了车。 车子里的暖气让她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许嘉臻看也不看她,说道,“你是不是一直这么蠢?坐个公车也能坐过头?” 周宝言不以为意,答道,“这只是意外。” 许嘉臻的语气多了一点讥讽,“是吗?你的生活里倒是有很多意外?你就不能小心点生活吗?处处那么笨,除了受伤害还有些什么?” 周宝言被他突如其来一顿数落,真有些莫明其妙,心里也几分羞恼,“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许嘉臻冷着一张脸,“那你就别向人求助啊。有本事就一直这么生活下去,看看还有多少可伤的!”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过话,他平时取笑她也好,嘲讽她也好,但从不曾带着这样的严厉和冷峻,周宝言的眼泪即刻冲进眼眶,她伸出手去扭开车门锁,车门毫不松动。许嘉臻踩下刹车,微微侧过头来,安静地看着她,“这么说你两句就受不了了?那么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周宝言泪眼婆娑,固执地低嚷,“开门,我要下车!” 车锁轻轻地“嗒”一声响,周宝言打开了车门,一头扑进雨雾中,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冷雨,不一会就淋湿了她的头发,心疼得厉害,像被一把无形的巨手紧揪着不放,不能动弹也无法挣扎,雨水和泪水混合到一起,糊了满脸,渗进嘴角。 蓦然间,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她,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已一把把她塞到怀里,狠狠地,像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嗓子暗哑,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就这样,如果以后你伤心,你要哭,就来我身边吧。哭给我一个人听就好。” 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鬼话,她惊骇于另一个事实,她怎么会因为他流泪?她的心,不是已经修建得好似铜墙铁壁了吗?怎么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几乎崩溃?他算什么啊他到底算什么! 她努力着要推开他,胡乱地擦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走开!” 他置若罔闻,再次强制性地把她的脑袋摁到自己胸膛,他不能告诉她,今晚他碰到了莫栩宇,莫栩宇淡淡地问起来,“咦,我的那位小师妹呢?” 他明知他是故意地,于是亦淡淡地答,“她约了朋友。” 莫栩宇微微一笑,像似不经意地道,“我记得她以前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现在还那样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是狠狠地给了许嘉臻一耳光。胸腔中顿时一阵怒火,却是无处发作。莫栩宇探询的目光还紧紧地盯着他,他只好努力挤出一线微笑,“可能她以前受的委屈比较多,但和我在一起就不会,所以不会哭。” 莫栩宇微笑地看着他,分明一副不相信的神情。 他从前对这个表姐夫还是颇有几分赞赏,而今却是说不出的讨厌。 是的,我讨厌他。因为他先认识你。他在心里默默道。 周宝言还在拼命挣扎,“你这疯子……你……你放手……” 他微微俯下身来,脸颊贴住她的,“别哭了。”他的声音带丝颤抖,好像还在隐忍着哭腔,她被吓住了,停止了挣扎。他感觉到了,搂紧她,“走,我们上车!” 重新坐进车里,暖气迎面扑来,才觉得了冷。周宝言浑身打起颤来。许嘉臻伸手自车后座拿到毛巾,包住宝言头脸就是一阵乱擦,擦着擦着就隔着毛巾搂住了她。车子里安静得似无人声,窗外的风雨不停,温柔地敲打着车窗。 宝言的心轻轻一跳,突然间连呼吸也小心翼翼起来。许嘉臻取下毛巾,温柔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她的脸一阵发烫,有心想玩笑两句,却是嗫嚅着说不出口,他的面孔已然逼近来,微凉的唇轻轻地捕捉住了她的。 她大睁着双眼看他,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他有些羞恼,唇擦过她脸颊,附在她耳际,轻声斥道,“喂,闭上眼睛啦。” 她吃了一惊,耳根子都红透,但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心头还在百转千回地悲喜交加着,她不会相信这是一场新的爱情的开始,但她放任了自己,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她下意识地不舍得拒绝。 第14章 谁赐谁一场原谅(1)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与这样的男子爱上一场。 但他们相遇得不是时候,如今的她,早已失去了可骄矜的资本,以及爱的勇气。 临近春节,周宝言已然参加了三次“有缘千里来相会”的节目录制。事后她也看过片子,一场节目下来,镜头停留在她脸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分钟。她心下松口气却又觉得颇有些不是滋味,细想想自己与那些想要在宝马车上哭的女人没什么差别,她还不是为了那么点劳务费而做着自己并不情愿的事。 只好屡次安慰自己,这世界就是这样,不是人人得其所终。 第四次的电视节目录制定在月底,听说这一期的男嘉宾都很给力,样貌身材以及身家背景都十分不错,连朱眉眉都不禁动容,撺啜宝言要在场上主动出击,争取剑射长鹰。 周宝言白她一眼,“我怎么主动出击?你疯了啊。” 朱眉眉不以为然,“你看前两期的那个xx,明明事先都说好了,被2号男嘉宾要挑走的是15号女生,结果呢,她看上人家了,根本不管不顾,直接在场上频频抢镜,连主持人都不得不让她几分,结果……牵手成功了。你呀,你也学学人家嘛!” 周宝言叹息一声,“说真的眉眉,我真的想去相亲,只要他人没恶习,肯对欢喜好,就行了。” 朱眉眉微微皱起眉头来,“怎么了?” 周宝言瞥她一眼,“你们大家不都说欢喜需要一个爹嘛。” 朱眉眉道,“更重要的是,你需要一个爱人,而不仅仅是欢喜需要一个爹。” 周宝言被说中软肋,真正发起愁来,“这世上真有这种男人吗?眉眉,你说实话,你觉得有吗?” 朱眉眉沉吟一会,诚实答道,“老实说,我也觉得难。” 呵,前景这么黯淡,叫人怎么振奋得起精神来。幸好“欢喜优品”的生意还算不错,她花了一点钱把小小铺面重新贴上漂亮墙纸,小店一下子就显得品味高了许多,“佛要金装,人靠衣装”,果然是对的。 每天晚上坐在灯下,缓缓把乱七八糟的钞票弄齐整,分门别类地折好——这便是宝言最快乐的时光了。 头疼的只是欢喜总是追问,“许嘉臻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宝言只好搪塞,“差不多了吧。” 每次都是差不多,搞得欢喜很是不爽,“妈妈,你能不能换个答案?” 周宝言只好说:“欢喜宝贝,那么你能不能换个问题?” 欢喜头一昂,“我不!人家想念许嘉臻叔叔!” 周宝言沉下面色,“那我也不!许嘉臻是你什么人啊,你想念他干嘛?真是好笑!” 被嘲笑了的欢喜小脸顿时变白了,瞪着妈妈半晌,哇地就哭出声来,蹬噔跑进房里,砰地大力关上门,晚饭也不肯出来吃。 周宝言又后悔不迭,小孩子懂什么。她站在门前低声下气地哄了半天,欢喜只固执地不肯开门,最后还是霞姨走过来说道,“你去忙你的吧,欢喜待会我来哄。” 周宝言只好讪讪离开。 走在人潮如流的街头,周宝言再一次觉得自己做人失败得很。她并非有意要凶欢喜,只是因为……因为欢喜提到了许嘉臻。这三个字让她惶恐,一听人提起,她的心脏就砰砰乱跳。她讨厌这样的周宝言。许嘉臻绝不是周宝言的那盘菜,她不能放任自己被这道不属于自己的菜毒死。 许嘉臻临去香港时其实也有过交待,他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的,她当时正在店里忙着贴墙纸,又央求工人免费为自己挂两幅无框画,店里一片狼藉,四下里到处吵哄哄的,她只听到他说,要去香港一段时间。第一个浮上脑海里的念头便是,他需要一点时间,以便躲避她,以便冷却他们之间状似已然颇为亲密的关系。 她在电钻声中默默地挂掉电话。第二天立刻以手机坏了为由,换了新手机新号码。新手机花了近一千大元,心里有些肉痛,但想想旧手机已经用了快三年,手机壳都剥落得不成样子了,早该换个新的,而且只花一千块,就能躲开一些不想见到的人的话,怎么都是合算的。 晚上玩微博打发时间,突然间心血来潮,发布一条新博:“有女一枚,年已二七,不胖不瘦不算美,征男人一枚。有意者私信。” 她哪有什么粉,但微博一发,立刻便涌进来几条私信,“留个q号啊,美女!”“热爱sm,求志同道合者!”“激情聊天,有意者加xxxxxx。”…… 没一条正经的。 周宝言丧了气,关机做面膜,明天要录制今年的最后一期“有缘来相会”,虽然几乎没有露脸机会,但总不能顶着一脸枯容去见人。悲凉也好,怆然也好,自己知道就行,万万不能让别人窥视了去。她这一生,最为惧怕的,也不过是这一点。 第二天的节目录制并无新意,但小道消息总是正确的,这期的男嘉宾的确个个人材与身家皆出众,因此现场气氛也比过去的任何一期更为热烈。 意外发生在最后一个男嘉宾出场的时候,周宝言记得他应该牵走18号女生。那是一个长相甜美,说话嗲声嗲气的年轻女孩,让人不容忽视的丰满胸脯,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典型的我见犹怜类型。 男嘉宾当然对这安排一早心中有数,但非常突兀地,他侧过身子,向周宝言提出询问,“您的女儿,真的有七岁了吗?” 镜头立刻移到周宝言方向。周宝言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准确地说,到八月份才满七岁。” 男嘉宾冲她微微一笑,“我很乐意与你一起照顾她,你呢?” 周宝言张大了嘴。 现场顿时发出一片轻微的嘘唏声。这种突发情况不是没有过,只不过周宝言身份尴尬,这样的意外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主持人毕竟见惯大风浪,立刻微笑着接上口,“呵,真没想到,男嘉宾给我们大家带来了这样的一场惊喜和意外……那么,周宝言小姐,您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吗?” 男嘉宾28岁,某广告公司设计总监,父母皆高校教授,独子,爱好打蓝球,擅长下厨,性格开朗,朋友在vcr里对他赞不绝口——这样的一个男子,怎么会突然把绣球抛掷她手中? 周宝言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朱眉眉,她正一脸惊喜地向周宝言示意,答应他!跟他走! 周宝深呼吸一下,露出微笑,“但是我很抱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果断地灭灯。 男子好风度,仍然带着微笑,冲大家鞠一躬,“既然如此,我尊重您的选择。” 主持人努力着打圆场,“还有别的女生花为您留着灯,您要不要……” 男子打断了主持人,“不用了……”他转过身,礼貌地再鞠一躬,优雅地向后台走去。 场内又是一片哗然。 连周宝言也不得不承认,他离开得太潇洒了,搞得所有的目光都追随他而去。 周宝言不由自主地再看一眼朱眉眉,她气哼哼地正盯着她,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果然一走出电视台,朱眉眉就连珠炮地发起难来,“你搞什么啊,这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啊,你怎么就白白给浪费了?你疯了啊,啊?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周宝言道,“喂,你说,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凭什么看上我?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为了炒作!” 朱眉眉道,“你管他那么多,就算是烂木头,也要乱抓在手里再说。” 周宝言白她一眼,嘀咕道,“我没那么饥不择食。” 朱眉眉怒,“懒得跟你说。”她招手叫车,“我有事,走了。” 周宝言叫起来,“喂,喂,你去哪啊?一起走啊!” 朱眉眉头也不回,“老娘有约会,你好意思跟着来?”她上了车。 周宝言气,“你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 她悻悻地转过头,立刻看到不远处的站着个人影,身形高瘦,让她的心登时狠狠跳了一下。男人开了口,“嗨,你好!” 原来是今天那个男嘉宾!周宝言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心底紧跟着嘲笑起自己来,刚刚过去的那一刹那,她在紧张和害怕什么?眼前之男人的身形与许嘉臻颇有几分相似,这便是她心跳骤然加快的原因啊。 男子走近来,微笑着,“虽然很冒昧,不过还是坚持等到你出来……”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我的联系方式,也许离开屏幕,我们可以尝试做个朋友。” 周宝言有些迟疑,“那个……” 男子笑起来,“放心,我不是坏人……” 他的样子确实不像坏人,但是这年头的坏人看上去都不像坏人,骗子看上去也都不像骗子……周宝言嘀咕道,“不是坏人,至少也是个奇怪的人……” 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此话怎讲?” 周宝言索性坦言道,“我的条件并不好,为什么会选择我?” 男子眼中的晶光闪了一下,他好像比她还好奇,“为什么这么看低自己?” 周宝言笑笑,说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礼貌地晗首,“再联系。” 结果周宝言跳上公车,就直接把男子的名片扔进了垃圾筒,她不无气苦地想,许嘉臻说得对,因为欢喜,所以她自卑,无论她再怎么疼爱欢喜,也掩盖不了这一点,因为欢喜的存在,她总觉自己在人前无故地矮了一头。是她不好……她自己先看轻了自己,她对欢喜的爱原来是这么虚伪的吗? 她甩甩头,拿出手机给欢喜打电话,欢喜好像在吃东西,口齿含糊不清,“唔……妈妈……” “宝贝在干嘛?” “在吃冰淇淋。” “哎哟,天气这么冷,不要吃啦。” 欢喜反诘道,“天气这么冷都还要洗澡呢!” 周宝言顿时语塞,只好恼怒喝道,“欢喜现在最喜欢跟妈妈顶嘴,妈妈说一句就顶一句。” 那端的欢喜不做声了。 周宝言纳闷地问道,“欢喜?欢喜?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欢喜闷闷地答,“欢喜一说话,妈妈就说欢喜在顶嘴,那欢喜干脆就不说了呗。” 这小屁孩。 周宝言无奈地道,“好吧,妈妈错了……” 欢喜立刻高兴起来,“妈妈真乖……” 周宝言嘴角弯起来,温言道,“妈妈星期一接你放学好不好?” 欢喜脆生生地答,“好!” “那欢喜赶紧刷牙睡觉觉啰。” “妈妈拜拜。” “乖宝拜拜。” 身边恰好坐着一中年女子,十分欣羡地与她搭起腔来,“你女儿呀……” 周宝言礼貌笑笑,“是啊。” 中年女子叹道,“养女儿就是贴心……我家那混小子,皮得很,成天无事生非,心都为他操碎了……” 周宝言谦逊地笑。 公车到站,她在小摊上买份凤爪与卤蛋,才上楼去。才至拐角,便看到一熟悉人影好整以暇地倚在栏杆旁,把本就昏暗的路灯光遮挡去大半。周宝言有些吃力地仰头看,那人已轻笑起来,“你好,周小姐。” 他甚至主动伸手拿过周宝言手里的东西,凑到鼻尖下深深一嗅,冲她展开天真无邪般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的?” 周宝言老半天才懂得回答,“你怎么来了?” 他眨眨眼睛,“你换掉手机号的意思不就是,想要找我,上门来,我在家等你……” 他很突兀地凑上面孔来,鼻尖几乎与周宝言的抵在一起,“眼角好像多了一点细纹……呀,嘴唇也没有血色,脸色这么差……老实说,是不是想我想的?” 周宝言后退一步,努力淡泊一笑,“许少,你真的想多了……” 许嘉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正确答案是什么?” 周宝言装模糊,“什么正确答案?” 许嘉臻盯着她看,她也镇定地回视着他,但是气势明显弱了一筹,幸好许嘉臻并不紧逼,而是淡淡一笑,微微昂起下巴,“开门。” 那语气,像此地是他家。 周宝言不情不愿,有心想叫他走人,却又深知此人不是个轻易就能打发得掉的主,只好取出钥匙,乖乖地开了门。 许嘉臻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大概觉得还不够舒服,于是揽过一个软枕,横在颈旁,半边面孔压在软枕上。 周宝言也不理他,顾自换鞋去洗澡,出来时发现许嘉臻仍然保持着那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去他面孔前晃了晃,又伸出一手指轻轻戳下他额头,眼见他一律没反应,这才确信他是真睡着了。 这人。 周宝言心里暗自嘀咕着,去房里抱来被子给他盖上,他被惊动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又动一动嘴唇,这才又重新熟睡。 她有些失笑地看着他,他有一张让人无法忽视的英俊面孔,睡着了后,那清冷的气质更是昭显无遗,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周宝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拨一拨他头发。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与这样的男子爱上一场。但他们相遇得不是时候,如今的她,早已失去了可骄矜的资本,以及爱的勇气。 清晨醒来,许嘉臻已经离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连乱七八糟的鞋架子也被他收拾了一番。 周宝言站在客厅中间,冷冬的朝阳毫无暖意地投映进屋子里来,茶几上扔着一个火机,应该是许嘉臻落下的。周宝言忍不住深嗅一下,屋子里好像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她觉得一阵头疼,到底要怎么样定义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她自己凝神想想,只觉得混乱无比。 她狠狠地拍拍额头,套上大衣出门去。春节在即,做生意赚钱最要紧,其它的统统要退避三舍。 一到店里,立刻就忙开了。因为小颖的提醒,她提前囤了好些货,要不还真无法应付滚滚人流。要过年了,又恰好周日,逛街的人们好像都被打了鸡血地疯狂购物,即便是在价格上,也比往日来得宽容,轻而易举便议定价格掏出钞票。 虽然收的大多都是小钞,但周宝言还是颇感安慰,什么叫数钱数到手抽筋,她总算有初步体会了。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她才得以轻松下来。卷闸门刷地拉下,这才觉得了全身像散架了似地疼。 她决定打车回家。 但站在路边等了好久,也没空车。她渐渐焦燥起来,恰好手机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两字,“许少……” 她又好气又好笑,不用说,这人昨晚动过了她的手机,再次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号码存到了她的手机里。 她接通电话,“许少晚上好……” 许嘉臻嘻嘻轻笑,“是不是很有亲切感?” 周宝言道,“许少有什么事找我?” 许嘉臻道,“陪我吃饭吧。” 周宝言一口拒绝,“我累得要死,只想回家。” 第15章 谁赐谁一场原谅(2) 许嘉臻道,“吃完饭就送你回去。” 周宝言好奇起来,“你这么没人缘?同性异性都没有?” 许嘉臻“呸”一声,“我是担心你老人家没人陪……我就在路口,你直接过来。” 不等她回答,他径直挂断了电话。 周宝言只好折身向路口走去,果然远远地便看到了许嘉臻,此时夜市散尽,街道突然变得格外宽敞,四下里零散地扔着垃圾,穿着工作服的清洁工骑着三轮车鸣着响铃而来,许嘉臻倚在车旁,在灰浅的路灯光的映照下,颇有点旧上海滩贵公子的模样。 周宝言直言不讳,“我要吃肉。” 许嘉臻二话不说,直接开车至餐厅,点牛排,红烧肉,酱血鸭,木桶鸡…… 周宝看花了眼,半晌才问出声来,“你当我是猪啊!” 许嘉臻道,“我也想吃肉。” 结果两人一径埋头苦吃,等有空抬起头来,只看到对方满嘴油腻,形象全无,周宝言好笑起来,“许少好像受了点刺激。” 许嘉臻扯过纸巾,递一张给她,这才说道,“我心情不好。” 周宝言“嗞”地一声笑,“这算什么。” 许嘉臻动动嘴唇,“我妈前些日子割腕自杀。” 周宝言大吃一惊,“啊?” “我这次陪她在香港呆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哄得她心情恢复……”许嘉臻平静地道。 周宝言很是不安,“这种秘闻,不该告知我……” 许嘉臻白她一眼,周宝言讪讪地,“开个玩笑,别介意。”她清清喉咙,“实话说,自从你妈决定忍辱负重的那一天开始,她就该早有准备,这种屈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既然决定要忍,就别哭闹,哭闹不能解决任何事,徒增别人厌憎罢了。如果真忍受不了,那就一拍两散好了,又没人真眷恋她。” 许嘉臻震惊地看着她,恼道,“喂……” 周宝言直视着他,“怎么,不该这么说阿姨?话不中听,但你我都知道,道理正确得很。” 许嘉臻眼中暗含一丝愠色,周宝言用筷子挟块鸡肉塞到他嘴里,“哪,多吃点。才有力气生气。” 许嘉臻恶狠狠地嚼着鸡肉,再白她一眼,“把你的手拿过来。” 周宝言警惕地往后一退身子,“no!” 许嘉臻微微起身,径直抢过宝言手臂,放到嘴里就是狠狠一咬。宝言吃痛,叫起来,“喂……” 许嘉臻恨道,“谁让你看的那么清楚明白的?!”他眼角悄悄漫起一丝水雾。 周宝言瞥他一眼,心头掠过一线不忍,于是大方地道,“好吧,你要是觉得这样子心里会好过一点,那么再咬一口吧。” 许嘉臻握着她手,不做声。 周宝言低声道,“其实,我不也是一样么?我也是这么生活着的。当有人笑话我,嘲讽我,我也是这么对我自己说的,事情做下来了,后果就得自己承担着……” 许嘉臻执着她手,轻轻贴到自己面孔上,轻声说:“宝言,你是对的。”他侧过脸,轻轻亲吻她手背。 周宝言迅速缩回手,警告地道,“喂,许少,以后别这么暧昧不清的好不好……” 许嘉臻笑了笑,转过话题,“明天带欢喜吃自助餐好不好?” 周宝言直截了当,“不好。” 许嘉臻凝视着她,突然道,“你在害怕什么?” 周宝言心一凛,立刻虚张声势地嚷起来,“我在怕什么?咄,好笑,像我这样拼命着生活的,哪有什么可害怕的。” 许嘉臻垂头轻笑,“不害怕就好。” 周宝言轻轻敲敲盘子,“别废话了。吃快点儿,我需要赶回去睡觉。” 许嘉臻却不着急,“吃完饭我们去桑拿吧……” 周宝言叹息一声,“许少……” 许嘉臻抬起头来,“再过十分钟,我就二十九岁……” 周宝言吃了一惊,“啊?” 许嘉臻道,“所以,将就我一下吧……” 他降低了声调,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求与柔软,周宝言的心顿时软下来。可是想想又觉得不甘,于是悻悻地自嘲道,“谁让你长得这么帅的……算了……” 许嘉臻失笑,目光温柔地落在宝言身上,她真的不算美,但自有她的秀气之处,更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带着微卷,纷纭地挤在肩头,衬得她小小面孔更为动人。就连他自己也不肯置信的,他暗暗为她心折,到底自何时开始,自己也懵懂不知。 但她那么容易受惊,害得他也如履薄冰。他自信他能给她的,却正是她万万不乐意接受的。 他坚持要去规模宏大的温泉城,她则觉得去街头小店面做个足浴就好。争执不下,于是猜拳决定。三打两胜。许嘉臻三局完胜,周宝言只得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吉岭温泉城。许嘉臻显然是常客,才至楼前大堂,已然有服务生迎上来引路。穿过宏伟大堂,里头竟是一座山林,夜色宁静,绵延的卵石路,绿荫如盖,暗处似有隐约人声,却是看不到人影,灌木从中悄然立着宫廷式罩灯,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药香。 周宝言不禁倒吸口凉气。真要恕她见识短浅,不知道这城中还有如此美不胜收之盛地。 服务生一径把他们引至一幢小木屋前,打开门,里头是一间装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小却五脏俱全,玄机在拉开落地纱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大院子,枝桠横生的古树下,赫然一个大池子,服务生礼貌地晗道,“请稍等,注水需要一点时间。” 服务生轻手轻脚退出门去,池子里汩汩涌出水来,周宝言细看之下,才发现所谓的院墙其实全用藤蔓搭建,虽然是冬夜,但整个院子却毫无寒意。 许嘉臻拉开纱门,“先把衣服换了……” 他们各自霸占池子一角,温暖的水流包围着身子,疲倦与辛劳仿佛缓缓消融于水中,头顶便是满天星空……周宝言忍不住叹道,“有钱真好……” 许嘉臻无声地笑了笑,轻声答道,“那也要看身边陪着的人是谁……” 许是被这样的环境盅惑了,周宝言不由得吐露心声,“嘉臻,我笨,所以,别找我玩。” 许嘉臻安静地看着她,半晌微笑起来,“没关系,宝言,慢慢来……” 宝言很坚持,“做朋友,吃喝玩乐,我总可以奉陪。反正左右无事。” 许嘉臻再度微笑,悄然转过话题,“我表姐的婚礼最终定在三月底举行。” 周宝言身子一僵,答道,“关我什么事。” “表姐夫嘱我务必偕你一块……”许嘉臻淡淡地,“不过是一场婚礼,你不会拒绝吧。” 周宝言顾左右而言他,“我有点头晕,我上去休息一下。”她步出池子,披上浴巾,又搭上棉袍,在圆桌旁坐下,拿过水果刀削苹果。 许嘉臻仰头靠在池边,良久也不再说话,周宝言担心他睡着了,于是走近去蹲下,轻声唤道,“喂……” 许嘉臻瞌着眼帘,不声不响。 周宝言伸出手捏他鼻子,再次叫道,“喂……” 许嘉臻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如星光般柔和,“叫我嘉臻……”他伸手一拉,周宝言径直跌进池中,被他大手臂一揽,直接伏在他胸膛上。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听到我的心跳了吗?你要相信,这是因为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勉强一笑,无力地应道,“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伸手抚摸她面孔,温柔道,“试试看,宝言,你总不能被被蜂子蜇了一口,就永远也不敢靠近大树,那上头不一定就有蜂窝。” 她微冷了眼色,轻轻拂开他手,淡淡说道,“哪天有时间,陪我去挑一份结婚礼物吧。” 许嘉臻垂下眼帘,虽然没有指望她会热情迎合,但她的躲闪,还是让他小小受伤了。他嘴角微微牵扯一下,“好。” 他们凌晨才离开,夜色浓厚,天际涌动着墨兰的云朵,车子驶在空荡的大道上,宝言突然想起遥远的从前,夏婕曾经说起过一个梦想:“宝言以后我们一起去流浪吧,去逛逛天涯海角吧,开一辆越野车,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倚在身边睡着了,夜很黑,但前方渐有光亮……” 也许到后来,她想要一块浪迹天涯的对象变成了心爱的那个男人,但最后的最后,无论是宝言,还是莫栩宇,他们都没能陪她走到最后。 回到家里,宝言看了会书才睡。那是一本《泰戈尔诗集》,是很多年前,她与夏婕逛图书市场,在一家清仓的铺子购到,恰好两本,一人一本。她的那一本不知什么时候给弄丢了,现在的这一本,是属于夏婕的。她最后一次见到夏婕,夏婕的枕下就压着这本书。 她们曾经头抵头一块诵读过那些美好句子: “不要走,我的爱人 不要不辞而别, 我整夜守望,而此刻我的眼困倦沉沉。 我唯恐睡去时失掉了你。 不要走,我的爱人, 不要不辞而别……” 宝言眼眶濡湿,把书本压回枕下。她想起许嘉臻说的,“……我表姐的婚礼定在三月底举行……” 他结婚的消息她其实屡次有道听途说,但这一次,才是千真万确。 过往的情意算什么,故事里的男主角,早已把前尘摒弃干净。 宝言做了个梦,在梦里,她与夏婕头抵头地看一本书,正是那一本彼此都热爱的《泰戈尔诗集》,像是初秋时分,宿舍楼前的桂花树在微风中怒放,花香四溢。突然间天空下起了大雨,她与夏婕惊呼一声,撒手就跑。跑出老远,她才惊觉,夏婕并不在身边,她在大雨中回过头,看到远远的,灰蒙蒙的雨雾中,夏婕也正怔怔地迷茫地看着她……她们之间,倏忽之间便像似隔上了千山万水。 “夏婕……”宝言喃喃叫道。 她惊醒过来,四下里静悄悄的,她大睁着双眼,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们曾经许下过诺言,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互相信任,永不背弃。买一样的t恤穿,用同一个牌子的洗面奶,连额前的刘海都统一梳往右的方向…… 那又怎么样。一个男人便轻易地摧毁地她们自以为情比金坚的姐妹情。 等终于活过来,她又替自己庆幸,至少她从此可以谨记,爱情与友情一样,并不值得信任。 她下床趿上拖鞋,去厨房里找水喝。窗外突兀地响起一阵机器转动的呜呜声响,是对面楼的豆腐作坊又开始了作业。每次一听到这声音,她就知道,天快亮了。 岁月是这样逝去的。青春是这样流失的。 她打起精神去店里,今天周一,答应过欢喜要去接她放学,还有,她需要买台手提,以便在店里使用。 中午时分,隔壁卖袜子的大婶递过来一个快餐盒,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已然熟络,大婶姓柳,最擅厨艺,三天两头地就弄些小吃的带来,宝言觉得过意不去,柳婶却说:“有人喜欢吃,我就开心。”她兴致勃勃地向宝言推荐,“哪,这个是鸡蛋灌饼,以前我儿子啊,最爱吃这个了,现在他工作忙了,一个月里都不回次家,什么都吃不着……” 语气里并无责备,满满的都只是心疼意味。 宝言叹道,“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柳婶笑,“我儿子很乖很孝顺的。” 宝言道,“真的乖真的孝顺的话,就不会一个月不回家一次了,还有啊,任由你一把年纪了还摆小摊……” 柳婶赶紧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儿子工作的地方比较远,是我坚持让他少回家的,还有啊,我摆小摊的事,他完全不知道,是我自己,呀,他要买房,要买车,以后还要娶媳妇,处处需要钱,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宝言无奈起来,“好好好,你儿子很乖很孝顺……” 柳婶笑起来,“来来来,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宝言随口问道,“阿婶知道这附近有卖二手电脑的吗?” 柳婶一拍双手,“你要买电脑?哎呀,我儿子对电脑这些很在行的,等我帮你问问他好了……”她倒是说干就干,立刻拎出电话就打,“哎,儿子啊,我有个朋友想买电脑,要二手的……嗯?哦哦哦,这样啊,嗯嗯,好的,那我跟她说一声……嗯,好……” 柳婶挂了电话,回过头来,“我儿子说啊,买二手电脑不如买台组装的,质量上比较保证,他说他可以帮你……” 周宝言眼睛一亮,“真的吗?”立刻又小心翼翼起来,“但是太贵就不行哦……” 柳婶笑了,“我儿子说了,既然是我的朋友,他亲自给装一台好的,不会超过三千块!” 周宝言一声惊呼,“啊呀,那就太谢谢了!”她喜笑颜开,“这样,柳婶,你方便给他的电话我吗?我想要亲自跟他说声谢谢。” 柳婶答道,“方便方便……对了,宝言,我儿子还没女朋友呢,要是你有要好的姐妹合适的,给他介绍介绍啊!” 周宝言满口答应,“好!” 心里有点发虚,但想想虽然自己没有什么好姐妹可介绍的,但朱眉眉肯定有嘛,她的狐朋狗友多的是。 才想到朱眉眉,朱眉眉的电话便来了,“妞,晚上出来喝一杯。” 周宝言道,“今天约了欢喜。” 朱眉眉“哦”了一声,“那算了。”她声音有点怪,听上去好像感冒了似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周宝言道,“感冒了?声音怪怪的……” 朱眉眉“嗯”一声,“不太舒服……” 周宝言道,“我明天给你电话。” “嗯……好。” 下午四点,周宝言早早地关了店门,打算去接欢喜。许嘉臻的电话来了,“喂,你不是真那么狠心吧,让欢喜陪我吃顿生日餐都不行吗?不瞒你说,我找不到别的人陪……” 他真知道宝言的软肋在哪儿。 周宝言心知肚明,他要一点陪伴的话,怎么会没人,只不过他故意想要她懂,他不需要那样无谓的陪伴。他拿准了,她狠不下心拒绝他。 宝言只好说:“那你直接在去蓝天幼儿园门口等我吧……” 许嘉臻喜道,“好。” 蓝天幼儿园位于某菜市场旁,每至傍晚,这一段路准塞车。今天也不例外,不过几百米的路程,愣是捱了半小时。 宝言一看时间已经五点,接送时间是从四点五十分开始,欢喜这妞一定已经等着不耐烦了。她顾不上联系许嘉臻,直接扑到大一班。恰好生活老师走出教室,一看到她便说:“咦,你怎么也来了?” 宝言愣了一下,“嗯?” 老师道,“欢喜已经走了。一个男人来接的她。” 宝言猜是许嘉臻,心头有点不悦,嘴里答应着老师,“哦,这样,可能是舅舅吧,我打电话问问……”心下想着要好好教育一番欢喜才行,这么随随便便地跟着人就走了,妈妈可没这么教过! 第16章 谁赐谁一场原谅(3) 跟生活老师道了再见,她立刻拨通了许嘉臻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劈头就说:“喂,我可警告你,以后未经我批准,不许擅自带走欢喜……” 许嘉臻有些莫明其妙,“我正想问你呢,我在路口等了好久,怎么你还没接着欢喜?” 周宝言的心顿时一紧,急问道,“什么?不是你接走的欢喜?” 许嘉臻也紧张起来,“我没有啊。我一直就在路口这边等着,这会儿估计你接着了才给你打的电话……” 周宝言的脑子轰地一声,呼吸都困难起来,“……老师说一个男人接走的欢喜……” 许嘉臻立即道,“你在哪?操场上?好,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 电话挂断了,周宝言下意识地四下里张望,心头混乱一片。是谁,谁会接走欢喜?欢喜向来都很乖,怎么会跟一个陌生人走? 她努力定一定神,决定先去找生活老师详细问一下情况,手机响起来,号码很陌生,周宝言突然想到了什么,拿着手机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正好许嘉臻来到,看她表情,顿时猜到几分,他伸出手来,说道,“我帮你听?” 宝言微微咬下嘴唇,摇了摇头。 “您好……” “啊,宝言!”那头传来莫栩宇的声音。 果然是他,宝言的脸色发白,微微侧过身,她低声质问道,“是你接走了我女儿?” 莫栩宇倒平静得很,“你一直不肯见我,我也是没法子……” 周宝言气极,“莫先生,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莫栩宇立刻道歉,“对不起宝言,我无心伤害你……” 周宝言打断他,“让欢喜来听电话!” 那头一阵悉嗦声响,欢喜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妈妈!” 突然间,许嘉臻握住了她的手,她抬起头来,他轻声道,“别骂孩子……” 他的提醒让她一凛,欢喜肯跟他走,肯定是有原因的,她至少应该了解这个原因是什么,而不是劈头给欢喜一顿责骂。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欢喜,你在哪儿呢?哦,好,妈妈马上过去接你。今天许嘉臻叔叔的生日呢,他说想要你陪他吃自助餐!” 她抬起头来,对许嘉臻说:“就在前面拐角的肯德基……”不知为何,喉咙一哽,泪水便想跌落。 许嘉臻轻轻揽过她肩膀,“走吧,我们去接她。” 车子还未抵达肯德基,远远地已看到欢喜与莫栩宇站在了玻璃门外,许嘉臻踩下刹车,欢喜已经叫起来,“许嘉臻叔叔!” 周宝言下车来,一把抱住欢喜,许嘉臻走近来,冲莫栩宇微微一笑,“表姐夫这么有空,酒席都订好了吗?” 莫栩宇也回以一笑,“嘉臻也来了啊……” 周宝言示意许嘉臻抱过欢喜,许嘉臻便伸手道,“来,欢喜,我们去车上等妈妈……” 欢喜吊在他颈上,“许嘉臻叔叔,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是哦……” “那欢喜送你什么礼物好呢?” “一个拥抱好不好……” 周宝言眼看他两人上了车,这才冷下脸来,质问莫栩宇,“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栩宇的目光眷恋地投向欢喜方向,完全答非所问,“欢喜好可爱……” 周宝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会报警。” 莫栩宇收回目光,看向周宝言,“我联系过夏婕家人,他们告诉我,夏婕留下一个孩子……” 周宝言恶狠狠地打断他,“无论夏婕留下什么,都与莫栩宇先生无关。” 莫栩宇平静地看着她,说道,“欢喜是我的女儿……” 周宝言厉声道,“你疯了!欢喜是我的女儿!我的!我警告你,你别再来骚扰我们!” 她转身就要走,莫栩宇一把抓住她,叫道,“宝言!” 宝言挣开他,动作敏捷地脱下高跟鞋,冲莫栩宇一扬,“别过来,不然对你不客气!” 莫栩宇怔怔地看着她,她狠狠地瞪他一眼,上了车。 许嘉臻即刻启动车子,转瞬就把莫栩宇丢下老远。周宝言紧抿着唇,手掌扶在座椅上,竟然微微颤抖。倒是欢喜先发问,“妈妈,你和那个叔叔吵架了吗?为什么?” 周宝言回过头来,努力平静着自己,“妈妈平时教导过欢喜,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欢喜又不认识这位叔叔,为什么会跟叔叔走了?” 欢喜眨眨眼睛,立刻流露出一副做错了的表情来,“对不起妈妈……”她降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叔叔说,他是爸爸的好朋友……” 周宝言心中一震,伸手抚摸着欢喜头发,“欢喜要知道,骗子常常利用这样的理由和借口来骗人,欢喜以后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跟陌生人走,知道吗?”她轻轻搂过欢喜,“要是妈妈没有了欢喜,妈妈会非常非常伤心,会活不下去的,懂不懂?” 欢喜点点头,乖巧地用脸颊贴住宝言的,“我懂了,妈妈……” 周宝言抬起头来,恰好碰上许嘉臻自后视镜里看着她,眼神复杂。她淡淡地掉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他怎么敢来找她?他怎么有脸对她说,“……欢喜是我的女儿……” 许嘉臻轻轻咳嗽一声,“康莉的杂志要做专访,对象是有特色的小店,我推荐了你……” 周宝言一时还不能回过神来,“嗯?” “她觉得你做的蝴蝶结很不错……她们杂志发行很不错,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广告宣传机会……你一天可做几个蝴蝶结?”许嘉臻问。 “款式简单的,一天十个都没问题,复杂一点儿的,赶一赶,五到八个应该也能做的出来……”周宝言答道。 许嘉臻沉吟一会,“唔,做个蝴蝶专柜吧……现在一时不能整个店里只卖蝴蝶结,但以后可以考虑往这方面发展,现在市面上虽然也有蝴蝶结出售,一是少,二是手工粗劣,宝言,做生意和说话一样,不能人云亦云,你如果要做出一番成绩,一定得有自己的特色与专长……” 欢喜插嘴道,“妈妈,你可以帮欢喜的小发箍镶上蝴蝶结啊……” 许嘉臻笑了,“欢喜说得对,你可以利用蝴蝶结与其它饰物结合在一起,做出更漂亮的装饰品,小发箍,小夹子,小钱包,手机袋……” 周宝言眼睛一亮,“是哦,我还可以买入全白t恤,然后缀上蝴蝶结出售……” 欢喜拍起小手,“好啊好啊,我要和妈妈穿亲子装!” 许嘉臻微笑地看了周宝言一眼,“只要你不怕辛苦,宝言,我对你有信心。” 周宝言也回以一笑,“好。我必不辜负你。” 许嘉臻道,“那么这一个月内你需得先赶出一批成品……” 周宝言一口答应,“行,没问题!” 许嘉臻笑道,“这么乖……” 欢喜眨巴着大眼睛,突然带点神秘地笑起来,“许嘉臻叔叔,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欢喜妈妈?” 许嘉臻大惊失色,“啊呀,被欢喜发现啦!”他停好车,鼻尖抵住欢喜的,两人嬉笑起来。 周宝言连耳根子都红透,却是作不得声。 许嘉臻把欢喜抱下车,回过头来,奇道,“还不走?” 周宝言回过神来,赶紧加快步子跟上。 自助餐厅名叫巴喜阳光,位于某购物中心的三楼,生意非常好,周宝言跟在许嘉臻身后,一径穿过挤在门外的人群,只听得许嘉臻道,“姓许,有预约……” 站在门边的服务生立即推开玻璃门,毕恭毕敬地道,“许先生,请。” 身后顿时传来一片嘘唏声。 周宝言连头也不敢抬。这样的情形她也曾经历过,偶尔带欢喜去吃一次自助餐,需得早早在门外等候,叫到号的时候才能执牌进入。看到有人持特权进入,心下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再多的怨怼也不能改变现实。 欢喜一踏进餐厅,顿时发出低低一声惊呼,许嘉臻道,“好啰,欢喜,go go go!” 欢喜雀跃着跑开,周宝言不禁有点难堪,轻咳一声道,“欢喜平时不是这样子……” 许嘉臻阻止她再说下去,“我喜欢欢喜,所以无论她做什么,看在我眼里,都无限美好。”他降低了声音,几乎耳语一般道,“对你,我也是这样。” 周宝言一凛,许嘉臻却已迈开步子追随欢喜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周宝言暗自失笑一阵。应该是听力出了点问题吧。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像偶然吹过来的轻风里,带来的隐约的含糊的歌声…… 欢喜十足的眼大肚子小,很快便嚷着吃不动了,盘子推到许嘉臻面前,模样很乖巧,“许嘉臻叔叔,这个好好吃,您多吃点儿……” 许嘉臻摸了摸鼻子,“唔,好吧。” 欢喜嘻嘻笑,又跳起来,“我去那边玩……” 餐厅里设有儿童区,欢喜很快沦陷到一堆五彩的海洋球里。许嘉臻收回目光,淡淡地提起来,“我前些日子才听说,我的表姐夫,他才是酒店的负责人……”他提醒她,“上次,你住过的那家……” 周宝言平静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许嘉臻道,“传言说这是他答应婚礼的条件。” 周宝言怔了下,抬起头来,“他不是这种人……” 许嘉臻挑挑眉,周宝言赶紧进一步解释,“他不会做的这么明显……他不是那种人。” 许嘉臻明白了她的意思,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他垂下眼帘,“我表姐非常爱他。她才买下大额保险,受益人正是我表姐夫。” 周宝言反过来安慰他,“一个付出金钱,一个付出身体和时间,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们比一般人更快乐。” 许嘉臻嘴角扬起笑容,“你说得对。”他抬眼注视她,“来,多吃点水果,美容的。” 周宝言停下手上动作,怔怔地看着许嘉臻,“送什么礼物给你好?你什么都有。”她真正发起愁来。 许嘉臻道,“先欠着我吧。以后我有想要的,再找你要。” 周宝言叹息一声,“我欠你的会越来越多……” 许嘉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周宝言的目光掉到窗外,天黑了,城市的灯火已然逐一亮起来,只听得许嘉臻问道,“他不会这么算了,下一次,你打算怎么办?” 周宝言回过头来,懵懂地看着许嘉臻,许嘉臻正静静地凝视着她,“可以告诉我吗?到底怎么回事?” 回去的时候,欢喜在车上睡着了,最后由许嘉臻把她抱上楼,霞姨迎出来,一脸歉意,“又麻烦你,嘉臻。” 许嘉臻笑着答,“一点也不麻烦。” “坐一会?” “太晚了,下次吧。” 他转而送周宝言,车子缓缓通过尚还有几分喧嚣的步行街,嗜酒的中年人还在猜拳拼酒,少不更事的男孩女孩扎着堆儿吃肉串,没有顾客的摊档已经在扫地擦桌子,准备打烊…… 车子停在“欢喜优品”门前。 “以前我和夏婕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周宝言看着夜色中的店铺招牌,缓缓开了口,“等赚了钱,就买一间小小的房子,最好是有大的阳台,可以放得下一张吊椅,晚上可以一块挤在椅子上,喝一点啤酒,仰望星空……”她侧过头看他一眼,眼角泛起泪光,“是不是很美好?” 许嘉臻怜惜地看着她,微微晗首,“嗯,很美好。” 周宝言轻笑一声,微微眯缝起双眼,“我一直很后悔,一个男人算得了什么,我不该怪罪于她……”她吸吸鼻子,稍稍挺直起身体,“她若要爱他,随她好了……”她哽咽起来,“随她好了……” 许嘉臻动动身子,“她爱上了你的男朋友?”他笑了笑,“好老套的桥段。不过现实生活中,倒是真的常常发生。”他眨眨眼睛,“毫无疑问,你们翻脸了……” 周宝言置若罔闻,“我最后一次见她,那天,下着好大的雨……” 记忆是如此清晰,周宝言自觉尽了最大能力去遗忘,忙碌与奔波的生活确实让她极少想起从前,但那不能代表遗忘。偶尔倾盆大雨的夜里,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哗哗的雨声让她难以再度入睡…… 那时候,她正在忙着找工作,一天之中可以去见五次工,但最后总没结果,不是别人没看上她,就是她不满意人家。原谅她只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不知道世道的艰难,还以为一路黄金,只要愿意,随便弯一弯腰,便可随便拣拾。 晚上回到临时租住的屋子,累得连澡也不想洗。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并不想接。但打电话的人显然很固执,打了又打。她只好接起来。那边开口就说:“您好,是周宝言吗?” 她懒懒地答,“唔,我是。” “有位夏婕小姐找你……” 她一惊,立刻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谁?你说谁?” 那头重复道,“有位夏婕小姐找你……” 她慌张得被搁在门边的鞋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叫了辆车,连夜赶往峨城,司机趁机漫天要价,天黑,路不好走,天气预报说夜间有雨……她把钱夹里所有现金全掏出来,那是前一天,霞姨寄给她的,一千元整。司机这才眉开眼笑,跟她聊起家常来,“什么事啊,这么急赶去峨城?” 抵达峨峨已然凌晨一点,大雨真的下了起来,哗啦啦地,打碎了夜的寂静。车子直抵镇医院,她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在整间医院里回荡。 她后来亦常常梦到自己,就像那一夜,一直在奔跑,一直跑…… 夏婕已然陷入昏迷,她伏在她身边,痛哭失声,夏婕仿佛听到了,非常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楚了是她,于是冲她轻轻微笑一下。她嘴唇已完全失去血色,不停嗫嚅着,像是试图要说些什么。宝言握住她手,轻声道,“别说了,什么都别说,我们以后再说……” 但是再没有以后。一小时后,夏婕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护士抱来孩子,低声劝慰道,“是个女孩,很可爱……” 孩子正啼哭着,像与母亲有心灵感应。宝言噙着泪水抱过孩子,孩子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打了个小小哈欠,睡着了。 窗外的大雨,一直在下。 夏婕的家人一直没出现。她母亲早逝,父亲在她读高中时重新结了婚。一直以来对夏婕也不是不好,但这一次,他们统统嫌她丢脸。夏婕后事,由宝言全部包办。 宝言把孩子带回家里,霞姨抱过孩子便哭了,“可怜的孩子……” 宝言为孩子取名“欢喜。”她盼望她一生欢喜生活。 小城有多大?人们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各式各样的流言与八卦。宝言知道自己成为了一时风头无两的风云人物,无数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未婚生子,有伤风化…… 第17章 谁赐谁一场原谅(4) 霞姨卖掉了房子,托人在省城买下一套小小二手房,办妥一切手续才告诉宝言。 宝言记得自己像孩子一样哭泣。不知道哭了多久,霞姨轻轻把她推开,递过来一个闹钟,“这一次好像超过时间了……” 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一个人的记忆力怎么可以这么好?”她试图微笑着自嘲一笑,但并没成功,泪落了满脸。 许嘉臻轻轻拿过她的手,带着笑意道,“那我以后可不能随便惹你,会被你记住一辈子的。” 周宝言深呼吸一下,回道,“咦,我还以为那是你一直盼望的……” 许嘉臻道,“咄,我说过了吗?” 周宝言默默微笑一下,“她只爱过莫栩宇一个男人。孩子是他的。她在书里夹了一张小纸条给我……她说,对不起,宝言……她跟我说了对不起,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 许嘉臻搂过她肩膀,把面孔贴近她的,“她会明白的……” 周宝言哽咽着道,“我不会把欢喜给他……” 许嘉臻低声道,“有我在,别担心……” 她隐约猜到孩子是莫栩宇的,等看到夏婕留下的字条,更清楚无疑。“宝言,对不起……如果有机会,请替我转告莫栩宇……我爱他……” 周宝言愤恨难平。他害了她呀,她至死却都还在爱着他。 “我讨厌爱情……”周宝言喃喃道。爱情这个东西,她们一个个,都只从中受到伤害。 许嘉臻微微侧过头,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亲爱的,那些让人痛苦的,是坏爱情。但我要给你的,是好爱情。它不会伤害你,它只会让你幸福快乐。” 周宝言怔怔地看着他,眉头轻轻皱起,像是在质疑他的话,他们并非一个世界的人,他怎么敢对她说,他能给她幸福和快乐?但他的好意,她懂。 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碎纸,直扑车窗而来,发出“扑”地一声响。宝言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挤出一丝微笑,“我在这儿下就好了……” 华华百货就在步行街上,与宝言的家其实不过一个街头一个街尾,走起来也不会花太多时间。 但许嘉臻不肯,他一直把她送到楼下。 周宝言打开车门,“谢谢你,许嘉臻。” 他微笑着看她上楼,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黯淡的光影里。她看上去是那么孤单,又那么倔强,让他的心无端端地揪疼了一下。 周宝言只花了一周时间,便把店前的装饰柜里全摆上了各式各样的蝴蝶结饰品,又找到裁缝店合作,做了一个硕大的蝴蝶结,便张挂在店铺的正墙上,醒目得不得了,一时间引人无数,一天里光顾的客人竟然多了两成。 不用说,柜子里的蝴蝶结吸引了所有女孩的目光,但周宝言笑笑说:“不好意思哦,现在还只能预售,要年初八那天才正式发售。” 越是这么推搪着,越是让人心痒难耐,一些顾客便着急地先付出定金,预订货品。 小饰品难得的精致秀美,且还价廉,理所当然成为女孩心头好。周宝言心里颇为自得,嘴上应答着客人的问话,手上却不停——她自小颖处订到十件或白或灰棉t,此刻正忙着在上头缀上五彩蝴蝶结。 朱眉眉傍晚时分来到,不由分说便扯走一件,“啊哟,拿来打底穿正正好。” 周宝言无奈,“又不是不肯送你,猴急什么。” 朱眉眉笑,“嘻嘻,以后贵了,不好意思白拿,趁现在还便宜……” 周宝言哭笑不得。 她一直陪宝言直到打烊。 两人约好去零零柒,但许嘉臻临时插一脚,非磨着她俩要去绿岛茶餐厅。 最后是朱眉眉先败下阵来,挥挥手道,“好了好了,我这人心肠最软,尤其是对着帅哥。” 许嘉臻说道,“眉眉亲,好人会有好报的……” 到了绿岛茶餐厅,周宝言才算明白许嘉臻的目的。坐在窗前的一对壁人,男主角可不正是莫栩宇! 她心头恼怒,不等她发作,许嘉臻已不动声色地牵住了她的手,低沉的嗓音轻声叮嘱,“注意风度……” 周宝言气苦地瞪他一眼,他表情平静,像是完全不知她愤怒,手上轻轻用力,她便不得不跟着他前行。 “呀,佳美姐!噢,还有表姐夫!今天这么有雅兴啊!”转眼间两人已走到莫栩宇身际,许嘉臻语气欢快地开了口。 那女子已然欣喜地站起身来,“哎呀,嘉臻!”她的目光落在周宝言身上,嘴角带一丝真心实意的微笑,“你朋友啊!” 许嘉臻目光温柔地看一眼周宝言,答道,“是啊。” 莫栩宇儒雅有礼地站起来,“一块坐?” 许嘉臻探询地看看周宝言,“好不好?”他嘴上在询问她,手上却重重地摁了她一下,示意她答允。 她不明白他意图,但不愿违拗他,心中虽不畅快,也冲他微笑一下,示意由他说了算。 于是,五个人坐到了一张桌上。许嘉臻逐一给他们介绍,“我表姐冯佳美,表姐夫莫栩宇。这位,我朋友周宝言,朱眉眉。”他冲着莫栩宇微微一笑,“上次已经和表姐夫碰过面。” 冯佳美赞道,“两位长的好漂亮!” 朱眉眉抢着道,“表姐才是真漂亮呢。” 她倒也不是瞎阿谀,冯佳美五官精致,妆容得体,再加上穿着打扮也无一疏漏,算得上十足十美女。 赞美的话谁不爱听,冯佳美笑道,“这里的牛排不错,两位要不要来一份?” 朱眉眉充分发挥她的教师专长——善谈,很快便和冯佳美聊得火热,周宝言坐在一旁,只觉失笑,冯佳美看上去挺清冷的模样,却原来也和一般女人一样能说会道。 许嘉臻自作主张拿过周宝言的碟子,神态自若地帮她切牛排,殷殷叮嘱道,“不能吃太多,会上火……” 周宝言不以为然,回道,“是不是真的啊,你又不是医生……” 许嘉臻瞥她一眼,微微嗔怒道,“你就是这样,说什么都不爱听……” 只听得莫栩宇轻轻咳嗽一声,“嘉臻几时变得这么细心了?” 冯佳美取笑道,“这还用说。”她笑吟吟地看一眼周宝言,说道,“前些天,我妹妹才说呢,许嘉臻以后也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最好凶一点,折磨死他……” 啊。她妹妹。周宝言顿时想起那个一块上节目的美女来。“啊,冯佳艺啊,她上次说有部影片要上影……” 冯佳美笑,“都是些叔叔阿姨由得她玩玩的,等她腻了就好了。老大一个人了,从不干正经事。”虽然是批评指责,语气里却饱含宠溺。“还去录什么电视节目,就那种,相亲节目来着……” 周宝言顿时有些羞赧,清清喉咙转过话题,“嘉臻,我有点口渴……” 冯佳美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许嘉臻招手叫服务生,“来一杯热奶茶……” 莫栩宇接口道,“香芋味,加珍珠加椰果……” 连朱眉眉也愣住。 许嘉臻笑道,“哦,那就多拿一杯。这位先生刚才交待的,都记住了吧。”他温和地询问周宝言,“宝言呢?是不是照例叫原味的就好?” 周宝言露出笑容,“嗯。不要珍珠也不要椰果哦。” 莫栩宇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唇角露一丝不置可否的笑容。朱眉眉凑近宝言,用鼻音低声道,“怎么回事?嗯?火药味很浓啊!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嗯?” 周宝言假装没听见。 许嘉臻道,“宝言,上次欢喜说要去游乐园,我们哪天带她去?” 莫栩宇的目光一凛。 周宝言心领神会,“欢喜犯了错,我罚她直到春节前,哪都不许去。明明教过她,不可以随便搭理陌生人的……这年头骗子多坏人多,不小心点哪儿行!” 莫栩宇直起身体,正要说话,冯佳美已经回到座位上,笑吟吟道,“聊到哪儿了?” 周宝言装模作样,“刚说起我家小妞太过调皮……” 冯佳美有些吃惊,“嗯?宝言你有孩子了?” 周宝言坦然地点点头,“嗯。” 冯佳美惊疑不定地看一眼许嘉臻,欲言又止,倒是莫栩宇开了口,“佳美,佳艺说有事找你,不如,我们就先走一步?” 冯佳美“哦”一声,许嘉臻立刻说:“那表姐就先走吧,今晚我来买单。”他笑咪咪地,“表姐夫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莫栩宇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先走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宝言,“下次有机会再聊。” 他俩一离开,朱眉眉便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了?我可听得出来,这里头有玄机!是什么?嗯?” 周宝言伸手在她额头弹一记,“吃饱了没?吃饱了好回家,我累得要死,想睡觉!” 朱眉眉还要再说,但手机在包里响起来,她取出手机看一眼,立刻改了口,“啊,今天先放过你。我有事先走了。拜拜!” 不用问也知道,能让朱眉眉轻友的,无非是男色。周宝言猜想是上次的那个青年才俊陈家伟。宝言真心替她高兴,说不定她这次终于找到好归宿。 她与许嘉臻又坐了许久才回家。 许嘉臻道,“日渐把他当成一棵树,家门口前的,早也见,晚也见,没什么稀奇。”还是忘不了要贫一下嘴,“不过要把我当空气,少一分钟没有我就不行。” 周宝言无奈地看他一眼,“我现在没力气跟你斗嘴。就这样,晚安。” 许嘉臻点点头,“也好。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十点,康莉康大主编会和我一块去拜访你的小店。” 周宝言大惊失色,“你不早说!” 许嘉臻道,“什么大不了的,要多早说?你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准备了吗?可以了。我个人认为,努力已经足够,不需要拼命。” 许嘉臻拍拍她面孔,“睡觉之前做个面膜,可能要拍几张照片。” 周宝言道,“我又不是靠美色生活……” 话是这么说,临睡前还是做了面膜。自镜子里看到自己,颇有几分狰狞可怕。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你确定吗?要爱上这样的我?” 自己冲自己苦笑一下,爬上床去,太过困倦,顷刻熟睡。 早上八点,周宝言便已开了店门,拖地擦拭柜子,收拾好了,自己又站远一点审视一番,店子小没法子,但总算收拾得还算样子,不得不说,那些漂亮的蝴蝶结居功甚伟。 十件棉t只有五件已经改造完毕,天气暖和,宝言也特地穿了一件,外头套件黑色小西装,搭黑色窄脚裤,斜背包挂一个黑白格子蝴蝶结吊坠…… 十点钟许嘉臻果然与康莉一块来到,同行的还有两位年轻男女,男的手执相机,一进店里就东拍西拍,女的则逐一拿起柜台里的小饰品,赞叹着细看。 康莉呆呆地凝视宝言一会,半晌才道,“不见得很上台面,但胜在有特色。比较讨巧。” 今日她占先机,宝言陪着笑,唯唯诺诺。 许嘉臻却面有得色,像一切倒是他的功劳。 采访至十二点结束,周宝言道,“康主编,您看,一块吃午饭吧,好不好?” 她不擅长说场面话,简单的一句邀请话,才说完就自觉面红过耳。 康莉一口拒绝,“不用了。我们还得马上回办公室。”她直觉地讨厌周宝言,性子又原本心高气傲,根本不屑于卖周宝言面子。 周宝言自嘲笑笑,“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康莉像是根本没听见,率先走出店铺,年轻男女跟在她身后,礼貌地与周宝言告别。 她一走,周宝言便抛个白眼给许嘉臻,抱怨道,“你看看……惹的我一身骚!” 许嘉臻嬉皮笑脸地,“那亲不如把羊肉给吃了,就不冤枉了啊。” 第18章 谁赐谁一场原谅(5) 周宝言作势屈起膝盖,喝道,“滚。”她靠着椅子坐下,大松口气,“希望这一通采访能让我财源滚滚。” 许嘉臻叹道,“你眼里就只有钱。” 周宝言道,“有钱才有机会买房子,才有可能让欢喜上好学校……有钱的好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少在我面前装清高!” 许嘉臻跳起来,急促地咳嗽几声,“吃饭吃饭,请我吃饭!”眼看周宝言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赶紧又说:“今天全是亏了我嘛,请我吃饭,必需的!” 周宝言鼓起腮帮子,“米粉一碗,爱吃不吃!” 最后还是心肠软下来,为他多叫份煎蛋与青菜。他并不介意,吃得津津有味。 周宝言真正好奇,“这种地方你也习惯?” 许嘉臻叹道,“我又不是从小就做太子爷。我也是苦孩子出身。” 周宝言吐吐舌头,“不好意思,我忘了。”她正色起来,“说真的,你处处帮忙我,我懂的,我也很感激,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她停顿一下,又补充道,“我是认真的。” 许嘉臻也不客气,说道,“那敢情好,我正好有事麻烦你。” 周宝言挑挑眉,“许少请说。” 许嘉臻斜睨着她,“说话算数,真心要回报我?” 周宝言重重点头道,“真的!”她眼里闪过一丝警觉,“当然过份的要求免开尊口!免得伤了和气!” 许嘉臻笑起来,“每周一三五晚九点至十点,陪一五十老妇读书看报抑或喝茶品咖啡……一晚酬劳百元整,怎么样?是否有问题?” 周宝言眨眨眼睛,怀疑地看着他,“还有酬劳?还一百块那么多?”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你肯……” “一小时赚一百,听上去难度也不大,但是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会轮到我?” 许嘉臻无奈起来,“因为她是我妈,我放心你,你又需要钱……” 周宝言恍然大悟,“哦……” “她昨天刚自上海回来,精神仍然不太好,说实话,我心里担忧……”许嘉臻蹙起眉头。母亲只是一个老式妇女,识字不多,嫁人后就一心一意以侍候丈夫为己任,不懂要求也不识风情,更不擅长周旋浮利商场,父亲渐渐越多倚赖茵姨,大部分时间都与茵姨在一起,母亲有苦无处诉,终日郁郁,逛街美容打麻将都无法抵消心头空虚,上月父亲出席某重要宴会,与之同行的是茵姨而不是母亲,这是从来没发生的事,母亲得知消息,又再病倒。 他心疼母亲,但无法批判自己父亲。 “如果你肯,一百块算什么,宝言……”许嘉臻轻轻吁口气。 周宝言答道,“今晚起,怎么样?” 许嘉臻又惊又喜,周宝言搓手笑道,“我等不及地想赚这笔钱。” 许嘉臻低头笑,良久才抬起头来,轻声道,“谢谢你,宝言。” 他把她送到店子才离开,“晚上来接你。” “好。” 柳婶走近来,喜气洋洋,“宝言,我儿子晚上回家吃饭,顺便帮你把电脑拿过来。” 周宝言赶紧说:“那我等下就去取钱给你。” 柳婶摆摆手,“不急不急……”她回头看看许嘉臻离开的方向,闲闲地道,“你们俩感情还不错哦。” 周宝言笑了,“柳婶,你误会了,我和他没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婶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周宝言点点头,“真的。” 柳婶点点头,“我说嘛……不是我多嘴,宝言,我们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这种太子爷,不适合你。做情人做夫妻,讲究的始终还是个门当户对……” 周宝言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柳婶,你说话像婚姻专家!” 柳婶有些得意,“电视上天天在演嘛……” 周宝言笑,转过话题,“柳婶,我想找个人,会做缝纫活的最好,年轻点儿,你看你有认识的话,给我介绍介绍。” 柳婶侧头想一想,“没问题!我老家前些天来了个远房侄女,想找份事做呢,明天我叫她过来!” 周宝言感激不已,“谢谢您了,柳婶!” “啊,不说了。我儿子来了!”柳婶整张脸都发出光来,嘴里低声嘀咕道,“怎么跑这来了!” 她急急地迎上前去,迎面走到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看样子像是在责怪柳婶些什么,看柳婶的表情,又是心虚又是欢喜地在分辩着什么。周宝言想起来,柳婶说过,她儿子之前并不知道她在这摆小摊,现在看来是事情暴露,儿子不高兴了。 嗯,好儿子,好男人。宝言想。 她正要转身进店里,柳婶已经叫起来,“宝言宝言!”柳婶拖着男子走近来,喜孜孜地介绍,“我儿子!” 那男子早皱起了眉,叫道,“是你!” 周宝言也记起来,此男子可不是上次录制节目时向她示好的彼男子嘛!她大吃一惊,咦,不是说身家良好,父母皆高校教授吗?转瞬间她已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不也是某某公司办公室主任吗? 男子已笑起来,“您好!”他主动伸出手来。对于节目组的造假,他并不觉得难堪,说明并不以出身为意。意识到这一点,周宝言不禁对他心生几分好感。 柳婶又惊又喜,“你们认识啊!” 男子温和地对母亲说,“上次在朋友聚会上见过面。”顺手拿过母亲手中小挎包,一手还扶住了母亲臂膀。 他对母亲的模样又让宝言暗自在心里为他加上几分。 “您好。”宝言亦大方微笑道。 “潘景文。” “周宝言。” 两人相视一笑。 潘景文道,“我先带母亲回去,她这个人,怎么说都不听,要不是邻居告诉我,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周宝言委婉道,“老人家随便做点什么,打发时间与排遣寂寞也是好的,做儿女的,又不是时时可以陪在身边。” 潘景文沉思一刻,笑了,“也是。”他转头对母亲说:“我下次托人帮你弄个推车……” 柳婶松口气,笑起来,“好好好。” 潘景文道,“那电脑想必就是宝言你的了,我搁在车后厢了,明天让我妈拿给你。” 周宝言忙道,“谢谢你了。” 潘景文趁机道,“改天请我吃饭。” 周宝言笑,“好。” 心里还是有些小惊喜和小诧异的,难道今年是自己的桃花年吗?示好的男人一个接一个。 晚上许嘉臻来的时候便洋洋自得地提起潘景文来,直把潘景文夸了个天花乱坠,许嘉臻听到后来,脸色已然铁青,周宝言还不识趣,雀跃道,“你说,我要不要跟他出去吃饭?” 许嘉臻闷声闷气地答,“要去。” 周宝言又道,“你说我的发型要不要换一下?重新修修或者烫烫?” 许嘉臻看也不看她,“都行。” 周宝言继续道,“喂喂喂,那你觉得,我穿裙子好看还是穿裤子好看?” 许嘉臻答道,“什么都不穿最好看!” 周宝言愣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抡起包就冲着许嘉臻一阵猛砸,喝道,“你说什么?嗯?你再说一遍试试!” 许嘉臻被打疼了,踩一脚刹车,一把勒住周宝言,双目炯炯,“你敢和别的男人约会试试……” 周宝言还倔强着,“怎么着怎么着!” 许嘉臻恶狠狠地,“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周宝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真的啊?”语气里不知不觉了带了几分娇嗔,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许嘉臻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你勾引我,天杀的,周宝言,你在勾引我……” 周宝言气愤起来,正要分辩,许嘉臻的唇已然覆下来。周宝言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要躲开他,但他的大手掌强有力地紧揽着她,不容她挣扎。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哄她,“别怕宝言,别怕……” 他也知道她怕。她的心一荡。算了算了,左右不过一场爱情,她不要再躲避得这么辛苦了。她也喜欢他啊,不是吗?如果老天要惩罚她的不知天高地厚,随便好了。 突然间,车窗被敲响了,周宝言身子一震,立刻用力推开许嘉臻,许嘉臻意犹未尽,很不满地摇下车窗,外头站着个交通警察,“同志,此地不能停车……”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在许嘉臻和周宝言的脸上来回睃巡。 周宝言羞得满脸通红。 许嘉臻陪着笑,“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许嘉臻的母亲住在蓝山上城。这里是n市颇具盛名的别墅区,依山而建,绿瓦青砖,车子刚驶入小区,便即听到微微虫鸣声,周宝言奇道,“怎么大冬天还能听到虫子叫?” 许嘉臻道,“亲爱的,已经立春了,你不知道吗?” 车子缓缓驶进幽长林荫道,树影重重,灯火摇曳,周宝言情不自禁叹道,“这种地方其实只适宜情投意合的男女居住,不适合老人家独居……” 许嘉臻道,“晚上稍微冷清,白天还是蛮热闹的……” 周宝言侧头看他一眼,“你一月回来几次?” 许嘉臻惭愧起来,“一次两次吧……” 周宝言追问道,“真的?” 许嘉臻支吾道,“以后争取多回来一点。” 周宝言轻哼一声,“这年头养儿子还真没用!” 许嘉臻有心争辩两句,却是心虚地笑两声了事。 许伯母亲自出来迎接,她比周宝言想像中要年轻得多,身材也保养得很好,皮肤雪白,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必定是个大美人。 一看到许嘉臻,立刻露出笑脸,趋近来与许嘉臻拥抱,之后才微笑着与周宝言招呼,“宝言吧,你好。”她声音温软,笑容可亲,立刻让周宝言有亲近之感。 “您好,华姨!”宝言记得许嘉臻提过,他母亲本名冯明华,她胆大妄为,不叫伯母倒叫华姨,许伯母脸上表情微微一僵,却迅速露出安慰微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称呼。 华姨揽过她手,亲自带她走进屋子,她一早嘱咐保姆黄妈备了甜汤,热腾腾地端上来,宝言立刻欢喜地叫道,“啊呀,正好饿得要死!” 华姨忍不住失笑,嗔怪地看一眼儿子,“嘉臻没带你去吃饭?” 许嘉臻叫起屈来,“我求来求去,人家都不肯赏脸……还是我妈有面子……” 连黄妈都笑起来。 华姨的书房其实由大露台改建,全玻璃顶,装着温控设备,四周堆满绿植,所有家俱都是白色,落地窗边吊着硕大秋千椅……周宝言忍不住哗然赞叹,“一仰头就可看到繁星满天……” 华姨微微苦笑,“那又怎么样?” 宝言不禁怔了怔。 是啊,那又怎么样? 她与华姨并肩而坐,缓缓为她诵读: “我不明白你如何看待我或者你在门口等候谁, 闪电你炫迷了你守望的眼睛, 我怎样才知你能看到 站立在昏暗中的我? 我不明白你会如何看待我, 白昼已尽,雨水停歇。 我离开你花园尽头的树荫和这草地上的坐处。 天色昏瞑,关上你的门, 去吧……” 他们直到深夜才离开。深夜的小区更为寂静,似乎连微风拂过的声音都清晰入耳,在这样的时候,灰蓝的苍穹下,寂寞更为深切吧。周宝言突然深深地惆怅起来,好像看见了遥远的自己的未来,一样孤独,一样清冷。 那么,是否有爱,有爱人,就会好很多?她也觉得迷惘。 车停在周宝言家楼下,许嘉臻轻轻摁住正要起身的周宝言,下车绕了一圈,亲自为她打开车门,她笑,对他说:“拜拜!” 他亦笑着点点头,“晚安。” 她微笑着上楼去。 等洗了澡出来,发现许嘉臻发来了一条短信,“谢谢。” 春风无声无息地透过窗缝扑进来,窗外那盏长久也不亮了的路灯倏地蓦然亮起,投进来些许温暖的光。 第19章 蝴蝶的梦想(1) 灰姑娘的故事也不是没有,但那是在童话里。她也不是天真得不懂这道理,但内心深处总还隐存一点盼望,生活不是这么让人气馁,前景不至于暗无天日。 赶在春节前,林海峰终于回国。 算起来,周宝言足有近十年没见过他了。他十八岁离开家,大学毕业就直接奔赴国外,一转眼便是这许多年。除了偶尔发来一两封告平安的邮件,更无多话。 乍见到他,周宝言差点没认出来。印象里的林海峰瘦弱白净,整个一个白面书生模样。哪里像现在,又黑又壮硕,胡子拉碴,晃眼看上去,不像知识份子倒像码头扛包的搬运工。 她一时没忍住,便哧地笑了出来,“喂,林海峰,这位真的是你吗?” 他俩自小亲密,纵然多年不见,那情谊毫不褪色,根本不觉生分。林海峰登时便弯起手指,吓唬道,“不帅吗?这年头就流行这类型,懂不懂?” 她仍然抿嘴不住地笑,假装恍然大悟,“哦哦哦……” 还是他先忍不住,伸出手来,叹息一声,“亲爱的,你还好吗?” 周宝言与他拥抱在一起,好不容易才忍住眼角热泪,哽咽道,“我很好。只不过老了,又一直没能出人头地而已。” 他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回来了。” 那语气好像他是胡汉三,他回来了,从此又可以带着她横行霸道了似的。 一旁的年轻男子早看呆了,此时便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两人他的存在。 林海峰推开周宝言,笑道,“来,介绍一下,我朋友,许嘉涅。我们在加国认识,这小子虽然贵为富家子弟,但非常难得的绝无富家子的浮躁之风。” 周宝言犹豫了一下,“你叫……许嘉涅?” 许嘉涅点点头,伸出手来,“您好。周宝言之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你兄长动不动就拿你与别人比较……” 林海峰打断他,“那些洋女子哪一个比得我宝言妹妹好……今日得见,是不是觉得我所言非虚?” 许嘉涅微笑着答,“是的是的。” 周宝言脸红,掐他手臂,“你少给我脸上贴金,再怎么贴你妹妹也好不到哪儿去。” 林海峰扭一把她面颊,“宝言,你很好,你不许妄自菲薄。” 周宝言扯他一把,“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他自小疼爱她,自然觉得她处处比别的女孩好。 霞姨最高兴,做了一桌子菜,眼梢眉角尽是笑意。傍晚欢喜回家,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大男人,先是吓一跳,待得妈妈介绍说这是舅舅,然后舅舅再拿出一盒巧克力,立刻挨到舅舅身边,问长问短,亲热得不得了。 林海峰还是第一次见她,想起宝言这些年的艰难与不易,眼圈顿时红了大半。 “乖宝,幼稚园里有没有人欺负你?如果有的话告诉舅舅,舅舅去收拾他!”林海峰毫情万丈地道。 周宝言无奈,“喂,海归就这种素质?” 许嘉涅笑起来,“其实他大部分时间都很斯文……”他提起包,“好了,我也要走了,和哥哥约了八点钟。” 周宝言心想,没错了。他定是许嘉臻所说的那个弟弟…… 欢喜羡慕得不得了,脆生生地道,“真不公平,妈妈有哥哥,叔叔也有哥哥,就是欢喜没有哥哥……” 林海峰好笑,一副特别同情的模样,“是哦,欢喜真可怜。但是欢喜可以有弟弟妹妹的……” 欢喜大喜,“真的吗?”她大眼睛忽闪一阵,自作聪明地道,“我知道了,如果许嘉臻叔叔和妈妈结了婚的话,就可以给我生弟弟妹妹了!” 两个男人齐齐吃了一惊,“啊?” 周宝言简直无地自容,喝道,“欢喜,胡说什么?” 许嘉涅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宝言,“原来,你认识我哥哥啊……” 林海峰亦跟着喃喃道,“看不出来,宝言妹子竟然如此魅力无限啊……” 周宝言双耳发烧,力争道,“其实就一般朋友而已,小孩子不懂事,随口乱说的……” 两男人盯着她,一副很明白的样子,“哦……” 周宝言急了,道,“嘉涅,你不是要走了吗,我送你下去……” 出了门许嘉涅才说:“难怪我哥和我爸吵的那么凶……” 周宝言心中一凛,“啊,是吗?” 许嘉涅点点头,坦然道,“我爸气得很,一定要我回来劝我哥,要不然,就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看到周宝言脸色不对,赶紧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爸就是这样,嚷得很凶,其实他心里很疼我哥的……” 周宝言深呼吸一下,挤出一个微笑,“嘉涅,其实我和你哥,真的没什么。你也看到了,我还有欢喜,我与你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刚才欢喜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小孩子家,就会胡说八道。”她大姐大似地拍拍嘉涅肩头,“好了,有空来家里玩。表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许嘉涅微微沉吟一会,才说:“那好,我先走了。” 宝言呆呆站一会才上楼。 欢喜一直缠着林海峰,无穷无尽的“为什么”连坐在一旁的周宝言都为之头疼。林海峰却耐心无限,最后还陪着看动画片,讲故事,直至欢喜困极在他腿上睡着。他把欢喜抱回房里才叫宝言,“姑娘!” 宝言竖起手指,一副不要说了的模样,“我懂了。” 林海峰叹道,“你懂什么?” “做人要脚踏实地,年纪也不小了,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是吧峰哥?” 林海峰迟疑一会,说道,“灰姑娘的故事也不是没有……” 周宝言已然心灰意冷,淡淡地道,“峰哥,我真的懂。” 林海峰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周宝言倒笑了,“哎呀,讨厌,一见面就说这些沉重的话题……好了好了,我回去了,峰哥,你好好休息。” 林海峰清清喉咙,“嗯,对了,宝言,这次我回来呢,是打算和许嘉涅合作开家文化公司,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周宝言笑,“喂,我如今也有自己的事业!” 林海峰假装惊奇起来,“啊哟,失敬失敬!” 周宝言抿抿嘴,“我走啦。” 再次下楼,此时才觉得了冷风习习,像是比前些日子更为寒冷,不是说春天已经来了吗?她竖起大衣领子,百无聊赖地往家的方向走。 也许峰哥是对的,灰姑娘的故事也不是没有,但那是在童话里。她也不是天真得不懂这道理,但内心深处总还隐存一点盼望,生活不是这么让人气馁,前景不至于暗无天日。而他,他分明是有那么丁点喜欢她的呀。 她深深叹息。也许是她多想了,人家只不过稍微地示了一点好,她就以为可以展开双臂拥抱全世界了。 大年三十,周宝言和所有摊挡一样,在下午三点左右结束了营业,回到家里,林海峰正和霞姨忙着做豆腐圆。周宝言也挽了袖子要帮忙,霞姨赶紧推她,“你去做你的蝴蝶结……” 这些日子,周宝言基本保持每天制作八个蝴蝶结左右,如是缀在发夹上与手袋上的小蝴蝶结,工艺较简单,一天至少可做足二十只。经过《女人坊》杂志的一番宣传,电话预购的还真不少,周宝言甚至有些担心不能按时完成任务,但幸好霞姨主动提出来可以帮忙,周宝言备好材料和纸样,霞姨便可照做。周宝言心下也一早想好,这事上,一定得付霞姨酬劳。 霞姨一直觉得欠了康莉大大的人情,平白无故的,这城市这么多大小店,干嘛非要采访你的呀。周宝言拗不过她,只好答允要请康莉吃饭。其实心里也和霞姨一般想法,收到样刊的第二天,她就给康莉打了个电话,康莉的态度丝毫不见热情,只冷淡地说:“我最近比较忙,有时间再说。” 周宝言便不知道如何再继续。 康莉又说:“我不过是看许嘉臻面子,要谢去谢他好了。” 唔,说到许嘉臻,细数来,宝言好像有近十天没看到他了。宝言免不了便想,许是许嘉涅说了些什么吧。她心里酸溜溜地,许嘉涅不待见她也不是什么奇事,这世上原本就没几个人肯待见她,她不怪他。 她犹豫了许久,几次翻出许嘉臻的电话,最后还是算了。 今天日子特殊,或者可以趁机发条祝福的短信给他吧,但他会不会误会,她其实是想与他联系呢? 周宝言手上不停,心头却纠缠不已。蝴蝶结做多了,渐渐变成一种机械性的劳作,最后的成品所给予的成就感一日更比一日轻,但金钱带来的愉悦与安全感还是所有的其它无法比拟的。她仍然像从前一样热爱着这手工。 欢喜抓着手机扑了过来,“妈妈,你的手机响!” 周宝言接过来看,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她才想到他,他就有所感应了吗? 欢喜侧着头看她,“妈妈,这个许少……是不是许嘉臻叔叔?”她大眼睛里充满期待。 周宝言支吾着答,“唔……” 欢喜顿时兴奋起来,“我想跟许嘉臻叔叔说话!” 周宝言沉下脸色,“欢喜乖,去帮婆婆摆碗筷……” 欢喜显然不太情愿,但看了看周宝言脸色,不敢多说,讪讪地走开去。 周宝言接通电话,“喂……” 许嘉臻语气欢快,“嗨,新年好!我是不是第一个向你拜年的人?怎么样?吃饭了吗?” 周宝言很是平静,“正准备吃……” 许嘉臻很庆幸,“啊呀,太好了,我去你家吃饭吧。” 这人。 周宝言哀叹道,“今天这日子,每个人都回家吃年饭,你也应该回家吃年饭……这一点,许少还要我教?” 许嘉臻低低轻笑两声,“我没地方可去……我又怕孤单……” 周宝言皱起眉头,“你怎么会无处可去?怎么了?什么事?” 许嘉臻又恢复了轻快的口吻,“哎呀,我的父亲需要陪我弟弟的母亲以及我弟弟一起吃年饭,我要求陪我的母亲吃年饭,但我的母亲说,她身体不舒服,她不打算吃饭了,而且拒绝见我……” 周宝言明白了,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好吧,你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响起敲门声,只见霞姨搓着双手去开门,“谁啊!”紧接着惊叫一声,“嘉臻?” 周宝言吃了一惊,欢喜早已扑上去,欢呼一声,“许嘉臻叔叔!” 林海峰听到动静,从厨房走了出来,不等他开口,许嘉臻已抢着道,“嗨,海峰!” 看到许嘉臻,林海峰的表情有点怪,以至于周宝言狐疑起来,“你们……认识?” 许嘉臻笑笑,“海峰和我表姐是同学啊,我们以前见过几次……呀,很多年不见,你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林海峰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嘉臻也成熟了很多,不像从前……”他故意看一眼周宝言,“一天到晚吊儿朗当的!” 许嘉臻有点紧张,赶紧咳嗽一声,“咳咳,海峰,我听说你和嘉涅想要开间公司……”他伸手亲热地揽住海峰肩膀,两人一同挤到厨房里去。 周宝言暗暗好笑,故意冲着厨房里嚷,“唔,口径是一定要一致的哦……” 霞姨忙着摆碗筷,假装闲闲地问,“嘉臻没事吧?” 周宝言道,“他爸爸要陪他弟弟的妈妈吃年饭,他妈妈身体不舒服……” 霞姨听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宝言的这句话引发了霞姨内心的母性,吃饭的时候,霞姨一直不停地招呼着许嘉臻喝汤挟菜,弄得许嘉臻受宠若惊,“……谢谢霞姨……谢谢霞姨……” 林海峰漫不经心地道,“看我妈的样子,到底是有多想把许少招安啊!” 霞姨白他一眼,嗔道,“你这孩子,什么招安不招安的……” 周宝言在桌下狠狠踩一下林海峰的脚,林海峰叫起来,“喂,周宝言,你干嘛?”他假装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为什么踩我?” 周宝言的脸刷地红了,只好站起来,“我去倒水喝。”隐约听到欢喜在身后说:“妈妈心虚啦,为什么啊?” 这一套小小的屋子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许嘉臻竟然带来一纸箱的烟花爆竹,临近十二点,欢喜便缠着许嘉臻和周宝言下楼放烟花。早有左邻右舍等待不及,噼噼啪啪地燃起鞭炮,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欢喜兴奋得小脸发光。 许嘉臻与周宝言并肩而立,只听得许嘉臻轻声道,“前些日子,我感冒了,在医院里里呆了好几天……” 周宝言霍地转头看他,“你病了?你怎么没告诉我?”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了不妥,立刻自嘲地笑道,“献殷勤的人不知有多少,哪里用得着我这种无名小卒担心。” 许嘉臻置若罔闻,仍旧缓缓道,“我想了很多,其实我每天都在问自己,是不是一时的新鲜感,每次的答案都是,不。我又问自己,你能保证一辈子只给她幸福与快乐吗?答案是,我会尽我所有的能力……” 鞭炮声倏地变得热烈激昂起来,迅速淹没了许嘉臻的说话声,欢喜捂住了双耳,微仰起头凝望着天空,不停地发出兴奋的尖叫。 周宝言回过头来,眼神迷茫地看着许嘉臻,这臭小子,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她非常艰难才告诫了自己,他是天边最亮的那颗星,当然也是最远的那一颗,他们之间,相距几百万的光年,今生今世也无法越过。也许她真的一直心存自卑,但她实在也没有可值得骄傲的地方,她对生活几乎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但他不一样。 “我想好了,从今天开始,就是此刻,我将成为一块粘皮糖,你不用妄想躲开我,我这人很固执……我小的时候,因为想买一盒橡皮泥,在商店门口哭了整整三小时,我妈先投降买给我……这一次,我也会等到你投降,才罢休。”烟花还在夜空里此起彼伏地明明灭灭,但鞭炮声已渐次平歇,许嘉臻重新安静地开了口。 欢喜回过头来,惊讶地问,“妈妈,你们在说什么?妈妈为什么要投降?” 周宝言喉咙哽塞,说不出话来。 许嘉臻弯腰抱起欢喜,“走吧,我们回家……” 正月初八,“欢喜优品”十点开门营业,不过短短两小时,店里的所有饰品一售而空。周宝言嗓子都哑了,等客人终于散尽,她已直不起腰来。 她倒在椅子上,疲惫地看着墙角的纸箱,那里装的全是面值不等的钞票。她原本提前准备了一个新皮包,但到得后来,发现把钞票顺手塞到纸箱里更为方便快捷。 第20章 蝴蝶的梦想(2) 这些钱在大商贾眼里简直微不足道,但在类似周宝言此类的末流小商贩的眼里,便是一笔巨款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一天的营业额会抵得上从前两个月的辛苦进账。 无可否认,她的整个心胸都被金钱所带来的喜悦塞得满满的,她不得不再一次承认,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庸俗的一个人,她对金钱的欲望竟然如此明显与热切。 休息了好一会,她开始整理纸箱里的钞票,心头盘算着,一半要存进户头,如果生意一直能这样维持下去,再过几个月,她便可以凑足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了。然后,要付给霞姨一部分,再给霞姨换张床,霞姨那张床,还是当年自峨城搬运来,卸车的时候撞落了床头雕花板,霞姨找了一张明星画报贴上了事。每次宝言一看到那张画报,心头就酸涩不已。 下午柳婶带来一个小女孩,说是老家侄女儿,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瘦弱,一问,其实已经快十七岁。对答间颇懂礼节,且并不在乎薪酬过低,唯一的要求是闲暇时可以使用电脑,每天不会超过一小时。宝言很是满意,立刻答应下来。 女孩很高兴,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宝言道,“我其实和你一样,才刚刚站在起跑线上,我们一起努力吧。” 女孩名柳小柳,再一次说:“谢谢宝言姐。” 宝言觉得她的名字很有趣,问了才知道,原来她父亲非常之重男轻女,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儿,于是连名字都懒得用心取,左邻右舍都叫她小柳,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柳小柳。 “那么,你现在有弟弟了吗?”周宝言好奇问道。 小柳答道,“我妈又怀上了……”她突然吐露心声,“我不想像我妈一样,一辈子呆在农村里,每天就是侍候男人,还要任他打骂,还要没完没了地生孩子……我想边打工边挣钱,然后报个学习班……” 周宝言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说道,“小柳,你行的,你肯定行!” 晚上许嘉臻来到,笑一下,“哟,开始招员工了啊……” 周宝言白他一眼,“少取笑我。” 许嘉臻扫一眼店铺,“怎么样,今天生意不错吧。” 周宝言情不自禁叹道,“广告宣传的效用真强大!” 许嘉臻在窄小店里来回踱一圈,“华华百货即将增添一个专区,饰品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周宝言眼睛一亮,“真的?”但转瞬便气馁起来,“我能行吗?” 许嘉臻道,“你行不行,只能看自己了。合同呢,我过段时间拿过来你看,专柜按平方计管理费……我认为你可以考虑去工商局注册一下欢喜优品,从此后,欢喜优品就是一个品牌……” 周宝言听得出了神,半晌才笑出来,“你倒看好我。” 许嘉臻道,“有多难?知不知道淘宝多少原创品牌的皇冠卖家便是从零开始,一个人的小打小闹最后发展着颇具规模的实体商家……你即便到头来不能赚大钱,也总能衣食无忧吧……”他转过头凝视着她,“为了欢喜,你也该这么做。” 周宝言怔怔地与他对望,他脸色严峻,毫无平时嬉笑玩闹意味,这样的他让她心下暗自畏然,嗫嚅着竟然无从反驳。 许嘉臻道,“专柜最快将于四月初装修完毕,在此之前,你要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另外,我建议你多寻访几个擅长手工缝纫的人,哪,你可以任由她们把活领回家去,拿成品回来算钱。做得好的,可以和她们签合同。等以后你真正做大了,就可以正式雇请工人。” 周宝言垂下目光,良久才重新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竭尽全力也要让我做出成绩?你好像比我自己更盼望我能出人头地?” 许嘉臻淡淡道,“因为我想你自信满满地生活,这样你才会幸福快乐。” 周宝言定定地看他一会,笑了,“合作愉快。”她冲他伸出手来,“不如今晚一块吃餐饭庆祝一下合作成功?” 许嘉臻笑,“那敢情好。” 她带他去零零柒。 还在正月间,店里的客人零零落落,店家推出了买一送一的促销手段,周宝言主动叫瓶红酒,许嘉臻禁不住失笑,“不喝了吧……”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促狭地道。 周宝言斜睨他一眼,问道,“怎么,你怕?” 许嘉臻降低了嗓音,“我怕你酒后乱性……” 周宝言脸红心跳,顿时一脚踩了下去,低喝道,“再胡说八道,我取你首级!” 许嘉臻瞥她一眼,很正经地道,“好好好,我不说……”他停顿一下,“我只做……” 周宝言抓起一只鸭下巴,直接塞住了许嘉臻的嘴。 长发小弟刚剪了小平头,独坐在吧台前,表情十分忧伤地弹奏着吉他。店里的客人早早散掉,周宝言与许嘉臻却不舍得走,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长发小弟的歌虽然略嫌沙哑却十分动人。 许嘉臻道,“你猜他有什么伤心之事?” 宝言答道,“我猜是他暗恋的姑娘嫁了人……” 许嘉臻不同意,“我猜是他的爱人娶了别的姑娘……” 周宝言瞪眼道,“你真阴暗……” 两人嬉笑起来。 他们直至凌晨才离开。 许嘉臻有些遗憾,“你喝得太少,我都没有办法趁人之危……” 周宝言冲他温柔一笑,主动挨近身来,在他颊边轻轻一吻,轻声道,“晚安。” 许嘉臻一怔之下,心神激荡,等回过神来,周宝言已小跑着上楼,丢下一串轻笑。 他有些自嘲,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似是而非的恋爱也经历过好几场,没有尝试过牵肠挂肚,没有品尝过痛楚与甜蜜,每次看到电视里有人为爱情伤心难过,他总觉得惊讶,只能解释为那是剧情需要罢了。直至认识她。原来爱情的侵袭是不知不觉的,你不一定清楚明白哪一刻动了心,举起了白旗,但从此看到她便会心跳加快,听到她的声音也会心跳加快,不不不,哪怕是只听到她的名字,也会心跳加快。看到新鲜的,好的东西,第一时间便想给她,她一笑,全世界的春花都开了。 突然间他便害怕起来,害怕会唐突,会冒昧,他竟然连牵她的手,也要左思右想。 他捂住脸颊,看到属于她的那扇窗赫然亮起灯光,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怔怔地站了良久,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枚蠢货,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人。 挑了周末,周宝言给潘景文打了个电话。 潘景文显然有点意外,“咦,您好……” 周宝言笑道,“一直想给您打电话,还欠您一餐饭呢,我可没忘记。怎么样,潘总监,赏脸一块吃个饭?” 潘景文笑,“求之不得……” 周宝言很少在外吃饭,对饭店之类的地方并不熟悉,还是在许嘉臻的推荐下,去了一家湘菜馆。 湘菜馆位于n市新开发区,恰好靠近湖堤,潘景文一到就称赞道,“咦,宝言挑的好地方啊。” 周宝言有点局促,“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点了几道。” 潘景文风趣地道,“举手之劳的事情,就赚到一餐饭,我已经很占便宜了,还敢挑三拣四,就不地道了。” 周宝言笑道,“您太客气了……” 她心里有数,一台电脑装下来,不是钱的问题,是肯不肯费那份心,再加上柳婶说了,柳小柳是潘景文亲自跑了一趟老家带回来的,最难得便是这份心。 两人就坐在窗边小小台子,窗外便是湖光山色,n市的春天来得早,天气已然渐渐转暖,窗子半敞开着,微风轻轻拂过,带起湖面一阵涟漪,也让人心旷神怡。 两人很意外聊得十分投机,潘景文忍不住叹道,“说起来我们还真有缘分……” 周宝言面有惭色,坦言道,“当时还把你名片扔垃圾筒来着……” 潘景文假装白她一眼,“就知道是这样……” 周宝言赶紧挟一块鱼肉给他,“哪,吃掉这块肉,咱也算一笑泯恩仇了哈……” 潘景文微微皱起眉来,“这成语好像用的不太合适……” 周宝言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少壮时没努力……” 两人都笑起来。 突然间有人影走近,惊喜地招呼一声,“咦,景文!” 两人都抬起头来,潘景文立刻站起来招呼道,“嗨,家伟!” 周宝言也惊讶起来,“咦,家伟!” 这位家伟竟然是朱眉眉的男友!他看到宝言也微微一惊,“咦,宝言!”他笑起来,“这世界还真小。”他轻轻晗首道,“我与朋友订了厢……” 潘景文道,“那赶紧去罢,对了,明天会议的资料我今晚发你邮箱……” “好……” 陈家伟对宝言礼貌地笑笑,“我先过去……” 周宝言道,“好好好……” 他走后潘景文便好奇起来,“你怎么认识家伟?这世界不是真的这么小吧……” 周宝言笑着反问,“听你刚才的意思,你们……是同事?” 潘景文道,“同公司,不同部门。我们公司比较大,即便同一个公司,也很少碰面。” 周宝言又问,“人怎么样?” 潘景文道,“不错啊。工作能力强,为人处事都很不错的……家境很好,其实不用这么努力工作,但偏偏很上进……非常难得的一个好男人。” 不知为何,周宝言突然多嘴问了一句,“女朋友呢……应该很漂亮吧……” 潘景文笑,“他老婆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脾性非常好,虽然出身大富家庭,但非常难得的毫无骄横之气……” 周宝言大吃一惊,“什么?他有老婆了?” 潘景文笑起来,“很惊奇?这年纪有妻有儿不是很正常嘛,你以为个个像我老大难啊……” 周宝言强笑道,“我猜你是太挑了的缘故……这样的青年才俊,多少美女抢着献身……”心头却已翻江倒海,怎么可能,陈家伟竟然结了婚的?眉眉知道了吗?她恨不得立时三刻拿出手机打给眉眉。 潘景文笑笑,放低了声音,“宝言,我知道有一家常常菜小馆子,有一道南瓜排骨煲,非常美味,下次一块去品尝,好不好?” 周宝言心神恍惚,完全没听进耳里,一转眼看,看到潘景文探询的眼神,赶紧支吾着答,“嗯嗯……” 再没心情闲聊下去,匆匆找个借口要走,“哎呀,都快九点了啊,说好今晚要去看欢喜呢……” 潘景文急忙站起来,“那我们就撤了吧……”他关切地问,“吃饱了吧……” 周宝言不好意思了,“您有点喧宾夺主了……” 潘景文哈哈大笑。他真心觉得这女子不错。在录制现场第一次看到她,他便眼前一亮。这世界便是这样,于万人之中,偏偏眼里只看到了她。 他自忖身家一般,但至少可以保她生活无忧,他有自信可以给她幸福,且这种能力还会日渐增长。他开一辆白色现代,要求送她至目的地,但她拒绝了,他尝试着提出来,“有空多联系。” 她微笑着答,并不像是敷衍,“那是一定的。” 他们友好分手。 周宝言立刻致电朱眉眉,“出来,我有话同你讲。”丝毫不想跟她客气,朱眉眉什么人,那么一颗玲珑心,竟然没有意识到陷身一场欺骗?无论如何总应该捉住一点蛛丝马迹吧,更有可能的是因为心里有盼望,以至于自欺欺人地选择性失明了。 朱眉眉来不及追问,周宝言便挂了电话。 她先至零零柒等候朱眉眉。 朱眉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进门来先喝道,“才几天不见,长脾气了啊……”她伸手过来掐宝言面孔。 周宝言打开她手,硬邦邦地道,“坐下……” 朱眉眉仔细看她脸色,“怎么了?” 周宝言喝口咖啡,“那个陈家伟……” 朱眉眉脸色一滞,生硬地道,“别提他……” 周宝言不动声色道,“干嘛别提他?吵架了?”她挑起眉。 朱眉眉气道,“昨晚啊,说好八点钟,他呀,足足迟到了半小时啊,你说气不气人……” 周宝言冷冷道,“你愿意又有什么办法?迟到一点算什么。” 朱眉眉终于觉得不对,凝神道,“到底什么事?” 周宝言反问道,“你真不知道?” 两人的目光相碰到一起,朱眉眉先败下阵来,侧过头去。 朱眉眉良久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宝言再度反问,“这天底下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吗?”看朱眉眉不说话,于是继续道,“我知道我是有点狗拿耗子,我也只会提这一次,你爱听不听,随你。” 朱眉眉手执杯子,咖啡在杯中荡来荡去,“……我舍不得……”她低垂着眼脸,“宝言你知道吗,要碰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多么地难……诚然我谈过很多次恋爱,但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男人,我爱他……” 她声音低至几不可闻。她们认识这么久,自认交情也算非浅,但朱眉眉从未在宝言面前吐露对任何一男人之情意,显然这次用情至深,不然不至于令自己如此失措,连姿态都放得恁地低贱。 周宝言皱起眉,“你确定吗?你确定你能忍受这份感情也许会带来的痛苦与耻辱吗?”她自嘲地甩甩头,“我怎么变得这么酸溜溜地……” 朱眉眉努力一笑,“我知道你为我好……”她吸吸鼻子,“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周宝言这才觉得不安,“我是不是真的多管闲事?” 朱眉眉没好气,“是啊是啊……”她挟块烤翅给宝言,“多吃点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多多骂我。” 周宝言转过话题,“下次节目几时录制?”她总要见好就收,好朋友也不过如此,点到为止就好。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旁人多说无益。 这两期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按部就班,除了冯佳艺被一个一穷二白的中年汉子领走,别无新奇之处。说起这让人大跌眼镜的牵手,也并不在节目组的预先安排之内,据说原本预定的,这位中年汉子将失败退场。但冯佳艺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为他亮着灯,直到最后。 一说到节目录制,朱眉眉顿时便想起这事来了,急忙道,“那冯佳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原本以为她小姐脾气,任性又横蛮无礼,一定嫌贫爱富,却原来并非如此……” 冯佳艺选择中年汉子的理由是,他有情有义,与前妻离婚时,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妻子。而离婚的原因是,妻子与初恋旧情复萌…… 朱眉眉摇头叹道,“也不知道她是假纯呢还是真蠢……” 周宝言也跟着话中有话地道,“也是,不知道是假纯呢还是真蠢……” 朱眉眉啜口咖啡,淡淡一笑,说道,“我猜是真蠢的多。” 看,她什么道理不明白。 第21章 蝴蝶的梦想(3) 她们又坐一会才各回各家。 才踏进家门,许嘉臻的电话就到了,“后天便是婚礼,我明天来接你去挑礼物。” 周宝言道,“我没答应过。” 许嘉臻道,“你非去不可。” 周宝言不服气,顶撞道,“为什么?凭什么?” 许嘉臻道,“为你自己。” 周宝言便哑了口,淡淡的恼怒浮上心头来。他凭什么一副像是把她看穿了的模样?他以为他是谁啊,他真懂得她心里想什么吗?很快的,这种恼怒即刻被一阵难言的沮丧掩盖了,许嘉臻说得对,莫栩宇始终是她心里的那个结,一日不解开,她就一日无法安心,不敢坦承痛苦,不敢奢望幸福。 许嘉臻顾自道,“明天下午让小柳独自看店好了,我先带你去修修头发。” 周宝言竭力争辩,“我的头发又没招惹你,我前段时间才修过。” 许嘉臻道,“哪儿修的?我非找他算账不可,好端端的一头黑发弄得像狗啃似的……” 周宝言低声喃喃道,“你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午后两点,许嘉臻的车停在了“欢喜优品”门前,明明说去修头发,结果又先去了一家茶餐厅。 周宝言嚷道,“又吃……同学,我自从认识你以来,足足胖了五斤。”她低声嘟哝,“知道五斤是什么概念吗?上菜市买猪肉,好大一坨!” 许嘉臻“噗”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手指戳到周宝言额上,“这里是高档地方,麻烦你斯文点,用词别那么粗鲁。” 周宝言昂起下巴,“怎么着,嫌我啊。好啊,那我走……”她假装抬腿要走的模样。 许嘉臻才不吃她这套,闲闲地坐了下来,“合同我带来了,是看看呢还是扔垃圾筒?”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厮!周宝言悻悻地坐下来,鼻孔里哼一声,“算你狠……” 她自许嘉臻手里接过合同书,迅速地看一遍,抬起头道,“其实我根本看不懂这些……你真要设个计害我,我也没法子。” 许嘉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值得人害的?” 周宝言一下子泄了气,也是,劫财那也得有财,劫色那也得有色…… “合同签好后,下周一拿到办公室去找销售部主任。” “哦……” “条件一点也不苛刻,一般人我可不让它进我们华华百货……” “好吧,谢谢许嘉臻许少……” “拿点诚意出来!” “请你吃饭?送个礼物给你?或者……好吧,你说,要怎么谢你!”周宝言很大方地道。 许嘉臻眉毛一挑,“要不,以身相许吧,说实话我就只对这个感兴趣……” 周宝言直接弹他额头一记,“亲爱的,你真美——知道你哪儿美吗?想得美!” 许嘉臻假意叹息,“你这不识抬举的货!” 他一副饿坏了的样子,菜刚上来,便只顾埋头苦吃,周宝言却只就只拿着勺子,在汤碗里划拉着玩。 “你是不是没吃午饭?”周宝言道。 “是啊,忙了一早上……” 周宝言好奇起来,“嗯,你的工作,嗯,我的意思是,你平时怎么工作啊?你都做些啥?” “我父亲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三个月后华华百货的销售增长额达不到百分之十的话,我就得乖乖地听从他安排……” “什么安排?” “所有。” “哦。”周宝言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她想起平时常看的偶像剧,里头有钱人家的父母总喜欢逼着孩子做些孩子特不情愿的事,她有点小骄傲,觉得自己比他们强多了,她永远不会强迫欢喜做她自己不喜欢的事。 “百分之十,很难吗?”她懵懂地问。 “有一点。一是华华百货的客流多年基本保持均衡,逢年过节的时候略有增长,但也是很有限的,其实即使是这样,华华百货的利润也还是可观的,是我父亲故意要迫我就范……二是华华百货旁边刚开了一家大超市,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华华的销售……”许嘉臻看她一眼,“不说这些了,说了你也不懂。来来来,咱们说点轻松的……”他转一转眼珠子,“咱们来猜谜语吧。” 周宝言懒洋洋地,“没劲!” 许嘉臻道,“来来来,你每猜中一个,我就答允你一个要求……” 周宝言不以为然,“我对你又没什么要求……”一看许嘉臻沉下脸,赶紧改了口,“好嘛好嘛,来就来!不许耍赖哈!” 许嘉臻嬉笑道,“开始了哦。听好,题目是这样的:许嘉臻给了周宝言一块钱,让她当自己的女朋友,打一流行歌曲名。” 周宝言瞪大眼睛,“啊?” 许嘉臻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请回答……” 周宝言叫道,“哪有这种谜语!” 许嘉臻道,“当然有!”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周宝言,“怎么样,答不出来了吧。” 周宝言根本不服气,说道,“你倒说说看,答案是什么!” 许嘉臻促狭地挤挤眼,“《爱情买卖》!” 周宝言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叫道,“再来!” 许嘉臻道,“你要是一连三个答不出来,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我这政策够放宽了吧。” 周宝言道,“好!” 于是许嘉臻继续出题,“欢喜出生于八月十五日,打一某届快女自创歌曲。” 周宝言愣住了。撑了额头发愁地思考着。 许嘉臻脸上笑意盈盈,“怎么样,姑娘?想到答案了吗?” 周宝言挫败地道,“请许少赐教。” 许嘉臻狡黠一笑,“《狮子座》!” 周宝言一愣,随即笑,目光轻飘飘地落到许嘉臻脸上,“怎么想出来的……” 许嘉臻敲敲桌子,咳嗽一声,“第三个,来了哈。许嘉臻把莫栩宇给阉了,打一电影名。” 周宝言怔了一下,迅速看一眼许嘉臻,许嘉臻一副坦荡表情,那意思分明就是提醒她,这不过是一个人名,一场游戏,别当真,别计较…… 她认真思考一会,但无论如何想不出答案,最后还是认输,“什么电影?” 许嘉臻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答,“《中国最后一个太监》!” 周宝言一怔之下,哈哈大笑。 许嘉臻赞许地看着她,说道,“对,就该这样。” 周宝言含笑道,“许少你放心,以后我会经常这样笑。” 许嘉臻道,“你欠我一个要求,记住……” 她完全不想认账,跳起来,“哎呀,天都快黑了,不是说带我去修头发?走走走,赶紧走!” 不知不觉,他们在零零柒里已经消磨掉几小时,窗外的天色漆黑下来,心急的商家们早已亮起灯箱,遥远的天边,悬着一轮微微弯月。 许嘉臻把宝言带至一家美发院,看装修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消费之场所,趁许嘉臻走到一旁接电话,顺手拿过身旁时尚杂志,假装闲闲地问,“多少钱?” 美发师很殷勤地答,“1688……” 周宝言大吃一惊,手里的书差点掉到地上,正好许嘉臻挂了电话走近来,她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他明白她的意思,却故意装糊涂,“是不是服务不够好?唔,我们可以投诉的,让老板扣他薪金……” 周宝言只好道,“没有没有,人家做得很好啦……” 许嘉臻得胜地倚坐在沙发上,刷地摊开报纸来看,“不急,慢慢来,我等你……” 结果这头发修到夜深,许嘉臻提出来,吃宵夜……周宝言立刻炸了起来,“不许再叫我吃东西……” 许嘉臻委屈得要命,“我是个男人,我很饿好不好……” 周宝言道,“你去吃你的……” 许嘉臻更委屈,“你不在我身边我吃不下……” 周宝言瞪着他,“你还可以再肉麻一点。” 许嘉臻无辜地回视着她,“人家说认真的啦……” 周宝言完全拿他没办法,“去我家吧,我煮面条给你吃……要不要,不要就算!” 许嘉臻赶紧道,“要要要……” 他简直眉开眼笑,直接将车驶至宝言家楼下。宝言先下车,走进楼道时蹬了蹬脚,感应灯却没亮,大约是坏掉了,周宝言低低嘀咕一句,“讨厌……” 许嘉臻紧走两走,靠近了她,出其不意地挽住了她手臂,喜洋洋地道,“一点也不讨厌,正正好……” 周宝言微微侧过头看他,光线暗得几乎无法看清他面孔,但她分明能感觉到,他目光如温柔星光,她的心骤然一跳,立刻挣开他,喝道,“正经点……” 他有点失笑。 她其实是一个多么拘谨的女子。偶尔记起那一夜,他总有无法置信的感觉,那躺在他臂弯温言软语的热情女子,会是眼前这个腼腆保守的女孩。 她用清水煮快餐面,冰箱里剩余一点瘦肉,剁碎了,掺进面里,洒一点葱末,最后伏两个鸡蛋……许嘉臻吃得津津有味,异常向往地说:“什么时候天天可以吃到你煮的东西就好了……” 周宝言诚实地道,“我的厨艺很烂……来来去去也就面条煮得熟练点儿……” 许嘉臻简洁地道,“我喜欢。”他停下筷子,淡淡笑起来,“我好像天天大鱼大肉,但从来没有人专门为我做过饭……哪怕是煮一碗面……小时候妈妈是忙,后来呢,家里又雇了黄妈……” 周宝言怜悯地摸摸他的头,“好吧,以后我煮给你吃……” 许嘉臻眼睛一亮,“说话要算话哦。” 周宝言继续道,“……直到你厌烦的时候……”她微笑地看他一眼,“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大方?” 许嘉臻探究地看着她,良久才安静地发问,“为什么这么没有信心?” 第一次,周宝言坦诚以对,“上过当,受过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绳索,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话原来是真的……” 许嘉臻并不赞同,“无论什么事,应该是越挫越勇才对。” 周宝言垂下眼帘,“我胆小。”她站起身,“我去洗澡,你吃好了自动走人,帮我把门关好……” 她洗了头,洗了澡,出得浴室来,发现许嘉臻已经侧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摇控器。她一手擦着头发,一手去推他,“喂,喂……” 许嘉臻受了打扰,不耐烦地甩下头。 周宝言无奈,只好把他双脚挪到沙发上去,又取一只小抱枕塞到他枕下,以便让他睡得舒服点儿。自己去毫无睡意,打开电脑上淘宝。她去找小颖,想订购纯色t恤,长袖短袖皆可。 小颖想一下说:“我有一批货下周到,我亲自看的样,质量不错,关键是价钱便宜,你稍等几天,我再发你……现在首页推的这个,价格上还是不够有优势……” 周宝言感激得不得了,小颖不说,她又怎会知道孰优孰劣。 小颖又提出来,“要是你的货品量足的话,我可以帮你代售哦,我是皇冠卖家,客源不成问题,而且呢,也省了你自己开网店打理网店的精力,当然,我是要收费的……” 周宝言立刻想起来,许嘉臻提过的,让她多找几个熟练工,大批量手工制作蝴蝶结,于是兴奋答道,“那就太好了……”她突然觉得,许嘉臻是对的,她可以做得更好,当然也有力量生活得更好。 这一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没睡着,对未来的期望与信心突然倍涨。终于睡着的梦里,无数美貌的蝴蝶结在眼前飞来荡去。她心满意足地叹息着,呵,这就是蝴蝶的梦想啊,美丽地飞翔…… 三月二十八日,莫栩宇的婚礼在新都帝王举行。婚礼自然隆重,包下整个旋转餐厅不算,还包下另外两层,供玩乐,如有远方来客需要安排住宿的,可直接到服务总台报明身份拿房卡。 周宝言啧啧赞叹,“好阔气。” 许嘉臻却不以为然,“这都应该的,哪儿阔气了。” 他亲自为周宝言挑的衣服,大红色风衣,剪裁简单,款式甜美又端庄,让她整个人既斯文又不失活泼,里头套一件黑色短裙,长度还未及膝,小圆领削减了黑色的老成与严肃,脚上套一双方跟靴,一身打扮让她显得别般娇俏。 她兀自觉得别扭,她觉得这样的郑重好像过余了点儿,但许嘉臻坚持认为,她打扮得漂亮便意味着她的生活过得很好,“难道你不想让他知道这一点吗?” 一句话便打败了她。 第22章 蝴蝶的梦想(4) 许嘉臻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一块出现的时候,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她有些不安,试图要挣脱他,他看也不看她,只淡淡地说:“别动。” 仿佛每一次在诸如此类的场合,他身上便不期而然地流露一种冷咧的气质,她无端端地便不敢违拗他。 冯佳艺先迎上来,惊异的目光在他俩脸上逡巡一番,许嘉臻清清喉咙,笑道,“表妹,怎么这么没礼貌?看到表哥也不叫一声?” 冯佳艺这才绽开笑脸,“表哥……” 周宝言谨遵许嘉臻嘱咐,只微笑,不多话。宾客如云,她引起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风头遮盖去,许嘉臻去与一干亲朋好友打招呼,任她一人自由随意。 婚礼司仪尽职尽责,整场婚礼笑声不断,周宝言只在嘴角带一丝若隐若现的冷笑,心里只觉惊讶,一个人是怎么遗忘前尘往事的?她真正想向他求教。那些从前,难道只是她一个人的梦魇? 婚礼仪式结束,宾客们开始随意用餐,旋转餐厅被巧妙地划分为两个区域,一边自助,一边晏席,周宝言取杯红酒,一饮而尽,紊乱的心境像是平复了些许,她微微转身寻找许嘉臻的身影,骤然间灯光略暗下来,动听的舞曲响起来,华丽奢侈的蛋糕被推走,追光打到空地上,赫然便成了一个舞台,英俊挺拔的新郎官挽着年轻美貌的新娘子,款款步入梦幻的光影中,彼此深情相对一笑,翩翩起舞。 周宝言不愿再看,退到最后,再取一杯红酒,再饮尽。面孔微微发烫起来。音乐很快转换,由缠绵柔情的慢四变成了活泼轻快的中三,人们纷纷步入舞池,再加上司仪煽情的演说词,整个大厅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周宝言又想再取一杯红酒,一只大手掌轻轻摁住了她。 她身子微微一震,这不是许嘉臻。这些日子下来,她已能分辨出他手掌上的微温与身体上的气息。 她抬起脸来,俊美的新郎倌正凝视着她,缓缓道,“别喝了。” 她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拂开他手,谦和有礼地道,“恭喜你大婚。” 他却说:“别喝太多。” 她本来想任性地说一句,关你什么事。但立刻意识到,她与他此刻的关系,不能这么说。至少,她不能让他以为,她不甘,她负气。于是她自若答一句,“谢谢关心。” 他似乎有点心不在蔫,自己取杯红酒,酒杯在手里摩挲良久,才说:“我妻子身体不好,不能生育,欢喜我志在必得。” 周宝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道,“如此良辰吉日,怎么说这种大煞风景的话?” 莫栩宇顾自道,“我已经和夏婕的家人取得联系。” 周宝言一惊,紧紧盯着他,半晌道,“你是不是永远这样,做什么都步步精心计划,永不肯让自己落空?” 莫栩宇看着她,突然轻轻一笑,“你当年如果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宝言,今日便不是这般模样……” 周宝言太过震惊,以至于笑出声来,“你说什么?” 莫栩宇静静地道,“我后来猜到过,你肯定看到了我与夏婕拥抱在一起,但你为什么不肯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即便你不肯问,至少也肯让我解释一下吧……她那时,只是对我表白,她喜欢我。对,她喜欢我……但是她祝福我们,她只想要一个拥抱。偏偏你就看到了……然后,你不肯理我……我借酒浇愁,是夏婕找到了醉薰薰的我,我醉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后来我又想,索性与她在一起,我只想要激起你的怨恨啊,我心里头对你不能释怀,就希望能做些什么来伤害你……”他微微仰起头来,目光落到落地窗外黝黑的天际,“对,我是对不起她……但是宝言,自从没有了你,我只觉得,与谁在一起都一样,都无所谓……如果她们能给予我想要的,那更好……” 宝言呆呆地看着他,良久才吐出一句,“你真无耻……” 莫栩宇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抚摸她面孔,她吃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直接撞上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大手掌温柔有劲地搂住她腰肢,一阵热热的呼吸直冲她耳际,“怎么了,亲爱的?” 正是许嘉臻!周宝言顿时松口气,立刻藉机半倚在他怀里,娇懒地道,“我有点头晕……” 许嘉臻责备道,“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喝酒了?看我等会怎么罚你!”虽是责备,语气里却全是宠溺。 莫栩宇脸色如常,“我先走开一会,你们聊……”他彬彬有礼地离开。 许嘉臻道,“他说了什么?” 周宝言脸色发白,“他说他联系上了夏婕的家人……他一定要得到欢喜……”她求救似地询问许嘉臻,“我和他们签有协议的,还给了他们一万块钱……” 许嘉臻摇摇头,“打起官司来,输的只会是你……更别提你还给了钱……站不脚的协议不具备法律效力……” 周宝言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许嘉臻握住她手,安慰道,“别急……”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莫栩宇的脾性他最为了解,从前他就眼睁睁地见证过,冯佳美原本与男友好端端地相爱着,不过是与莫栩宇见过一次,没多久,便投入莫栩宇的怀抱,莫栩宇的态度总也淡淡的,偏偏她就像走了火入了魔……她有的,都想给他,即便她没有,只要他想要,她千方百计也要弄来给他…… 周宝言定定神,坚定地说:“我不管,他要跟我抢,尽管放马来……” 许嘉臻笑笑,“我们走吧……” 周宝言顺从地道,“好……” 刚转身,便在人群中看到一熟悉身影,心头不禁一惊,再定神看去,确定自己果真没看错人,那人是林海峰! “咦,我表哥也来了……” 许嘉臻意味深长道,“他也是来告别自己的曾经过往……” 周宝言惊讶道,“什么?” 许嘉臻道,“认识莫栩宇之前,你表哥和我表姐很相爱……” “啊……” 许嘉臻微笑道,“现在才觉得我们有缘分?” 周宝言道,“原来真有缘分……”看许嘉臻并不愿多说,便不再问。男女情事,无非男辜负女,抑或女抛弃男,说到底都没什么稀奇的。 但心中终究忐忑,于是决定去看欢喜,许嘉臻坚持一块去,路过冰淇淋批发店,又停下来买一袋子蛋筒。周宝言不太赞同,说道,“喂,天气还很凉……” 许嘉臻道,“谁规定天气凉就不可以吃冰淇淋的?夏天不可以吃火锅?” 周宝言道,“我懒得跟你争,反正总是你有道理。” 结果到了霞姨家,欢喜先搂住许嘉臻的脖子,眉开眼笑,“我就知道许嘉臻叔叔对我最好。” 周宝言无可奈何,“一袋冰淇淋你就六亲不认……” 欢喜虽小,但对“六亲不认”这个成语也有一点点的理解,于是很不服气地辩解,“许嘉臻叔叔也是我的亲人啊……” 许嘉臻受宠若惊,叹道,“欢喜对我才最好呢。” 霞姨又煮一点糖水,两人吃完了才离开。 “我表哥还没回来……” 许嘉臻道,“允许他去买点小醉。” 他又在周宝言家里喝杯咖啡才走人。 四月十二日,“欢喜优品”正式入驻华华百货。站在锃亮的厅柜前,周宝言真有如在梦中的感觉。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她只不过无意中施展了一下自己的小小技长,最后却是要倚靠它谋生或至无忧。 林海峰与许嘉涅一同前来庆贺,许嘉涅含笑道,“我哥实在偏心,无论如何要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你……” 周宝言便不安了,“真的吗真的?” 许嘉涅道,“这是他的权利,别担心。在这里他说了算,谁敢有意见……” 周宝言更不安,犹豫道,“这不好吧。” 许嘉涅哈哈大笑,“只要他肯多笑一点,下头人巴不得连你租金也不收……” 两人逗留许久,象征性地各自买下一只蝴蝶结发卡,很郑重地说道,“留着以后送给心爱的姑娘。” 周宝言很快便感觉到了街头小店与入驻百货的重大区别,在这里,她的蝴蝶结饰品水涨船高,价格比之前提高了两倍,但仍然引来无数欢呼,“啊,好便宜……”大多数女孩本意无心购买,都是随便一瞥之下,顺手买下。 她与小柳直忙到午后一点才有时间喘气休息。 非常意外,潘景文来了。非常明显是特意而来,周宝言很是感动,潘景文特意挑一只钱夹,说道,“我送妈妈。” 周宝言赶紧道,“我送你。” 潘景文笑了,“那不行。我特意捧场来着。” 周宝言觉得不好意思,“那我给你最优惠折扣。” 陆续有别的顾客光临,潘景文稍稍后退一点,微笑地看着她。等客人离开,他才走近来,礼貌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周宝言抱歉得要命,“都没空招呼你……” 潘景文立刻道,“过两天请我喝茶。” 周宝言道,“一定一定。” 潘景文笑着离开。 他一走,小柳就神秘一笑,轻声道,“宝言姐,这男人对你有意思……” 周宝言吓一跳,轻声喝斥道,“别胡说……” 傍晚时分,霞姨带着欢喜来,欢喜兴奋得两眼直发光,窜进柜台里东摸摸西摸摸,一迭声道,“妈妈,你好能干啊……”脸上尽是仰慕神情。 她哪知道妈妈最能干的,便是养活她至今。 不一会霞姨便催着走,“欢喜乖,妈妈忙……” 欢喜立刻乖乖地,“我不打扰妈妈,妈妈再见。” 小柳又啧啧叹道,“好可爱!”想必忍耐不住,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发问,“宝言,你女儿竟然这么大了……你几岁生的她啊?” 周宝言道,“客人来了……” 她有些心神不安,最最应该出现的那个人,怎么不见影踪? 华华百货晚上十点结束营业,周宝言与小柳清点一天收入,心里暗自咋舌,但许嘉臻没来,多少冲淡了她赚钱的欣喜。 与小柳道别,她正要往家走,手机来了短信,“直走五百米……” 是许嘉臻。周宝言的心喜悦一跳,这人,搞什么嘛。 她依言直走。 “绿岛茶餐厅。进来。” 她四下里看看,发现右手边果然有一间绿岛茶餐厅,暗绿配暗红墙格子,门檐攀附着逼真的绿植。推开玻璃门,里头安静如斯,一个人影也无。她刚一怔,立刻有钢琴声清越响起,动人异常,她听清了,是《致爱丽丝》……据说,那是音乐家贝多芬献给他爱慕的姑娘的…… 衣着整洁的服务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微笑着示意她前行。 餐厅中央稍微垫高一层台阶,穿着宝蓝格棉衬衣的男子微垂着眼脸,专心致志地弹奏着钢琴。 几位服务生有条不紊地上菜倒茶,脚步声轻盈得几至无声,宝言喉咙莫名发紧,这种情景偶像剧里见得多了,每次必定嗤之以鼻,但骤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泪水不知不觉便盈满眼眶。 一曲终了,弹钢琴的男子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她,“好听吗?” 她点点头。 他笑起来,“咳咳,就会这一首,突击学了一星期。哎哟,你这人,这么好哄骗……” 他走近来,温柔凝视她,“周宝言小姐,可否赏脸与许嘉臻先生共舞一曲?” 音乐再次响起: “…… but you are not alone 你不会孤单 for i am here with you 我永伴你身旁 though we''re far apart 不管天涯海角 you''re always in my heart 你在我心间 but you are not alone 你不会孤单 ……” 他已轻轻搂住她,脸颊温柔贴近她的,“来,跟我来,别害怕……” 她心里微微叹息一声。 她不敢说爱,但她确实喜欢他。她主动搂住他脖颈,把唇贴上去。他愣了一下,转瞬间狂喜万分,立刻热情回应。 音乐声如此动人,像窗外静谥的星空,像这甜美的爱情…… “…… and hold you in my arms 紧拥你在怀间 i can hear your prayers 我听到了你的祈愿 your burdens i will bear 我愿肩承你的负担 but first i need your hand 但先得执子之手 hen forever can begin 方能偕老白头 ……” 第23章 相亲相爱(1) 把一场爱情当作理想,那是她十八岁时候的事了。自那之后,她许下誓言,一生不会再如此愚蠢与天真。 “欢喜优品”很快迎来入驻华华百货的第一个公假日。五一节。三天的小长假,“欢喜优品”的销售额翻了几番。周宝言偷偷对许嘉臻道,“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许嘉臻失笑,摇头道,“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货。” 她不介意他取笑他。他眼里的这些小钱,对于她而言,都是不可小窥的巨款。她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了梦想中的房子。 她又雇用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男孩。男孩名字很好听,叫夏清晨,人也长得很清秀,并不介意站柜台。相反地,他工作得很带劲,嘴也甜,但凡他搭上腔的女孩,没有空手离开的。 周宝言觉得自己拣了块宝,许嘉臻不高兴,“我才是你拣到的宝好不好……” 他在她面前,是越发地没个正经了。她扑上去捏他面孔,哄他,“是啊是啊……” 他越来越频繁地出入霞姨家,最开心的自然是欢喜,几乎就是许嘉臻的跟屁虫。林海峰冷眼旁观,一日便趁周宝言出门去超市,攥着许嘉臻拖到了楼下,手指戳到他额上,“你说,你想怎么样?” 许嘉臻拂开他手,瞥他一眼,淡淡地道,“什么怎么样?” 林海峰低声道,“她是我妹妹,这些年,她够苦的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 许嘉臻凝视着他,平心静气地道,“我也是这么想。” 林海峰突然暴怒,揪住了他衣领,“你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 许嘉臻不动声色,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海峰的眼神黯了一黯,“你们这种人,哪里懂得爱人……” 许嘉臻正色道,“不,你错了。”他停顿一下,继续道,“她不是不懂爱人,她只是不爱你了。你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林海峰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松开手。许嘉臻取出烟,递一支给他,又啪地打着火机,凑过去给他。他就着他的手燃上烟,深吸一口,良久才吐出修长烟圈。 “她并不快乐……”他低声道。 许嘉臻道,“是她自己选的。”他白了他一眼,“你不能迁怒于我。她是她,我是我。再说了,我表姐她,确是很爱模栩宇。痛苦或者快乐,她愿意。” 周宝言拎着购物袋出现在他俩面前,奇怪地问,“太阳这么大,你们俩站在这干嘛?” 两男人异口同声地道,“乘凉!” 不几日,林海峰与许嘉涅的公司正式成立,两人便在公司旁租了小公寓,一时间便忙碌起来,一月不见一次人影。周宝言忍耐不住,电话打过去就喝问,“这世界的钱能赚得完吗?你可只有一个妈妈和一个妹妹!” 从此林海峰便固定周六回家一趟,买菜,亲自下厨,陪欢喜下五子棋,听霞姨念叨让他赶紧娶妻生子…… 周宝言常常想,如果生活能这么下去就好了。不用大富大贵,不要大喜大悲,就这样,就这样下去就好。 其实偶尔碰到许嘉涅,周宝言还是有些羞赧,他劝告过她的,但她没有听进耳里。大概看穿她心思,许嘉涅反过来安慰她,“听说我哥宁死不屈……” 周宝言啼笑皆非。这孩子,他有没有听说过,胳膊拗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这些古话? 许嘉臻走过揽住她的肩,“在说什么?” 周宝言道,“说你坏话。” 许嘉臻冲许嘉涅挥挥拳头,“他敢!仔细他皮子!” 周宝言瞪着他,“我怎么从不知道你这么暴力?” 许嘉臻有些惊奇,“从小都打惯了的,你要反对,嘉涅还不肯呢!” 许嘉涅嘿嘿干笑两声,“放心放心,宝言姐,我哥他从来都只打雷不下雨……” 因为宝言说不想出门,许嘉臻便去超市采购大包小包,晚上两人自己动手煮小火锅,许嘉臻甚至买来两张同款不同色围裙,一人戴上一张。许嘉臻很满意,“咱俩这造型很配。” 他比周宝言更像大厨,手执菜刀,对周宝言颐指气使,“剥葱……快点快点,给我弄点水来……” 厨房被两人弄得一蹋糊涂。 朱眉眉打来电话,“宝言,听说你男人要订婚了?” 周宝言心里头咯噔一下,“谁说的?” “无风不起浪。你当心点儿。” 周宝言道,“你少来担心我,你那个才是危险品。” 朱眉眉道,“不劳操心了。我们俩分了。” “真的?” “真的。” “那又不见找我喝茶庆祝?” “那你不是忙嘛……再说了,我也忙……” 细算起来,两人竟有快二十天没碰面了,上次录制节目,因为要将就某号男嘉宾,节目组特意一连录制了两期节目,节目录制结束,她俩就一直没见过面。 周宝言觉得有点抱歉,像是自己重色轻友了,于是赶紧说:“明天出来逛逛?” 朱眉眉道,“后天吧,后天我有空。” “好。” 许嘉臻拿着削好的苹果凑近来,问,“谁啊?” 周宝言收了线,说道,“关你什么事,管的倒挺宽。” 许嘉臻扬扬眉,“呀呀呀,最近脾气见涨啊。”他在她嘴上啄了啄,“不许翘嘴巴。” 她看着他,想起刚才朱眉眉说的,“……你男人要订婚了……”心头阵阵酸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订婚对象不会是她。而她,连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发觉了她的异常,伸手摸摸她面孔,“怎么了?” 她垂下眼脸,掩饰地道,“今天特别累。” 他把她摁坐到沙发上,“来,我帮你捏捏肩……” 她不肯,“不要不要……” 她还不知道他,说是捏捏肩,捏着捏着就得寸进迟起来,他嬉皮笑脸的,她又不忍心拒绝他……但总在最后关头,她总犹豫,而他像是十分了解她的心思,每每也总临时刹住车,温柔地在她唇上亲吻,“我会等你……” 她眼眶便有点发热,又不是第一次,又不是不喜欢他,偏偏却不能放任自己的身体,随了他去。她悲哀地发觉,与他恣意放纵的那一夜,如今倒成了她的心病,她不愿意承认,而心底里却始终担忧,他会因此存心轻视之心。 五月的天气已稍嫌炎热,更何况还吃着小火锅,周宝言的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来。 许嘉臻道,“宝言,太热了,我想脱衣服……” 周宝言眨着眼睛,“脱呗。” 许嘉臻道,“但是太不公平了,除非你也脱……”他狡猾地看着她。 她刷地红了脸,白他一眼,“你倒想得美!” 许嘉臻笑,“明天我找人来帮你装空调。” 周宝言立刻拒绝,“不用。” 许嘉臻道,“你的意思是,你选择脱衣服?以后一进家门,我们就袒呈相对?” 周宝言噎了一下,倔强地道,“反正我不要你装!” 许嘉臻道,“你就当给我面子……有钱人的烦恼,就是送钱给别人花别人都不肯……” 周宝言忍不住失笑,许嘉臻凑上来,轻轻亲吻她耳垂,“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她偏一偏脑袋,“好痒……” 他一手揽住她,一手自她衣服下摆伸进去,“这里呢……” 她的脸涨得通红,正想抗议,他已侧过脸来,温柔地咬住她的唇齿,“宝言……” 她与他紧紧相偎,嘴里无意识地回应着他,“唔……”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相信我。无论任何情况下,相信我……” 她愣了一下。 自从那一天,在校园小径上看到夏婕和莫栩宇拥抱在一起,她就对自己说,从此后,永远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感觉到了她的迟疑,许嘉臻惩罚似地咬一下她的嘴唇,“你不相信我?” 他的唇沿着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肩,轻轻地咬下她内衣的肩带,调皮地吻上她的胸线,“相信我……宝言……” 突如其来的颤栗感像潮水一般淹没了她,她不由得搂紧他,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发里,“我相信你……” 哪怕你会欺骗我,我也选择相信你…… 她的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他发间。 照例与朱眉眉约在零零柒见面。周宝言先到,叫一客冰淇淋,快吃完了朱眉眉才露面。 才一见她,周宝言便觉得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却是说不上来。 她替朱眉眉叫果子酒。朱眉眉抢先道,“给我来杯西瓜汁。” 周宝言奇怪起来,“你一向都觉得点西瓜汁是烧钱……” 朱眉眉非常自然地答道,“我变了……” 周宝言终于想起来,今日的朱眉眉,完全没化妆,绝对的素颜。这太不符合朱眉眉的性子了,对于周宝言的素面朝天,她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在她看来,不懂得把自己打扮漂亮的女人简直是土货的代言词。并且,她竟然穿了平跟鞋……平时周宝言总觉得她比自己要高着一丁点,今天冷不防就觉得她变矮了,难怪感觉好怪异的说…… 周宝言喃喃道,“你真的变了……”她看她一眼,“为什么?” 朱眉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好像还胖了……”周宝言犀利地打量着她。 朱眉眉咳嗽一声,“说你说你!眼梢眉角都含春,怎么样?和许嘉臻那小子拉天窗了?” 周宝言道,“你不是说他就要订婚了嘛……” 朱眉眉白她一眼,自桌下轻轻踢她一脚,“你态度正经点儿。” 周宝言答道,“我正经得很。” 朱眉眉道,“到底怎么样?” 周宝言垂下眼脸,出神地盯着杯子里微微荡漾的液体,良久才说:“他要我相信他……” 朱眉眉挑挑眉头,“你相信吗?” 周宝言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朱眉眉,“不。” 朱眉眉突然就笑了,“宝言,我们俩的运气都不好。”她的笑容渐渐淡下来,眼里已微微闪起泪光,“我对我自己说,不要再想他……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周宝言沉默下来。与朱眉眉相识这么久,什么时候看到过她这副模样?却原来所有的不在乎,都只因未到情深处。情到浓时,完全不由自己。 良久,她才轻声道,“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否真心爱过你?” 朱眉眉淡然一笑,“我非得要这么想,才觉得心里好受些。宝言,其实,自欺欺人的感觉,是很快乐的。所以,闭嘴。”她温和地道。 周宝言动动嘴角,想笑,却觉得脸上肌肉僵硬无比。你看,朱眉眉什么道理不明白。又好比周宝言,又有什么道理不明白。爱情它是水中花也好,镜中月也罢,她们都只计较当中是不是曾经得到过快乐。如果是一场梦,也曾心醉神迷过。如果是一季春,那也盛放过满园玫瑰。 朱眉眉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又道,“宝言,我会很快结婚。” 周宝言有点回不过神来,“嗯?” 朱眉眉道,“潘晓波说,这种季节最适宜结婚。客人来吃酒呢,不冷不热,正合适。” 周宝言张大了嘴,“潘晓波?” 朱眉眉微微一笑,“他是个好人……” 好人的意思就是,她并不爱他。 周宝言蹙紧眉头,“为什么?” 朱眉眉道,“就是想结婚。” 周宝言打量着她,突然道,“你站起来……” 朱眉眉懊恼地看着她,“看出来了又何必追问!” 周宝言忍不住道,“你疯了啊!” 难怪她那么反常,穿平底鞋,不化妆,只喝西瓜汁……仔细一点,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她的面孔有些浮肿……周宝言再迟钝,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潘晓波也知道这事?”周宝言问道。 朱眉眉点点头。 周宝言道,“你不觉得对他太不公平?” 朱眉眉抬起头来,“医生说,我身体有点问题,如果不要这个孩子,将来能怀上孩子的机会微乎其微……”她轻轻苦笑一下,“我即便爱陈家伟,也还没有到如此失心疯的地步,我只是为我自己考虑。我不能冒这个险,一个女人,如果没有自己的孩子,那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所以,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她微微眯缝起双眼,目光迷茫,“晓波坚持要与我在一起,而我,我想,有他在身边,我才能避免陈家伟的纠缠,他如果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必不肯罢休……宝言,你怎么说我也好,但我真的是,已经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周宝言怔怔地看着她,表情复杂。朱眉眉倒先笑起来,伸手轻轻抚摸一把周宝言的脸,“宝言,我很惭愧,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带着欢喜的辛苦,我怕……所以一旦有人想要解救我于水火,我立刻就答应了……” 周宝言的眼中渐渐泛起泪花来。呵,她真是一个太糟糕的前车。她努力笑笑,说道,“其实我那时候也盼望有这么一个人来救我……”她深吸一口气,“眉眉,你运气比我好。” 朱眉眉道,“我也这么想。晓波他,对我还是没话说。” 周宝言想起潘晓波的模样,前卫又摩登,怎么看也不像重情重义的好男人。看来,人果真是不可貌相。 “几时办婚礼?”周宝言问。 朱眉眉答道,“我们打算旅游结婚。去泸沽湖。晓波好不容易订到房……” 周宝言点点头,道,“好。” 朱眉眉又道,“许嘉臻订婚的消息,好像是真的。” 周宝言顾左右而言他,“天气越来越热,过几天得去买几条新裙子了,好像胖了点,去年的也不知道还穿不穿得上……” 朱眉眉白她一眼,“大家都是明白人,反正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水晶鞋固然漂亮,但它真不是每个人都能穿的。” 周宝言笑笑,“宝言,你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恋爱,什么心理准备没有?区区一个许嘉臻,他还伤不了我。我只是……”她侧侧头,“生活太过沉闷,我也想寻找一点乐趣。” 朱眉眉道,“还有,那个莫,莫什么来着?他是什么人?”她探究地看着宝言,“他和你的关系不简单吧!” 周宝言道,“旧情人。” 太坦白,倒吓了朱眉眉一跳。她俩虽然交好多年,但周宝言从来没向她提起过自己的从前,朱眉眉生性豁达,周宝言明摆着有个女儿在明处,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一探究竟,她择友的原则简单得很,你好我也好,你真我也真。你想说的,自然会说,你不想让我知道的,自然不会追问。 朱眉眉脱口道,“欢喜的爸爸?” 周宝言再叫一杯果子酒,不作声。 朱眉眉一副明白了的表情,喃喃道,“看来,往后你有得烦的了,他们俩还是亲戚哪……我看那莫先生的模样,根本对你尚未忘情嘛。” 第24章 相亲相爱(2) 周宝言道,“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 突然间有人走近,语气里带点惊喜,“宝言?” 周宝言闻声抬起头来,不觉也是一阵惊喜,“哎哟,你好!” 眼前的男人,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正是潘景文! “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潘景文笑着道。 周宝言也笑,“一个人?呀,当然不会!”她笑吟吟地看一眼朱眉眉,“眉眉,看看他是谁?” 朱眉眉微皱了眉头,怔怔地打量着潘景文,半晌才恍然大悟地伸出手指,“啊,你是你是……” 潘景文自己接口道,“xx号男嘉宾。”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潘景文道,“我有朋友,下次聊。”他礼貌地离开。 朱眉眉雀跃起来,“喂喂喂,这个人,我就说嘛,这个人对你有意思,上次上节目的时候就觉得了,这人不错啊,考虑一下。至于什么许先生莫先生的,太复杂了,不适合你。” 周宝言叹息一声,“小姐,我七老八十了吗?用得着你这么操心我的终身大事?”她塞块苹果片至眉眉嘴里,“这嘴呢,不仅仅是用来说话的……” 天色刚刚擦黑,潘晓波的电话便来了,周宝言便道,“好了,我也要回去了,一块走吧。” 两人一踏出漫画吧,一眼便看到了潘晓波,正倚在路边停靠的一辆轿车旁,双手插在裤袋里,这男人,看上去也不是不赏心悦目的。一看到周宝言和朱眉眉,立刻迎了上来,极自然地握住朱眉眉的手,向周宝言晗首一笑,“嗨!” 周宝言留意到他穿了一双黄蓝色相间的球鞋,看得出来是个名牌货,很好看。但是,周宝言隐隐便觉得不安。 晚上回到家里上线与小颖闲聊,提起这事,小颖便笑,“是不是觉得这样的男人没有安全感?” 一语击中周宝言心事,宝言便笑,“我可能有偏见……” 潜意识里,她觉得这样的男人,内心里还是幼稚的。她不能否认,那瞬间里,她想到了潘晓波的母亲,她猜想那应该是一个极其疼爱儿子的母亲,潘晓波或许深爱朱眉眉,但他母亲一定不会。 她担心眉眉。 小颖叹息一声,“你是个好人。” 周宝言笑了,“你也是。” 小颖失笑,转过话题,“最近生意怎么样?” “不错。” 这倒是真的。专柜生意红火,她便遵照许嘉臻之建议,托霞姨找了几个熟练缝纫工,计件付酬,这样便保证了货品供应量。霞姨俨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小工头,整个人顿时变得忙碌又精神起来。林海峰偷偷对周宝言道,“啧啧啧……看我妈这劲头……” 周宝言暗笑不已。 她又听从夏清晨的建议,买进各色缎带,三个人齐动手,简单编织小小蝴蝶结,一只只售五元,供临时有应酬有需要的顾客选购,畅销异常。周宝言高兴之余,口出狂言,“夏清晨,以后你就是欢喜优品的御用设计师了!” 前景仿佛是看得见的光明了,生活已不成问题,周宝言信心满满,觉得未来会更美好。内心深处对许嘉臻充满了感激的,他为她揭开了天幕一角,让她窥见了天空与霞光的璀璨之美。 “饱暖思淫欲,怎么样,现在是不是交上男朋友了?”小颖笑嘻嘻地询问。 周宝言也不隐瞒,“有一个喜欢的人……” 小颖道,“会永远在一起吗?” 周宝言失笑,“亲……” 小颖便明白了,笑起来。这应该也是一个孤单的女孩,这一夜里突然向宝言缓缓吐露心事,“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发过来一个害羞的表情,“他是我师兄,我念大学的时候,他可是声名远扬……” 周宝言想像得出来,每个校园里总有这样的男生,他们优秀夺目,到处吸引女孩的目光与倾慕,他们是女生宿舍里永不枯竭的话题,是女生们的暗恋与梦想。 正好比,从前的,莫栩宇。她诚然对他对许多怨怼,但总也无法否认,青春年少的时光里,他是最亮的那颗星。 “我在学校里偷偷摆卖小东西,有一次,被人砸摊子,所有人都嘲笑我,只有他……只有他,蹲下来陪我一起收拾东西,我对他说,谢谢他,我要请他吃饭……”小颖发过来一张难过的表情,“但他很快毕业离校,从此一直没见过他。” “一直想念他?”周宝言问道。 “我的实体店也开张了,网店请了几个客服。我没什么可操心的了,所以我决定,要去找他,我还欠他一餐饭……”小颖道。 周宝言衷心道,“我支持你!” 小颖道,“从此刻起,他就是我的理想……” 周宝言突然间好生羡慕。把一场爱情当作理想,那是她十八岁时候的事了。自那之后,她许下誓言,一生不会再如此愚蠢与天真。 和小颖道了晚安,她洗澡做面膜,手机响起来,这么晚来电,不用看也知道是许嘉臻。他昨天启程前去上海,一日至少三通来电,无话找话说。 她接起来,语气含糊,“嗯?” 许嘉臻立刻起了疑心,“你在哪?在干嘛?” 周宝言把面膜撕开点儿,没好气地反问,“咦,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许嘉臻立刻讪讪地,“还没睡?” 周宝言答应一声,“嗯……”突然调皮心起,哑声道,“睡不着……” 许嘉臻明显地卡壳了一下,良久才“哦”一声。 周宝言心里暗暗好笑,故意又道,“想你了……怎么办……” 许嘉臻咬牙切齿,“你故意地……” 周宝言心里笑翻了天,其实他们俩之间,除开那一夜,至今也不过热吻阶段,也许相识得不太光彩,两人之间的那条界限竟然一直羞赧着难以越过。 电话“啪”地挂断了。周宝言猝不及防,“这人……”这么经不起挑逗……她嘴角荡起微笑来,伸手打开电视机。 突然间手机再度响起,周宝言接通,懒洋洋地取笑道,“喂,你不是吧……” 许嘉臻道,“开门!” 周宝言愣了一下,“什么?” 许嘉臻不耐烦了,“我叫你开门!” 周宝言又惊又喜,“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起身去开了门。 门刚打开,她直接被带到一个熟悉的怀里,他二话不说,抬脚踢上门,直接伸手探进她的睡衣里,动作鲁莽地捏住她胸前的柔软之处,藉着身体的力量直接把她摁倒在沙发上。 周宝言“啊”地一声,许嘉臻已不由分说地掀去她面膜,扯过桌上的纸巾,在她脸上胡乱抹擦一番,亮晶晶的眸子含笑看着她,“我就知道你会想我,所以我一办完事就急急地赶来了,怕你睡了,本打算就在楼下看看你的窗就行了……” 他俯下头,在她唇上轻啄几下,“说说看,最想念我的哪儿?” 周宝言顿时涨红了脸,她努力地伸手推他,他腾出一只手来摁住她的,警告道,“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 他惩罚性地咬咬她的手指,她吃痛,情不自禁缩缩手。他凝视着她,轻声发问,“是骗我的,还是真的?” 她也看着他,有心想玩笑两句,但不知不觉地,却温柔说道,“是真的……” 怕他不相信,主动趋起身来,吻上他的唇。他眼里闪过一阵欣喜,立刻反客为主,吻住她不放,抓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身上一径滑过,“说说看啊,想这里,还是想这里,难道是,想这里?” 她被他逗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服气完全被他占了上风,于是道,“哪里都想……”反过来抓紧他的手,轻喘着问,“你呢,你想念我哪里?”她依样画葫芦,带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体上轻轻抚摸,“想这里,还是想这里……” 他的手掌挣脱了她的,温柔地耐心地,像温暖的水流扑上来,缓缓地侵袭她的领地。他反复抚摸着她柔软的胸,怜惜地覆上唇去,她有些惊慌,情不自禁地微曲起身体来,他察觉到了,立刻掩上身来吻住她的唇,她的耳,轻声哄劝道,“别怕,宝言……别怕……”他的手渐渐往下移,停留在她最隐秘之处,唇依然不停摩挲着她的唇与耳,“来,宝言……给我……” 她微微张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他,眼角微微湿润,目光里带点询问与乞求,他转而吻吻她的眼睛,低声道,“我爱你,宝言……” 他的手丝毫不放松地进攻掠取她的城池,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太久没有经历情欲的袭击,她完全失去抵抗之力。奇异的感受滚遍全身,她有些难以忍耐,嘴里喃喃道,“嘉臻……” 他微笑地看着她,绵延不绝地亲吻着她,她身体里潜藏的欲望像涨潮的海水,汹涌而来,迅速地淹没了她自己。 他的目光像温柔星光,手掌像暗夜里轻微掠过林梢的和风,喃喃絮语像深海里起伏的浪…… 他的爱抚让她完全忘却了疑虑,所有的担忧都被置之脑后,此时此刻,她愿意全身心地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他。如果,如果明天便是充满劫难的末日,那也没关系了。 一转眼,六一儿童节就快到了。许嘉臻一早与欢喜商量好,带她去香港迪斯尼,欢喜为此早早便叨念,自己准备好小小行李箱。趁她入睡,宝言偷偷打开来看,发现箱底压着三双软底拖鞋,蓝色红色再加一双小小的粉色……宝言顿时便湿了眼眶。 霞姨说道,“难怪那天看到她把存钱罐给打碎了,就是为了要买这三双软拖啊。” 宝言抿紧嘴,说不出话。内心难过异常,懂事的欢喜从来不会闹着要爸爸,但她心里有多渴望父爱,没有人比宝言更清楚明白。每次带她上街,一看到带着小孩的男人,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一脸欣羡。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一认识许嘉臻就立刻大肆讨好。 霞姨轻叹一声道,“你看,最近的欢喜多开心……” 许嘉臻对宝言的好,霞姨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来,她常常盼望着梦想着,宝言身边会出现这么一个男人,不计较她的过去,真心疼爱她与欢喜。怕宝言难过,却从来不敢把这种渴望表现在面上。许嘉臻的出现,让她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怕许嘉臻只是一时兴起,又怕宝言冷着脸子拒人千里…… 幸好,现在看来,他们是相亲相爱的。最最难得的是,许嘉臻对欢喜,真心喜爱。霞姨固执地认为,喜欢孩子的男人,天性善良。 看宝言有了归宿,于是转而去刮噪林海峰,“几时带女朋友回家?” 林海峰顾左右而言他,“哎哟我的妈,今天煮的啥好东西,香得很呐……” 霞姨紧绷着脸,“少跟我来这套!” 周宝言站在一旁嘻嘻笑,林海峰转过脸便喝斥道,“你少幸灾乐祸!” 许嘉臻和欢喜却不乐意了,齐声道,“你干嘛凶宝言?”“你干嘛凶我妈妈?” 哎哟喂!林海峰立刻满脸堆笑,“我去厨房看看……” 晚饭吃的是饺子,因为欢喜与许嘉臻爱吃,霞姨是三天两头地包饺子,还非要自己擀面皮,剁肉馅,那馅,想尽法子地翻新……周宝言忍不住抗议道,“霞姨……” 她总觉得霞姨对许嘉臻好过了头。那阵势,就好像周宝言十二分地恨嫁。 许嘉臻得意得要死,每日只想赖在她家里,嘴里还大叫,“周宝言,速来侍寝!” 她觉得纳闷,这位许少,放着大房子不住,上万块一张的床不睡,非要挤她小蜗居里头。她只好替他准备毛巾,牙刷,拖鞋,睡衣…… 这一晚照例等欢喜睡着了他们才离开。 许嘉臻一路贫嘴,“我今天特别累,你帮我洗澡!” 周宝言白他一眼,“想得美!” 他嘻嘻笑,“那么我帮你洗!” 周宝言啼笑皆非,“想得美!” 许嘉臻孩子一样嘟起嘴来,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刚要幽怨地牢骚两句,他的手机响起来。周宝言眼尖,瞥到他的神情隐隐不悦起来,心知有异,便故意转了脸去看窗外,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爸……” 不知他父亲说了些什么,只听到许嘉臻闷闷地应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 她回过头来,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我妈身体有点不舒服……” 周宝言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那我陪你一块去看看她。” 许嘉臻迟疑了一会,“不用了,我先送你回家。” 周宝言愣了一下,突然警醒过来,心头忍不住一阵酸涩,努力地深呼吸一下,平静地道,“在这儿放我下去吧,看望阿姨要紧。” 许嘉臻略微犹豫一会,便说道,“那也好。天晚了,你自己打个车。到家给我电话。” 难以言说的失望袭上心头,她淡淡地点了点头。他靠边停下,她顾自打开车门下去。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迅速驶走,她骤然觉得那黑暗,像厚重的枷壳,倏忽盖下头脸来。 她努力甩甩头,强迫自己别想太多。相信他,给自己多一点自信。她对自己说。 她没有打车,而是上了公交车。她不想那么快地回到家里。其实许多时候,她喜欢坐在公车上晃荡,身边都是陌生人,而她就在一群陌生人当中放肆地思虑自己的心事——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身际的一切,像是那么亲近,又像是非常遥远。她与他们像是多么亲密,又像是百般疏离。 公交车在某个路口停了下来,她正瞌着眼帘假寐,想当然认为是红灯,并不以为意,突然听得车上人群一阵哗然,于是睁开了眼睛。原来左边停着一辆轿车,车里的一对男女正在激烈拥吻。绿灯很快亮起,公交车司机作狭地猛摁一声喇叭,缓缓开动车子,突然间,轿车里的女人挣脱了男子,然后霍地给了男人一耳光。车里又是一片哗然! 周宝言还没回过神来。 她使劲闭了一会眼睛,确定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人。车里的男人,确确实实是林海峰,而那个女人,是莫栩宇的妻子冯佳美! 她知道他们俩有过一段旧情,但是,冯佳美不是深爱着莫栩宇吗?怎么会与林海峰纠缠不清? 她恨不得直接拨打林海峰的电话,问个清楚明白,转念一想,他刚挨了一耳光,此刻必定心情败坏,哪会乐意理会她。 她的心情越发郁闷起来。觉得这世界变成了混沌一片,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平时她看电视的时候,至讨厌看那种情节复杂的电视剧,觉得兜兜转转的,头都晕了。她向往的生活,最好平静且简单,但这种向往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刚回到家里,莫栩宇的短信来了,“明天一块吃个饭?” 她的心咯噔一下,立刻想到那一日他说过的话,“我已经和夏婕的家人取得联系。” 第25章 相亲相爱(3) 他这是要跟她摊开最后的底牌了吗? 她突地害怕起来,失去欢喜,对于她而言,简直不敢想像。可是她又凭什么把欢喜留下?诚然欢喜失去了母亲,但她的父亲,仍然好端端地健在生活着,任谁都会主张把孩子交给父亲。她……她算什么。 她犹豫良久,才复过去,“算我求你,放过我们,赐我平静生活……” 虽然看也看得出来,那不情不愿的语气,但毕竟,她率先向他服软了。 莫栩宇久久没回复。周宝言心内忐忑,她当然不知道,她的一个“求”字,牵动了莫栩宇的心扉。他记起遥远的当年,她最喜欢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求你啦,求你啦……”温言软语,他恨不能为她采摘天上明月。 “放过了你,我怎么办?”他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你平静了,我怎么办?” “明日傍晚七点,新都地王旋转餐厅。”他摁下发送键。 窗外天空黝黑,像遥不可知的未来。他啪地打着火机,燃支烟缓缓吸上——亲爱的宝言,我与你,将会重新开始。 周宝言一晚上没睡好,早早起来洗漱,自镜中看到自己,皮肤晦暗,眼圈乌黑。她暗自苦笑一下,掬几把冷水狠狠拍打面孔。 刚出门,眉眉便打来电话,“晓波让我交待你一声,这周末记得去电视台录节目。” 周宝言问道,“你呢?” 眉眉有些惆怅,“我被踢出局了。晓波不许我再去抛头露面……” 周宝言笑了一下,“这么快就管头管脚了啊。” 眉眉叹息一声,“万一被人戳穿我有孕在身,这节目还不得毁了啊……” 周宝言点点头道,“嗯,很为老公着想的老婆一枚。” 眉眉啐道,“呸!” 周宝言又笑,“你的泸沽湖,什么时候启程?” 眉眉道,“这期节目录制结束就出发,晓波请了公休假。” 周宝言警告道,“小心,你现在身子不方便,那地儿嘛,听说很流先走婚啊什么的……看好你家晓波哥哥。” 眉眉言简意赅,“滚!” 与眉眉的一番玩笑,周宝言自觉心情好了许多。她在华华百货逛了好大一圈,摊贩们早已摆好摊子,开始叫卖起生意来了。周宝言刚一侧过身子,便听到一把熟悉的大嗓门叫她,“哎哎哎,宝言宝言……” 是柳婶!周宝言好久没看到她了,乍一见她,顿时立感亲切,赶忙叫一声,“柳婶!” 柳婶迈着小碎步,走得急,因此有点气喘吁吁,“我给你做了两双鞋垫……”她不由分说地把手里的一个小黑塑料袋硬塞到周宝言手里。“柳婶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周宝言进驻华华百货,那个小小店面便让给了柳婶,私下里又与许嘉臻说好,仍然沿照原来的租约条件。柳婶意外之余感激不已,一直惦记着要好好感谢一下宝言。想想人家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啥都不缺,倒不如亲自做双鞋垫,倒显得一番真情实意。 周宝言果然很是喜欢,她一到冬天,手脚总是特别冰冷,因此鞋子里一准要垫上鞋垫,市面上卖的鞋垫总是有点偷工减料,让她颇为不满。 “谢谢您,柳婶!”她笑着道。 “不谢不谢!”柳婶一迭声地道,“那我忙去了。” 手里抓着黑袋子,周宝言的心情又好上几分,她几乎把昨晚莫栩宇带来的不快抛诸脑后了。 早上的商场照例有些清冷与闲静,清晨与小柳正头挨头同看一本时尚杂志。最近他俩常这么干,说是要从里头寻找灵感,以便把蝴蝶结的事业发扬光大。 周宝言扬声道,“谁需要带早点?” 两人一同答道,“吃过啦!” 周宝言有些诧异,“最近你俩有些不对劲,吃早餐也把我撇在一边……” 柳小柳先涨红了脸,退一退身子,说道,“哪有……”她侧过身子,讪讪地抓过抹布,跑去擦拭陈列柜。 周宝言嘻嘻笑,“清晨,小柳姑娘很可爱的。” 夏清晨倒镇静得很,气定神闲地回道,“所有的姑娘都很可爱。” 周宝言白他一眼,“少跟姐姐我打官腔。” 夏清晨便笑起来,“宝言姐不是要去吃早点?还不去?” 周宝言伸手拍他脑袋,“要不要咖啡?” 夏清晨一闪脑袋,躲过周宝言的魔掌,还不忘了捋一把额上的发,一本正经地道,“小孩子不能喝太多咖啡……” 周宝言扑哧一笑。 别说,夏清晨与柳小柳真让她枯燥的从商生涯平添了几许欢快。尤其这个夏清晨,口齿伶俐,又会察言观色,专门拣好听的说来讨人欢心。她脚步轻盈地踏上扶梯,一径向上。 刚在咖啡座坐下,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周宝言迟疑着接通,那头是个陌生的,带着些许苍老的男声,“周小姐吗?” 周宝言蹙紧了眉头,她想不起来,她认识这把声音。 那头提醒她,“我是夏婕的爸爸!” 周宝言顿时一凛,立刻想到一句成语,“来者不善”。从夏婕去世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与他有过任何联系,唯一可以想起来的交往,就是她通过旁人,转交给他一万块。他默默收下了,没有一句询问。欢喜成长至今日,他从来没有过问只言片语。当然,这原本便是宝言求之不得之事,但静下来细想,只觉悲哀,更觉欢喜可怜,对欢喜不禁更是怜爱几分。 她冷了声调,“啊。夏伯伯,您好。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夏父的语气犹犹豫豫,“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我们能不能见面谈?” 周宝言立刻拒绝,“不好意思,夏伯伯,我很忙,恐怕没这个时间呢。” 他当然知道她不想见他,也不坚持,只说:“夏婕妈妈病了,我现在很需要帮助……” 周宝言反问道,“所以呢?” 那头沉默一会,才说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个人带着欢喜很辛苦,我真心感谢你。但是欢喜毕竟是我们家的孩子,她虽然没有了妈妈,但爸爸还在……” 来了来了。周宝言酸涩地想。 “不管怎么说,小孩子总是跟着自己的亲人比较好,相信周小姐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难道你忍心让欢喜一辈子过着没有爸爸妈妈的生活吗?”夏父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叫人辩驳不得。看来,是早有准备啊。 周宝言轻声道,“那么您的意思是?” 夏父以为一番言语已然将她打动,顿时语气一振,“欢喜的爸爸来找过我们,我和夏婕妈妈商量过了,觉得欢喜还是跟着自己爸爸的好。别人千好万好,又哪及得上自己的爸爸……” 周宝言无声一笑,打断了他,“他给你多少钱?” 夏父愣了一下,争辩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当然,我现在确实也很急需用钱,夏婕的妈妈等着要钱救命……” 周宝言道,“六年前,你把欢喜卖了一万块,想必这一次比六年前要好赚得多了,说来听听看,多少?” 夏父不高兴了,“周小姐,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卖不卖的,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周宝言轻轻一笑,“生意人啊。难道我没说对?您尽管告诉我,他出多少,我也可以出多少!” 夏父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我想周小姐还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会把欢喜接过来,亲手交给她的爸爸。我们有权这么做。从法律上来讲,我们才是她的监护人。周小姐,希望我们最后不要弄得上法庭那么难堪,事情闹大了对欢喜也不好,我想你也不想欢喜受到伤害。” 这老头太狡猾了,他完全知道哪儿是周宝言的软肋。明明是一桩交易,他却说得冠冕堂皇。周宝言挂断了电话,不觉得气,盯着桌上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恍然才发觉,手一直在抖。不,是全身都在发抖。 难怪莫栩宇那么笃定地给她发来见面地址,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夏父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自然是与他商量好了的。他因此拿准了,她必定肯去会他。 手机又响,周宝言茫然地盯着手机,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许嘉臻打来的。她这才想起,昨晚他嘱咐过她,到家了给他电话,她忘了,而他的电话也没追来。 “宝言,这段时间我可能有点忙……”他的语气有点迟疑,周宝言感觉到了,却无力深究。 她只轻轻答他,“嗯,好。” 如果是平时,他早已发觉她的异常,但他显然也心事重重,并无暇过多考虑,“你乖乖的……”他连情话都说得这么敷衍,她心里有点难过。她其实想告诉他,不好,莫栩宇要来抢欢喜,你快来!但突然间,她只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挂了电话,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浑身忽冷忽热的。桌上的咖啡凉了,身边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 她换了一架扶梯,避过欢喜优品专柜,出了华华百货。整整一下午,她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明明穿的只是低跟鞋,平时穿着怎么逛街都不觉脚累,今日却觉得脚疼,每走一步都疼。 黄昏来了,天边涌动着层层乌云,像是要下雨。手机再度响起来,这次是莫栩宇。六点半。 “我是想要提醒你一下,别忘了七点钟我们的约会。”电话里,莫栩宇的语气波澜不惊。 周宝言沉默一会,说道,“我坐公车,不一定能准时。” 莫栩宇问道,“你在哪?” 周宝言四下里看看,随口说了地址,又说:“估计到地王没你想像的那么快……莫总不知道坐过公车没……” 莫栩宇沉声道,“我就在附近,你站着别动,我过来接你。” 他怎么会没坐过公车?只不过,他不介意她的嘲讽。 周宝言道,“不用劳烦您老人家了吧……” 莫栩宇已经挂了电话。 周宝言有心不等他,但大雨飘泼而至,她只得躲到公车站窄窄屋檐下,雨丝随风飘拂,很快便弄湿了她头脸,她只觉凉意渗人,倍加舒爽,并不肯退后一步。 莫栩宇很快来到,不等她回过神,他已打开车门,大踏步向她走来,不由分说地直接把胳膊横在她头上,她不得不略微低下了头,正好方便他把她裹在了怀里。她觉得不安,扭着身子挣扎一下,他却紧了紧手臂,直接把她弄进了车里。 她气恼不已,对他怒目而视。他视若无睹,径直开动车子。她就故意把身周的东西弄得咔咔响,眼看他还是不理不睬的模样,更恼怒起来,就不停地摁动车窗开关。 他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出乎意料地格外温柔,“你以前也总是这样子,生气的时候不理你,你就在那儿搞东搞西……” 她身子一僵,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挺挺身子,规规矩矩地坐好。从前,呵,她那么拼命要遗忘的从前,他倒好,恨不得分分钟提醒于她。 他这才瞥她一眼,继续道,“你又何必故意把自己撇得那么清?你越是这样,越表示你对过去耿耿于怀!” 宝言突然无比沮丧起来。他说对了,她就是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苦都捱过来了,更何况,现在身边有了许嘉臻,但这一切都不足以抵消过去她曾受到过的伤害。那是她人生里的第一次恋爱,她全心全意,从来没有想过这场爱情会如泡沫一般破灭。而亲手打碎她的梦想与期望的,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岁月逝去,那些伤痛或者已经减淡变轻,但记忆永不可磨灭。 她倔强地扭过头,向飘雨的窗外张望。 突然间,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声音轻而又轻,“我会离婚……” 周宝言如受针蜇,一把挣开他,尖刻地道,“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每次过完河一定把桥拆掉……” 他安静地看着她,语气里毫无悲喜,“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周宝言紧抿着唇,不肯再说话。 他心头恼怒,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箭一般向前疾驶。心里只恨不能,这车不能带他们回至从前,他必将一切重新改写。 周宝言有些心惊,冷冷道,“如果你想死,恕我不能奉陪。” 他不做声,但脚下微微踩住刹车,车速渐缓下来。 夜色中的新都地王,如一颗璀灿的夜明珠,默无声息地散发出诱人的魅力。这里是多少人向往的寻乐之地,又是多少人醉生梦死的场所。 周宝言心知肚明,莫栩宇特意挑的这地方,为的就是他们的重逢,就在此地。 甫一坐下,她便说:“不用客套,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莫栩宇却不紧不慢地搅拌着咖啡,良久才抬头瞥她一眼,“别急,我们有太多话要说。” 周宝言硬邦邦地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莫栩宇微微一笑,眉毛挑了一挑,“宝言,欢喜是我的女儿,我是一定要把她要回来的。我知道你疼她爱她舍不得她,所以,我有个好提议……”他故意停顿一下,“你嫁给我,名正言顺地做欢喜的妈妈,我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 周宝言吃惊地看着他,哗地笑起来,“莫栩宇,你是不是疯了?” 莫栩宇平静地看着她,“我是疯了。我跟自己说过,除非一辈子再见不到你,如果有一天重逢,我必不放你。” 他语气平静,言词却坚决。 不知为什么,周宝言突然觉得想笑,“我很自私,且又小气,伤害过我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 莫栩宇摇摇头,“不。”他凝视着她,“你早就原谅了夏婕。” 周宝言身子一震。 “来,吃点东西。这里的牛排很好吃……”他亲切地招呼着她。 周宝言努力镇定一下自己,“我和嘉臻约了吃晚饭……” 莫栩宇毫不在意,他抬起头来,四下里打量一下,然后笑起来,“啊,嘉臻在那里!” 周宝言吃了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可不就是许嘉臻! 他臂弯里挽着一名女子,精致妆容,衣着得体,与他们俩并肩而行的,还有一对上了年纪的中年夫妇,一般地衣冠楚楚,笑容矜持。其中的一位,周宝言认识,是许嘉臻的母亲。 她突然醒悟过来,莫栩宇早就得知这里会有一场家庭聚会。华姨身边的那位男子,自然就是许嘉臻的父亲了。 她的心如被钝器击中。他母亲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他不是有些忙吗?却原来,真正的原因在这里。 她不蠢,一点也不。立刻猜到了事情始末,无非是一场父母逼亲的剧情。她突然失笑起来,真的是被“逼”的吗?看他那模样,嘴角含笑,一点也不像是被逼的啊。 莫栩宇淡淡地道,“冷静点,转过脸来。” 第26章 相亲相爱(4) 周宝言怔怔地侧过头来看着他,他脸色平静,轻描淡写地问道:“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他毫无感情的讥讽,立刻让她红了眼圈。他的心一疼,又一软,终于轻叹一声,说道,“我提醒过你,他与你,不合适。他倚靠家庭生活,又对母亲特别孝顺,他怎么会为了你拂逆父母的心意?” 她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脚步声轻轻走近,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表姐夫,这么巧?”是许嘉臻。 莫栩宇道,“是啊,好巧。我等会过去跟舅舅舅妈打个招呼。” 周宝言试图没事人一般地喝咖啡,许嘉臻却不肯放过她,转过脸来,逼视着她,“宝言这是……” 周宝言闻言立刻仰起脸来,笑靥如花,“哎呀,许少,我在和师兄叙旧呢。你呢?你这是?家庭聚会?” 许嘉臻被刺了一下,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周宝言笑容可掬,眼神无辜,像天真未泯的幼稚少女。 他上前一步,靠近周宝言,低声道,“宝言,别胡闹……” 周宝言胸腔中渐渐升腾怒气,脸上仍然笑容不变,“我没胡闹啊。你看,我怕吵了你们聚会,就没想着要过去打招呼呢。” 莫栩宇插上话来,“嘉臻,舅舅舅妈都在等你呢。” 许嘉臻深深地看一眼宝言,这才离开。 莫栩宇淡淡地道,“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许氏去年与某氏携手购下江阳路一带旧民宅区,有意开发房地产,最近某氏突然提出要撤资,许氏非常需要康莉家的帮助。你看的那么多小说,应该也明白的。生活与小说,其实没有太大分别。” 江阳路……这地名好熟悉!周宝言突然想起来,她的第一桶金,正出自江阳路。在那条陋巷里,她买下两大袋萤光棒! 莫栩宇亲自切下一块牛排递到周宝言的盘子里。“我舅舅一心想与康家联姻。即便许氏这次没有遭遇危机,联姻也一直是他老人家的愿望。” 周宝言突然笑起来,“我们好像最需要讨论的不是这个……”她轻咳一声,“你给了夏伯父多少钱?” 莫栩宇看也不看她,轻描淡写地答道,“永远是你的一倍。” 周宝言愣了一下,愤恨地瞪视着他,一股浊气直冲脑门而来,她顺势扬起桌上的咖啡杯,向他泼去,“你真卑鄙。” 莫栩宇抬起头来,满是污渍的面孔露出一朵笑容,“欢喜,我志在必得。对你周宝言,也是一样。” 周宝言不愿意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刚到酒店一楼大堂,手机已轰然响起来,她看也不看,直接关掉手机。 她不愿意回家。一个人去了零零柒。 夜晚的零零柒,多了几分暧昧与喧闹。周宝言径直挑个僻静角落坐下,侍者送上柠檬水,周宝言道,“上酒来!” 侍者有点面生,应该刚来没多久,或者只见过一两次,但他很快送上来周宝言惯常喝的果子酒。醇香熟稔的酒水一入喉咙,一颗心便陡然安宁几分。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自觉脑子已不够用。但有两点她明白无误,一是莫栩宇要带走欢喜,二是许嘉臻要与别的女人结婚…… 周宝言轻轻苦笑一下,呀,原来到头来,周宝言仍然什么都不拥有。仍然孑身一人。 她再喝一杯,微微仰起头深呼吸一下,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太阳一样升起,生活照常要继续。拥有谁又或者失去些什么,也许是命里注定的劫数,伤心难过也好,快乐欢喜也罢,都会过去。好好生活着,好好珍惜每一天,才是正经。 呵,这样的道理谁不明白。只是,仍然心痛如刀绞。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但是她嘱咐着自己,只有自己了,不能醉。不允许醉。真的也没醉。前所未有的清醒。但行动确实有些迟钝了,侍者很是担忧,轻声问道,“你行吗?” 周宝言冲他笑了一下,“没事的。” 有什么紧要的。以后的人生,她都要一个人捱过。她咬咬牙,强撑着清醒走出了零零柒。刚走到人行道上,迎面的冷风吹来,她顿时一阵晕眩恶心,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即刻狂呕起来。身际有人走过,看到此情形,全都嫌恶地发出一声惊叹,远远走开去。 周宝言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纸巾,擦干净了脸,站起来继续向前走。走到临近的公车站,再也支持不住,在简易凳子上坐了下来。深夜的街道静悄悄的,周宝言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小偷或者强盗,出来劫个财什么的! 泪水到此时才哗哗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车在跟前停了下来。车上人走下来,无比惊异,“咦,宝言,果然是你!” 宝言抬起头来,“啊,潘景文!” 潘景文这一晚与同事一块吃饭,吃完饭了,同事又嚷着打几圈,几圈下来,天色便晚了。他开车经过,根本是无意中瞟了一眼路边,陡然发现那呆呆坐在路边的身影有些熟悉,他惊疑不定,往前开了一截,想想还是不安,于是断然掉头回来。 “没想到,果真是你!”潘景文道。 周宝言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一把面孔,喃喃道,“让你见笑了。” 潘景文道,“来,我送你。” 周宝言没有拒绝,只说:“送我到酒店。干净就好。” 从头至尾,潘景文并没有八卦地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这让她对他充满了感激。 他把她带到酒店,等待她洗了澡,给她冲了杯热茶,临走的时候说:“好好睡一觉,到了明天就会发现,今天发生的都不重要。” 周宝言努力给他一个微笑,轻轻磕上了门。 她意外地睡得很好。 清晨醒来时,阳光满室,窗外传来吱吱啾啾的小鸟争鸣声。宝言懒懒地躺在床上,舒服得不想动弹。 好了,周宝言! 她对自己说。三分钟已经过去了。 她腾地跳起来,匆忙洗漱,打开手机,出门,又在酒店吃了一顿丰盛的自助早餐,这才打车直奔华华百货。 刚至专柜前,便听得小柳说:“宝言姐,有人找你。” 宝言侧侧头,还以为会看到许嘉臻,却不料,竟是华姨! 啊。 她赶紧迎了上去,礼貌地叫一声,“您好,华姨!” 华姨依然笑得很亲切,甚至伸手为她拨了一下额际的头发,“宝言!” 她的语气还真像是个慈母。但是经过了昨夜,宝言只觉得万分可笑。她们之间,真的没有彼此曾以为的那么亲密。 宝言不易察觉地退后一步,礼貌地道,“不知道阿姨找我什么事?” 华姨凝视着她,缓缓道,“嘉臻今早进了医院。” 宝言心内狠狠一痛,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进了医院了? “啊,出了什么事?”宝言淡淡地道。 华姨摇摇头道,“他今天清早,浑身湿淋淋地去了我那儿,刚在沙发上坐下就晕倒了……” 宝言笑了笑,“华姨,我昨晚并没有见过他。” 华姨道,“医生说,他淋了雨,发烧引起急性肺炎……他一直叫你名字……宝言,你去看看他。” 宝言眨眨眼睛,试图把眼角就要溢出的泪逼回去,“华姨,你找错人了……” 华姨淡淡地笑了起来,“我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隐秘,突然之间,嘉臻爸爸说要接我回大宅子里,小茵去了加拿大,嘉臻和康莉……” 周宝言用手抚一抚额头,“不好意思,阿姨,我还有事要忙,有空再陪你喝咖啡,好吗?” 华姨眼中浮起一阵失望,她还试图努力着,“宝言……” 周宝言笑笑,“华姨,我真的忙……” 她迅速后退一步,冲华姨微微轻鞠一躬,转身走进柜台里,故作忙碌地自柜台下拖出一磊大纸箱,开始清理货物。 小柳奇道,“宝言姐,你这是?” 夏清晨扯了她一把,“来,小柳,我刚看到一个好玩的,过来看一下……” 周宝言用眼角余光偷瞥到,华姨终于还是走了。 她直起身来,怔怔地看着华姨远去的背影,毫无疑问,华姨是个善良的女人,可是许多事,她不懂,也不会追问。在她眼里,老公孩子就是她的天。她在意的,就是他们俩,他们好,她就都好。从前丈夫负情,伤了她的心,可只要他肯退步,重新回到身边,那些伤心的前尘往事,自然就随风飘逝了。 周宝言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桥段,明明是她与许嘉臻的情爱事,误会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也只由得许嘉臻自己来说话。他如果真想见她,大可打她电话。 她转头招呼夏清晨,“清晨,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在袜子边沿缝上小小蝴蝶结?小女孩一定喜欢!” 夏清晨一拍双手,“好主意!我们就用小锻带和雷丝带做!漂亮精致不说,成本还低!” 他倒是说做就做,立刻翻出小锻带,又吩咐小柳,“我记得顶楼有蕾丝带卖,你上去买点儿!” 真难得柳小柳也是个好新鲜好勤奋的女孩,立刻响应着跑走。 第27章 相亲相爱(5) 周宝言道,“请到你们俩,真是我的荣幸。” 夏清晨嬉皮笑脸的,“宝言姐不用感叹了,给我们加薪水就好!” 周宝言白他一眼,“就知道钱!小小年纪,眼里不能只有钱!” 夏清晨认真起来,“可是这世道,没钱不行啊。没钱用什么吃饭?怎么谈恋爱?怎么买房?怎么会有女生爱女生嫁?” 周宝言骇了一跳,“是吗?现在这世道这么现实吗?” 夏清晨仰起头来,“说实话,宝言姐,你会爱上一个穷小子吗?一想起要和他一块为柴米油盐操心,出门只能坐公车,逛街只能去批发市场,看场电影要斟酌良久……你心头是不是惊悚无比?” 周宝言沉默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夏清晨说的句句属实。 夏清晨又道,“所以,我要努力赚钱!等我有了钱,我也开家店。嘿嘿,我加入欢喜优品好了,宝言姐,我付你加盟费!” 周宝言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夏清晨也兴奋起来,“嘻,那就说定了,等我攒够了钱,就去大学城附近租间小店面……” 周宝言不由得感慨起来,“真的吗?你真心觉得欢喜优品不错?真打算加盟我们?” 夏清晨有点惊异,“宝言姐,你不是这么没自信吧!” 周宝言笑笑。她真的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突然之间,她的欢喜优品竟然要有商家加盟了。虽然这位所谓的商家,不过是小之又小的简直不值一提的“夏清晨!”但这个事实触动了她,她突然觉得,书上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奇迹这个东西不是传说中的童话。 她的心情稍稍好了少许。 手机响起来,陌生号码,周宝言有些失笑,最近人气真是好旺,陌生来电一个接一个。 她接起来,那头很礼貌,很客气,“周小姐?” 周宝言直言不讳,“我好像不认识你。” 那头道,“我是许致华。” 周宝言几乎脱口而出,“什么许致华,不认识!”突然间一凛,许致华!许嘉臻的父亲! 周宝言不由自主地挺直身子,“啊,许……”其实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才算是妥当,但想想他既然是个生意人,称呼某总总不会错,于是继续道,“许总,您好!” 许致华道,“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突然间周宝言百般不耐烦起来,母亲刚走,父亲来了,他们到底是想怎么样?不说父亲一心想与康氏联姻吗,那么就意味着此番是来者不善,既然这样,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于是她打断了许致华的话,“许总,您找我,大约是为了要告诉我,我与您的儿子许嘉臻,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我们在一起不会得到幸福,而且,你也不允许他娶一个有了孩子的女人!如果我执意不肯呢,你会把我赶出华华百货……如果我乖乖的答应了呢,您为了弥补您的歉意,会给我一张支票,当然,许氏有的是钱,支票的金额一定不会太小!”她停顿一下,“不过我要告诉您老人家的是,我与许嘉臻的事,就是我与许嘉臻的事,不劳您老费心。您非要费这个心,就只能去找你儿子,别找我。另外呢,我与华华百货签有正式合同,具备法律效力,如果堂堂许总非要跟我一个小人物过不去,小心哦,许总,我上微博的!” 她噼噼啪啪地说了一长串,心里只觉痛快无比,那头良久也没声响,周宝言恶意地想,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别以为我是偶像剧里的那类任揉任捏的女主角! 许致华终于重新开了腔,“周小姐真是好口才。” 周宝言毫不示弱,“也好聪明!” 许致华终于笑起来,“那我就不多说了。先这样。再见,周小姐。” 电话被挂断了。许致华就这么结束了谈话,倒让周宝言惊讶起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许致华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那么很抱歉,恕她也不能顾全礼貌了。 她出门去找柳婶,一口气买下十打纯白棉袜。柳婶是又惊又喜,“你这是干嘛?” 她只笑说:“有用处!” 回到专柜,她就在侧柜腾出了一块地方,然后把夏清晨与柳小柳做好的蝴蝶结非常小心地粘到了袜子上。又招手叫小柳,“来,穿一双试试。” 恰好今日的小柳穿了一套休闲装,红色条纹t配白色中裤,周宝言便特地挑了一双粘了红色蝴蝶结的袜子。小柳依言穿上,周宝言又叫她,“出去站远点看看,嗯,走几步瞅瞅……” 其实只是小小创意,但是这么一来,整套衣服立马增加了几许俏皮的味道,有路人经过,目光不知不觉便被吸引,立时窃窃私语,“咦,好特别的袜子,有点意思……” 结果一下午两打袜子被兜售一空。 夏清晨赞道,“宝言姐,我算看明白了,您带财气!” 周宝言笑,“说对了!” 晚上她去看欢喜,一直发愁,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许嘉臻叔叔不能带她去迪斯尼了,而且,很可能以后,他会很少很少出现了…… 她心不在蔫地陪着欢喜看电视,欢喜年纪虽小,却对言情偶像剧情有独钟,恰好剧情发展至一对恋人分手,曾经的海誓山盟烟消云散,欢喜看得泪水涟涟。 周宝言心一动,趁机道,“欢喜啊,其实人的一生,这种事情很正常。有些人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但其实最后并不能够。生活它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美好。” 欢喜似懂非懂地看她一眼。 周宝言又继续道,“欢喜应该学习着,把内心锻炼得无比强大,可以应付突如其来的离别,也别为那些没兑现的承诺伤心……” 欢喜眨眨眼睛,突然问道,“妈妈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周宝言一时卡了壳。她想说什么?她想说的太多,譬如也许,欢喜要与她分开,也许,与许嘉臻叔叔永成陌路…… 她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妈妈只是想提醒你,生活里常常会发生一些意外,那种让我们意想不到,很可能也是让我们伤心的,妈妈希望欢喜可以非常坚强地对待这一切。” 欢喜点点头,“妈妈你放心。我会和你一样,坚强地生活。” 小小欢喜,她也许还不能真正理解什么叫做坚强生活,但她知道这是一句很郑重的夸奖。书上总是这样表述在逆境中生长的孩子,老师也总是这么说的,“我们要学习他们,坚强生活的精神……” 周宝言万万没想到,欢喜会说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来,眼圈立刻红了。再想说些什么,喉头疼痛,发不出声来。 电视剧开始插播广告,欢喜滑下沙发,蹬蹬跑向厨房,“婆婆,欢喜肚子饿了,欢喜想吃汤圆!” 霞姨笑,“好好好!” 周宝言也走到厨房里,随意问道,“我哥呢?又不在家?” 霞姨叹一声道,“儿大不由娘啊!成天就只在外头混!从前还来蹭餐把饭吃,现在是越来越不见人影了!” 周宝言想起那天看到林海峰与冯佳美亲吻之情景,心里总是觉得别扭。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却心里明白,林海峰那个傻小子,从始至终没对冯佳美忘情。她暗自思忖着,哪天一定要单独找林海峰聊聊,这大男人一枚,天涯何处无芳草,怎么能一棵树上吊死! 眼看霞姨从冰箱里取出汤圆,便说,“霞姨,我来煮吧。” 霞姨还没答话,欢喜已经抢着说:“妈妈煮的不好吃,我要婆婆煮!” 周宝言一窘,霞姨已经哈哈大笑,重重地在欢喜脸上亲了一口,“有我欢喜这话,婆婆再累也值得了。” 周宝言眼圈又是一红。霞姨眼看着欢喜长大,如若要欢喜离开她,岂不是等同于在她心窝子里动刀嘛! 她毫无食欲,却假装很是馋嘴地吃光一碗汤圆,唇角还沾了汤汁,惹得欢喜咯咯直笑。 她还安慰宝言,“妈妈你别急,你要是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呢!” 周宝言再也忍不住,匆匆道,“妈妈明天还有许多事,先回去了。欢喜吃完汤圆赶紧洗澡睡觉去!” “好!妈妈拜拜!” 周宝言下得楼来才落下泪,对莫栩宇的憎恨更添几分。他如果要出现,就应该在七年前出现,要不然,就该一辈子都不出现。他从前用一把名叫“爱情”的利器伤害了她,如今还要用一把名叫“亲情”的利器再伤害她一次! 她一夜未眠。 独自蜷在沙发,双眼一直盯着电视看。电视剧与广告没完没了地交叉播放着,她连眨眼睛都赚累。 时光像倒退至多年前,那暗无天日的时刻,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这世界与她无关,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原来她给自己再多鼓励,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她自以为练就一身铜墙铁壁,却原来只是不堪一击的泡沫。 第28章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1) 每个人的一生,遇到什么人,爱上什么人,都是命运。再多挣扎也无济于事。 “宝言,记得按时吃饭。”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宝言你出门时记得带把伞。” “我陪母亲去趟香港,这段日子你的兼职只好先暂停了。不能陪欢喜去迪斯尼玩,十分抱歉,帮我哄哄她。” “香港的夜很美。我很想你。” “……” 许嘉臻的短信不定时发来,言语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周宝言很是庆幸自己尚存足够理智,根本不受他温柔言语盅惑。如今的结果她又不是没有准备,伤心也好,难过也罢,都是她自找的,她不怨怼任何人。 她专程带欢喜去了趟游乐场,小家伙想玩的项目,全都一一满足她。回家的路上,又主动提出来,请她吃肯德基。欢喜乐坏了,小脸兴奋得很,“妈妈,你现在是不是比从前有钱了。” 周宝言点点头,“欢喜放心,妈妈以后会越来越有钱。” 欢喜很向往地说,“那我们很快就可以买大房子了。” 周宝言点点头。“欢喜要不要再来一份烤翅?” 欢喜点点头,“好!” 周宝言伸手替她擦拭嘴角污渍,犹豫一会才说:“欢喜,六一儿童节……” 欢喜接了下去,“是不是许嘉臻叔叔没空,所以欢喜不能去迪斯尼了?” 周宝言吃一惊,喃喃问道,“你怎么知道?” 欢喜很是平静,“许嘉臻叔叔都好久没来了……” 周宝言心中一酸,“欢喜……” 欢喜倒安慰她起来,“妈妈别担心,等许嘉臻叔叔有空了,一定会来看我们的。” 周宝言怔了怔,赶紧道,“那也不一定,许嘉臻叔叔有他自己的生活……” 欢喜置若罔闻,跳下椅子,“我去拿烤翅!” 母女俩吃饱喝足才回到家里,给霞姨打包一盒蛋塔。没料到林海峰竟然在家,一看只有蛋塔,立刻抱怨开了,“欢喜心里一点也没有舅舅,也不给舅舅带个汉堡什么的!” 欢喜毫不示弱,立刻回击道,“舅舅心里才一点没有欢喜呢,好久好久都不来看欢喜!” 林海峰被噎了一下,悻悻地道,“什么都没学会,就只学到你妈的伶牙俐齿!” 周宝言道,“峰哥,你过来!”她冲阳台呶呶嘴,示意林海峰跟她一块到阳台去。 林海峰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道,“我要陪欢喜看动画片,弥补一下和欢喜之间的感情!” 周宝言白他一眼,低喝道,“过来!” 她率先向阳台走去。 林海峰磨磨蹭蹭地跟在她身后,摸摸鼻子,“说吧,啥事?” 周宝言突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踌躇半天才试探着道,“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对从前的感情总是放不下,但是峰哥,你记不记得电视里最常说的一句话?做人呢,要向前看……” 林海峰微蹙起眉,摸出烟燃上,半晌才说道,“她不快乐,她一点也不快乐,我宁可她过得快乐幸福,我也就死心了!” 周宝言毫不客气地道,“她与你非亲非故,她快乐不快乐,关你什么事?你妈养你那么大,你怎么不用这点心思去管管你妈快乐不快乐?” 林海峰愣了一下,侧过头,懊恼地道,“你不懂!” 周宝言冷哼一声,“谁不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懂?人家结婚了,是有夫之妇!” 林海峰有些不服气,“他们在闹离婚!” 周宝言冷笑起来,“我倒听说她对老公死心踏地得很,怎么会离婚?!别看她烦恼时伤心时来找你,但我敢肯定,只要她老公动动手指头,她就朝他飞奔而去,根本不会顾你死活!” 林海峰脸色苍白,低声道,“别说了。” 周宝言怜悯地看着他,“这些道理,峰哥你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林海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宝言,你说,飞蛾扑向火苗的时候,是疼痛多一点,还是快乐多一点?”他微微仰起面孔,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我们曾经很相爱的,如果莫栩宇没有出现,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周宝言叹息一声,残忍地道,“没有那种如果,这是命。每个人的一生,遇到什么人,爱上什么人,都是命运。再多挣扎也无济于事。” 林海峰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干脆耍起赖来,“你别管我!” 周宝言瞪着他,“你再说一次!” 林海峰软下语气,哀求道,“mm,我亲爱的好mm,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别理我……” 周宝言气极喝道,“我是为你好!” 林海峰嬉皮笑脸,“为我好就别管我……” 周宝言真的着恼了,狠狠一蹬脚,“好,我不管你!”转身便走开。 林海峰跟在她身后,“新旭路有家馆子新开张,听说特色菜很不错,过几天我请你……” 周宝言不理他,进了屋子拎起包,扬声道,“霞姨,我有事先走啦!” 霞姨在厨房里应道,“怎么这么急?先吃了饭再走……” 周宝言道,“不用啦,真急。” 她俯下身子亲亲欢喜脸颊,“欢喜乖乖地,妈妈走了。” 欢喜盯着电视,很是敷衍地道,“嗯,妈妈拜拜!” 周宝言想起从前许嘉臻一说要走,欢喜就赶紧跳到他身上,愣是磨着不肯,总要多赖上良久才肯放人。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胳膊肘儿往外拐了。 周宝言悻悻地下了楼,手机响了,是朱眉眉。 “怎么样?泸沽湖好玩不?”周宝言调侃着问。 朱眉眉简洁地答道,“没去。” 周宝言吃了一惊,“为什么?” 朱眉眉道,“我在零零柒……” 周宝言道,“我马上来。” 女人特有的预感告诉她,一定有些不太妙的事情发生。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上周末,原本是要去录制“有缘千里来相会的”的,但等去到电视台,潘晓波却很是沮丧地告诉她,上头的某个领导认为现在的相亲节目太滥,又常常作假,勒令暂时停播,因此,没有什么录制了……但他又安慰她,“这档节目收视很好,估计停播也是暂时的。” 当时的潘晓波,神色如常,一点也没异样。她还开玩笑,“那敢情好,你大可以放心地去泸沽湖了!” 怎么会没去? 等周宝言赶到零零柒,朱眉眉已经为她点好了冰啤。周宝言一坐下就发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朱眉眉倒镇静得很,示意她先喝一杯,“你急什么……”她甚至轻笑了一下。 周宝言只好拿起杯子喝一口,“说吧……” “潘晓波的妈妈找我……”朱眉眉道。 周宝言松口气,“我还以为潘晓波变了心……他妈妈找你怕什么,你是嫁潘晓波,又不是嫁他妈!就这点子事,就退缩了?” 朱眉眉道,“你先听我说……” 朱眉眉又哪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答应潘晓波之前,她也想到过未来的婆婆那一关不容易过。她甚至在脑子里都拟好了,假如婆婆前来问罪,她该如何自辩。晓波的真心,她一点也不怀疑,因此,哪怕预料得到前路布满荆棘,她还是信心满满的。 但是她低估了这个婆婆的段数,得知他们俩要结婚,婆婆就把她的底细偷偷地打探了一遍,等确知未来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是自己儿子的时候,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潘家,绝不接受这个名叫朱眉眉的媳妇。 潘晓波试图劝解她,“那孩子其实是我的,妈,你儿子哪有那么傻,疯了才去做这种便宜老子呢。” 儿子的话说得这么难听,却一点没打消老妈的疑心。她没有杀上门来找朱眉眉算账,而是在家里,不声不响地闹起了绝食。 一切消息都只从潘晓波那儿听来,没有任何人上门来,骂她,或者打她耳光,骂她狐狸精,她所有的准备都落了空。 她看着潘晓波短短时间瘦下来,常常忘了刮胡子,她听说他在母亲床前跪了一晚上,母亲才答应喝水。这个倔强的老太太,她只有潘晓波一个儿子,她发誓要保卫他的幸福。她不肯正眼看他,不与他说任何一句话。潘晓波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博不到老妈一刹开怀。 先败下来的朱眉眉。 “我不忍看到晓波那模样。他怕我多心,几乎不在我面前提他妈妈。每天去看完他妈妈,还要跑回来去农贸市场,买菜做饭熬汤给我,使劲讲笑话给我听……”朱眉眉的眼角有了泪水。 周宝言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问,“眉眉……” 朱眉眉轻声道,“我不爱他,仅这一点,我已经非常地对不起他了,如果再弄得他们母子反目,我就更对不起他了……其实说真的,我虽然有些难过,但是心里突然变轻松了。” 周宝言叹道,“真可惜。” 朱眉眉的包搁在桌上,大约是包里的手机响,桌子便轻微震动起来。周宝言提醒她,“有电话……” 朱眉眉不以为意,道,“短信。不用理它。” 但手机好像不肯罢休,持续地震动着,周宝言看一眼朱眉眉,“是不是晓波?别这样啦,夫妻不成朋友在嘛……” 朱眉眉平静地道,“不是他。”她津津有味地吃一客冰淇淋,“我和晓波是友好分手的,说好一个月内都不要联系,好好地把彼此遗忘。” 周宝言“啧啧”两声,“哎哟,还这么诗意……”她疑惑起来,“那么是谁?这么着急地要问候你,你还这种态度?” 朱眉眉抬起头来,反问道,“你觉得呢?” 电光石火间,周宝言突然惊叫道,“陈家伟?” 朱眉眉没事人一般,竟然赞许地点了点头,“还不算笨嘛。” 周宝言顿时警惕起来,“他想干什么?” 朱眉眉道,“想要个儿子。” 周宝言没听明白,“嗯?” “他知道我怀孕,来找我,我骗他说这孩子没有父亲,不能要,他就求我,求我生下孩子,无论我什么要求,他都可以答应……”朱眉眉道。 周宝言扬扬眉,“包括离婚?” 朱眉眉点点头。 周宝言一声惊呼,“咦,那这男人也还算有心嘛。” 朱眉眉摇摇头,“咳,亲爱的姐们,求我留下孩子这话是他说的,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我,这话是他老婆说的……” 周宝言顿时一阵晕眩,“这唱的是哪出啊!” “你知道,他有个孩子……”朱眉眉道。 周宝言点点头,“好像是个女儿。” 朱眉眉道,“那是他们收养的孩子。” 她虽然深爱陈家伟,但未尝心中没有怨怼。可是当陈家伟的妻子前来找她时,她突然觉得,她爱对了人。她不再怪他。 陈家伟的妻子长得很秀气,很瘦弱。挺符合朱眉眉对她的想像。只除了一点,她坐在轮椅上。 她面容平静,语气温和,像说别人的故事一般,缓缓说起她与丈夫的故事。他们俩家是世交,两人从小认识,是邻居,是同班同学。她十二岁生日,两家人在某酒店为她庆祝,吃完饭,就打算去附近的电视院看电影。电影院就在马路对面,横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失控的面包车疾驶过来,是十二岁的她,推开了陈家伟的母亲……她在医院里抢救了整整一晚,拣回一条命,但从此后,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眼里只有她,长大后,他们结了婚。他们感情很好,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亲密。一直到,陈家伟认识了朱眉眉。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女人向他示好,但唯有在朱眉眉这里,他竖起了白旗。 他的变化,她岂能不知?她深爱他,希望他快乐,希望他幸福。她跟他提过,希望他,去爱自己爱的女孩。被他沉下脸痛斥一顿。她没有再提。 “但是我是真的,真的希望他可以好好地去爱一次……”朱眉眉转述着那个女人对她说的话。不得不承认,朱眉眉被那个瘦弱的女人打动了,她从来不知道,陈家伟身后有这么一场荡气回肠的爱故事。 “我对她说,我不会和陈家伟在一起,但是孩子我会生下来,孩子会叫我和她,妈妈……”朱眉眉道。 周宝言早就听得怔了去。良久,她才吁出一口气,“你确定你不是在讲故事?真的不是某部小说或者是电视剧里的情节?” 朱眉眉淡淡一笑,“小说也好,电视剧也好,题材与灵感都来自现实生活。你多看点那种什么真相发现啊之类的电视栏目,就知道其实生活比小说和电视更精彩,更不可思议。” 周宝言道,“那你为什么不理睬他?” 朱眉眉道,“他发的全是些孕妇须知。不用回复。” 周宝言顿时想起许嘉臻发来的那些短信,嗯,倒也可以归类于“个人生活须知。” 她有些懊恼,她又想起他了。想念他仿佛成了一种习惯,她有些不甘,却又无奈着。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想到他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好吃;看到有趣的八卦,就会想到如果他看到了,一定也会觉得很有意思;哪怕是坐在公车上,偶尔自窗外看到类似的车,心都要惊跳一下,担心是他出现…… 朱眉眉松口气,轻松地道,“怎么样?你最近怎么样?” 周宝言喝口冰啤,掩饰地道,“没怎么样。” 朱眉眉叹息一声,并不追问,只是说:“宝言,你觉得我们俩,是好姑娘吗?” 周宝言道,“当然不是。你呀,恋爱史一堆,不知伤害了多少男人的心,算什么好姑娘。我呢……”她嘲讽地一笑,“我呢,还没结婚,就有了孩子,更加不是好姑娘。” 朱眉眉笑了,“难怪我们俩不能得到幸福呢。” 周宝言一听这话又不服气了,“谁说的!”她近乎赌气地道,“咱们一定会得到幸福!” 深夜回到家里,径直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口渴着醒来,这才觉得浑身酸痛。赖在沙发好一会,爬起来去洗澡,突然兴起,吭哧吭哧地把木桶认真清洗了遍,然后注水,去冰箱找几朵干花,又滴入几滴玫瑰精油……等终于能躺进木桶里,温柔的水流缓缓漫住疲惫的身体,周宝言突然觉得,所有的那些不幸与伤心,艰难与险阻,统统地都不算得什么了。 虽然很晚才睡,但清晨却早早地醒了,她出门去坐公车,时间还早,特意去了一趟花鸟市场,东逛西逛,买下一盆碧绿的发财树,眼看已到中午时分,这才坐车去华华百货。 夏清晨与柳小柳又在头抵头地看杂志,看到她来,便招呼她一块看,“快看,这一期的《女人坊》,推荐了一家本土服装品牌,叫心意。做的全是裙子,款式简洁,质量也不错,不过,看上去,还是朴素了点儿,估计在市场上不算讨喜呢。” 柳小柳道,“所以嘛,人家才花钱做广告。” 第29章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2) 周宝言怔了下,“这个……算广告?还收费?” 夏清晨哧地笑了出来,“那当然!不然你以为天下会有免费的快餐?” 周宝言便愣住了。这么说,当时“欢喜优品”在《女人坊》做的专题,其实也是一种广告,而这个费用,应该是许嘉臻私底下为“欢喜优品”垫付了。 他帮助她的地方,实在是很多啊。 隔壁专柜的促销员踱过来闲聊,“听说了吗?咱这百货换了少东家了……” 夏清晨和柳小柳异口同声道,“啊?” 周宝言也不禁一愣,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顺手扯过一张抹布,随意地到处擦拭,耳朵却尖尖地竖了起来。 “听说是少东家主动请辞的。” “出了什么事?” “哎呀,豪门一般都这样的。电视里头演的多了。”柳小柳一副非常了解的模样。 “听说是儿子不服老子的安排,所以干脆走人了。”隔壁专柜的促销员很神通地道。 “啊,真有性格!”柳小柳顿时向往起来。 周宝言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难道许嘉臻为了她和父亲闹僵了吗?可能吗?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一直没出现,就算他在香港,可是打个电话来解释一下那一晚的情景,或者是表白一下他的决心,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吧。 “嗯……您好。请问一下,周小姐在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周宝言回过神来,赶紧道,“我就是。”眼前的两位女人,分明不认识,周宝言又怀疑起来,“两位,是找我这位周小姐吗?” 稍高个子的女人笑起来,“周宝言小姐?”她伸出手来。 这女人看着有那么一丁点面熟,可是在哪儿见过呢?周宝言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旁的柳小柳碰了碰她胳膊,示意她看一眼柜台上的杂志,摊开的页面上,恰好是一个女人的大幅照片,周宝言恍然大悟,“啊,您是……” 女人笑起来,“我是心意的老板。设计师,外加推销员。”她身后的女人也跟着笑起来,“我叫姜芬芳。这位是我的助手,叫她小贝好了。” 周宝言伸出手去与她相握,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我孤陋寡闻……” 姜芬芳俏皮地挑挑眉毛,“不是你孤陋寡闻,而我们名气低微……不知道宝言可有时间坐下来一块喝杯咖啡?” 周宝言赶紧道,“当然当然。”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那么客气有礼,周宝言怎么可能不识抬举。 三人径直上楼去,周宝言有点纳闷,她想不出来眼前这俩女人找人会有什么事。 姜芬芳道,“其实这次来找宝言,我们是想和欢喜优品携手合作……”眼看周宝言一脸疑惑,微笑起来,“我们的裙子,我敢说,手工是勿庸置疑的,不过许多女生都说,要是裙子多些点缀就好了……我们就想到了欢喜优品……” 周宝言恍然大悟,喜道,“好啊好啊!” 姜芬芳大约是没想到周宝言的反应如此热烈,顿时也高兴起来,“我们可把每月新款图册发至你处,然后由你定蝴蝶结式样与点缀位置……” 周宝言心头早转动起来,如要在裙子上别上蝴蝶结,那么蝴蝶结上还可大作花样,比如粘贴亮片或是水晶珠子…… 姜芬芳又道,“与欢喜优品联合推出的裙装,我们就把它叫做,欢心,好不好?” 周宝言叹道,“好,真正好听!” 姜芬芳一笑,继续道,“我们每月按量付欢喜优品……” 她说了个数,周宝言又惊又喜,“这么看得起我们,在这基础上打个折扣吧。咱们都是本土原创,都不容易,原本就需要互相帮助!” 结果异常顺利谈下合作。 姜芬芳临走时,衷心地道,“很高兴认识您。” 周宝言伸手与她狠狠一握,“一起加油!” 回到专柜,立刻又听柳小柳八卦起了姜芬芳的传奇人生。只读到中学毕业,做了五年保姆,在网上认识一个老外,恋爱结婚,一年后又离婚,三十岁开始创建心意裙装。 周宝言听得很是赞叹,但转而奇怪起来,“你们俩,最近好像特别喜欢扎堆儿论八卦……” 夏清晨道,“姐姐,我未婚,她未嫁,总得给我们一点可发展机会嘛……” 柳小柳绯红了脸,抬起脚作势要踢人,“滚你的……” 周宝言笑咪咪地打量着他俩,点点道,“唔,我明白了。我这就走,给你们提供可发展机会。” 她刚走出华华百货,莫栩宇的电话来了,“我打算六一儿童节带欢喜去加勒比水上乐园。”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反而像是一项通知。 周宝言一口拒绝,“欢喜没空。” 莫栩宇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别忘了宝言,我现在看你可怜,暂时不逼你把欢喜交回给我,你可别逼我。” 他语气里隐隐的警告让周宝言不禁一凛。是的,她差点忘了。他随时等待着与她翻脸,以便把欢喜之事诉诸法律。 她的语气不由得微微软了下来,“可是欢喜不认识你,要怎么向她介绍你?” 莫栩宇笑了一下,“上次就跟她说过,我是她爸爸的朋友……” 紧接着,就等待时机告诉她,他其实才是她爸爸……周宝言咬得嘴唇都快破了。 “那么好吧,到时候我送她过去……” 莫栩宇道,“亲爱的,你得陪我们啊。六一儿童节啊,哪家不是爸爸妈妈一块陪着孩子的……” 周宝言恨道,“你别太过分。” 莫栩宇的声音温柔起来,“我想见你,宝言。” 如此温言软语,宝言听来只觉刺耳,她尖刻地道,“莫先生,请注意您的身份。” 莫栩宇很快恢复了正常,“后天早上九点,加勒比水上乐园见。” 电话刚挂断,便进来一条短信。宝言还以为是莫栩宇发来的,点开一看,却是陌生号码,某楼盘将于六一开盘,当天成交一次性付款可享受九二折,按揭九五折,地段佳,即日起预约,五千抵五万…… 周宝言突然心一动,埋藏在内心已然良久的愿望像雨后春笋,蹭蹭地冒了出来。 她当机立断,去看房! 她打了辆车,照着短信的地址念了一遍,出租车司机立刻笑了,“哟,买房子啊。” 周宝言奇道,“您怎么知道我要买房子?” 司机笑,“我今天都拉了好几拨奔那去的客人了。好地方啊,旁边就是即将建成的n市儿童公园……” 周宝言精神一振,“是吗?” 司机显然很是善谈,“唉,现在这年头啊,买套房子难死人,一年到头挣不了一个卫生间。难哪……” 楼盘名叫“童心缘”,位于n市新开发区,占地颇广,售楼部做得很是漂亮,童话古堡的造型让人眼前一亮,门前特意搭了草坪,搁着白色秋千椅,再往前一点,便是小小儿童游艺场,一群小孩子挤在海洋球池里,玩得不亦乐乎。 仅看这一幕,周宝言心里已然为之倾倒。不用说,欢喜那妞一定喜欢。 售楼部里人满为患,售楼小姐很是紧俏,周宝言只好自行拿了相关资料,然后挤在人群里,不时听这个售楼小姐说说,那个售楼小姐道道,总算听出了个大概。 此次开盘大约会推出600套房源,南北通透,一梯两户,难得的是户型多样,大小面积不等,开盘均价5888元——这价格在此地段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正因此如此,预约人数n多,开盘当天将从所有预约客户里抽出有限的幸运客户。周宝言在心里大概计算了一下,数千的预约,不过是六百套房子,那么买到房子的概率还不到十分之一。 突然听到售楼小姐善意地提醒道,“大家可以多交几个号,用朋友和亲戚的身份证缴付预约金……” 人群一阵骚动,这倒是个好主意,想必早有人这么打算了,此刻听到售楼小姐亲口说出来,更是拿下主意。 周宝言挤了半天,好不容易用自己的身份证交上了预约金。心里却无半丝欣喜,这么多人都抢着买房,自己未必有那个买得到的好运。 她郁郁地在楼盘周围走了一圈,到处尘土飞扬的,她站住脚,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心里涌过一阵热盼,能独自拥有一个家,那该是多好。 她独自去零零柒消磨时光。 服务生看到她,笑,“最近好像来的挺勤快。” 她回道,“是不是考虑给我办vip?” 服务生反应倒也快,“送你一杯果子酒。” 她挑了本杂志,坐在窗边细细地看。 有说话声细细地飘到耳朵里来,“我姐最近心情不好,我很担心……” 男人道,“我觉得,还是劝她别那么死心眼。” 女人叹道,“怎么劝?这种事?当年我就对她说过,人家不爱你,你别自讨苦吃,你猜她怎么答我的?她说,甘之如饴。” 这把声音好生熟悉,周宝言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循声看去。女子与男人就坐她隔壁台子,女子恰好背对着她,一头浓密卷发,很是漂亮。恰好她微微侧过脸来叫服务生,“……这里……” 周宝言看清她侧面,一下子便把她认了出来,是冯佳艺。一确认是她,周宝言忍不住把她身边的男人好生好量几眼。可以确定的是,此男人并非上次她在节目上配对成功的对象。这么说来,冯大小姐那时候果真就是一时的头脑发热罢了。眼前这男人眉清目秀,鼻梁上还架副黑框眼镜,样子斯文得不像话。 只听得男人说,“还是劝劝她的好,我觉得她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 冯佳艺道,“也不知道那女的究竟是谁,我只隐隐听说过好像是栩哥从前的旧同学……可是旧情叙叙就罢了,何必闹得要离婚这么认真?” 周宝言心一惊,下意识地侧侧身子,把面孔完全对着了窗外。看着玻璃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自己的影子,不觉有些失笑。她这是怎么了?好像很心虚似的。 男人道,“男人一固执起来,真是十头牛也拉不住……” 冯佳艺轻声喝道,“你这是提醒我吗?” 男人降低了声音,“就是提醒你,把我弄丢了可就再难找回来了……” 想必是男人做了些什么,冯佳艺便轻笑起来,“咄,旁边有人呢,你真是……” 周宝言有点不自在,于是重重地咳嗽一声。 不一会,身边的两人就站起身来,勾肩搭背地走人了。 周宝言这才容许自己转过身来,注视着一对男女的背影,虽然不喜欢冯佳艺,但内心里,她还是羡慕她。良好的家境,因此可以懒散地对待学习与生活;本身长得美,因此可以肆意地对待爱情…… 服务生走过来询问,“要不要再加一杯?”店里客人少,服务生都很悠闲,因此有空闲聊几句八卦。大约是看到周宝言留意刚离去的客人,于是道,“这个我认识,姓冯,很有名的腿模。” 周宝言吃了一惊,她记得冯佳艺是个小演员来着,怎么突然变成腿模了。再转而想想,有钱人家,爱干嘛干嘛,不奇怪。 服务生笑道,“姐姐怎么从来不带男朋友来?” 周宝言笑,“弟弟,过了啊。关心起客人的隐私来了。” 服务生仗着熟,并不怕,仍然笑,“我就特别受不了女孩子总形单影只的……” 周宝言温和地道,“再加一杯果子酒。” 服务生心领神会,乖乖地退了开去。 周宝言猜想自己大约是年纪大了,一听人问到男朋友什么的,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她想起许嘉臻来。 这个人,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长胖了点儿,要不然,晒黑了点? 她打开手机,一条条地翻阅他发来的那些短信,前天他说:“我买了张彩票,如果不中奖的话我就回去娶你。”昨天他说:“我猜你这个没良心的一定不会想我,但是我却没骨气地想念着你。” 她亦想念他。但是不能告诉他。 六一节的前一晚,林海峰特意打来电话,说是要回家吃饭。周宝言知道他一准是给欢喜准备了节日礼物,于是早早地便回到了霞姨家,和霞家一块准备晚饭。 林海峰去幼儿园接的欢喜,大约欢喜赖在一楼不肯走,非要舅舅背着上楼来,林海峰一上楼就喘着气抱怨,“马上就一年级小学生了,还要人背,真羞!” 欢喜才不觉得羞,嗓门放得老大,“趁我还小您啊多背点儿,以后我长大了,您想背都没机会了!” 林海峰骇笑,“这这这……这些都是谁教的?” 让周宝言意外的是,许嘉涅也来了。 “霞姨,我又来混饭吃了!”许嘉涅笑吟吟地道。 霞姨笑道,“我呀,恨不得你们天天来混饭吃才好。不然家里成天就一老一小,闷得慌。” 欢喜一听就不满意了,“婆婆的意思是说,跟欢喜在一起很闷吗?” 霞姨笑了,“哎哟,现在说话可得注意点儿,一不小心就被欢喜揪住小辨子不放。” 霞姨做了红烧肉,这原本是宝言和欢喜最喜欢的一道菜,但今晚的欢喜,突然在饭桌上惆怅起来,“我好想吃饺子。” 霞姨说:“那容易,明天婆婆就包饺子。” 欢喜还是很忧郁,“可是已经很久不见许嘉臻叔叔,我想和他一块吃饺子。” 周宝言真正哭笑不得。这孩子与许嘉臻,还真是感情深厚。她摸摸欢喜的小脑袋,“许嘉臻叔叔要是知道欢喜这么想念他,一定很高兴。” 欢喜抬起头来,“妈妈,我可不可以给许嘉臻叔叔打个电话?” 周宝言一口拒绝,“许嘉臻叔叔工作很忙,不喜欢人家打扰。” 欢喜立刻嘟起了小嘴,小汤匙在碗里敲来敲去。 许嘉涅轻咳一声,出来打圆场,“这样吧欢喜,许嘉臻叔叔一回来,我就告诉你好不好?让他马上来看你。” 但欢喜却又赌起气来,“算了。许嘉臻叔叔要是真想念欢喜的话,就不会这么久也不来看欢喜了。他既然不把欢喜放在心上,欢喜以后也不在乎他了。” 这这这……这小孩!许嘉涅和林海峰都忍俊不禁起来。 只有周宝言喜道,“对,做人就该这样。”她给欢喜挟只鸡腿,以示表扬,接着又道,“永远不去在乎不在意我们的人,这是真理。” 林海峰却不乐意了,白了周宝言一眼,“你不能这么教欢喜。” 周宝言道,“也是,欢喜还小,我早早教她识得真相,未免也太残忍了点儿。” 许嘉涅笑了,“宝言姐真坦白。” 霞姨问道,“嘉涅,你和海峰的公司做得怎么样?” 许嘉涅道,“还行。伯母放心,伙食费他是一定交得起的。” 林海峰嘀咕道,“也不看看你儿子多优秀的一人才,做这么点小生意算什么!” 第30章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3) 霞姨又道,“嘉涅,你有女朋友了没?” 许嘉涅笑了,“没呢。霞姨是不是有好介绍?” 霞姨筷子一搁,道,“还真有。隔壁家的阿婶说,有两个侄女,人长得不错,性格也好……” 林海峰皱皱眉头,“妈!” 霞姨道,“我答应阿婶了,这周让你们见个面。嘉涅和海峰一块去。” 嘉涅倒乖巧,立刻答道,“那好啊,天天对着电脑我都腻得想吐了,能跟美女一块喝茶,真是不胜荣幸。” 霞姨眉开眼笑,“还是嘉涅乖。” 冷不防欢喜道,“嘉涅叔叔好狡猾!” 周宝言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欢喜一本正经地,又道,“真不愧是许嘉臻叔叔的弟弟!” 这下子,连许嘉涅和林海峰都笑了起来。 周宝言的心温柔牵动了一下。看来欢喜和她一样,总是不自觉地就想到许嘉臻。原来她们俩的生活,不知不觉已然到处烙下他的印子。 宝言起身去厨房,不一会,许嘉涅跟了进来,宝言盛杯水,微笑道,“是要跟我说什么?” “如果大哥肯和康莉姐结婚,我妈妈会离开这里,去加拿大,然后,华姨会搬回老宅……”许嘉涅道。 宝言皱了皱眉,“你是说……” 她的心一径沉下去。他那么爱他母亲,一心盼望母亲会多一点快乐,这样的条件提出来,叫他怎么拒绝?虽然她一早告诫过自己,再爱他,也不要指望他。但想起他会因为这样的原因离开她,还是让她难过了。 许嘉涅道,“但是我哥他拒绝了。他说,他不会用自己的爱情来成全母亲的爱情,况且,这对我妈妈也不公平。也不能保证华姨一定幸福。” 宝言心头一怔,紧接着一喜,“他真的这么说吗?” 许嘉涅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华姨也没同意。” 宝言不禁有点懊悔,原来是她误会了华姨。那天还以为华姨是要来做说客,劝说她离开许嘉臻,华姨希望她去看望许嘉臻,也被她误以为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许嘉涅道,“我母亲还是去了加拿大。父亲的提议伤了她的心,这一次,她是真的下决心离开他。” 周宝言顿时愧疚起来,喃喃道,“对不起……” 许嘉涅好笑地看她一眼,“不不不,宝言姐,根本不关你的事。”他停顿一下,想必是知道宝言最想了解的还是许嘉涅的事,于是继续说道,“听说有家大型超市想高薪聘请我哥过去……他现在已经退出许氏,爱去哪就去哪,不过我估计他真要去那超市的话,我父亲一定暴跳如雷……” 周宝言微低了头,默默地笑了一下,“跟我说这么多……” 许嘉涅嘻嘻笑了,“就是想告诉你,你对于我大哥来说相当重要!” 周宝言道,“你们兄弟俩倒友爱。” 许嘉涅侧侧头,承认了,“这倒是真的。从小到大我哥就特别疼我。”他强调了一下,“我哥他是个好人!” 周宝言笑了,“好好好,等这个好人回来,我请他来我家吃饺子。” 许嘉涅目的达到,笑咪咪地走了出去。 欢喜踢踢踏踏地跑了进来,“妈妈妈妈,舅舅送我的新衣服,你看看漂亮不漂亮?” 周宝言把全身换了个新的欢喜好生打量了一番,不用说,这样的一套小洋装,一定价值不菲。还有欢喜头上的那个小发箍,也不会便宜。 “漂亮!其实欢喜天生丽质,不用特意打扮就已经很漂亮。”周宝言温柔地道。 欢喜答道,“我刚才也是这么跟舅舅说的。” 周宝言牵着欢喜小手出去,对林海峰道,“早知道峰哥出手这么大方,就应该叫你到我们专柜买几只蝴蝶结送欢喜的。” 林海峰怪叫起来,“哟哟哟,欢喜,你听听你妈妈这是什么话!” 欢喜严肃起来,“舅舅,我觉得妈妈说得对!”她侧头讨好妈妈,“这样我可以转送给妈妈,可以再卖一次……” 周宝言笑,“啊哟,欢喜真有生意头脑。” 欢喜受了夸奖,很是满意,她打算下楼去炫耀她的衣服,于是对林海峰道,“那么舅舅,你记住了啊。” 欢喜一出门,林海峰便叹道,“这孩子,真正聪明伶俐!” 许嘉涅道,“那当然,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孩子!” 周宝言的脸色顿时一黯,霞姨赶紧道,“海峰,刚才我交待的事,你可别忘了,小心我鞭子抽你!” “好好好……太后……” 周宝言心里微微慨叹了,也是,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孩子。她的父亲,那可不是一般的聪明伶俐…… 第二天便是六一儿童节,周宝言还未睡醒,欢喜的电话便打了来,“妈妈!你还没起床?” 一副质问的语气,那言之下意便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可以睡懒觉!周宝星睡眼惺忪地答道,“妈妈就这起了。” 欢喜已经迫不及待,“你快点儿。” 也是,快乐的时光稍纵即逝,所以需要争分夺秒。 等周宝言赶到霞姨家,欢喜已经牵着霞姨的手等在楼下了。远远看去,好像在闹别扭,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但一看到妈妈来了,立刻笑起来,大叫,“妈妈妈妈!” 撒开霞姨的手就朝欢喜奔了过来。周宝言微蹲下身子,伸出双手迎接欢喜的扑面而来。她与欢喜最喜欢玩这个游戏,每次欢喜都跑得远远的,然后回过头来叫,“妈妈!妈妈!”等宝言摆出迎接她的拥抱姿势,她便笑着飞奔过来。 她柔软的小小的身体扑到怀中,周宝言便觉得,把幸福搂了个满怀。 和霞姨道别,俩母女走出了小区大门。从路边传来几声短促的汽鸣声,周宝言回过头,恰好看到莫栩宇从一辆越野车上走了下来。 “嗨,欢喜!”他微笑着向欢喜打招呼。 欢喜微微侧着头看他,很快回忆起来,“呀,这个叔叔我认得……”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小了下去,顾忌地看了周宝言一眼。 周宝言强笑道,“妈妈后来才知道,这个叔叔果真是欢喜爸爸的朋友,所以啊,欢喜以后可以跟叔叔一块玩。” 欢喜松口气,笑了,“真的吗?”她立刻站到了莫栩宇身边,主动地牵住了他的手,仰起小小面孔,“叔叔,我爸爸是不是和你一样高?” 莫栩宇把她抱上车,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答道,“是啊,欢喜爸爸和叔叔一样高。” 欢喜又问,“那么欢喜爸爸是不是和叔叔一样帅?” 莫栩宇启动车子,重重地点点头,“那是一定的!” 欢喜还不肯罢休,继续追问,“那他是不是个好人?” 莫栩宇道,“那是必需的。” 欢喜沉默了一会,突然道,“那他为什么那么久不来看欢喜?” 莫栩宇顿时被噎住了。 周宝言一直默默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此刻便不得不出来为莫栩宇解围,“欢喜,叔叔在开车,你别老是问个不停。” 欢喜便不作声了。 莫栩宇思量了一下,说道,“欢喜爸爸从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而且,他非常非常地忙……” 突然间欢喜接上话,“他一定赚不到钱,所以不敢回来见我和妈妈……” 莫栩宇又被噎了一下。 欢喜又道,“你可不可以帮我转告我爸爸,等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回来看我,要不然我都长大了!” 莫栩宇的语气哽咽起来,“等欢喜上小学的时候,他一定会来看你的。” 欢喜这才放了心,转过头来安慰周宝言,“妈妈你不用伤心,爸爸就快回来了。” 周宝言微微侧过脸,害怕被欢喜发觉自己已经红掉了的眼圈,嘴里轻轻“嗯”了一声。 儿童节的加勒比,简直人满为患。莫栩宇叮嘱周宝言,“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票。” 周宝言突然冒出一句,“我还以为你在这里也享有特权。” 莫栩宇怔了一下,问道,“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享有特权了?” 周宝言呶呶嘴,“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 莫栩宇无奈,只好道,“人太多,把欢喜看紧点儿。” 周宝言有点动怒,“我都看了快六年了……” 莫栩宇败下阵来,掉头朝售票处走去。 排队买票的人太多,欢喜渐渐等得有点不耐烦,便道,“妈妈,我可不可以吃棉花糖?” 周宝言一看,原来不远处有好几个兜售棉花糖的小摊贩,她想了一想,微躬下身子道,“欢喜,你在这儿等妈妈,妈妈过去帮你买。” 欢喜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周宝言刚走到小摊贩面前,便看到几辆旅游大巴开了过来,她猜想应该也是到加勒比乐园游玩的游客,按一人一百元张票价计算,这游乐园一天的收入便很是可观!心下有些感叹,这什么破游乐园,赚的这么凶! 拿了棉花糖,周宝言兴冲冲地正待走回原地,一阵汹涌的人流挤来,生生把她拦截下来,等她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却发现欢喜不见了。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扬声叫道,“欢喜!” 心里暗自幻想着,调皮的欢喜说不定马上就蹦出来,脆生生地回应她,“妈妈,我在这里!” 但四下里皆是陌生的面孔,人声鼎沸,欢喜影踪全无。周宝言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再次扬声道,“欢喜!欢喜!” 茫茫人海,哪里有欢喜的影子。周宝言声音都颤抖起来,“欢喜……” 莫栩宇抓着票挤了过来,急问道,“怎么了?” 周宝言一把抓住他胳膊,眼泪便争先恐后地掉了下来,“欢喜不见了……栩宇,欢喜不见了……” 莫栩宇一怔,反手搂住周宝言肩膀,“你先别急,这里人这么多,欢喜不会无缘无故不见……可能是因为人多,她退到别的地方去了。别哭了,我们好好找找……” 周宝言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拼命地点点头。 莫栩宇牵了她手,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不时扬声叫,“欢喜!欢喜!” 周宝言心里充满了绝望,只懂得流泪。莫栩宇怕她支持不住,干脆半搂住她,一边着急地四下里寻问,“您好,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吗?穿着……” 周宝言喃喃自语道,“欢喜不见了,我也不活了……” 莫栩宇沉声道,“别胡说!你们俩都得给我好好活着!” 两人都一身汗,眼圈红肿,太阳光此刻酷热非常,周宝言半个身子都倚在莫栩宇身上,若是没了这个倚靠,只怕她早已瘫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把脆生生的声音,“妈妈!” 周宝言身子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熟悉的声音再叫了一声,“妈妈!” 没错!是欢喜!周宝言循声看去,不远处的大榕树下,一群零乱的人影当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可不就是欢喜! 周宝言扑了过去,一把把欢喜紧紧地搂在怀里,喜极而涕,“欢喜!”泪水扑簌簌掉下来,声音都哑了,“欢喜,你跑哪去了!” 第31章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4) 欢喜眨眨眼睛,清晰说道,“刚才有很多人哪,一下就把欢喜挤到一边去了。我不见了妈妈,就跟旁边小商店里的阿姨借了电话,打妈妈你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我又打给许嘉臻叔叔……” 周宝言吃了一惊,“什么?”这一定神,才注意到,欢喜身边站着的男人,可不就是许嘉臻。他脸色有些古怪,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她。 莫栩宇抢先道,“啊,嘉臻,谢谢你。” 周宝言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拂开了莫栩宇,不敢直视许嘉臻,半垂着眼帘,低声道,“你回来了……你怎么来了……” 许嘉臻没有理睬莫栩宇,淡淡对着周宝言道,“昨晚飞机晚点,我凌晨三点多才到。一醒来就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我去霞姨家,霞姨说,你带欢喜到这来了……于是,我就来了,刚到附近,就接到了欢喜的电话……” 周宝言喃喃道,“给我打电话了吗?”她低下头,赶紧去包里翻找手机,这才发现昨晚睡觉的时候把手机设为了震动,今早忘了改过来,因此,手机在包里无声地响动,而她竟是一点都没发觉。 她顾不得跟许嘉臻多话,把脸贴住了欢喜面孔,低声道,“欢喜,你吓死妈妈了……” 欢喜却有些不以为然,“妈妈,我又不是小孩子……” 莫栩宇轻轻咳嗽一声,“嘉臻,既然来了,就一块……” 许嘉臻打断了他,“我还有点争事要办,就不打扰两位雅兴了。先走一步。” 他转身就走。 欢喜赶紧叫他,“许嘉臻叔叔……” 他充耳不闻。 周宝言心下明白,他是真动了气。要不然无论如何不会置欢喜的叫声不顾。 莫栩宇温和地道,“走吧,欢喜,我们可以进去啦。” 欢喜却仰头看一眼周宝言,说道,“妈妈,欢喜想回家。”受了许嘉臻的冷落,小姑娘脸上尽是忧愁。 周宝言怔了一下,劝道,“可是你不是很想……” 欢喜闷闷不乐地道,“不想。” 莫栩宇道,“欢喜……” 突然间欢喜正色对他说道,“叔叔,这是我们的家事……” 莫栩宇被噎了一下,讪讪地侧过头,假装打量远处的风景。周宝言简直哭笑不得,但深知这小丫头犟劲上来,谁的话都不肯听。于是回过头,很是抱歉地对莫栩宇道,“不好意思,你看……” 莫栩宇倒也不以为意,很是平静地道,“那就下次吧。”他微笑着摸摸欢喜的头,“下次吧,下次叔叔请欢喜吃饭,顺便给欢喜讲一讲欢喜爸爸念书时候的故事好不好?” 这样的提议也没让欢喜展开笑脸,她只是很勉强地点点头,“好。” 莫栩宇心里五味杂陈,却是发作不得。这个孩子他从未尽过丝毫义务,坚决没有多话的资格。可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与自己百般生分,心头真是酸楚难当。 他不为人察觉地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他率先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欢喜紧绷着小脸,不肯说话。 周宝言心里挂念许嘉臻,也无心说话。 莫栩宇像是很认真地开着车,又像是满腹心事,也没说话。车里安静得出奇。 车子开到霞姨家楼下,欢喜自己打开车门,跳下车去,小跑着上了楼。 周宝言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欢喜平时很懂礼貌的。” 莫栩宇道,“看得出来,欢喜和嘉臻的感情很好。”他微笑了一下,“这样也好,她好歹也该叫他一声舅舅的。” 周宝言不愿与他在这话题上多说,于是简洁道,“我走了。” 莫栩宇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头又是一阵绞痛。这些年来,他一心只求达成理想及愿望,每每夜深人静总是安慰自己,虽然失去了想要的爱情,那也没什么,至少,如今的他今非昔比,年少时光里曾经轻蔑与欺侮他的人,如今都渴望与他攀上一点旧情。一个大男人,岂能太过儿女情长!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爱所带来的痛楚,却原来当真是万箭穿心,永远也不会习惯。 欢喜一回到家里,就嚷着困了,要睡觉,然后自己进了房,砰地关上了房门。 霞姨诧异起来,“欢喜这是怎么了?” 周宝言不做声,只疲惫地靠倒在沙发上。霞姨在她身边坐下,关切地问,“宝言,今早嘉臻来过了。你们俩没什么吧?” 周宝言勉强笑笑,“没什么。” 霞姨语重心长,“碰到一个好男人不容易,如果刚好这个好男人又是自己喜欢的,那就更不容易。宝言哪,做人是万万不可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绳索的!” 周宝言轻声为自己辩解,“霞姨,我没有……” 霞姨叹了口气,“你也别嘴硬,霞姨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些什么,霞姨多少都懂得点儿!” 周宝言站了起来,“霞姨更年期了吧。我走了,不听你唠叨了。” 霞姨嗔道,“现在就嫌霞姨唠叨了……” 周宝言笑,“我明天回来吃饭,亲自包顿饺子哄哄欢喜。” 霞姨赶紧道,“那我下午去超市买面粉,家里头没了呢……” 周宝言道,“那我走了……” 她敲敲欢喜的房门,叫道,“欢喜!欢喜!”里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她是故意不答呢还是真睡着了,宝言无奈,只得拎包走人。 她无心去专柜,一个人上了公车,晃荡一下午。手机一直捏在手里,有心想给许嘉臻打个电话,勇气却是不够,手指轻抚在键上,却始终没摁下去。 而他也没打来。 她心里只想着,他也没打来……他也没打来…… 他一直迁就她,容忍她,这场感情关系里,她一直是被动的那一个。而这被动,皆因她对他,始终不能打开心扉,她对爱情的来临和未来,充满怀疑与担忧。 她上微博发条疑问,请教万能的微博友们,她这样对不对? 有人说,学会自我保护,才不容易受伤害,支持你。 但有一个人骂,“你这种人,活该得不到幸福!” 周宝言被骂得一惊,再也忍不住,立刻跳起来去打车,直奔春江园。 其实这只是第二次到他家。他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总是他赖在她小小的窝里,每次他试探着邀请她去他家,她总是飞快地载住他的话头。她对自己这种无谓的自尊心也束手无策。 她深吸一口气,摁下门铃。许久也没人应。她再摁,还是没反应。她气馁,看来,果然不在家。也是,他的生活原本五彩斑斓,许是认识了她,这才有所收敛。今天被她气到,自然更要去买酒寻欢了。 她颓丧地拿出手机,很是想给他打个电话,但犹豫着,还是算了。她真的怕,怕他不接电话,又怕他冷冰冰地询问她,“周小姐有事找我?”是的是的,她可以预见,他就那德性。 站得累了,干脆坐到地板上。就坐这里等他好了,他如果一整夜不回来,那么她就悄悄回家去,从此再也不会找他。 时间一点点地逝去,她在心里祈祷着,回来吧回来吧,这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不不不,是给我自己的,是我容许自己,这一生,最后傻这么一次。嘉臻,拜托你回来…… 大约是昨晚没睡好,倦意渐渐袭来,周宝言倚靠着墙,本来只想微眯着双眼小憩一下,没想到睡了过去。 突然间惊醒过来时,双目之前赫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一下身子。 眼前的男人微蹙着眉,冷冷地看着她,淡淡地道,“你在这干什么?” 周宝言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半晌才支吾道,“我……我……来卖保险……” 他的唇角涌上一丝讥笑,“是吗?” 她鼓足勇气,伸手去抚摸他面孔,小心翼翼地道,“你生气了?” 他微微别开脸,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碰触,“我有什么气好生的?”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周小姐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她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勇气,像塔罗牌,被人轻轻一推,哗啦啦地尽数倾倒下来。她呆呆地看着他,眼底涌上泪水。怕自己会哭出声来,她努力站起身子,径直跨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她的泪便争先恐后地掉了下来。 蓦然间,电梯门被人生生拨开,怒气勃然的男人冲了进来,瞪着她吼,“你哄哄我就不行啊!哄哄我啊,叫我别再生气啦,以后你都不会惹我生气……”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气恼地斜睨着她,硬邦邦地道,“干嘛哭?” 心里的喜悦像丁点墨迹掉进水里,温柔地缓缓地洇开,她语气尚还哽咽着,“我想卖你保险,你不肯买,我难过,就哭了呗……” 他冷哼一声,“还会说俏皮话……” 冷不防地,她微微踮起脚来,迅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他怔住了,她的脸也变得一片潮红,双眼含笑看着他。 他喃喃道,“好家伙,你敢惹我……”他近乎粗鲁地一把搂过她,狠狠地咬住她的唇,她一阵吃痛,想挣开,他却更紧了手臂,几乎把她整个人勒到自己身体里去。 看他这么强硬,她便放弃了挣扎,顺从地开始回应起他来。身体与身体紧贴在一起,才觉得了想念原来那么是深切,渴望是那么强烈…… 眼看电梯降到了一楼,就要缓缓打开,许嘉臻腾出一只手,再度摁下“18”……电梯刚刚启开的一条缝立刻又合拢上…… 许嘉臻惩罚性地轻咬着周宝言的耳垂,“你想卖什么样的保险给我?” 周宝言被他吻得有气无力,此刻这男人的手又不甘落后地侵袭她柔软的胸而去,她想抗议一下,但唇里只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电梯叮一声打开,许嘉臻几乎半抱着她出了电梯,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门,再用脚把门狠狠踢上,目光紧盯着她,唇角浮起一缕狰狞的笑,“把爷侍候好了,你的要求爷全准了。” 她双手攀附着他脖颈,轻笑道,“我要爷侍候我……” 他微微用力,便把她挤压在墙上,动作粗暴地扯下她衣裙,她故作惊骇地叫起来,“住手,你这流氓……” 他笑盈盈地看着她,温柔地吻住她,低语道,“我爱你,宝言……” 他今天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喜的,没想到的是,她倒先给了他一个意外。明知道她并非那种摇摆不定的人,但却又深知欢喜于她的意义非同小可,照她的性子,为了欢喜忍辱负重也不是没有可能。看到莫栩宇紧拥着宝言的情形,他第一感觉到的并非恼恨,而是害怕。害怕从此后,会与宝言形同陌路。 他的手掌略微冰凉,在她身上激起阵阵涟漪,他像小兽一样恋恋不舍地噬咬着她身上的每寸肌肤,哑着喉咙命令她,“来,抱紧我……”他绵绵不绝地追问着她,“想我了没有?想没有?有多想……” 她主动迎向他,“你说呢?” 一切语言在此刻都是多余的,他与她忘我地纠缠在一起,微微月光自敞开的窗投影进来,远处似有风声,又像传来池塘里的隐隐哇鸣,全世界只剩下他与她。 世界如此安静美好。 第32章 亲爱的,我们相爱吧(1) 一周后,姜芬芳打来电话,说是“欢心”专柜已经开设。周宝言忙道,“明天早上九点前就会把货送过去。” 姜芬芳笑,“十点准时上架。我们在微博开展了转发送不停的有奖活动,希望可以有收获。” 周宝言立刻忐忑起来,“会不会不博客人喜欢?” 姜芬芳笑,“宝言这么没自信?我可不喜欢做亏本生意,当然是看好你才找的你……” 周宝言羞赧道,“我是怕辜负你……” 姜芬芳安抚她,“就算开头不如我想像的那么好,但我很有信心,未来会越来越好。” 周宝言衷心道,“希望如你所言才好。” 挂了电话,她催促夏清晨,“你打电话催一下工人,所有货要在五点前送过来。明天八点,你亲自送去心意,顺便看看专柜那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这一次时间太赶,他们只来得及为五十件裙装设计配款蝴蝶结,不得不说,看上去斯文得有些寡淡的裙子,配上他们特意设计的蝴蝶结,立刻增添了数分美貌,连柳小柳都忍不住自夸起来,“心意挑中我们,算她们有福气!” 倒是周宝言觉得不好意思,“嘘!别这么说!让别人听见笑话!” 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还真是喜滋滋的。立刻计算着要去许嘉臻处讨要奖励。 刚想到许嘉臻,他的电话便来了,周宝言侧过身去,接了电话,“喂……” 那头却奶声奶气地,“妈妈!”分明是欢喜! 周宝言又惊又喜,“咦,欢喜,你怎么和许嘉臻叔叔在一起?” 欢喜显然很高兴,“许嘉臻叔叔来接我放学!他说昨天的态度不好,非常对不住欢喜,所以呢,今天特意来接欢喜放学……” 周宝言心里涌过一阵温柔的暖流,和声道,“啊哟,欢喜好幸福哦。妈妈都没人接。” 欢喜咯咯地笑起来,“妈妈,许嘉臻叔叔说我们在家包饺子等你。” 这个电话挂断,周宝言哪还有心继续呆在柜台,于是简单交待两句,迫不急待地打个车回家去。 结果她到家了许嘉臻和欢喜都还没到家,霞姨笑了,“怎么?雨过天晴了?” 周宝言红了脸,嗔道,“霞姨!” 霞姨呵呵直笑。 “我打电话叫峰哥回来吃饭!”宝言转移话题。 门锁轻声一响,欢喜的声音先扑进来,“婆婆!我回来啦!”紧接着发现周宝言,吃了一惊,“哎哟妈妈!” 许嘉臻也吃了一惊,颇为意味深长地道,“速度很快啊。” 欢喜最为开心,叫道,“包饺子啰!包饺子啰!婆婆,你剁好馅了没有?” 霞姨答道,“剁好啦!来来来,欢喜快来帮忙婆婆……” 客厅里只剩下许嘉臻和宝言,许嘉臻微微一笑,迅速地凑上来在她颊边亲吻一下,轻声道,“是不是等不及要见我,所以早早就收工了?” 周宝言附和道,“是啊是啊……不知道有多想见你呢!” 许嘉臻立刻打蛇随棍上,悄声建议道,“那不如搬去和我一块住?好不好?” 周宝言瞪他一眼,“胡说些什么!” 许嘉臻威胁道,“不答应就亲到你答应为止……”再凑上来就要亲吻她。 周宝言吓一跳,立刻跳开,大叫,“欢喜欢喜……” 欢喜探出半个身子,“干嘛妈妈?” 许嘉臻咧开嘴笑,“你妈妈说,她想尝一下你刚买的冰淇淋,哎哟,真是嘴馋。欢喜你怎么有这种妈妈!” 欢喜眨巴着大眼睛,露出甜甜的笑容,“其实这也是我多年来的疑惑来着。” 周宝言严肃地咳嗽一声,质问道,“欢喜,你在学校一天到晚到底都学点啥?一丫头片子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欢喜迅速缩回脑袋,大叫,“许嘉臻叔叔,快来帮我把碗拿出去……” 许嘉臻大声道,“好嘞,来啦!” 这小屋里好些天没有这么欢快的气氛了,周宝言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笑容来。 她转而给林海峰打电话,林海峰的手机却转入了语音信箱,周宝言给他留言,“晚上回来吃饭吧。” 但林海峰一直未回复,人也没出现。晚餐吃得很是开心,许嘉臻和欢喜比赛着说冷笑话以及玩脑筋急转弯,输了的人就要刮鼻子。 “汉字里的哪一个字最酷?”欢喜得意洋洋地问。 许嘉臻皱起眉头,“什么字最酷?没听说过哦……”他求助地看一眼周宝言。 他已经输了好几场,欢喜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那么多脑筋急转弯,什么“绿豆从楼下跌下来,会变成什么?”又什么“萝卜喝醉了,会变成什么?”他全都答不上来。 欢喜已经抢着道,“妈妈也不知道的!” 周宝言道,“是啊,我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字?或者张字?姓这些人特别多嘛!” 许嘉臻赶紧探询地看一眼欢喜。 欢喜得意地摇摇头,大声说出答案,“丁字酷(丁字裤)!” 许嘉臻和周宝言同时一怔,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这一晚欢喜愣是磨到十一点多才肯上床,挤坐在周宝言和许嘉臻中间,突然便天真发问,“妈妈,以后我们都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吗?” 周宝言出其不意,呆了一下。倒是许嘉臻立刻答道,“那当然。”说着便在欢喜额上亲了一下,“欢喜乖乖地去睡罢,许嘉臻叔叔向你保证,许嘉臻叔叔永远都会疼爱欢喜。” 欢喜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跳下沙发跟着霞姨进了房。 宝言道,“这承诺太郑重了。” 许嘉臻看着她,“你怕?” 宝言坦白道,“对。我是怕。我怕你做不到。” 许嘉臻道,“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宝言微微一笑,苦涩地道,“我只是不能相信这命运。” 许嘉臻转过话题,“我听说心意找你合作?” 周宝言道,“是啊。” 许嘉臻微笑起来,“是否没想过会有今日?” 周宝言看他一眼,颇具意味地道,“我也没想过会遇上你。” 许嘉臻道,“所以说,别畏惧。未来比我们想像的要好。” 周宝言低下头,轻笑一下,“走吧,我们回去吧。” 两人下了楼,周宝言的手机响起来,竟然林海峰。周宝言一接通电话,就喝道,“你搞什么,现在才复电话,知不知道等你一晚上呢。欢喜说了,舅舅不是好舅舅……” 林海峰的声音有些沙哑,“佳美自杀……” 周宝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林海峰的声音提高了一点,语音都在颤抖,“她吞服大量安眠药……现在还未清醒……” 周宝言“啊”地一声,“怎么会?为什么?” 林海峰苦涩道,“老公坚持要离婚,她不肯……她真傻她真傻!!” 周宝言简单道,“你在哪?等我,我马上过去。”她挂了电话对许嘉臻道,“冯佳美自杀……” 许嘉臻大吃一惊,“什么?” 周宝言道,“现在人民医院,我们马上过去。” 许嘉臻理智尚存,立刻摁住宝言手臂,“你不能去。我去。” 周宝言正要反驳,突然醒觉过来,自己实在没立场前去。 “我先送你回家。”许嘉臻踩下油门。 正在此时,许嘉臻的电话也响起来,“是佳艺……”他解释道,接起手机,“佳艺……” 那头的佳艺已经泣不成声,“臻哥,我姐她……” 许嘉臻沉声道,“我马上过来。” 他把车子开得飞快,两家关系自小就特别亲近,许嘉臻兄弟二人与冯佳美姐妹俩可以说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上学后聚少离多,但彼此间的情谊始终深厚。冯佳美的性格他最为了解,除非不爱,如果一旦爱上,便势如飞蛾扑火,不粉骨碎身绝不肯回头。她与林海峰恋爱之时,他是满心赞成的,只因察觉她是被动的一方,林海峰自然深爱她,但她,可能爱上的不过是他的爱而已,而这样的关系,其实是安全的,可靠的,至少,她不会受到伤害。直至莫栩宇出现…… 男人也总是最了解男人。他一眼便看穿莫栩宇,他并不爱她,但她不在乎,只要他在身边就好,而她笃信,终有一日,他亦会爱她。许嘉臻亦曾苦口婆心相劝,冯佳美只一句话便挡了回来,“等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众多纷纭往事都在此刻涌上心头来,许嘉臻紧抿着唇,在小区门口放下周宝言,周宝言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他亦无话,踩一脚油门,车子飞速驶离。 等他赶到人民医院,冯佳艺已哭着扑了过来,他伸手搂住她,情不自禁也泪盈满眶。 “现在情况怎么样?”他低声问道。 “还在抢救。医生说服药量过重,哪怕能救过来,清醒的机会也很小……”冯佳艺泣不成声。 许嘉臻心头难过,但也强撑着安慰她,“别担心,一定没事的……”他转头看看,发现了林海峰,皱了皱眉头,“莫栩宇呢?” 他从来不喜欢莫栩宇,甚少称他表姐夫。此刻更觉这个男人万般该死,叫他名字已是给足他脸。 “他今天去北海,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在回程路上,应该也快到了……”冯佳艺低声道,“我还没告诉爸妈……你知道,爸有心脏病,我怕他受不了,他从小就最疼姐姐……”冯佳艺又哭起来。 许嘉臻道,“嗯,做得对。等佳美醒来,一切雨过天晴,谁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冯佳艺迷茫地抬起头来,“会吗?” 许嘉臻肯定地点点头,“会的。一定会。” 半个小时后,冯佳美终于自急救室推出来,一行人迎上去,医生只道,“已经给病人洗胃,身体大体没什么问题了,但是……”医生皱了皱眉头,“病人的生存意志很薄弱,她……嗯,有点不愿意醒来,你们多想想办法吧……” 冯佳艺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再道,“病人能不能醒来,就看她自己了。” 冯佳艺腿一软,许嘉臻即刻扶住她,冯佳艺苦涩地道,“你看,我姐姐她,根本不想再醒来……” 许嘉臻道,“我们不会由得她胡来。” 才转至病房安排妥当,莫栩宇终于来到。林海峰一看到他,犹见仇敌,分外眼红,不由分说上去就是狠狠一拳头。莫栩宇不躲不避,嘴角立刻渗出血迹。林海峰还待再打,莫栩宇伸手档住他,冷冷看他一眼,“各人生命各自珍爱,千万莫把责任怪罪于他人。” 这话本有道理,可在此刻听来,只让人万箭钻心。 冯佳艺泪水涟涟,“姐夫,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们一直好好地,怎么搞成这样?” 几乎同时,林海峰怒吼出声,“佳美为你弄成这样,你还说这种话!” 莫栩宇置若罔闻,径直走到病床边坐下,缓缓拿起冯佳美的手,林海峰又是一声怒吼,“你放开她!”说着便要冲过去,许嘉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或许他可以让佳美愿意醒来……”许嘉臻低声道。 莫栩宇把冯佳美的手贴在面上,极其温柔地道,“佳美,我知道你爱我……我不想对你说对不起,因为我知道你特别不愿意听这三个字。我也不想说你很傻,因为如果换了我,我也许也会这么做。但是无论如何,佳美,我不会改变心意。我要离开你,无论你死了,还是活着,我都已决定离开你。” 冯佳艺惊骇叫道,“姐夫,你在说些什么!” 林海峰伤心之极,红着眼圈对许嘉臻道,“嘉臻,你说,你说这男人,怎么这么狠!佳美她,怎么这么傻!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想不开!!” 莫栩宇继续道,“佳美,你死了,对我毫无意义。纵然会对你有一些歉疚,但那都只是暂时的。我会慢慢忘记你,甚至说不定还要感激你,就这么决绝地放过了我。倒不如你醒来,活生生地憎恨我,使劲儿为难我,也许这样,我才没办法使你与我的生活剥离……”他的语气温柔平和,像是在与她絮叨家常事。 病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窗外有丁点轻微地风吹过的声响,突然间,冯佳艺轻轻惊叫一声,“我姐……” 她扑上来,眼泪又落了满脸,“我姐……她手动了……” 林海峰立刻摁下召唤铃。 凌晨五点,冯佳美终于睁开眼睛。 她只凝视着莫栩宇的面孔,刚从生死场上走了一圈,她意外地镇定与平静,“你说得对,我死了,对你毫无意义。从今天起,我要好好活着……” 莫栩宇点点头,温和地道,“你醒了,那就好。” 他徐徐站起身来,像对冯佳美,又像对所有人,温文尔雅地说:“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他果真转身向病房外走去。 冯佳艺情急,叫一声,“姐夫!” 冯佳美道,“算了。佳艺……”她的泪滚滚而下。 林海峰倒杯温开水,“来,佳美,喝点儿水。” 冯佳美摇摇头,“我不想喝。” 许嘉臻开了口,“喝水,然后吃点粥。不爱你的人,你病了,或者你死了,他丝毫不会心疼。这道理太浅显,你不可能不懂。如果真要他痛,那不如亲自上前捅他一刀的好……” 林海峰推他一把,斥道,“胡说八道。” 许嘉臻道,“你只是失去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冯佳美努力地笑了一下,“行了,我知道了。”她就着林海峰的手喝了点儿水,“我觉得好累,我要睡一下,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林海峰抢着道,“我在这里陪你。” 冯佳美迟疑一下,点点头,“好。” 冯佳艺道,“姐……” 冯佳美又是一笑,“别担心,我真的没事。至少不会再去寻死。死过一次,再不会想第二次。” 许嘉臻道,“那就好……那我和佳艺先回去。海峰,我表姐就交给你了……” “好。”林海峰的目光只停留在冯佳美身上。 走出病房,冯佳艺便先叹道,“幸好还有峰哥在她身边。”转而又道,“我姐夫爱的女人是谁?”心头虽然对莫栩宇很是怨怼,但仍然顺口叫出来姐夫。 许嘉臻心头一凛,搪塞道,“你不如自己去问他。” 冯佳艺冷冷道,“我还真想亲自去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他如此神魂颠倒……” 许嘉臻故意玩笑,“不服气了是吧,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冯佳艺立刻涨红了脸,嚷道,“你胡说些什么!” 许嘉臻道,“你看你看,我什么都没说,你反应就这么强烈……” 冯佳艺白他一眼,“你这个人最讨厌!我自己叫车,不劳你送了!”不等许嘉臻回答,她转过身,蹬着高跟鞋叩叩地走远。 许嘉臻这才觉得浑身困得不行,拿出手机拨给周宝言,周宝言想必一晚也没睡好,一直在等待他的电话,电话刚接通,便传来了她急切的声音,“嘉臻……” 第33章 亲爱的,我们相爱吧(2) “人没事……”许嘉臻道。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也落得了伤心人的下场,他会不会和冯佳美一样,了无生趣,只想一睡不起? 周宝言松了口气,“呵,那就好……” 她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同情冯佳美,因为爱过,才知情的重和痛。那种痛,是连呼吸都困难的撕裂。她清晰记得从前的自己,恨不得这世界毁灭,恨不得自己消失。勿用劝,什么道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是冠冕堂皇,但终归是纸上谈兵。 “我先回家睡一会……”许嘉臻道。 “好。”周宝言道。 她想了一下,拎包出门。包里的隔袋里有一把许嘉臻的门匙。昨晚他执意给她,她执意不肯拿。结果回家后,偶尔自隔袋拿身份证,才发现钥匙静悄悄地躺在其中。他没提起,她亦不做声。 她去一趟菜市场,买了大包小包,直接打车去了春江园。打开房门的时候,有些担心许嘉臻会发现。但是并没有。他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蹲在他身边看他,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他的双眼,他微薄的唇……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好像越是和他在一起,就越是对他倾心不已。 她上网搜索一堆食谱,挑了几个最简单的细细阅读,然后进了厨房。第一次没有嫌弃锅碗瓢盆的琐碎,她虽然手忙脚乱,但眼看着汤菜分别出锅,心里还是非常地有成就感。 等一切弄妥当,再回到客厅,许嘉臻还在熟睡。这人,一定是累坏了。身体上的困倦与心里上的焦虑混杂在一起,确实让人难以负荷。 周宝言在地毯上坐下,打开电视来看。不知不觉地,竟然也睡了过去。朦胧中,像是有只小狗的尾巴扫过面孔,痒痒地令人难受。她侧侧脸,不耐烦地嘀咕,“走开……” 可那只小狗不依不饶,甚至涎过嘴来,在她脸上一个劲地亲,她气急,蹦起来叫,“喂,好讨厌……” 人蓦地惊醒过来,眼前赫然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她顿时羞赧了满脸,喃喃道,“我以为是小狗……” 他愣了一下,立刻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什么,说人家是小狗!” 她赶紧嘻笑着道,“哪有哪有,我是说,我梦里看到一只小狗,好缠人的!” 他凑上来亲她脸一下,大约是觉得不够,又反复在她唇上亲了亲,她张大眼睛看着他,忍住笑,问道,“是不是越发爱我了?” 许嘉臻没回答,只把手探进了她衣服里,轻而易举地便撩开了她内衣的暗扣。 她脸上一热,低声抗议道,“喂……” 许嘉臻搂紧她,把她身子轻轻一抬,让她坐到了自己身上,火热的唇便沿着她美好的胸线亲吻下去。周宝言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悄声道,“别这样……大清早地……” 他嗞地一声笑,“大清早地,正是锻炼身体的大好时机呢……” 他略一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一边亲吻着她,一边去剥她裙子,她还要不肯,突然听到他喃喃道,“真好,宝言,你在我身边,真好……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她的心一动。想必是冯佳美的自杀让他不安了,担心冯佳美的安危是一回事,而内心深处,他想必也忧虑着,莫栩宇会自他手中夺去她。 她搂住他脖颈,已然赤裸的身子温柔地贴紧了他,“嘉臻,我爱你,直至你不爱我之时,我仍爱你……” 她曾经以为,她一生都不会再说“爱”这个字。她亦以为,她所有的激情与热忱,都在多年前用之贻尽。她更以为,她自此后,丧失了去爱去信任的能力。但事实上,她好端端地活过来了,安然无恙地淌过了那段不堪的初次情事,那些痛那些伤,都成了风干的记忆,即便想起来还会隐隐作痛,却不会再阻碍她的生活。 许嘉臻温柔地咬住她的唇,齿间用点微力,以至于她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他低语道,“我如果不再爱你,那一定是我离开了这世界……” 她眨眨眼睛,微含着泪光发笑,“好土……好肉麻……” 他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她,哪一种才真正叫肉麻…… 接下来的两周,欢心专柜好消息频传,营业额一日更比一日上涨,喜得姜芬芳打来电话,“宝言,谢谢你的欢喜优品!” 周宝言觉得很是不好意思,赶紧道,“哪里的话!主要还是心意的裙子漂亮!” 姜芬芳哈哈大笑,爽朗地道,“等忙完这一阵,一定要和宝言好好喝一杯!” 周宝言笑,“一定一定!” 周宝言心头欢喜无限,赶紧打电话向许嘉臻报喜,许嘉臻在那头笑,“好啊好啊,以后我要是没工作了,还有你养我。” 周宝言想起那一直流传不断的绯言,心头一震,故意平淡地问,“你真离开许氏了?” 许嘉臻避重就轻,“别担心,咱好歹也一青年才俊,不怕找不到工作。” 周宝言道,“可是,嘉臻……” 许嘉臻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打个哈欠道,“哎哟,好困。下班了帮我按摩下?” 周宝言道,“你想得美!” 许嘉臻嬉笑道,“那我帮你按!” 周宝言哭笑不得,“又来了,每天都这一套说辞,腻不腻啊你!” 许嘉臻轻笑一阵,正色起来,“妈妈说晚上请我们俩吃饭。” 周宝言“啊哟”一声,“怎么敢担当得起请这个字,不过说真的,一直东奔西忙,当初说好要去陪她读读书解解闷,结果没去几次……” 许嘉臻道,“哎呀,那其实只是我妈妈的借口罢了。她这是一箭双雕啊!又能见见儿子喜欢的姑娘,又还有儿子的相陪。” 周宝言突然想起来,问道,“华姨知不知道我有个孩子?” 许嘉臻轻松一笑,说道,“那是当然。” 周宝言心里一惊,疑惑道,“那她还……” 许嘉臻像是明白她想说些什么,抢在她前面,轻声斥道,“你呀你!有孩子怎么了?有孩子的女人就不能谈恋爱不能得到幸福了?” 周宝言犹豫一刻,问道,“你没全都告诉华姨吧。” 许嘉臻道,“在没征得你的同意下,我自然不会。欢喜是你的女儿,不是吗?” 周宝言展颜一笑,“对。欢喜确是我的女儿。”但很快又担忧起来,“难道华姨什么都没说?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未婚妈妈啊!” 许嘉臻道,“她有说。她说,年轻的时候,谁都有可能爱过一个人渣,没什么好奇怪。” 周宝言心里大为感动,感慨道,“你有个好妈妈。” 许嘉臻温和地道,“宝言你也是个好妈妈。” 周宝言笑,“谢谢夸奖。”手机传来“嘀”一声,她赶紧道,“先这样,眉眉找我。等会打给你。” “好。”许嘉臻先挂断。 周宝言转而打给朱眉眉,“怎么样,美女?” 朱眉眉的声音有些沙哑,“宝言……” 一听她这声音,周宝言便有些紧张起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在哪?我陪你去医院……” 朱眉眉道,“我在零零柒。” 听她这么一说,周宝言先松下一口气,但很快又气恼起来,“喂,你大着个肚子,成天跑零零柒干嘛?这种时候是要讲究点胎教的嘛,你要去就去点图书馆啊什么的,难道你希望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喜欢往酒吧跑啊……” 朱眉眉道,“我心情不好,想过来坐坐。” 周宝言道,“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我刚刚才说要注意胎教,作为一名孕妇,你应该随时保持愉快的心情……” 朱眉眉道,“她死了。” 周宝言吃了一惊,“谁?谁死了?” 朱眉眉道,“陈家伟的老婆。” 周宝言更是惊骇,忙道,“你等我一会,我马上过来。” 她匆匆出门去打车,一边给许嘉臻打电话,“眉眉那儿有点事,你自己解决晚饭,乖,晚点请你吃宵夜。” 许嘉臻很是委屈,嗡声道,“我要按摩……” 周宝言哄孩子一般,“好好好……” 等周宝言赶到零零柒,朱眉眉已经为她点好了酒,“小弟弟说是老板自己酿的,味道很不错,特地推荐我们尝尝。我倒想喝……你多喝两杯,算是帮我一块喝了。” 周宝言倒也渴了,毫不客气地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果然味道与平时喝的大有不同,带点清香,沁人心脾,周宝言忍不住赞道,“咦,果然好喝。” 朱眉眉慢条斯理地切块牛排,自己并不吃,而是推到周宝言面前,“哪,这个也代我吃了吧……” 周宝言呵呵一笑,“怎么样,怀着孩子很辛苦吧。” 朱眉眉长叹一声,“可不是。真不知道你当时年纪轻轻,是怎么熬过来的。” 周宝言微笑不语。 不是她刻意想要瞒着朱眉眉,而是出于保护欢喜的小小私心,只希望她的身世,越少人知道越好。 周宝言示意服务再上酒,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朱眉眉却道,“你的手……” 周宝言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把你的手伸过来……”朱眉眉握住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口上,“心跳……心是不是跳得很快?” 周宝言踌躇道,“好像有点儿。”她突然怀疑起来,“怎么了?难道他老婆的死与你有关?不是吧,你别吓我!” 朱眉眉松开宝言的手,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 陈家伟打来电话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又是老生常谈,却不想,他还没开口便先饮泣起来,她吃了一惊,在她眼里,这个男人,天蹋下来都不会动动眉毛,怎么突然哭了? 直至他说:“她走了……” 她还不明白。 他抽抽噎噎,良久她才弄清事情原委。他们没有再提及离婚之事,但彼此显然再回不到从前,常常呆在一起,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觉得对她不住,加倍地对她好,事无巨细,统统包揽。 上周五天是他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他们说好去看一场电影。是一部很普通的片子,他甚至没记住片名。他觉得羞愧,坐在妻子身边,他想起的却是与朱眉眉的第一次握手,便是在影院里,藉着晕暗的光线,他悄悄地把手掌覆在了朱眉眉的手背上。 电影散场,他把她推到路边台阶旁,叮嘱她,“我去拿车,你在这等我会。” 等他开车回来,却发现一群人围在此处,叽叽喳喳地议论不停。他突然有不详预感,挤进人群中,赫然发现她连人带车倒在一辆轿车车轮下。 轿车司机正大喊冤枉,“……我可是正常行驶,谁知道她会突然冲出来……” 他红了眼,冲上去揪住司机没头没脑地打。 送她去医院的途中,她静静地停止了呼吸,手一直握着他的。他哭成了个泪人。 路边就有摄像头,事实证明她不知为何突然窜出马路,好像是有十二分的紧急事因此着急着要横穿马路至对面,这场车祸的主要责任人便是她自己……轿车司机自认倒霉,愿意承担一切丧葬费用。 就这么简单,与他一场夫妻,曾经耳鬓厮磨过2190个日夜的女人以及爱人,就这么消失了。 就在昨晚,他终于能够平静下来,一一收拾她遗留下来的东西,整整一夜,他都在回忆带来的痛楚与泪水中度过,凌晨的时候,他发现了她留给他最后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美,照片后面,有她的笔迹:“记住我,但不必时时想起我。如要不辜负我,就一定要幸福快乐。” 蓦然间,他浑身都僵硬起来。 说到这里,朱眉眉的语音有些怪异,周宝言也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半晌,才惊疑不定地缓缓道,“你们怀疑她是……” 朱眉眉垂下眼帘,“她最近被检查出患上肾病,但一直紧瞒着陈家伟,陈家伟也一直以为她去医院,不过是例行体检……”她还是难过了,“不管怎么说,还是他的疏忽,他如果多用点心,就会发觉她身体上的不适与情绪上的波动。”她哽咽起来,“宝言,你知道吗?我觉得,是我们逼死了她……” 周宝言赶紧捂住她的嘴,轻但严厉地道,“别胡说,那只是一场意外。” 朱眉眉迷茫地看着她,“真的吗?” 周宝言知道,此刻的朱眉眉,最需要的就是强有力的精神支撑,一个措辞不当,更会让她心里的阴影与怀疑加重,更加不用奢谈未来的幸福与安然了。 周宝言平静地道,“当然。” 心里涌过一丝愧疚,对那个不曾相识过的女人。周宝言不得不承认,刚刚过去的一刹那里,她心里涌过的念头,与朱眉眉一般无异。原谅她的自私,斯人已逝,而活着的人必需得好好活着,所以,她只能这么说。又或者,这原本就是那位美好女子的本意。 朱眉眉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于是叫一客炒菜,几乎有点狼吞虎咽,吃得大半,忽地又抬起头来说道,“等孩子出世,我会告诉他,除了我,他还有一个妈妈……” 周宝言点点头,“她在九泉之下,或许也会感到安慰。她很爱陈家伟,她离开了,有人代替着她继续爱着陈家伟,这一定是她最乐意看到的。” 朱眉眉的脸上终于露出少许笑容,“是吗?” 周宝言点点头,“是的。” 朱眉眉放了心,又叫一客冰淇淋,周宝言夺手抢过来,说道,“这个太凉,你不能吃。” 朱眉眉不服气,“谁说孕妇不能吃冰淇淋的?” 周宝言道,“我说的。” 朱眉眉气道,“你……” 周宝言无赖地俯下头在冰淇淋上一咬,再抬起头来假装天真无辜地发问,“你怎么样?还要不要吃?” 朱眉眉皱起眉头,恶心地道,“咦哟……你瞧你!” 周宝言嘴角还沾着奶油,却咧开嘴笑起来。 与朱眉眉这么一坐一闲聊,一转眼夜色已晚,朱眉眉先提出来要走,“他们说,怀了孩子不要太晚回家……” 周宝言关切地道,“要不要我送你?” 朱眉眉道,“咄,我还没那么娇气。” “那我给你叫车。” “嗯,那行。” 周宝言扬手叫车,送眉眉送上车,这才转身为自己也叫辆车往家赶。 才至楼下,便忍不住抬头仰望,寻找属于自己家的那扇窗。果然如她所愿,窗户亮着灯,明黄灯光在这静夜里显得分外安祥,让人平生几分向往。 第34章 亲爱的,我们相爱吧(3) 她出神了一会,忍不住想,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自己的房子?手头上的积蓄是比从前多得多了,但是要买一套中意的房子还是有些难度。上次“童心缘”首轮开盘,她并没中签,售楼小姐特地打来电话,说是公司为了安抚未中签的客户,如不退还预约金,至下次中签,所交预约金可充抵房价款的金额可在基础上再增加两万元。听上去好像还算是挺优惠的,但实际上,“童心缘”的首轮开盘,由于销售过于火爆,均价由预定的5888元上涨到了6888元……下次,自然又不仅止这个数了。 周宝言叹息一声,能怎么办呢,也只有向老天祈祷,自己会多一点运气,保佑下一次一定中签。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来了条短信,“还不回来?” 是许嘉臻。这人,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周宝言不由一笑,小跑着上楼去。一至门口,就嚣张地大力踢门,嚷嚷道,“开门开门!警察临检!” 门迅速被打开门,许嘉臻笑道,“警察就了不起啊!” 他几乎一把把她抓到怀里,故意摆出一番狰狞相,“来来来,警匪勾搭勾搭!”说着就在她唇上咬了一下,“这么晚才回来,让我想想看怎么罚你才好!” 周宝言笑道,“待奴家擦洗一下身子,就来侍候爷……” 许嘉臻已然把她扑到在沙发上,一番如豺如狼般肆虐,周宝言毫无招架之力,只得任由了他去。 结果一场激情结束,他还发起了牢骚,“不知道是谁说要帮人家按摩的,结果不仅没按摩,还好一番折磨……” 周宝言失笑,“喂,到底是谁折磨谁啊!” 许嘉臻眨眨眼睛,“刚才是你折磨我,现在可不可以换我来折磨你?” 一转眼,炎夏来临。近期的“欢喜优品”主攻精巧产品,在夏清晨的建议下,周宝言大胆地购进一批五彩颜色的无镜框,然后在镜柜边粘贴细微蝴蝶结。这小小蝴蝶结倒比大的那些更难制作,用料也不一样,当然售价走的仍然是亲民路线,结果照样热销。连旁边专柜也引为奇观,特地跑过来询问,“平时经常去哪拜神庙?” 周宝言认真答道,“青秀山。” 夏清晨与柳小柳异口同声道,“真的?那我们也要去!” 周宝言暗暗地白他俩一眼,他俩倒也聪明,讪讪一笑,闭上嘴。 周宝言不信神,应该说,她怕神。每次出门游玩,看到庙宇,她一定远远避开。她怕算命,怕占卜,怕命运可以预知。所谓无知者无畏,她也许不能真正无畏,但至少可以不那么犹豫。 中午时分,专柜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嗨,姐姐!” 此时客人流最少,夏清晨上的早晚班,已经回去休息,只有柳小柳在检察明日要发到心意专柜的货单,周宝言呢,就趁此机会埋头柳小柳带来的言情小说。 听到叫声,她还沉浸在小说的曲折情节当中,茫茫然抬起头来,目光是焕散的,几乎是怔了一下,才算是看清眼前两少女,亭亭而立,笑容甜美,周宝言又惊又喜,“哎呀,是你们!” 眼前的两位美少女,正是久违了的朵儿和娜娜! 周宝言赶紧叫过来柳小柳,“小柳小柳,快过来,给你介绍两个姐姐!从前的欢喜优品,可没少得到两位姐姐的大力支持!” 小柳倒也机灵,“两位姐姐好!呀,我上去买奶茶!” 朵儿和娜娜一致感叹,“哎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娜娜道,“我们才去实习没多久,欢喜优品就改头换面登上大雅之堂了。” 朵儿衷心道,“姐姐真能干!同学买了心意家的裙子,我才知道原来心意与欢喜优品合作出了欢心!” 周宝言还不习惯被人夸奖,很是不好意思,低了头笑。 娜娜说:“其实啊,这次我们来,是想和宝言姐商量个事,我们俩毕业了,准备回老家青岛发展……” 朵儿不耐烦了,“哎呀,其实意思就是说,我们想要加盟欢喜优品!” 周宝言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俩女孩会提出这么一件事来。一看她犹豫,娜娜便急了,“姐姐是不是信不过我们?我们俩很会卖东西的!” 朵朵赶紧附和,“就是就是!” 周宝言扑哧一笑,“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你们看得起我们欢喜优品,求之不得呢!” 两少女大喜过望,一同轻轻鼓起掌来,“真好!” “那我们马上看样品!” “姐姐需要多少加盟费?” “我们可能需要一周订一次货。” “我们对欢喜优品很有信心。” …… 结果在两少女的催促下,连合同一并拟好,周宝言执意不收加盟费,两少女于是决定先行汇两万元预付货款到宝言账上…… 一直忙碌到晚上才算告一段落,宝言要请两少女吃饭,两女孩却早已定好返回青岛的火车票,只匆匆喝过奶茶,便告辞而去。 她们走后,宝言忍不住掐掐自己脸颊,喃喃道,“是真的啊!” 已经来接班的夏清晨却有些不高兴,“明明说好由我来做欢喜优品的第一位加盟商。” 宝言严肃地道,“不对。你要做的不是欢喜优品的加盟商,而是合作伙伴!” 夏清晨被逗笑了,“宝言姐真看好我。” 周宝言笑,“我走到今天,也是因为从前有人肯看好我……” 夏清晨道,“是谁啊,这么有眼光……哦,对了,宝言姐,过两天就是华华百货二十周年店庆了,卖场活动是全场购三百送一百五,这么给力的促销,肯定人流如织,咱们的货都备好了吗?” 周宝言道,“我昨天有问过,说是明天晚上之前一定能备齐。你明天再一一打电话去追问一下。” 夏清晨道,“宝言姐,其实我觉得你现在可以考虑租一间工作室,正式聘请熟练工人。” 周宝言笑,“这个不劳我费心,我霞姨啊,现在简直跟从前的厂长有得一比,认真负责,重质重量。她呀,看哪家工人的房子较宽,就统一让其中的一两个工人一齐做工,据我所知,现在欢喜优品的根据地大概有四个,霞姨一天跑一地……” 说到这个,周宝言就满怀感激,当然心里也敲起了小鼓,或许,她真的该考虑租用场地的事了。 晚上许嘉臻与冯家姐妹有约,于是周宝言独自去霞姨家看望欢喜。这孩子,自从知道妈妈在排号等待买新房,一直就在网上搜索房子装修图片,在林海峰的指导下,还像模像样的建了个名为“装修图片”的文件夹,周宝言一回家,她就呈宝似地把那些收集来的图片拿给妈妈看。 “妈妈,我想要这种风格……” “妈妈,我想要这种床……” “妈妈,我房里的窗帘要像这个样子……” 周宝言统统答应下来。 才坐了没一会,莫栩宇的短信来了,“见个面吧。” 她不予回答。 他的短信再来,“关于欢喜的事,我们总得有个说法。” 他完全知道她的软肋在哪。 于是约在零零柒。 他先到,早已给她叫好奶茶。她却不动声色,顾自吩咐服务生,“冰啤。” 他看她一眼,眼神复杂,他喝的也不过是咖啡。 她不想跟他废话,于是道,“就算是为欢喜好吧,先别把真相告诉欢喜,等她长大一点再说……” 莫栩宇道,“可是你老是避着不肯让她与我见面,这也不是回事。我是她爸爸,我渴望着可以天天见到她。” 周宝言卡壳一下,说道,“这样吧,每周见一次,你也得让她有个慢慢接受你的过程,操之过急会引起她的反感,你也知道,你的孩子,脾气可倔着呢。” 莫栩宇微微动了动嘴唇,轻声道,“我小时候也很倔。”他手里执着勺子,在咖啡杯里无意识地搅拌着,“宝言,我不想为自己再辩白什么,你对我的许多误会,我亦认了。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不是误会就是错过。” 他微微仰起面孔,侧头出神地注视着窗外,窗外灯火流离,车流如梭,“我离婚了。” 周宝言微怔一下。 “无论如今的你在心里怎么看我,我只有一个请求,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哪怕仅仅是为了欢喜。你很清楚明白,欢喜最后一定是要回到我身边的。”他很平静地说道。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之所以他肯退让着,没有强硬地径直把欢喜夺回去,不过是因为他对她还存有希望。她确知自己不会再与这个男人在一起,但是却又自私地盼望着,欢喜能在身边,多呆一天是一天。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面孔,“宝言,我不奢求你信任我,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表情专注而深情,一下子便让周宝言怔住了。刹那间,那些过去的美好时光,他的关爱,他的宠溺,一齐涌上心头来。她的心头有些抽痛,竟然忘了躲开脸去。 突然有人一旁冷笑道,“好一对狗男女!” 两人同时一震,回过神来。立在身旁的,赫然竟是冯佳艺!她照例打扮得美艳无比,手里挎着夺目的名牌包,表情异常恼怒。她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原来,那个狐狸精是你!”她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继而紧绷了脸,讥笑道,“你?就你这模样?凭什么?凭什么!”她霍地掉头盯着莫栩宇,“你疯了啊,要为这么一个女人离婚?” 莫栩宇淡淡地道,“那是我的事。” 冯佳艺脸色更是败坏,“她有哪点好?不是未婚妈妈吗?我还真没想到,姐夫你的口味这么重!放着好好的家不要,偏要去给别人做便宜老子!” 莫栩宇冷下面孔,“小心说话。” 冯佳艺表情狰狞,“呵呵呵,恐吓我?”她霍地伸出手来,狠狠打了周宝言一耳光,“说说看,你是怎么勾引男人的?长的还蛮斯文的,专门骗男人的吧,没看出来,道行还蛮高啊……” 周宝言被打得一怔,不怒反笑,“是啊,不像冯家两位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不得如愿,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学学?不过亲爱的,学费不便宜哦。” 冯佳艺大怒,劈手又想再来一耳光,莫栩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手臂,冷冷地道,“你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要你好看。” 周宝言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看看看看,自然是帮我的呢。”她拎起包,冲莫栩宇甜美一笑,“亲爱的,我先走,你慢慢收拾这不懂事的小三八哈。” 她直接扔下他们走出零零柒。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连晚风也带着让人郁闷的燥热。周宝言摸摸被掌掴的面孔,有点疼。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仰起头深呼吸一下。没关系,宝言。 回到家里,立刻接了满桶水,径直把自己泡了进去。隐约中听到手机一直在响,她微闭着双眼,只想睡觉。 模糊中,好像真的睡了过去,意识渐渐焕散,突然间,感觉一双大手强有力地把自己自桶里捞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到许嘉臻正情急地盯着她,好像还在使劲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冲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没事。”转瞬又昏睡过去。 她做了许多许多的梦。杂乱无章的。她只清晰地记得,夏婕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被打过的半边脸,无限怜惜地道,“宝言,疼不疼?”她努力冲夏婕微笑,刚想回答她,“不疼”。夏婕却突然消失了,随之涌现出来的莫栩宇的脸,他看着她,眼里满是哀求,“宝言,至少为了欢喜,考虑一下,我们重新开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看到了许嘉臻,他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她赶紧叫他,“嘉臻嘉臻……”他面无表情,身形渐渐远去。她急得落泪,喃喃叫,“嘉臻嘉臻……” 有人在耳旁叹息,有人在她唇上咬了几下,她蓦地惊醒过来。有那么短短一瞬,她有点懵懂,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许嘉臻温柔地亲吻着她额际,轻声道,“好像很爱我哦,一直叫我的名字……” 她完全回过神来。 可以猜想得到,冯佳艺一准打给许嘉臻,不知列数自己多少条罪状。但许嘉臻绝口不提,她知道,他是在无声地向她表明,他爱她,他信任她。 她搂紧他,送上自己的唇。 两天后,华华百货迎来建店二十周年。店外的广场上搭建了精美舞台,据说邀请了国内目前炙手可热的许多大牌明星前来演出,因此一大早,华华百货门前就人口攒动,车水马龙。 今日店门也比平时早开放半小时,整个百货大楼变成了喧闹的菜市场般,无比嘈杂。 正值周末,欢喜吵着要霞姨也带到了专柜。看着妈妈在忙,她自与霞姨乖乖地站在一旁,张大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专柜前的各样来客。 客人太多,宝言与清晨小柳都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临近中午,人潮更为拥挤,霞姨买来了盒饭,肚子其实早饿得咕咕叫,也只得先把饭盒搁到一边。 突然间人群一阵异样喧哗,一群人一齐挤到柜台前,为首是个肥胖女人,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给我砸了这贱货的柜台,使劲砸!”还没等周宝言反应过来,一行数人已经冲上来,纷纷抢过柜台上的东西狠狠砸起来。周围一阵惊叫声,客人们惊惶失措地纷纷退后躲避。 夏清晨抢上前去大叫,“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女人一把推开他,直接带头冲进柜台里,“未婚生子,抢人家老公,这个贱女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我今天就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来人全都气势汹汹,夏清晨与柳小柳赶上去护东西,全被粗暴推开,宝言气红了双眼,瞥眼看到欢喜吓得哭了出来,赶紧扑过去搂住了欢喜,霞姨气得哭了,“这是谁啊!这人怎么这样啊!” 等保安赶来,整个专柜已一片狼藉。 周宝言的手机震响,耳边传来冯佳艺的声音,“亲爱的,这是你应得的……”她咬牙切齿,“我看这么一闹,你的老底还能瞒得住谁!看看许老爷子还会不会让许少把你娶进家门!哈哈哈……”她狂笑起来。 周宝言默默不语地挂了电话,低声对霞姨道,“霞姨,你带欢喜先回家。”她蹲下来亲亲欢喜面孔,“欢喜别怕,是有人嫉妒妈妈生意太好……” 欢喜脸上还挂着泪,气愤地道,“这些坏人!妈妈,欢喜长大了要当警察,把这些坏人统统抓起来!” 只听得有人冷笑,“谁是坏人?哎呀小孩子,你可别听这阿姨瞎说,她骗你的。小朋友叫欢喜吗?啧啧啧,名字倒好听,你妈妈呢?” 周宝言一看,冯佳艺来了。她满脸不怀好意,分明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周宝言厉声道,“冯佳艺,你住嘴!” 第35章 亲爱的,我们相爱吧(4) 冯佳艺继续冷笑,“怎么?害怕了?小欢喜,让我来告诉你,这个女人不是你妈妈,你妈妈早已经死了……” 欢喜愣住了,周宝言疾步上前,拼尽全力搧了冯佳艺一耳光!冯佳艺大声尖叫起来,“你这个贱女人,你敢打我……” 她扑上来,冷不防人群里冲出一个人来,狠狠抓住她手臂,直接把她甩到一边,她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她一怔之间,看清楚来人是莫栩宇,立刻又大叫起来,“莫栩宇,你这个混蛋……” 莫栩宇不理她,扭头对夏清晨淡淡地道,“马上报警!” 周宝言赶紧道,“别……” 欢喜已然哇哇大哭,一转身就向外跑去。周宝言与莫栩宇、霞姨赶紧追了出去,“欢喜……欢喜……” 已然来不及,此时的华华百货门前,交通可谓一片混乱,欢喜这么突兀地奔跑出去,缓速驶过的车子猝不及防,迎头撞上。 眼睁睁地看着欢喜倒下身去,周宝言只觉得天地间一片黑暗……她也倒了下去。 晚上,有关报道立刻上了电视,周宝言调了几个频道,无一都有关于华华百货里发生的这一场闹剧报道。这一天的日子实在特殊,要想洇灭众人之口,实在难。微博同城话题里早就传疯了,连带着莫栩宇和许嘉臻,无一幸免。 欢喜只是轻微碰伤,在医院做了相关检查就回到了家里。但一直紧绷着小脸,不肯与任何人说话。她年纪虽小,但自幼心智就比同龄人来得成熟,再加上电视剧的耳濡目染,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许嘉臻打来电话,只说:“我父亲进了医院……” 周宝言心知肚明。如果说照从前的情形,或许在许嘉臻的努力与坚持之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迟早会取得他老人家的同意,可如今这么一来,什么都成了奢谈。 因为周宝言的执意不追究,冯佳艺顺利走人。但莫栩宇立刻宣布要与冯氏中断所有的合作关系,他如今果真翅膀强硬,此话一出,冯佳艺父亲立刻亲自给周宝言打来了电话,恳请与她见面。 周宝言只觉疲倦,回道,“算了。我只求冯家小姐永远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至于冯总您,我想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那头答道,“周小姐您放心……” 周宝言挂断了电话。内心里,她颇为同情这位老父亲,可想而知,他叱咤商场多年,如今亦算功成名就,还要领受由儿女私情带来的闲气,因为利益攸关,只好忍气吞声。 霞姨走过来坐下,愁眉苦脸,“东西也不肯吃,怎么办才好?” 莫栩宇自告奋勇道,“我来劝她。” 虽然没有明说,但霞姨也猜到了几分,这个突然间出现的男人,八成就是欢喜的亲身父亲。眼看宝言态度冷淡,只好由她出面招呼莫栩宇。幸好莫栩宇知情达礼,让霞姨松口气。 周宝言没做声,莫栩宇便走到欢喜门前,轻轻敲了一下门,然后缓声道,“欢喜,开开门,爸爸有话跟你说。” 周宝言吃了一惊,霞姨也是一怔。 但欢喜只犹豫一刻,便缓缓打开门。 周宝言眼看着莫栩宇走进欢喜房里,轻轻磕上门,陡然间心酸难忍,心里不无黯然地想,她就要失去欢喜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欢喜的房门终于再度打开,莫栩宇牵着泪水涟涟的欢喜出现在门口。 周宝言站起来,紧张而小心翼翼地叫一声,“欢喜……” 欢喜红着眼圈扑了过来,“妈妈!” 周宝言的泪水也哗哗落下。 懂事的欢喜凑到周宝言耳边,“妈妈你放心,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妈妈……” 周宝言哽咽得不能成话,目光扫过莫栩宇面上,莫栩宇冲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晚的欢喜,一直到凌晨快一点才肯去睡,虽然与莫栩宇还有几分疏离,但却肯乖乖地听他说了好几个童话故事。引得周宝言在一旁不得不暗叹,血缘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莫栩宇送她回家,她这才问起,“你怎么说服欢喜的?” 莫栩宇微微一笑,“我只是把所有事实告诉她。其实许多时候,孩子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脆弱和无知,你把他们当大人,他们就会用成熟的态度回报你。”他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我还特意告诉她,你特别特别害怕失去她。” 周宝言红了眼圈,低声道,“谢谢你。” 莫栩宇道,“我与欢喜约好,她每月会不定时地去陪我住上一两日,在未征得她同意之前,我不得擅自带她离开。” 周宝言心里感激,再次道,“真的谢谢你。” 莫栩宇道,“但是宝言,从此后欢喜的一切用度都由我来负责。至于你,你喜欢在她身上花多少钱,那是你的心意……” 周宝言明白这已是他的底线,于是故作轻松地开起玩笑来,“这好像太便宜我了。” 莫栩宇突然格外认真起来,“其实宝言,我真的应该谢谢你。虽然欢喜的存在我毫不知情,但是一切皆因我而起。真的谢谢你。” 周宝言的泪水不期然地冲进眼眶,多年来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怨恨与执念,突然在此刻间都变得无足轻重了,青春年华里一场失败的恋爱,也许不一定因为爱之本身,而是因为,彼此正年轻。 “有时间带欢喜去看看她妈妈。”周宝言轻声道。 “一定。”莫栩宇道。“你也别忘了,我始终在等你,但是,宝言,我想通了,我不会再逼你,你有权选择你想要的幸福。” 周宝言笑了一下,“咄,说得那么好听,我才没想过要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 莫栩宇怔怔地注视她一会,突然感叹起来,“不知道有多久,我没看到你这样对着我笑了。” 周宝言其实也有同感。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晚上,她纠结多少年的心事,是那么突如其来地得到了解脱。她感觉到从所未有的轻松,浑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对未来好生活的向往与热望。 她主动向他伸出手,“握个手……” 莫栩宇笑了,握住她,接嘴道,“好朋友……” 车至宝言楼下,宝言一眼看到楼下停着辆熟悉的车,车旁站立着个熟悉的人影,不是许嘉臻是谁! 周宝言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才道,“帮我个忙……” 莫栩宇默不作声,踩下刹车。他先下车,再转过来,亲自替宝言打开车门,伸出手接过宝言。 许嘉臻微微眯缝了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 周宝言任由莫栩宇握着自己的手,一径走到许嘉臻面前,缓缓绽开一朵微笑,“你看嘉臻,事情都闹得这样了,我们还能怎么样?栩宇说,他会照顾我和欢喜。我亦认真想过了,这样子最好,欢喜不会失去妈妈,不会失去霞姨,还多了一个爸爸,她的亲生爸爸……” 许嘉臻默不作声。 周宝言又道,“你还有很多大好选择,我却没有。栩宇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嘉臻,好了,我们就到这里吧。这样子友好和平地说声再见,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她侧头对莫栩宇道,“我有点饿……” 莫栩宇立刻体贴地道,“我给你煮碗面好不好?” 周宝言温顺地点点头,两人便要越过许嘉臻而去。蓦然间,许嘉臻牢牢地攥住了周宝言的手臂,随即凑到她耳边说道,“不是你说结束就结束的,我不同意。我永远也不会同意。如果愿意继续爱我,等我一年,最多一年,我势必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周宝言只听得眼眶一热,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瞬间里便像被戳碎了的肥皂泡,正在这一刻,莫栩宇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走吧,我们上去。” 莫栩宇手上微微用力,她便随着莫栩宇踉跄而去。 莫栩宇只坐下来喝了杯咖啡,便即离开。她这才假装无事般地踱到阳台,大树下空荡荡的,许嘉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心像平空被剜去大块,空落落地疼得厉害。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摁住胸口,可是疼痛仍然抑制不住,她终于忍不住,缓缓蹲下身子,放声痛哭。 八月底,周宝言与莫栩宇一同带着欢喜去报名。小学是市里最为著名的重点小学之一,当然是托了莫栩宇的福,欢喜甚至不能参加入学考试,就直接上了新生榜单。 欢喜很是兴奋,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常与莫栩宇见面,怎么说都是天具血缘的父女,很快就建立了感情,与莫栩宇格外亲近。 周宝言想起许嘉臻,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怪责欢喜,这么快就把最喜欢的许嘉臻叔叔抛诸脑后了。唉,毕竟是小孩天性。 帮欢喜报了名,三人一块去吃饭。莫栩宇说:“听说你很喜欢童心缘的房子,但是一直没中签……怎么样,我帮你问问?” 周宝言赶紧道,“不用不用……” 莫栩宇笑笑,“是你一心想要的家,所以不愿意沾我的光,不对,是不愿意有一丝一毫与我有关。” 周宝言被揭穿心事,干脆嬉笑道,“哎呀,莫总,你身边不知多少美女,何必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莫栩宇啜口咖啡,慢条斯理地道,“因为父亲暴怒,身体大不如前,许氏原本准备年底上市,这下不得不推迟至明年底,许父以种种要狭,许嘉臻不得不答应他,外派加拿大,许氏在加拿大亦有投资,一样做的百货……” 周宝言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莫栩宇轻声道,“我想要你快乐。”他轻轻叹息一声,“宝言,我被你打败了,只要你快乐,你爱谁谁吧,爱怎么就怎么吧。” 突然间,欢喜插上嘴来,“妈妈,其实欢喜也很想念许嘉臻叔叔。欢喜爱爸爸,也爱许嘉臻叔叔。” 莫栩宇伸出手,摸摸欢喜的头,赞道,“我家欢喜最会说话。” 欢喜仰起头,老气横秋地答,“没办法。遗传。” 莫栩宇一愣,大笑。 有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在身旁,商场上的争权夺利也好,情场上的求而不得也好,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晚上回到霞姨家,这才发现林海峰来了。林海峰看到欢喜,先叫一声,“欢喜,过来亲亲!” 欢喜扑过去,在林海峰脸上一气乱吻,问道,“舅舅今天又给我买什么了?” 林海峰叹道,“哎呀,真是什么事都不能养成习惯啊。现在欢喜一看到舅舅,就只知道讨好问礼物。”他自身后拿出一个礼品盒,“诺,拿去!” 欢喜东西到手,立刻欢呼一声,进房去拆礼物。 周宝言笑,“今天怎么有空?幸好没叫莫栩宇上来,省得尴尬。” 没想到林海峰说:“想通了也没什么,再说细细算来,都认识多少年了。他不爱佳美,但佳美爱他。一场失败的婚姻,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周宝言奇道,“咦?变了一个人似的。亦好,恨一个人是很需要力气的。” 第36章 亲爱的,我们相爱吧(5) 林海峰笑了,“其实今晚呢,我是想告诉大家,我下周可能要去美国。佳美想过去重新再读两年书,她最爱的便是戏剧,可惜当年没念成,趁此机会去圆了自己的这个梦。”他停顿一下,“我想去陪她。” 周宝言吃了一惊,沉默一会,问道,“她答应与你在一起?” 林海峰坦言道,“没有。但我想试试……” 周宝言叹息一声,“好吧,去吧,我支持你!但是霞姨呢?霞姨怎么说的?” 霞姨自厨房里端出汤锅来,无奈地道,“儿大不在娘,我能有什么办法。随他去罢。反正我也忙得很,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哪有闲置工厂仓库出租……” 周宝言笑着搂她一把,朗声道,“谢谢霞姨!欢喜优品的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霞姨一边摆放餐具,一边道,“今天包饺子呢,唉,可惜嘉臻不在……” 周宝言没事人一般笑,“唔,今天的饺子馅特别香。” 吃完饭她与林海峰一同离开,林海峰要送她,她拒绝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上了公车。 在公车的晃荡当中,她又再想起许嘉臻。自那一夜,他一去杳无音信,她不敢向任何人坦言,即便是自己,她也不愿意承认,她无时不刻都会想起他。走过广场,看到小孩子放风筝,小孩子笑逐颜开,她下意识地就想对身边说,“你看……”要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身边并没有他。 看到流云忽起,听到音乐婉转,半夜雨至,午后炙阳,她都条件反射地想起他,原来她是如此盼望,一切有他分享。 神思恍惚间,听到手机响起,接起来竟然是潘晓波! 她还以为他找她是为了朱眉眉,其实并不是。他只是告诉她,“有缘千里来相会”节目被予重新开播,下周末便开始录制最新一期节目。他恳请她加入。 周宝言犹豫一刻,“好吧。但我有一个条件,安排一个嘉宾把我牵走,让我好好与这个舞台说再见。” 潘晓波笑道,“啊,这样。”他只稍稍犹豫,便答应下来,“好。” 宝言笑了,正要说再见,潘晓波却犹豫着道,“宝言,眉眉最近怎么样?” 宝言温和道,“她很好。” 潘晓波有些懊恼,“是我没有福气。” 宝言轻声道,“不不不,是命运不肯成全。” 挂了电话她转而打给朱眉眉,“姑娘,最近怎么样?长了多少斤?是不是肥得不能看了?” 朱眉眉显然心情很好,“呸”她一口,“我这个准妈妈不知道多美!” 周宝言笑,“有人向我打听你。” 朱眉眉并不关心这个人是谁,淡淡地“哦”了一声,继而悄然道,“喂,那个,家伟说,不想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他想与我登记结婚。” 周宝言吃了一惊,想一想才道,“我觉得这样也好。” “可是他妻子尸骨未寒……”朱眉眉有些犹豫。 “他亦是觉得不安,所以他只是说与你登记……你只要说说看,没有盼望中的婚礼,遗憾不遗憾?” 朱眉眉想了一想,“有一点,不过以后可以补办!等结婚五周年的时候,让宝宝做花童!” 周宝言赞道,“好主意。” 朱眉眉一转话题,“你呢,怎么样?” 周宝言诙谐地道,“打不死的小强那种。” 朱眉眉哈哈大笑,“那么,继续加油!” “一定!” 九月的第一个周末,周宝言依约抵达电视台。老长时间不见,潘晓波仍然时髦小伙一个,周宝言不由轻笑一下,还有心思打扮,看来一样有心思继续新的恋爱。 果然,一个瘦小的女孩迎上来,自包里取出湿纸巾,极其自然地在潘晓波脸上擦了擦,潘晓波也乖乖地由了她去。周宝言不由多看女孩两眼,这才发现这女孩是刘希! 发现了周宝言,潘晓波迎了上来,周宝言取笑道,“这女孩很喜欢你。” 潘晓波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一直是她陪着我。原来,她一直关注我……一直默默地对我好……” 周宝言衷心道,“祝福你。” 潘晓波笑了,“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开始。” 太久没有登上这舞台,周宝言不禁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一直有些神不守舍,直到突然发现四号男嘉宾,竟然是潘景文! 他一上来,就直载了当地说:“我为了她而来。”他伸出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周宝言。 周宝言惊得张大了嘴。 “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你,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今天我重返有缘千里来相会,目的只有一个,你可以给我一个,尝试开始的机会!”潘景文微笑着,深情地凝视着她。 这个男人对她有好感,她一开始就觉得了。但她总以为,他充其量不过是她生命长河里的一个过客,一叶偶尔飘过的小舟,她的目光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过一秒钟,哪里会想得到他赠她如此一份厚爱。 潘晓波正在等待她的回答,主持人也在微笑着询问,“你是选择跟他走,还是灭了灯?” 突然间她看到远处的潘晓波冲她做了个“走”的姿势,心头豁然开朗,于是清晰答道,“我跟你走。” 掌声四起,众从微笑,他与她,相携着手款款步下舞台。宝言突然有一些出神,这一切,真像真的。 刚步入后台,她便侧身对潘景文道,“不好意思景文……” 一看她这样子,潘景文立刻便明白了,虽然失望,但还是保持了风度,“我还以为你真的肯给我一个机会……” 周宝言很是抱歉,“真的不好意思,其实这是我最后一次上这节目,我一早与晓波商量好,这一期要离开……” 潘景文笑了笑,潇洒道,“没事,能做为你在这个舞台上唯一牵手的男人,我已经很荣幸。” 周宝言笑,“谢谢你,景文。” 生活像是到此刻,才算是走上了正轨。欢喜优品的生意很好,欢喜上了小学,越发地乖巧伶俐,海峰人在国外,每隔一天一定会打来电话,要求与欢喜和霞姨视频。 周宝言还在等待童心缘的房子,但渐渐地不再怀抱希望,开始也在留意别处房源。 原来生活安稳,时间才是最容易流逝的。这一年的年底,周宝言破例地没有回峨城,而莫栩宇,带着欢喜,亲自前去拜祭夏婕。 春节过后,心意提出来,专门为欢心另立门户,心意与欢喜优品分别投资百分之五十。周宝言刚一犹豫,霞姨已站出来力挺,周宝言道,“可是这么一来,房子要到什么时候才买?” 霞姨笑,“傻孩子,要是想住新房,咱把这里刷一下也就是新房了。再说了,生意做好了,还怕以后没新房子住?而且,以后我们要住别墅!是不是欢喜?” 欢喜脆声道,“是的,姨婆婆!欢喜绝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房子的大小没关系,新旧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 周宝言大惊失色,“哎哟,这小学没白念啊!” 就这么着,三个月后,“欢心”专店正式开门营业。第一天的销售额,便超出了姜芬芳与周宝言之预算。康莉率领《女人坊》一众编辑再度前来采访,语气里不无酸溜溜的味道,“没想到,周宝言,你会有今天。” 周宝言大方笑道,“我也没想到。” 康莉仍然醋意十足,“嘉臻处处帮你,维护你。” 听到“嘉臻”二字,周宝言的心牵动了一下。 呵,他已离开她那么久。 有许多次,她都想给许嘉涅打个电话,询问一下许嘉臻的情况,其实许嘉涅偶尔也会来看欢喜与霞姨,但从他话中,显然也并不是太清楚许嘉臻的事。唯一听说的是,他很拼命地工作。 每天晚上上网,周宝言都会搜索一下加拿大的天气,或雨或晴,或冷或热。 呵。她真的想念他。 她丝毫没忘记,那一晚他在她耳边说过的话,“不是你说结束就结束的,我不同意。我永远也不会同意。如果愿意继续爱我,等我一年,最多一年,我势必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一年。呵,其实已经一年了。炎夏已然再度逝去,金秋又来。她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一年之期。他会兑现他的承诺吗?如果会的话,为什么还没出现? qq弹出来,竟然是多时不见的小颖,周宝言又惊又喜,“小颖!” 小颖发过来一张笑脸,“嘻嘻,宝言姐,我到n市来啦!我终于找到他了!” 周宝言喜道,“啊呀,那太好啦!” 小颖掩饰不住心头喜悦,“我约了他明天见面,不知道你认识他不,他姓许,名字很好听的,叫嘉涅……” 周宝言大吃一惊,“什么?” 小颖笑,“怎么样,听说过吧,他家里是做生意的,不过他……” 周宝言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世界好小!原来这些人,都早已注定,是一群有缘人。 八月八号,非常意外,童心缘竟然把电话打到周宝言手机上,“周宝言小姐吗?您的房子日前已交付,请于一周内到我处办理收房手续……” 周宝言懵了,“什么?” 一定是搞错了,她匆匆打车奔向童心缘的时候,心里一直这么想着。也许是通知她中签了吧,售楼部小姐可能忙得晕了头…… 刚至约定地点,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子微笑着迎了上来,“周宝言小姐?” 周宝言点点头。 女子微笑着,“请跟我来。” 周宝言满头雾水,跟在女子身后不住发问,“我中签了是吗?是现房?不用先签购买合同?” 女子好脾气,只温和地答,“请跟我来。” 周宝言只好闭上嘴,跟着女子一径往前,天气原本炎热,但两人渐渐走入浓密林荫道,绿树掩映中,红色墙砖若隐若现。 女子推开精巧铁艺园门,“就是这里,您请进……” 周宝言满心疑惑,犹豫地向前走。 屋子里传来隐约音乐声: “…… but you are not alone 你不会孤单 for i am here with you 我永伴你身旁 though we''re far apart 不管天涯海角 you''re always in my heart 你在我心间 but you are not alone 你不会孤单 and hold you in my arms 紧拥你在怀间 i can hear your prayers 我听到了你的祈愿 your burdens i will bear 我愿肩承你的负担 but first i need your hand 但先得执子之手 hen forever can begin 方能偕老白头 ……” 宝言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几大步跨上台阶,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推开微敞的门扉…… 灿烂阳光自窗外温柔扑进来,微风轻轻拂起白纱,窗边搁着钢琴,一个熟悉身影正在专注弹奏。 周宝言的泪盈满眼眶。 男人徐徐自琴旁站了起来,微笑地注视着她,“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家,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他的目光温柔如夜里安静的星。 他的声音如宇宙间最动人之天籁。 她哽咽着叫他,“嘉臻!” 第37章 番外 (一) 欢喜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妈妈!” 房里的两个人迅速分开来。 许嘉臻轻轻咳嗽一声,“欢喜,敲下门,ok?” 欢喜眨眨眼睛,一脸委屈,“门没关,我敲了好久好不好。” 周宝言红着脸,唤道,“过来。” 欢喜赶紧爬上床,靠着周宝言,脆生生地道,“妈妈,今晚我想跟你睡。” 许嘉臻脸一变。这小丫头。他刚刚才出差一星期回来,她这是想要干嘛! 周宝言温声道,“好呀。”难得欢喜提出来要和她睡……周宝言瞥一眼许嘉臻,“妈妈先去洗澡……” 许嘉臻郁闷地白一眼欢喜,欢喜笑嘻嘻地,冲他招招手。许嘉臻没好气,“干嘛。” “许嘉臻叔叔,我有个小事想找你帮忙……”欢喜侧着头笑。 许嘉臻拿过桌上的水杯,哼一声,“滚蛋!” 欢喜眨巴着大眼睛,“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和妈妈睡……” 许嘉臻眼睛一亮,“哎呀,我的小欢喜,有什么事需要叔叔帮忙的,尽管说,叔叔一定帮忙!欢喜是谁呀,叔叔的心头宝嘛!” 欢喜大刺刺地坐到许嘉臻腿上,“周末我想去参加果果的生日会,但是妈妈好像不太喜欢果果……” 许嘉臻道,“谁是果果?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果果?” 欢喜答道,“果果是这学期刚转来的插班生啦。妈妈说,果果长得太帅,妈妈说太帅的男生不可靠……” 许嘉臻一口水几乎喷了出来,“什么?” 欢喜闷闷地道,“可是欢喜很想去嘛,果果是个好男生……” 许嘉臻道,“好。许嘉臻叔叔答应你,一定说服你妈妈让你去参加果果同学的生日会!” 欢喜大喜,“真的?” 许嘉臻点点头,“真的!”他冲欢喜昂昂下巴,“那么现在,欢喜同学……” 欢喜立刻蹦了起来,扬声道,“妈妈,我改变主意啦,我要去跟婆婆睡!我走啦!”冲许嘉臻做个鬼脸,出门去。 周宝言擦着湿头发走了出来,“这小鬼,搞什么!” 许嘉臻一把将她扑倒,准确地咬住她耳垂,“话说,我是不是长的有点帅?”一双魔爪也跟着覆上她的胸…… 周宝言七躲八闪,微喘着答,“是滴是滴,许少帅得惨绝人寰!” 许嘉臻接口道,“所以很不靠谱……是吧?” 周宝言无辜地看着他,“哪有……” 许嘉臻的吻一径向下,含糊着道,“听说是这样……” 周宝言难受地动了动身子,轻声恳求道,“嘉臻……” 许嘉臻假装不明白,“嗯?” 周宝言眼神盈盈,似要落泪。 许嘉臻很满意,“你先答应我一个要求,让欢喜去参加果果的生日会吧……” …… 砰! 许嘉臻被踢下床,头磕到床沿! “好啊,你们俩个,算计到我头上来了!”周宝言怒喝道。 ……后来,额头起了红包的许嘉臻当然还是完成了欢喜的重托……她不同意?没关系,做到她同意为止!许嘉臻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满意! (二) 欢喜抱着小枕头站在了周宝言的面前,“妈妈,欢喜想要跟你睡。” 周宝言笑道,“好呀好呀,妈妈求之不得。”她刮一下欢喜的小鼻子,“说说看,有什么事要求妈妈?” 欢喜说,“没有。” 周宝言完全不相信,“说吧说吧,没关系。” 欢喜道,“哎呀,其实是许嘉臻叔叔啦,他说他出差在外头,你一个人会觉得孤单,要求我来陪陪你嘛。” 周宝言沉吟着点点头,“哦……”她眨眨眼睛,“那么,许嘉臻叔叔答应了你什么要求呀?” 欢喜嘻嘻笑起来,“许嘉臻叔叔答应给我买辆自行车。” 周宝言无奈叹道,“你这么小怎么能骑自行车。” 欢喜完全不服气,“人家不小了啦,人家八岁了!”她鼓鼓嘴,“再说了,果果说可以教我!” 又是果果!周宝言一听到这名字就头疼。这段时间来,欢喜果果长果果短,弄得她担心地询问许嘉臻,“欢喜会不会早恋?”被许嘉臻直接赏了个爆栗。 欢喜爬上床紧挨着妈躺着,翻来覆去地,像是考虑良久才问道,“妈妈,你什么时候生小宝宝?” 周宝言怔了一下,“妈妈有欢喜就够了,不生小宝宝。” 欢喜却不高兴,“可是果果说,我要是有个小弟弟就好了。这样我和果果就可以天天欺负他!” 周宝言哭笑不得,喝道,“胡说八道。” 欢喜搂住妈妈,笑了,“我骗你的妈妈,其实果果说,要是有个小弟弟就好了,我们会很疼他的,上哪儿都带着他,不许别人欺负他!” 周宝言心头一软,温和地道,“许嘉臻叔叔说的,不要小弟弟,只要欢喜。许嘉臻叔叔担心有了小弟弟,欢喜会不快乐。” 欢喜不做声了。 几天后许嘉臻回来,欢喜第一时间呈上考试卷子。许嘉臻看得眉开眼笑,“啊哟,欢喜乖宝,又考一百分。太能干了。” 欢喜脆生生道,“许嘉臻叔叔要奖励欢喜什么?” 许嘉臻道,“欢喜乖宝想要什么许嘉臻叔叔就给什么。” 欢喜大喜,扬声道,“欢喜想要个小弟弟!” 许嘉臻大吃一惊,“什么?小弟弟?” 欢喜立刻嘟起嘴,“许嘉臻叔叔明明说欢喜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欢喜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立刻泛起泪花来。 许嘉臻赶紧道,“啊!好好好!小弟弟就小弟弟!” 受苦的自然是周宝言,她不知道许嘉臻发的哪门子疯,成天缠着她不放,还花样百出的,有一天甚至把她架到了浴室柜上,她羞得脸都似要滴出血来,偏偏他故意在外边逗弄着她,就是不肯如她所愿。最后还是她自己忍耐不住,挺身上前,将他完全容纳于体内,极致的快感让两人一块闷哼出声,心里又是酣畅,又是羞愤,一口便咬在许嘉臻手臂上。 第二天欢喜看到许嘉臻手臂上伤痕,惊叫一声,“许嘉臻叔叔,你怎么受伤了?” 许嘉臻支吾以对,“被小狗狗咬了一口。” 欢喜很是心疼,“你小心点儿嘛!你都还没有把小弟弟送给我就受伤了!” 许嘉臻道,“欢喜别担心。许嘉臻答应你的事一定算数。” 小弟弟当然不是想有就能有,许嘉臻只好日复一日地,让小狗狗咬了又咬,如果小狗狗肯咬咬……那儿就好了…… 小狗狗“嗷”地一声扑上来,耳根子都红透,“你想得美!”小狗狗把他踢下了床!结果,他的头又被床架子磕伤了,于是,满怀歉意的小狗狗终于遂他所愿,温柔地咬了咬他的……那儿…… (三) 某天,许嘉臻同学很偶然地翻看了一下周宝言同学搁在床头的杂志,很偶然地就看到了一篇文章里的一句话,意思是女人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许嘉臻同学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很快回想起来他与周宝言同学的初夜。当时他以为她是第一次,心里紧张了一下,后来发现她并没有落红,虽然有点卑鄙,但还是松了口气。 如今想来,怎么也不是滋味。他自忖不是什么古板老男人,并不在乎所谓的第一次,但关键是,他担心周宝言的心里,一直对她的第一次不能忘怀,说不定一直在偷偷想着那男人…… 于是某天夜里,他对周宝言建议道,“宝言,咱们来交交心,好不好?” 周宝言皱了皱眉,“什么?你的心还没交给我?” 许嘉臻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咱们来说说心里话……好不好?” 周宝言有些疑惑,这人发的哪门子神经,好端端地突然要说什么心里话? 她霍地把他摁在床上,双手掐住他脖子,“你爱上别的女人了?” 许嘉臻被掐得直咳嗽,“没有没有……咳咳……” 周宝言半信半疑地松了手,“你要是敢!我阉了你!” 许嘉臻眉开眼笑,“不敢不敢……”他搂住周宝言,唇在她颈边乱嗅,“我就是想知道你以前……” 周宝言道,“我以前什么?” 许嘉臻支支吾吾地,“你还想念不想念那个……那个……” 周宝言皱眉道,“什么那个那个的,到底哪个嘛!” 许嘉臻声音更低了,“就是初夜什么的……” 周宝言终于听清楚了,脸一红,侧过头,躲过他的亲吻,“没有,一点也不想念。” 许嘉臻不信,“真的?真的?” 周宝言将头埋到他怀里,声音低不可闻,“人家明明喝多了,你趁人之危,有什么好想念的!” 许嘉臻愣了半晌,脑子有点不够用地转动着。 “不过嘉臻,有件事好奇怪,为什么当时没那什么,后来早上我去上厕所时,弄得裤子全脏了……不过也好,幸好没把酒店的床单搞脏……”想起那一夜的狼狈,周宝言连耳根子都红了。 许嘉臻终于明白过来。心内的狂喜麦浪一般涌过来。他搂紧周宝言,放声大笑起来。 周宝言又羞又恼,伸脚便要踢他,“你还笑!你还笑!” 许嘉臻一把抓住她的脚,整个人便欺了上去,热烈的吻沿着她美好的曲线一径向下,周宝言对他毫无抵抗力,又不太情愿轻易如了他愿,刚要将脚夹紧,他已粗鲁地拨开她腿,手指便霸道地挤了进去,周宝言轻呼一声,眼波盈盈地看向他,许嘉臻最爱她这副模样,手指微一用力,更深入地轻轻转动着挑逗她,唇便隔了睡衣摩挲她的胸,周宝言难耐地仰起身子,正好中他下怀,干脆用牙轻轻噬咬她胸前两颗挺立的蓓蕾…… 突然间,敲门声大作,欢喜在门外叫,“妈妈,妈妈,我要跟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