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古》 引子 “吟!” 一声高亢的鹰鸣骤起于茫茫戈壁之上,几欲穿金碎石,风尘漫过,天光黯淡,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腐味还有土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风尘中,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褴褛的衣衫在猎猎作响,缕缕发丝已不受控制的随那风那尘乱舞着,时而张扬飘舞,时而扭动如蛇。 口中,是一口带血的唾液,带着腥咸,吐在了沙尘上。 那是一个少年。 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带豁口的刀,刀身之上,生着一块块暗红色的斑驳痕迹,不知道是锈迹,还是血迹。 干裂的嘴唇抿了抿,满是风尘的脸上是一双冷静的眼眸,很清澈,就像一汪清泉,带着平静与坚毅。 而他的对面,是一头狼,一头孤狼,太老了,灰色的狼毛都变得花白泛黄,它正呲牙咧嘴的看着少年,仅剩的一只眼睛透着一种让人望之生寒的歇斯底里。 戈壁沙漠蔓延万里,茫茫之地,似乎没有一丝生机,映着让人绝望的颜色,那是暗黄发黑的地,仿若是被神明遗弃诅咒的地方,带着天地暗藏的杀意,就如同永夜,吞噬,湮灭着一切。 一路行来,少年看到了太多,无论狡诈残忍如狼,无论灵动如黄羊,亦或是阴毒如蛇,在这里,都倒下了太多,即便是人,亦是如此。 这里,没有食物,有的,只有血肉,还有一具具白骨。 风尘从少年的领口中,袖口中钻了进去,风尘扑面更是散进了他的口中,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平静的看着那狼。 “嗷呜!” 那灰色的孤狼不停的低吼着,声音宛如从腹腔中震出,口角滴落着唾液。 “跟了我两天,你终于要动手了,看来,你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少年低声开口,他说话的对象是那头灰狼,就好像它能听懂一样,只是,那声音却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灰狼动了,然而,这只灰狼并非急速的奔来,而是慢慢走了过来,长年累月的生存之下,它已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手段。 少年快坚持不下去了,它,也是如此,而且,它太老了,此刻,它必须节省自己的体力,然后来猎杀眼前的猎物。 脚步直至走到距离少年不足十步的地方灰狼赫然加速了,身形几乎瞬间化作一道灰影,扑向了少年,不留余力。 “呲!” 太快了,虚弱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胸膛之上已是一道爪痕,锋利的指甲抓进了肉里,割破了他的衣服,然后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疼痛并未让少年的神情变化,哪怕是一分一毫。 “呲!” 又是一道,这一道,是在背部。 那爪子锋利快速如刀,它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它只割破少年的皮肉,只等他血液慢慢流至虚弱,然后,咬破他的喉咙,吞咽那甘泉。 “呲……呲……” 接着,他的身体又接二连三的多了两道抓痕,血液染红了他的身体和衣服。 可就在那狼要抓出第五道抓痕的时候,那一直平静的少年双目猛然一凝,而后一刀砍了出去,没有任何美感和技巧,顺着几番观察看到的轨迹。 “砰!” 一声沉闷的碰撞之声已然响起,然后,是灰狼更加狂怒的嘶吼,瘸着自己的前肢。 “噌!” 而那少年手中的刀也被灰狼的冲击撞飞出去,那刀太钝了,已无锋刃,他的身体亦是一个踉跄,而后摔坐在地上。 不等他反应,一张猩红的口已朝他脖子咬了过来,浓烈的腥臭顿时涌来。 少年眼神也在此刻变了,变得就和那狼一样,歇斯底里,右手握拳狠狠地从下往上使出全身力气挥了出去。 可是,疲累之下他的力气太小了,一拳只是让那灰狼的来势微顿。 在他下意识的躲闪下,那一口,已咬在了他的肩上,带着齿入血肉的痛苦,还有灰狼吞咽血液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夹杂着撕扯让少年眼中的狠色更加浓烈,他身子一滚,而后抱着那狼亦是一口咬了过去,狠狠地咬住灰狼的喉咙,瞬间一股腥咸的热流充斥在他的口中,流入了他的肺腑。 “咕咚……咕咚……” 一人一狼就这么互相咬着,相互吞咽着彼此的血液,直到两个身体都慢慢僵了下来,直到吞咽声停止。 血液自他们的伤口处口角处流了下来,滴入风尘中,散进土里,让大地看起来更黑了,红的发黑。 千万年来,风尘沙土之下,这片土地已不知道吞噬了多少这样的血肉和白骨,它们都化作了它的养分。 …… 许久,风尘似乎已有些停息。 “唔。” 那少年的口中发出了一声闷哼,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别的。 他的身体骤然蜷缩,而后慢慢舒展开,而那狼,已经死了。他的肩头,灰狼的獠牙还死死的镶嵌在肉中,差点咬碎他的骨,至死它都没有半分松口。 少年磨蹭着慢慢将已经失去知觉的肩膀从狼口之中艰难的移了出来。 口中,是说不出的味道,那般腥臭,却又那般让他忍不住想去再饮一口。 望着那睁着双眼仍旧一副凶相的狼尸,他怔了许久,然后双眼神色几分变幻复又归于平静,俯身低头。 “咕咚……咕咚……” 荒凉无沿的大地上,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年正爬在一个狼尸之上,爬在它的咽喉之间,吞咽着,吮吸着。 直到最后血液咽尽,少年慢慢抬起了自己的脸,那不知是被自己的血还是被狼血染红的脸,一起染红的还有那双如清泉一般的眼眸。 双眼掠过大地,掠过沙尘,掠过黑土,然后移到他来时走过的路,看向那苍茫的尽头,他凝视了许久,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滴落,却不知那究竟是泪还是血。 “啊!” 怆然的声音,带着不甘的心,夹杂着凄凉的魂仰天喊着。 北风,依旧苍凉的吹着,吹动着风尘,吹散了扬沙,带着那声音,就如同这大地之下埋葬着的无数幽魂的呜咽,诉说着天地的无情和不公,然后飘向远方,散入天地。 最后。 只剩一道单薄的身影慢慢走向远方…… 第一章 风雪中的驴车 别有洞天,这句话最简单的意思便是洞中另有一方天地。 而这世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北地之间,终年不散的飘雪之下,有群峰拔地而起,山峦迂回起伏,绵延万里,高可摩云弄月,奇峰俊险,终年云雾缭绕之中相传乃仙灵所居之地,加之飘雪如幕,便是飞鸟亦是难渡,世人皆想一窥其容而不得其径。 却说这一日,山隙之间,一身影自雪中慢慢走来,而后轮廓渐渐清晰,他脚步虚浮,浑身裹着一层层破旧发黑的衣物,蓬头垢面就像是一个乞丐。 “嘭!” 只见他刚走没几步,便蓦然倒地,整个脸直直贴在雪中,冰凉的雪顿时涌入口鼻,然后化作寒流,而原本渐渐迷糊的意识便不由的被凉醒。 他下意识的擦了一把脸上的雪,踉跄爬起,面容上的淡漠,就放佛比这风雪还寒。 平静的视线先是仰视着周遭风雪中的山,然后在空中化作一道弧线落向路的尽头,无神的眼睛晃了晃,然后抓起一大把雪塞进了自己的口中,接着从胸口处拿出一块冻得生硬不知名的肉,和着口中嚼出的血咽了下去。 “呵。” 口中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如同冷笑,又如同是浅弱的哭。 片刻后,雪中又响起那深一脚浅一脚的咯吱声,就如同一老人将行朽木的无力呻吟。 此地,乃世间之绝险,终年风雪之下,没有一丝生机,万物湮灭,与那骨海皆是一般,为世人所惧,到了这里,一切都卑微如尘仿若蝼蚁。 “真的,能活着走出去?” 这样的念头他没有想过,他只会去做,去走,因为,他必须要活下来,他也坚信自己会活下来。 风雪淹没了他的身影,淹没了他的足迹,淹没了他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只是,他终究还是倒下了,倒在了这无沿雪峰的边缘,食物已近,仅靠雪水裹腹的他体温流逝的更快,体力消耗的更快,嚼着一路挖出的树根,他倒下了。 身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幕,而远处,却是东升旭日的金虹,奇妙的天地,造就了如此奇妙的奇景。 阳光就放佛春风,又放佛记忆中母亲温柔的手,穿过浅薄的雪,洋洋洒洒的落在脸上,很暖。 身上,那一块块泛着青紫的恐怖冻伤,似乎也在这一刻愈合了。 就如同最后意识的弥留之际,最后的回光返照,最后的一抹温存,他笑了。 “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伴随着内心质问还有叹息,然后闭上了眼睛。 …… 天地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下一切皆在变化,而唯一不变的,是那所谓的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此乃众生之大疾,非药力能医,生死有命,情欲不定,亦无药可医,更非人力能改。 然,人力虽有尽,而天力无穷,故,世间之中的另一种存在,此等存在便是借天力而修行,吐纳天地灵气,修至高深处,可飞天遁地,移山填海,更能突破生死大限,脱离凡人之躯,这,便是修士。 风雪中。 却见远处一马车咯吱吱的驶了过来,车轮在泥雪中轧出了两道略浅的车辙,远远看去就如同两条爬在地上的黑蟒,只是刚出现不多久便被风雪掩住。 马车掠过了昏倒的人,径自远去,不管是马车里的人,还是那驾车的车夫,似乎都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然而。 又过了没多久,又是一辆马车远远而来,不,应该说是驴车,同样路过这里,只是这辆驴车却比之前的马车有些破旧,应该说是相当的破旧,没有雕漆装饰,拉车的也只是一头毛色杂乱的毛驴,慢悠悠的。 让人奇异的是,那毛驴的头上有一根自车内伸出的横杆,前端吊着几根萝卜,不偏不倚,正落在毛驴眼前,可每当它张嘴去咬的时候却偏偏又差那么点距离,于是,无人驾驶的驴车就好像可以自己分辨方向一样的驶着。 轧在了同样的车辙之上,走着同样的路,只是,不一样的是,驴车却在路过那人身旁的时候停了下来,但并未立刻就出来人,而是过了片刻,似乎车里的人有些迟疑,亦或是在思索。 直到那几块破布拼接的车帘被拉开,直到那木杆收回,一个少女从车内爬了出来,瘦小的身体上有张婴儿肥的清秀脸庞,略黑,谈不上漂亮,却也说不上难看,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耐看。 她的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双手之上更是有着老茧,从车上爬下,先是看向那绝尘而去没有丝毫停下意思的马车,然后才面色沉默的看向地上的人。 脏乱的面容之下,那是一个少年。 然后,少女拖起少年的脚就那么倒拖着,拖上了驴车。 车内,原本就不大的空间竟是堆放着一些杂物,此刻多个少年顿时更显得有些拥挤。 女孩则是不慌不忙的打开了身旁一个箱子,里面,竟是层层被褥,而被褥之中,是一个还冒着丝热气的水壶。 在少女小心翼翼的动作下,水壶的盖子被揭开,顿时一股浓烈的姜味蔓延在了车内,虽有些冲鼻,但在这姜味之下,空气似乎显得不是那么冷了。 许久,风雪中,驴车中,一声好似郁结许久的急咳响起,然后,是不停的吞咽声。 直到那收回的长杆再次伸了出来,驴车才又开始慢悠悠的动了,之前马车的车辙早已消失,留下的,只是驴车的痕迹,慢慢的,消失在雪中,驶向远方的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