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飘雪》 楔子 建宁二年(公元一六九)巳酉,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座上。葵巳,大风,雨雹,霹雳。拔大木百馀。 ---------《资治通鉴》 光和元年(公元一七八)戊午。夏,四月,丙辰,地震。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殿东庭中,长十馀丈,似龙。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中。 议郎蔡邑上书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鲵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 究其东汉灭亡的原因,余认为蔡邑的说法耐人寻味:妇人干政,天象诸异,乃亡国之兆也。 然,一千四百年后的明朝,有学者王夫之云:“白蛇现而汉兴,青蛇现而汉亡。”皆因大汉开国皇帝刘邦斩白蛇,之后开启了长达四百余年的大汉江山的基业。汉末青蛇现于灵帝御座上,乃汉亡征兆也。 灵帝子刘协,乃汉末最后一帝,乃汉献帝。生于汉末乱世,何其不幸,纵观历史评价,皆以傀儡帝灌之,大有灭汉之罪帝,泱泱四百余年大汉王朝,真乃千古罪帝? 东晋文学家袁崧曰:“献帝崎岖危乱之间,漂薄万里之衡,萍流蓬转,险阻备经,自古帝王未之有也。观其天性慈爱,弱而神蕙,若辅之以德,真守文令主也!” 后汉书赞美曰:“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 一千四百年后的明朝王夫之一语道破:终其汉亡之缘由,祸始于桓灵,毒溃于献帝。 余比较赞同王夫之的说法,东汉的灭亡,在桓,灵二帝时就已经埋下了毒瘤祸根,在汉献帝时期,毒瘤开始溃烂,汉王朝走向灭亡。 汉,终究只是一条河。一条历史长河的分支,千年烟波已去,故人已去,唯泥沙俱下,孰是孰非,已难定论,唯有蜷缩时空一角,与古人神交,一窥千年舞台,笑之,哭之,叹之,书之…… 北宋司马光曾路过洛阳,写道: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故事就从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洛阳城说起。 第一回 光和年 光和三年,汉灵帝执政时期。八月,天大旱。 日头肆虐着东都洛阳。洛水没有了以往的湍湍,干涸的漏了底。二个月滴雨未下,沿岸的田地,荒芜了不少,没了丝丝生气。 喧闹的城西金市,此刻也没了商贩们的吆喝声与作坊的铛铛声,凄凄了不少。 过了金市,便看到朱雀门了。 这两只火红色振翅欲飞的大鸟,高耸城墙两旁,一如既往的守着这汉宫的最后春秋,从光武帝的神勇,到灵帝昏聩,历经了二百多年的时光,朱雀早已不复昔日之神武,更像是气数已尽的老者。 灵帝鲜少问政,好在政事交由宦官和母后董太后处理,灵帝只关心,城西西苑内的泳池,有没有加了西域进献的菌墀香。 奎汤苑,池水自平门桥东转水入宫,灵帝命宫女煮了菌墀香,取汁入渠,香渠流香,荷叶田田,一波漾池中,莺莺燕燕,红肥绿瘦的嫔妃美人们,泼水嬉闹于莲叶间。灵帝喜欢这样的场景。 灵帝赤裸着上身,池边的羽殇,盛着美酒。池中有美人争相献媚于灵帝,灵帝盈喜,举杯仰望苍穹,感慨道:朕要是万年都能这样,那该多好啊。酌羽殇兮消忧。 晚霞染了半池水,暑气渐次退去。灵帝有了几分酒意,见池中一隅,有美人独自赏荷,婀娜身姿,轻盈如蜻蜓点水于绿荷上,灵帝蹚水走至美人身旁,柔声道:“美人,朕记得你。你叫王荣,是五官中郎将王苞的孙女。朕,可没记错?” 王美人(注1)脸漏羞怯之色,颔首不语。 灵帝随手摘下一朵浮于池面的粉色莲花,低语道:“朕看到这荷花,就想起了你。朕还记得那一晚,你为朕唱诵的《咏荷赋》. 灵帝清了清嗓子,唱到:“枝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荷余情其信芳…..” “皎洁火中玉,芬芳泥里莲…….”。王美人也随着哼唱了起来。 “还是美人来唱,美人今晚可否为朕再唱此曲……”灵帝望着局促不安的王美人,更是柔了情似了水。 王美人眼眸中有了一丝焦虑神情,欲言又止。 灵帝拉着王美人的手,问道:“美人,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朕吗?” “臣妾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灵帝见王荣支支吾吾,却面若桃花,心中甚是喜欢。却见王美人伸出右手,食指上分明带着一枚金戒指。(注2) 灵帝大笑,正欲说话,却见掖庭令掌管阴事的宦官神色匆匆而来,下跪道:“启禀陛下,天色不早,陛下也该回寝宫歇息,按照阴事令簿记,今晚侍寝的是皇后。” 听到皇后二字,灵帝本能的松开了王美人的芊芊玉指。颜面阴沉了不少。上了岸,没有了先前的豪放不羁,侍中服侍了灵帝更衣上了步辇(注3)。 步辇载着灵帝向深宫走去,掀开窗帘,灵帝看到了站立池中相望的王美人,楚楚的眼神,久久的相望……这一别,灵帝自己都不知道,下次何时再与美人相见。 灵帝叹气,虽有后宫佳丽千万,能入我心者,有几何? 灵帝虽风流成性,却始终想体验一段正常人的情爱,不只是为了大汉朝繁衍子嗣。 那个夜晚,当灵帝初次御临了王荣,灵帝记住了这位女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灵帝也第一次,为了一位心仪女子而辗转反侧。 灵帝放下了帘子,回过神来。皇后在他的心目中,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母仪天下,皇后的面庞,因长期的工于心计而失去了柔媚的线条,处处彰显着盛气凌人的姿态。 想到今晚与皇后的相聚,灵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这种相聚,更多的是一种仪式,与温柔贤淑的王美人相比,皇后的咄咄逼人让灵帝有了丝丝寒意。 王美人回了北宫的迎春殿,北宫,是皇帝与嫔妃们的居所。王美人因受到灵帝的恩宠而迁到了迎春殿。虽是盛夏,庭院里的牡丹花却因山泉水的浇灌而恣意盛开。丫鬟采薇一身翠绿裙衫,一张稚脸,笑意吟吟的等候在了门口。 王美人吹了风,打了喷嚏,采薇服侍着换了襦裙,道:“娘娘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小心着了凉。” 采薇手脚麻利的端来了一碗大枣汤,又想起了什么:“娘娘为何没有将怀孕的事情告诉皇上呢?毕竟娘娘怀的是皇上的龙子啊。” 王美人摇了摇头,淡淡的道:“还是不说为好。” 采薇点燃了青铜鱼雁灯,青铜发出悠悠的绿光,袅袅青烟,盈笼了紫色的帷帐。 侧卧榻上,王美人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这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是与大汉天子共同孕育的,可是,于王美人而言,这并不是幸运与幸福,她隐约感到,这肚里的生命,将会为她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 她有些惆怅与不安。 抚琴一曲,余音绕梁。唯有拨弄琴弦,弹唱一曲,才能驱赶心中的郁闷。 采薇俯首在王美人跟前,她知道,娘娘心里一定有心事。只要娘娘心里不开心,就会弹奏这曲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琴声戛然而止。 采薇见王美人怔怔的坐在古琴旁,问道:“娘娘,你有什么心事吗?” “采薇,你知道吗,我自十五岁从赵国嫁入了皇宫,便一直视宫里就是我的家,皇上的恩宠,采薇妹妹的体贴照顾,如今又有了陛下的孩子,我觉得我是后宫里最为幸运的女人。”王美人起身。 “只是,这宫闱里,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包括亲情骨肉……..” 采薇扬起清澈的眸子,似懂非懂。 “只怪吾儿来的不是时候……”王美人喃喃自语。 采薇不知娘娘心里想着什么,但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夜幕笼罩着迎春殿,夜风徐徐,灯影雀跃。沉默许久,王美人镇定的告诉采薇:“采薇,我决定将吾儿堕掉…..” 采薇吃惊的看着王美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娘娘脸庞在鱼雁灯的映射下,从未有过的坚毅。 “娘娘,您肚子里怀的可是皇上的骨肉啊,您怎么轻易就要堕了呢?您这样做是为什么呢?娘娘可知,自周朝以来,女子堕胎都为礼法所不容,难道……难道娘娘要成为被人唾弃的罪人吗?”采薇涨红了脸说道。 王美人脸庞再次柔和起来,她看着采薇:“什么都不用说,明天你就去宝婆婆处取一些草药熬成汤,……..其实,我比你更清楚礼法,只是,我是皇上的女人,身不由己。” 稍停片刻,王美人继续道:“我主意已定,与其让孩子出生到这个世上受苦,还不如现在就落了他….” 王美人见采薇跪在地上不起,心有不忍,便扶起了采薇。 “采薇,你若是真为娘娘好,明一早赶紧去做吧…….” “可是娘娘,采薇还是不明白,为何皇后生下儿子,就是龙子,而后宫娘娘们生下的孩子,就是草,甚至连生下孩子的权利都没有?同样可都是皇上的孩子啊。”采薇有些气愤。 王美人淡笑道:“皇后贵为凤,皇后的子嗣就是嫡长子,我等嫔妃美人的孩子,只不过是庶子罢了。如今,皇后的嫡长子辩儿,今年也应该五岁了,虽然不住在宫里,却是真正的皇长子,总有一日,他会回宫的。辩儿尚年幼,我等这些后宫们,又岂能在这个时候怀上皇上的孩子呢?” 王美人的一席话,采薇也只是一知半解,她好奇的问道:“那位皇子辩儿,为什么不住在宫里呢?他何时回宫呢?” 王美人想了想,摇摇头。 这一晚,月儿清朗。王美人却一夜无眠。 注1:东汉后宫设有皇后,贵人,美人,宫人采女等等级。 注2:古代妃子被临幸时,若有孕事或者经期,便以带指环为暗示。 注3:古代帝王乘坐的代步工具 第二回 有孕事 翌日,太阳还未露脸儿,采薇便出了门,她要去宫里的宝婆婆住处。 王美人起身,对着铜镜,梳了一个垂云髻,慵懒耷拉在脑后的发髻,乌黑的发髻上插上一支翠玉步摇。铜镜中的自己,脸庞多了些许的丰腴,皮肤却更加的吹弹可破…… 忽听门外有下人禀告:何皇后驾到。 何皇后,原名何莲,出生于南阳,有兄长何进为颍川太守。家中曾以屠夫为业。何莲因貌美被选入掖庭,得了灵帝的临幸,生下皇子刘辩后,晋升为皇后,何家的势力也就此蒸蒸日上。 身高七尺半,高头大马,细眉柳眼,何皇后领着几位贴身丫鬟,居高临下的进了迎春殿。 听说何皇后驾到,王美人立马慌张的整衣跪地,行了万福礼。 何皇后斜眼看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王美人,转了温婉的语调:“妹妹请起。” 王美人坐在下座,沏了茶。生性胆小的她,一直畏惧着何皇后,余光中感觉何皇后正端详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王美人心跳加速。 难不成皇后已经知道了我怀了皇上的孩子? 何皇后从贴身丫鬟紫柚的红漆盘里拿了几颗梨,眉毛上扬道:“荣妹妹,本宫特地带了些老家南阳捎来的梨请妹妹吃,这梨啊,汁多香甜。” 王美人回了谢礼,采薇战战兢兢的接过了红漆盘。 何皇后站了起来,走到王美人身旁,突然眼神犀利的盯着王美人道:“妹妹有了身孕?怎么都不吭一声啊?喜事啊!” 王美人惊得一身冷汗,不自觉的将手护在了肚子上。 既然皇后已经知道了,王美人倒也豁然起来,回道:“回皇后,臣妾随阴事令簿记安排,承蒙皇上的恩宠,如今已经怀有皇上的骨肉二个月了。”王美人特意将“皇上”二字,说的大声点。 何皇后听到“恩宠”二字,立马转了脸,因为眼前的这位女子,让皇上神魂不守,也让自己慢慢的走出了皇上的心,想到昨夜与皇上的例行御临,尽管自己如何的施展着媚术,可是皇上的心早已经不在她的身上。 “恩宠?在本宫面前,你居然也敢说皇上的恩宠?”何皇后咄咄逼人。 王美人见自己的一番话引起了何皇后的大怒,也委实乱了方寸,只能不住地说:“恕贱妾不会说话,贱妾乃一介愚妇,又怎么能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贱妾也只是说了事实而已,望皇后饶恕。” 何皇后坐回了原位,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好吧,既然妹妹说了事实,那本宫也来说说事实吧。” “今早,本宫特地为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去求个吉卦,保佑我大汉朝再添龙子,可你猜女司巫说了什么?哎,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何皇后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皇后娘娘,有什么你就直说吧。”王美人反而镇定了不少。 “荣妹妹可知成帝时候,宫中有两位姊妹,赵飞燕与赵合德,这姐妹俩命里属水,而大汉王朝属火德,水火自古不相容,成帝因贪恋上了这姐妹俩,最终不但没有留下子嗣,还搞坏了身子,毁了大汉的前程。女司巫说,大汉王朝五行属火德,而妹妹肚中怀着的孩子属水,自古水火不容,为了大汉的臣民们,为了…..” 王美人打断了何皇后的话:“娘娘别说了,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王荣虽只是宫里一名嫔妃,但也绝不会做有损大汉王朝有损皇上的事情。臣妾已经吩咐丫环去准备汤药了。” 何皇后笑颜,道:“妹妹也好久没做新衣了吧,我让内侍为你送些丝绸布,妹妹做几套凉快的夏衣。” 王美人再次回了礼。何皇后起身,身后丫鬟紫柚拿起了盘子里的梨,道:“这梨,娘娘可一定要吃啊,是皇后亲自为王娘娘挑选的。” 说完,紫柚跟着何皇后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长廊深处,唯有王美人坐在了榻上,神情木然。望着漆盘里的那几颗梨,她知道这次真的要与腹中爱儿分离了。 日中时分,采薇带着阿宝匆匆的入了迎春殿。 阿宝是一位六十岁年龄的老妇,掌管着宫中嫔妃美人们的孕事与经事。人们都管她叫宝婆婆。宝婆婆步履有些蹒跚的挎着个竹篮进来。 见了王美人后,宝婆婆搭了王美人的脉象,看了看她的舌苔,摇头道:“恕老妇直言,娘娘恐不能服用老妇的汤剂,看娘娘的脉象,细弱不稳,舌苔滑腻,老妇的堕胎药汤的药效强烈,怕娘娘身子虚弱,到时不但没有落了腹中的胎儿,反而将娘娘的身子搞坏,老妇担当不起。” 宝婆婆说完,拿起竹篮子正欲出门,却见王美人忽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如若宝婆婆不给这药,恐怕日后,宝婆婆就再也见不到荣儿了。荣儿也顾不了自己的身子了,只要今天能将胎儿落了,荣儿将感激不尽。” 宝婆婆止住了脚步,叹了一声,口中说了声:“作孽啊….作孽啊….” 其实,宝婆婆心知肚明,作为宫里掌管女事的年事已高的婆婆,她自己都数不清为多少个嫔妃宫女们堕过胎,那些一心想为皇上生下龙子的后宫们,被堕了胎后,有些还落得个终身不孕的下场。宫里的世态炎凉,宝婆婆看了多了,也就熟视无睹了。 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二大包药草,浓烈的草药味弥散在迎春殿里,宝婆婆吩咐着采薇,如何煎制堕胎汤剂。 宝婆婆说了些熬药重点后,刚要步出迎春殿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采薇说:“记得分二次熬煮,如果不见落红,再用另一个包裹里的草药,就是那个草药包上做了红泥标记的。记住啊,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那包草药啊。” 宝婆婆边说边蹒跚着离开了迎春殿。 待宝婆婆走了之后,采薇关上大门,将宝婆婆的嘱咐,熟记于心,入了厨房。 王美人则耐心的等待着那碗汤剂。 ....... 西园的合欢颠,乃是皇上每晚临幸嫔妃的之地,自西汉以来,每一朝的帝王,都会鸾凤和鸣的醉倒在嫔妃们温柔乡里。 灵帝向来喜欢尝试新鲜的事。自他的父亲桓帝驾崩后,大汉江山便落在了灵帝的手上,灵帝也明白,他接手的是一个日渐颓废,落寞的王朝,大汉雄风早在他的父皇桓帝时就已不再。桓帝也没留多少银两给灵帝,这促使着灵帝想方设法的赚钱。 他将朝中官职,公开叫卖,三公九卿,按照官职的大小,收取 银两也不同。卖官取得的收入。让灵帝有了挥霍的本钱。 临近隅中时分,天降甘露,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消退了洛阳城的暑气。有了雨水的滋润,洛阳城灵动了不少。 永乐宫里,朝中三公九卿也陆续到场,准备着早朝。 董太后母凭子贵,儿子灵帝登基为皇帝后,董太后也就迁到了永乐宫居住,朝中也有称呼她为永乐太后的。 按照汉袭制,先帝驾崩后,太后就撑起了朝中的半边天。想当年刘邦初开国,皇后吕雉便一手遮天,权倾朝野。这以后的汉朝江山,太后执政,似乎也成了大汉朝的规矩。而灵帝生性对政事兴趣不大,乐的将政权交给老太太,自己则尽情享乐当皇帝所带来的荣华富贵。 董太后正襟危坐在案牍前,两旁的百官们已经悉数到场静候一旁。 整个大殿,安静的只剩下水滴计时的“滴滴”声。 董太后看了看漏壶,已是隅中。正色道:“大司空,这鸡鸣堂的鸡,可是叫了三遍了吗?” “回太后,岂止是三遍,都过了早食时间了。”大司空答道。 “怎么皇上还在睡觉?我看呢,这鸡还得继续叫,直到把皇上给叫醒了。”董太后不悦。 朝堂上鸦雀无声。 董太后忽然将手中的权杖猛地敲了一下地面,文武百官都为之震颤。 大司空额头冒出了冷汗,结巴道:“回太后,这鸡过了时辰,就不叫了。让微臣再想想法子,如何让这鸡再……再叫……” 大司空心想,这鸡又不能说叫就叫的吧,用眼神瞅了瞅周边的官员们,期待着他们能为他解围。 董太后看了看官员们的表情,忽然脸色暗沉了下来:“我大汉王朝,历经二十六朝,从汉高祖刘邦定国以来,一直是国强民富,如今,大汉国力一日不如一日。也难怪,朝堂之上,居然皇上的影子都看不到。” 朝中忽然有一位宦官道:“启禀太后,要不,要不我率一些兵丁们,一起学鸡叫,咱们多叫几遍,皇上自然就醒了。” 这提议刚一出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暗自窃笑不已。 董太后叹息了一声,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你们尽量叫的像模像样一点,不会叫的,就多多学习,谁学鸡叫学的越像,哀家就奖励谁。时辰不早,赶紧去做吧。” “诺!”群臣依然窃笑不已。 不一会,朝堂外的鸡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有的像常年不发声的公鸡,嘶声力竭后泄气的戛然而止,有的像青涩童子鸡般亮了嗓,就不闻其声了。 一时间,朝堂之外热闹的就像是菜市场,唯有那些低着头的百官们,依然窃笑不停。而高高在上的董太后,闭着眼睛,毫无表情。 她在耐心的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第三回 大司农 朝中有大司农(注1)起身禀报太后:“陛下要求在西园建立的毕奎苑,灵昆苑这两座御花园,微臣粗略的计算了下需要九千万石,少府恐难以支付这样一个庞大工程。” 此时一直沉默无语的大司徒杨赐上书道:“先帝创立了制度,左边开辟鸿池,右边兴建了上林苑,这不算奢侈,也不算节约,正好符合礼仪法度,而今陛下又增多了城郊的规划用地,修建奎苑和灵昆二苑作为皇家的苑囿,这样的做法,臣认为不仅破坏了肥沃的土地,荒废了田园,还将当地农民驱赶出去,这,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天子吧,况且城外的皇家园林已经有五六个之多,足够陛下尽情游乐的。回想当年,先帝文帝在位时期,文帝为了体恤臣民的劳苦而拒绝兴建露台一事,民间广为流传,因此文帝才深得民心啊。” 董太后专注的听着杨赐的话,众臣点头默许。就听见堂下传来了皇上驾到的声音。 灵帝一脸惺忪,睡意尚未褪去,朝服穿的也有些别扭,揉着眼睛向朝堂之上走去。群臣见皇上驾到,纷纷执笏北向。灵帝向董太后道了声母后晨安,坐上龙榻:“朕今日来晚了,可是,今日为何一早,鸡鸣堂的鸡叫个不停啊?” 董太后没好气的说道:“头遍鸡叫能把皇上给叫醒吗?臣子们为了练习鸡叫,把嗓子都叫哑了。” 灵帝有些惭愧,低声说道:“昨晚喝多了点.....” 董太后瞄了一眼身旁的灵帝,正色道:“皇上的冕旒(注2)带歪了,冕旒盛服乃国君上朝之威仪。” 灵帝这才注意到自己带着的冠冕前的冠旒,斜到了一边。他连忙扶正了冠冕并说道:“众位爱卿正在商议什么问题?” 大司农将刚才的问题再次呈上。 灵帝道:“如果要问汉朝江山,哪一位皇帝最为不幸?恐怕唯有朕了。桓帝在位时,少府卿(注3)已经入不敷出,留给朕的,只是一个空虚的国库。近年,天灾不断,鲜卑侵扰,朕也想有汉武帝时期的辉煌楼阙,殷实家业,不如众爱卿议一议,有何良策重振汉室。” 众臣低头不语。 大司徒杨赐道:“朝廷可以圈养西域良种马,如今洛阳宦官小富人家,西域良马的需求大大提高,而且今日的一匹马的价格,早已是桓帝时期的百倍,如今一匹汗血宝马要价到200石,微臣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商业机会。” 百官有点头的,也有不屑的。 朝堂上,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献计献策。 沉默许久的灵帝,此时说话了。 “朕有一计,也想听听众爱卿的辩论。从汉武帝起,朝廷官职多如牛毛,有官无银,或者有银无官者,比比皆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不缺银两,缺的是一官半职。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朝堂官位,如果不能物尽其用,那又有何意义呢?朕认为在西园设置卖官场所,按需所卖,这样一来可以缓解朝廷财政之需,二来,也可以发挥官职之良能。众爱卿意下如何?” 灵帝的提议顿时引来了众臣的纷纷议论。 议朗蔡邑进谏道:“陛下万万不可,卖官乃祖制所不容,如果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三公九卿都是银两买来的,国必有大祸也。世祖中兴后,竭力推崇“务从节约,并省官职”,世祖要告知后人的,就是要以节省为美德,兼并那些不重要的官位啊。如今,朝廷公开买卖官职,岂不让天下百姓贻笑?” 灵帝不悦。 群臣缄默。 须臾,董太后起身:“老身一生历经三朝,可谓是黄土埋半截身子的人了,老身不想在有生之年,看着当今皇上穷途末路,其实,桓帝在位时,卖官就已经盛行,这不足为怪。老身倒是认为,皇上的建议可行。诸位还有什么建议?” 大司农问道:“公开叫卖的官职,又如何来议价呢?” 灵帝笑言:“朕早已想好了。按官员级别来定价。二千石地方官员,卖价二千万。四百石的官员,卖价四百万。朕也考虑一些公开推荐过来的官员,如果暂时囊中羞涩,可以先上任,后从粮饷中扣除,诸位,还有什么疑义吗?” 董太后连连点头。 堂下的宦官们,见董太后已默许,一口同声恭维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注1:掌管国家财政收支 注2:古代帝王戴的帽子。 注2:掌管皇室开支。 第四回 大雩 迎春殿内,弥漫着草药浓烈的气味。 采薇用陶碗捧出一大碗熬制了二个小时的堕胎汤剂时,手略微有些颤抖,她想象得到,王娘娘喝完她亲手熬的汤药,肚子里排山倒海的翻滚,褐色的汤药进入到娘娘的子宫,无情的摧毁着娘娘肚里孕育着小生命,无情的将这些已经凝结成的生命撕成片片血块,赶出体内…… 采薇险些将汤药泼出陶碗外,她定了定神,轻语:“娘娘,该吃药了。” 王美人睁开双眼,从榻上坐起,接过了陶碗,发呆的看着陶碗里褐色刺鼻的汤药,迟疑了几秒,她端起碗,闭起双眼,一饮而尽。再看看采薇,早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此时,王美人倒有了凤凰涅槃后的快感,二个月的日日夜夜,惶惶恐恐,惴惴不安的日子,都在这碗汤药里结束了。 她静静地躺下了。她知道,不一会,药效就会来了。从此,她可以抬起头挺着胸在宫里行走,再不用东躲西藏着何皇后。 闭起双眼,她,唱起了她喜欢的曲子:枝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荷余情其信芳,皎洁火中玉,芬芳泥里莲…….. 王美人眼前出现了一片辽阔的土地,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然而却步履维艰,感觉背上有沉重物,她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却是一轮红日紧贴在她的背部,那轮红日,熏染天际,万丈霞光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她就这样,负日而行,步履慢慢的却越走越轻松,那轮红日,紧紧地贴着王美人的背脊,越来越暖,越来越暖…… 王美人坐了起来,浑身上下早已经浸湿在汗水里,看了看四周,依旧是那盏青铜鱼雁灯,发着幽幽的光芒,四周静谧。 王美人意识到,刚才只是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娘娘,您醒了?采薇关心的问道。 “采薇,什么时辰了?” “娘娘你睡了好几个时辰了,现在是戊时。” 王美人撩起襦裙看了看,又摸了摸肚子,满脸疑惑:“这汤药都喝了好几个时辰了,为何什么反应都没有?” 采薇道:“娘娘,我也好生奇怪,就见娘娘熟睡着,却没见娘娘有任何反应。胎安不动。” 王美人略有所思:“是不是药量不够?” “回娘娘,奴婢都是按照宝婆婆的吩咐熬制的汤药,没有一点纰漏。”采薇说道。 “哦,对了,宝婆婆说,若是万不得已,再用第二包药剂,我这就再去熬。”采薇想起了宝婆婆的话。 采薇转身入厨房,拆了第二包有红泥标记的草药,顿时满屋子的麝香味袭来,采薇明白,如果这包草药还是不能落了娘娘肚里的胎儿,那真的就没别的办法了,这是宝婆婆最强的药剂了。 采薇开始熬制第二包草药。帮着王美人换了贴身的襦衣,却见王美人似有满腹心事。 “采薇,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背负着一轮红日,艰难的独自前行,那轮红日,鲜红无比,紧紧地贴在我的后背上……”王美人讲了刚才的那个梦。 采薇想了想:“娘娘,那是吉照啊,日乃属火,大汉属于火德,莫非娘娘肚子里怀的是真龙天子?自古君权神授,我倒是奇了怪了,为何别的宫女,喝了宝婆婆的汤药,立马落了胎,而娘娘喝了汤药却是胎安不动?” 王美人脸上凝重了起来。 “若是天命,我王荣哪怕身子遭受多大的痛苦,都要将吾儿带到这个世上,只是,我担心我儿即便是来到了这个世上,也是多灾多难。” “娘娘不如就顺其天意,如何?若是到了明日,娘娘肚子还是没有动静,那就只能说是天意了。”采薇说道,匆忙的进了厨房。 第二碗堕胎汤药熬成了,采薇端了过来。 王美人什么也没说,接过了碗,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碗中浓稠的汤剂一饮而尽。 这碗汤剂是在第一碗的基础上,加重了麝香膏成份调和而成。 喝完后,王美人皱了皱眉头,的确,汤药苦不堪言。她静静的躺在了榻上,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 不一会,肚子便翻江倒海起来,她捧着肚子喊着采薇。采薇扶着王美人如厕,可是,一切就如平时那样。如厕之后,王美人的肚子也就恢复了平静,胎儿似乎根本就不愿意下来。 王美人只能再次回到了榻上躺着,采薇纳闷着说道:“娘娘,奴婢本以为这次娘娘肚子里的胎儿总该落下了吧,可小家伙还是不愿意下来。” 王美人疲倦的笑了笑,道:“可能,这孩子的命硬。” 此时,王美人内心是复杂的,她希望堕了腹中的胎儿,这以后的日子也就没有太大的麻烦,但是眼见着腹中的骨肉始终胎安不动,她想成为母亲的本能又升腾起来。 她,就这样的纠结中度过了大半夜,直至三分时更。 终于,腹中又有了第二次的翻腾。这次比前一次来的更为的凶猛。采薇见王美人的额头不断的冒着冷汗,心跳急速,便扶着她道:“娘娘,看来这次一定能成。” 一阵阵的绞痛袭来,王美人确信这次腹中的胎儿是保不住了。然而,疼痛过后,一切却又恢复如初,什么都没有改变。王荣喝了第二碗药汤之后,只是比平时多了几次如厕,腹中的胎儿还是纹丝不动。 “吾儿,就是那轮红日。”王美人暗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知道,这孩子命不该绝。 那一晚,北方有七星绕月。 王美人相信了天命。 服用了两碗堕胎汤药,对她没有任何的作用,依然是胎安不动,王美人母性的本能占了上风。她更相信是上天给了她继续孕育胎儿的理由,这是上天的旨意。 她也不再畏惧何皇后权势,无论多艰难,一定要为大汉,为皇上再添一子,哪怕用生命来替换。 她要抬起头来做人,告诉宫里所有的人,她怀了陛下的孩子,并且这孩子天命不凡。 这一年的旱季,持续的特别长。 洛水,干涸。 洛阳城里下过的那点可怜的雨,只是杯水车薪。久旱不雨,赫赫炎炎。按照《周礼》,若国大旱,则率巫而舞雩。 是年,朝廷举行了一场大雩(注1)。 是日,灵帝携文武百官,嫔妃美人们在洛阳城郊灵台,设四尺青铜祭坛,舞童六十四人,设五帝之位,礼天地四方之神。举行了一场大型的祈雨大典。众臣及女巫们,手执五彩羽而舞,绕着祭坛而歌。 六十四位童男童女,则带着神灵面具,围着熊熊烈火祭祀台,边歌边舞。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怚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躬。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孓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 旱即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糜顾,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 待礼仪完毕,司巫与灵帝执手向天长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响彻不已。 注1:古代求雨的祭祀活动。 第五回 樊贞人 雩礼并未给大汉帝国带来风调雨顺,却接连的天灾与异象频发. 夏四月,郡,国发洪水。 六月,天上降下鸡蛋大的冰雹。弘农,三辅地区发生蝗灾。 秋九月,庚寅朔,出现日食。 冬十月,有青虹见南宫玉堂后殿中。 灵帝下诏,召集了大司徒杨赐,议郎蔡邑,宦官张让,赵忠等官员前去金商门崇德殿商讨天降灾异的原因。 灵帝坐在榻前,手执一卷长竹简问道:“雩礼过后,仍然异象频发,天灾不断,如今,朕的玉堂殿又有青虹出现,各位爱卿,都来议一议,此为何兆?又如何来消除异象,还国于安宁?” 杨赐趋前道:“近来,老天总是频繁显出异相,地震,干旱,蝗灾,大水等等天灾异象,那是老天在警示大汉王朝,愚臣认为,朝中妇人干涉国政,乃天现诸多异象的原因。陛下可知当年吕雉当政时期,民怨不止,以妇人之见干涉政治,天下必出大乱。恳请陛下,疏远奸佞臣属,召集品德高尚,言行一致的人士,陛下也应节制娱乐,这样上天才能平息各种灾异。” 灵帝不语。 此时议郎蔡邑上前道:“臣斗胆说一句,天现青虹,那是不吉之兆,大汉王朝已经历经了四百年,汉之泱泱,如今,各地诸多灾异,当是亡国之兆。前有周朝之鉴,前后五百年历史,这是一个周期。《鸿范传》里面说到,政治腐败,道德不修,大风就会吹倒房屋,冰雹就会伤人天象诸多异常。” “放肆,伯喈(注),你居然妖言惑众,鄙视当今皇上,武断亡国论,一介书生,何出此言,臣等跟随陛下多年,一心框扶汉室,臣等不服,要求陛下严惩伯喈。”常侍张让言语激动。 常侍赵忠也紧跟着下跪,要求灵帝严惩蔡邑。 蔡邑跪下叩首。 灵帝依然不语。 一旁的大司徒杨赐此时下跪进谏,道:“恕臣直言,伯喈乃忠胆义肝之人,这从他的祖父蔡勋就可以看出来,当年,王莽篡位初年,任命蔡勋为厌戎连率,可他拿着汉朝的官印,仰天长叹:我生是汉朝的官,死也是汉朝的官,誓死不侍奉王姓,蔡勋带着家人,逃入深山中,誓死不做王莽的官员。试问这样的官吏,天下能有几个。还请陛下三思,不要听信小人蛊惑。” 一旁的张让,赵忠还在坚持的叫嚣着严惩蔡邑。 蔡邑再次扣首,凄凄道:“陛下如是认为臣是罪臣,臣愿意投进大牢,以示正法。” 赵忠也说话了:“蔡邑乃注重黄老术,仗着自己一点学识,倚老卖老,在宫里横行霸道,目无圣上,口出亡国言论,荼毒宫里年轻学者,实乃应该严惩不贷,请陛下明鉴。” 杨赐再次拱手,曰:“恳请陛下高抬贵手,就算严惩,也要等伯喈过了大丧之后,诸位难道不知,伯喈老母因病身亡,伯喈为了守孝道,在母亲的墓前盖了一间小房子住下,为母亲守坟,母亲卧床三年,伯喈无论严寒酷暑,没有解开过衣带,连着七十天未眠,只为守在病重的老母身旁,这样一位至孝忠胆之人,怎么就成了朝廷的罪人呢?” 杨赐提到了蔡邑刚去世不久的老母,蔡邑不觉泣不成声。 灵帝动了隐恻之心,想了想说:“伯喈一家,世代为朝廷忠臣,朕且念及伯喈有大孝在身,服丧期间,姑且不议此事,诸位请起,朕听说伯喈的琴,谈的很好,要不让伯喈为众爱卿弹奏一曲如何?” 灵帝也将紧张的局面暂缓了下来,张让,赵忠脸上露出不屑神情。 蔡邑端坐琴旁,凝思片刻,指尖略过琴弦,髯须飘飘,一如伯牙抚琴,他一边拨弄琴弦,一边唱起了自己做赋的《独断》,琴声低沉有力,唱声凄婉缠绵。 在场的人,沉浸在了蔡邑的弹唱中。 不知何时,何皇后来到了崇德殿。灵帝示意停下抚琴。 灵帝甚感意外,却见何皇后施礼后直言:“臣妾知道陛下正在议论天灾异象根源,还请陛下恕臣妾不请自来,臣妾今日带了一个人来,这人或许能够给陛下,给诸位一个天灾异象频发的答案。” 众臣有些吃惊的看着何皇后,只见她拍了拍手,忽然,从堂外飞进来两只火红色大鸟,大鸟扑腾着翅膀,左右各一边的停在了灵帝跟前,接着旁若无人悠闲的在朝堂之上昂首信步,众人啧啧称奇。这大鸟,有点像仙鹤,又有点像朱鹮,全身橙红,还不时的引颈长鸣,声音甚是好听。众臣议论纷纷,猜测这大鸟来历。 大鸟再次昂首鸣叫,此时,朝堂之上走来一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赤着脚,身上挂满大大小小龟甲的男人,朝何皇后走去。 何皇后道:“诸位,本宫特地将贞人樊穆请了过来,樊穆贞人精通《河图》,研修《洛书》,通晓阴阳五行,在深山修练成武丁时期的“龟卜术”,灼龟为兆,观兆凶吉。连日来,大汉异象频生,灾异不断,近日宫中又现青虹,众臣争议不断,臣民惶惶恐恐,本宫今日让樊贞人施法解惑,诸位意下如何?” 众臣面面相觑,不语。 灵帝频频点头,静观。 樊贞人下跪拱手道:“请陛下静等片刻,庶民需沐浴更衣,以敬诸神。” 何皇后命下人跟着樊穆侍奉沐浴。灵帝则与众臣缄默等候。 须臾,只听见一阵龟甲相互间碰撞的“咳咳”声,樊穆一身白服,依然是长发垂肩,身上披挂着用绳子串起来的大小龟壳,赤着脚,杳沓而来。 此时众臣才看清樊穆颜面,乃一俊朗儒士。 只见他礼敬四方诸神之后,说了一些赞美神灵之辞,吹了一声口哨,其中一只大鸟,疾步走到他的跟前,用嘴啄起一块最大的龟甲,递给了樊穆。 樊穆摸了摸大鸟的头,大鸟扑腾着迈向了一边。 樊穆举着手中的龟甲,走至皇上跟前道:“陛下,神鸟选了这块神龟之甲来回答陛下所提出的问题,敬请陛下提问神龟,庶民将灼龟为兆。” 灵帝慎重的起身,接过樊穆的龟甲,捧在手掌心,说出了自己想要知道天象灾异的原因和解决的方法。 注:蔡邑的字。 第六回 兆象 樊穆从灵帝手中接过了龟甲,从背的小袋里取出了一把小铜锥,只见他娴熟的在龟甲的背面横排,钻了三个小孔,口中还念念有词,小孔也是厚薄恰到好处,没有钻透,却也不会太浅。 皇上皇后,以及众臣屏气凝神的盯着樊穆的一举一动,两只大鸟,此时却匍匐在地,半闭着双眼似睡非睡。 接着,又在龟甲的竖排也钻了三个小洞,形状与横排的无异。 待一切准备好了以后,樊穆不知从身上哪里,取出了一截小木棍,这小木棍的前端冒着缕缕青烟,已经不知何时烧成了炭火。只见他口中依然念念有词,将燃烧着的小木棍,依次向着刚才龟甲上钻的洞眼,一个个的烧灼,此时,樊穆的口中,加快了咒语的速度,待所有的小洞,经过烧灼之后,樊穆大声道:“绸繆束薪,三星在天,天作高山,国之大事,祈请赐知…….. 祈请赐知…..祈请赐知…… 忽然,被烧灼过的龟甲,开始发出了“噼噼噼啪噼啪……”开裂的声音,响个不停,只见樊穆紧邹眉头,用手括起耳朵,似乎在用心的聆听着龟甲烧灼后发出的噼啪之声,神情也由开始时的平和到后来的肃穆。待最后一声噼啪声停了之后,樊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樊穆。 樊穆从地上起身,捋了捋长发,禀告灵帝:“小人已经听懂了神龟的话,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就是神龟想要告知陛下的,神龟说,这天下诸多灾异,实乃因皇宫里藏有妖孽,天现青虹,也是深藏的妖孽出来作怪,神龟还说,此妖孽一日不除,大汉朝将有灭亡的危险。” 何皇后听后,一脸惊恐的叫了一声:“苍天啊…..” 灵帝听着樊穆的话,局促起来。 众臣更是私下议论纷纷,一时,朝堂之上笼罩着惶恐的气息。 灵帝定了定神,道:“樊贞人,还请告知,此妖孽在宫里何方?又该如何处置此妖?” “陛下莫急,神龟经过了高温灼卜,需要一些时间恢复元气,待龟甲完全冷却后,答案自然写在上面。” 灵帝点头,席间,杨赐提问樊穆:“贞人身上的龟甲,从何而来?” 樊穆回答道:“这些龟甲,乃千年神龟之甲骨,乃庶民上师赐予,小人每日与神龟一起,沐天地之精华,深藏山中,潜修阴阳周易之术,据上师说,这些神龟,生存了千年之后,自动将缩在龟壳里的肉身剥离,将汲取了日月精华的龟甲留给世人。” 何皇后崇敬的看着樊穆。 杨赐庄重的要求樊穆给他一块龟甲看看。 樊穆有些迟疑,何皇后则取笑杨赐的无理,千年神龟,岂是草民随意抚摸? 灵帝示意了樊穆,递上一块龟甲给杨赐。 杨赐仔细的看了龟甲,正面反面,边角,摸之,嗅之,然后交回给了樊穆,并无声息。 樊穆摸了摸那块灼卜过的龟甲,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后,眼睛盯着那片龟甲“:禀陛下,皇后,神龟龟甲上已经有了兆象,兆象明显向着东北方向延伸,到了第二个洞的地方,停止了延伸,神龟清晰的告诉陛下,皇后,宫中妖孽确切方位在东北方向的第二座宫殿。还请陛下明鉴。” 樊穆说完,递上了那块龟甲。 灵帝看着龟甲,所谓的“兆象”,其实就是龟甲因灼热产生的裂纹的纹路走向。灵帝看到了一条清晰深褐色的裂纹,向着龟甲的东北方向。 何皇后也接过了龟甲,用恭敬的眼神,看着龟甲,口中呐呐自语道:“东北方向,第二宫殿,那不是迎春殿吗?” 此时众人才回过神来想了想,的确,在北宫的东北方向,第二座宫殿是迎春殿。 何皇后怒目圆睁,大声吼道:“来人啊,快将迎春殿的妖孽王美人押到崇德殿来。” 常侍张让也进谏道:“陛下,连日来困扰陛下的疑惑,今日终于有解答了,原来是宫中深藏妖孽所致啊,微臣认为,妖孽一日不除,祸患无穷,速请陛下处置。” 灵帝此时才想起,这迎春殿里,住着的正是自己的爱妃王美人。 灵帝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这王美人,朕,怎么看都不像妖孽啊。” 何皇后急了,突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陛下,妖孽自古以狐媚现身,蛊惑圣上,兴风作浪,直至将陛下的精血吸之殆尽,如今樊贞人用千年神龟占卜,明指了宫中妖孽的藏处,如若不及时处置,妖孽施展法术,祸国殃民,到那时就为时已晚了。” 灵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举棋不定。而这时,侍卫已经遵照了何皇后的吩咐,直奔迎春殿。 不一会,两位侍卫押着怀有六个月身孕的王美人来到了崇德殿。王美人颤抖不已,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樊贞人见王美人已被押上了殿堂,捧着刚才灼卜过的那块龟甲,围着王美人转着走,口中默念着什么。 此时,王美人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见灵帝神情肃穆的坐在案牍前,就跪地哭泣起来,言语有些语无伦次:“陛下,贞人一定是搞错了,臣妾怎么可能是妖孽呢?臣妾自十五岁就嫁入宫中侍奉皇上,臣妾就怎么成了妖孽了呢?” 灵帝望着堂下楚楚可怜的王美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朕也不相信美人是妖孽,可是神龟在上,天命难违,这….让朕如何是好?”灵帝显然有些无奈。 此时,何皇后还有张让,赵忠等宦官齐刷刷的下跪道:“陛下圣明,铲除妖孽,国泰民安。”有一些官员也跟着张让一起高喊:铲除妖孽,国泰民安。 杨赐趋前拱手道:“陛下,微臣斗胆说一句,自盘古开天辟地,天象灾异不断侵扰尘世,天文学家张衡曾说过宇宙无垠,天体运行有规可循,万物遵循自然法规,如果占卜术可以武断国家的未来,那么圣人之法我们就不需要去学了。” 还没等杨赐说完,常侍赵忠就急着说:“陛下,事不宜迟,如今有樊贞人在此,妖孽插翅难逃,杨大人是非不分,不知有何居心,请陛下速斩妖孽,为民除害。”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邑看着挺着个大肚子的王美人,心生恻隐之心:“不管怎样,王美人乃名门之后,其祖父乃朝廷五官中郎将王苞,且入宫也早,如果仅凭一块龟甲就断定王娘娘为妖孽,实为不妥。王美人是否妖孽,还有待斟酌。” 杨赐也再次进谏道:“陛下,微臣刚才拿过一块樊贞人的龟甲看过,也闻了闻,恕微臣直言,这些所谓的千年神龟,只不过是河里普通的水龟而已,洛水里经常也会看到捕捉得到,微臣摸了摸龟甲,那些龟甲上的纹路尚清晰,闻了闻龟甲,还带有一种新鲜的龟腥味,龟甲背面薄膜上还有丝丝血丝,显然,这些所谓的千年神龟乃刚杀不久后取下的龟壳,何来千年神龟之说?望陛下明鉴。” 第七回 长秋宫 杨赐的话语一出,堂上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樊穆更是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直接跪在地上大嚷:“陛下圣明,欺我樊穆可以,可是触怒神龟乃是犯了天地之大忌。” 何皇后更是怒火中烧,一下子站立起来,猛挥广袖,怒斥道:“大胆杨赐,目无朝廷,黑白不分,偏袒妖孽,看来,比妖孽更可怕的是人心叵测,好,既然对王美人那么钟情,本宫就成全你们,来人,将妖孽带到暴室(注)焚烧死,将杨赐打入大牢,鞭挞三百,速速处置。” 望着何皇后盛气凌人,怒不可遏,本来就没有什么主见的灵帝,也只能听任事态发展。 两位侍卫上前挟持住王美人,正欲带走她之际,只听一声浑厚老者的声音传来:“放肆。” 众目之下,董太后缓缓走上堂前,满头银丝梳理的一丝不苟,后脑发髻上插着的和田玉龙首簪子,一步一摇晃,威慑力顷刻让众人缄默,俯首。 董太后登上大堂,正襟危坐:“你们都听着,只要老身一日还在这世上,这朝堂之上,就没有皇后说话的份。”堂上鸦雀无声。董太后看了看被侍卫押着的王美人,转身对灵帝说:“身为皇上,你就是这样看着你的爱妃,一个怀着你的骨肉的女人遭受如此羞辱不成?” 灵帝自惭形愧,颔首不语。 董太后又转过头去问樊穆:“这位樊贞人,老身好奇,你可否告诉老身,这王美人究竟为何方妖孽?” 樊穆支支吾吾了几下,答道:“启禀太后,此妖孽乃…..乃终南山一位隐士豢养的白狐,因不守戒律,逃下山来,潜藏皇宫,狐媚皇上,祸国殃民。” 董太后点头,继续道:“好,那烦请樊贞人将这妖孽打回原形,在皇上面前现现身,也让老身和诸位众臣心服口服,如何?” 却见那樊穆,眨巴着眼睛,拽着一堆龟甲道:“小人有急事告辞,还请太后,陛下,皇后多多保重!”说完,匆忙向着宫外疾步而去。那两只大鸟,见主人走了,也慌张的扑腾着翅膀飞出了崇德殿。 一位大臣想要拦住樊穆问个究竟,却听董太后说了句:由他去吧。 何皇后也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她冷冷的道:“皇上,恕臣妾告辞,臣妾千辛万苦将贞人请入宫中,除妖降魔,如今,这妖非但没有除去,还将贞人气走,臣妾担心宫里将会有灾难。陛下要多保重。”说完,气呼呼的走出了殿堂。 王美人自是千恩万谢了董太后,一弱女子,唯有绢帕抹泪。 “王美人不管是人是妖,已经身怀六甲,怀了皇上的孩子,老身也想在有生之年,希望皇上子嗣成群,宫里人丁兴旺。这大汉宫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些灵气.....”董太后自顾自说着,颤悠悠的也离开了崇德殿。 众臣也做鸟兽状散去,唯有灵帝一人,独自坐在龙榻上,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大殿。 ....... 秋者,万物成熟之初也。长秋宫,曾是高帝居之,后为皇后所居。故以名焉,以宫称之。 何皇后余怒未消的回到了长秋宫里,董太后处处与自己作对,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被搅乱了。 八哥鸟见皇后回宫了,欢腾的倒翻着跟头,奉承着学着人语:皇后万福,皇后万福…… 何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啪叽”向那八哥抽了一下,八哥自讨没趣的没了声。大长秋李英拿了一把扇子来,一边阿谀的为皇后扇着风,一边宽慰道:“皇后,消消气,消消气,犯不着和那狐狸精一般见识,皇后凤体多保重。” 何皇后靠在榻上,自嘲道:“看来,这宫里还是没有本宫说话的份,本宫身为皇后,却连处置一位嫔妃的权利都没有。” 李英向来察言观色,便说道:“娘娘,恕小人多嘴,娘娘就是脾性太急,娘娘若是多点深思熟虑,凡事从长计议,比起那位怀了孕的狐狸精,娘娘缺的就是火候。” 李英原本男儿身,少年时因家贫被带入宫中阉割,成了一名宫里的宦官。随着时间流逝,李英男人的特征消失殆尽,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份阴柔之气,又会揣摩皇后的心思,因此深的何皇后的恩宠。 他见何皇后愁容满面,便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娘娘虽贵为皇后,可是娘娘身边就是缺少一些说话有份量的重臣,虽然赵常侍张常侍愿意为娘娘说话,可毕竟那两个是个见风使舵的主,而且对皇上是言听计从。” 何皇后插了一句:“那按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娘娘身旁,一定要有你们何家的人。娘娘的兄长何进,如今在颍川做太守,如果能够招回宫中,掌握朝中兵戎大权,那…..娘娘就是如虎添翼,有了左臂右膀,娘娘还怕在宫里没说话的份?” 何皇后眼睛眯成了条缝,调侃道:“谁是我的左臂,谁又是我的右膀呢?” 李英柔媚起来,眼眉多了几分轻佻:“那还用问,奴才当然是娘娘的右膀,至于左臂嘛,何大人才是娘娘的人选。” 何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李英甚是得意,自己总能在娘娘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谋献策,正等着娘娘美言几句呢。 何皇后突然收敛了笑容,道:“其实,这一招,本宫早已经想过,只是被你李英说穿了而已。” 李英耷拉下脑袋:“那就算奴才白说了。” 何皇后噗嗤笑出声来,何皇后要的也正是李英那副奴才相,她才得到满足。 何皇后想到了那位樊穆,露出了不屑神色:“那樊贞人,我还真以为是个人物呢,哪知道居然都对付不了一个老太婆。” “请娘娘恕罪,奴才这次也走眼了,还好没给他赏钱,连个老太都应对不了。”李英说着,嘴巴贴在了何皇后耳朵“奴才下次为娘娘挑个娘娘喜欢的人物。” 何皇后听了,眼眉轻佻起来,她看着涨红了脸的李英,低语道:“伺候本宫花汤浴。” “诺,奴才这就去张罗。” ........ 翌日,何皇后用了早膳后,对镜梳理红妆。想起昨晚与李英的缠绵悱恻,何皇后的双颊绯红一片。李英自是比皇上风情的多,只是这偷腥的感觉,总是掺杂着一丝惶恐与不安。 对啊,李英说的没错,虽然身为皇后,可何家的势力还是单薄,自己虽然能一呼百应,可是何皇后心里清楚,这宫里究竟有几个是对自己真正臣服的。 她想到了远在颍川郡的哥哥,更想到了还在宫外的儿子刘辩。何皇后有些惆怅,她意兴阑珊的在漆盒里拿起一串红玛瑙珠子,挂在了脖颈上,这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 有下人禀告道:“颍川太守何进大人求见娘娘。” 何皇后心中暗喜,连忙整衣接待。 见兄长还是健硕如常,何皇后笑着道:“兄妹就是兄妹啊,我刚才还念叨着兄长呢,这兄长就到了。” “颍川太守何进拜见皇后娘娘。”何进施了礼。 “不必多礼,自家兄长,快请坐。”何皇后笑言。 “许久未见妹妹了,妹妹还是美艳如花。”何进看着自己的胞妹。 宫女端了果盘,零食等上来。 何皇后则亲自为兄长煮茶。 “颍川郡的旱情如何?”何皇后一边熟练的将一块茶饼冲了沸水,再将那小銅壶搁在了一张低矮的小铜炉上,炭火嗤嗤地舔着銅炉,将那銅壶里的茶叶,翻滚散开,阵阵茶香扑鼻而来。 何皇后为何进倒了一杯色如琥珀的茶水,再往茶里添加了葱沫子与姜沫子,递给了何进。 “来,兄长,趁热快吃了这茶。” “好香的茶。”何进端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颍川也一如京师,连日来滴雨未下,土地干涸不少。哦,我还回了次南阳…….” 见兄长提起了老家南阳,何皇后脸上立马闪现出了光芒:“老父还好吗?” “老人家还算健康,只是行动诸多不便,老朽也。”何进与妹妹寒暄着,吃着茶。 何皇后为哥哥挑了个大个的紫葡萄:“尝尝这葡萄,西域进献到宫里的。” 何皇后自然对自己娘家人是百般殷勤。自15岁入宫,离开了老家南阳后,何皇后就没有再见到家乡父老,如今哥哥的到来,也让何皇后想到了家乡的一些往事。 何皇后问道:“今日兄长来妹妹这里,一定有事商量吧。” “正是,辩儿今年也有五岁了吧,我记得小时候辩儿出生的时候,见过他,一晃已经有五年了,辩儿不知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做舅舅的,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了。” 何皇后见兄长提起了儿子,眼眸里闪出了一丝母性的柔情:“我也有四年未见辩儿了,自宫中嫔妃们为陛下生下皇子屡遭夭折后,有高人指点,让辩儿一出生就寄养在道士家中,如今,辩儿在史道人那里,这一住就是五年。我也很挂念辩儿,有时做梦都会梦见他…….” 何进想了想:“皇妹可想过没有,是时候将辩儿接回宫中了,辩儿身为皇长子,不应在民间久留,让辩儿早日回宫,让他学习天子的礼仪和治国之道,恕哥哥直言,民间到处流言蜚语,说皇上会立那位王美人生的孩子为太子,因为皇上宠幸那位王美人。这些谣言,也传到了颍川郡,我听了自然不是滋味。” 何皇后站立起来,眼睛露出了不善神色:“那狐狸精,晾她也没有这个胆量,上次就差点一把火烧了她。兄长放心,辩儿乃皇长子,虽暂居道士家中,可他的皇长子身份是朝廷公认的,那狐狸精即便能生龙产凤,但毕竟只是庶子。” “妹妹所言极是,但是妹妹别忘了,废长立幼的事情,在宫里时有发生。先祖武帝不就是立了李婕妤的孩子刘弗陵为太子吗?” 何皇后正色道:“我原本打算让辩儿继续留在史道人家中,再过两年接他回宫。可如今看来,这宫里不太平,兄长说得对,辩儿也该回宫了。” “皇后英明。”何进拱手称赞。 何皇后沉默片刻,傲气的说道:“咱们何家,再也不是当年在南阳以屠猪为生的何家了。我要让辩儿回宫,也要让兄长入宫。” 何进听了此言,为何皇后斟了满满的一杯茶,恭敬的递了上去。 长秋宫里,茶香漫漫兮,妇人巧舌兮,汉之未央兮,国将不济兮。 注:暴室,即宫里染坊,干粗活的地方。 第八回 北邙深秋 京都洛阳的深秋。 北邙山上遍地野菊花,赶在入冬前斑斓一回。旱季过了,山间小溪恢复了以往的欢快,一路涓涓的流满山野。一位道士须眉束发,布衣草鞋,身后背着一个竹篓,身旁一位五岁左右的孩童,紧紧的拽着道人的手,两人不紧不慢,顺着山间小径向山下走去。 小孩童稚,山中的一切,吸引着他。一只野兔隐没在花丛中,寻觅着食物,又像是故意和男童捉迷藏似的,紧跟其后。然后,又调皮的从小童身旁一跃而过。 小童兴起,挣脱了道人的手追赶着野兔,却料那狡兔忽远忽近,和小孩玩起捉迷藏来,小童见那兔子藏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便迅速跟了过去,刚想伸手抓,那灰兔一溜烟的从小童屁股后面欢快的跑去,还不时回头看着小童,似乎在说你抓不住我,哈哈。 小童被那野兔激恼了,继续追逐。刚跑了几步,便趔趄摔倒,脚下的布鞋被甩了出去,脚底被树枝刺中,鲜血直流。 小童顿时痛的哭起来。 道人依然不紧不慢,走至哭泣的小童身旁,道:“史侯,咱们赶紧走,太阳下山前一定要到山脚下。”道人躬下身子,为男童抹去了脚底鲜血。 “史道人,可我脚疼。呜呜……”小童再次呜咽起来。 “脚疼也得赶路,赶紧走。”那位叫史道人的,拉起了小童的手就走。 小童却执拗的甩掉了道人的手,哭泣说:“我不想下山,史道人,我不想离开你。”小童哭的更加厉害了。 史道人听了男孩的话,脸色现出了疼惜之情,他转身道:“史侯,你听好了,下了山到了京都,你就不再叫史侯了,孩子你记住,你姓刘,叫刘辩。你父亲是当今皇帝,母亲是当今皇后,你是皇子。如今你的母后想你了,要你回宫去了。” 那小童听了后,一下子扑倒在史道人怀里,眼泪鼻涕一把:“我不要去皇宫,我也不是什么皇子,师父就是我的父亲,我也不叫刘辩,我就叫史侯嘛。” 史道人抹去了男孩脸上泪水,为男孩整了整衣衫,道:“孩子,你和史道人的缘分已经尽了,你不能老呆在史道人家里,你是皇子,可不能再贪玩任性了,回宫里要好好的读书。孩子,时辰不早了,咱们下山吧,你父皇派人在山下等你了。” 那小童听了这番话,却哭闹的更凶了:“一定是史道人不要史侯了,我不下山,偏不下山。”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突然,史道人给了男孩一个耳光,厉声道:“你就是这样去见你的父王母后的吗?师傅以前教你的你怎么都忘记了,你是大汉天子,你总有一天要回到你该去的地方,邙山虽好,却不是你待的地方。” 小男孩还是不依不挠,史道人索性坐在了男孩身旁,他楼主了男童:“记得师傅怎么跟你说的吗,许多在宫里的出生的小孩都夭折了,你母后担心你,就将刚出生的你,寄养在了师傅的家中,因为师傅是学道之人,可以用道术保护你。如今,你和师父生活也有五年了。” 这男孩一出生就被带到了自己的家中,是自己一汤匙一汤匙的米粥,把这孩子喂养大的,如今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史道人显然依依不舍。 蹲下身子,看了看男孩脚底,史道人有些哽咽:“还在出血啊,要不师父背着你走。” 说完,史道人便背起了男孩。此刻,男孩止住了哭声,他却坚持要自己走。 史道人凝视男孩良久,忽然又说了一句让小男孩摸不着头脑的话:“孩子,你的面相是帝王之命啊,只是你若能过了15岁那一关,你便是真正的天子。” 小男孩举头,一脸的幼稚,牵着史道人的手问道:“师傅,孩儿今年才五岁是吗?” “皇子,你今年五岁,你叫刘辩。你父王是当朝皇上灵帝,到了宫里,要多听父王母后的教导,学习治国之术,成为大汉明君。”史道人恭敬的说道。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看着史道人,茫然的点点头。 “好吧,辩儿,咱们继续赶路吧,来,师傅背你,你脚疼。” 史道人说完,不由分说的背起小男孩,向着山下一路跑去。 山脚下一辆四马马车,早已经等候在了山脚下,马车周身鎏金色,两位宫女恭敬的站在马车前,两位宦官打扮的人,望着远处山上下来的人。 宦官张让说了声:“来了,来了,小皇子到了。”此时,所有前来迎接的人都肃然起敬。 愣头愣脑的小男孩望着两排对自己恭敬作揖的人,有些怯怯的后退了几步,史道人将小男孩牵到前面,对张让说:“张大人,贫道史子渺将小皇子领来了,贫道的使命也完成了。” 张让向小男孩行了大礼,又向史道人深深的一鞠躬,便牵起小男孩的手,向着马车走去。 宫女抱起了小男孩,扶他就坐在高头大马的马车里,小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匍匐在地上向自己叩首的史道人,眼泪汩汩而流。 “师父......师父......”山谷间,回荡着小男孩稚嫩不舍的呼喊。 史道人并未起身,长久的匍匐在地,泪水已湿青衫。 他知道,这一别,或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这位自己养育了五年的孩子。 张让赵忠一行,随即调转马头,向着京都宫廷急驶而去,史道人缓缓起身,长长的舒了口气。 马车驶过城东的白马寺,有僧人闻风等候跪拜者,也驶过贫瘠的农田和一脸绝望站立田间的农人。马车,一路向着朱雀门驶去,向着皇家禁地驶去。 半路上,听到有儿童嬉闹的声音,小刘辩好奇,掀开马车帘子一角,见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小童拍着手,围着圈唱着童谣: 王非王,侯非侯,千乘万骑上北邙 王非王,侯非侯,千乘万骑上北邙。 小刘辩尚年幼,不知何意,却见有侍卫上前抓着一个较小的孩子,用严厉的声音训斥道:“哪家的野小孩,赶在皇子陛下面前唱这个歌,不要命了,什么王非王,侯非侯,王就是王,皇子就是皇子,以后再听到你们唱这些,一律格杀勿论。” 小童见状,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年长点的小孩连忙求饶道:大人,小子们以后再也不唱了。 此时,有路人围拢求饶。 赵常侍居高临下,对着这帮路人问道:“你们知道这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吗?他就是当今陛下的皇长子刘辩。” 众人听了,立马下跪。 赵常侍继续道:“以后若要是再听到你们唱这歌,见者就杀,听明白了吗?” 诺,听明白了。 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扬起的一路黄色尘土随风飘逸。 过了厦门,金市,西宫,马车由上西门转入宫里,便到了北宫。 皇宫的奢华,与路过的洛阳城中的萧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宫里面是秋意浓浓,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洛阳牡丹花随处可见,旖旎莞尔的等待着宫里新主人的到来。 建章殿里,烛火通明,灵帝坐堂前,董太后坐其身旁,何皇后紧挨着董太后坐着,文武百官都静默的端坐两旁,大家都在静静的等待着五岁皇长子刘辩的到来。 “皇子刘辩到。”随着侍卫的通报,朝堂上开始骚动起来,大家也都想一探这位没见过面的皇子真容。何皇后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她清楚的记得,刘辩出生时的模样,圆圆的脸蛋,胖乎乎的手脚只是儿子尚未满月,就被送到了宫外史道人家中去了。 何皇后竭力搜寻着记忆中儿子的模样,她伸长了脖颈,眼睛一刻也不敢游离的看着大殿前方。 庄严肃穆的朝堂上,一位已经换了华服的小男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殿堂,他有些怯场,眼睛四下张望着,此时端坐在上的何皇后,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走下朝堂,猛地将刘辩拥入怀中。 “辩儿,你回来了,你真的回宫里了,让母后好好的瞧瞧。没变,还是圆圆的脸,只是瘦了点,长高了好多。”何皇后似乎要摸便小刘辩身上的每一处,来确定眼前这位五年未见面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亲身骨肉。 何皇后泣不成声,紧紧地拥着小刘辩。朝堂上也为之动容。 “快去见过父王。”何皇后哽咽说道。 亲情,自古就血浓于水。小刘辩望着正襟危坐的灵帝,他从灵帝期盼的眼神里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皇上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父王,孩儿史侯拜见父王。”灵帝点头,也立马正了色道:“请起,孩子,回到了宫中,你不再叫史侯,你叫刘辩,记住了。” 小刘辩望着高高在上的父皇,茫然的点头。 第九回 回宫 灵帝指了指身旁的董太后,道:“辩儿,这位是董太后,是你的祖母。” 小刘辩机械的行礼,从一位山间野童到皇子的身份转变,让年幼的刘辩尚未适应。 “孩子,这从今往后,宫里头就是你的家了,这一别,就是五年,宫里不同于宫外,你要学习许多的规矩与礼仪,辩儿,告诉祖母,你都学了什么?” 刘辩有些羞怯,眼眉低垂回答道:“《老子》《方术》《太平经》还有《周礼》......” 董太后高声道:“教你第一堂课,作为皇子,如何有威仪的说话,声音洪亮,眼观前方,这些难道史道人都没有教你吗?” “诺,祖母。”刘辩依然有些怯弱。 何皇后见刘辩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便上前扶起了刘辩,说道:“太后,辩儿还只是个五岁的小孩,从小就被放逐在宫外,哪里知道这些宫中繁复礼节啊!” 董太后也不甘示弱:“老身活了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不知道如何教育自己的孙子?” 灵帝见状,知道火药味开始浓了起来,连忙将话题撇开。 望着大气不敢出的刘辩,和蔼问道:“辩儿,你会做赋吗?” “回父王,辩儿会《太平经》”刘辩脱口而出。 灵帝一时兴起,捻须笑道:“这《太平经》又是个什么玩意啊?一定是史道人教你的吧。” “回父王,史道人教我念《太平道》。孩儿念给父王听:三统转轮,有去有来,民必有主,姓字可得知乎?善哉,善哉.....” 小刘辩还想继续往下念,被灵帝止住了:“好了,好了,辫儿别再念了,你应该多学学《周礼》,《诗》,《孔子》这些圣贤之书。” “另外,父王问你,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弟弟妹妹,你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呢?”灵帝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刘辩想了想,回:“孩儿会照顾弟弟妹妹,孩儿教弟弟《周礼》《尚书》还有......还有......”小刘辩摸着自己的脑门,一下子答不上来。 朝堂之上,此时有了些许欢愉的氛围。那是童稚的天真冲淡了紧张的勾心斗角。灵帝展露出了笑容。 王美人端坐在不远处,日夜凸起的肚子,显然即将瓜熟蒂落。她安详的望着堂上父子相聚的这一幕,心里由衷的为皇上高兴。目光与何皇后相遇的刹那,王美人心里不由得一惊。 那是阴冷的可怕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王美人的肚子,将腹中的婴孩杀死。 王美人定了定神,将目光投向了朝堂上。 宫女们将小刘辩领走了,灵帝举起案几上的青铜酒杯,对诸位官员道:“来,今日朕高兴,众爱卿陪朕喝一杯,朕的皇长子回宫了,我大汉后继有人,生生不息。” 灵帝一高兴,就将杯中之物,喝个干净。 众臣子见皇上龙颜大喜,便也符合着喝着酒,宫里此时一片欢腾。 宫女们将准备好的青铜火锅端上了百官的案上,浓香肆意的野猪肉,在青铜锅炉的闷煮下,早已是脱骨肉嫩,翻滚的汤料,夹扎着茴香蒜香的香气,使人垂涎欲滴。刚开坛的米酒,酒香四溢,席间,宫女们忙着为宾客添汤斟酒,百官们手执长箸,吃着肉,喝着酒,举杯畅饮。 乐舞升起,笙歌箫笛,编钟绕梁。 宫女们鱼贯而入,有西域来的舞娘,身材傲人,舞姿撩人,灵帝喜欢胡人,舞娘高鼻深目的异域风情,自然激起了灵帝的猎奇心。舞娘在宫廷乐师的伴奏的西域曲调中,翩然起舞,一曲天竺舞,赢得了灵帝的赞赏。 灵帝酒量尚可,酒酣后,话语也自然多了。他让十常侍(注1)围聚一起,便说道:“朕一直想拥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如今,京师不断有流民聚众,意图推翻朝廷,西羌蛮族也不时地侵扰边界,朕,若是手中有了强有力的军队,朕就高枕无忧了。” 小黄门(注2)蹇硕趁着醉意,举杯:“陛下所言极是,汉武帝时,设立了两支天子侍卫禁兵,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羽林军”“虎贲军”。先帝又在元鼎六年时,设立了八禁军,以校尉统领之,这以后,武帝的军威响彻中原,乃至匈奴。微臣认为,陛下是时候重整军容了。” 灵帝点头称赞。张让也进言:“陛下在选用校尉首领时,定要斟酌再三。” 灵帝开怀大笑,自语道:“这宫中,难得有今天这么热闹了,看来朕少不了众爱卿了,张常侍就像是我的父亲,蹇大人说的有理。” 灵帝依然晕乎乎的喝着杯中物。 张让拱手说:“陛下日理万机,微臣与赵常侍有生之年,能侍奉皇上,也是微臣一生莫大荣幸,这些都是微臣份内事,不足挂齿。微臣到有一人选,适合做禁军的校尉首领。” “说来听听。”灵帝看着堂上那位千姿百媚的舞娘,乐的合不拢嘴。 “微臣认为,颍川郡的太守,何进是个人物,此人不仅骁勇善战,且忠心不二,又是何皇后的胞兄,校尉首领非此人莫属。” 张让说到此,眼睛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何皇后,此时,何皇后也会意的一笑。 灵帝虽不善朝政,但听了张让此言,倒也酒醒三分,让何皇后的胞兄担任此职,这岂不是让何家的势力如虎添翼?灵帝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依旧笑着看着歌舞,喝着美酒。 灵帝忽然想起一人来,问赵忠:“朕听说冀州有个叫袁绍的,有否此人?” 常侍赵忠想了想,说:“确有此人,此人家族显赫,有泸阳袁氏之称呼,他的高祖父袁安开始,家族中有五人位居三公。他的家族有四世三公之称。但此人,微臣认为刚愎自用,有勇无谋,依仗着家族势力,自抬身价,勾结党锢,豢养党人以及那些对朝廷有仇视的亡命之徒,此人要小心为妙。” 灵帝略有所思,但很快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妩媚的舞娘上。 注1:东汉灵帝执政时,操纵政权的十个宦官。 注2:汉代的宦官职位名称。 第十回 云何不乐 小刘辩入了宫,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长子。儿子刘辩回宫后,何皇后倒是底气十足,母以子贵,这个道理,何皇后比谁都清楚。只是王美人已处于待产的状态。日趋凸起的肚子,里面孕育的是灵帝的子嗣,这也是让何皇后焦虑不安的事情。 即将临盆的王美人心里明白,这后宫里,一山是容不得二虎的,刘辨的回宫,也证明了这点。自己肚里的孩子,还未临盆却已是如临大敌。 每每有些烦闷的时候,她喜欢独自坐在窗棂旁,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窗外有她亲自种下的粉色海棠,满枝的花骨朵儿,在暮色时分,总会引来两只黄鹂鸟飞上枝头,为她唱诵一曲。 这也是她最为欢喜的时刻。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屋里又传来了王美人的浅唱低吟,这首诗是王美人自小就喜欢吟唱的。 王美人走向屋子一角的织布机,手中的桑蚕丝,细细密密的在手中缠绕,她想象着她的孩子,穿着她亲手纺的衣衫,穿梭在堂前屋后,欢快的奔跑着,口中叫着母亲,母亲....王美人想的入神,不禁哑然失笑。 这些画面经常在她的梦里出现,她用芊芊玉指拨弄着织布机上纠缠的蚕丝. 采薇递上一碗莲羹汤,笑说:“娘娘又在唱歌给皇儿听了?皇儿出生后,一定先会唱这首辞赋。”王美人依然笑而不语。 “娘娘,您也该歇歇了,喝碗莲子汤,皇儿的衣衫都已经有五套了,都可以穿到三岁了。”采薇嗔怪。 “反正也是闲着,不如给吾儿多织些衣衫。”王美人手中熟练的穿着梭子。 “娘娘您说,皇儿该像谁啊?”采薇坐在了王美人身旁。 “陛下的皇儿,应该像陛下多点吧。”王美人笑说。 “娘娘,您就是太善良了,从来都不设防。现在那个叫辩儿的小孩回宫了,何皇后更加理直气壮的欺负人了。”采薇显然对那位突然回宫的刘辨有些不顺眼。 王美人打断了采薇的话:“我只想着小哥俩今后能好好的处在一起,不争不吵,长大后能为皇上分担国事。” “那你说,何皇后为何要让刘辨在娘娘要生的时候回宫呢?”采薇还是念叨着刘辨回宫的事情。 王美人停下了手中的织布,端起了碗喝着热气腾腾的莲羹汤,想了想说:“掐指算来,小刘辨今年五岁了,听说一出生就被送到道士那儿去了,也该回宫了。” “那为什么要将他送给道士养呢?”采薇有些不依不挠追问。 王美人放下手中的碗,笑曰“你若当了娘,也就知道了。” 采薇扬起头,眨巴着一双灵动的眼睛。 王美人继续道:“听说当年宫里不顺,皇上的几个孩子,还未成年就相继夭折了,后来有官员提议,如果皇上再有了孩子,一定要送到道士那儿养大,因为道士常年修炼,汲取的仙气能够抵挡住孩子身上的煞气,这样才能保住皇上的孩子。” 王美人若有所思,接着又说:“所以说,做娘的,哪一位不是为孩子想着的,何皇后这样做,也全是一片慈母之心啊。等你有了孩子自然也会这么做的。” 采薇点了点头,不知所云。 王美人笑笑,道:“采薇,不说这个了,娘娘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嫁了,生个孩子养老,咱们女人啊,最终归宿还是要嫁了的。”王美人望着眼前这位稚气的女孩,怜爱有加。 “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在娘娘身旁服侍娘娘和皇子。”采薇撅起了嘴。看着面容有些忧郁的王美人,采薇有些疑惑:“娘娘,你今天怎么啦?满腹的心事。” 王美人并未回答,又坐回了织布机旁,一梭梭,一针针,编织的都是细密的母爱,她一直不停地织着,织着......屋里静谧,唯有织布机发出的有规律的声响,预示着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 帷帐低垂,暮色降临,一丝香烟袅袅的弥散在迎春殿内。 采薇点燃了铜炉内的紫檀熏香。这香氛是王美人最喜欢的,她狠狠的吸了一口,她感觉到了肚中躁动不安的生命正在扣响这个世界的大门。 她织布织的显然有些累了,便趴在了织布机上。 一阵暖流不由自主的从下体流出,汩汩而出,王美人知道,那是爱儿来了,她反而镇定了许多。 她呼唤了采薇,轻描淡写道:“吾儿要来了。” 采薇大惊失色,一时不知所错。定了神后才想起该做什么:“娘娘别急,奴婢赶紧招呼女侍医。” 说完,一溜烟就冲出了房门。 此时此刻,王美人倒有了一种凤凰磐涅后的痛快,十月怀胎期间所有的不适与所有的屈辱,随着爱儿的临盆,都将付之东流。她静静的卧躺在榻上,宫缩的痛楚,阵阵的袭来,不一会,羊水便浸湿了衣衫。 须臾,采薇带着宫里的女侍医义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义岚四十左右的年龄,高额柳眉,是宫里专为皇后嫔妃们治病的,在宫里行医十年,皇后,贵人美人们的生育,月事不调等病症,都交给了义岚,义岚还未进门就吩咐开了:“丫头,别愣着,赶紧先煮开水。”又径直走至王美人身旁,掐着她的脉弱道:“娘娘的羊水已破,现在我为娘娘肚子上扎针,娘娘待会就没那么痛了。” 宫缩伴随着冷汗,不紧不慢,却委实让王美人大汗淋漓,心跳加速。女医在王美人肚皮上扎上了金针,采薇握着王美人的手,痛楚也慢慢的开始减弱。 “用力推,深呼吸,再用力推…”女医指挥着。 王美人努力地配合着女医。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尽平生最大的气力。一阵婴儿哭声,划破了迎春殿,一个胖嘟嘟的婴儿顺利的坠入到了预备好的木盆里。 女医熟练的将剪子在火苗上烧了烧,然后精准的将连接婴儿与王美人的脐带剪断。女医做完这些,望着有些虚脱的王美人,笑颜道:“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采薇小心翼翼的从女医处接过了婴孩,端详着,喃喃自语:“娘娘,小皇子模样儿就像你啊,那眼睛像极了你......” “让我看看,这模样像极了他皇哥辨儿,辩儿也是我接生的。两兄弟太像了。”女医一边说着,一边麻利收拾着她的包裹。 王美人已是处于虚脱的状态,她想好好地看一眼初来乍到的爱儿,却累的连眼皮子都没有气力睁开,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娘娘,你好好休息,小皇子很健康呢。”。女医安慰着。 女医为小皇子洗去了身上的污物,裹在了王美人亲自织的蓝色小袄里,递给了王美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位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朝夕相处了十个月,此时,小家伙在母亲在怀抱里沉沉的睡着。 王美人则带着满足,浓浓的睡去了。 这一觉,是她十月怀胎以来,睡的最为安稳的一夜。 第十一回 孤掌难鸣 她做了个梦,梦见了爱儿一下子长成了翩翩少年,她想走过去拥抱他,却隔着一条河,她呼唤着儿子,协儿,协儿……..协儿,母亲不能再照顾你了……”。 王美人突然呜咽起来,哭得很伤心,她觉得自己总是力不从心,想要抓住儿子的手,却怎么都抓不到,而那条河变得越来越宽,她急的六神无主,想要往河里跳,河水湍急,对岸儿子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蹲在了地上,大声的哭泣起来。 “美人怎么啦,该不是做梦了吧……” 恍惚中,王美人感觉到了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还有熟悉的菌犀香,那是皇上的味道。 她努力的睁开双眼,模糊的泪眼中,隐约透出了灵帝的面容。她倾了倾身子,想要坐起来。 灵帝为王美人拭去了泪水,怜爱的说道:“爱妃是不是做梦了,怎么哭了,刚生了孩子应该好好地修养才对。” 王美人意识到,刚才的场景只是一个梦。 望着眼前这位虽高高在上,却与自己有着肌肤之亲的人,一时感慨而激动不已。她微微的欠了欠身子,想要站起来施礼,却被灵帝止住了。灵帝看着脸色苍白的王美人,这是他后宫中唯一倾心的女子,她善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温柔娴淑,如今,又为他生下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王美人微微的睁开了双眼,见灵帝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羞怯的低下了头:“陛下,臣妾没有梳妆打扮,这邋遢样子让皇上见笑了.......” 灵帝为王美人掖了一下被子,柔声道:“朕觉得爱妃这样就很美了。朕,想要为爱妾作赋一首。就叫......就叫《贤德赋》吧。美人是朕后宫中,最为闲德的一位。朕刚才听见美人嘴里叫着协儿,协儿的,协儿是谁啊?能告诉朕吗?” 王美人想了想,笑说:“回皇上,这是臣妾在梦里呼唤儿子的名字,臣妾也不知怎么的,就呼唤儿子为协儿,让皇上见笑了。” “朕觉得这名字好,“协”,乃帮扶协助之意,朕要的就是这样一位皇子,将来能做朕的左臂右膀,协助朕执掌朝野,就让皇子叫刘协吧。”灵帝握着王美人的手。 “协儿,协儿.......采薇将睡着的小皇子抱了过来,递给了灵帝。 汉灵帝接过了襁褓中的儿子,见小家伙眼睛忽然睁开了,愣愣的看着自己,便慈柔的说道:“我是你父皇,协儿,协儿....你听见了吗?” 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四月,刘协出生。 这便是东汉最后一位皇帝汉献帝刘协。 小刘协生性乖巧,倒也不经常啼哭,一个星期的母乳喂养,体格也比出生时健壮了不少,王美人的两位兄长也来看望自己的小外甥了,这让王美人多少有些安慰,自入宫以来,娘家人便鲜少来往,由于宫廷森严,又有何皇后势力的阻拦,与家人的联络受到了阻碍,今日是灵帝的特许,便让自己的兄长前来。 翌日晨,早餐过后,王美人便下了床榻活动下身子。 才四月天,洛阳城却出奇的闷热,生产过后,几乎每日都是躺着休息。眼看着夏季就要来临了,王美人想亲自为协儿织一件桑蚕夏衣,凉爽透气,抵御洛阳城闷热的夏季的来临。 王美人看了看俯卧在床榻上的小刘协,那四肢弯曲着犹如一只即将跃起的青蛙,小嘴巴吸允着大拇指,这一刻,她痴痴地看着小刘协。 她觉得应该把小刘协的憨态画下来,铺开了绢布,她仔细的观察着小刘协的睡姿,她提笔勾勒,将一份母爱缱绻之心,融入了这画中。 画面上的婴儿,睡在了一张青绿的大荷叶上,身上只是围了一块红色的肚兜,侧着头,闭着眼,口中吸允着大拇指,荷叶旁,是一群戏水的鱼儿,欢快的穿梭着。王美人俨然忘记了劳累,专心致志的画着,画着...... 她似乎要将每一笔的勾勒,都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画得好,老身这就给这幅画取个名。” 一位老者的声音打断了王美人的专注,她放下画笔,原来是董太后不知何时来到了迎春殿。 王美人见是太后驾到,赶紧行了礼。 董太后拿起这幅图,又看看床榻上睡得正香的孙子刘协,连连点头:“宫里早有所闻,王美人能诗作画,今日老身倒是真见着了,这荷叶上的婴儿,老身倒是觉得像极了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睡姿,也是喜欢吸着拇指睡觉。”董太后眼睛眯着,欣赏的看着这幅图。 “就叫莲叶戏婴图,怎么样?”董太后脱口而出,又看了看王美人。 王美人恭敬的回道:“臣妾一时兴起,胡乱涂鸦的,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让太后见笑了。” “就叫《莲叶戏婴图》,这天下做娘的都一样,哪个不疼惜自己的孩子。看这娃的睡姿,面像,老身敢说这孩子将来是个有福之人。” 董太后看着床榻上熟睡着的孙儿,一脸慈祥。 采薇重新煮了热茶,上了糕点,瓜子什么的,便不出声的站在了一旁。 董太后喝了口茶,放下杯碟,道:“今日来,一来是来看看孙子,二来也是来看看你.....” 董太后话语还没完,就见王美人跪倒在董太后脚下,连磕了几个头,说道:“太后能来贫妾寒舍,贫妾正好有一事相求,望太后应允。” 董太后见匍匐在地的王美人,心生怜悯之心,只是不知道她有何事相求,便说:“快快请起,刚生了孩子,不能匍匐在地,你有什么事情不妨告诉老身。” 王美人起身,坐在了董太后的一旁:“太后,贫妾想将吾儿刘协托付给太后,这是贫妾自入宫以来唯一的要求,也是最后一个要求......” 董太后看着王美人:“此话怎讲?王娘娘有何难处,说与老身听听。” 王美人看着董太后:“太后,贫妾自入宫以来,承蒙陛下的恩宠,太后的溺爱,如今贫妾又有了皇上的孩子,这一切都让贫妾觉得是世界上最为幸福的女人。只是近来,贫妾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贫妾并不怕死,贫妾唯一担心的就是刚出生的协儿。太后是这后宫里,唯一对贫妾好的人,贫妾唯有将协儿托付于您,还请太后一定要答应贫妾。” 董太后扶起了泪眼婆娑的王美人,叹了口气道:“老身自十七岁岁嫁给了解渎候,历经恒,灵二帝,看来这宫里,又要上演一场先帝在位时的许皇后事件了,老身算是看尽了这宫闱里的人世百态了。老身只想有生之年,和所有的后宫娘娘们一起,看着皇儿们长大,成人......有些事,也非老身所能掌控的,即便是皇上,又能怎样?不过,只要老身还有一口气,也不会让宫里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董太后越说越是气愤。 王美人默不作声,整个殿堂里沉默了下来。似乎每一位都各怀着心事。 片刻,董太后打破了沉默:“王美人放心,老身答应你一定会照顾好协儿,协儿是陛下的骨肉,也是老身的骨肉啊,只是老身一个垂暮老者,即便有再大的雄心,也是孤掌难鸣啊。” 董太后说到这,也不禁老泪纵横。 床榻上传来了咯咯的童稚笑声,沉睡中的小刘协,不谙世事,睡梦中尽是甜蜜的事情。 王美人怜爱的走到床前,见协儿翻转了身子,便轻轻的拍打着小刘协的背部,让他入睡。董太后望着王美人的背影,她没再去打扰这对母子,而是安静的离开了迎春殿。 董太后心里清楚的很,这对母子这样的场景,不会再现。对于宫里,该发生什么,或不该发生什么,董太后比谁都清楚,她清楚何皇后的阴险狠毒,虽然自己凭着一己之力护着王美人,可是要发生的事情,终将还会发生。 想到这里,董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采薇也走到床榻前,安慰道:“娘娘不要胡思乱想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娘娘要好好地养好身子,好好地看着协儿长大成人。” 王美人淡然一笑,拿起了案几上刚才画的那幅画,笑说:“《莲叶戏婴图》,太后这画名起的好,采薇,这画你拿着吧,留个纪念。” 采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擦了擦手,接过那幅画:“奴婢谢过娘娘了,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何让协儿睡在了荷叶上呢?” 王美人依然笑说:“莲叶,自古为高洁之物,我让协儿睡在了莲叶上,希望协儿将来能成为一位洁身自好,光明磊落的一代明君啊。” 采薇仔细的将画卷卷起,说道:“娘娘曾经梦见自己身后背负着太阳,这太阳原来就是我们家的协儿啊。” 王美人也想起了怀孕时做过的梦,她拉了采薇坐下,亲自为采薇煮茶,斟茶:“来,采薇,不如陪娘娘说说话,娘娘今天开心。” 采薇倒也觉得王美人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也就将那铜灯芯拨了拨,火苗立马串了老高。又往茶壶里添加了碾碎的茶饼,加了盐,姜沫子等,一壶香气四溢的茶水煮好了。 “咱们两姐妹许久没有这么说说话了。”王美人吃了口茶,也给采薇斟满了茶。 采薇觉得娘娘今日的话语特别的多,或许协儿的到来,让娘娘愉快了不少。 王美人继续说着:“告诉你采薇,娘娘小时候的故事,娘娘从来都没跟人说过。” “采薇跟了娘娘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娘娘提过你娘家的人。” “我的父亲叫王苞,是五官中郎将,我们老家在琅琊郡,离开洛阳城很远,当时我记得宫里选美人,这路上马车一路走了十来天,才到达洛阳。我还有两个哥哥,小时候,他们总是护着我,带我去后山摘苹果.......只是,这些年入宫后,很少再见到他们了.......很挂念他们......” 采薇静静的听着,她看到娘娘的脸上有一丝的不舍,一丝的留恋,一丝的坦然,她捉摸不透。她能做的,是在小銅壶里添加茶饼,添加水,她明白娘娘喜欢喝茶,她要把这壶茶煮的香香的。 这一晚,两人促膝而谈直至月朗星稀。 第十二回 六博 何进想着该去见见那位刚回宫不久的外甥了,这是妹妹何皇后唯一的独子,更是皇长子。对于何进来说,刘辩不仅仅是自己外甥那么简单,他更希望这是一颗可以自己摆布的棋子。 他在长秋宫里见到了何皇后,还有外甥刘辩。 何进将自己亲手制作的一把木制弓弩递给了刘辩:“辩儿,这是舅舅亲手为你做的弓弩,喜欢吗?” 小刘辩看了一眼那把弓弩,似有不情愿的接过,上下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去了。 何进见状,说:“辩儿不喜欢弓弩,不打紧,改天舅舅再铸一把青铜剑,辩儿也该有一把好剑了,自古以来,宝剑配天子啊。” 何进见自己的弓弩并不受外甥的欢迎,有些尴尬,也只能自圆其说了一番。 “辩儿,你真不懂事,这把弓弩好歹是你舅舅亲手为你做的,你怎么连说声谢谢都没有呢。”何皇后奚落了一番。 “舅舅,母后,弓弩也好,宝剑也罢,辩儿都不喜欢。”小刘辩突然大声说道。 大家都被刘辩的声音震慑住了。 “那辩儿喜欢什么呢?”何进试探着问道。 刘辩想了想:“史道人说过的,天下当以和为贵,才能治国。所以,辩儿不喜欢兵器,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刘辩回应道。 “你当记住,现在你的身份是皇上的皇长子,辩儿,既然回了宫了,就不要再口口声声的史道人的,记住了吗?”何皇后有些不悦,也有些无奈,自小不在宫里的儿子,心里头还是惦记着养他五年的史道人,这让何皇后多少有些失落。 何进和颜悦色道:“身为皇子,文韬武略才是天子拥有的才能啊,你的先祖汉武帝,就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上,他不仅饱读诗书,还亲自披挂上战场,击败匈奴侵扰,成了我大汉的一位杰出的君主。” 刘辩听了直摇头,道:“母后,孩儿只想长大后成为一名道士,以圆融治世,顺应自然,不想武功,也不想上战场。” 何皇后听了,气呼呼的说道:“辩儿真没有鸿鹄之志,母后很失望。母后希望有朝一日,辩儿能执掌大汉的天下,这才是男儿应有的志气。”何皇后有些失落。 刘辩不出一言。接着他说道:“孩儿只想回邙山去,和史道人一起,哦,对了,邙山上还有孩儿豢养的一条黄狗,孩儿想念阿黄了。”刘辩眼眶里湿润了。 虽然贵为皇长子,可是年幼的刘辩尚未融入到宫里复杂的环境里去,他更怀念以前与史道人在邙山上的悠闲时光。 何进走上前去,拉着小刘辩的手,柔声道:“辩儿,来,舅舅带你去玩一种游戏。” 小刘辩听说有游戏可玩,便也乖巧的跟着舅舅何进走了。 四月的春色无边,正是洛阳城一年一度的牡丹花盛开时节,宫里的牡丹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引山泉水,浇灌了宫里的春色,为的也是取悦宫里的达官贵人,嫔妃美人的。 刘辩毕竟还是一名顽童,见院里百花争艳,引了无数的蝴蝶,蜂拥而至,也就没有了刚才郁闷的模样,一路小跑着穿梭在小径上。 何进追着小刘辩,道:“辩儿,咱们来玩六博好吗” “舅舅,什么是六博啊?”刘辩果然停住了脚步。 “这六博啊,就是一种兵种棋戏。自古帝王都会玩六博。辩儿若能精通六博,这将会开启你的智慧,光武帝刘秀小时候,就精通六博棋艺。” 小刘辩跟着舅舅何进,两人走进了栖霞殿,这是供宫里嬉戏游玩的殿堂,何进命下人准备了六博棋盘。 红漆的棋盘,泾渭分明,精美绝伦,棋盘中央是黑漆底的方格子,有十二枚棋子整齐排列,六白六黑,方格里放着两枚圆形棋子。 二人席地而对坐,棋盘在中央。何进问道:“辩儿,你可听过这首童谣吗?” 刘辩茫然不知。 何进念叨:方畔揭道张,张道揭畔方,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 小刘辩跟着何进念叨:方眫揭道张,张道揭畔方,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方畔揭道张,张道揭畔方,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 何进看着小刘辩,认真的道:“你母后怀胎十个月,将你生出来,然后担心你的未来,因为,皇宫里许多娘娘们生下的孩子都夭折了,你母后为了你的将来,忍着痛将刚出生的你,送到了史道人家中,期望史道人的道术,可以将你孱弱的命保住。母后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了你好啊,辩儿,既然回宫了,就将史道人忘掉吧。” 小刘辩一脸茫然的看着何进,然后悲戚戚的道:“舅舅,我明白。我只是真的很想念史道人嘛......” 小刘辩留下了两道清泪。 何进用衣袖为小刘辩拭去了眼泪。柔声道:“以后,舅舅会像史道人那样照顾好辩儿的,辩儿莫哭。” 小刘辩忽然间哇哇的大哭起来,这哭声是连日来思念史道人积累的爆发,他曾经想象着父王母后的模样,可是,一旦入宫见到他们了,他才觉得唯有史道人,才是真正喜欢他的人。 他隐约感知到母后再怎么喜欢他,终究只是她的一颗掌上棋子。 “来,辩儿,咱们继续玩六博”何进坐正了,棋盘上白棋黑子,分外惹眼。 看见中间的圆子,这叫做“鱼”入水食鱼,也叫“牵鱼”。每牵鱼一次,就可以获得博筹二根,连着牵两次鱼,获得博筹三根,谁先获得六根博筹,就是胜者。那首童谣其实就是走棋的一个路径,看你喜欢怎样的走法,但是无论怎样的走法,都要将“散”变成“骁”,才能入水食鱼。否则,骁也有可能变成散。用“茕”来掷棋子。” 刘辩仔细的听着舅舅的解释,忽然问出一句奇怪的话:“舅舅,这个世界上,一定要靠打打杀杀,方能治理天下的吗?” 何进思虑片刻,道:“的确,辩儿,咱们的始皇帝就是用武力争霸天下,统一六国的。” 小刘辩心不在焉,手执一枚棋子:“舅舅,如果人人都想争着做“骁”,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散”棋,比起天下纷争,尔虞我诈,我情愿做一颗散棋,无忧无虑,让我的百姓们也免去战争的纷扰。老子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何进望着一脸稚气,却说着不符他的年龄的话语,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又是怜爱,又是疼惜,他抚摸着小刘辩的头,道:“孩子,这天下固然是以和为贵为好,可是,弱肉强食,你若只想做一颗“散”棋,那么这天下的人,都会觊觎于你,争着做一颗“骁”棋,将你活生生的吞掉啊。” “舅舅,做王真的很重要吗?”小刘辩依然不依不挠的问道。 “是的,孩子,很重要,王者,一国之君,万人之上。”’ 小刘辩将一颗棋子撤回到了河岸边。 何进见状,疑惑道:“辩儿,你这是为何啊,这“散”棋,眼看着就可变成“骁”棋了,马上就可以入水牵鱼了,你怎么就撤走了呢?多可惜啊?” “舅舅,我不想做王,让弟弟刘协做王,我只想做哥哥。”小刘辩扬起了清澈的眸子,看着何进。 何进有些不悦,正色道:“辩儿,听着,兄弟可以有几个,而王,只能有一个。记住了吗?” 刘辩懵懂的点了点头。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邙山上,和阿黄嬉戏玩耍,游戏于山涧田野,日落晚霞,有史道人做的饭菜香味,他和阿黄雀跃着,一路奔跑着回家,阿黄在前,总会回头张望着,等待着刘辩....... 当目光遇到舅舅严肃的表情时,刘辩才意识到,以往的悠闲生活,不可能再有了。 第十三回 鸠毒 春,四月。这天,日有食之,庚寅朔。 这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迎春殿外,海棠花随风落了一地,月影如鬼魅般,忽隐忽现,殿内青铜灯发着幽幽的诡异光芒。王美人拨了拨灯芯,十天了,生下刘协十天了,唯独这一晚,王美人有一种似在幻境的感觉。这一切是真实存在却又如此缥缈虚幻,她想起了远在琅琊郡的兄长父母,她回忆着她初来宫里时的情景,初次见到灵帝时的模样,她的心绪有些乱,她走到了熟睡的小刘协身旁,这一刻她才如释负重的舒了口气,儿子在身旁,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附身在儿子额头亲吻了下,又回到了窗棂旁。今晚皇上会不会来呢?辩儿也出生十天了,皇上会不会来看望他们母子呢? 月儿漏了半脸又隐在山峦后,夜风将青铜灯吹得噗嗤声响,采薇赶紧用手护住了灯芯,暗夜中,有一身影潜了进来。青铜灯也离奇的熄灭了。 宫里一片漆黑。 “今晚,本宫来看看王娘娘。”一个声音出奇的阴冷,犹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是.....是皇后娘娘驾到。”采薇听出了这声音,慌忙中,趔趄着摔倒在黑夜里。 “本宫给王娘娘带了点甜米粥,这是本宫亲自为她熬煮的产后甜汤。”声音依旧是冷的刺骨。 王美人浑身颤粟不已。 “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为你熬煮的,宫里还没哪一个娘娘有您这样的福分。”这话音阴柔尖酸,显然是大长秋李英的话。 “不不,娘娘,贫妾不想喝,谢娘娘赏赐之恩。”王美人知道今晚,犹如置身于地域的鬼门关口,她惊恐地四下张望着,想从这魑魅诡夜中,看清周遭的一切。 采薇想走近王美人身旁,可觉得有人按耐住她的身子,暗夜里,她看不清是谁。 “王娘娘,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在你刚怀孕的时候,你答应过本宫,不会将孩子生下。可是,你还是欺骗了本宫。如今你还是将这不吉之物生在了宫里,这一切你又如何解释?”迎春殿里只听到何皇后阴冷的声音,却不见其人。 “何皇后,这一切都是天命啊,贫妾也的确喝了堕胎汤药,可是怎么喝都不管用。”王美人努力的为自己辩解着,她想从何皇后那里得到一些理解。 “是你将宫里搞得鸡犬不宁,天象异常,国无宁日,你一妖孽,隐身皇宫,假装可怜来赢取皇上太后的同情,你已经逃过了樊贞人一劫,如今是该清算的时候了,这,也是天意。”何皇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沉默片刻,王美人冷静的说道:“皇后娘娘,贫妾曾经答应过的事情,决不食言。好吧,贫妾也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子命母还,…….我喝了那甜汤。” 王美人说完,理了理发髻,暗夜中,李英递给了王美人一只白碗,那只碗在漆黑的殿堂里白的毛骨悚然,犹如白骨。 采薇急了,想要挣脱被按捺的双手:“娘娘,别喝那甜汤啊....”话音刚出,嘴巴又被人捂住了。 王美人接过那碗甜汤,忽然放下碗,道:“皇后娘娘,可否在喝这碗甜汤之前,让贫妾再抱抱协儿。” 何皇后脸抽搐了一下,道:“好吧。” 窗棂外的月光,似乎也读懂了此刻王美人的心,刚才还隐没在树杈中,此时却月满殿堂,将柔和的光亮撒向了小刘协睡着的床榻上。王美人走到了小刘协跟前,见刘协已经睁开了双眼,看着月光下王美人的脸庞,竟然咯咯咯咯的笑了,王美人不忍,将小刘协从床上抱到了怀中:“协儿,母亲不能再照顾你了....” 王美人就沉默了片刻,看着怀中的爱儿,接着,她轻轻地放下了小刘协,拿起了那只白碗。 仰天大笑,笑声凄婉。这笑声中充满了对爱儿无限眷恋与不舍,更是一种无助无奈,王美人一口气将甜汤喝了个精光。 何皇后也为王美人的笑声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身退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悄声对王美人耳语了一番:“放心,本宫会照顾好协儿的。你去吧。” 何皇后广袖一会,扬长而去。 采薇迅速的点燃了灯火,见王美人已经倒地,苍白的脸,额头沁出了大颗的汗珠,急了道:“娘娘,要不要叫皇上来啊?奴婢这就去叫,娘娘等着….” 王美人用尽了气力,大声道:“采薇,不要在烦扰陛下了,陛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此时,王美人因那碗甜米粥的鸠毒发作而腹中剧痛难忍,口唇青紫。她捂着肚子,口中喃喃的道:“采薇,我不行了,记得我的协儿是一轮红日....” 暗红的血水顺着王美人的嘴角流淌了下来,她望着窗外,月儿为她停留在了窗棂外,高高挂起,不愿离去。冥冥中一位弱冠少年,英姿勃发,头戴皇冠,翩翩而来...... 王美人气若游丝,少年仿佛蹲在她的身旁,不停地呼唤着:母后。母后……王美人含笑而去。 采薇发疯似的抱起娘娘的身子,泪珠儿啪啪的落了下来,又冲到了小刘协床边,看着尚在熟睡中吸允着手指的小刘协,采薇抱起了他,心疼的说道:“协儿,记住了,是你的母后用一条命换了你的生命。” 采薇将刘协放到了榻上,便冲出了门外。 小刘协不知道,这个摇摇欲坠的王国,将是日后他羸弱肩头的负担,他从娘胎里,就开始了他人生的三灾九难,也开启了他传奇戏剧性的一生。 “来人啊,娘娘走了…..快来人啊……”暗夜中,北宫传来了采薇凄厉的呼叫。声音划破了夜阑人静。 青铜鱼雁灯,燃尽了最后的灯芯,感知到了主人的离去,扑哧扑哧的闪了几下后全灭了,迎春殿里又是漆黑一片。 灵帝得知这一消息时,尚在北宫的德阳殿。 灵帝没有告知侍卫,独自融入了夜魅中。 没有了步辇代步,灵帝凭借着记忆,一路摸索着向迎春殿走去。这是他最为钟情的后宫女子,灵帝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去见见她,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走过白虎观,便是太后的永安宫了,白日里的章台殿,含德殿,寿安殿,此时在夜色中,唯有清晰勾勒的线条,殿顶上雕刻的朱雀,在月色中忽明忽暗。 走过永宁殿,灵帝知道该到迎春殿了。 整个迎春殿没了生气,残烛寥寥,寂寥一片。影绰中,灵帝见采薇抱着啼哭着的小刘协,蹲在角落里哭泣。 灵帝透过微弱的月光,见王美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不再是昔日妩媚多情的美人,也暗自垂泪。 “娘娘是怎么死的?”灵帝发问道。 “回陛下,娘娘是被…….被…..皇后娘娘害死的…..”采薇如实的说。 “此话怎讲?皇后来过这里?”灵帝问道。 “回陛下,晚上皇后娘娘来看望娘娘,带了一碗甜汤,让娘娘喝下,娘娘喝了以后就……就不省人事了…..” “此话当真?”灵帝有些吃惊。 “奴婢不敢造次,千真万确。”采薇镇静的答复。 殿堂里不知是谁已经燃起了烛火,明亮了许多。迎春殿里聚集了许多闻声而来的人。女医摸了摸王美人的鼻翼,摇头叹气。 灵帝怒道:“前有吕雉(注),今有何莲。皇后理应母仪天下,为后宫之典范,如今却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样的皇后,废了也罢。” 一旁的张常侍觐见道:“陛下,人命关天之事,岂能只听一介宫女一面之词就下结论?卑臣认为何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又有何种理由偏要置一宫中嫔妃于死地呢?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奴婢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担保,娘娘是喝了皇后的那一碗甜粥之后,先是腹痛难忍,然后就倒地走了。这过程,奴婢都在现场,奴婢只是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娘娘,奴婢愿意代替娘娘去死。”采薇呜呜的大哭起来。 灵帝叹气道:“你们谁也不用再说了,王美人娴德,善良,乃朕之知音,你们好好厚葬她吧。从今以后,朕,又少了一位能听朕作赋的夫人了。” 灵帝谁也没有理会,独自离开了迎春殿。这就是万乘之上的皇帝,可以拥有万千后宫佳丽,但却永远没有一位可以长相厮守的红颜知己。 今晚月色也是凄清无比,灵帝仰头望了望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注:汉高祖刘邦的皇后,用残忍手段杀害戚夫人。 第十四回 夜魅 长秋宫里,漆黑一片。夜寐中,何皇后端坐在一只铜鼎前,铜鼎里燃着一支青烟,每一次打败一位对手,铜鼎里就会燃起一支香烟,何皇后觉得唯有这样,才会平衡内心的焦虑。 这宫里又少了一位与己争宠的女人,何皇后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那丝青烟,化成了王美人倒地扭曲痛苦的表情,然后,嘴角渗出殷红的鲜血,周身发紫变黑,猛的扑向了何皇后。 何皇后惊醒,这两天这种幻想总是纠缠着她,她喘了口气,依然惊魂未定。 她知道皇上也在彻查此事,夜晚总是被王美人扭曲变形的脸庞所惊醒。她上前掐灭了那支青烟,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过皇上那一关。 大长秋李英总能在何皇后需要宽慰的时候出现。 这个深知女人心事的男人,此时显得无比的柔媚,他将嘴巴凑到何皇后跟前,低语道:“皇后娘娘的心事,唯有奴才李英知道。娘娘是担心皇上是不是?” 何皇后回了神,嗔怪道:“本宫在你面前,几乎就没有秘密可言。李英啊,你的确厉害。你要知道皇上对那位狐狸精痴迷的很,王美人的事情,皇上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英清了清嗓子,声音及其细柔:“娘娘只说对了一半,皇上的确是痴迷那位王美人,可是皇上还有一样东西,那可是比痴迷王美人有过之而不及啊。” 何皇后望着李英,眼神期盼着想知道答案。 李英故意卖了个关子,随后不紧不慢:“其实皇上最痴迷的还是钱。这件事可以这样办,你让张常侍,赵常侍各自送上真金白银五千万石给皇上,立马就可以封了皇上的嘴。不错,皇上是爱美人,可皇上更爱钱啊,只要钱进了皇上的腰包,一切都好说了。毕竟,那王美人已经魂归西天了。皇上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而不是美人。” 听了李英这番话,何皇后豁然开朗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可张常侍……” 李英是个会听弦外之音之人,立马附耳细语:“这正好是一个机会,张常侍不是一直表白他对皇后您的忠诚吗?这真金白银可以拿出来之人,自然就是最忠诚于您的人。” 何皇后大笑起来。 忽然,何皇后收敛了笑容,问道“本宫想起来,还有那位狐狸精身边的丫头,叫什么薇的,你看该如何处置?” “叫采薇,这个女子,奴才也替娘娘考虑好了,不如就送她去暴室最合适不过。” “暴室......哈哈......好主意,暴室,那可是个生不如死的地方啊,亏你想得出来,小英子。”何皇后娇嗔的点了一下李英的头。 李英卖萌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公元181年,灵帝欲废何皇后,张让用钱将事情平息。灵帝收了张让的钱,自然也就没有再追究何皇后毒死王美人事情。 公元182年,三月。董太后取得了小刘协的抚养权。出生后就没了母亲的小刘协,跟着奶奶董太后住进了永乐宫。是年,刘协刚满一周岁。 第十五回 皮影戏 公元184这一年,由巨鹿人张角发起的黄巾起义在全国各地爆发了,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迅速席卷全国。军阀割据势力初步形成,何进被封为大将军,前往镇压黄巾军。胞弟何苗也掌握着朝中军权,灵帝身体每况愈下,小刘协由董太后抚养,住在永乐宫里,宫里的人称小刘协为“董候”。 灵帝不知宫闱外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依然在宫里歌舞升平。灵帝一辈子几乎没出过宫,这宫闱里的一切,便是他的世界。 元宵节那日,宫里请了皮影戏,北宫戏台上搭建了道具,入夜时分,皮影戏班子在台上围了白幕,宫里的王公大臣,嫔妃们早已静候在戏台下,探着头等着大戏的开场。 只听一声锣鼓咚呛,白幕上显出了字幕《劈山救母》,这是今天要上演的大戏。董太后座中央,她的一旁是董承,她的侄子。而另一旁是尚年幼的刘协。刘协目不转静的望着台上,董太后拿了几颗葡萄递给了身旁的小刘协,见孙儿眼神没离开过舞台,便问道:“协儿知道这上演的是什么戏吗?” 小刘协道:“回祖母,是《辟田救母》。” 董太后连连点头,夸赞道:“协儿有长进,这出戏说的是沉香如何赴芒砀山,大战二郎神,斧劈芒砀山救出母亲的故事。” 小刘协双手托着下巴,想着祖母说的一番话,忽然问了这样的问题:“皇祖母,协儿的母后是谁?为何刘辨哥哥有母后,而协儿却从没看见过自己的母后呢?” 董太后一时语塞,暗自叹了口气。她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述说他不幸的母亲呢?董太后自是疼惜刘协,自小就亲手将刘协抚养大,董太后望着身旁一出世就没了母亲的孙儿,也是五味杂陈,小刘协自小就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善解人意,他总是不让董太后为他操心。 董太后抚摸着刘协的头,柔了声道:“协儿,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知道你母亲去了哪里?记住了,你母亲姓王,是一位美人。” 小刘协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又将目光投向了舞台。 一位9岁孩童忽然上前拉着小刘协的手:“董侯,咱们去台后看看为什么这些假人会动,会唱戏。” 这位体型比同龄人高大的少年拉着小刘协就走,被董太后止住了:“辨儿,你这是要拉弟弟去哪儿啊?戏才刚开始,你为何不好好的坐着看戏呢?” “祖母,我只是想带弟弟一起去后台看看而已,不会有事的。”刘辨嘟哝着嘴巴,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看戏就是看戏,理应端坐在戏台子前,怎么要去台后吗?你母后难道没有言传身教吗?”董太后似乎对这位从小不在宫里长大且母亲是何皇后的孙儿有些看不顺眼。 刘辨眼见着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便哭腔着脸。 此时小刘协起身,向董太后行了个礼,道:“祖母,协儿也想去后台看看那些皮影人到底是怎么能说会唱的,您就依了辨哥哥吧,协儿也想和辨哥哥一起去看看……” 董太后望着这两个孙儿,一个不懂规矩,另一个却儒雅有加,也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 刘辨拉着小刘协正欲转身,却被赶来的何皇后制止道:“辫儿且慢。”何皇后望着一脸凝重的董太后,尖酸道:“看来辨儿在太后的眼里,还不如家奴,这小孩子家的想去后台耍耍,却也要被教训一番,太后还是很偏心这位没娘的野种啊。” 董太后突然起身呵斥道:“住口皇后,难道你忘了刘协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吗?记住,这笔帐总有一日会来清算的。” 何皇后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恶狠狠的瞪着小刘协。又对着董太后恶语道:“看你还能逞能多久,如果你寿命长点的话,就对咱刘辩好一点,辩儿是你的皇长孙,您将来还要他照着您呢。如果寿命不长的话,那本宫无能为力了。” 董太后听着何皇后甚是嚣张的语气,气的浑身颤抖着,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她也明白,何家的势力,在宫里已是如日中天,自己虽身为太后,却无奈已是垂暮之年,又如何能与正值不惑之年的何家兄妹抗衡呢。 见董太后身子不停的哆嗦,董太后拿出了唯一的救兵:“何皇后,总有一日,我会让我的侄子董承来收拾你们的。” 何皇后斜眼瞄了一眼董太后,嘲笑道:“那老家伙,还是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为妙吧。” 董太后气的直哆嗦。 小刘协伸出稚嫩的小手,为祖母擦去额头的汗珠,董太后忽然感觉一阵眩晕,便踉跄的坐在了座位上。 小刘协安慰着董太后:“祖母,莫生气,我找父王去。” “不用了,协儿。”董太后止住了小刘协。 小刘辩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略微肥胖的身躯显得有些木纳的望着董太后。 董太后望着这对儿孙,刘辩是皇长子,年龄也比小刘协大四岁,可是论做人与才智,董太后更加青睐于刘协。处于同情的原因更多些吧,从小母后就被刘辩母亲何皇后毒死的小刘协,更能让董太后产生怜惜之情。 她拉着两位孙儿的手,将他们叠加在一起,意味深长道:“辩儿,协儿,祖母也就你们两位皇孙,你们两兄弟一定要手足情深,不计前嫌,祖母已老朽了,大汉的未来,还是寄托在你们身上啊。” 何皇后见状,甩了下广袖,扬长而去。刘辨拉着小刘协的手跑着去了后台。 台前的皮影原来都是有人操控着的,小刘协甚是好奇,他见戏班子的师父左右手忙着不停的交替,将皮制的人偶变换出不同的动作,嘴巴里还不停的唱着,小刘协看的呆了,师父唱的是秦腔,声调高亢,皮影人却能随着声调,犹如真人般演绎着故事,那原本瘫软在地上的皮影人,在师傅们的操控下,生龙活虎的在舞台上灵动起来。 刘辨看后,不屑道:“这简单,全靠这手里的线,想让木偶怎么就怎么。傀儡终究还需人来操控。” 小刘协目不转睛的看着皮影人,忽而说:“辨哥,这傀儡戏看似由人操控,皮影人好可怜,没有自己的自由,我长大以后一定不要做皮影人。” 此时正好是剧场休息,皮影人渐次退了场,被撂在了一边,刚才还在台上生龙活虎的那些皮影人,此刻也如一滩烂泥般没了骨架被晾在了一边。 皮影班的师傅见是两位皇儿来了,恭敬有礼。刘辨想要拿起一皮影人,见后面布满了线索,便也好奇的拉动了绳索,那皮影人也随着刘辨的拉动而上下摆动起来,引得刘辨一阵狂笑。 “我要让它打虎,它怎么不打呢?”刘辨摆动着一具皮影人,而手上的皮影人却丝毫不受他的控制,刘辨胖胖的身子开始出汗了,他笨拙的摆动着线杆,可皮影人并不受他的控制,他想让皮影人来个舞剑的姿势,可是却始终做不到,刘辨显然有些焦躁,那位师傅于是赶紧教两兄弟简单的操控。 可是刘辨还是不会,这皮影人到了他的手上就是不听使唤。 小刘协认真的看着师傅的每一步骤。 不知何时,一位女孩出现在了小哥两的身旁。小刘协看见一位五岁模样的女孩,身着粉色小裙,头上的碧玉小步摇,一步一摇的晃悠着,紧紧地插在了女孩乌黑油亮的发髻上。女孩的圆脸,扬着苹果般的笑容。脸颊右边有一颗酒窝。 “我来试试看。”小女孩稚嫩的说道。 “你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你啊?”刘辨见一位陌生的女孩,便显出了傲慢神色。 小女孩却并没有回答刘辨的话,径直拿起一具女子皮影人,随着线杆挥舞起来,口中哼着小曲。 说也奇怪,那皮影人到了小女孩手中犹如她自己那样的,甩着长袖,那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仿佛长安歌姬般,原本僵硬的皮影人顿时鲜活起来。那“长安歌姬”居然舞动起来。 女孩的表演,赢来了在场所人的喝彩,尤其是皮影戏师傅,他笑着看着女孩,说:姑娘,你是怎么耍皮影人的?耍的真好。 女孩露出了羞怯的神色:“母亲喜欢看皮影戏,家里经常都有师傅来表演,我就偷偷学了。” 小刘协真心佩服眼前这位女孩,便也主动打招呼。 “我叫刘协,今年四岁,你几岁了?” “我叫伏寿,我五岁了。” 小女孩依然扬着苹果般的笑脸。 一边的皮影戏师傅忽然恭敬起来:“小姐,您家父是伏完大人不成?”小女孩点着头,口中应道:正是。 皮影师傅更加恭敬起来,他说伏大人可是百姓口中的好官呢。 正在说笑之间,却见一绿衣女子笑着走了过来,见到女孩,舒了口气:“公主,可把我吓坏了,原来你在这。你母后正找你呢。” 小女孩涨着通红的苹果小脸,嘟着嘴巴,撒着娇,口中说道:“绿姨,我不要走嘛,我就想和哥哥们玩”。 绿衣女子一把抱起了小伏寿,在她稚嫩的脸颊上轻轻地的拧了一把,怜惜的说道:“女孩子家怎么整日和男孩在一起耍呢。” 那位叫寿儿的女孩,娇俏的笑着,奶声奶气的在绿衣女子怀里撒着娇。 此时,下人禀报道:董太后驾到。 所有人都恭敬的屈身站在一旁。 第十六回 深宫深处 小女孩见到了董太后,立马伸出双臂迎了上去。 董太后拉着小女孩的手,笑言:“寿儿长高了,更漂亮了。” “祖母福寿安康。寿儿给祖母拜礼。”小伏寿说完,跪拜在董太后脚下。 “家父伏大人还好?”董太后笑着问道。 “回祖母,家父昨天还念叨着祖母呢。还说什么时候能见到祖母?” 董太后笑的更欢了,自言自语道:“想当年你父亲娶了你母亲阳安公主,老衲还记忆犹新,阳安公主可真是个美人胚子,你长得像极了你母亲,尤其那脸蛋,像剥了蛋壳的鹅蛋似的和你母亲一样,看了真想拧上一把。”董太后用手轻轻的捏了下伏寿细嫩的脸蛋儿,接着又说:“时间真快啊,一转眼,老衲已老朽,孩子们也大了。” 小刘协拉着董太后的手:“祖母,咱们回宫里去了,外面冷。” 小刘协自小就跟着董太后生活在永乐宫里,自然比常人对祖母更有感情,也知道体桖祖母。 董太后抚摸着寿儿幼嫩的小手,看着刘辨和小刘协说:“这位是你们的表妹伏寿,祖母早就听说了她多才多艺,聪慧无比,能给祖母唱首歌吗?” 寿儿想了想,毫无怯色的唱了起来。 刘辨见董太后如此的偏爱伏寿,便有些妒忌,嘲笑的对小伏寿说,那你会蹴鞠嘛?会射箭吗?” 董太后正色道:“辨儿,寿儿一女孩子家,哪会射箭蹴鞠啊?” 刘辨仍是不屑的笑着,说道:“寿妹妹,看你扶风弱柳的,大风都可能将你吹倒。” 刘辨一边说一边拔出佩戴的宝剑,漫不经心的把玩起来。 小伏寿听了,气呼呼的咬着嘴唇。 “谁说女孩子家就不能射箭。我今天偏射给你们看。”哪知小伏寿根本就不甘示弱。 小刘协表现出了惊讶的神色,而刘辨则还是不屑的神情。 “我看你可能连剑鞘都举不起来吧。哈哈。”刘辩笑说。 小伏寿涨着通红的脸,猛然走上前气鼓鼓的对着刘辨说:“辨哥哥,你也太小瞧人了吧,我这就射箭给你们看。” “好啊,就让末将一睹为快。”刘辩说完将剑插进了剑鞘。 董太后见状,连忙摆手,道:“这,这不行,回宫去了。协儿,寿儿咱们回宫去了。” 刘辨领着刘协,伏寿,一溜烟的离开了董太后和那位绿衣女子。只留下老太太干瞪着眼望着远去的儿孙们。 三人来到了一处后花园。那是皇室练习射箭的地方。松香木做的弓架上整齐的摆放着几架有大有小的弩机。 小伏寿见状,径直走到架子前,想要去拿弩机,却因弩机高高的挂在上层而踮起脚尖,可是任凭怎么踮起脚尖,小伏寿还是碰不到那弩机。 此时,一旁的刘辨笑的合不拢嘴,心想,这下出丑了吧,连弩机都拿不到,又怎么射箭呢? 小伏寿急的额头冒出汗珠。心里越是急越是够不到弩机。 小刘协不声不响的轻易的拿下了弩机。 他将沉重的弩机递给了伏寿,气喘说:“寿姐姐,这弩机好沉啊,你能拿吗?” 小伏寿感激的看了眼小刘协,自信的接过弩机。 她确实低估了弩机的重量,双手接过弩机的刹那,因弩机的重量而踉跄了一下。 刘辩在一旁颇为得意。 只见小伏寿稳了稳自己的身子,看了看前方的靶子,用尽了自己吃奶的力气,将弩机拉开,小脸庞憋得红彤彤的,正待小哥两张着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时候,只听“嗖”的一声,箭已射了出去,而小伏寿整个人后退跌倒在地。 小哥俩顺着靶子望去,两人面面相嘘,惊的目瞪口呆。 只见那箭,不偏不斜,不左不右的停在了箭靶中心,小哥两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定睛看去,没错,箭在把心。射箭者是一位年仅五岁的小女孩。 “这怎么可能?”刘辨摸着自己的脑袋,自己练了几年的射箭,还只是刚进靶圈,甚至都不敢奢望能射中靶心。 然而,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却被眼前这位弱不经风的小女孩,轻易的实现了。 小哥俩唯有怔怔的看着小伏寿。 依然还坐在地上的小伏寿,此时撒起娇来:“协儿,快来扶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小刘协这时才想起,赶紧上前将小伏寿扶起。 一阵掌声响起。一位嗓音浑厚的长者笑着走来,说了句:寿儿有长进。” 寻声而去,伏寿见正是家父伏完带着慈祥笑容走向自己,便撒娇似的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父亲你可来了,寿儿想念父亲了。父亲何时带寿儿去林场狩猎,那可以真正的射大老虎呀。”小伏寿撒着娇,在那位长者怀里扭捏着。 “总有一天会的,等寿儿长大一些,父亲就带你去。寿儿要射林子里大老虎啊?” 伏完任凭女儿的娇柔,一脸的慈祥看着女儿。 刘协哥俩向伏完施了礼,伏完放下小伏寿,向小哥两回了礼:“微臣拜见二位皇儿,小女寿儿在此多有得罪。” 小刘协连忙说:“伏大人,寿儿姐姐的箭法好厉害,是不是您教会她的?” 伏完自然有些骄傲,看着爱女笑言:“微臣倒也没有教她多少,小女自小聪慧异常,禀赋了她母亲的天赋。” 伏寿见父亲夸奖自己,红了脸,偷偷的朝着小刘协看了一眼,却见小刘协也正在抿着嘴,微微的笑着看着自己。 尚年幼不懂男女之事的小刘协,却本能的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位年长自己一岁的寿姐姐,他走了过去,忽然拉起了伏寿的小手,用稚嫩无比的声音说,寿姐姐,协儿长大了一定要娶你。 这孩童般的嬉笑话语,引得伏完笑声不止,伏寿虽然也还未到男女之情的时候,却也知道“娶你”是什么意思了,羞的将脸埋在了父亲的胸膛,一个劲儿的摇头:“寿儿不要,寿儿不要。” 父亲再次将伏寿抱起,怜惜的说:“好了好了,寿儿,协儿和你开玩笑呢,不过呢,女孩子家总要出嫁的,有一天,你总要离开父亲的。” “我不要离开父亲,不要......” 小伏寿在父亲宽阔的胸膛里尽情的撒着泼。 小刘辩乘机取笑道:“不会女红,没人要娶,羞羞羞!” 伏寿更是狠狠的瞪了小刘辩一眼:“谁说不会女红啦?” 正在这时,董太后闻声而来,见到了小刘协,怜惜的说:协儿在这里啊,祖母找你找的好辛苦,天色不早,咱们回宫去了。” 伏完见是董太后,便急忙放下女儿伏寿,施礼拜见。 董太后道:“不其侯(注),今儿个还要回琅琊郡不成?天色已晚,就把寿儿留下吧。改天给您送回府上去。” 董太后看了娇俏无比的伏寿,笑道:“寿儿要不住在宫里几天,陪陪祖母说说话,也可以和协儿做个伴。” 小伏寿扬起小脸,看着父亲,又看看刘协,征求着父亲的同意。 伏完双手作揖道:“太后,微臣今日定要赶回琅琊,近日公务颇多,担心小女给太后带来麻烦,小女自小野惯了,不成体统。” 董太后笑言:“宫里缺少女娃,让寿儿多住几天。今晚寿儿和祖母回永乐宫去和祖母一块睡。” 见伏完略有迟疑,小刘协携手小伏寿的手说:“伏大人,就让寿姐姐留下吧。” 伏完看着这对乖巧的金童玉女,又看看爱女期盼的目光,他点了点头。 小伏寿见父亲应允了,欣喜的跳了起来。 董太后甚是喜欢灵巧聪慧的伏寿。她拉着小刘协的手,道:“协儿,这是你寿姐姐,她比你大一岁。”小刘协拉着小伏寿的手,两人嬉笑着立马消失在了秋叶斑斓的深宫深处。 “皇宫里好大啊!”初来宫里的小伏寿对宫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我也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呢。祖母说,有些地方,咱们小孩子是不能去的。”小刘协认真的对伏寿说。 “那会是什么地方呢?”伏寿好奇的睁大着双眼。 “我也不知道,好像说是下人们干粗活的地方。我们不能走太远了,祖母要是找不到我,会急的。”刘协停下了步伐说道。 两人越走越远,深宫深处,鲜少有人来往,因此寂寥了不少。 满地枯干的红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下去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后怕。 空气中飘来了一股烟味。 “协儿你看,那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好像都在往外冒烟呢?”小伏寿指着不远处一处被烟雾笼罩着的地方。 小刘协看着那地方,摇了摇头:“不清楚是哪里,好像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小伏寿用力嗅了嗅,点点头:“不如我们走过去看看,怎样?” “不行,被祖母知道那可不好。”小刘协面有难色。 “求你了,协儿,我只想过去看看,咱们很快就走。”伏寿晃着小刘协的手哀求道。 这......小刘协显然有些为难,他想到了董太后的严厉的目光。 “协儿,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你也是皇子,宫里有这么一处地方,你却不了解也不想知道吗?” 小伏寿嘟起了嘴巴,头也不回的向着那团烟雾任性的走去。 “寿姐姐,那好吧,我陪你去吧,可你不能告诉父王祖母啊。 咱们拉钩上吊。” 两人勾起了手指,口中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 两人向着不远处有烟雾的地方跑去。 越是接近那地方,越是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原来是宫里角落处的一处作坊,十几口漆黑的大缸里袅袅而出烟雾,弥散开来。那刺鼻的味道,正是从这缸里发出的。呛的两人咳嗽不止。 姐弟两正疑惑着,看见有几位穿着粗布衣衫的人正从缸里打捞着什么,只见他们熟练的用一根竹竿子,从缸底深处撩起了一丈蓝色布匹,那靛蓝的布,从缸里撩起的时候,将缸的周围也染成了一片蓝色。下人一边捞着一边不住的咳嗽。然后又将蓝靛色的看似滚烫的蓝布,挂在了准备好的长竹竿上。 姐弟两闪身躲在茂密的小树丛后面,刘协似有所悟轻声说道:“这地方应该就是何皇后经常说的暴室吧。” “暴室?”伏寿一脸不解的睁大着眼睛看着小刘协。 小刘协紧张的捂住了伏寿的嘴巴,说了声:“嘘.....”. 注:当时伏完被封为“不其侯” 第十七回 斜阳 刘协对着寿儿的耳朵边轻声说道:“祖母说的,那是宫里染坊,也是给那些犯了错的下人劳役的地方,一般在里面工作的人,一辈子就没有自由了。” “那位姐姐好年轻好漂亮,怎么就在暴室里了,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啊?”寿儿小声说。 刘协放眼望去,果然有一位女子,衣衫不整,但隐约可以看出姿容出众。她正抱着一卷沉重的白色布匹走向染缸。这女子步履蹒跚,身姿纤弱,面对着高大超过她身高的大染缸,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她搬来了一张木凳子,放在大染缸前面,抖索着爬上了凳子。她弯下腰去将那卷白色布匹用力挪进染缸时,随着一声“啊....”,那女子从木凳子上摔了下来,重重的跌倒在地,原来是那木凳子折断了一条腿。 姐弟两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那女子蜷缩在地上,痛苦的直不起身子来,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扶。 姐弟俩相互看了一眼,便向着那女子一路跑去。刘协用尽自己气力,将女子的手搭在自己孱弱的肩头,让寿儿托着那女子的腰,就这样,俩人用稚嫩的双手,用尽气力将女子扶了起来。那女子显然是脚腕骨折了,肿的似馒头似的。 女子脸色苍白的靠在大缸上,身子软绵无力,她微微的张开眼睛,灵秀的面庞,因营养不良而显得颧骨有些突兀。 她怔怔的望着眼前两位陌生的孩子。 伏寿从自己的袖口中拿出了一块番薯干递给了女子:“姐姐,您吃点东西吧。” 那女子冲着寿儿笑了笑,便不客气的接过了番薯干,大口的咀嚼起来,寿儿见女子十分饥饿,便又摸出了几块,见那女子狼吞虎咽的将番薯干吃了个精光。这时,她才抬起眼眸,对着小伏寿说了声:“姑娘,谢谢。” 女子又将目光转向了刘协,忽然,她久久的凝视着刘协,那眼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口中呐呐自语一起来:“真像啊,太像了。”姐弟俩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互相看了看。却见那女子继续说道:“您是皇子协?” 刘协见这位女子竟然认得自己,也有些吃惊:“正是,姐姐。您的脚好像受伤了,要不要请郎中来看看。” 那女子并未回答刘协的问话,始终直愣愣的看着刘协的脸,看了正面,又从侧面望去,刘协被她看的有些窘迫,正准备拉着伏寿要离开,却听那女子低低的说了一句:“真像你母亲,太像了,尤其那眼睛.....” 刘协见那女子提起了自己的母亲,便急忙问道:“您认识我母亲?我母亲是谁?姐姐,如果您知道,能不能告诉我?” “皇子协,你的命,是你母亲的命换来的呀。”那女子眼神有些哀伤。 寿儿更是好奇了,追问道:“姐姐,这话怎么说呢?快告诉我们吧。” “你母后是一位非常善良,美丽的女人,她是被宫里的人害死的,害死你母后的是何皇后。”伏寿见那女子垂泪叙述着,便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方手帕,为女子抹去了泪水。 刘协继续问道:“何皇后为什么要杀害我的母亲呢?为什么父皇没有将她按律法处置呢?” 女子望了望刘协,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 “姐姐,您是谁?怎么会认识协儿的母亲的?”寿儿问道。 女子眉头紧蹙,正想说话时,却见一位宦官急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一鞭子就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口中大声嚷着,“让你干活偷懒,我抽死你.....” 刘协站了出来:“住手。她没偷懒,她的腿摔坏了,请不要对一位弱女这样好不好?” 宦官此时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皇子刘协,虽然也行了礼,但似乎也没把这样一位六岁的小屁孩放在眼里。 那宦官揶揄道:“皇子怎么会来这等地方,这是哪儿您知道吗?这儿是暴室,是宫里专惩那些犯了错的人的地方,罚他们做苦工,让他们悔过自新,皇子协,这地方可不是你来的呀,给陛下知道了那还了得?赶紧走吧。” “我这就走,不过请你不要再打这位姐姐了,行吗?”刘协恳求道。 宦官想了想,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女子,目无表情的说:“好吧,看在皇子协的份上,且饶了你这回,还不赶紧干活去。” “大人,姐姐的脚好像受伤了,您要请个郎中给她医医啊。”寿儿显然有些着急。 那女子扶着大染缸,慢慢的支起了身子,她久久的望着刘协又看了看寿儿:“姑娘,没关系,已经习惯了,很快会好的。谢谢你们。”说完,那女子盯着刘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孩子,你母亲怀你的时候说过,你是一轮太阳。记住了。”话语还未完,就被那宦官带走了。 姐弟俩望着女子坡着脚,远去的身影,也无能为力。离开暴室,一路都没有说话,向着宫里默默地走去。此刻,寿儿忽然觉得身边的这位表弟有些可怜,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女孩子的善良本性,让她对刘协产生一丝疼惜之情,就像是姐姐疼爱弟弟那样,她不由之主的拉起了刘协的手。 “协儿,原来你从未见过你的母亲?” “从小就是祖母带大的,我对祖母的感情很好,只是,我很想知道母亲的一些事情。”刘协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俩人继续向着宫里走去,一路无语。一抹斜阳笼着嵯峨的宫殿群,天际鲜红一片,走过膳食房,有庖厨正在准备着今日的晚餐,米香与烤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刘协咽了下口水,说道:“原来这宫里还有饿着肚子的人,身为皇子,衣食无忧,饭来张口,我是何等的满足。” 寿儿听着,有些漫不经心。她停下了脚步,拉着刘协的手说道:“协儿,刚才那位姐姐说你是太阳,这是什么意思呢?”寿儿忽然想起了刚才那女子的这句话。 刘协想了想,摇了摇头,忽然,他俏皮的转过身,一本正经模仿着皇上的声调说:“伏寿,朕是太阳,那朕,就封你为月亮吧。” 寿儿也模仿着宫里的嫔妃们的语调,拜倒在刘协脚下,故意用成熟的声调说:“谢皇上隆恩。” 刘协扶起了寿儿:“爱妃请起。” 寿儿故意羞涩的半遮着面庞,缓缓而起。刘协哈哈大笑起来,寿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俩人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这便是皇室孩子的扮家家,斜阳醉美,不经意的将这对金童玉女的身影拉的好长好长。 第十八回 初露锋芒 翌日,灵帝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去了德阳殿早朝。 灵帝似乎预感自己来日不久,每次早朝,总会安排两位皇子刘辩和刘协一起听政。他也在观察着这两位儿子,究竟谁更具有接任大汉天子的职责。 灵帝咳嗽了几下,喝了些热茶后问道:“朕最近有一疑惑,朕已经将接济饥民的五谷,米粮等物资发放了出去,可是为何近日上报给朕的饥民死亡人数,还是在不断上升?难道这些饥民都没有拿到朕发放给他们的米粮吗?众爱卿,这又如何解释呢?” 一时,朝堂之上每一位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言以对。有官员禀告道:“陛下爱民如子,将米粮,豆子发放给饥民,让饥民渡过难关,陛下英明。只是,如若饥民饿死的人数不减反增,微臣认为,这里面的确有问题。”那位宦官欲言又止。 “什么问题,尽管说。” “微臣认为,问题就出在发放米粮的官员上。”那位官员此话一出,就立刻引起了朝堂官员的议论。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一位叫闵汶的官员。 稍事片刻,灵帝看着局促不安的闵汶,问道:“闵大人,你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闵汶顿时额头直冒冷汗,他断断续续道:“陛下,微臣将陛下下令的所有米粮,豆子都已经如实的发放到了饥民手里了,不信,陛下可以去核查.....” 灵帝正色道:“既然已经发放到了饥民手中了,可是为何地方官上报给朝廷的饥民死亡人数,不是下降却在不断上升?闵大人,这,又何解释呢?” 闵汶有些唯唯诺诺,不知所云。但是口中坚称,自己已经将所有的米粮都如数的发放到了饥民手里。 此刻,朝堂上众臣们纷纷骚动起来,他们也质疑闵汶,一时众说纷纭,而闵汶始终不能说明为何饥民的数量不断上升的原因。 就在大家争执的不可开交之时,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了朝堂中央。大家定睛而去,是七岁的小刘协。 只见他淡定从容的跪拜了皇上后,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启禀父皇,孩儿想知道,父皇这次用来接济贫民的米粮,豆子总共可以接济多少位饥民。” 灵帝迟疑了下,有大司农禀报:“粗略预算,此次发放给饥民的米粮豆子应该可以让至少五千饥民收益。” 小刘协镇定的继续问道:“好,父皇,孩儿只需五升米和五升豆子参合在一起煮粥。待会,就能知道闵大人说的话是否属实。”。 众人不知这小刘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唯有闵汶却是越发的心神不宁。 灵帝命厨子下厨,将五升米和五升豆子煮成粥。 不一会,厨子将煮好的米粮豆子的粥,用木桶端上了朝堂。群臣顿时惊讶不已,议论纷纷。 刚才不起眼的米粮和豆子,居然能煮成这一大桶粥啊。 小刘协不慌不忙的走上前,看了看桶里的粥,又问大司农:“大司农,这桶粥,可以给多少饥民吃么” 大司农是朝廷掌管农事的官员,他只稍稍的看了一眼桶里的粥,便道:“微臣估算,应该在一百名左右的饥民。” 众臣依然不明白,小刘协到底要做什么。 小刘协看了看,说:“父皇,这次接济饥民的米粮豆子总共有多少升?” 大司农立马禀报道,应该是800升米粮豆子。 小刘协点了点头,跪拜说:“父皇,这应该很清楚了,五升米和武生豆子,尚且能救活100个饥民,那么父皇发放的800升米粮,应该可以接济一万六千个饥民,而饥民饿死的数量却在不断上升,这足以证明,这些米粮豆子去向不明。” 群臣听了刘协的一番话,鸦雀无声,忽然有官员带头鼓掌起来。而那位闵汶,早已经是腿软了,豆大的汗珠随着额头而流下,他立马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饶恕,微臣将发放给饥民的米粮豆子,一半占为己有了,还请陛下赎罪啊,微臣也是因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几张口等着开饭吃,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呀,还请陛下饶恕。” 闵汶说到此,早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宦官蹇硕上前道:“陛下,微臣不得不佩服小皇子刘协乃聪慧无比,孝悌仁慈之人啊。” 灵帝看着堂下的刘协,连连点头,对自己的这位二皇子不由得刮目相看。灵帝转身问了一旁的刘辩道:“辩儿,你来说说,该如何处置这位闵汶大人呢?他已经如实交代了贪污朝廷的米粮。” 刘辩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支吾了老半天,再看那闵汶,已是涕泪而下,紧紧地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等待着皇上的惩罚。 刘辩支吾了片刻后说道:“回父皇,儿臣认为,这样的不忠之臣,按照汉律法理当诛灭九族。” 灵帝看了看群臣,群臣缄默,唯有闵汶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而颤粟不已。刘协想了想说:“父皇,儿臣认为,闵大人虽贪污了朝廷的米粮,豆子,但不足以诛灭九族。拿出米粮接济饥民,乃父皇英明善举,如今因一位官员而杀戮,儿臣认为,饥民即便是接受了米粮,也会因这米粮背后的故事而不敢食用。如果闵大人将私藏的米粮拿出来,还之于民,这样百姓也会安然的接受接济,百姓也会真正的理解了父皇的一片苦心。” 闵汶不停地叩首谢罪,连声说:“罪臣现在就去拿出米粮,”都拿去接济饥民,谢皇上不杀之恩。”此时,张让禀报道:“微臣认为,刘辩说的没错,闵大人假公济私,私吞公粮,理应重惩。如果,不予与重罚,那《汉律》又有何必要呢?” 蹇硕沉默片刻,上前禀报道:“启斌陛下,微臣认为,小皇子刘协虽年幼,但却是不可多得的贤才,他的聪慧解决了米粮去向问题,他的仁慈让朝廷又避免了一场杀戮。但是闵大人已经触犯了律法,微臣认为还是应该惩罚,以儆效尤。但无需诛灭九族。” 灵帝点头,又看了看众臣,并又问了刘辩意见如何。 年仅12岁的刘辩,此刻低下了头,红了脸颊:“父皇,儿臣也认为弟弟刘协说的有理,儿臣不及弟弟。” 不远处,何皇后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儿子刘辩。她一直认为自家的儿子,那是比嫔妃生下的强一百倍,可是刘辩却不是她心中预想的那个孩子,他没有远大的志向,更没有像她那样的深谋远虑,她心里已是凉了半截。 闵汶则被惩处鞭挞十个大板,降了官职,充公所有的米粮。显然,闵汶对这样的惩处已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的头颅还在他的脑袋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协,这位年仅7岁的孩童,却镇定自如的处理着群臣都难以定夺的问题,不禁眼里写满了感激。 这件事,让灵帝越发的喜爱小儿子刘协了,事事也更偏向于刘协了,他从小刘协身上,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王美人的聪慧贤良的特质。这一晚,灵帝忽然思念起了已经作古的王美人了,他灵感而发的为曾经的红颜知己王美人写下了《追德赋》。 (注)汉灵帝曾经为死去的爱妾王美人写过一篇《追德赋》,只是已经失传。 第十九回 禁军 灵帝让蹇硕陪他登高德阳殿,皇上难得有此雅兴,蹇硕便陪同着,此时有小雨拂面,拾玉阶而上,过金柱而绕梁,德阳殿高,灵帝体力不支,总是走走停停,并伴随着阵阵的咳嗽声。蹇硕见皇上面色苍白,便劝说:“天阴雨凉,陛下还是回寝宫歇息吧。” 灵帝猛烈的咳了几下后,涨红着脸道:“朕今日就想登顶德阳殿,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登过德阳殿之顶,朕,恐怕来日不多了。”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如今正值风华正茂之时,为何说出如此消极之语?”蹇硕看着灵帝喘气不已,上前扶着灵帝。 “蹇大人,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朕很少出宫,这德阳殿就像是朕的华盖,朕连日来,夜不能寐,噩梦缠身,惊悸惶恐,朕很久没有和蹇大人促膝而谈了。这些年,虽然朕身边不乏有张让,赵忠常侍,可是朕心里清楚,张常侍,赵常侍,终究只是宫里遗老,朕只是尊敬他们,要说真能和朕说说心事的,唯有蹇大人您也。” 蹇硕沉默不语。这些年,他一直担任着宫里小黄门一职,忠心不二的捍卫着朝廷与皇上。两人慢慢地拾阶而上,登到德阳殿顶时,灵帝已是气喘吁吁,疲累不堪。 德阳殿顶,乃皇宫中最高殿堂。放眼望去,前方便是巍峨高耸的朱雀阙。看似有些破败的的朱雀门,有些力不从心似的扬起头。 一阵风吹过,灵帝裹紧了白色银狐斗篷,猛烈的咳嗽起来,他说道:“朕小的时候,先帝喜欢拉着朕的手,登上这德阳殿,这也是朕最看心的时刻。先帝总是告诉朕,这朱雀门就象征着皇家的威严,那时的朱雀,是鲜红无比的,朕特别喜欢这对朱雀。可是,如今这朱雀似乎已经没了元气,耷拉着脑袋。” 灵帝看着不远处朱雀门,显得心事重重。而一旁的蹇硕,也沉默无语。 他接着对蹇硕说:“蹇大人,朕上次提起想设置禁军的事情,您怎么看待?” “陛下,如今乱世有能臣曹操,还有四世三公的袁绍,他们的势力不容小嘘,微臣认为,如果陛下能将这些实力战将招募起来,聚集成为一支强有力的禁军,那么陛下手里将不再担心没有强军了。”蹇硕恭敬执手。 灵帝再次裹紧了身上的狐毛斗篷:“这些年来,朕,苦于没有自己可以调遣的军力,大将军何进虽然在黄巾军中立了战功,可是,毕竟他是外戚。如果禁军交给他,恐怕何家的势力势必造成宫廷内乱。朕不会将禁军的总领交给何进。”说到此,灵帝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蹇硕见状,上前为灵帝拍了拍背。 “蹇大人这些年一直跟随着朕,对朝廷忠心不二,对朕更是视如己出,朕,要将这支禁军归于蹇大人总领,您,意下如何?”灵帝看着蹇硕,目光中充满着期待。 蹇硕垂下了头,思索片刻,道:“承蒙皇上垂爱,微臣不才,微臣若能一世效忠大汉,效忠皇上,微臣荣幸之至。” “好!”灵帝心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两人远眺着嵯峨的宫殿,雨雾中勾勒出的雄壮的线条,一阵冷风迎面吹来,灵帝沙哑着声,蹇硕关心说道:“陛下,咱们赶紧回宫吧,这里风大。” 灵帝却立马止住了蹇硕的手,道:“陪朕再多看看这汉室天下吧,朕,恐无时日了。”, “陛下乃与天同寿,与民同福之人,怎,怎又说这样的话?”蹇硕见灵帝面容忧郁,脸色苍白,于心不忍,一下子跪倒在灵帝面前,涕泪俱下。 灵帝扶起了蹇硕,拍了拍他的手背,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两人默默地向着殿下走去。 灵帝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歇息片刻,喘着气,流着虚汗。此时,整个德阳殿唯有灵帝与蹇硕二人。 雨雾越来越密,那对朱雀最终隐匿在了雨天一色中。 “朕让你来统领禁军,一来,朕看你忠心不二,且勇猛健硕。二来,朕,想削弱何将军的势力,朕不想日后的大汉王朝,交于一个异性手中。” 蹇硕点头,想了想又说:“陛下,微臣还有一事,也想趁今日有此良机与您说了。” “爱卿请说。”灵帝走累了,索性坐在了玉石雕刻的台阶上,一只手无力的搭在了蹇硕的肩头,这样可以缓解一下疲累。 蹇硕坐在了灵帝下侧,作揖道:“陛下,微臣有一事还请陛下及时考虑起来,陛下有二位皇子,虽都尚年幼,可终究他们当中的一位将会是大汉国的继承人,陛下应该考虑立太子一事了,与其避而不谈,还不如昭告天下,这也是历朝历代皇上必做的事情啊。” 灵帝听了蹇硕这番话,神情有些凝重。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并没有直面蹇硕的问题,只是说了句,咱们继续走吧。 “蹇大人,以您的看法,二位皇子,哪一位更适合做太子呢?灵帝忽然问道。蹇硕回道:“陛下,如果按照汉朝祖制,理应立刘辩为太子,因为他是皇长子。如果按照智慧贤能来论定的话,微臣认为……..”蹇硕说到此,停顿了下。 灵帝示意继续说下去。 “二皇子刘协更有君王气度。”蹇硕坚定的说。 灵帝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回应道:“蹇大人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只是朕想知道,蹇大人为何对小皇子刘协情有独钟呢?” “二皇子刘协虽年幼,却已经表现出了他的极高的禀赋,论才华与宽仁孝悌,他都比长子刘辩有过之而不及。上次,刘协处理闵汶贪污米粮的事情,给微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微臣认为小皇子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贤才。不过,立太子一事,最终还是要皇上说了算。”蹇硕如是说。 灵帝说道:“长子刘辩轻佻,无君王威仪,小皇子刘协,宽厚仁慈,聪慧有加,像极了他母亲王美人,而且自小就生活在宫里,言传身教中有帝王的威仪。朕也喜欢小皇子刘协,只是......只是废长立幼这件事也不是朕能说了算的,这还要群臣共议,方能定夺。” “陛下当务之急是照顾好自己的龙体。”蹇硕扶着灵帝,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德阳殿殿堂。 刚走下阶梯,就见张让已经举着一顶华盖等在了一旁,见灵帝下来,立马为灵帝撑起了华盖来抵挡细密雨丝。 张让见灵帝面色晦暗,便轻声说道:“陛下还是回寝宫休息吧,龙体多保重。” 蹇硕说道:“张大人,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议,皇上龙体欠安。” 灵帝听巴,却着急起来,说道:“朕稍稍休息一下即可,张常侍究竟有何事在此等候朕?” 张让俯首道:“京师有望气者(注)要求面见皇上,说有要事商议,关乎社稷安危。” 蹇硕出于灵帝身体考虑,便上前劝说灵帝改日接见,此时,灵帝似乎一改往日的疏于朝政的习性,整了整华服,对张让道:“朕,想要听听望气者到底说什么,有请。” 灵帝坐上了德阳殿高高在上的皇位,有侍女奉上花茶,灵帝没看一眼,却命令上了一樽酒。灵帝喝了口酒,没有了刚才的疲累。此时,那位望气者徐徐而来,童颜鹤发,他禀报道:“庶民连日来以观天象,连日来,庶民注意到有一股黑色之气盘旋于皇宫南北两宫之上,久久没有散开,黑气乃血灾之气,恕庶民直言,不久后两宫必有一场大的血光之灾。” 灵帝听了此番话语,瘫软在案牍上,他将杯中之物喝了个精光,呐呐自语道:“朕早料到,宫里必有此劫。” 张让拱手问道:“高人,请问有否方法化解血光之灾?” “有些事情陛下要早做定夺。陛下若有强有力的军队,陛下亲自披盔甲,帅军队围着华盖走一圈,以表军威,历来许多帝王都用此法化解灾难,这一切,就看陛下的造化了。” 望气者说完,转身如行云般,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灵帝照着望气者的说法,建九重华盖,自称无上将军,身披盔甲,围着华盖转圈,以示军威。又在西园设置了西园八校尉,他们分别是中军校尉:虎贲中郎军袁绍,下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典军校尉:议郎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兼议大夫夏牟,右校尉:淳于琼,由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统领西园八校尉。 灵帝首次披着战甲,在上军校尉蹇硕的引领下,手执战戈,在锣鼓声中,围着华盖,与将领们以示军威。 仪式完毕以后,灵帝已是虚脱,蹇硕扶着灵帝去了德阳殿,休息片刻后,灵帝恢复了元气,虽然疲累,灵帝心里却舒坦不少。 蹇硕见灵帝好转了许多,便也脸有悦色:“陛下今日的军威军容,乃感天动地,上苍必定会化解大汉所有的灾难的。” 灵帝点头不语。 何进,张让等万万没有料到,灵帝会封小黄门蹇硕为禁军统领,何进虽为大将军,但这次也无奈受蹇硕的统领。这一招,让军权独揽的何进嗅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他也清楚,皇上这是在削弱他的兵权。何皇后似乎也闻风而动,灵帝的举措,委实让兄妹俩甚是不安,委任蹇硕为禁军统领,无疑给何家兄妹两当头一棒。 何皇后眼看着灵帝整日沉迷着酒色,却只字未提立太子一事,心里是焦虑不安的,灵帝的身子还能撑多久,何皇后心中也略知一二。 灵帝终日酒色陪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虚幻境地还是真实世界,他清楚自己的时日并不多。他手执酒壶,用酒来麻痹自己。他喝的醉醺醺的,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德阳殿,此刻沉寂般鬼魅,他将壶里的酒全部倒入口中,用尽气力甩掉了酒壶,而后又因为无力而摔倒在殿堂上。他大呼:人呢?人都去哪儿啦。 他见张让过来扶起了他,灵帝悲戚起来:“这是大汉朝的宿命啊,张大人,身为皇上,自光武帝以来,历朝历代都活不过四十岁啊,朕、真想好好的在这德阳殿里,好好的做一个皇上,可是,朕没有时间了……没有了……” “陛下您喝多了,还是回寝宫吧。”张让劝说着。 “不,张大人,朕就想呆在这德阳殿里,哪儿也不去。” “陛下,您还是龙体保重啊,”张让从地上扶起了咳嗽不停的灵帝。 “张大人,您也跟随着朕这么多年了,朕这一生,活的窝囊啊,朕,没有实权,宫里也没个人愿意听朕说话,朕,也没有自己心爱的女人……”灵帝忽然握着张让的手不放。 “皇上您还是别再喝了……” “不,张大人,这酒,就是朕最好的朋友了。”灵帝说完,踉跄的又拿起了一壶往嘴里灌。 注:观察天象来判断未来凶吉的人。 第二十回 山雨欲来 灵帝拉着张让的手,醉眼看着张让:“张大人,朕还不想死啊,朕,才刚过而立之年呀。” 张让见灵帝已是醉如烂泥,便也于心不忍。他下跪道:“陛下,老臣愿先于陛下而亡啊,陛下乃真龙天子。” 灵帝忽然大笑起来:“真龙天子?哈哈,朕已是风烛残年了,只是,朕心有不甘,朕想有武帝的功业,朕也想有孔子的才华,可是,朕,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不,陛下,你还有两个皇儿,他们是大汉江山的未来,恕老臣直言,敦请陛下速立太子,唯有立了太子,方能安抚臣民,安邦定国。” 不知何时,何皇后也来到了德阳殿,她声泪俱下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臣妾跟随陛下这些年,从未恳请陛下什么,今日,臣妾唯有一求,恳请陛下早立太子。” 何进也入了德阳殿,他见灵帝醉座在榻上,斜靠在案牍旁,手中的青铜酒壶却始终不离手,觐见道:“陛下,臣也敦请陛下早立太子,不要重复太子刘据之覆辙啊。” 灵帝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往下倒了倒,酒壶里已是滴酒未剩。他命令宫女又斟满了一壶。灵帝神情怪诞,侧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堂下这三人,忽然哈哈哈的笑个不停,这笑声令堂下的张让,何进,何皇后不寒而栗。。 “立太子,好,今日张大人,还有何大将军也来说说,朕有二皇子刘辩和刘协,你们觉得朕应该立谁做太子呢?” 灵帝似乎今日有了当家做主的底气,他指着张让问道:“张大人,您先说说,朕的二位皇子,谁该做太子?” 张让拱手道:“臣认为,皇长子刘辩理应为太子,刘辩正值风华正茂之时,而小皇子刘协尚且年幼无知,不识时务,唯有刘辩为太子最为适合。” 何进也说:“陛下,刘辩仁慈宽厚,且为长子,理应立刘辩为太子。” 灵帝听罢,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让何进,张让还有何皇后有些吃惊,他们从未听见陛下如此的大笑,张让,何进面面相觑,灵帝甩掉了手中的酒壶,踉跄的爬了起来,他艰难的站立在了殿堂中央,伸开双臂,仰望上方说道:“如果苍天愿意借给朕五百年,朕,愿用一生一世做一名贤君,只是,朕,没有时间了,天不如朕愿啊......” 灵帝说完,又是一阵仰天长笑,他笑看着这德阳殿,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口中又说道:“立谁做太子,朕心里最明白,你们都走吧,让朕独自一人静一静。”说完,身子软绵绵的瘫软在了地上。 张让见状,赶紧上前扶起灵帝,何皇后,何进也上前,见灵帝脸色苍白,身子抖的厉害,命令下人赶紧将灵帝抬回了寝宫。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御医前来为灵帝把了脉象,看了舌苔,忙活了好一阵子,臣子们在帷帐外等待着消息,御医神情肃穆的来到了董太后,何皇后身旁,摇头叹气道:“恕贫医无能,皇上脉象细弱无常,飘忽不定,舌苔白滑,高烧不退,气若游丝,臣已经给黄上服了定心丸,若三日内,皇上能回魂定心,那么皇上必能逢凶化吉,只是老臣担心.....” 董太后神情严肃,问道:“还请大夫明说吧,” “依照贫医的观测,皇上未必能过的这一关.......”御医如实说。 “好,老身明白。”董太后镇定自若,这宫里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已是习以为常了。她相信这位老御医的话,董太后幽幽地对张让悄悄的说了句,准备好皇上的后事吧,就蹒跚的步出了殿外。 灵帝呼吸急促,并伴有咳嗽,始终昏迷不醒,说着胡话。灵帝口中始终说着“德阳殿.....德阳殿......”何皇后耳朵凑近灵帝,只是听不明白灵帝说些什么。蹇硕仔细听了灵帝的诺诺低语,贴着灵帝的耳朵问道:“陛下是要去德阳殿是吗?” 灵帝显然是听清楚了蹇硕的问话,只是此刻,他已无力回复蹇硕了,便用力的点了点头。 蹇硕禀报了何皇后:“皇后,陛下想去德阳殿休养生息。臣知道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德阳殿,臣认为德阳殿会给陛下带来一片生机与契机,还是恭请皇后,将陛下移至德阳殿为妙。” 何皇后心里甚是恼火,这该说的话却不说,灵帝至今不愿意立太子,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却依旧只字未提起立太子一事。凭着多年在宫里的呼风唤雨,她觉得皇上最终还是会立太子的,顺了皇上的心愿,最终立刘辩为太子也会得到皇上的旨意。 何皇后命人在德阳殿安排了龙床,并将灵帝抬到了德阳殿修养。并命令下人宫女日夜不停地看护着病重的灵帝。 灵帝此刻已在阴阳两界太虚神游,他梦见了先帝桓帝,更梦见了自己崇拜一生的汉武帝,他跪倒在武帝面前哭泣道:“先帝圣明,同为大汉国君,儿臣不能与先帝相提并论,儿臣未有先帝半点功勋,却已经走入末途。”说到此,灵帝已是泣不成声。 他匍匐在汉武帝的脚下,不敢仰望,灵帝继续说道:“先帝圣明,还请先帝指引儿臣,两位皇子中,儿臣该立哪一位为太子?” 灵帝依然匍匐在地,却隐约听见有一阵雄浑的嗓音说道:“君权神授,能承载千秋大业者,此乃君王,相信你心里已有答案。只是,避免妇人干政,唯有托孤大臣。” 灵帝扣头三拜,仰头想要一窥先帝尊荣,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灵帝醒来,口渴难当,稍稍喝了水后要求独见蹇硕。 灵帝只愿意与蹇硕面谈,其他人也只能回避。 灵帝微微睁开双眼,见蹇硕已在身旁,心中甚是安慰,他伸出手拉住了蹇硕的手,久久不愿放松。 蹇硕俯首低语:“陛下,您一定是有什么要和微臣说。” 灵帝点了点头,他眼睛环顾着德阳殿四周,用十分微弱的气息说道:“蹇大人,朕.....朕这次真的要走了。” 蹇硕听罢,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握住灵帝冰冷手。 “蹇大人,朕有一事托付于您......” 灵帝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朕思虑良久,昨日梦见武帝,指点迷津,朕.....要立小皇子刘协为太子,小皇子孝悌闲仁,有君王威仪,朕喜欢......只是,朕......朕见不到他英姿勃发的那一刻了.....” 蹇硕望着气若游丝的灵帝,也只能强忍着泪水点头。 灵帝继续说道:“朕,要将小皇子刘协托付给你,命你为他的托孤大臣,小皇子自小没了母亲,你要像霍光(注2)那样,专心朝野,辅佐太子。” “臣遵旨。”蹇硕立马跪倒三叩首。 大将军府里,何进虽然不知道灵帝已经是气若游丝了,病的不轻。但是却也明显的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他知道灵帝并不喜欢他,调遣蹇硕为西园禁军的统领,分明是削弱他的军权,削弱他的权力,其实也就是削弱他们何家的势力。 何进的心里对那位蹇硕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可是他内心还是自信十足。上有做皇后的姐姐,下有即将继承皇位的外甥刘辩,想到这些,何进的心里犹如腊月里吹来了一阵春风,荡漾了开来。 部下吴匡禀报道袁绍前来拜见。 何进听说是袁绍前来,眼前一亮。袁绍为中军校尉,为何进的部下。出身名门,位列三公的袁绍,全身上下都透漏着一种家世显贵的气质,“汝南袁氏”更是名震天下。因此,袁绍虽然为何进的部下,可何进对于袁绍自然多了份崇敬之心。 两人见面,寒暄片刻之后,袁绍便道:“大将军,今日末将前来,有一事商议。” “但说无妨,本初(注)。”何进曾是南阳一屠夫,虽然攀龙附凤之后成了人物,但是身上总有一股子市井之气。与来自四世三公显赫家世的袁绍相比,他有些自惭形愧。因此对袁绍基本是言听计从。 袁绍风流倜傥,俊逸自信,他举起了茶盏吃了口茶,缓缓道来:“本初有一事替将军不值。” 何进看了看袁绍,不知他想说什么。 注:袁绍的字。 第二十一回 悄然到访 “将军久经沙场,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然而如今却落得个不被器重的下场。将军可以受任何人调遣,本初都无异议,只是现在大将军您却要听命于蹇硕,这实在让本初替将军不值啊。” 何进听袁绍提到了蹇硕,脸部也抽搐了一下。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说道:“蹇大人乃皇上身边的红人,我何进又能怎样?” 说完,直愣愣的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 袁绍见状,继续道:“如今皇上龙体欠佳,据说只招了蹇硕陪伴在身边,皇上将西园八校尉禁军统领权给了蹇硕,本初更是不服。蹇硕一无军事才能,二无政治远见,只怕众将士难以服从,导致军心涣散。而大将军才是本初最为敬重之人。平定黄巾军,是您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蹇硕去了哪儿了?如今让他统领禁军,这怎么也让末将不服。” 何进听到此,拳头越捏越紧,连日来累积的怨愤,在袁绍的鼓动下,一股脑儿泄了出来。 他愤愤的将茶盏甩向了一边,只听“啪”的一声,茶盏四分五裂:“他蹇硕什么东西,让一个阉官来把持军权,大汉朝要灭亡。皇上的确是病的不轻啊。” 袁绍见何进显然被激怒了,便继续说道:“大将军请息怒,末将认为,如今这天下纷乱,罪魁祸首并不是蹇硕。” “那还会是谁?”何进提高了嗓门。 恕末将直言,当属宫里的十常侍。十常侍在宫里位高权重,目中无人,由来已久。即便是太后,皇上,皇后,也要礼让他们三分。他们利用手中的权杖,蒙蔽皇上,在宫里横行霸道,根本没有把大将军您放在眼里。大将军若能以社稷为重,铲除祸患,齐整国家,更清贤良,以大将军今日在宫里的实力,必成天下人所敬仰啊。” 何进听着袁绍的一番话,情绪有些波动,眉宇间拧成了疙瘩,沉默片刻后,忽然仰起头问道:“本初的意思是,要将十常侍......”何进右手做了个杀的动作后,看了看袁绍。 袁绍点了点头。 何进显得有些慌乱,抹了下额头的汗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本初兄,这....这万万使不得,十常侍乃宫里权高之人,且皇后与张让,赵忠,郭胜等常侍们过往甚密,不要忘记,我妹妹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多亏了郭胜大人啊,当年,多亏了他在皇上面前美言了我妹妹何莲几句,才使得我妹妹有机会入了宫,一步步成为了汉家皇后,这......我何进不是那种不仁不义之人。” 袁绍没有说什么,继续低头吃着茶:“大将军,末将只是担心窦武的事件,重新上演啊。好了,大将军,末将该说的都说了,只是念及你我兄弟情分,一切还需大将军自己定夺啊,告辞。” 袁绍喝完了最后一盏茶,作揖告辞。 何进听到“窦武之祸”时,不由得心中猛地一沉。宫里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窦武之祸”。桓帝时,窦武大将军乃外戚,有官员劝告道,因中常侍王普,曹节玩弄权柄,祸害忠良,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要铲除这些常侍,窦武答应了,在杀了中常侍朱康之后,犹豫不决,没有杀掉王普和曹节两位常侍而最终遭来了杀身之祸。 何进想到此,心中不安起来。他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焦躁的踱着方步,来回走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袁绍的那一番话。皇上在德阳殿生死未卜,外甥刘辩会不会是自己手中的一颗棋子,这还不太明朗。而蹇硕却腰杆子硬了起来,凭着手中禁军的令牌,执掌着宫中的大部分军力,这一点却已是事实。 何进积压的不痛快,让他变得越发的烦躁。他想进宫去找自己的皇后姐姐商议一下,穿戴整齐,正欲牵马出门,有家奴禀报道,皇后驾到。 何进看看天色渐沉,看来皇后此番来大将军府,必有要事商议。 何皇后乘了一辆小型的马车,下车时,脸面蒙了一层黑纱,她径直入了将军府。 兄妹二人也没有太多的寒暄,何皇后便直言道:“大将军,皇上现在在德阳殿里,命在旦夕,皇上只要求蹇硕陪着,依本宫看来,皇上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了蹇硕。皇上迟迟不立太子,这里面可能另有隐情。” 何进看了看左右,确定已经赶走了所有的家奴之后,便凑近何皇后身边,悄悄说道:“妹妹,你这样私自来我这里,很不安全啊。我最担心的事情,很可能会发生。皇上很可能立刘协做太子,那该如何是好?” 何皇后眉头紧锁,手里不停地搅着手中的帕子,心里的不安显露在了脸上:“我的安危不重要,重要的是辩儿的安危。”然后又愤愤的骂道:“这昏君,他不仁我不义,如果他真的立刘协为太子,本宫也只能是先下手为强了。这些年我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到头来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妹妹的意思是?”何进分明看到了何皇后眼眸里,露出了凶残的目光,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哥哥,皇上已是病入膏肓,迟早要驾鹤而去,还不如让他早点魂归西去,这样我等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辩儿登基。这皇上一日不闭眼,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最近眼皮子老是跳,总预感要出什么事情。” “只是,妹妹,这.....这也太危险了,万一被......”何进当然最熟悉自家妹妹的习性了。 “还请兄长放心,还记得董侯的母亲吗?”何皇后冷冷一笑。 “记得。”何进想起了小刘协的生母王美人。 “皇上如今病恹恹成这样,是迟早的事情了。”何皇后说道这里,哈哈笑起来,她想到了八年前被她鸠毒而死的王美人,一丝快感迅速的遍及全身。她似乎又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又看到了王美人喝了她的鸠毒,倒地痛苦扭曲的面容。 这次,她将王美人想象成了灵帝。 将军府里,此刻,阴冷无比,唯有几盏油灯,忽明忽暗左右摇摆。 何进忽然下跪在何皇后面前,双手作揖道:“皇后英明,恭请皇后早立皇长子刘辩为太子,确保社稷安稳。” 何皇后仰天长笑,这笑声预示着这深宫内苑里,又将上演一场无声的杀戮。何皇后长袖一甩,说了句:“大将军,您就等消息吧。”说完,领着侍女离开了大将军府,消失在暗夜里。 ……….. 德阳殿笼罩在一片阴霾中。时有侍女行色匆匆,神情肃穆的出入德阳殿,一些常侍们则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一脸的愁容,眼神不时的望着殿堂中央。董太后拄着龙头拐杖,颜面憔悴更显苍老,由宫女搀扶着蹒跚向德阳殿走去。德阳殿内,有低声的泣声掠过,也有哀婉的叹息声,整个殿堂弥漫着一股子呛人的中药味。 灵帝躺在大殿中央的龙床上,已全然没了意识。龙床周围是张让,赵忠,还有蹇硕等宦官围绕左右。御医把着灵帝的脉,摇头叹息。又用手指试探了下灵帝的鼻翼下的气息,已没了进气。蹇硕沮丧的坐在地上,连日来夜以继日的陪伴,蹇硕看起来疲惫不堪。 董太后似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她远远地坐在大殿一隅,不发一言,静静的看着大殿中央直挺挺躺着的儿子刘宏。她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阴霾春日,她的丈夫解渎亭侯刘苌,也是这样躺在堂上,留下了她与儿子刘宏相依为命。后来窦武立儿子刘宏为帝,母子二人的命运开始转变,儿子成了大汉的皇帝,也就是灵帝,而董太后母以子贵,跟着儿子享受了荣华富贵。 如今,儿子而立之年却又要离她而去,董太后只能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儿子自小跟随在自己身边没离开过。做了皇上后,儿子对自己也算是孝悌。白发人送黑发人,董太后看似平静的外表,心却在流血。 远远望去,老御医将一块白布盖在了皇上的脸上。周围的常侍们,奴仆们一个个“扑通”一声,跪倒在灵帝的床榻前,抚床而泣。 董太后眼前一晕,好在有侍女扶持住。缓了缓神,踉踉跄跄拄着拐杖,一下子冲到了灵帝遗体前,抚尸痛哭。 蹇硕扶着董太后,断断续续的泣声道:“太后节哀,太后节哀啊.....” 此时,德阳殿里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何皇后不知何时入的殿堂,一下子冲到了灵帝的遗体前,歇斯底里的哀嚎着:“皇上....皇上.....您怎么就忍心走了呢....你让臣妾如何是好啊......”不过,在董太后眼里,何皇后的干嚎声却像是鳄鱼的眼泪般,虚假冷酷,危机四伏。 此时,张让起身,向灵帝的遗体鞠了一躬后,走至董太后跟前,道:“太后,皇上驾崩,国已无主,皇上尚未立太子,国一日不可无主,老臣还请太后速立新君,匡扶汉室。” 张让说完,在董太后面前下跪作揖。以此同时,赵忠,郭胜,宋典等十位常侍们见张让跪下恳请,也纷纷跪在太后面前,齐声说道:“恳请太后,速立新君,匡扶汉室。” 第二十二回 烛火不熄 董太后也还未从悲伤中缓过神来,也一时无言以对。她怔怔的坐在那儿,何皇后抹了把眼泪,望着众臣,高声说道:“太后,各位大人,皇上如今已驾鹤西去,太后年事已高,正如张大人说得好,国不能一日无君。按照汉家祖制,皇上驾崩,理应嫡长子为新君,皇长子刘辩,已过冠礼,理应承担起大汉的责任,不知张大人意下如何?” 何皇后说完,眼神犀利的看着张让。张让不慌不忙的回应道:“皇后娘娘言之有理,皇上既然没有留下任何遗诏,那么按照大汉律法,应当由皇长子刘辩继承皇位,诸位有意见吗?” 常侍们有的点头赞同,有的一声不吭。赵忠也点头赞成,他说道:“启禀太后,今日皇上驾崩,老臣悲痛欲绝,老臣和张大人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老臣早已经将皇上当作自己的孩子般看待,如今皇上他走了......张大人,何皇后言之有理,皇子辩为皇上的嫡长子,老臣认为,理应立刘辩为新君。” 众臣私下小声商议着,似乎也没有反对的声音。董太后已显疲态,她觉得宦官们说的也有理,虽然她并不喜欢刘辩,可是谁让刘辩是嫡长子呢? 正在这时,一直坐在一旁默不出声的蹇硕,站立了起来,他上前向董太后行了礼,道:“微臣有一事向太后禀告。微臣连日来一直守在皇上的身边,皇上虽病魔缠身,思维却非常清晰。皇上偏爱皇子协,皇上再三叮嘱微臣,要让刘协继承大汉天子的位置。如今,皇上驾崩,微臣还请太后,遵从陛下旨意,速立刘协为新君。” 蹇硕的话语,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张让,何皇后等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曾预料,灵帝在临死前,还玩起了这般花招。 蹇硕的话语,着实让董太后也措手不及。但是当她听说是让刘协继承皇位,心里倒是乐意了不少,口中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就照着皇上的遗愿办吧。” “且慢,蹇大人可否有遗诏?让太后,众臣们过目之后,方能相信您的话是真实的。”张让毕竟是元老级常侍。他的话,语出惊人。 蹇硕镇定回道:“张大人,这些天,微臣夜以继日的陪伴在皇上的龙体旁,皇上的字字句句微臣都铭记在心,皇上亲口对微臣说了想立刘协为新君的事情,微臣答应皇上,微臣就一定要做到。皇上病重的最后几天,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哪还有力气去写遗诏呢?微臣不敢造次,千真万确是皇上的遗言。” 何皇后杏眼圆瞪,她指着蹇硕怒斥道:“蹇大人,你凭着皇上的恩宠,处处与其他常侍们作对,你胆大包天,居然公开煽动众臣废长立幼,编造皇上遗言,企图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蹇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啊!” 蹇硕依然不畏回道:“皇后娘娘,微臣不敢,微臣刚才所说的,句句实言,如若半句假话,愿遭天谴。” 赵忠想了想,说:“启禀太后,皇后,微臣认为立新君之事,岂是儿戏?相信蹇大人说的话应该属实。蹇大人平日里对汉室忠心不二,这大家都看到的,再说了,皇上临终前,只传唤了蹇大人在身边陪伴,相信皇上也是信任蹇大人才这样做的呀。” 赵忠的话语,也让一些中常侍们听得心服口服,董太后更是赞同。此时的张让,沉默不语。何皇后不安分了,嚷嚷道:“蹇大人口说无凭,岂能听信一面之词,赵大人您说的对,立新君之事,乃社稷之大事,又岂能听信一人之词呢?自高祖开国以来,皇长子继位乃天经地义之事,怎么赵大人也跟着是非不分呢?张大人,您也说说话呀?” 张让见何皇后总是将着自己,便也说道:“以老臣之见,皇上没有遗诏,皇长子继位,天经地义,如果皇上有遗诏,那就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蹇大人的口述遗诏,如果属实的话,那就应该按照皇上的遗诏办事.....” 何皇后那叫一个气啊,这张让的一番话,等于白说。自己平时对待这样常侍们,比对待自己的亲爸妈还好,如今,遇到棘手的事情了,却都说着不沾边的话。 何皇后起身,广袖一甩,愤怒道:“皇上大丧过后,皇长子刘辩为我大汉朝新君,如若没有异议,本宫就这么定了。” “住口。”此时,一声年长老声脱口而出,原来是一直坐在一隅,沉默不语的董太后。 董太后站立起来,太后的威严震慑住了全场。 董太后指着何皇后,道:“你这妇人,皇上新丧,你身为皇后,理应引领后宫嫔妃,举国默哀,而你却泼妇本性,傲视群臣,皇上尸骨未寒,你却已经大肆讨论立新君之事,你.....你居心何在,妇道何在?你......你不配做皇后....” 董太后言辞激励,感觉有些晕眩,踉跄了下,有侍女赶紧扶住了她。 “张让,皇上吊丧之事,你应全力去办,至于立新君一事,等皇上大丧之后再说吧。”董太后站稳了脚步,心头一震悲戚。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至灵帝遗体前,老泪纵横。她抚摸着灵帝的脸庞,这张脸,陪伴了她三十四年之后,又从她的生命里瞬间消失了。董太后望着德阳殿穹隆圆顶,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苍天啊,这难道就是我大汉朝的宿命吗?” 董太后由侍女搀扶着,蹒跚的离开了德阳殿,她走至门口时,又回头张望了一下殿堂中央,尸骨未寒的儿子啊,永别了。然后就步出了的德阳殿。她知道从此往后,这大汉朝将进入到了一个无序的时期了。 德阳殿里,灵帝的遗体静静的躺在了大殿的中央。这是灵帝生前最喜欢的殿堂,如今,他却冷寂孤独的躺在了中央,唯有烛火彻夜不熄,偶有几位宫女们轮流为他守灵。常侍众臣们也都渐次散去,与其守着一位已经没有的权柄的行尸走肉,不如考虑着自己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第二十三回 回忆 蹇硕看来还是对灵帝忠心不二的宦官。灵帝生前器重他,信任他,他会效犬马之力来报答皇上的,灵帝临死前的嘱托,他也会拼尽全力去实现的。皇上喜欢二皇子刘协,他要想着法子,让刘协成为大汉新君。蹇硕觉得,现在最大的障碍无疑就是何氏家族。只要铲除了何大将军,那么,何皇后自然也就是树倒猢狲散,没有了树大根深的底气了。扶持刘协上位,也就不是难事了。可是,蹇硕却高估了自己的势力。灵帝还未驾崩时,他的禁军统领职位,可能还有效,可是,如今汉灵帝归西,蹇硕的禁军统领权利,恐怕只是形同虚设了。 这一晚,蹇硕写了一封长信给赵忠,他认为十常侍中,唯有赵忠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信中,蹇硕将皇上的遗愿,还有铲除何进势力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给了赵忠听,希望能得到赵忠以及张让等常侍们的支持。可是,蹇硕还是将事情想得太天真了,他认为自己手握禁军,他的提议,一定会得到十常侍们的支持。 赵忠在接到蹇硕的信后,思虑良久,的确,蹇硕的提议不无道理,何家的势力,现在更是如日中天,可是,蹇硕似乎忽略了何家在宫里如老树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打压何家的势力,谈何容易。 赵忠没有回复蹇硕的信,他整了整衣衫,径直去了张让的府邸。临出门前,他将蹇硕的那封密信袖在了怀里。见了张让,赵忠将那封信递给了张让。 张让乃十常侍中元老,即便皇上驾崩了,也动摇不了他在宫里几十年的地位,所谓树大根深,赵忠,郭胜等常侍们见到张让,也都礼让三分。张让看完赵忠递给他的信后,捻须大笑了起来:“幼稚,幼稚…….哈哈哈…..” 赵忠俯首帖耳,拍马道:“蹇硕自不量力,居然挑唆我们和何大将军为敌,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张让依旧笑个不停,忽然,扔下那封信,收敛起笑容,神情严肃的说道:“蹇硕这次是麻烦大了,纵然他手中掌握着禁军,但是,皇上驾崩了,那支禁军就如形同虚设,有几个禁军的将士们会听他的调遣?想和何大将军抗衡,我都没这胆!要知道何家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退一步说,就算除掉了何大进军,何皇后会善罢甘休吗?何进的余党们会就此罢休吗?蹇硕啊,蹇硕,一辈子吃亏在没脑子。” “那,张大人,依你看,这封信我该如何处理呢?”赵忠恭敬的问道。 “现在这时局,唯有自保乃上策,赵大人,你就当没有收到这封信,如果时局不出我的意料的话,接下来会有好戏上演。我们就坐等看大戏吧。”张让背着手,踱着步。 赵忠想了想,挠着脑袋,问道:“张大人,小人愚笨,您说的好戏,是什么样的好戏啊?” 张让得意的笑着,说:“赵大人啊,亏你和我共事那么多年,这你也看不出来吗?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蹇硕既然想置何进于死地,立刘协为新君,他势必会去那么做,可是,蹇硕哪是何大将军的对手啊?再说了,何大将军也不是榆木疙瘩,他对蹇硕也早就不耐烦了,夺走了何将军的军权不说,还想置他于死地,何进会放过他吗?再说了,何进最终还是想让他的外甥刘辩为大汉新君,哈哈,到时,宫里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赵大人,这局面非你我可以掌控的,你我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赵忠听张让分析的头头是道,打心眼里佩服张让。他连连点头说道:“张大人,你我都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如今,皇上英年早逝,我等也老朽了,这宫里的该管的就管,不该管的,咱们也管不了。咱们也做了一辈子了,到时候,咱们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才是啊。” “我也想啊,赵大人,我都这么把岁数了,也想回家图个安静,享个晚年。只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吗?咱们这一生,都跟宫里脱不了干系咯。”张让叹息一声。 “那是,那是。”赵忠连连点头。 两人席地而坐,命了侍人上酒,喝着酒,叙着旧。 酒酣三分,两人都打开了话匣子。 “赵大人,我还记得皇上小时候登基时的模样,哭着就是不肯坐龙椅,还是我推他一把,他才上去的呢,结果紧张的尿了一裤子。哈哈....”张让回忆着灵帝登基时的模样。 “是啊,臣认为皇上几乎就是张大人的小孩,皇上自己都说,张大人您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啊,可如今,说没了,就没了,哎......”赵忠喝了口酒。 张让想起灵帝,还是动了容。十几年与灵帝的朝夕相处,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说起灵帝小时候的事情,张让不由得眼角淌下了眼泪。 赵忠为张让的酒樽里倒满了酒。然后与赵忠碰杯,张让接着感慨道:“这酒是老臣自己酿的,藏在地窖都五年了,记得前年,还给皇上带了点尝尝。” “皇上喝了怎么说?”赵忠问道。 “皇上喜欢喝老臣酿造的酒,说喝了不头疼。地窖里还有两罐特地给皇上留的,谁知他已先老臣而去。”张让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对于皇上依然是依依不舍。 第二十四回 宫变 蹇硕给赵忠送了密信后,就在府邸等着赵忠的回复,却迟迟没有回音。他招来了自己的心腹司马潘隐,问道:“给赵忠大人的信,你确定送到了赵忠的手上了?” “小人千真万确的亲手送到了赵大人手上的。”潘隐在蹇硕的手下做司马很多年了。 蹇硕皱起了眉头,心里略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他看了看瘦小老实巴交的潘隐,说道:“现如今,我想杀掉何进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赵大人知道了,张大人也肯定知道了。赵忠迟迟没有回复,看来事情不妙。我蹇硕唯有孤注一掷。” 潘隐看了看紧锁眉头的蹇硕,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再等等,或许赵大人正在寻思着如何回信给您呢。” 蹇硕想了想,道:“不太可能,我太了解赵忠了,如此之久还未回信,必定凶多吉少。” 蹇硕沉默片刻,继续道:“潘司马,事不迟疑,你赶紧去将军府一趟,捎个口信,就说我蹇硕邀请何大将军前去德阳殿商议要事。趁我手里还掌握着禁军,我定要将何进除掉,完成先帝的遗愿,早立小皇子刘协为新君。” 潘隐恭敬的俯首细听,蹇硕低声凑近潘隐耳旁说道:“潘司马,这次是你立功的时候了,你速去将军府,引领何进前去德阳殿,就说我蹇硕在德阳殿恭候他,待他上了殿堂,你就站在一边,看我的暗示行动,将他带到我身旁,到时,我要让何进人头落地。我要亲手杀了他。你觉得怎样,潘司马。” 潘隐听了有些吃惊,但马上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道:“大人,这个主意好是好,小人只是担心何大将军不肯来,这如何是好?” “我是上军校尉,统领禁军。先帝有令,即便是何大将军,也只是我的部下,我要他来,他何进敢不来?”蹇硕颇为自信的一字一吨的说道。 潘隐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虽然跟随了蹇硕很多年了,但是蹇硕在宫里的威望也随着灵帝的驾崩而逐渐消亡。 潘隐心里这样想着,口里还是说:“诺,大人,我现在就去大将军府,将何进带去德阳殿。”潘隐说完,就急匆匆的离开了蹇硕的府邸。 蹇硕为自己的计谋颇为得意,他想象着何进已经是一只瓮中之鳖,束手就擒。何家的势力,也就一如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得势。蹇硕想着想着,不觉笑出了声音,他立马穿戴好官服,将一支短刃藏在了腰间,便出门了。 蹇硕也太过自负了。他认为除掉何进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事实上他的第一步棋就已经错了。 他让潘隐去接何进,却怎料到潘隐这人,早已经动了叛逆的心计。潘隐虽然为蹇硕的部下,却深知蹇硕的为人和蹇硕在宫里的实力。潘隐认为,如今皇上都驾崩了,蹇硕的实力早已经名存实亡,蹇硕这些年来,也只是靠着灵帝才狐假虎威,如今皇上不在了,按照蹇硕现在的实力,实在不能与何进抗衡,这是明眼人都明白的,唯独蹇硕不明白。 潘隐心里琢磨着,便放慢了马速,马儿行至将军府时,潘隐心里七上八下,始终拿不定主意。 拜见了何进,潘隐说了蹇硕邀约大将军商议国事一事,见何进果然没想什么,带着几个随从,跟着潘隐往皇宫方向驶去。 潘隐骑在马背上,有点心不在焉。看在走在前面的何进,气宇轩昂,一路上欢呼雀跃的百姓们,都为了一睹大将军的风采而夹道欢迎,这气势岂止是蹇硕能比的。 这一刻,潘隐似乎认清了方向,让他出卖何进,他宁愿出卖蹇硕。德阳殿里,蹇硕早已经等候在内,他不时地张望着门外,又摸了摸袖口中的那把短刃,就等着何进进门的刹那,一刀刺杀何进。 何进下了马,信步步入德阳殿,正欲跨门而入,就听得一声轻微的喊声:“将军留神”。 何进见是一旁的潘隐,正向自己眨着眼睛,神情紧张。眼神又向德阳殿内望去,然后又使劲的向自己眨眼睛。仅仅这几秒钟,何进读懂了潘隐的暗示,这德阳殿内暗藏杀机,何进刚想跨进去的右脚,又缩了回去。他拔腿转身,向着自己马匹走去,迅速的跨上了马,离开了德阳殿。 何进暗自庆幸自己的机智与判断,刚才潘隐的眼神很明显,蹇硕肯定已经布下了杀机,将自己斩杀。何进骑着马,马鞭一扬,心里的怨恨也随之而来。 蹇硕见何进到了门口了,却没进来,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泄露了,此时的蹇硕,只是想着如何完成先帝的遗愿,协助刘协登基。可是,身边却没有真正为自己效力的人马,蹇硕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起了灵帝临终时的嘱托,如今自己势单力薄,又如何来完成先帝的遗愿?蹇硕陷入了深深地不安之中。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孤军奋战之中,张让,赵忠也只是两个明哲保身的老家伙,潘隐又出卖了自己,如今连人影都不见了。蹇硕此时想到了一个人,郭胜。 郭胜乃十常侍之一,蹇硕唯有孤注一掷,他将自己想除掉何进,扶持刘协为新君的计划,又说给了郭胜听。蹇硕想得到常侍们的支持,哪怕只是一两个也好。 只是这一次,蹇硕又看错了人。郭胜与何进同为南阳人,何进能有今天,郭胜从中帮了很大的忙。何皇后与灵帝的相遇,就是郭胜精心安排的,灵帝临幸了何莲后,何莲便很快就怀了刘辩,这让何莲母以子贵,很快的就飞上了凤凰枝头,成了大汉皇后。因此,何莲成了皇后以后,也不忘这位老乡的知遇之恩,何家与郭胜的关系,也非一日能铸成。郭胜表面上敷衍了蹇硕,离开了蹇硕府邸,就直奔赵忠府邸,将蹇硕刚才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忠。 赵忠原本收到过蹇硕的信,本想装糊涂,不去管这事,可是,现在看来,蹇硕似乎已经铁了心要将何进铲除,赵忠认为,在这节骨眼上,帮蹇硕对自己没有任何的意义,如果蹇硕成功了,以后自己和十常侍们都要臣服于蹇硕,而蹇硕曾经因为灵帝的宠信而狐假虎威的对待他们,让许多常侍对蹇硕只是面和心不和。 赵忠看着郭胜,眼神有些怪异,熟知赵忠的郭胜心里明白,赵忠此刻一定是有了什么主意。 果然,赵忠眯起了小眼睛,眼神坚定的道:“只有速立皇长子辨为新君,方能让蹇硕死心。你我现在速去张大人府上,商议速立新君一事,事不迟疑。” “诺”。郭胜低头答道。 上了马车,两人向着张让府邸驶去。 京师洛阳城连日来,处在阴霾的天空下,空气中也处处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氛围。 张让府邸气势也不亚于皇宫,不知何时,何皇后和皇长子刘辨已经在里面了,两人神色严肃,见到赵忠,郭胜前来,何皇后脸面舒缓了不少。 郭胜参拜了何皇后道:“这蹇硕已经打我的主意了,我原本想与他好生往来,却不料他别有用心,蛊惑人心,处处与何将军作对。还说要我们联合起来,关闭宫门,将何大将军逮捕处死。算我郭胜看走眼了,如今皇上驾崩,国无圣主,宫里不能让蹇硕这等人气焰嚣张,还请何皇后,张大人速做决定,以除后患。“ 何皇后连连点头,她看了看一直在思虑的张让,又看了看一旁年幼显得有点局促的儿子刘辨,一个妇道人家,即便是皇后,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此刻也显得束手无策。 此刻,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似乎在等着张让的一个定夺。张让的一条宠物狗,似乎看出了主人此刻的心情,抖了抖浑身的黑毛,蹭在张让的腿根边,温顺的摇了摇尾巴。 张让摸了摸“阿黑”,自言自语道:“国一日不可无主啊。” 哪知阿黑听了这话后,忽然雀跃起来,冲着站在一旁发愣的刘辨“汪汪汪汪”的大叫起来。刘辨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惶恐的看着母后。 就在此刻,只见张让扑通一声,跪倒在刘辨脚下,双手拱手道:“老臣张让拜见皇上。请受老臣一拜。”张让面对着刘辨磕了三个响头,郭胜等见状,也赶紧如出一辙,面对着刘辨连磕三个响头,口中说道:“臣拜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辨哪见过此等阵势啊,紧张的全身冒出了冷汗,口里诺诺着,不知所云。眼睛不时地看着何皇后。 张让依然跪着,其他的臣子们也不敢起身。张让继续道:“皇后,先帝新丧,时局动乱,奸佞当道,国无明君,社稷之祸啊,皇子辨,乃先帝嫡长子,理应继承王位,恳请皇后娘娘,速速扶持皇子辨为大汉新君,以正社稷。” 张让说完,长跪不起。 “恭请皇后速立新君,匡扶社稷。” “恭请皇后速立新君,匡扶社稷” 郭胜,赵忠也一起长跪不起。 第二十五回 有位佳人 何皇后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开来,她润了脸色道:“各位大臣请起,连日来本宫心力已交瘁,先帝未留下只字片语,便仙逝去,宫里有一些臣子,居心叵测,欺负我孤儿寡母。幸好,本宫身边有你们这些常侍们,对本宫忠肝义胆,本宫不会忘记各位大人的恩德的,辩儿,你过来。” 何皇后看着一旁惶恐不安的刘辩。 “辩儿,一日你为大汉天子,但你永远不要忘了这些在危难时候扶你一把的大臣们,你也给大臣们先磕个头吧。”何皇后示意刘辩下跪。 十四岁的刘辩看着母亲犀利的目光,什么也没说,一下子跪倒在张让,赵忠等常侍脚下。 张让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刘辩,含着热泪说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皇上。” 刘辩用衣袖为张让抹去了泪水,群臣动容,郭胜哽咽跪下道:“臣等恳请皇上尽快龙袍加身,让臣等尽快效忠皇上。” 张让站了出来,向何皇后行礼,道:“微臣认为,明日即可册立新君,告知天下,以正纲纪,不能让那些蹇硕等党锢小人有可乘之机。” 张让说完,所有的目光都看着何皇后。 何皇后广袖一挥:“好!”此时,何皇后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已是龙袍加身,指点江山。 青涩的刘辩,看着母后因权欲而扭曲的脸,忽然一阵不寒而栗。他不知道他今后的命运将何去何从。但是,他知道他今后的命运,将会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明日先帝发丧之后,就是我辩儿登基之时,众臣你们你们意下如何?”何皇后觉得这登基一事,不能再迟疑了。 “臣等拥立新君,义不容辞。”众臣一口说辞。 “好,辨儿,你已过了冠礼(注1)之年,明日登基为王,你就是咱汉家天子了,母后早就为你准备了龙袍,十二垂旖冠冕。记住辨儿,你为新君,当以社稷为重,多听听张大人,赵大人等前辈的教诲,不忘先帝遗训。” “母后,孩儿铭记在心。”刘辩向何太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此时,张让上前道:“启禀皇后,老臣认为皇子刘辩登基不宜在先帝发丧之时,按照《礼记》中所说:新君登基宜在先帝发丧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五月份。老臣认为辩儿可以先继位,一月之后再行登基典礼也不迟。” 赵忠点头表示赞同。 何皇后想了想,道:“就按张大人的意见办,明日昭告天下,皇子刘辩继承先帝皇位,为我大汉新君,择日行登基大典,普天同庆。不得有误。” “诺!” 翌日,文武百官全身白服,由皇子刘辩,小皇子刘协扶着灵帝的楠木灵柩,皇帝发丧,自然轰动了整个洛阳城,百姓们也都围观而来,看着浩荡的发丧队伍,有军阵护持,向着邙山皇家陵园走去。 蹇硕身着一身纯白的丧服,忽然冲到了灵帝的棺椁旁,扑倒在灵帝的棺椁上嚎哭起来,口中说着:“皇上啊,蹇硕无能,没有实现您的遗愿,臣虽有禁军之权,却无实施之效啊,如今,何皇后已经昭告天下,让刘辩为新君,臣不服,但是臣也无力扭转乾坤,皇上想看到刘协为新君,只是这次不太可能了。”蹇硕说完,再次扑倒在灵帝的棺椁上,涕泪并流,捶胸顿足。 一旁的卫士们,将蹇硕搀扶了下去,并下达了何皇后的口谕,禁止蹇硕跟随丧礼队伍进入皇家陵园,不得再次发表有违社稷和谐的言论,否者逐出宫门。 蹇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发丧队伍越走越远,而自己只能跪倒在路中央,望着渐行渐远的灵帝的灵柩,他匍匐在地,泣不成声。蹇硕心里明白,自己的时代将随着灵帝的驾崩而逝去了,今后,这宫里再也没人会臣服自己。蹇硕有些悲凉,他望着绝尘而去的车辕马印,望着扬起的滚滚尘土,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 这是一个明媚的春日,灵帝的驾崩,并未给宫里带来太多的阴霾,该去的还是要去,该来的还是要来。国有新君,万象更新。看这北宫里,已然是一片新君登基前的节奏。宫人们穿梭于南北宫之间的阁道之间,忙着准备登基典礼用的礼器。乐师们也在加紧训练着登基乐曲。再过半个月,刘辩即将正式登基为王,少年天子,总让人拭目以待的期盼。何皇后诏令老臣袁隗为太傅,辅佐天子刘辩,而刘辩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被动的生活,凡事都是母后安排的,当然现在称呼母后应该为“太后”。 刘辩每日里去长秋宫向何太后请早安,这几日何太后的心情,应该是如沐春风。儿子顺利的继承了皇位,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但已经是举国皆知的皇上。没有了蹇硕的绊脚石,哥哥何进更是如虎添翼,将蹇硕的禁军权利也一并掌握在手。这何家的天下,分明已经是白纸上的黑字,清清楚楚。 女人要是心情愉悦了,脸上自然也是润泽了不少,看着十四岁的儿子来向自己请安,何太后脸上笑成了花:“辩儿,免礼。” 小刘协也随之跟着进来向何太后请早安了。 这兄弟俩相差五岁,个子也相差甚多。刘辩天生骨骼粗大,相比身旁的瘦小的刘协,刘辩显得人高马大了一些。 小刘协的母亲王美人虽然死在了何太后的手上,但是对待刘协,何太后倒也不温不火,毕竟年纪尚幼,且生性温良的刘协,也不构成任何威胁。见两兄弟前来请安,何太后赐了座,命宫女们端上了许多小吃。什么蜜枣,花生,瓜子,甜饼等什么的。 何太后挑选了一颗最大的蜜枣,递给了刘协,笑着说:“协儿,吃枣子。那位寿儿小姐,还来找过你吗?” 一听到何太后提到了寿儿,九岁的刘协有些腼腆,低着头回答道:“回太后,没有。”小刘协提到寿儿,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听说寿儿这丫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协儿可要抓紧了咯。”何皇后抓起了一把瓜子,笑着嗑了起来。 小刘协脸上飞起了红云,自从上次两人在宫里玩耍了后,刘协觉得自己很想念这位大他一岁的伏寿姐姐,宫闱鲜少有同龄的孩童可以一起玩,想起寿儿,刘协弱弱的问了一句:“太后,寿姐姐还会来宫里吗?” 何太后噗嗤的笑出声来,赶紧说:“看把你急的,协儿是不是想你的寿姐姐了,她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何太后说笑着,一旁的大长秋李英也附和着,李英操着柔媚的嗓音说道:“太后,我看这俩孩子都面带桃花,这以后啊,一定会娶个比赵飞燕还美的女孩,您说呢?” 何太后看着刘辩,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条缝,问李英:“李英,依你看咱家皇上该娶哪家小姐呢?” 李英眼睛转了转,说道:“要能配得上皇上的女孩,必定要文姬之才,飞燕之貌。我看呢,那位颍川郡的唐家小姐,好像与皇上匹配。” “唐家小姐,你说的就是那位唐姬小姐吧。”何太后站起身,李英摇着扇面,跟在何太后后面。 “正是,她的父亲就是会稽太守唐瑁。据说那位唐姬,不仅美貌无双,还能作赋抚琴,比皇上小二岁,奴才觉得是不二人选啊,”李英压低了嗓音说道。 刘协听到了何太后与李英的谈话,知道正在商议着为刘辩娶妻的事情,便顽皮的向刘辩吐了吐舌头。刘辩仰起头,口中说着:“我才不娶妻呢。” 这句话让何太后听见了,便杏眼瞪着刘辩:“辩儿,身为大汉君王,怎么说话还带有小孩子气呢?你要有君王的威仪与气度,娶妻生子,繁衍子嗣,哪一代国君不是这样的?你已经过了冠礼了且即将登基为王,理应有个皇后了。李公公说的那位唐姬,母后见过一面,的确姿容出色,性格温顺,能赋诗作画,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孩啊。” “诺,太后。”刘辩觉得母亲说的也有道理,他暗自描绘着这位唐家小姐长得模样,自己会不会真正的喜欢她? 注1:古代到了14岁的成人礼。 第二十六回 在水一方 小刘协见哥哥正在思量着什么,便也打趣道:“辩哥哥是不是也想念那位唐家小姐了?辩哥哥要娶妻了,娶了妻就生很多小孩了。” 刘辩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那位唐家小姐真有文姬之才,飞燕之貌吗?协儿,来....”刘辩用手指做了个过来的动作。 小刘协走近刘辩,刘辩贴着刘协的耳朵,悄声说道:“那个唐姬来的时候,弟弟你帮我一起看看,怎样?” “好啊,那我躲在哪里呢?.....”小哥俩咬着耳朵,说着逗趣的话,何太后见状,沉下脸道:“休得无礼,皇上,你即将登基为王,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岂可还如以前般幼稚无知?协儿,虽然你才九岁,但是你是皇弟,不能再顽皮取闹了,两兄弟应当共同勉励,撑起我汉家的天空。” “太后,我们知道了。”俩兄弟相互挤了挤眼睛,抿嘴偷笑着。 颍川郡,京师之外最为繁华的郡县。始皇帝那年,因颍水而得名,这里虽去京师不远,却远比洛阳城宁静,单纯。太守府邸家的桃花,正值这四月天,桃香满城,灼灼其华。满枝的粉色桃花儿,花枝招展的探出了太守家的围墙,引来了路人的驻足观看。啧啧赞叹之余,有人戏言道:这唐大人家今年要交桃花运咯,哈哈. “你们见过唐家小姐吗?那可是咱们颍川郡最美的女子啊。”总有年轻气盛的布衣公子如是说,于是,布衣公子们总会路过太守府时,举头望向深墙内院里的那片桃花林里,憧憬着能与唐家小姐有一面之缘,或者亲眼目睹唐家小姐姿容一回。 高墙外,总会听到自作多情的公子哥们的展露才情的声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尽管这些公子们朗朗有声,最后却带着失落的心情,打道回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无错,只是,这唐家的桃花,注定不会为他们而开。 唐家有女初长成。唐姬是太守唐瑁的千金,天生就是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在颍川郡属第一美人,引得那些垂涎已久的公子哥儿总在唐府周围转悠着,期盼能得到佳人的青睐。 唐姬喜欢读《诗》,更能作赋。午饭后,正是唐姬最喜欢的读书好时光。依窗而坐,简牍馨香,这一刻,是唐姬一天中最为享受的时辰。她捧起了一卷竹简,轻声的读起了《诗》。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逃之夭夭,其叶藽藽。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读到这首诗,唐姬垂下了头,十三岁的她,妙龄少女,哪个不怀春?纵然每日都有慕名而至的公子们,可是唐姬却始终没有敞开心扉,她隐约感到,她的真命天子在远方而非颍川,她只能在这些古人的诗作中,憧憬着一个少女未来的生活。 唐姬清澈的眼眸里,出现了一片高墙深院,身旁站着是一位腰间佩戴着龙形佩玉的翩翩少年,他明眸皓齿,面如冠玉,玉树临风,他总是温柔的拥着她的羸弱的肩头,深情的凝视着她的眼眸。她感觉到了少年加快的心跳和炙热的眼神,少年将温热的嘴唇覆盖在了她的潮湿花瓣般的红唇上....... 唐姬幻想着......手中的书本滑落到了地上也全然不知,她闭着双眼,想象少年宽厚的嘴唇,游便了她的全身...... “姬儿,该吃茶了。”唐姬耳畔,是熟悉的母亲的声音。 唐姬猛地回过了神,见母亲亲自捧着茶盏进来,不觉为刚才的思春之情而羞红了脸。 “母亲,午安。”见母亲用铜勺从一个木罐里拨出了一勺子粉色的膏状物,霎时,房间里芬芳四起。 唐姬吸了一口,问道:“母亲,这是什么香氛,这么香。” “这是母亲秘制的桃花茶,你吃吃看。”母亲安夫人丰满的圆脸,笑意吟吟的说道。 “是不是咱家院子里的桃花啊?”唐姬扬起粉嫩的小脸问道。 “是啊,取三月三的初桃蓓蕾,此时桃香浓郁,藏而不漏,再将它们晒干,加些蜜糖就可以煮茶喝了。这桃花茶啊,女孩子家喝了可以细腰身,活血润肤。”安夫人娴熟的将一汤匙桃花干抓进了陶壶里,加水与蜂蜜烹煮起来。 不一会,桃香溢满了唐姬的房间。丫环燕燕赶了过来,想要为安夫人斟茶,却被唐姬制止了,她笑着说要为母亲亲自斟满一杯桃花茶。 唐姬小口啜着茶,满口留香,这茶香里满满的都是母亲的爱。母女两席地而坐,唐姬觉得母亲今日总是在打量着自己,这让唐姬觉得母亲今日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 “姬儿长大了,长成漂亮的女孩了,做母亲的又是担心又是喜欢啊。”安夫人拉着女儿小巧纤细的玉手。 “母亲夸奖了,只是姬儿不明白,母亲担心什么呢?”唐姬好奇的问道。 “姬儿一直是颖川郡公子们争相想娶的女孩,母亲也很自豪。可如今,每日求婚的信件络绎不绝,这让你父母亲也觉得烦了。这不,今天又送了十封信件。” 唐姬羞愧的垂下头,道:“母亲,姬儿给父亲母亲添麻烦了,姬儿实在不忍。姬儿认为,婚姻大事,还是父母亲做主,姬儿不敢擅自主张。就拜托母亲为姬儿择一良婿,姬儿今后能有个依靠就可以了。”唐姬说完,向母亲鞠了一躬。 “姬儿,看你说的,为人父母,也只想自家的儿女能有个好的归宿便也心满意足了。姬儿,咱娘俩去看看院子里的桃花吧,正好娘也有话要跟你说。” 安夫人让燕燕去院子里看看,有没有那些个仰慕唐姬的公子哥儿,偷偷地扒在墙壁上往里看。待燕燕回禀一切正常时,娘儿两便去了唐家府邸的那片桃花园。 午后阳光洒满桃园,花香四溢,微风轻抚唐姬的罗裙,翠绿色的裙边划过满地飘落的粉色桃花,唐姬也许久未来园中看花了,犹如蝶儿般,欢快雀跃着,风荡漾,花轻语,墙里佳人笑兮,墙外公子驻足听。 安夫人看着花季女儿,见女儿捧着一手的桃花瓣过来,便笑道:“我女儿胜似这桃花啊。” “娘,姬儿也想要自己做桃花茶。娘你要教我嘛。”唐姬撒着娇。 “行,行,只是四月的桃花,没有三月的粉嫩醇香。不过也没关系,学了以后,明年三月姬儿就可以自己做桃花茶了。” “只是,明年三月,咱家女儿,应该是在别人家看桃花咯......”安夫人看着女儿桃花映红的鹅蛋脸庞,略有所思。 “娘,你说什么呀.....”唐姬依然撒着娇说道。 “女儿啊,娘要跟你说件事,姬儿长成漂亮的姑娘了,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颍川郡的所有的公子们都梦想把咱家姬儿娶回家,娘的门槛都要被踏烂咯,只是娘心里,觉得他们一个都没有配得上我家闺女的。” “娘,看你说的......”唐姬羞红了脸,颔首不语。 “最近,洛阳皇宫里有人来提亲了,何太后选中你做当今皇上的贵人。皇上刘辩登基在望,如若姬儿一生能侍奉在皇上身旁,也是咱们唐家的荣耀与福份啊。”安夫人憧憬着唐姬美好的未来。 唐姬听了母亲的一番言语,有些不知所措。原来以为母亲也会像以往那样,告诉她哪位王公侯爵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可是这次,母亲却告诉她,是皇上钦点了她。 安夫人望着女儿,拉着女儿的玉手慈祥道:“姬儿啊,你若能是大汉的皇后,咱们唐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娘,婚姻大事,姬儿听母亲大人的安排就是。”唐姬依然小鹿撞怀,心里头心上八下的。 此时,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走了过来,他便是颍川郡太守,唐姬的父亲唐瑁。 唐姬恭敬的向父亲行了礼,唐瑁看看女儿,又看着自家的这片桃园,似有感慨道:“姬儿即将远嫁,以后还要多回家看看咱家的桃林啊。这片桃园也是为父让人为我的姬儿种上的,嫁到皇宫以后,可别忘了颍川郡的父老乡亲们啊。” 唐姬一下子跪倒在父亲跟前,眼噙热泪,道:“父亲,姬儿真的不舍得离开颍川,更不舍得离开父母,弟弟还有燕燕和这片桃园。如若可能的话,姬儿愿一生就在颍川,哪儿也不去,陪着父母终老。” “傻孩子,快起来。”唐瑁扶起了女儿,用衣袖为唐姬抹去了泪水。 “女孩子总要嫁人的,你能嫁到宫里成为当今皇上的贵人,这也是我们唐家祖上积德啊,孩子,记住了,咱们唐家世代为官,拿着朝廷的俸禄,朝廷对咱们唐家有恩,到了宫里,侍奉好皇上是你的职责,做皇上的贤妻,更要母仪天下。”唐瑁字字顿顿的说着。 唐姬心里不舍远嫁洛阳,虽说颖川郡里洛阳并不远,但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唐姬,觉得那将会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心里不免泛起一丝寒凉。 一切都是未知,未知的夫君,未知的宫闱,未知的人生。 唐姬回到了自己的闺阁,将衣袖里袖着的桃花,倒在了桌上。父母的一席话,让这位年仅13岁的少女心里五味杂陈,再也无心去学做桃花茶了。她托着香腮,幻想着皇上刘辩该会是怎样的一位男子。有没有光武帝刘秀之英武与伟岸?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呢? 丫鬟燕燕知道小姐心里想着什么,便说道:“小姐,一定是在想那位天子刘辩吧?” 唐姬被燕燕说的有些害羞起来,便道:“没有呢,我只是在想这桃花茶该如何去做呢。” 燕燕打趣道:“还没有呢,小姐你看看你的脸庞,比这桃花还红呢?”燕燕说完,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枚铜镜,递到了唐姬的面前。 唐姬一看,果然自己的脸颊旁飞起两朵粉红云彩,她推开了铜镜,嗔怪道:“就属你多嘴。” 燕燕比唐姬大两岁,因此在燕燕眼里,唐姬不仅仅是自己侍奉的小姐,对待唐姬更像是自己的亲妹妹那般的体贴。 燕燕收回了铜镜,想了想说:“小姐若是嫁到了宫里,还会记得燕燕吗?” 这是唐姬最不愿意触及的话题,高堂父母,邻里乡亲哪一位不是陪伴着唐姬长大的呢?燕燕的话,让一向开朗的唐姬莫名的伤感起来:“燕燕,无论我去哪里,我一定都会带着你的。只是......只是我也不清楚这皇宫里将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还有皇上,又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燕燕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俯首贴着唐姬的耳朵边说道:“小姐,我听说这位刘辩,先帝在世时,不看好他,坊间传说想要立小皇子刘协为帝,可是最终敌不过何皇后,还是立刘辩为帝。小姐,你嫁到宫里后,要小心那位何太后啊,坊间传说,她就是害死小皇子母亲的人。” 燕燕话音还未落,就被唐姬捂住了嘴巴,她左右看看然后严肃的对着燕燕道:“燕燕,坊间的胡言乱语,以后就不要全信了吧,我唐姬只是一介平庸女子,如果此生能成为皇上的女人,唐姬愿意倾我一生。父亲一直对我说,我们唐家世代都靠着朝廷的俸禄为生,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报效朝廷。” 第二十七回 适值嫔妠 燕燕低下了头,低声道:“诺,小姐,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 唐姬重新展露了笑容,说:“燕燕给我梳个头吧,我最喜欢你梳的锥髻发型。” 燕燕笑着应允了,便拿来了篦子,为唐姬梳理那头垂至腰间的丝滑乌发:“小姐,你真美,你真的就应该属于皇上的女人。”燕燕抚摸着唐姬柔顺乌亮的长发,无不羡慕的说着。 唐姬笑笑说:“窈窕淑女,终有一老。唐姬只希望能一生一世陪伴在皇上的身旁。不管宫里发生什么,唐姬若有缘嫁给了皇上,那就是皇上的人了,唐姬只是担心高堂父母......他们年纪老了.....”唐姬说到此,眼泪还是禁不住流淌了下来。 “小姐,你放心,燕燕定会照顾好老爷,太太的。到了宫里,要常给家里写信啊。”燕燕善良,用衣袖为唐姬抹去了两行清泪。 此时,忽然见父母神色匆匆的进来,父亲唐瑁说:“姬儿,赶快接诏,宫里来人了。” 唐姬起身,迅速的理了理裙踞,与父母一起下跪接旨。 御史大夫打开圣旨,肃穆的宣道:“接旨。” “听旨:朕逢华岁,适值嫔纳,以应乾坤,天命阴阳,不可或违,广选贵人,以充六宫,尽早启程,不得有误。” 唐瑁一家老小,叩谢了圣旨。御使大夫收起了圣旨,临出门前道:“据说,何太后为儿子后备了多位采女,个个都是扶风弱柳,学富五车的粉黛佳人啊,唐姬要在佳丽中被皇上一眼看中,还得花点功夫啊。” 御使大夫说完,转身意味深长大的对唐瑁笑了笑,便步出了唐府。 唐瑁原本以为自家的女儿,是皇上钦定了的首选贵妃,可是刚才御史大夫的一席话,让唐瑁有些疑惑。 他没等御史大夫离开,便上前走至御使大夫跟前,恭敬的问道:“大人,小女虽不才,但凭老夫对小女的了解,唯有小女才是当今皇上的适娶良人啊,刚才小女也在场,大人看见否,小女自幼饱读诗书,姿容出色,大人觉得小女被选中的机会多少?” 御史大夫摸了摸胡须,低声道:“你家小女,本官看见了,的确乃中原少见的上层姿色,只是,皇上选秀,首先看的不是你家小姐.....” “那是什么呢?”唐瑁急着问道。 “我说唐大人啊,你是离开京师太远了,还真不清楚宫里皇上选秀的规矩啊,皇上选贵人,当然先看画像才是啊。只有画像里的佳人合了皇上眼缘才有可能被选为贵人。”御使大夫颇为得意的说着。 唐瑁一路跟着御史大人,走至马车处,唐瑁还是不禁问道:“大人,本官还是不解。皇上要是都看画像选嫔纳妃的,那能有个准吗?这画像上的人,还不是随画师的那支画笔而定?丑女亦可以画成美女,佳人又可画成丑女不成?” “唐大人,这画师乃世代为宫里的画匠,难道唐大人还怀疑宫里画师的绘画技能不成?好了,唐大人,本官能说的就这些了。为了小女的前途,还请唐大人仔细斟酌。告辞!”御史大夫作揖,踏上马车扬尘而去。 唐瑁仔细回味着御史大夫的话语,自家女儿在颖川郡乃公认的才貌双全女子,城中又有多少个王宫侯爷拜倒在唐姬的脚下,唐瑁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有信心的。 能与皇家联姻,这是所有三公九卿梦寐以求的事情。唐太守也不列外。如果小女能脱颖而出,成为一国之凤,那不仅仅是唐家的荣耀,更是颍川郡百姓们的荣耀。只是,要能真正的成为皇上的女人,唐姬还需要一番造化,这后宫的竞争处处暗藏着玄机。 唐瑁送走了御史大夫,颇有些失落感。他转身回府的时候,却见唐姬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了。 见父亲心事重重,唐姬便安慰道:“这些天劳烦父亲为女儿的事情操心了。父亲两鬓都有白发了。” 唐姬看着父亲这些天冒出的白发,心中愧疚不已。 “姬儿,此次入宫,全靠你的造化了,皇上选妃,非乡野民夫婚配那么简单,父亲一向以你才华,样貌为荣,可那只是在咱们的颖川郡,宫里可不比咱们这小地方,才貌双全女子后宫不缺,缺的是那份渴求成凤成凰的勇气与魄力。姬儿,父亲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了,就没有回头路了。所以,还希望女儿一切能顺顺利利。” 唐姬看着父亲,噙泪点头:“姬儿会记住父亲的谆谆教导。记得小时候父亲教姬儿熟读《周礼》,书中说,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儿一直记着这些。女儿自愧没有昭君之貌,但女儿确信有昭君之德,还请父亲放心,女儿尽力而为,绝不会让父母,颖川郡的父老乡亲们失望的。” 唐瑁拉着女儿的手,看着懂事的女儿,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泪水,不住地点头。此时,唐姬下跪道:“父亲,姬儿走后,你和母亲一定要多加保重,姬儿不能在你们身边孝敬你们了。”说完,向唐瑁三叩首。 唐瑁老泪纵横,扶起了女儿。 此时,一抹晚霞,绚烂殷红的照射在父女俩身上,将唐姬秀美的身姿晕染成了一幅画。 太傅袁隗端坐在嘉德殿书房的正中央,他的两旁分别坐着刘辩和刘协。刘辩有点睡眼惺忪,袁隗看着小哥两,便起身说道:“今日为师将讲一个“礼”字。皇子辩,即将登基为皇,请你回答师父,作为一国之君,你的形象,言行举止应该如何?你的冠冕又该如何去戴,君子又该如何佩玉。君王只有知道了这些礼仪,才能让百姓更为爱戴,君王只有具备了威仪,才能雄尽天下之伟略。 刘辩想了想,回道:“先生,学子才疏学浅,还望先生赐教。” 袁隗看着刘辩,道:“皇子辩,你即为君主,是君王就要带上冠冕,以显威仪。正所谓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以祭。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瞌门左扉,立于其中。皇子辩,你知道其中的意思吗?” 刘辩看了看袁隗,又看了看旁边的刘协,摇了摇头。 袁隗又看了看刘协,问道:“皇子协,你能解释吗?” 刘协向袁隗施了礼后,恭敬的答:“先生,天子所带的冕,其前端垂悬着的十二条玉串,冕顶有一块前后突出的延板。天子在祭天地和宗庙时候,就要头戴这种冕,身穿龙纹之袍。在春分那天天子头上戴冕,身穿玄衣,在国都东门之外举行迎日祭礼。” 袁隗看着刘协,点头称赞,道:“皇子协,果然名不虚传,饱读诗书。这是作为天子最基本的礼仪。自古《礼》书上就有记载。” 第二十八回 唐姬 小刘协连忙回应道:“先生过讲了,刘辩哥哥非才疏学浅,而是最近辩哥哥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情,所以今日心情不佳。” 袁隗看着刘辩,意思是何事烦扰? 只见刘协捂着嘴巴笑了:“先生有所不知,辩哥哥就要娶贵人了,只是辩哥哥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辩见弟弟刘协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便羞愧的低下了头,朝着刘协瞪了下眼。刘协顽皮的回转了头,笑而不语。 “哦,是吗?可喜可贺啊,这本应该是喜事,何言心事?”袁隗笑道。 “先生,我想问您,选妻只能看画像上的人,才能选吗?最近,母后拿来许多的画像让我挑选,我觉得我一个也不喜欢。”刘辩倒也实说了。 袁隗对刘辩提出的课题外的话题,颇有兴趣,他眯着眼睛笑道:“哦,真有此事,为师倒想听听皇子辩心目中的女孩儿是怎样的?能否告诉先生。” 刘辩想了想,道:“晚辈认为,女子相貌故为重要,但是画像上的女子,每一位都被画的窈窕淑女,但真正配得上能有几位?晚辈认为,女子当忠诚于夫君才是贤妻,可是这画像上的女子,又该如何来识别呢?” “这......皇子辩啊,你这次倒是给老夫出了个难题了。宫里历来都是先以画像筛选采女作为贵人候选人的,不是吗?”袁隗道。 “先生,前日母后拿了一副画像,说是江西海昏侯之女,看画像女子貌美如花,可是,昨日那女子入宫来,却与画像上相去甚远,后来母后得知,是那女子家人买通了画工将她庸俗的容貌,画成沉鱼落雁之貌,先生,您说这娶妻还有意义吗?”刘辩一股脑儿将心中不快之事说了出来。 袁隗也叹了口气,道:“哎,老夫只有请皇子辩多多斟酌,早日选上一位真正称心的皇后。宫中自古多规矩,即是规矩,就是人定的,也自有它的道理,恕老夫直言了。” 下学后,兄弟俩一起回府。刘辩忽然想起了什么,笑说:“今日寿儿要来宫里,不如你们俩来我太子府,帮我一起选贵人如何,母后又拿来了一卷画像让我挑选。”刘辩一脸的无奈。 “好,只是挑错了可不要怪罪弟弟啊。”刘协打趣道。 刘协低下眼眉,弱弱的又问道:“当真寿姐姐会来吗?” 见刘协脸红到耳根子,刘辩忙说:“千真万确,母后说的,伏将军来宫里拜见母后,将寿儿也带来宫里了。” 刘协听刘辩说寿姐姐也来宫里了,心里不免暗喜。自从上次伏寿走了以后,刘协发现自己心里,经常会想起这位寿姐姐。 刘辩回到了太子府,见案牍上多了一卷选贵人用的画像,便让刘协帮着一起看。那一幅幅候选贵人的画像,有的婀娜多姿,顾盼生辉,有的却平庸无华,刘辩似乎有些有些麻木了,看着这些跃然纸上的佳人,刘辩随手拿起了一张画像,这位画在绢布上的美女,的确花容月貌,气韵不凡,可是刘辩却说:“这位大司徒的女儿,我曾经见过,根本没有画像上那么出色,如此画工,美丑不分,亏得朝廷白养他们了。协儿,你看这位荣小姐,哪有这画像那么美啊,前几天我还见过她的,庸俗不堪的女子。”刘辩有些气愤,将画像扔在了一边。 此时,何太后来到了太子府,身边多了一位女孩。刘辩见母后驾到,便也向母后说了对这些画像的不满。 何太后苦笑下,道:“辩儿,母后当然也希望你能娶贤良貌美之贵人,只是这宫里历来都是这规矩,母后也不能破了,画工们也是为吃一口饭,收人银两也在所难免,你也不用为此事犯愁,母后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让辩儿娶错贵人。” 刘协一直沉默不语,他见何太后身后的是伏寿,便低垂了眼眸,显得有些不自在。伏寿俨然和上次见面时又有不同了。“手如柔咦,肤如凝脂,巧笑盼兮,美目盼兮.....”刘协用眼角偷偷地看着亭亭玉立的伏寿,想起了《诗》中一首诗。 寿儿见刘协正呆呆的看着自己,有些羞愧。她问刘辩“辩哥哥可曾知道王昭君画像之事?” 刘辩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王昭君因为没有贿赂画工而被宫里的画工画的丑陋,而无缘面君。某天,当汉元帝亲眼目睹了昭君之美貌后,后悔不已,只是那时候,王昭君即将远嫁匈奴。”伏寿口齿伶俐的将昭君出塞的故事讲给了刘辩听。 何太后听了伏寿的一番话语,道:“寿儿说的没错,宫里的画工凭借手中的一支画笔,为所欲为,收受银两,是时候该齐整一下了。” 何太后脸上有些无奈,又看看伏寿,道:“寿儿,你眼力行,太后相信你,你就在这帮你辩哥哥挑个画中佳人吧。” “诺,太后。”伏寿施了礼。何太后便转身出了太子府。 刘辩又看了几张画像,要不就是姿容相当的出色,要不就是平庸暗淡的女子。刘辩打着哈气,顺手将一张画像摆在了一边,却被一直看着画像的伏寿看见,她拿起了那张画像,仔细端详着,说道:“辩哥哥,你看看这张画像里的女子如何?” 刘辩瞥了一眼,道:“毫无特色,只是一介庸俗女子而已。” 刘协也拿起了那副画像,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来此女子有任何的出色,平庸的一如夏日里随风的柳絮。” 这画像上的女子,无论从画功到着色,都显得晦暗平淡的,女子手中拿着一卷简牍,站立在树下,身形没有线条勾勒的窈窕,五官更是平淡一如家中的女仆。 伏寿仔细的看着画上的字迹,自言自语道:“这幅画是画工毛贵所画,他写道:此画像的女子乃颖川郡的唐姬小姐......” 刘协依然一脸雾水的看着那副画像,伏寿胸有成竹的说道:“这唐姬我认识,乃颍川郡唐太守之女,那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才貌脱俗的女子啊,慕名拜倒在她的裙下的王公侯爷们不计其数,一次父亲的宴席中,我还和唐姬说过话的,果然是一位贤良才华不可多得的女孩。不过,奇怪的是这幅画像怎么把唐姬画的如此庸俗不堪?” 第二十九回 画工 刘协点头道:“这唐姬小姐,我也曾有所闻,只是这画像里的唐姬小姐是不是就是她本人呢?” 刘辩有些按耐不住了,站起身怒气冲冲的道:“来人啊,赶紧将画工毛贵捉拿至太子府,本王即刻唯他是问,以儆效尤。” “且慢,辩哥哥,切莫心急火燎啊,寿儿倒是觉得先确实画中人是否是唐姬小姐,如果确实,再将画工依法处置也不迟啊。”伏寿的冷静从容让两位小哥也钦佩的五体投地。 “好,本王暂且不理论,但是本王登基后一定要将宫里的这批不法画工,一个个驱逐出宫。”刘辩愤愤的将画像扔在了一边。 “那本王该如何来确实那位唐姬小姐呢?”刘辩一时犯了愁了,问伏寿。 “辩哥哥,寿儿认为唯有才情方是检验真正的唐姬。你可以挑选几位画像上的佳人,当然也要唐姬在内,让她们比一比,比样貌,更比才情,我相信真正的唐姬,是不会输的,这样太后也不会质疑,最后,那位画工毛贵当然也就无处遁形了。” “好,此计妙哉,本王就要见见真正的才貌双全的佳人,而非只是画像上的。”刘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唐姬由母亲和燕燕陪着,住在了皇宫里的凤暖阁。这凤暖阁是宫里专为前来选贵人的女孩临时设立的。夜已深,唐姬的母亲安夫人见女儿还未入睡,手中正在一件黑色绣衣上刺绣着什么,便怜爱的说道:“姬儿,天色已晚,赶紧睡去吧,明儿一早要去见皇上了。” “母亲,您先睡吧,这是姬儿为皇上准备的礼物,还差一点点就完工了。”唐姬口中说着,眼睛却一刻没离开手中的活。 “是什么礼物啊?能不能让母亲看看呢?”安夫人有些好奇,便向凑过头去看看,女儿究竟在刺绣这什么? 唐姬笑着将手中的绣衣用手掩盖着,撒娇道:“母亲,明天告诉你,好不好?” “好是好,只是....”安夫人似有难言之隐,眉头微蹙了下。 “只是什么呢?母亲?”唐姬见母亲有些心事,便放下手中的女红。 “姬儿,你要知道,纵然你琴棋书画,女红手艺样样精通,可是,到了皇上那儿,就是一幅画,一幅肖像画,那幅画里是看不出你的样貌与才华的,母亲说了,咱们家不缺这点钱,让画工把你画的比你本人还美,可是你却偏偏不依,母亲倒是担心明日的选贵人。那些平俗之女,到反而成了宫里的上选了。”安夫人道出了心事,她是为女儿的执着与单纯而忧心。 见母亲提起了画像之事,唐姬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从母亲肚子里来到人世间,是母亲生就我这样的容貌,我为何要拿黄金去买通画工把我画的更美呢?容貌来自父母,美丑只是身外之事,如果是用银两买来的佳人画像成了大汉皇后,这对皇上,社稷,臣民有意义吗?” 安夫人了解女儿的脾性,女儿犹如高原上的雪莲花一般,冰清玉洁。只是,安夫人担心,女儿的这种天赋与秉性,会让她吃亏的。 唐姬似乎看出了母亲的心事,便拥着母亲的肩膀,道:“母亲大人放心吧,姬儿信心十足,不会给唐家丢脸的,母亲去睡吧。”唐姬将母亲送到了床榻,回到了铜灯前,她再次拨了拨灯芯,灯火再次雀跃起来,照亮了房间,盈暖无比。 翌日,唐姬早早起身了,她梳妆打扮了一番,她将她几乎花费了她一个月时间的那件绣衣,整齐的折叠放进了随身的布囊里,马车已备在外面,载着唐姬走向德阳殿。 德阳殿内,刘辩,何太后还有董太后和几位大臣已经端坐在上,十几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坐在了一起,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有的浓妆艳抹,有的却素面朝天,唐姬选择一隅,静静的坐了下来。 御史大夫宣告道:“今皇上登基在即,奉天承运,甄选贵人,以实后宫,安稳社稷。” 刘协今日一生黄色龙袍在身,有了帝王的威仪,只是还未带上冠冕。他扫了一下堂下坐着的女孩,他知道他今天必须从这些女孩中挑选一位贵人,这是母后以及舅舅何进的嘱托。 此刻,德阳殿一片肃静,似乎在等待着刘协的下一步举动。 刘协站了起来,整了整龙袍,他走至这些女孩身旁,十二位女孩,都低垂了眼眉,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刘协走到一位粉色裙踞女孩身旁,用手掌轻轻地托起了女孩的鹅蛋脸庞,仔细的端详着。女孩羞愧的低下了眼帘。 “姑娘芳名?”“回陛下,奴婢叫箐箐。”女孩脸庞,飞起了两片桃花。 “好个箐箐。”刘协说完,从手中一卷画中,抽出了其中一张画像,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箐箐,笑道:“这画中的女子,是你吗?诸位请看,这画中的箐箐,分明比站在我面前的箐箐漂亮,这.....又如何解释呢?” 箐箐瞥了一眼画像,的确,画像上的女孩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纤柔婀娜,不由得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微胖的身材。 刘协拿着一卷画像,大声说道:“这画像究竟还有多少是真实的?诸位大臣,你们也来说说,这让朕如何是好?” 一位大臣,禀告道:“恕老臣直言,这画像都是出自于画工毛贵之手,也就是说,这些女孩们的真实样貌就取决于毛贵了。” 刘辩看了看何太后,又看了看这些女孩,一时场面有些尴尬。此时,何太后看了看这等场面,站立了起来,道:“陛下,这画像选秀历来都是宫里定制的祖规,画工的手笔的确颇有些出入,这以后再开朝会议一议,今天这些女孩们,都是三公九卿的千金小姐,且来自不同的郡县,陛下就当场选了吧。” 有大臣也禀告道:“太后说的有理,今日乃良辰吉日,适逢皇上选秀,佳人如云,陛下必能洪福天下。” 刘协点了点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弟弟刘协,问道:“贤弟,请你帮本王选取一位贵人,本王每日看画像无数,早已疲惫不堪。”刘协说到此,夸张的打了个哈欠。 “诺,陛下。愚弟认为,选秀之事,实属陛下个人之事,陛下让愚弟代为选之,这实在是为难愚弟了,好,既然陛下让愚弟代为选妃,那么.......愚弟就按自己的想法了,愚弟认为,当今才貌双全之女,唯有颖川郡的唐姬小姐,此女不仅容貌出众,更是才华横溢,京师震动。”刘协虽然才九岁,却因长期生活在宫中,养成了凡事缜密思考的习惯。 “好,就按贤弟所说的,请问各位在坐的美人们,你们当中哪一位是唐姬啊?”刘辩扫视了一眼坐着的十二位佳丽。 第三十回 绣衣 唐姬站了起来,向刘辩作揖万福,刚想开口,却见席间一位身着苹果绿色裙踞的女孩,抢先开口了:“陛下,小女子便是唐姬。”刘辩看了看这位女孩,生的是楚楚动人,秋水伊人。那双摄人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刘辩望去。 “这.....”刘辩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她看着二位同时站立起来的女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姬镇定自若道:“民女唐姬向陛下行礼。” 刘辩看了看身着粉色衣衫的唐姬,容颜素然,淡施薄粉,气韵中自然不做作,淡然从容,大家闺秀之范,心中也不免惊为天人。 唐姬见刘辩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便也大方的说道:“民女乃颍川郡唐瑁太守之女唐姬,今日有幸能与陛下见面,实乃民女荣幸。” 刘辩走至正位,问那位苹果绿女孩,道:“你说你也叫唐姬,可否属实?要知道欺君之罪,严惩不贷。” “回陛下,民女千真万确叫唐姬,家父乃南阳郡中郎将唐云,民女不敢撒谎。”苹果绿女孩一字一顿的答复。 何太后起身说话了:“陛下,此女的确也叫唐姬,这点本后可以作证。只是今日巧合了,居然堂上有两位同名同姓之女,诸位来说说,该如何是好?” 御史大夫上前禀告道:“这位着粉色衣裙女孩,是本官亲自上门去了唐太守家宣圣旨的,确实是唐姬。另外一位何太后也证实了是南阳唐姬,依本官来看,这两位唐姬都是一样的花容月貌,貌若天仙,本官有所闻,据说唐姬的美名一个是来自于容貌,另一个就是来自于才华,陛下不如当场考考两位唐姬的才华,取胜者乃陛下的枕边之凤啊。” 御史大夫的话音刚落,堂下便有人称赞说好。刘辩看了看何太后,何太后点头默许。 “好,本王就来问问二位姑娘,为什么你们两位同样叫唐姬的,南阳唐姬的画像比本人更胜一筹,而颍川唐姬的画像,却远没有本人姿色出众?南阳唐姬,您先说?你是不是出了银两买通了画工?” 南阳唐姬身子震颤了一下,跪倒说:“陛下,没有的事,民女生就就这样,可能是画工那天心情比较好,将唐姬画了更为出色了点。”南阳唐姬说这话的时候,心虚不已,因为她的确用银子买通了画工。 颍川唐姬沉稳的道:“陛下,民女唐姬认为,容貌乃父母所给,姿容虽然尤为重要,但民女认为心底贤良要比容颜更为重要。恕民女直言,自古红颜必祸水,妲己姿色娇娆,却是蛇蝎之心,商纣王为了取悦她,不折手段,最终将商王朝断送在了自己的手中。” 唐姬的一番说辞,让所有的人为之动容,刘协暗自赞叹,好一位才女。刘辩点头称赞:“说得好,那本王再问问二位唐姬,据说每一位来京师甄选贵人的女孩,都为本王准备了礼物,请问二位姑娘,你们为本王准备了什么礼物呢?” 南阳唐姬首先抢着说:“陛下,民女为陛下准备了黄玉。陛下乃真龙天子,《礼记》中云,君子佩玉,玉不离身。黄玉乃产自昆仑山上的子玉而精雕而成,您看,陛下,民女让雕工将黄玉雕成了一条虎虎生威的龙,这玉正好能配得上陛下您的君威。” 南阳唐姬拿出了袖中的一块帕子,小心的将帕子打开,果然是一块上好质地的黄玉,展现在了大家眼前。也有人当场赞许道:“好玉,好玉啊!” 南阳唐姬见自己的玉受到了众人的称赞,心里有些得意,她斜眼瞄了一眼颖川唐姬,心里暗自说道:“哼,看你拿得出什么礼物?” 刘辩以及所有在场的人,都将目光看向了颍川唐姬。只见唐姬不慌不忙,从随身的小布囊里取出了一件黑色镶着红色滚边的绣衣。 颍川唐姬将绣衣展开,道:“陛下,这是民女为陛下准备的礼物。这绣衣是民女自己养的蚕,自己剥茧抽丝制成的绣衣,当然,这绣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民女在黑色背面,绣上了金色绢线的一副大汉疆域地图,请陛下看。” 颍川唐姬的说完,将黑色绣衣展开,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唐姬。唐姬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刘辩信步走至唐姬身旁,他拿起了绣衣,只见绣衣轻柔细腻,针脚细密,红色滚边齐整服帖,黑色背面赫然印着一副大汉疆域图,仔细看这幅图,是用细细密密的金丝线刺绣上去的,北起鲜卑,西至西域,东至黄河。轮廓清清楚楚,京师洛阳特别用红色丝线标注。刘辩看了这幅地图,感慨万千,道:“这便是本王的疆土啊,唐姬,你能告诉本王,送本王地图有何用意?” 唐姬低下了头,远山眉将脸蛋儿衬托的妩媚莞尔,她有些羞愧道:“陛下乃汉朝国君君,将印有汉朝疆域的地图穿在身上,唐姬认为这是将陛下将江山社稷背负在了背上,陛下所承担的使命与责任,岂是我等庶民所能承担的。一件薄衣,略表心意,若能为陛下驱风挡寒,那也是民女一份骄傲了。” 刘辩一直深情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位唐姬,她的声音柔中带着磁性,甚是好听。刘辩轻轻地扶起了唐姬的手,柔声道:“本王收下这礼物了,多谢唐姑娘。” 下面的臣子们也发出了啧啧称赞之声。刘辩拉着唐姬的手,走上前对诸位说:“太后,诸位爱卿,本王已经选得贵人,就是本王身边的唐姬小姐,本王之前有听闻唐姬之才貌,却无缘相见。今日,本王不仅见到了唐姬小姐,也要将她娶进宫里。”说完,将唐姬拥入了怀里。 一片掌声,经久不息。那位南阳唐姬哭丧着脸,羞愧不已,道:“陛下,民女为你准备的黄玉,难道你就不亲眼看一看吗?那可花费了民女大量的心机啊。” 刘辩笑道:“还请唐姬姑娘留着日后择君之用,本王心领了。” 何太后看着儿子将唐姬拥入了怀中,心里也替刘辩高兴。只是,作为太后,她怎么样都要为难一下这位未来的媳妇的。 “唐姬,本后刚才替你说,妲己乃红颜祸水,商纣王为了她,耗尽了国力,最终落得个国破的局面。那么,你如果有幸成了大汉的皇后,你的红颜,是不是祸水呢?” 何太后犀利的目光,咄咄逼人的看着稚嫩的唐姬。唐姬想了想,回道:“回太后,小女父母从小就告诉我,如何从一而终,唐姬从不敢自诩为红颜,只是容颜来自父母,唐姬想起了先朝有位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至始至终,我将永远陪伴在陛下身旁。”唐姬表达了自己的心意,看着何太后紧绷的脸庞,略微的舒展了开来。 第三十回 中和韶乐 何太后笑道:“好啊,今日的选秀就到此为止了,皇上选得意中人,择日婚娶,另行通知,如无异议,今天就退朝吧。” “且慢。”刘辩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接着说:“诸位爱卿且慢,本王还想要处置一个人,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刘辨背着手,忽然大声呵斥道:“把画工毛贵押上堂来。” “诺!”众臣难得见皇上如此气氛,便都伸长着脖子,看看那位毛贵的尊容。 不一会,随着一声“陛下,冤枉啊,冤枉啊。”声音,两位侍卫押着一位身形瘦小的男人上朝来。 刘辩大声问道:“毛贵,你何冤之有?现在这些姑娘还未喊冤,你到喊起冤来。你凭借着手中一支画笔,收受女孩们的贿赂,颠倒黑白,美丑不分,将美的画成丑的,将丑的画成美的,欺蒙本王,你该当何罪?”刘辩越说越气。 毛贵吓得瘫软在了地上,口中哭腔着道:“还请陛下饶命啊,也是奴才利欲熏心,家中也有老少要养,收了银两,只是奴才绝没有蒙骗陛下的意思啊。”毛贵说完,连连磕头。 “宫里如果继续用你这样的画工,将误导子弟。现将你逐出宫门,立即执行。”刘辨愤愤说道。 只见几位侍卫上前,猛地将毛贵双手按住,拖出宫了。德阳殿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 公元189年,5月15日,德阳殿内,刘辩登基在即。三公群臣,以及何太后,何进,董太皇太后等悉数到场。刘辩换上冕服,端坐堂中中央龙椅上,三公奏《尚书?顾命》,群臣由何进带领进入,身着吉服,太傅袁隗紧随其后,太尉陈藩读策后,道:“请太子辩即皇帝位,皇后尊为皇太后,太后尊为太皇太后,奏可。”此时,朝乐响起,刘辩带头向先帝的牌位祭拜三叩首。 事毕,太尉陈藩向东面跪拜,将手中的玉玺捧出,跪授给站在前面的刘辩,刘辩接过龙形玉玺,再次向先帝牌位叩拜。 何太后站了起来,大声宣告道:“光喜皇帝巍巍,光于四海,大行皇帝不永天年,朕为先帝桓帝嫡皇孙,灵帝嫡长子,谦恭慈顺,在孺而勤,宜奉郊庙,承统大业,其审君汉国,允执其中,皇帝其勉之哉。” 太尉为刘辩带上十二旒冠冕,刘辩向董太皇太后,何太后,何进,太傅袁隗等作揖行礼,此时,堂上再次奏起《中和韶乐》,刘辩也以崭新的面貌,端坐在堂上龙椅。 太尉再次昭告道:“今皇上登基,举国同庆,全国大赦,改元年光熙年,封二皇子刘协为陈留王。奏可。” 此时,董太皇太后站立了起来,她因年事已高,两鬓斑白了不少,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刘协,如今也有了王侯的名份,董后还是欣慰的。刘协天性乖巧,他扶着董后,身着衮边吉服,向自己的祖母叩拜。 刘协走至刘辩身旁,躬身道:“辩哥哥,哦,不,皇上,愚弟陈留王在此恭祝皇上,洪福齐天,国泰民安。” 刘辩上前扶起刘协,道:“贤弟不必多礼,贤弟乃不可多得人才,日后还请贤弟多多辅佐朕,共治朝纲。” “诺”!两兄弟相视而笑。 刘协见刘辩冠冕上的垂旒因晃动而纠缠在了一起,便为刘辩轻轻地拨开。刘辩笑言:“朕,还未适应这顶冠冕呢?” 刘协笑,他倒是真心为哥哥的今日登基大典而由衷的高兴。 “皇上日后可要日日戴着了。”刘协也调侃道。 两兄弟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正在此时,忽然堂上骚动了起来。只见一人,不顾侍卫的阻拦,硬是冲上了正殿。众臣看去,原来是蹇硕。 蹇硕一下子扑倒在董太皇太后跟前,哭泣道:“太皇太后,这是违背先帝遗训的做法啊。先帝遗言让刘协继位皇帝,可是,你们....你们目无先帝,先帝死不瞑目,这是逆天而行啊。”蹇硕说完,一下子扑倒在灵帝的牌位前,失声痛哭起来:“先帝啊,臣无能,臣无能啊,没有实现你的遗愿,臣....罪该万死啊。” “放肆,蹇大人,今日皇上登基大典,你不来道贺,却在朝堂之上惹事是非,目无圣上,你该当何罪?”何进怒气冲冲,看到蹇硕又来生事,不禁怒火中烧。 蹇硕还是匍匐在董太皇太后跟前,涕泪并流,不愿起身。 董太皇太后见状,也只能摇头道:“蹇硕,今日皇上登基大典,请勿哀鸣,此乃社稷之喜事,国,今日有了新主了,还请蹇大人好之为之。你起身吧。” 董太后亲手扶起了蹇硕,心中有些怜悯道:“蹇大人,老衲也就只有这两位皇孙儿,他们中无论哪一位是皇上,都是老衲的孙。蹇大人,你,还是回府去吧。” 何进也高声宣告道:“送客。” 蹇硕见何进狐假虎威,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他拱手作揖,话中有话道:“何大将军,当初没把你一刀杀死,便宜了你,看你还能狐假虎威到什么时候,别以为这些常侍们会把你当人看,是因为你现在还有个做太后的姐姐,有朝一日,你何进定会死在这些常侍手中,你记住我蹇硕今日说的话。” “蹇硕,你休得无礼。”赵忠怒视着蹇硕。 “赵大人,亏得先帝曾经把你当做父母般依赖,如今先帝离去了,你却不顾先帝的遗训,混淆是非,你这样是要遭到报应的,哈哈哈.....” 蹇硕大笑。 赵忠怒气匆匆的离开了朝堂。此时,年仅九岁的刘协走上前去,安慰道:“蹇大人,你这是何苦呢?今日辩哥哥登基为皇上,贤弟为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都是先帝的孩儿,何来之分呢?蹇大人,让晚辈送您回府吧。”刘协轻轻地搀扶着蹇硕,见蹇硕这几日明显的苍老了许多,心生怜悯之心。 “孩子,你太幼稚,太善良了,老臣无能,没有完成先帝的遗愿,没能辅佐你成为皇上,老臣愿意下跪。”蹇硕说完,刚想在刘协面前下跪,却见刘辩上前,立马扶起了蹇硕,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蹇大人怎么总是喜欢下跪啊?朕知道你不喜欢朕,可是,这天下总要有人做主,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如今,朕新登基,还望朝堂重臣辅佐朕,一起治理国家啊。” 蹇硕行了礼,冷冷的道:“老臣不才,恐不能辅佐陛下了,臣,一生只侍一君,既然先帝驾崩了,老臣的使命也完成了。恕老臣无礼告辞。” 蹇硕说完,摇摇摆摆的步出了德阳殿,步履蹒跚的步入黑夜之中。 何进上前道:“辩儿,哦不,陛下,恕臣直言,这宫廷里蹇硕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宁。” 刘协上前道:“何大将军,恕晚辈直言,蹇大人曾经跟随先帝,出生入死的,没有苦劳也有功劳啊,还望何将军手下留情。” 刘辩点头道:“念及他曾经对父王的一片忠诚,朕,暂且不去理论他吧,到时让他衣锦还乡,岂不更好?” 何进道:“陛下可知,蹇硕曾经诱骗我入宫,想加害于我,亏得他手下的司马潘隐是我的老交情,暗中知会与我,才让我幸免于难。陛下,蹇硕实属奸佞小人,臣担心日后危及陛下安危,那时就鞭长莫及了。此人一日不除,宫里一日不得安宁啊。” 刘辩陷入了沉思,登基为皇,诸事都要冷静深思,亲力亲为,他恭敬的回了何进:“舅舅,让辨儿再考虑一下吧,陈留王,你怎么看?” 刘辩看看身旁刚被册封为陈留王的弟弟刘协问道。 刘协虽九岁,但是却明显比刘辩有主见,更为沉着冷静。那件朝服,穿在他瘦弱的身子上,显得有些宽大不太合身,他想了想回刘辩:“回陛下,本王认为一切以仁义治国,陛下初登基,当以宽仁对待先朝老臣,万不可滥开杀戒。” “贤弟说得有理。”刘辩连连点头。 何进向来都不把刘协放在眼里,这位曾经差一点随同母亲王美人一起升天的孩子,如今也悄无声息的长大了。这,不得不让何进感到了一种后生可畏的压力。 他冷眼看着刘协,又看看刘辩,意兴阑珊的道:“好吧,陛下,臣该说的都说了,还请陛下多多保重。”说完,跨步离开了德阳殿。 刘协看看朝堂外已是暮霭沉沉,便也要起身告辞,却被刘辩制止了:“贤弟莫走,陪朕说说话,朕,忽然感觉这德阳殿,空空荡荡的,朕有一种莫名的孤独。”刘辩望着人去楼空偌大的德阳殿,忽然产生了孤寂感。 刘协索性拉着刘辩的手,两兄弟依阶梯而坐,望着屋外皎月升空,万籁寂静,刘协说:“哥哥为皇上,万乘之上,必高处不胜寒。” “小的时候在邙山,人烟稀少,山上只有史道人,岚儿姐姐还有我和阿黄,阿黄是史道人的狗,我却从未感觉过孤独,现在在宫里了,每日面对如此多文武百官,如此多的人,我却感觉孤独了”刘辩摘下了头上的冠冕,放在了一旁。 “因为哥哥的身上肩负着国之重任。”刘协说道。 “听哥哥提起这位岚儿姐姐很多次了,她是谁呢?能否告诉我?”刘协有些好奇。 “岚儿姐姐也是史道人收养的孩子,在我三岁的时候,她来到了史道人的家里。”刘辨努力的回忆着过去。 “岚儿姐姐长什么样的?”刘协双手托着下巴,望着风影中缓缓移动的月亮。 “印象中,岚儿姐姐肤色黑黑的,高高的个子,很爱笑。会打鼓,也会射鸟儿,她身上还有总是挂着一枚小小的虎皮小鼓,没事的时候,她就敲鼓给我听。”刘辨回忆着,脸上有一丝留恋过往的神情。 “那么现在岚儿姐姐在哪儿呢?”刘协自然的问道。 刘辨摇了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自从我离开了史道人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还有史道人,还有我心爱的阿黄。” “贤弟知道阿黄吗?”刘辨问道。 “听哥哥说过,是史道人家中的一只狗。” “阿黄不仅仅是一只狗,他更是我童年时最好的朋友。” 两兄弟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时隐时现,隐没在夜色中。过往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也只能在回忆中再现了。 刘辩叹了口气,这叹息声中,是对自己命运的担忧,今后将何去何从,他尚不明了。 第三十二回 维鹊有巢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唐姬读着《诗》中的这首《召南?鹊巢》,燕燕正忙着为唐姬梳妆打扮,沐浴后的唐姬,面如满月,肌肤吹弹可破,母亲安夫人为唐姬戴上了龙凤珠冠,乌黑的发髻里,左边插上了黄金步摇,右边插上了碧玉簪珥,点上朱唇后,唐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样的容颜,一生也只有一次。安夫人凝视着女儿,仿佛回到了自己初嫁时的时光。 深衣宽袖,有朱红腰带裹着纤瘦的蛮腰,安夫人亲手为唐姬围上了一条裙踞,红白色曳地,唐姬站立起来,不见其足,却见丝柔裙摆轻抚地面。弟弟也来看看姐姐出嫁了,弟弟第一次见姐姐如此的装扮,惊得瞪大着双眼,将唐姬从头至尾的看了个够,唐姬有些腼腆局促,弟弟道:“姐姐今日.....就像画上的人一样....” 安夫人笑言:“等你长大了,娶妻也要像你姐姐那样的美。” 弟弟吐了吐舌头。 燕燕用手指在唐姬朱唇上轻轻地抹着,桃色在唇间晕染开来,这是燕燕昨晚用桃花瓣做的胭脂。将桃花瓣捣碎,取其桃色汁液,到了早晨,桃汁液中的水分蒸发了不少,仅剩下桃红浓稠的膏状,唐姬抿了抿嘴唇,晶莹芳香的桃花香,在齿间弥散开来。唐姬妩媚极致,父亲唐瑁也来女儿闺房了,同样惊为天人,女儿长裙曳地,婀娜娉婷,面如凝脂。 “姬儿就要出嫁了.....”唐瑁没说什么,口里呐呐自语。 “父亲日后要多保重了,姬儿不能照顾您了。”唐姬眼眶湿了。 “女儿,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许哭哭啼啼的。”安夫人始终把握着大局,纵然此刻,她有万般的不舍,也只是将之纳入心底。 “唐姬姐姐好美啊”有少女从帷帐中探头进来,原来是伏寿,唐姬比伏寿大两岁,见伏寿来了,自然也是高兴。虽然在不同的郡县生长,两女孩的特质却相同,三公九卿家庭的女孩,自有一番贵族气韵。伏寿将手中的带着的一只黄玉,褪了出来,为唐姬带上,这玉有灵性,遇到唐姬冰润的肌肤,顺滑的套在了唐姬藕一般的玉腕上,不大不小,不松不紧。带上黄玉的唐姬,紫青色的上衣,红白裙摆,纤细的手腕露出的黄玉,恰到好处的点缀。 唐姬爱不释手,看着黄玉,口中说道:“寿儿,等你出嫁了,姐姐定要给你个惊喜。” 伏寿嘟起了嘴,羞红了脸说:“还没那么早呢。” 安夫人倒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寿儿,小皇子协儿最近可好?” 伏寿羞涩低垂了眼眉,轻轻地低语:“回姨母,寿儿怎么知道呢!” 众人笑而不言。 宫里御史大夫来到唐府宣旨,将迎娶唐姬为贵人。唐姬盛装,由父亲唐太守抱着进入宝辇,安夫人手执罗帕,抹泪相望,女儿这一去,将何时再与她共叙母女情? 安夫人似想起了什么,走近宝辇,见唐姬也正偷偷的抹着眼泪,便温柔的道:“姬儿啊,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要高兴才对啊。母亲给你带上这串红玛瑙,这是母亲自小就戴在胸前的,想念母亲的时候,就看看它吧。”安夫人说完,从头颈处摘下了那串石榴红玛瑙,将它挂在了女儿的胸前。 唐姬抚摸着这带着母亲体温的玛瑙串,一种幸福油然而生。她不停地抚摸着玛瑙,似乎是小时候和母亲同睡一床时,抚摸着母亲脸庞安然入睡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唐姬感觉玛瑙串散了开来,许多颗殷红的玛瑙珠子跌落在了宝辇里。 唐姬不知所措,慌了手脚:“母亲,玛瑙断线了....” 安夫人看见自己戴了一辈子的红玛瑙,居然在此时此刻,女儿出嫁时断线而落,心里不由得笼上了一层阴影。一种不祥之兆俨然而生。为了稳定女儿,她故作淡然道:“这玛瑙年份也比较久了,也该换一换蜡线了,姬儿到了宫里,别忘了重新串上线啊。”说完,将宝辇里的玛瑙珠子一一捡拾,用罗帕包好,放进了唐姬的宽袖里。 唐姬爱惜的将它放进宽袖深处。 燕燕随唐姬一起入宫,以后的日子里,也将在宫里作为娘家带来的奴婢而终身服侍着唐姬。唐姬微微的欠了欠身子,向母亲还有站在母亲身后的父亲,深深地一鞠躬。燕燕抿了抿嘴,此情此景,终还是来到了。燕燕轻语:“小姐,该出发了。” 宝辇稳妥的被抬起,一步步的向着洛阳深宫行去。唐姬撩开了宝辇前方的帷帐,见父亲母亲年迈的身影,渐行渐远,眼眶已是模糊一片。燕燕为唐姬抹去了眼泪,无不怜爱的道:“小姐,不能再流泪了,看刚刚画的眼眉,都快被泪水冲掉了,变成熊猫眼了。” 唐姬破涕而笑,她紧紧地抓住燕燕的手,这以后,除了那位皇上夫婿,燕燕便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宝辇里是皇上的贵妃,引来了百姓们的围观,人们争相想一睹皇上贵人的模样,却由宫里近卫军一路警卫着,想看到唐姬的一根发丝都难。 宝辇一步一摇,走过了街市,走出了颍川郡县时,已是月朗星稀。唐姬昏沉的似睡非睡,满眼是父母亲送别时的情景,有时,又交织着皇上期待着她的到来的眼神。宝辇一个趔趄,将唐姬惊醒,撩开红色帷帐,外面已有明月高悬。她知道,离开自己的高堂父母,父老乡亲的家乡,已是相去甚远。见燕燕垂着头,沉沉的将头靠在了自己的肩头睡去了,唐姬不忍移动身子,她只是用心抚摸着袖口中母亲给她的那一串断线的玛瑙。 它带着母亲的体温。 不知瞌睡了几次,又醒了几次,渐渐地人声鼎沸起来。吹笙鼓簧之声,侵入了唐姬的耳膜,唐姬知道,已经到了宫里了。她端坐正,整了整衣衫,广袖中摸出了一枚小铜镜,对镜理了理妆容,轻轻掀开宝辇帷幕。见前方嵯峨的宫殿,起起伏伏,巍巍峨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却是今后自己的归宿,唐姬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宝辇停顿了下来,有人掀开帷幕,将唐姬扶出了宝辇,唐姬定了定神,见宫殿巍峨,影影绰绰中,却点缀着炫彩灯烛,皇家的威严,尽在这拾阶而上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之上。 唐姬向台阶上望去,见天子刘辩威严的站立中央,身后的德阳殿分外醒目。她鼓起勇气,提起罗裙,袅袅婷婷,目光柔和又坚定的看着刘辩,一步步的拾阶而上。有礼官宣读策文的声音,一划而过,又有啧啧称赞的声音,耳旁萦绕。唐姬目不转睛,向着正微笑着的刘辩挪去。 女官一路引领着唐姬,有微风轻拂面庞,百官陪着站立两旁,女官示意唐姬行三肃三跪三拜礼,唐姬一一去做,女官将唐姬引领到了皇上面前,女官贴在唐姬耳旁,道:“皇后祝皇上万岁!” 唐姬拜倒在地,道:“臣妾唐姬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悠悠如丝竹之韵,啾啾如莺啼呢喃,刘辩为唐姬而动容,只是口中不知所云:“爱妾请起,快请起。” 唐姬起身,退避一旁,太尉陈藩授玉玺,由那位引领的女官接受,随后转身将玉玺呈递给了唐姬。唐姬双手捧着着玉玺,再次跪拜,道:“臣妾谢皇恩浩荡。” 刘辩上前,扶起了唐姬,四目汇聚,久久相望。这一刻,他们用了十四年来等待,这一刻,这对少年夫妻的命运被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第三十三回 酒酣高歌 刘辩笼着唐姬,这位朝思暮想的画中人,如今就在自己的臂弯里,闻着唐姬青丝的幽香,少年天子刘辩第一次有了做男人的欲望。 群臣纷纷行礼退朝。步辇将两人抬至寝宫。宫里已是花烛高照,锦衾绣枕,织金描凤,红罗帐,香檀床,雕碧玉,镶珊瑚,嗅沉香,情以浓,合卺礼,交杯酒,轻解罗裳,唇齿相依,明月为证。 这样的夜晚,大汉国的历史里,不知上演了多少回,民间多少女孩羡慕着唐姬的幸福,可是,这幸福却转眼即逝,国之动荡,天子,皇后的命运,也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是,朝中又有几人能看透这样的前景?何太后早被眼前的盛景迷了双眼,权势有了,如今儿子成龙,更给她的权杖如虎添翼,这得势的背后,暗涌正慢慢袭来,一个工于心计的妇道人家,岂能识破? 外甥做了皇帝,何进更是位重权高,权倾朝野,国舅,大将军的称号让这位曾经南阳屠夫,一时也不知所以,有了外甥这块皇上的金字招牌,何进感觉到自己才是这大汉的真正掌门人,只是,他忘记了,这朝中还有一批不倒翁元老级的人物,平日里看似稳稳妥妥,忠诚朝野,不与任何人结怨,可他们总在暗中静窥时局,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的朝廷关系网,非一日织成,因此,一旦他们爆发出的能量,即便皇上太后,也会招架不住。他们便是宫里以张让,赵忠为主的十常侍们。 蹇硕也是十常侍之一,只是蹇硕的命运多舛,他有忠诚之度,却无召唤之力,在宫里人缘甚差,刘辩为王之后,蹇硕敏锐的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知道何进将不会放过他。 他终日惶惶不安的躲在自己的房里,不思茶饭,不理仪容,披头散发,他自责自己没能力完成先帝的遗愿,让何进家族上了位。如今,他想与人倾述,可这宫里却没有一人愿意与这位名存实亡的常侍有过往,以前担任禁军总领时,那些臣服于他的将相们,如今,见了他却躲避三舍。 宫闱里的张灯结彩,于蹇硕看来,不是为皇上新婚而设的,却像是为自己而设的冥灯,他关闭了房门,这些天,蹇硕都以酒当饭,喝的酩酊大醉,亦笑亦哭,左手执壶,右手舞剑,蹇硕手中挥舞着跟随自己身经百战的宝剑,酒酣而高歌起来: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落离,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寝近兮愈疏,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 蹇硕挥舞着剑,将銅壶里的酒喝得滴酒不剩。他将长剑指向明月,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看了看手中的酒壶,猛地将之砸向窗棂,蹇硕情绪激动起来,一个趔趄,跌倒在床榻旁,额头撞在了床角,蹇硕依然大笑不止,继续唱道: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先帝,蹇硕欲乘风而去啊...... 蹇硕唱着,笑着,又踉跄的站起身子去寻找着酒,额头的鲜血滴在了他的白色衣衫上,他也顾不得抹去,他气急败坏的搜寻着家中每一处角落,所有的陶罐都被他用剑击碎了,可是琼浆玉液,都去了哪里? 蹇硕几乎疯狂,他高呼:来人啊,快拿酒来,人呢?人都去哪儿啦?屋里空无一人,梁上几只乌鸦“呀,呀....”的嘲笑了几声,从蹇硕头顶略过。 蹇硕有些累了,他身子慢慢的滑落在地,靠在墙角,他依稀感觉到有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外,他抹了抹眼睛,那瘦小身影跨进了门,走到了蹇硕的身旁。 蹇硕感觉有一只温暖的小手,正在为自己抹去额头上的血,蹇硕微微的睁开了双眼,是清瘦的刘协。 蹇硕清醒了些许,想站起身子,身子却不听使唤。 “蹇大人,您喝多了?”刘协看着眼前一夜白发的蹇硕,于心不忍。 “皇子协,真的是皇子协儿吗?老臣给您下跪了.....”蹇硕揉了揉老眼昏花,想支撑身子起身,却被刘协制止了。 蹇硕许久未见到刘协了,他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端详着年轻的小皇子的脸庞,感慨万千:“皇子协,谢谢你还记得我,这宫里,唯有小皇子您还记得老臣。只是,老臣.....没能完成先帝的遗愿,皇子协,如今应该叫你陈留王才对啊,老臣愧对先帝......皇子协本应为大汉皇帝的啊....”蹇硕哽咽不已,向着门外仰天,长跪不起。 刘协扶起了蹇硕,道:“其实蹇大人无需再耿耿于怀于这件事了,长兄刘辩继位为王,也在理之中,他为皇长子,肩头的责任也不是晚辈能承担的,蹇大人是朝廷重臣,理应重整旗鼓,尽你的才能,辅佐当今皇上,那才是真正的对得起先帝啊。” 蹇硕苦笑了几声,道:“小皇子终究还是太年轻单纯了,如今何太后当权,皇上无实权,何进他仗着国舅的身份为虎作伥,横行宫里,老臣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老臣只是担心小皇子的安危,你的生母王美人就是何太后害死的,这女人心如毒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啊。” 刘协见蹇硕提起了生母,想了想,道:“庄周说过,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人的一生,太短暂了,我们无需再为前嫌而不能释怀,蹇大人,您要多保重啊。” 蹇硕沉默良久,又看着窗棂外那一轮明月,道:“今日明月为证,我蹇硕也已知道将不久于人世,先帝,老臣虽未能完成您的遗愿,但是老臣敢断言,皇子协才会是大汉的一代明君,当今新君,实乃废帝。明月为鉴。” “蹇大人,万不可出此言啊,皇上乃一国之君,新君继位,诸事操心,皇上也不容易啊。”刘协说道。 蹇硕苦笑,道:“小皇子,你宽仁孝悌,难怪先帝一心想让你继位,老臣是没有福分再看到你坐在龙椅上的模样了,但是老臣还是那句话,当今皇上的龙椅,不会坐太久的,请记住老臣这句话。”蹇硕越说越激动。忽然,跪倒在刘协面前,三叩首道:“皇上,请受老臣最后一拜。” 刘协见状,有些迟疑,也没能反应过来,只能扶起蹇硕,闻到蹇硕身上浓烈的酒味,刘协叹了口气,道:“蹇大人,您这是何苦呢?别再喝酒了,蹇大人还是多多保重为好,晚辈恐怕以后没有时间再来看望您了,我扶您上床歇息去吧。”刘协将床榻稍稍理了理,扶着蹇硕上了床。 此时的蹇硕,酒酣到了极致,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口中还是梦呓着:“老臣愧对先帝啊.....老臣愧对啊.....” 看着蹇硕呼呼入睡了,刘协便为蹇硕盖上了被褥,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一晚,蹇硕睡得特别香,做了许多梦。他梦见了刘协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满朝文武百官恭敬的站立两旁。何进被贬入狱,昔日的威风不再,蹇硕笑出了声,却听见窗棂外传入了鸟鸣声,蹇硕醒了。 他定了定神,天边已拂晓。蹇硕唯一的一位下人,见蹇硕醒了,便端来了洗脸盆,道:“蹇大人昨晚是喝多了,睡了一宿。” 蹇硕似乎想起了昨晚的一些事,便问道:“昨晚,好像有人来府上?”下人答道:“是的,是小皇子陈留王前来拜访大人。” 蹇硕如梦初醒,点了点头,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他不觉笑了笑,口中自言自语道:“看来,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哈哈。” 蹇硕认为昨晚小皇子刘协的到来和晚上的那个梦,冥冥之中一定是老天开眼,先帝显灵,小皇子终将会是大汉朝的帝王。蹇硕兴奋起来,匆匆的喝了几口稀粥,便出门去了。 第三十四回 儿时玩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出门,便再也未能踏入自家大门一步了。何进早已经按耐不住要杀了蹇硕。刘辩登基后,何进更想铲除这个后患,郭胜是何进的同乡,自然也深谙揣摩何进的心理,他看出了何进的想法,便一早潜入了蹇硕府邸的后院。郭胜知道,蹇硕经常去后院。 初夏,微雨。蹇硕今早心情格外的舒畅,他背着双手,在后院里渡着步子,想起了昨晚在刘协面前失了颜面,蹇硕有些懊恼,可是,想起那个梦,蹇硕甚至认为刘辩的皇帝当不长。 走入园中的一片小树林子里,他想着该如何尽快的完成灵帝的遗愿,忽听身后一声:“蹇硕,哪里跑,今日取你的首级来了。”蹇硕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上感觉冷飕飕的一阵风似的,一股殷红的鲜血在眼前喷射,便瘫软在了地上,从此再也没了声息。 蹇硕的死,并没有激起任何的涟漪,一如这京师洛阳,洛水干枯了又泛滥了。七月的洛水,随着几次暴雨,迅速的淹没了整个洛阳城和三辅地区。整个洛阳城水汽氤氲,水天一色,庄稼地被洪水冲毁了,百姓们望着这不消退的洪水犯愁了,唯有一些乡野孩童,倒是来了兴致,趁着洪水尚未退去,在木筏子上划来划去的,权当在河面上划船。 皇宫成了孤岛。洪水将皇宫暂时与外界隔开了。几日不上朝,刘辩倒也闲居在显阳苑,这里没有受到洪水的侵扰,与爱妃唐姬日夜厮守,新婚燕尔,如漆似胶。闲来抚琴作赋,缠绵缱绻。只是,这样的幸福时光,稍纵即逝。这对少年天子夫妻,注定只是东汉历史上权利交替的牺牲品,这是后话。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攻四方......”刘辩口中唱着《大风歌》,手中挥舞着剑,做了个剑指长空的动作,回头看着正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唐姬,笑道:“爱妃,你看看朕这样,有没有高祖的雄风啊?” 唐姬抿嘴而笑,故意不出声,刘辩有些急了,举着的剑,慢慢的松懈了下来,涨红了脸问道:“爱妃快说啊,朕这样像不像高祖?”看着一脸窘迫的刘辩,唐姬有些于心不忍,走上前去柔声道:“看把皇上急的,在臣妾眼里,皇上不仅有高祖之相,更有高祖之德,只是,臣妾更愿意皇上就是您本人啊。”唐姬深情款款,怜惜为刘辩擦去了额头的汗珠。 刘辩一把将唐姬揽入怀中耳语:“朕这一生,有这样的知己,足矣!” 唐姬垂下了眼帘,她将头靠在了刘辩的肩膀,温柔轻语:“臣妾愿一生一世守候在皇上身旁。”两人互相凝望着,这一刻恨不得化成永恒。 “皇上,看窗外出太阳了。”唐姬见天际中闪出了一丝金色的光亮,让灰蒙了几日的天空顿时有了生气。刘辩看了看,果然,浓密的云层渐次褪去,那深藏不漏了好几日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半边脸。 刘辩有些兴奋了,笑道:“看来我京城的洪水即将褪去,今日必定好天气。西园的荷花池里荷花应该开了,想当年,父皇曾经跟我说过,西园里的莲花池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爱妃要不要陪朕去看看西园莲花?”唐姬笑着点点头。 刘辩前去准备,忽听有侍卫前来禀报:“启禀皇上,宫外有一女子要求见皇上,还斗胆说是皇上的妹子,小人将她轰出去,此女子却不依不挠,说见不到皇上就死在宫门前。” “妹子?朕何时有过妹子?她还说了什么?”刘辩想了想,问道。 “禀皇上,她身旁还有一条黄色的老狗,她说她叫勒岚儿.....”侍卫如实说。 “勒岚儿.....阿黄......快让她进来,快.....”当刘辩听到勒岚儿,阿黄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诺。”侍卫快速的离开了。 刘辩坐在显阳苑的正堂,眼神焦急的地望着堂外。唐姬善解人意,她明白,皇上焦虑的眼神里一定是正在等待着他生命里重要的人出现,她静静的坐在一旁。 已是日中时分。刘辩忽闻堂外响起了一阵清脆婉转的声音,这声音似风过竹林,截竹而吹,迷离虚幻,乃中原鲜少之韵律。刘辩激动了,他起身向外张望着,一位少女,乌发垂腰,着蓝色粗布上衣,红花粗布长裙,腰间的羊皮带间插着一把竹笛,那音律正是从这把竹笛而来。少女满身的银饰,从耳垂上到手上,再到脚腕处。 刘辩迎了上去,从头至尾的打量了少女一番,脱口而出:“岚儿,果真是你?” “启禀皇上,民女勒岚儿求见皇上。”勒岚儿不施脂粉,红扑扑脸庞,一身粗布衣衫却掩盖不住少女娉婷的身姿。此时,一只年迈的黄色狗摇着尾巴,“汪汪汪汪”的冲着刘辩叫唤。 刘辩上前一把将黄色的狗搂在怀中:“阿黄,真的是阿黄。没想到,朕还能再见到你。” 那只被唤做阿黄的狗,亲昵的将头蹭着刘辩的身子。刘辩抚摸着阿黄,他对走过来的唐姬说道:“爱妃,这就是朕经常提到的史道人家中的那只阿黄,小时候,和史道人住在邙山上,阿黄整日陪着我,那时阿黄才2岁,如今阿黄老了。”刘辩抚摸着阿黄稀疏的毛。 唐姬看着眼前这只老态龙钟的狗,它是皇上幼年时的玩伴,见皇上一直搂着阿黄,阿黄也似乎看到了它小时候如影随从的那位少年,呜咽不已。 刘辩此时想起了什么,便又对唐姬说:“岚儿,是史道人收养的一位孤儿,我三岁的时候,她被史道人领回了邙山。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刘辩这时,才又将眼光回到了勒岚儿身上。勒岚儿与中原女孩有着不同的装扮,野性中又有着汉人的内敛。 “岚儿,史道人可好?”刘辩问道。 “回皇上,史道人已经故去了。”勒岚儿说起史道人,沉默不语,脸色忧郁了起来。 刘辩听说史道人已经故去了,眼眶顿时湿润了。这位在他幼小心灵里挥之不去的人,影响着他的人生,本来想登基之后,有时间再去邙山上寻找他的,可如今却只能成为回忆了。刘辩想到此,双手蒙住了眼睛,泪水还是不禁从指缝中流淌了下来。 唐姬递上了罗帕。又转身对勒岚儿说道:“岚儿姑娘现如今住在哪里?” 勒岚儿说道:“我本孤儿,史道人便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他走了,我四海为家,倒也自由自在。这次路过洛阳,想看看史哥哥,老天眷顾我,结果小女真的见到了皇上。小女知足了,也该告辞了。”勒岚儿说完,便向刘辩唐姬作揖行礼,牵着阿黄转身就走。 “岚儿,且慢.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能住哪儿呢?不如就.....”刘辩看了看身旁的唐姬。 唐姬善解人意,连忙说道:“岚儿不如先住在宫里吧,我命宫女为你准备个房间,先住下再说吧。” 勒岚儿施礼道:“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小女自由惯了,今日能入得宫廷见到了陛下,小女荣幸之至就别无他想了,小女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说完,勒岚儿就要跨出显阳苑的大门。 “岚儿还是不要辜负了娘娘的美意了吧,今晚先住在这里,朕也想和阿黄叙叙旧,朕有多少年没见到阿黄了。”刘辩诚恳的说道。 阿黄能知人意,它回头看着刘辩,用嘴叼住了勒岚儿的衣角,眼神祈求着,不让她继续前行半步。勒岚儿止住了脚步。抚摸着阿黄的头,温顺的道:“好吧,阿黄,知道你也想念史哥哥,就听你的。” 唐姬命宫女带着勒岚儿出去了,刘辩将阿黄留在了身边,阿黄似乎也懂得这位昔日主人的心思,它又嗅到了刘辩年少时在邙山上的气味。暮色时分,刘辩和唐姬带着阿黄散步,阿黄明显没有了以往的活力,刘辩又想起了邙山上那只终日与自己追逐嬉戏的小阿黄,如今,也步入垂暮之年。 阿黄曾经带给刘辩童年的记忆,即便刘辩成了大汉天子,但是这种记忆深处的乡野情怀,让如今身在深宫的刘辩格外的温暖。 第三十五回 羌人来袭 翌日,日头完全的暴露了出来了,洪水也在一夜间消退的无影无踪,暑气不甘示弱的上了位,炙烤着洛阳城,夏蝉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像是集体说好了的似的,欢唱起来“知了,知了....”。 几天没有上朝了,早朝时,文武百官纷纷手执朝笏,上堂朝会。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刘辩端坐堂中央,与堂下年长的宦官们形成了鲜明对比。群臣行了三拜三叩礼后,有大臣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事禀报。 刘辩见是有着“护羌校尉”称号的段颖,便知道有军情要汇报,段颖身材魁梧,长期边塞作战,肤色黝黑,颇有些游侠的样貌。他上前恭敬的俯首禀告道:“陛下,自武帝起,羌人不断的侵扰大汉朝的边塞,他们部落繁多,互相劫掠,扰乱社稷,烧杀百姓,实乃我大汉朝这些年的隐患。羌人好游牧,常出其不备攻击百姓,虽经历了十余年的对羌战争,但是,羌人本性蛮夷,近日,西羌部落再次犯边,强取豪夺我边塞百姓的物资,百姓苦不堪言,请陛下恩准末将,再次前往凉州,将这些蛮夷部落,杀个片甲不留。”段颖说完,低头不语,只等着皇上的说辞。 刘辩略有所思,道:“朕也早有所闻,自先帝桓帝起,羌族寇边,杀戮我大汉子民不计其数,朕也知道段将军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只是,这羌族侵扰问题,一直为我大汉的顽疾,今日朕也想听听众爱卿的意见。” 众臣缄默无语,羌族侵边的问题,已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段颖见无人说话,便再次禀告道:“末将认为,对付蛮夷民族,唯有一个字“打”,以我多年对羌的作战经验来说,羌人不是容易驯服的民族,他们团结蛮狠,骑术上乘,你若退,他就上,你若狠,他就降。” 此时,一位名叫张焕的将军上前一步禀告道:“陛下,末将不赞同段将军的说法。羌人数量庞大,这些年用于对付羌族的军费支出早已经超出了十个亿,收效固然有,但是却不足以灭根,羌人的游牧性质注定不能与我中原子民互相融洽,与其长期的打打杀杀,劳民伤财,不如想想其他的办法,这样也可以节省朝廷开支和将士们的伤亡。” 刘辩点头默许,他望着堂下的文武百官,一时也不知所云。 此时,张焕想了想,道:“陛下,末将认为,有一计可以不妨试试。” “何计?还请张将军快说。”刘辩看着张焕。 “这......末将认为可以试试“招安”。”张焕说完,看着刘辩。 “招安?”刘辩不明事理,看看左右堂下群臣,一时无语。 此时,张让上前道:“陛下,老臣认为,张将军所说的招安,确实可行。武帝时期,匈奴侵边,招安政策也实施过,颇有收效。” 张让的话语还未结束,就听段颖立马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末将认为,招安政策,用于匈奴可以,可是用于羌族,万不可也。末将与羌族打了十年交道了,深知这是一个欲壑难填的部落,今天他可以俯首臣称,归顺于大汉,可是,一旦弹尽粮绝,早忘记了招安政策,照样烧杀抢夺,无所不为,桓帝时烧当羌族的起义,就是一个最好的列子,所以末将认为,万不可实施招安政策,打为上策。” 刘辩看了看群臣,却没有出来说话的大臣,看到一旁的陈留王刘协,似乎欲言又止,便说道:“陈留王,你有什么要对大家说的吗?” 刘协整了整衣衫,镇定的说道:“本王认为,招安政策可行。招安不仅可以避免了血腥的双方杀戮,也可以缓解大汉朝的财政支出,招安政策求的是一个和字,以和为贵也是治国之道,边塞蛮夷民族缺的就是生活物资,如果我大汉满足了羌人的条件,本王认为,反而会有利于羌人与中原的融合,这样既可以减少开支,又可以安抚羌人,不是更好吗?” 刘辩仔细的听着刘协略带稚嫩的嗓音,连连的点头称赞,他从心眼里佩服自己的弟弟,年少于自己,却总是语出惊人,刮目相看。 群臣的目光,都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刘辩,大家都在等着这位新君的决策。刘辩想了想,道:“朕决定采用张将军的招安政策,不知诸位还有什么疑义吗?” 一直缄默无语的臣子们开始骚动起来,基本都是持支持态度的,刘辩笑道:“好,这样,朕认为,对羌族的政策即日起启用招安政策,只是,朕必须选出一位前去西羌部落实施招安劝和的部将,朕......也一时不知选哪一位了。” “张焕将军,唯他莫属。张将军熟悉羌族部落首领,也会说一些羌语,这样去西羌部落招安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张让直截了当的说了建议。 张焕听了张让的言语,立马上前俯首道:“不,不......陛下,末将虽与羌族有染,可是,末将这些年早已转战中原,羌族部落不太熟悉了,末将认为段颖将军可以前往招安,他是不错的人选。” 张焕说到段颖的时候,大臣们都窃笑不已,因为谁都知道羌族首领还要缉拿段颖的人头呢,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段颖斜眼看了一眼张焕,道:“张将军这不是让咱家送去喂老虎嘛,咱恨不得将这批蛮夷部落铲平呢,还招安呢?” 两人各自不让的争执了一番,此时,何太后发话了:“此事就让皇上定夺吧,皇上为新君,诸事还需自己斟酌定夺,诸位大臣也应该尽己力,辅佐新君稳妥的治理朝纲。” “诺!”文武百官见何太后发话了,都俯首不语。 何太后看着刘辩,而刘辩知道,这是母后在测试自己的为政之道,唯有表现出帝王智慧,方能让母后安心。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告道:“朕决定,在对西羌侵边一事上,采取张将军的招安政策,至于派何人前往西羌部落招安,还有待商议,择日决定,众爱卿觉得如何?” 说完,刘辨看了看何太后,见何太后朝着他微微一笑,便也目光坚定起来。退朝后,刘辩邀约陈留王刘协前往西园赏荷,两兄弟一路有说有笑,夏日微风,舞勺之年,翩翩少年,相谈甚欢。 这一幕很温馨,却也很短暂,深宫里两位皇子尚且单纯,不谙世事,暂时的平静却潜伏者巨大的旋涡,宫廷外有些人正在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静候一旁,随时将两兄弟吞噬。这是后话。 “贤弟的学识让兄长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啊。”刘辩虽为皇上,却始终称呼刘协为“贤弟”,望着身旁面如冠玉的同父异母的胞弟,刘辩说了心里话。 “陛下夸奖了,微臣若能效忠陛下,效忠朝廷,也是微臣的荣幸。”刘协礼貌的回道。 “贤弟不必多礼,咱们兄弟俩还是以哥哥,弟弟称呼为好。”刘辩笑着说。 刘协笑笑,道:“这条道路,小弟清楚的记得父皇曾经走过,父皇在世的时候,夏天就喜欢去西园赏荷花。” 见胞弟提起了父皇,刘辩甚是感慨:“父皇就这样永远离开我们了。”兄弟俩都沉默无语。 走着走着,看见前方有两个女孩的身影,一高一矮,高一点的女孩正专心致志的为矮一点的女孩脸上画着什么。 刘辩很快认出了两女孩:“寿儿妹妹,你何时入宫的?” 伏寿见是皇上驾到,慌忙掩盖着脸,付下身子行了个礼:“陛下,小女伏寿有礼了。” 刘协见伏寿双手掩盖着脸,一旁的正是勒岚儿,手中执一支毛笔,看见皇上了,也慌忙的行了个礼。刘协道:“寿姐姐,你脸怎么啦?” 伏寿依然掩盖着脸庞,睁大着乌黑的双眼,看着兄弟俩。 勒岚儿倒是大方,她将伏寿的双手放下,道:“陛下,岚儿正为寿妹妹勾脸呢,” 伏寿的脸庞展露在了两兄弟面前,两兄弟差点叫出声来,伏寿白皙的脸庞,被墨笔勾勒出了纵横规整的线条,整张脸就像带了一张面具般。 伏寿见刘协吃惊的看着自己,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勒岚儿,你这是胡闹什么?你把伏小姐的脸画成这样,你这用意何在啊?你若再胡闹,朕命人送你出宫去。”刘辩有些愠怒。 “陛下,这是咱们羌人的法术,今日岚儿正为寿妹妹驱邪祈福呢,岚儿没有胡闹啊,只要在脸上画上墨线,再把这只死老鼠埋在远处的竹林里,这样伏寿妹妹就可以平安一世了。” 刘辩这才看见,脚下居然还躺着一只死老鼠,慌忙退后了一步,脸色愠怒道:“勒岚儿,朕念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是朕的幼年玩伴,就暂时让你住下来,只是你不能破坏宫里的规矩。” 伏寿连忙说:“陛下息怒,是寿儿的不是。不能怪岚儿,是寿儿执意要让岚儿做的,因为寿儿见岚儿脸上画着一条条黑线,觉得很特别。” 第三十六回 来历不明 勒岚儿连忙跪下道:“启禀皇上,民女勒岚儿无意触犯皇上,岚儿自幼双亲亡故,幸好有史道人将岚儿收养,也让岚儿认识了辨哥哥,史道人离世之后,岚儿又回到了我的出生地巴蜀,跟师傅学了一些法术,岚儿是羌人,羌人世代都是喜欢用羌巫来判断事情的,阿爸木纳释比神会保佑我们的。”勒岚儿说完,从腰间佩戴的皮革袋子里取出了一只兽骨雕刻而成的猴脸模样的东西,恭敬的捧在手上,说:“这就是阿爸木纳,岚儿每日都将他带在身旁,他是羌人的保护神,阿爸木纳会赐予我无穷的力量。” 勒岚儿自顾自的说着,而此时的刘协却将眼神投向了伏寿,一脸局促的伏寿,见小皇子正痴痴地看着自己,有些羞愧,试图将脸上的墨线抹去,怎料却抹的整张脸庞成了一张花脸,引得刘辩两兄弟窃笑不已,伏寿的花容顿时涨的通红,刘协心有不忍,递给伏寿一块帕子,转了身蒙着眼道:“我不看,寿姐姐你赶紧擦了吧。” 十岁的伏寿比刘协大一岁,此时倒也镇定下来,从刘协手中接过了白色绢丝帕子,往脸上擦拭了起来。 勒岚儿看见刘协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伏寿,便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爸木纳还说小皇子的夫人,将会是寿姐姐呢。” “此话当真?”刘辩倒也来了兴致,胞弟的婚姻前途也是皇兄关心的。勒岚儿眨了眨大眼,认真的回道:“禀皇上,岚儿不敢乱说,是阿爸木纳显灵,告诉岚儿的。” 四位年轻人说笑着,此时在这深宫里,暂时没有了帝王的至高无上,刘辩与刘协也只是年少之人,放下了王者至尊,他们与平民百姓一样,也会与女孩子调侃,这让刘辩觉得更为的放松。 两名侍卫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见皇上在此,下跪禀告:“启禀皇上,段将军前线凉州告急,速派援兵前往增援。”刘辩神色凝重,沉默无语。刘协想了想问士兵:“此次段颖将军前去凉州攻打西羌蛮夷,军队多少士兵?” “回陈留王,应该是二万精兵。” “以二万精兵去攻打一个二千人不足的的西羌部落,还需要增援,这又如何解释呢?”刘协问道。 “这......小人听说段将军率领的精兵在路过鹰嘴岭的时候,中了西羌蛮子的埋伏,死伤了许多兄弟们。” “竟有此事?为何现在才告知朕?”刘辩脸色更为凝重了。 “禀陛下,段将军一心抗羌,不想再让朝廷出兵救援,便带着人马继续前行,只是不知怎的,似乎羌人知道他们队伍的行踪似的,出了鹰嘴岭又中埋伏,不得已,段将军才派了通讯兵前来要求陛下增援。” 刘辩点了点头,道:“段将军为朝廷屡立战功,抗击羌蛮,功不可没,如今前线有难,定当支援,传骁勇将军张焕速来。” “诺!”卫兵兴匆匆的离去。不一会,张焕火速的赶到了,刘辩命令他带领二万战士,奔赴凉州,以济段颖。 张焕不敢殆命,迅速的抽调了二万精兵强将结合起来,这些士兵长期训练有素,各个勇猛无比,骁勇善战。张焕知道此次任务的紧急,心里也着实为前方的段将军捏了把汗。段将军生死未卜,羌人的再次犯边,证明了他们的实力也在加强。 事不迟疑,张焕齐整了军容,做了战略部署,骑兵与步兵兵分两路,再次向着茫茫深山西羌部落出发。临出发前,为了壮大军威,张焕还是向上次一样,唤来了部下金穆击鼓示威,以震军威。金穆粗壮的臂膀,挥舞起鼓槌,吆喝着猛地击打起牦牛皮蒙着的大鼓,霎时,鼓声震天,士兵欢呼。鼓声时而紧密如暴风骤雨,时而疏离,如淅沥阵雨,时而沉闷,时而激昂。士兵们在鼓声的激励下,各个呈强弩之势,箭在必发之势。更是高声叫嚷:“效忠朝廷,驱逐羌蛮。”刘辩见士兵们意气奋发,也以帝王之威,鼓舞将去迎战的士兵们。 张焕一身戎装,跨上战马,向刘辩拱手道:“陛下,末将去了,还请陛下放心,此次兵将精良,训练有素,对付区区羌蛮,不足挂齿,不消几日,便拿下羌蛮,与段将军凯旋而归,请陛下等候我等的好消息吧。” 刘辩笑着连连点头,这是他继位以来,首次指挥战争,见张焕自信十足,心里也放松了不少。就这样,刘辩目送着张焕一行,向西部远去。 刘辩心里甚是高兴,这次张焕将军出马,定能挽回大局,羌蛮再怎么蛮狠,也应束手就擒。刘辩上了步辇,回宫路上,却见一女子拦住了步辇,刘辩探头看去,是勒岚儿,不知此时她又有什么事情呢。 “陛下,此次出阵,万万不能啊?”勒岚儿紧锁眉头,脸色焦虑。 “此话怎讲,岚儿。”刘辩下了步辇问道。 “陛下,这次出征,恐里面有诈,岚儿担心将士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勒岚儿着急的说着。 “你慢慢说来,怎么回事?”刘辩见勒岚儿有些语无伦次。 “陛下,岚儿也说不清,只是,只是刚才听到那震天擂响的鼓声,岚儿心里却有一种不祥之感,如果陛下相信岚儿的话,赶紧撤回这次出征,免得将士们的无辜伤亡啊。” “这......?”刘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着身边陪同的臣子们,不知如何是好,正左右为难着,却听见一声“放肆。”寻声而去,不知何时,何太后凶神恶煞般的出现在了面前。 “参见母后。”刘辩恭敬行礼。 勒岚儿也连忙下跪道:“小女子勒岚儿拜见何太后。” 何太后眼神紧盯着勒岚儿不放,冷言道:“你就是皇上口中的勒岚儿?模样倒也端正。”何太后又看向刘辩,眼神让刘辩生畏:“皇上,国之大事,岂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插手,军令岂如儿戏?说收回就收回?大臣们,你们说呢?” 张让步履蹒跚着,明显老态了不少,声音有些沙哑道:“回太后,老臣早前也提醒了陛下,此女子虽说与陛下年少时一起玩耍,但是毕竟时过境迁,此女子来宫里之前的情况,一片空白,老臣建议,既然陛下让此女留在宫里,就必须对此女子的过去有所了解,方能留住。” 何太后再次咄咄逼人的看着勒岚儿,脸上的褶子更加的深刻,她看着局促不安的勒岚儿,忽然口中迸出这几个字:“本后怀疑你乃羌蛮细作(注),来宫里刺探军情。 何太后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惊呆了,张让倒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背着手踱着步子看着惊恐不安的勒岚儿。 “细作?何为细作,小女子不明白,还请太后指明。”勒岚儿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她望着刘辩,一副无助的表情。 张让哼了一声,道:“别再装腔作势了,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我问你,你来宫里之前,住哪儿和谁在一起?” “小女子一直在巴蜀一带,自小出生在那里,从小无父无母,由族人抚养,后来史道人领养了我,在洛阳邙山遇到了刘辩哥哥。自史道人故去后,小女子无依无靠又回到了巴蜀,此次想再去邙山上看看,却有幸遇到了当皇上的辩哥哥,大人,小女子句句话属实。”勒岚儿一字一句的述说着。 “你身为羌人,为何要在我汉地游荡?你的目的很清楚,凭借着你和当今皇上幼年时的交情,混入宫里刺探军情,你分明就是羌蛮子的细作,还不从实招来。”张让眼神犀利的看着勒岚儿。 刘辩见状,不知所以,他怎么都不能将眼前这位儿时的师妹和细作联系起来,岚儿看上就是一位天真无邪的女孩,哪像个细作啊! “可能是误会了,张大人。”刘辩为岚儿说话了。 何太后有些愠怒的瞪着刘辩,道:“皇上,这细作脸上不会写字,段颖将军攻打羌蛮,连连失手,本后怀疑与这位羌蛮女人很有关系,一定是她将宫里的军情传递给了羌蛮首领,除了她,别无他人。” 勒岚儿此刻有些急了,跪倒连声说:“太后,冤枉岚儿了,岚儿只是想看望一下辩哥哥,没想到却给太后给宫里添麻烦了,岚儿虽为羌人,但是岚儿心里却对汉人感恩戴德,因为岚儿的命还是汉人给的,我怎么可能充当细作去给羌族通风报信呢。” 张让咄咄逼人的走近勒岚儿:“那本官问你,你能解释你到来以后,段将军的攻羌战斗就连连失败?要知道段颖将军可是久经沙场,屡战屡胜的骁勇将军啊,如今却在前线败下阵来,客死异乡,这...又何解释呢?” “这.....”勒岚儿哑口无言。 稳定了情绪后,勒岚儿倒也镇定起来,她起身走向太后,张大人。 注:古代间谍称呼 第三十七回 击鼓秘密 她缓缓而言:“小女子有一种预感,此次张焕将军出马增援,也将会是重蹈段将军覆辙。张焕将军很有可能也会像段颖将军那样,在前线受难,只是,小女子势单力薄,阻止不了国家大事.....” “放肆,军令岂能容你来说。你凭什么说张焕将军也会战败?”张让眼神犀利看着勒岚儿。 何太后有些不耐烦了,命令刘辩道:“皇上,本后现在命令你迅速将此女子押入暴室,待查明来历之后再来定夺。” “且慢,小女子觉得,是刚才震耳欲聋的鼓声有问题。”勒岚儿话一出,立马让臣子们窃笑不已。 张让抹了把灰白山羊胡子,哼了一声:“笑话,笑话,自古沙场以擂鼓震军威,扬士气,怎么这就成了问题了呢?” 所有在场的臣子们也应对着张让的说话,不屑的看着勒岚儿。 “这鼓声里面有诈,岚儿现在还不能肯定,如果皇上允许的话,给岚儿二天时间,岚儿定会说明真相的。”勒岚儿认真的说着。 又是一阵“噗嗤”的讥笑声。何太后此时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在她眼里,这位横空出现在宫里的羌人女子,显然不受她的喜欢。她将眼神移向刘辩。 刘辩想了想说道:“勒岚儿,你说这鼓声有诈,究竟是什么诈呢?击鼓示威乃出征前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你又为何说里面有诈呢?” “陛下,小女子乃羌人,羌人部族里每日都有人击鼓,因此岚儿自小就听惯了这鼓声。只是,这次鼓声有些特别,巴蜀湘西一带,自古就有鼓语......”勒岚儿若有所思。 “鼓语?”刘辩惊讶。 “是,陛下,也就是鼓槌落下的声音不同,代表着不同的意思。岚儿只需两日,便能识破这次传递的鼓语。”勒岚儿说完,又向何太后行了礼,道:“还请太后宽宏大量,若两日内,岚儿不能说出这鼓声秘密,岚儿自愿关进暴室,任由陛下,太后,张大人处置。” “好,就按你说的做吧。如若两日后没有个说法,就唯你试问。”何太后先声夺人,她倒也要看看这位羌族女子葫芦里究竟藏着什么药。 “诺!”勒岚儿语气坚定。 勒岚儿离开时,忽然又想起什么,便问张让道:“请问张大人,您知道那位击鼓将士是哪里人吗?” “这......”张让一时回答不上。 一直在一旁缄默不语的刘协,回道:“本王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守鼓兵将叫金穆,是湘西人,来汉营已有三年了。擅击鼓。” 勒岚儿默默地点头。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一晚,她彻夜未眠,回忆起今天早晨听到的击鼓声,鼓声响彻天空,鼓点呈密集型击打,片刻后鼓点会转移至鼓边击打,声音明显没有了鼓点中央的沉闷,鼓边击打的声音呈舒缓清脆声,这样的鼓点与鼓边有规律的击打,鼓点有规律的间隔节奏,让勒岚儿忽然想起,她曾经在羌族部落里面,部族与邻族之间发生的争斗,就是通过这样的击鼓来传递信息给族人的。 勒岚儿在自己的床板上反复模拟着听到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由强到弱,由密集到疏离,这正是要告诉羌族部落有援军前来,鼓点间隔频密,证明援兵人数过万,如果鼓点间隔稀疏,表明援兵人数少于万人。 想到这里,勒岚儿猛地站了起来,一身冷。已经赶往羌地的张焕将军和他的军队,看来又要遭遇羌族部落的埋伏了,而那位击鼓兵丁很可能是羌人细作...... 她坐不住了,她匆匆的出了门。此刻,她已经非常肯定,如果不及时撤回张焕将军的万人部队,他们很可能会遭遇和段颖将军一样的埋伏,重蹈覆辙。 破晓十分,天际现出了一丝光亮,将沉睡中的皇宫抹上了一天中第一道色彩,宫里依旧静悄悄的,所有的人应该还在睡梦中,偶有一两个宫里清道夫,伴随着“唰唰”的扫地的声音,从宫里狭窄的廊道处传来,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勒岚儿,这么早这位女孩要去哪里? 勒岚儿迅速的来到了显阳苑,这是皇上刘辩的住处,两名值班的侍卫企图阻拦,勒岚儿再三说明了来意,那位小哥侍卫进去禀报了。 刘辩刚继位不久,凡事都得亲力亲为,见勒岚儿一早来此,便也猜中了几分。勒岚儿一脸的倦容,见到刘辩,便急忙跪下道:“陛下,小女子已经悟出了那天鼓声里面的诈,这鼓声就是传递给羌族的军情,请陛下速速派人前去撤回张焕将军带领的二万将士,以免再次遭遇羌人的埋伏。” “这......”刘辩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信与不信,撤回军令状非同儿戏,这需要和太傅袁隗以及大将军何进,何太后等朝中头面人物商量。 事不迟疑,很快一场小型的朝会在显阳苑举行了。刘辩将勒岚儿的破译鼓语秘密告诉给了朝中大臣们,却得到了他们的冷言冷语。何进不屑的道:“军令岂能儿戏,张焕将军,骁勇善战,又岂能只听一位毫无军事经验的下女说了算?陛下是相信张焕将军的战斗能力呢还是轻信一位来历不明女子的胡言乱语?”何进明显带着鄙视的语气。 刘辩看了看身旁的太傅袁隗,袁隗手执朝芴,上前恭敬道:“孙子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张焕将军乃朝中骁勇猛将,多年来一直在巴蜀一带抗羌倭,对于羌蛮部族了如指掌,臣,更愿意相信张焕将军的军事能力。” 张让不住地点头默许。 勒岚儿见堂上没有人相信自己的说法,便进一步的解释道:“陛下,各位大臣,岚儿知道自己言轻人薄,也是一名不受欢迎的羌蛮子,可是,岚儿却发自肺腑的恳请陛下,众大臣,事不迟疑,再不下令撤回军令,恐为时已晚。岚儿自小出生在羌族部落里,羌族,苗族大山里部落之间的战争,依靠的就是击鼓的方式。其实.....岚儿这样做,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巴蜀了,因为一旦首领知道是我告诉汉军的击鼓秘密,岚儿必将被乱石投死。” 说到此,她留下了两行清泪。 “何将军,张焕部将此时,行之何方?”刘辩问何进。 “回陛下,将军此时应该已经到了东蜀一带......”何进的话音还未落下,便听见门外有侍卫举着烽火,一路小跑至殿堂,见到刘辩,跪下便泣不成声道:“陛下,张将军惨遭羌蛮埋伏,已经,已经......阵亡了....还有段颖将军,也已经归天了......其余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也剩下不多了......”这名将士显然是从前线一路骑着马,披星戴月的赶回洛阳禀报军情的,衣衫褴褛,疲惫不堪,手臂上还淌着鲜血,将士话还未说完,就一头栽倒在朝堂之上,昏死了过去。 勒岚儿听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原本以为如果此刻撤回军令,还为时不晚,可是,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何进,张让等人,见到这种情况,也窘迫不已,面面相觑。看了看那位不起眼的勒岚儿,她的话,还是一语戳中了。 刘辩左右看看,踱着步子,口中呐呐自语:“早应该听勒岚儿的话就好了.....如今,诸位还有补救的余地吗?张将军段将军为国捐躯了,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朕,一下子失去了两位爱将....这可恨的羌蛮.....” “来人啊,将那位金穆押上堂来,朕要亲自审问这名羌蛮的细作....”刘辩一时恼怒不已,自己的军营里竟然长期潜伏着一名敌方的细作,致使汉营中自己的爱将战死沙场。 当侍卫前来告知,那位击鼓将士金穆早已不知去向时,所有的大臣们都沉默无语,金穆的逃逸,更加证实了军营中长期潜伏着羌蛮的细作,也证实了勒岚儿的话是对的。 刘辩转身看了看堂上的文武大臣们,期待眼神告诉他们,此刻,皇上最需要的是如何为段,张两位将军复仇。 第三十八章 招安之法 何进首先说话了:“陛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张将军,段将军客死异乡,死不瞑目,对付一个羌蛮子,我何进立马带着部队前往巴蜀,将这些可恶的蛮夷之族斩尽杀绝,陛下尽快下令吧。” 张让开口了:“大将军切莫逞一时之气啊,依老臣看来,对付这些羌蛮子没那么容易啊,如果只是硬拼的话,老臣担心再次重蹈段将军,张将军后撤啊。羌蛮子人口不多,但却神出鬼没,他们长期身居深山峡谷,雪域高原,对当地的地形了如指掌,我汉军长期生活在平原,就身体素质来说,都与他们相差甚远,所以老臣认为,光靠兵丁的数量去抗衡,实在不是良策啊。” 此时,一直没开口的刘协说话了:“陛下,本王认为张大人言之有理,如果是中原作战,汉军胜数的把握很大,可是,如今要对付的是深居山岭的部落,他们身手敏捷如穿梭林中的猿,哪怕汉军再多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陈留王何以出此言?”何进明显的不悦了。“我汉家大军跟随我何进出生入死,久经沙场,扫平黄巾军都不在话下,又岂是陈留王所说的不是对手啊?你尚未行冠之礼,军中之事不适多谈。” 在何进的眼里,这位才九岁的陈留王,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在他这位屡建战功的老将面前,怎有资格谈论打仗。刘协表面平静,也不予以反驳,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却是渴望着国家将不再有战争。善良的本性,在这一刻淋漓尽致。他向何进这位长辈深深地一鞠躬,道:“何将军乃晚辈敬仰之人,冲锋陷阵,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大将军面前谈论军事,实在是班门弄斧。晚辈只是不想这世上再添战事,百姓疾苦。汉自高祖以来,泱泱二百多年,连年战事不断,死伤无数,百姓哀声连连,《道德经》中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正所谓治国,齐天下也当无为才能无不为,不过多的干预百姓,晚辈认为,这样天下太平无战事乃指日可待。” 刘协的这番言论,立刻得到了一些大臣的赏识,太傅袁隗点头赞叹不已,自己的学生,年龄虽然不大,思想上已经日趋成熟,有自己的主见。而张让却反唇相讥道:“陈留王显然年轻,不谙世事,无为而治则天下必大乱也。” 刘辩问道:“陈留王,依你之见,这次对羌蛮的战斗,应该坐视不管,任由他们欺负我大汉子民吗?” 刘协想了想,镇定道:“记得上次朝会上,张焕将军提过“招安”来解决与邻国或部落之间的纷争。如今,张将军已经客死异乡,本王还是赞成张焕将军的提议,实行招安。” 群臣面面相觑,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 “好,如何招安呢?”刘辩继续问道。 刘协想了想,脸上出现了与年龄不符的表情:“当推选一位懂羌语,又有说服力前去.....”刘协说到此,将目光投向了勒岚儿。 “懂羌语的段将军,还有张将军都已被羌蛮子杀死,我们还有谁懂羌语呢?招安之法,实在不是一个好方法,我何进不赞成。这就是变相的屈辱于羌人投降嘛。”何进显然有些不耐烦,他更是不屑一顾的看着眼前这位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刘协。 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的勒岚儿此时说话了:“陛下,岚儿愿意前往羌族部落,前去招安。岚儿本是羌人,会说一口羌语,岚儿熟悉羌族习性,也曾经在巴蜀的西羌部落居住,恳请陛下让岚儿去试试吧。” 张让还未等勒岚儿把话说完,就打断说:“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军中之事,居然让一位外族女子插手,老臣活了这把年纪了,闻所未闻。” 勒岚儿向张让行礼,娓娓而谈道:“张大人,小女子是羌人,身上流淌着羌人的血液,羌族部落野蛮与残杀无辜,让岚儿也愤怒不已,但是,岚儿熟悉羌人的脾性,其实我们羌族人,憨厚淳朴,善良天真,你让我一分,我让你十分。羌族部落之所以不断的侵犯大汉边界,原因是羌人没有土地,更不会种植,他们游牧为生,物资严重缺乏,看到汉人富饶之地,就有占有欲望,如果陛下能念及羌人弱处,给予羌人以物资上的补给,岚儿相信羌人是会安定团结的。毕竟羌人也是陛下的子民。” 这位年轻女子的话语,震惊了朝廷。许多大臣投去赞赏的目光。唯有张让,依然反对:“羌人之贪婪,羌人之野蛮,朝廷早有所闻,羌人是欲壑难填之人,朝廷又有多少物资能给他们呢?” “所以,岚儿愿意前往一试,正如陈留王所说的招安之法。其实,岚儿心里有七成的把握才敢这么说,但是,岚儿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如果前往羌族部落招安不成的话,岚儿将冒着被族人乱棍打死的下场,这些,岚儿也不愿意去多想了......” 刘辩向诸位大臣说:“好,朕就派勒岚儿前往巴蜀,实施对羌族的招安之法,目的也是稳固我大汉与少数部族的安定团结,众爱卿,有何疑义呢?” 张让,何进见大家都没有说辞,也就不再据理力争了。 勒岚儿跪下,道:“勒岚儿将不负陛下之使命,前往巴蜀羌族部落,以招安之法,募汉羌之和,愿以身报国,不负陛下重托之使命。” “好!”在诸位大臣们的掌声中,勒岚儿步出了显阳苑。 “等等,岚儿。”刘辩忽然叫住了勒岚儿。心中一时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能呆呆的望着脸庞轮廓分明的岚儿。 勒岚儿笑笑,说了句:“辩哥哥,若是岚儿以后不能再来看你了,你替我去邙山上史道人的墓地看看他吧。” 说完,她步出了显阳苑,没有回头。 六月以来,洛阳又开始连绵不断的下雨,天空终日是灰蒙蒙一片,难得有太阳露脸,羌人侵扰事件暂且在宫里平息下来,然而更大的狂风暴雨,悄然酝酿。 一阵霹雳闪电,划过长乐宫,将夜空划出了一道惨白的光亮,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响雷。何太后被这沉闷的雷声惊醒,刚入睡不久,她猛然从床榻上惊坐起来,披着一头枯萎的灰白长发,眼神中闪着惊恐,大声呼叫:“来人啊,李英,李公公人呢?” 李英闻声迅速的赶来了,何太后见到李英,犹如手中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哀家的嗓子都要叫没声了,你才来啊,你这死鬼。” 李英扶着何太后,将她的头发捋到后面,口里依然阴柔道:“太后,小英子这不来了吗?太后是做噩梦了吧,这鬼天气......” 这些年,何太后只要见到了李英在身旁,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她定了定神,眼神幽幽:“刚才梦见,梦见了火,这南宫,北宫的,都是火呀,那个火烧的可旺啦,辩儿也被火焰吞没了.....”何太后想到刚才的梦,还是一脸的惶恐。 李英为太后敲着背,就像哄着孩子般,柔声道:“太后压压惊,压压惊,这只是个梦,刚才打雷,敢情是吓着了太后了。” 何太后拽着李英的胳膊不放:“这些年,多亏了你小英子,你是宫里最了解哀家的人了。”望着暗夜中,李英那佝偻的身姿,何太后打心里感激,这位公公陪伴了自己一生,如今,也渐渐的如她一样,步入垂暮之年。 李英怜爱的拍着何太后的手背。在他眼里,太后就是自己最亲的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女人而生的,太后也给了他许多常人无法享受得到的东西,譬如肌肤之亲.....此时李英唯有安慰着在噩梦中惊醒的太后。 “小英子,你还记得那位望气者吗?哀家记得他曾经预言,两宫必有血光之灾,哀家真的怕看到这一幕啊。”何太后将头靠在了李英的胳膊上。 “太后又胡思乱想了,那些望气者的话,还是不信为好,什么血光之灾啊,我看都是胡说八道,他们巴不得宫里乱作一团呢。” 何太后似听非听,屏气凝神,像是在辨别这什么声音。“小英子,听到没有,这宫外好像有声音.....” 李英屏气凝神,宫外有人骚动,这么晚了会是谁?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宫外高喊:“铲除宦官贼子,天下太平,铲除宦官贼子,天下太平.......”并伴随着阵阵火光。 “不好了,宫外有流民暴动,太后你待在宫里别动,奴才前去宫外看看就来。”李英说完,转身就走,被何太后拉住了手不放:“小英子,哀家害怕,别离开哀家,行不?” 李英望着暗夜里何太后楚楚可怜的眼神,此时心里倒是升腾起了一种男人的自豪感,他身体里本能的残存的男性荷尔蒙被激发了出来,他轻轻地放下了何太后的手,柔着声道:“太后莫要惊慌,奴才让下人陪着太后,奴才去去就来。”说完,头也没回的出了长乐宫。 第三十九回 夜不能寐 “小英子,小英子......”何太后被李英挣脱了手,霎时惊恐不已,她望着寝宫高悬的帷帐。平时是自己最为安全的地方,此时却也显得魑魅魍魉,她又似乎看到了王美人瞪着一双流着乌黑血水的眼睛,向她冲了过来,又看到了灵帝,毫无血色白的像纸一样的脸,正诡异的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何太后彻底的崩溃了,她扶着床榻,捂着胸口喘着大气,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快来人啊,点灯,快点灯啊......” 长乐宫里回荡着何太后干嚎的声音,那声音没有了以往的霸气与独裁,有的尽是一位年迈老妪发出的无奈与绝望之声。 翌日清晨。何太后在铜镜前梳妆时,一晚的噩梦缠身竟容颜憔悴,灰白头发一夜间爬满两鬓,她不觉叹了口气,合上了铜镜。下人告诉她何将军前来求见。她也是木纳的点了点头。 何进见何太后神情有些恍惚,便行了礼关切的问道:“太后脸色不太好,最近身体无恙?” 何太后倒也从不对自己兄长隐瞒,道:“经常噩梦,夜不能寐。” 紧接着,何太后还是强打着精神问道:“兄长入宫,是有要事?” “妹妹身居深宫,不知宫外事。这宫外的天下已是纷纷扰扰,各路英豪割据天下,觊觎天下。昨夜宫外发生流民暴动事件,太后有所闻?” “流民暴动?”何太后想起了昨晚宫外的刀光剑影,李英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对,流民高喊着口号,铲除宦官。此次入宫觐见太后,也是想劝说太后,事不迟疑,唯有将宫里的十常侍宦官们,彻底清除,这天下才能太平,朝纲才能稳健。” “大将军的意思是要将朝中元老们一一铲除?”何太后有些不解,瞪大着双眼,吃惊的看着何将军。 “对,常侍们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他们依赖着在宫里树大根深,为所欲为,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又岂能将太后您放在眼里呢?末将认为唯有将宫里的这批宦官,一一斩尽杀绝,方能匡扶社稷,大汉方能永续。” 何太后听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脸色明显不悦:“请问大将军,这主意出自何人?是不是又是那位袁绍?” “对,没错。的确是末将的部下袁绍所提,不过,袁绍与末将倒也是不谋而合,袁绍为人,我何进信赖。” 何太后看着何进,严肃的说道:“这,万万不可?这宫里杀谁都可以,唯有不能杀了常侍们,你真糊涂啊,兄长,要知道没有了常侍们对咱兄妹两的照应,能有咱们何家今日吗?” 何进缄默无语。何太后继续道:“想当初,我们何家只是南阳郡的一户屠夫人家,要不是宫里的郭胜常侍,是他打点着让妹妹最后见到了先帝,才得以飞上枝头成凤,我们何家兄妹们可能还在南阳卖猪呢。还有,王美人死后,要不是张让拿着自己上千石的银两,为你妹妹向先帝说情,恐怕你妹妹下半生就在暴室里安度晚年了。兄长,这些个常侍们对咱们何家有恩,你为何不感恩戴德,反倒听信袁绍这野夫民贼的一句话将他们斩尽杀绝?” 何太后越说越激动,她不能想像自己身旁要是没有了这些常侍们,又该如何在宫里生存?这些年,常侍们与自己早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互相依赖,可如今兄长却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禀太后,袁绍非野夫民贼,他是末将军营下的一位司隶校尉,足智多谋,眼光深远,深的末将喜爱。此次袁绍的建议,非一时兴起,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还请太后仔细斟酌。” “大将军别忘了蹇硕是怎么死的,凡欲杀宦官者,都有了不得善终的结果,你是我兄长,还请兄长不要轻信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步蹇硕之后尘。”何太后认为,何进此时提出的诛杀宦官一事,的确不是仁义之举。 何进不言语。他似乎斟酌着妹妹的话语,又似乎根本没把何太后的话语当回事。何太后进一步道:“大将军,如今国有新君,吾儿刘辩乃一国之君,凡事还请大将军先禀告皇上,皇上虽年青,但却是一脉传承的天子,大将军理应尊重。” 何进见何太后提起了刘辩,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悦,他有些鄙夷的说道:“天子当雄才大略,独霸一方之势,刘辩尚稚嫩有余,沉稳不足。末将担心他不能成大器。太后,末将担心,即便我等不诛杀宦官,可是民间组织早已经将宦官们视为仇敌,昨晚的流民暴动,还只是开始,如果哪一天他们杀进宫里,到时就晚了。” 何太后见何进还是执着想要杀常侍们,便怒喝道:“大将军,哀家已经说了,绝不允许动常侍们一根毫毛,他们乃宫里德高位重之人,杀了他们,先帝在天之灵也绝不轻饶你我,无需再说了。”何太后下了逐客令,何进见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了,便出了长乐宫回将军府了。 送走了兄长何进,何太后心里空落落的。噩梦,常侍们,皇上刘辩,夜空中的惊雷.......这一切交织在了何太后的眼前,挥之不去。她知道,这次宫里的劫数难逃,矛头将会是宦官们。确切的说是跟随她一生的常侍们。她想到了张让对她的好,想起了郭胜的热心。要不是郭胜牵线搭桥,此生她能与灵帝见面吗?鸠毒死了王美人之后的日子,是最为艰难的岁月,宫里一片罢免她的声音,就连灵帝都已下了废除皇后的决心,是张让在皇上面前求情,更是拿出自己的银两,将她的命保了下来。 这一切,何太后不会忘记。她的确心狠手辣,但那是对付一切对她的皇后地位构成威胁的人,而常侍们却总是竭力的维护着她的地位。她又岂能动了杀戒? 她望着这幽深的长乐宫,这之前的主人是董太后。处处还有着董太后生活过的气息,她讨厌这气息,就像她讨厌董太后一样。如今的董太皇太后,已经被她安置在了她的老家河涧。 其实,她也不喜欢这长乐宫,因为能搬迁到这里来的,都是从皇后荣升为太后的女人,是宫闱里斩五关过六将最后凤凰磐涅的女人。抚摸着这把太后坐榻,何太后忽然一阵悲凉,这把紫檀做成的坐榻,上面留有多少后宫女子的泪痕与哀叹,当坐上这坐榻的一刻,身心已经是疲累不堪,千仓百孔。 这坐榻还能坐多久?这栖身的地方,虽至高无上,却像是牢笼一般,让你窒息晕眩。何太后木纳的坐在了坐榻上,她望着偌大的长乐宫过于冷寂的穹顶,生平第一次感到孤独袭来。 不知何时,张让,段圭,赵忠等常侍们已经整齐的跪在了堂下,各个神情沮丧,耷拉着脑袋,抽泣起来。全然没有了往昔的神勇。 何太后端正了坐姿,问道:“张大人,赵大人,何事如此沮丧?”虽然是这样问了,但她心里甚是明了。张让等老臣应该是知道了外面的风声了。 “老臣仅代表中常侍们向太后道别了,既然那帮野夫民贼要杀的是老臣,还不如臣先行一步,不连累太后,也算是对得起先帝啊。”张让说完,匍匐在地大哭起来。其他的常侍们也一起哀嚎起来。 何太后何时见过如此阵容,一帮年龄是自己父亲的老臣,跪在自己的脚下哀嚎,这让何太后还是心生了恻隐之心。如今,他们有求于自己,她又拿出了以往的不可一世的态度出来:“张大人,赵大人,你等都是朝廷重臣,岂能如此毫无尊严的匍匐哭泣?各位大臣,大汉国要是没有了你们,哀家不敢想象是什么样?你们一生侍奉朝廷,忠心不二,先帝和哀家都看在眼里,可如今,却有奸人妄想置你们于死地,这,哀家会答应吗?” 郭胜泣不成声,磕着响头连声道:“太后英明啊,臣等对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如今臣等不知得罪了哪路英豪,一定要置我等老臣于死地,还望太后给我们做主啊......” “是啊,请太后为我等做主啊.......”所有的臣子们都异口同声,泣不成声。 何太后坐不住了,她猛的拍了一下案几,起身高声道:“诸位大臣莫要悲哀,只要哀家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诸位大臣,臣等莫要惊慌,哀家派各路兵丁,把守宫门,谁敢动你们一根毫毛,哀家决不轻饶。”何太后一脸的坚定让张让等涕泪并流,感怀深处。口中不停地叫道:“太后英明,太后英明。” “你们起身。”何太后上前,首先扶起了最为年长的张让,见满头白发的张让,神情憔悴,便道:“张大人,您对哀家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哀家又岂能让你受罪呢?要没有您,也就没有哀家的今日。请张大人放心,哀家会竭力保全你们的。” 第四十回 血色玛瑙 张让点了点头,浑浊的眼里写满了感激,他说道:“太后如此这般,臣等领了,只是日后太后会如履薄冰。臣等认为,还不如让老臣解甲归田,安享晚年为好,终究我等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是不拖累朝廷,不拖累皇上太后为好啊。” “不,张大人,你等不必归隐山野,哀家还需要你等大臣们为哀家指点江山,哀家不能没有了你们.......”说到这,何太后有些哽咽了。 只听一声“扑通”声,老臣们又齐刷刷的下跪在了何太后的脚下,赵忠清了清嗓子,道:“太后英明,只是这次臣等恐凶多吉少,就连大将军都听信了乱党的妖言,想要置我等死地,看来臣等死期将至。” 没等赵忠把话说完,何太后冷笑了几声,她口中迸出了几个字:“袁绍,应该就是这贼民,蛊惑军中各位将士乱我朝纲,哎......只可惜我兄长也不分黑白,帮着袁绍......” 张让上前恭敬的说道:“老臣还得知凉州有董卓,此人彪悍残忍,杀人如数,却被袁绍,何进看中,如今听说董卓也已经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了,如若此人进京,老臣敢断言京师将陷入灾难境地。” 何太后听到了“董卓”二字,嘴角也抽动了一下。她猛然又想起了昨晚上的噩梦,梦中南北两宫,火光一片,自己在一片哀嚎声中踏在无数的尸体上,在浓烟中寻找着一条生路...... 此时,长乐宫里一片寂静。 张让和常侍们,还有何太后各有所思,他们似乎都同时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宫墙外,不时传来流民的呼声:“清君侧,诛宦官。清君侧,诛宦官.....”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此起彼伏的传进了宫闱里。 一位侍卫手中拿着一卷竹简,火速前来,说是密函,要太后亲自审阅。何太后递给了张让,张让小心的打开竹简,见是董卓上书给太后的信函,张让只读了几行字,便瘫软在了地上,竹简也“啪”的掉在了地上。 张让怔怔的看着何太后,面无表情道:“太后,我等臣子们此次要大难临头了,这武夫董卓给您的信里,全篇杀气腾腾,威胁太后诛杀我等宦官们,还说,已经带着万千人马冲向宫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何太后脸色苍白,此时,长乐宫里的常侍们越聚越多,全部下跪在何太后面前,哭腔一片,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常侍们,如今也只能是丧家之犬般,寻求何太后的帮助。 何太后见此情景,哀声道:“我一妇道人家,又能如何?哀家只能听天由命了吧。你等大臣们,该回乡的回乡吧,去乡下种种地,颐养天年也好。”说罢,全然没有了以往的跋扈,暗自垂泪不已。 常侍们听太后说是“听天由命”更是急了,一时,哭泣声,高墙外的声讨声,墙外的滂沱大雨声交织一片,何太后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凄凉。 张让抹了把眼泪,道“太后,老臣恐怕等不及返乡颐养天年,就死在了乱贼刀下......”张让此时老太毕露,灰白的头发,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严整,干枯的耷拉在了两鬓旁,他匍匐在地抽泣不已。 段奎上前说道:“老臣认为,唯有将大将军处置,方能遏制事太发展。大将军晚节不保,听信反党袁绍的馊主意,要将我等朝中众臣斩尽杀绝,其真实的目的是要谋反朝廷,弹劾太后,篡权王位,如若太后不听老奴们的坚毅,老奴们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了。奸臣不除,国无宁日啊。” 段奎的话刚落音,堂上的常侍们更是磕头不已,用行动支持着段奎的话。 何太后压低了声,道:“此事还需和皇上商议,何将军乃朝廷重臣,是皇上的国舅,又是哀家的兄长,处置之事非儿戏,容哀家与皇上商议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常侍们也知道,这应该是何太后的推辞。皇上不谙政事,最终定夺的还是何太后,待退朝之后,常侍们聚在了一起,一个密谋也在这滂沱大雨的夏天滋生了。 刘辩虽不谙政事,但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与唐姬整日待在了显阳苑,虽是皇上,却也有七情六欲,初涉情爱的帝王夫妻,在这方寸床榻上,与平头百姓无不一样。你侬我侬,如漆似胶。床第之欢,云雨之乐,人之常情。看着唐姬粉颈低垂,酥胸半露的依偎在自己的怀中,刘辩抬起了唐姬的脸庞,温顺的说道:“爱妾,朕,想这一生一世的就这样拥着你,搂着你,直到终老。” 唐姬柔情似水,看着刘辩,便将头贴在了刘辩的胸前。 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了一起。刘辩抚摸着唐姬柔滑的肌肤,胸前那串血色玛瑙珠串在白色的肌肤映衬下,莹润剔透,红润鲜亮。他有些好奇,便问道:“爱妾脖子上的这串红玛瑙真美,朕看你每天都带着。爱妾喜欢红玛瑙,朕让宫里玉匠再打造一条。” 唐姬抚摸着胸前的红玛瑙,若有所思:“这条红玛瑙项链,是臣妾出嫁的时候,母亲送给我的。抚摸着它,就像见到了母亲.....”唐姬轻柔的抚摸着脖颈上的红玛瑙,仿佛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想你母亲了?爱妾?哪天把她老人家接进宫里小住几日吧。”刘辩体贴的说道。 唐姬想到了颍川县家乡的父母亲,尤其是母亲的贤良温柔与亲切的笑容。她想到了临别母亲时,母亲依依不舍的眼神,还有这串玛瑙珠子掉落在步辇里的情景。 “陛下,这串红玛瑙曾经是母亲带着的,从不曾断过,可是那日就在臣妾准备启程来洛阳宫里的时候,却忽然断裂了,臣妾总有不好的预感......”唐姬不再往下说了,她紧紧地依偎在刘辩的身旁。“陛下,臣妾只希望能与陛下厮守一生就足也。” “爱妾.....”刘辩甚是感动,将娇媚的唐姬搂在了怀中:“咱们永远不分开......” 刘辩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爱妾,朕前日做了一首新赋,你替朕改改。”刘辩说完,凝神的吟唱了起来:“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 刘辩戛然而止,问道:“爱妾能否接下句......”。唐姬望着刘辩,柔声问道:“陛下为何弃万乘兮?陛下乃万乘之上,国之君主,为何要弃之?” 刘辩将唐姬轻轻地推开,走下床榻,幽幽的说道:“朕不谙政事,退居闲宫,太后当政,何来君主?爱妾,朕虽愚,但却知道这天下,迟早不是朕的,如今这宫闱之外早已经是金戈铁马,杀声一片,朕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乱贼迟早是要冲进宫里来的,朕还是先弃了这万乘之冠也罢。” 唐姬见刘辩伤感起来,便上前楼主了刘辩道:“陛下切莫这么说,这天下是陛下的,几个乱党又岂能让陛下动了弃冠之念头呢?臣妾还要伴随在陛下身边,一生一世啊。”唐姬说到动情之处,不禁潸然泪下。 “陛下,臣妾为陛下接下句:逆臣见迫兮帝不惧,誓将去寇兮国安宁。” “好.....好一个国安宁。”刘辩为唐姬鼓掌,接着道:“爱妾果然才华盖世,不愧是颖川郡的才女啊。朕有你,幸也。爱妾的鞭策,朕受之。” “陛下,臣妾为您起舞一曲。”唐姬说完,理了理红色裙踞,一边哼唱着,一边翩然而舞。柔软的身姿,如微风中的杨柳般轻盈舒展,长袖翩翩,如彩云般旖旎。刘辩看的呆了,怔怔的看着唐姬婀娜舞姿,全然没有听到屋外传来的阵阵的鸣钟之声。 唐姬忽然停住了舞蹈,屏气凝神的听着什么:“陛下,好像是屋外有鸣钟之声。”此时,刘辩也听到了这沉闷的钟声,一阵阵的袭来,他不由得心里紧了一下,口中说道:“不好,六宫鸣钟,该是宫里有人不吉。” 还未等刘辩细想,便有下人禀报道:“陛下,太皇太后在河涧(注1)去世了。特此六宫鸣钟以示哀悼。” 董太皇太后,因年事也高,再加上与何太后宫斗后心力交瘁,最终在她的老家河间与世长辞了。 “祖母驾鹤而去了。”刘辩想起了祖母曾经在他年幼的时候,经常搀着他的小手看宫里的皮影戏的场景,怔怔的说着。 唐姬善解人意的宽慰着刘辩:“陛下节哀,太皇太后终究年事已高,驾鹤先去,她是追随先帝而去,当可喜可贺。” 刘辩有些木然:“朕还未尽到孝心,祖母就离开了.....”刘辩回了神,猛然见到弟弟陈留王,面容忧郁的出现在了显阳苑里。见到了刘辩,刘协泣不成声:“陛下,祖母.......祖母她仙逝了......” 皇上知道刘协对于董太皇太后的情感的。弟弟自小就是祖母董太后抚养长大的,见刘协泪流不止,刘辩也只能不停地安慰着他。 “贤弟节哀,祖母年事已高,也算是享天年了。朕命人厚葬祖母。”刘辩说道。 刘协脸色忧郁,“愚弟自小没有了母亲,一直由董太后抚养,太后对我有养育之恩,恳请陛下赐祖母一个谥号,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赐福善终,也是我等晚辈尽的孝忠之心。”刘协字字句句,出自于一位少年郎的肺腑。 “其实,其实祖母也是因为心力交瘁,忧郁而亡的。”刘协哽咽的说道。“小的时候,祖母总是牵着我的手,带我看皮影戏,晚上给我讲故事......” 刘辩低垂了头,他知道论感情,刘协对董太后的亲情要远多过他。刘辩下了命令,将老太太安葬在慎陵,刘萇(注2)陵墓的旁边。 注1:董太后出生地。 注2:刘苌原为解渎亭侯,董太后的丈夫。 第四十一回 锁住的时光 刘协还是有些想念祖母了。在这个偌大的宫里,祖母是唯一一个偏袒着自己,由着自己任性的人。尽管出生就从未见过母亲,可是祖母给了刘协最初的母爱。 尽管民间对祖母是流言蜚语,贪婪,冷酷等来形容祖母,可是于刘协而言,祖母就是祖母,那个外表冷漠却始终爱护着他的女人。如今,她驾鹤而去,此刻的刘协,虽然已是王的身份,却战胜不了亲人故去的事实,他“哇.....”一声,一如幼年时做错事的孩童,在兄长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刘协的哭声,让刘辩,唐姬也为之动容。唐姬唯有拍着他的背部,安慰着这位小弟。唐姬拿出了自己的罗帕,递给了刘协。刘协抹着眼泪,眼眶红红的说道:“情难以禁,献丑了......” “贤弟莫要这么说,祖母也是皇上的祖母,只是,祖母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如此悲伤。节哀顺变。” 刘协点了点头,神情沮丧的说道:“陛下,愚弟想去长乐宫走走,那地方,是祖母住的最久的地方,也是我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刘辩点了点头,温和的回道:“要不,我陪着你一起去?” “哦,不了。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刘协说完,向皇上行礼告辞,跨出了显阳苑的大门。 走过东门,路过迎春殿时,刘协停顿了脚步。他仰望这座殿堂,听说母亲曾经将他生在了这里。他犹豫片刻,毅然举步而上,推门而入。这座殿堂早已没有人居住。曾经听丫鬟们说,半夜里经常听到王美人哀怨的弹唱声,后来,丫鬟们也搬出了迎春殿。日后,这迎春殿就成了一座空宅。 一位宫里的年轻侍女,见刘协呆呆的望着迎春殿,上前神秘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小皇子,还是远离这迎春殿为好。” 刘协一脸狐疑的看着侍女,又看看因常年失修笼罩着一层晦暗之气的迎春殿。侍女上前用手半遮着嘴巴,小声说道:“小皇子,这里面曾经死了一位娘娘,叫王美人。据说是毒死的,死的时候,七窍流黑血.....流了一地......” 刘协不屑一顾的瞪着那位侍女,道:“那王美人是我母后,请你以后别在宫里嚼舌头了,本王就出生在这迎春殿......”那侍女显然是新来的,不清楚王美人与刘协的关系。见刘协稚嫩的脸上有了愠色,吓得跪下掌自己的脸:“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见皇子想要走入迎春殿,出于好意告诉小皇子,可哪知......还请小皇子恕罪。” 刘协没再搭理那位年轻丫鬟,径直走向了迎春殿。 迎春殿的红漆木门被一只大锁拴住了,铁链缠绕着几层,一层生锈裹住了大锁。刘协转身问那位丫鬟:“你可有钥匙打开这门?” “回皇子,奴婢没有钥匙。”刘协见丫鬟回答时神色慌张,似有隐瞒,便脸色不悦道:“你肯定有,还不快快交给我,否则的话,我就用石头砸门了。” “万万不可,小皇子。这迎春殿里,有厉鬼住在里面,小皇子还是听奴婢一句话,千万不要进去啊。”丫鬟显然有些急了。 “好,你不给我钥匙,我这就去砸门了。”刘协说完,从路旁捡起一块大石头,便向着那锁链砸去。 小丫鬟见这般情况,也慌了起来,慌张的说道:“皇子别砸门了,这钥匙我给您就是了,只是,您千万别让何太后知道了......否者奴婢的小命就没有了。”说完,抖索的从腰间拿出了一串钥匙。 刘协一把抢过了钥匙,试了几把钥匙后,最终将缠绕在锁头上铁链层层解开。 沉重的红漆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股强烈的潮湿霉味袭来。因是许久没有人居住的原因了吧,红漆有些斑驳,轻轻碰触,红木屑掉了一地。没有了灯火的迎春殿,死气沉沉,阴风阵阵。刘协跨过门槛,走入殿堂。 他环顾着堂房周围,一盏青铜鱼雁灯孤零零的斜立一角,没有了灯油的滋润,显得晦暗无泽,蛛网缠绕。黄色缎褥还是依旧摆放在紫檀床榻上。只是,长时间关在屋子里不通风,散发阵阵的潮湿霉味。 刘协走近床榻,斜靠在了被褥上。此刻,他仿佛闻到了母亲王美人的芬芳气息,虽然,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他就这样头枕在黄色被褥上,想象着昔日母亲与丫鬟们,莺莺燕燕,百媚千娇的嬉戏穿梭在这殿堂里,母亲的笑容,母亲的婀娜,.....这一切,刘协似曾相识。或许,这是他长期思念的缘故。 另一角落,摆放着一架织布机。刘协上前,轻掸织布机上厚厚的尘土,这上面留有母亲多少的汗水啊。他似乎看见母亲瘦小的身影,坐在织布机前不停的织着他幼儿时穿的衣衫。祖母曾经告诉过他,母亲死后,他的婴孩时期的衣衫,穿到三岁还有多余的.......想着这些,刘协此时有些哽咽了...... 母亲最喜欢的美人榻上,一面铜镜依然摆放在上。刘协起身,拿起了铜镜,由于长时间没人擦拭,铜镜显得有些锈蚀,背面的龙凤纹却依旧栩栩如生。听祖母说过,这面铜镜是母亲陪嫁带过来的。手中拿着这面铜镜,刘协隐约看到了母亲静坐窗棂前,对镜描妆容的情景。他情不自禁的低低的喊了声“母亲。” 铜镜镜面,已经没有昔日那么的光滑透亮了,照见的脸庞也显得模糊不清。刘协对镜照了照,镜面显然因常年不用,影像模糊不清。他猛然感觉铜镜里,有一抹白色一闪而过。他猛地回头看,铜镜对着位置,应当照射到的是母亲的紫檀床榻。可是,那里并未有什么动静。 刘协自嘲的笑了笑,放下了铜镜,走至床榻前。 这一刻,他的脸上现出了惊愕的神情。床榻上居然多出了一副绢布画。他猛然意识到,有人在这里。刚才床榻上唯有一床被褥,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却分明多了一幅画。 刘协本能的高声问了一句:“谁在这里?请问是谁在这迎春殿里?” 大殿里没有任何声息,唯有他自己的声音,回旋在殿堂里。 他拿起了那副绢布画。画布是丝绸织的,画面上一位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围着肚兜,酣睡在一片巨大的莲叶上。婴孩胖嘟嘟的身子,伸展着藕段一般的双臂。旁边还有一行清秀的隶书写成的题字:莲叶戏婴图,署名王荣。 刘协一下子哭泣起来,他啪的一声,跪倒在床榻前,抽泣的说道:“母后,如果真的是您,您就现身看看孩儿吧,孩儿想您了......这幅画里的小孩,应当就是我吧.......您在哪里?” 殿堂里依然鸦雀无声,刘协将脸埋在被褥里,不停的抽泣着。 “协儿,你怎么在这里?”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刘协回头看去,是伏寿。 “寿儿,这幅画是不是你放在床上的?”刘协迫不及待起身问道。 “没有啊,我正要去找你,恰好路过迎春殿,听到里面有声音,一位丫鬟跟我说小皇子在里面,我就进来了。”伏寿脸蛋涨的通红,认真的说着。 刘协呐呐自语:“这就奇怪了,刚才床上明明没有画的,怎么一转眼就多了这幅画呢?” 伏寿走上前,从床上拿起了那幅画,表情诧异:“这画的婴孩好像你啊,王荣是谁?王荣该不是那位王娘娘吧,协儿,这幅画是您母亲画的啊!” 伏寿吃惊的瞪着双眼。 “是母后画的,母后显灵了,寿儿,我进来的时候,床上还没有这幅画,可是一转身,就看见这幅画了。” 刘协说完,向着床榻叩拜了三次,道:“母后,孩儿刘协在此有礼了,还请母后现身,与孩儿说说话......” 伏寿见刘协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也有些于心不忍。 大殿上,依然寂静无声。 伏寿见状,陪着刘协一起跪在了床榻前,声色柔和的说道:“王娘娘,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请现身一下,协儿打出世后就没看见过。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如今,祖母也驾鹤而去了,协儿更是孤苦无依了,他日夜思念着您。” 大殿里依然鸦雀无声。一只误闯入的小麻雀,惊魂未定的发出啾啾声,站立在房梁上,不一会又振翅冲出了迎春殿。 刘协呆呆的跪在地上,伏寿眼神期盼的看着床榻。 两人就这样,跪在床榻前,期盼着奇迹发生。 一阵风过,殿堂里隐约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这分明是一位女子的哀怨哭泣。时高时低。伏寿打了个寒颤,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刘协身旁挪了挪。 第四十二回 将军之死 她看了看身旁的刘协,显然,刘协也听到了哭声,他跪直了身子。 那低泣声,时有时无,缭绕在殿堂里,显得有些诡异与阴森。伏寿感觉到了一丝害怕,她拉起刘协的手:“协儿,咱们还是走吧,天色就要黑了.......” 刘协执拗的甩脱了伏寿的手,始终跪在那儿:“不,我要等母后开口说话,寿姐姐,您先走吧.......” 伏寿也是无可奈何,她轻声的叹了口气,怜爱的看着小皇子,只能又跪在了刘协身旁。 似有一阵阴风穿堂而过,床榻帷帐后面,似有一白色人影一晃而过,刘协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个箭步上去,撩起帷帐,口中叫着:“母亲.....是您母亲。” 可是,帷帐后面空空如也。唯有紫色的帷帐上面灰尘,洒了刘协一脸。一只褐色大蜘蛛跌落在了地上,毛茸茸的四肢本能的防御着,刘协吓得后退了几步。蜘蛛落荒而逃,不一会钻进了床底下。刘协定了定神,他有些失望,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了下来。他抹了抹眼泪,再睁眼时惊奇的发现,刚才还放在床榻上的那幅画,此时消失了。 “母后,您把画拿走了?您有什么委屈,可以告诉孩儿吗?让孩儿为您做主。”刘协向着空气大声说道。 伏寿也注意到了,刚才她亲手放在床榻上的那副“莲叶戏婴图”,已经不知去向,犹如人间蒸发。她一阵鸡皮疙瘩,浑身冷的直打颤。 “协儿,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你的母后可能不想被人打扰,咱们就让她一人静静的待着吧。”伏寿说完,拉起了刘协的手。 红漆木门嘎吱的被再次推开,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是何太后。刘协有些吃惊。何太后站在迎春殿外,并没有进来,身旁还有刚才那位小丫鬟。小丫鬟见刘协瞪着她,便低下头往何太后身后挪去。 “回太皇太后,出于好奇,本王想打开这迎春殿看看,本王听说我小时候就出生在这迎春殿里,母亲也是死在了这迎春殿里,可有此事?”刘协觉得,既然何太后也来了,正好问个明理。 何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跨进了迎春殿。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迎春殿,哀家也有几年未曾进来了,听说里面闹鬼,也好,哀家今日也来看看,闹的是什么鬼。” 何太皇太后一脸不屑的四处张望着,继续说道:“协儿,你的确出生在这里,你的母亲王美人,也是死在了这间屋子里,她是生了你以后因病而死的。” “那你为何下令要封死这迎春殿,不让任何人进去呢?”刘协抢着问道。 “据说这王美人死的时候,冤孽太重,魂魄不愿离开这迎春殿,晚上出来害人,宫里许多人都看见了。所以,哀家才命人封锁了这座宫殿的。协儿,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何太皇太后似有委屈似的,叹了一口气。 伏寿低低的说道:“据说,王娘娘是被鸠毒毒死的......” 何太皇太后听到鸠毒二字,脸庞抽搐了一下。她眼神里闪出一丝阴冷,冷冷的看着这对金童玉女,口中迸出了几个字:“以后,没有哀家的命令,谁也不许打开这迎春殿。” 她又转向刘协,脸色沉重的说道:“陈留王,如今国难当头,你却有闲心来这鬼屋探奇,这董卓已经在赶往洛阳的路上了,你我都将逃脱不了这场灾难。” 何太皇太后刚把话说完,殿里又隐隐传来了一个女子哀怨哭声。这哭声断断续续,凄凉无比。何太皇太后惊恐的大声嚷道:“是谁在哭?还不快快出来,别在这装神弄鬼的.......” 那哭声突然断了。接着又传来一阵凄厉的笑声,这笑声让何太后毛骨悚然,她惊恐的向大门走去。 “你这杀人女巫,还我命来,哈哈......你的死期不远了,哈哈.....”那笑声中夹杂着哭泣,一声声的泣述着:“协儿,这就是害死你母亲的女人,就是这女人......协儿.......”声音回旋在殿堂里,刘协仔细的辨别着声音的来源,可是这声音就像来自一个空灵世界。 何太皇太后大声嚷道:“快来人呀,屋里有人,有刺客啊,赶紧来人啊........”她边叫嚣着,边夺门而逃,与匆忙进来的李英撞了个满怀:“小英子,还不赶紧抓妖啊,这屋里有妖怪啊.......” 李英将何太后稳定了,口中说道:“奴才早前就跟太后您说过了,这迎春殿进不得,里面不干净,可您偏不信。”说完,看着茫然的刘协,还有伏寿说道:“二皇子,伏小姐,这下可知道厉害了吧。还不赶紧锁上大门赶紧走啊。” “烧了那迎春殿,李英,命人烧了那迎春殿。”此刻,刚才殿堂内阴冷的笑声久久地盘旋在何太后的脑海里,令她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好,我命人烧了那宫殿.....”李英口中答应着。 刘协急了,赶紧说道:“李公公,千万不能烧这个屋子,这是母亲住过的地方,也是本王出生之地,怎么能烧了呢?” “小皇子,这迎春殿里的确藏有妖孽,此殿不能久留宫里啊。”说完,就扶着何太皇太后,惊魂未定的向寝宫走去。 这一晚,何太皇太后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彻夜不眠。迎春殿里那女鬼的阴冷笑声,让她再次想起了当年鸠毒死王美人时的情景,王美人痛苦的表情,身子在地上扭曲打滚,临死前也是这般凄厉的冷笑。何太后彻底失眠了。 铜镜前却惊现一夜白头,何太皇太后无奈的将铜镜合上。就听得屋外李英神色慌张的进来了:“太后早安!张让等有急事禀报....”何太后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早前来禀报,一定不会有好事。 “这么早,又是什么事情啊?最近哀家老感觉......”还未等何太后说完,只见张让,段奎等四位常侍一上来,就扑通跪倒了“太皇太后,何大将军死了。” 何太后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呐呐自语道:“我家兄长,何人所为?何人所为?” 段奎接着说道:“是张让手下的一位中黄门干的,这不,微臣将何将军的首级也带来了。”说完,将一个白色的布袋子递给了何太后。 何太后哪敢打开看啊,就命令李英前去查看。李英战战兢兢的打开了袋子,只瞄了一眼,就闭上眼睛说道:“太后,的确是何将军.....” 何太后彻底的崩溃了。她一下子瘫软在榻上,欲哭无泪。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此刻,她有些六神无主,口中木纳的自语:“我的兄长,你怎么就这样走了,这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办.......”。 何太后心里明白,兄长的死,意味着她前方的路也将走不长久。 张让与段奎沉默无语,两人相视而笑,眼里都闪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得意。张让看了看泣不成声的何太后,起身道:“太后节哀顺变吧,如今不是哭的时候了,前方已经来信说,董卓部队十万已经逼近洛阳城了,何将军之死,老臣看法,袁绍也不会善罢甘休。你我早晚都是瓮中之鳖了。” 何太皇太后抽搐着脸,脸色苍白的可怕。她想到连日来宫里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个缠绕了好几日的南北宫火光冲天的梦,王美人七窍流血前来复仇的梦。何太后感觉心头一阵紧缩,她拍了拍心跳不已的胸口,无奈的说道:“这该来的,还是来了。宫里看来就要不太平了,你们可不能撇下哀家不管啊。”何太后说这话时,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奈。此时,关于何将军的死讯,也只能是顺应天道了。 “张大人,你到是说说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何太后看着张让,眼神咄咄逼人,语无伦次。 张让叹了口气,道:“太皇太后,老臣一生视效忠朝廷为己任,老臣对得起天下。如今,老臣时日也不多了,太后,您赶紧和皇上拿着玉玺从复道逃生吧。” 何太皇太后有些迟疑的看着那个装着何进人头的布袋子。她想走,还是停住了脚步,鼓足勇气上前往布袋子里看了一眼,泪水刹那从她的脸颊滚落了下来。她开始抽泣起来,看着兄长的人头,毫无血色的半闭着眼,她呐呐说道:“哥哥啊,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咱们以前在南阳卖猪肉.......” 何太后接过了李英递过来的帕子,抹了眼泪,命人将何进的首级收敛,并嘱托下人一定要尸首合一的厚葬何大将军。 说完,便径直去了长乐宫里收拾值钱的细软去了。黑八哥好像也看到了何太后的沮丧,站在架子上扑腾着翅膀叫道:“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何太后瞪着八哥鸟,没好气的说道:“都要大祸临头了,还什么吉祥......”李英见何太后魂不守舍,倒也体贴:“太后别忘记带上玉玺。” 何太后连连点头,感激的看着李英:“还是小英子你最体贴哀家了......”话音未完,就听外面有人高喊:“袁绍带兵杀进宫啦.....”李英一听,急中生智道:“娘娘,我送您去复道,拿着包裹赶紧跟我逃命。”说完,拉着何太后的手向着内屋一处角落走去。 第四十三回 主仆一场 李英将角落里的一张屏风挪走,屏风后面出现了一扇低矮木门。迅速的打开木门,李英将何太后推至木门里,又将包裹塞到了何太后手中,然后恭敬的下跪道:“太皇太后,奴才不才,奴才恐日后不能再服侍您了,咱们主仆一场,如今也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您赶紧走吧,再不走袁兵就来了。” 何太后早已是泣不成声,她佝偻着身子呜咽着:“小英子,跟我一起走吧,哀家也不能丢下你不管啊。” “太后,您快走吧,记得玉玺在包裹里,小英子最后给您磕头了。”说完,将太后猛地推入复道,将木门关上。然后再次,恭敬地向着木门磕了三个响头。 刚站起身来,就听得“砰砰”一声巨响,长乐宫的大门被兵丁们撞开了,袁绍手下的将士们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一位年轻兵丁见李英,便嚷道:“又是一位没长胡子的,杀了你。”年轻兵丁举起了长剑,正欲刺向李英,袁绍上前道:“且慢。” 袁绍环顾了长乐宫四周,看着李英问道:“何太后去了哪里?” 李英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站起身走到八哥身旁,慢条斯理的喂着八哥鸟,说道:“恐怕你们再也见不到太后咯。” 八哥吃了李英给的食物,便也欢腾起来:“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哼,看你还能逞强多久?你们这些宦官常侍,为虎作伥,吃软怕硬,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天下百姓们早就想清君侧,除宦官,本官今日只是替天行道来了。”袁绍的话音还未落,那位年轻兵丁便一个箭步上前,口中说道:“少跟这些废人理论。”说完,就将李英的人头砍了下来。 将士们将长乐宫翻了个底朝天,未见到任何人。那位年轻兵丁高声叫道:“咱们现在就去宫里搜,兄弟们,凡是没长胡子的一律格杀勿论。先去搜寻张让,段奎这批老家伙,他们作恶多端,今天到了清算的时候了,千万别让他们给逃跑了。” 袁绍点了点头,用赞赏的眼光看着那位兵丁。 《墨子。号令》曰:守宫三杂,外环隅为之楼,内环为楼,楼入葆宫丈五尺,为复道。另有《史记孝武本纪》中记载:明堂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宫垣为复道。 话说何太后被李英推入了复道后,便如惊弓之鸟般的往前跑。这复道犹如迷宫,因平时没人进入,显得有些讳莫如深,地面的青砖也因长年失修,残碎了一地。当年修造着复道时遗留下的土渣,还是留在了里面并未被清除出去,何太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逃命。手里紧紧的拽着包袱。一个养尊处优的年过半百的女人,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折腾,复道幽深昏暗,前方不知能到达何地? 总感觉有某种异类紧紧的跟着何太后。何太后惊恐至极,慌乱中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鲜血顿时从膝盖,手臂处汩汩的流出。何太后失望的坐在了乱石堆上,想到昔日的荣华,如今的落魄,眼泪不由自主的淌下。 她声嘶竭力的叫喊着:“小英子,小英子,辨儿....皇上.....你们人呢?” 复道里只有她的回音。她颤颤巍巍的站立起来,一阵晕眩,但是本能的求生欲望,使得她唯有继续向前走。她一边抽泣着,一边喘着大气行进着,走至一处残垣断壁处,眼前顿时亮堂了起来。何太后感觉来了希望。她努力的向着亮光处走去,口中又发出了昔日呼风唤雨的声音:“来人,快给我来人,哀家在此,你们没人听见吗?” 一切还只是她自己的回音。她爬上了一处高地,定了定神向四周围看去,顿时让她吓得不知所措。周围一片火海,火光冲天,伴随着士兵们的兵矛相戈的利刃声,这场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想起来了,对,南宫北宫,火光一片,自己置身在火海中,这样的场景在每晚的噩梦里出现过。 何太后惊得冷汗一身,口中呐呐自语道:“这是梦,只是梦......” 她竭力地镇定着自己。耳畔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幽怨声音:“哈哈,报应.....报应啊......你也有今日.....” “你是谁?你是谁,来人啊!”何太后瘫软在地,她惊恐的双眼,张望着四周。可是没人回应她,唯有不远处的火光,发出刺眼的红色,烟雾也开始慢慢的弥散开来,她一阵阵猛烈的咳嗽。 她也看到一些将士们,手中拿着刀剑,长矛向自己冲过来,她想起了之前一位望气者预言,南宫北宫将会有血光之灾。猛然间,她听见从复道的另外一边有人走了过来,她回头看去。是熟悉的身影,何太后定睛望去,是张让何段奎,身旁还有皇上和刘协。只是皇上和刘协身旁有两位张让的部下,紧贴着两位皇子,不让他们跃出一步。 她一阵欣喜,心头踏实了许多:“张大人,段大人,总算看到你们了,皇上,协儿,你们也在此,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她原本以为张让会扶持着她还有皇上,带领着他们一起从复道另外一端逃走,可是,张让的态度,让何太后活了这么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 张让冷漠的说道:“太皇太后,您就好之为之,自己凤体多多保重吧,老臣还要护着皇上远走宫外,您一个妇道人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还是不拖累太后了,您还是自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保命吧。” 说完,手一挥就走自己的路了。 “母后,母后,张大人,您不能撇下母后不管吧。”刘辩见到了母亲,他焦急的看着张让。 和张让一起的段奎忽然说道:“皇上,此刻已是兵荒马乱,这宫里到处是袁贼的兵将们,我们能否逃出生天还是个问题呢,再带上一个老妇,那只能是自寻死路。您身为皇上,我等老臣责任在身,愿与皇上出生入死啊。” 段奎说完,就见那两位部下用宽大的身子,将皇上和刘协与何太后分割开了。口中说道:“张大人,段大人,外面袁兵就要过来,咱们赶紧走吧,别再和这女人理论了” 第四十四回 复道蝙蝠 何太后一阵恼怒,同时一阵悲凉袭来。她忽然哈哈哈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让所有的人不寒而栗。她口中呐呐自语,流着泪继续笑说:“哈哈哈哈,怎么哀家变成这女人了呢?张大人,段大人,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之人,忘记哀家在宫里是如何待见你们的了吗?” 刘辩厉声说道:“张大人,带上太皇太后咱们一起走吧。”刘辩的声音虽有帝皇之气,却无帝皇之威,眼神有些祈求。张让斜眼看了一下刘辩,不温不火的道:“皇上,如今你和皇子协唯有跟着我走,才有可能不落入贼寇之手。什么都别说了,太皇太后,您自己多多保重,老臣带着皇上先走了,恕老臣不义之罪。”张让向何太后扣了头,两名士兵挟持着刘辩和刘协两兄弟朝着复道亮光之处走去。 何太后望着儿子回眸时无助的眼神,这一刻,她直的感觉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她已没有了力挽狂澜之力,她眼前出现幻觉,许许多多淌着鲜血的脸,朝她袭来。王美人披头散发,七窍流淌着黑血向她猛扑过来,灵帝面目狰狞的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着走,董太后变身成了一头灰白长发的女恶魔,手中的龙头拐杖,成了一把利刃,直接刺向了何太后。何太后变得疯癫了,她抱着头躲在角落里,口中叫嚷道:“哀家知错了,都是哀家的错,你们饶了我吧。” 几只蝙蝠“吱吱吱”的在幽暗的复道里盘旋而来,它们嗅到了生人的气味,贪婪的张着满嘴利牙,昏暗中瞪着绿莹莹的眼睛,搜寻着人类的新鲜血液。其中有一只最大的褐色蝙蝠,停在了断垣一角,倒挂着张牙舞爪的看着眼前这位疯癫的女人。何太后吓得瑟瑟发抖,尽量不去看这蝙蝠。大蝙蝠张开了满口锋利牙齿,诡异的叫了几声,便扑腾的翅膀俯冲而下,牢牢地扒在了何太后的脖颈处,对准了她的一根大动脉张开了满嘴厉牙,吸吮着何太后的血。何太后惊恐的用衣袖挥舞着,想赶走脖颈处的那只大蝙蝠,那蝙蝠就像一只吸铁石般牢牢的吸附在了何太后的头颈,何太后哭喊着,恐惧到了极点。她蹒跚的站立起来,惶恐的看着四周,那黑蝙蝠意犹未尽,猛然又仰头叫了一声,霎时,复道内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黑压压的数以万计的黑色蝙蝠,不知从哪里席卷而来,它们似乎受到了头领的召唤一般,疯狂的齐刷刷的冲向何太后。 不一会,何太后的全身都被这种巨大的黑蝙蝠包裹着,她狂叫着,挥舞着双手,却无人应答。她的头上,脸上盘踞着一只只黑蝙蝠,其中一只将她的眼珠叼了出来,后面拖着长长的血丝,另一只一口抢了眼珠子,那只珠子被分裂成了两半,另几只在她的头皮上大口的吸血,不一会鲜血便汩汩的头顶上冒了出来,整只头颅早已分不清五官,只是一颗血淋淋的圆球。何太后早已经没有了声息,她倒在了地上,任凭这些恶灵吞噬着她,吸干她。 忽然,她大笑起来。这笑声是她人生最后的发泄,一只蝙蝠瞅准了时机,猛然冲进了她的口中,咬住了她的咽喉不放,一股殷红的鲜血喷了出来,她的诡异笑声也戛然而止。瞪着惊恐的双眼,眼窝黑洞洞的,口角往外流淌着鲜血,在她生命最后时刻听到的还是这样的声音:“报应,报应啊......”。 不一会儿,何太后只剩下了一具干枯的尸骨。吸饱血的蝙蝠们,拍拍翅膀,从此便神秘的消失在了暗夜里。 此时此刻,宫里火光一片,马嘶声,求饶声,兵刃相交声,火烧宫苑的嗤嗤声交织在了一起。张让段奎仗着对皇宫里的熟悉,挟持着皇上和皇子协,抄着一条不为人知的复道,来到了宫墙外一处菜地旁,张让忽然向刘辩行了礼,老泪纵横道:“皇上,恕老臣不忠不孝之罪,让皇上龙体受罪跟着老臣奔命于此。也非老臣无情无义于太后生死不顾,天下已大乱,如今是四面楚歌,袁贼,董贼都已经占据了京师,你我都已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了。”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皇子刘协,说道:“张大人要将皇上挟持去哪儿啊?” 张让听了,面色不悦道:“陈留王言重了,老臣纵有狼虎之胆,岂敢挟持皇上?老臣对朝廷的忠贞不二是有目共睹的,如今,皇上的安危也就是臣等的安危,誓与皇上,朝廷共生死。” 段奎也应声道:“誓与皇上共生死,与朝廷共存亡。”。 刘协笑道:“张大人,那您说,如今我们又该何去何从?我们已经离开了朝廷,皇上的安危危如累卵,而且我们手无寸铁,又无车马,更无食物果腹,仅靠两位兵将,我们这样又能行走多时?” 刘辩长年在宫里,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奔走时已是疲累不堪,此时到了宫外,寒风吹过,更觉心力交瘁,他气喘吁吁的说道:“朕,恐怕不能再行走了。张大人,你们赶紧为朕寻找一辆马车,否则,朕有可能就抛尸在这荒郊野外了。” 张让点了点头,道:“诺,陛下,臣这就去看看。” 不远处,刘协听到了马嘶声将近,他放眼望去,见一人正策马扬鞭的赶了过来,便说道:“有人过来了。” 只见那人,看见了张让刘辩等人,便放慢了速度。到了刘辩这里,立马下马叩拜道:“臣闵汶在此接驾皇上,臣一路寻觅皇上至此,总算找到皇上了。宫里已全面封锁,皇上不能再回宫了,让臣为皇上杀出一条血路吧。” “闵大人,是您。”刘协认出了眼前这位身材略微肥胖的闵汶。 “陈留王,您也在此?您还记得微臣不成?微臣可是一直惦记着您啊。微臣曾经因贪污了朝廷的米粮,差点受到灵帝的惩罚,当时年少的您,挺身而出为微臣说话,先帝才宽恕了我,让微臣得以留在了朝廷,继续效忠朝廷。”闵汶的盔甲战衣,破旧不堪,一脸的疲累和尘土,但却一脸的忠贞。他想起了几年前灵帝在位时发生的事情。他因为贪污了朝廷的米粮而受到了朝廷的惩罚。幸好有陈留王护着他。如今,他认为是时候报答这位年少的刘协了。 刘协猛然想起了这件事,笑道:“区区小事,闵大人还记在心上?”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微臣的做人原则。话不多说了,请皇上,陈留王速速骑上老臣的战马,微臣将牵着马儿带皇上离开此地。”闵汶跪在地,没有抬头。 刘协默默地点了点头,有些哽咽。 他看了一眼身旁已是疲惫不堪的刘辩,刘辩点头默许。 第四十五回 山野空谷 闵汶怒目瞪着张让,段奎两人,张让自知这次躲不过劫数了,便瘫软在地,道:“闵大人,你我无冤无仇,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还请闵大人高抬贵手。”说完,连着扣了几个响头。 闵汶手中握紧了长剑,道:“张大人,即便我闵汶放过了你,可是袁绍,董卓西凉部队可不会放过你啊,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袁绍带领上万兵马正在找你们呢?凡是宫里面没长胡子的都一律格杀勿论。谁让你们以前狐假虎威,横行霸道,不可一世?” 张让听了,整个人愣在了那里。他看了看战马上的皇上,又看了看身旁的段奎。段奎点了点头,这个点头,唯有张让心里最为明白,此时他的想法与段奎是不谋而合心照不宣的。见段奎留下老泪,张让跪倒在刘辩面前,道:“皇上,老臣恐日后不能再辅佐皇上治理朝纲了,臣等恳请皇上带着老臣前往黄河边,臣等愿与滔滔黄河共生死。”说完,张让,段奎俩人相拥痛哭。 刘辩道:“张大人,这又何苦呢?还是跟着朕先躲过这一劫再说吧。” “不,皇上,臣等知道时日不多了,与其让臣等死在了袁贼手上,还不如成全了老臣,让老臣死在黄河水里,老臣也就死而无憾了。”张让一字一句,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段奎跪着,不发一言。 刘辩下了马,叹了口气,扶起了张让,道:“好吧,张大人,就依你的想法吧。”说完,对身旁的闵汶问道:“闵大人,前方还有多远可以到达黄河岸边?” 闵汶道:“前方不远处,小平津就是靠着黄河了。大约一个时辰。” “好吧,咱们走吧,张大人,段大人,这战马你们骑吧,朕跟着走就是了。” “不,这万万使不得,这是给皇上的座驾,还是皇上您骑着吧,这也是臣等最后一次侍奉皇上,跟着皇上了。”张让,段奎说完,起身向闵汶鞠了一躬,道:“还请闵大人引路。” 闵汶牵着那匹马,刘辩还是坐回了马背上,一行人,向北而行,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各怀着心事,唯有马蹄声,踢踢踏踏,纷纷扰扰....... 张让年事已高,总要走走停停,只是这次他步伐倒是坚定。似乎铁定了投奔黄河的念头。闵汶熟悉路,一路领着他们向小平津方向行去。 不到一个时辰,有黄河湍流的声音入耳。走到一处小山坡,只见脚下的黄河之水奔腾而过,溅起的浪花打湿了所有人的衣衫。马儿也受了惊吓,止步不前,猛地抬起前腿长嘶一声。 张让看了看脚下湍流的黄色的黄河水,段奎先在刘辩面前跪下了,紧接着张让也跪倒在刘辩面前:“皇上,臣等该走了,臣等宁愿做黄河水下魂,也不做袁贼刀下鬼。皇上日后只有自重了,告辞了。” 刘辩想要上前制止,但却见张让快速的拉起了段奎的手,两人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刘辩和刘协两兄弟之后,就双双跳入了滔滔的黄河之中。 …….. “张大人.....段大人......”刘辩大声呼唤着,天地间唯有黄河水的湍湍之声,崩腾不惜,不绝于耳。 刘辩怔怔地站在那儿,刚才的一幕,还未让他反应过来。 刘协上前安慰道:“皇上,咱们还是赶路要紧。这黄河也许是张大人段大人最好的归宿了。” 闵汶也顺着说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陈留王说的有理,咱们赶紧走吧。”闵汶说完,拉着马儿让刘辩上了马,刘协依然坐在刘辩的身后。 看了看天色,闵汶道:“皇上,天色已晚,咱们暂且在小平津住宿一晚,您看如何?” “不,闵大人,朕想要连夜赶回京城,爱妾唐姬尚生死未卜,朕放不下心啊。”刘辩眼里闪出了一丝焦虑。出宫的时候,匆忙奔命,却将唐姬留在了宫里。 刘辩问身后的刘协:“贤弟,朕扔下唐姬一人在宫里,心里真有万般不舍,不知她现在如何?” 刘协虽未成年,但却能理解哥哥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宽慰道:“哥哥莫要担心,依小弟看法,唐姬贵为大汉贵妃,袁绍部队再怎么大胆,也不敢侵犯娘娘的。” 刘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夜幕笼罩着大地,刘协双手围拢着刘辩的背部坐在马背上,两兄弟从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与生俱来的亲情,在这个乱世中将他们却拉的更为紧密。 闵汶只顾着赶路,他是一位耿直的人。皇上要求连夜赶回宫里,他不敢怠慢。月朗星稀的深秋八月已有了丝丝凉意。闵汶将身上的唯一一件破披肩给了刘辩:“皇上,披上吧,晚上凉。” “给陈留王穿吧,我身子胖,耐寒。”刘辩回头看了看刘协,见弟弟瘦弱的身姿已经匍匐在自己的背上睡着了。 “贤弟可要抓紧了,睡过了掉下马背可不得了啊。”刘辩提醒了下。 “哥,我没睡呢,只是第一次感觉哥哥的背好宽阔啊。”刘协毕竟年幼,有些调皮的说道。 刘辩笑了笑道:“朕还是喜欢你称呼朕为哥哥,原来贤弟装睡呢,要不,就陪朕说说话吧。你看,今晚多好的月光啊。” “哥,聊些什么呢?”刘协一颠一颤的将头贴在刘辩的背部。这样的时光,与其说是逃难,不如说是一种享受,至少,年仅九岁的刘协,此刻很享受这个唯有哥俩的月夜。 “唐姬是个好女孩,可惜朕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让她跟着朕担惊受怕的,朕,觉得对不起她。”刘辩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给了刘协听。 “哥哥生在乱世,又能如何。贤弟认为,只要哥哥安然无恙,唐姬便会满足了。哥哥也无需太过自责自己。”刘协说道。 “朕,哦,不对,还是称呼哥吧,哥就是担心,日后再也不能和唐姬日夜厮守了。如果哪一天,哥不在人世了,贤弟要替哥哥照顾好唐妃啊,她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孩。”刘辩幽幽的说道。 “哥,你还未到弱冠少年,怎会说自己不在人世?大汉可不能一日无君。你常说想有高祖之雄风,哥,贤弟给你唱这首《大风歌》吧。” 刘协说着,便亮开嗓子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此时,夜静的出奇,白天的战乱与喧嚣沉淀了下来。空山中,唯有一少年,稚嫩的声音唱着他们先祖留下的《大风歌》。 这韵律感染了马背上的刘辩,还有牵着缰绳的闵汶。他们也和着刘协的音调,唱起了这首《大风歌》。 唱着唱着,刘辩停了声,哀叹了声:“唉,没想到我堂堂一国之君,竟沦落到奔命荒野的境地。想起先祖刘邦,武帝,朕还有何颜面回宫” 此时,闵汶说话了:“皇上,让老臣带您回宫里,重振君威,扬我汉旗,老臣闵汶愿终生伺候皇上。” 刘辩点点头,感激的说道:“患难见真情,这句话还真有道理,普通人如此,皇上也不过如此,朕此时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对朝廷忠贞不二的人。闵大人,朕以前一直没有重用你,却让那些贪生怕死者主宰了朝廷。” 闵汶连忙说:“皇上莫说此话,老臣没有什么才能要让皇上重用我,老臣只知道效忠朝廷,效忠皇上乃老臣的职责。”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了。一路的舟车劳累加上胆颤心惊的疲累,刘辩和刘协两兄弟很快便在马背上睡着了。 俩兄弟紧紧的依偎在马背上,这情景让山野空谷,月儿林梢,飞禽走兽也为之动容。因为,不久他们即将阴阳两隔,这是后话。 第四十六回 逆我者死 闵汶一心想趁着夜色,赶紧带皇上潜回宫里,便日夜星辰的赶路,全然不顾自己疲累不堪。黄河水声渐渐的淡出了耳膜,不远处有了光亮。闵汶知道,那是洛阳城。隐约的火光,应该是南北宫的大火尚未熄灭。 闵汶心头不由得一紧,他不知道宫里如何,袁绍的部队是否还在宫里。他回头看了看皇上和陈留王,心有不舍。这两位大汉的天子,如今跟着自己,一路餐风露宿,小哥两紧紧的拥在一起。皇上的龙袍,也因一路的劳顿有些破败不堪。闵汶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月色中,前方似有一支人马,正向自己急速而来。听马蹄声,便知道人数众多。闵汶叫了声:“不好了。”便连忙唤醒马背上的刘辩。 刘辩还在睡梦里,猛地被闵汶推醒。还没明白什么事情,就见一队人马,围在了自己的身旁。为首的人,气势凶恶,膀大腰圆,他的身后似有几千人马。他盯着刘辩,从头至脚的看了几遍,首先开口了:“想来,您就是当今皇上了。 董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他身旁的两位年轻点的,应该是他的手下,更是嘲笑的说道:“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原来皇上就是长这样的啊,哈哈哈” 另一位眼睛犹如绿豆般小的,也附和着笑道:“就这两个小屁孩,还是当今的天皇天子,让俺瞧瞧裤裆里那玩意长全了没?哈哈哈。” “放肆!你们岂敢对当今皇上如此的无理?”那位膀大腰圆的怒目瞪着两位跟随。而后单膝跪地在刘辩面前,行了重礼道:“在下董卓,乃西凉部队首领,在此拜见皇上。” 刘辩听到“董卓”二字,脸一下子煞白。结结巴巴的道:“免礼,免礼.....” 董卓起身,看了看闵汶,又看了看马背上的刘协,问道:“陛下怎会落到如此境地?究竟是何人所为,让咱董卓为皇上做主。”说完,拔出了腰间的剑。 刘辩自小从未见过这阵势,语无伦次,此刻,宫里发生的一切怎么都回忆不起了,他额头冒出了冷汗,越是心急,越是前言不搭后语。 董卓听了不耐烦了,心里暗想:就凭他这屌样,还是当今皇上,连话都说不完整......”正欲打断刘辩,刘协说话了。 刘协的声音,稚气未脱,却有着极其的慑服力。董卓不得不洗耳恭听。刘协娓娓道来:“这位军爷,陛下因一路受了惊吓,需要更多的休息,且让小王来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董卓吩咐了身旁的两位手下:“李傕,郭氾,你们两位也听好了。” 刘协不慢不快,不慌不乱,不卑不恭的说道:“董爷,袁绍带兵入宫,砍杀宦官常侍们,逼走太后,皇上不得已离宫流落到此,董爷如若您是仗义之人,先将皇上安全带回宫里,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董卓听了小刘协的一番话,心里佩服至极,这小娃娃比起他皇上哥哥强多了。表达清晰,遇事镇定,儒弱中有一股帝王之气。董卓恭敬的回道:“皇子协果然名不虚传,听说你的称呼为“董侯”,哈哈,都是咱老董家的人。” 刘协点点头,道:“自小由祖母董太后带大,宫里人都习惯称呼我为董侯。” “好,董侯,咱们有缘,咱家虽没什么学问,但看人还是一个准,皇子协年少有为,将会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啊。”董卓虽然性情粗猛,但是面对皇家人,自然恭维几分。 一旁一言不语的刘辩,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还请董公赶紧为朕护驾回宫,朕已经一夜未合眼了。” 董卓嘴上说“遵命”,可眼里却鄙夷的目光看着刘辩,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坐在马背上一摇一晃,紧闭着双眼。全然没有天子的威严。而坐在刘辩身后的刘协,却始终挺直着腰板,脸上虽疲惫,却始终不曾合眼,眼光坚定的望着前方。 董卓拉着缰绳,对着马背上二位兄弟说道:“有咱家在前面为二位皇子开路,你们就放心吧。”说完,跨上马背,向前方驶去。闵汶也二话没说,牵着马儿,跟随者董卓的部队向着不远处的皇宫走去。 进了宣平门,意味着已经入得洛阳城内。走过朱雀门,刘辩黯然失神。这对长年把守着皇家威严的祥瑞珍禽的雕塑,已被大火烧毁,朱红色的门廊焦黑一片。 推开烧成半截的宫门,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刘辩,刘协两兄弟目瞪口呆。士兵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空气中呛人的焦炭味弥散开来,让人剧烈的咳嗽起来。见皇上回来了,幸存的一些宫里的侍人,宦官们蜂拥而至,“扑通”跪倒在刘辩面前,失声痛哭:“皇上,您可回来啦......宫里都烧没了....烧没了呀.....” 刘辩没顾得上看他们一眼,径直往显阳苑冲去,口中嚷道:“爱妃,爱妃,唐姬你可好?爱妃.....” 刘辩出了宫后,未知唐姬的消息,回宫里已是物是人非,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顾不得一脸的疲累,刘辩走上显阳苑的台阶时,脚步止住了。一阵悠扬的琴韵袅袅而来,琴声时而委婉,时而高昂,时而低泣,刘辩听的入神了,忽然,琴声戛然而止,有女人伏琴而泣。刘辩猛地推开了显阳苑的沉重的红漆大门,一个箭步冲上去搂住了伏在琴上的唐姬:“爱妃,朕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 唐姬喜极而泣,再次见到了刘辩,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尽情的享受着被重新揽入夫婿的胸怀的幸福。她呐呐自语:“皇上,皇上,臣妾为皇上担心.....” “爱妃,朕回来了,咱们再也不分离了。” ....... “皇上,宫里....都被毁了....太皇太后,张大人等都不知去向。”唐姬说这话的时候,心也碎了。这短短的几天,宫里的大变数,让这位年仅14岁的新婚皇妃,不知所措。 “许多袁绍的兵丁冲进宫里,看到东西就砸,看到没长胡子的男人就杀死......我一直躲在床底下,才没被发现.....”唐姬继续说道。 时间仿佛凝固了。这一刻,这对年轻的天子夫妻经历了生离死别后,紧紧的相拥在一起,彼此贪婪的吸允着对方熟悉的气息。 唐姬抚摸着刘辨的脸颊,心疼的说道:“皇上一夜间瘦了许多。” “爱妃也是,脸色不太好,都是朕不好,让爱妃担惊受怕了。”刘辨深情的看着自己最爱慕的女子,就在两人卿卿我我之际,忽然,门被推开了,董卓首先垮了进来,他抹了把嘴巴,刚才不知吃了什么,嘴巴仍是意犹未尽的咀嚼着,发出啧啧声。他粗俗的举动、让唐姬吓得不轻。 董卓四处张望着,山野乡夫首次入的宫来,犹如刘姥姥入了大观园,什么都新奇。见着唐姬貌美如花,心里嘀咕着,就这傻皇帝,还挺有艳福的,这女人够漂亮的。 董卓身后跟进来的是李榷和郭氾。李榷贼眉鼠眼的到处打量着,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唐姬的身上。 见惯了乡村野妇,农家贫女,唐姬的温婉清丽独有气质,顿时让李榷,郭氾眼睛都直了。 李榷魂不守色的喃喃自语道:”仙女下凡啊,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貌美的女子。” 李榷直溜溜的眼神,恣意的在唐姬的身上扫荡。唐姬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便将身子躲在了刘辨的身后。 董卓见状,瞪了一眼李榷,道:“放肆,见了皇妃,还不赶紧行礼?没见过女人啊,真是的。” 李榷摸了摸头,匆匆的行了个礼,淫笑道:“见过漂亮的,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呵呵。” 刘辨正了正衣冠,道:“朕没有答应你们进来,为何不禀报,就冲了进来?” 郭氾眨巴着小眼睛,噗嗤笑出声来,道:“这宫里都要烧没了,哪儿还有侍卫啊?” 此时,刘辨才觉醒,自己早已经没有了皇上的实权,或者说皇上的称呼也只是个空壳。 他不由得黯然神伤。 董卓虽草根崛起,但从心底里对皇家还是有敬畏之心的。见刘辨满脸的不悦,便说道:“皇上,咱董卓虽粗人一枚,但心眼里却是对朝廷忠心不二的。这不,那日见洛阳城上空浓烟迷漫,知道大事不好,就带着部队赶过来了,路上听说太后和皇上流离宫外,更是心急火燎的往洛阳赶。半路遇到宫里的几位大臣,说:有诏退兵。我当时就来火了,退你娘的兵,咱反问那些自以为是的大臣,作为公卿大臣,你们让天子流落宫外,社稷不保,我日夜兼程赶了三百里的路来拯救天子,你们居然让我退兵,我操起了大刀,将那位挡路的大臣,砍了脑袋。” 董卓说的是眉飞色舞,一旁刘辨和唐姬听的是毛骨悚然。 刘辨镇定了下,道:“有劳董公了,如今社稷危难,国家动荡,我大汉子民危在旦夕,我一个区区小皇上何足挂齿,董公还是将兵力集中对付叛党为妙。” 董卓狂傲的笑道,忽然目露凶光:“逆我者,死。”。 第四十七回 孤独少年 太傅袁隗急匆匆的入殿来,见了刘辨下跪道“陛下,你可回宫了,张大人,段大人可好?他们可是伴着皇上一起出宫的呀! 刘辩垂下了头,道:“张大人和段大人等,已投了黄河了。” 袁隗听罢,仰头长叹:“老天啊,这是把大汉朝往死路上赶啊!”说吧,捶胸顿足。 董卓见状,说道:“现在危难时刻,缺的就是一位圣明明君,方能救国。”说完,看着呆若木鸡的刘辩。 袁隗道:“董公,此话怎讲?在你面前的,可是当今圣上啊!” 一旁的李傕插嘴不屑的道:“恐怕咱们董爷还没认可。” 董卓再次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傕,回头继续说道:“袁太傅,咱家还有事和你商量,请跟随我来。” 说完,董卓带着人马出了显阳苑。 袁隗不知何事,便也跟着出了殿堂。 此时,显阳苑里唯有刘辩和唐姬二人,刘辩本能的感知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他不由自主的将唐姬轻轻的揽入身边。 董卓见袁隗到了跟前,便主动开口:“袁太傅,咱也是直肚肠的人,咱就直说了吧。咱家想把当今的皇上废了,立小皇子刘协为天子。您看......。” 袁隗一听董卓想废了当今皇上,当场吓得面无血色。 镇定了下后结巴的说道:“董爷,这废立之事,不是儿戏,皇上乃真龙天子,废除皇上,那可是逆天行事啊,民心不服。” 董卓双目阴冷的看着袁隗,迸出一些话语;“讲大道理,咱家比不过你袁太傅,可是,如今这皇上就真能服民意不成?咱就是看不顺眼这位屁事不懂的皇上,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还期望能治理好国家。” “你身为皇上国师,却不能教诲皇上治国之道,看来,你为人师,也是枉然了。”董卓继续说道。 袁隗被董卓的这番话说的是哑口无言。他唯唯诺诺的继续说:“董公所言极是,老臣没能尽到为师表的责任,理应受到重惩,只是.....” 还未等袁隗把话说完,董卓不耐烦打断道;“咱家觉得那小皇子刘协,倒是一位可以雕琢的璞玉,他机灵善辩,且有着帝王之相,不知袁太傅意下如何?”董卓把喜欢刘协的道理,也说了一番。 袁隗想了想,符合着说道;“董公说的也有理,皇子协虽年幼,但却有过人的智慧,是难得一见的少年天才,只是废立之事非儿戏,老臣也做不了主。还望董公见谅。” 一旁的郭氾不耐烦的嚷道:“董爷别跟他啰嗦了,这半边天下都是您的了,您还做不了主吗?直接让皇上把玉玺交出来,换上小皇子不就完事了嘛。” 董卓又瞪了郭氾一眼,见袁隗有些不开心,便陪笑道:“让太傅见笑了,都是乡里人,没啥文化。” 袁隗笑笑,道:“老臣也只是教皇上读书的先生,又岂能为皇上的去留做主,不过,老臣还有些不明白,为何董兄却唯独钟爱皇子协呢?” 董卓想了想说:“俺虽是个粗人,但也分辨得出哪一位适合做皇上,那天俺带领着部队半路遇到了皇上与二皇子,那刘辨见到俺居然吓得身子索索发抖,俺看第一眼,就没觉得他有帝王之相。再说那位小皇子,他身材瘦小,却不怎么怕俺,相反却将发生的事情清楚的告诉了俺,比起他那位皇帝哥哥,小刘协更冷静。我当时就想这娃娃该是个当皇上的料啊。” 董卓的一席话,袁隗心里默认,嘴上却不说。做相师这几年,他教授两位皇子念书,谁才是真正的可塑之才,袁隗心里当然清楚。 刘协是一位很有智慧的少年,只可惜是庶子。袁隗虽然也喜欢小皇子,但是皇上的废除问题,袁隗还是不敢插手。他表面平静如水,心里却波澜不已。 董卓的确是看中刘协,可是在董卓的心里还有个秘密,那就是刘协更容易被他控制,因为他是庶子,且身边最为亲近的人都已离他远去,让他做皇帝再架空皇上,才是看似武夫一名的董卓的真正目的。 …….. 刘协回了宫里,自小和祖母董太后住在永乐宫里,以至于董太后去世后,已被封为陈留王的刘协还是住在永乐宫的一间偏室里。见永乐宫里,被袁军兵丁们翻得乱七八糟,刘协心里一阵悲凉。祖母生前最喜欢的大红漆盘,也不知去向,那只祖母暖手的铜手炉也被跌落在地,碎成三瓣。刘协有些心痛,捡起铜手炉,这上面有祖母的影子。刘协清晰的记得,小时候,每逢天寒地冻之时,董太后捂着铜手炉,总会将刘协的一双小手围进祖母的手掌里,在一起盖在铜手炉上,那一刻,小刘协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他努力的拼凑着铜手炉,只是已经毁损严重,不能再恢复昔日的模样了。 忽然,乱作一团的帷帐后面,蹦出来一位男孩,把刘协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定睛一看,是一位年龄与他差不多的少年郎:“您是谁?怎么会在这儿?”刘协满脸疑惑。见少年郎穿着不凡,定不是平头百姓。 “回皇子,鄙人姓刘名和,前天跟随父亲刘虞进京,却不料遇到袁兵攻入皇宫,父亲便带兵冲锋陷阵,怎知袁兵越来越多的涌入皇宫,为了我的安危,父亲见永乐宫大门敞开着,便让我入屋暂时躲避一下,却不曾料到冒犯了小皇子,还请皇子多多恕罪。”那位叫刘和的少年郎,眉宇间英气朗朗,个头比刘协高出一头,他恭敬的低垂着头,听候刘协的发话。 “哦,您就是幽州牧刺史刘虞(注)大人的儿子?免礼,本王曾经听先帝多次提起你的父亲,刘大人可是朝廷出了名的清廉之人,为政宽仁.曾经听父亲说过,刘虞大人是他一生最为敬重的朝廷命官。”当刘协知道这位少年郎竟然是刘虞的儿子,不由得肃然起敬。 “现在你的父亲如何?”刘协立马想到了身先士卒的刘虞。 “还不清楚,家父生死未知......”刘和说这话,脸上明显的不安神色。 “刘和兄,我速速命人查明刘大人的情况,请静侯消息。”刘协觉得,他有义务来为这对父子做一些事。 “谢皇子协。”刘和感激万分。 刘和再次行了礼,说道:“皇子协,鄙人不再打扰皇子的休息,告辞了。”说完,做了个揖,向大门走去。 “且慢,和兄。”刘协走了上去,拉住了刘和:“不知和兄住在哪里,今晚何处安身?” 刘和迟疑了下,的确,跟随父亲来到了洛阳,人地生疏,父亲生死未卜,不要说睡觉的地方,连喝上一口水,都是个问题。但性格刚毅的刘和还是没说什么,继续跨步向前。 “和兄就住在我这里吧,本王还有很多事要和和兄商量呢!”刘协诚恳的留住刘和。 “我要去找父亲。”刘和停住了脚步。 “刘大人的安危也是本王的安危,给本王一点时间,本王现在就命人打探刘虞的下落。”在见到刘和的那一刻,刘协觉得此人将会是一位忠诚可靠的人。 第四十八回 被困长乐宫 刘和见刘协如此诚恳,便也止住了步伐。 刘和年长刘协二岁,刘协顺口称呼他为“和兄”。刘协命了宫里的一位将士打探刘虞的情况,一支香的功夫,便有消息传来,刘虞一切平安,现已安全回到了幽州。消息让刘和松了口气,所有对父亲的担忧,此刻化成两行清泪。 “先帝曾说,刘虞大人也是汉室宗亲,那这样看来,你我还是亲戚呢。”刘协想起了灵帝曾经说过的话。 这句话更加拉近了两位刘姓男孩的距离。 刘和笑的有些腼腆:“听父亲说,我们家是光武帝刘秀后代,所以祖辈们都一生侍奉朝廷,接受朝廷的俸禄。” “和哥取字号了吗?有没有自己心仪的字?”刘协尚年幼,但对于名字之外的字号,总是抱着好奇,总是充满了遐想。 刘和腼腆一笑,道:“还没呢,父亲说我还未到年龄。但我心里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字了,皇子协,你看鄙人取字“伯喈”如何?” 刘协笑了起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这字号呢?伯喈,这不是蔡邑大人的字号吗?” 刘和顿时红了脸,道:“也是,蔡大人德高望重,人人都想有他一样的字号。” “我看,让本王为你取个字号吧。”刘协憋着红脸蛋调皮起来。他摇头晃脑,不知道自己取的字号,会不会打动这位哥哥。 刘协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自语,忽然停住了脱口而出:“要不叫敬伯怎样?” 刘协的脱口而出,让刘和怔在了那儿,随后有了反应:“好字号啊,敬伯,敬伯,皇子协,谢谢你赐予的字号,我太喜欢这字号了。”刘和口中重复着“敬伯,敬伯.....”。就像从水中捞到了掉进去的随身物品一样。 刘和一直仰慕着刘协的才华与为人。小皇子能亲自为自己起个字号,刘和有受宠若惊,如获至宝的感觉。 刘协背着双手踱着方步,学着太傅袁隗的模样走着,口中道:“前有蔡伦,字敬仲,蔡伦乃我国不可多得的发明家,也是我最崇拜的人,他发明的蔡侯纸,并推广了造纸法。我们都应以他为鉴。而仲伯乃难分上下之意,寓意将来和哥哥能有蔡伦的才华。” 此时的刘和,对刘协早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竟然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不善言辞的他,说道:“皇子协,果然名不虚传,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刘和有些羡慕刘协的才华,此刻一股脑儿的将所有的知道的好词都用上了。 刘协俏皮的将了刘和一军,问道:“本王已经给和哥取了字号了,现在也请刘和哥也给本王取个字号如何?” 刘和一听,局促起来,脸红起来:“这....这恐怕不行吧,皇子协,鄙人才疏学浅,岂敢给皇子协胡乱取字号呢?皇子还是请宫里三公老臣们为您取字为好。” 刘协听了,脸上不悦,道:“本王就是想听听你给本王的字号,难道这就难倒了不成?” 刘和涨红了脸,使劲的转动着脑子,憋得一身汗。刘协则静静的等着刘和会给他什么样的字。 片刻,刘和结结巴巴的道:“皇子协,鄙人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想着蔡邑大人的字是伯喈,就想给你也取个伯字当头的,伯,伯,.....” 刘协盯着刘和的双眼,问道:“伯什么.....本王也着实喜欢这个伯字。” 刘和抹了把汗,结结巴巴憋红了脸:“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鄙人喜欢“和”这个字,要不就叫“伯和”怎么样,我的名字也是有个“和”字的。”刘和说着说着,就想找个地道钻下去。一脸的窘迫,怕自己取的字号,刘协不喜欢。 怎料,刘协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一个和字,孔子曰礼之用,和为贵,本王喜欢这个“和”字。本王有字号啦,伯和,伯和。”刘协反复的念着这个字号,开心的在屋子里转着圈子。他是真正的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字号 刘和见刘协居然真的喜欢这个字号,倒也腼腆的说道;“让陈留王见笑了,刘和才疏学浅。” 和兄平日里喜欢读什么书籍。刘协问道。 “论语,我小的时候,父亲就教我读论语。只是,我一向贪玩,荒废了学业。到如今也只能是一知半解,愧对家父。”刘和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 刘协想起了什么,问道:“敬伯今日就在本王的下榻的长乐宫歇息,如何?” 刘和觉得有些唐突,欲言又止。望着刘协期盼的眼神,便点了点头。刘协兴奋异常,想要吩咐下人张罗刘和睡觉的床榻,却发现长乐宫里早已物是人非,下人们已被宫里这些天突如其来的变数吓得不知去向。 刘和是位善解人意的男孩,立刻明白了刘协的囧境,便笑言:“皇子不用担心,这些事儿我在行。”说完,憨憨的一笑。 这纯净的笑容到让刘协有些感慨,他望着门外狼藉一片,又望望清朗的夜空,口里喃喃自语:“此刻,不知寿儿,她可安好?” 刘和望着刘协:“寿儿是谁?” 刘协见自己说漏了嘴,便有些腼腆道:“是一位将军的女儿,家住琅琊郡。”刘和没再打扰刘协,只是说了句:“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皇子一定是想念她了吧。” 刘协腼腆的点了点头。 ………… 第二天,大寒。 风鸣汉宫,云压邙山,显阳苑里,早起的唐姬一夜未合眼。望着窗棂外黑压压的天空,唐姬感觉寒气逼人。且心头总有一种不祥之感萦绕。娘家跟随而来的丫鬟燕燕燃了铜火炉,房里才有了丝丝暖意。 过了卯时,天空便纷纷扬扬的落下了雪花。兵戈相交后的宫闱里,处处是洗劫后的惨像,残破散落的兵器满地都是,一些尚未收走的兵丁的尸体,还在墙角处堆着,不一会大雪就将宫里战斗过的痕迹,掩埋在了雪下。雪,越下越大,天地间昏黑一片。燕燕点了铜灯,嘟噜了一句:“这鬼天气.....” 见唐姬穿了单薄,燕燕体贴的拿了件狐皮短袄给唐姬披上,摸了一下唐姬的手,怜惜道:“小姐的手冻得厉害。” 唐姬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窗外是被毁了一半的小园林,冬雪很快将仅存的一点绿意也包裹住了。唐姬隐约看到,在雪堆后面,有人影晃动,她警觉起来:“燕燕,你看远处的雪堆后面,好像有人。” 燕燕放眼望去,果然有几位似兵丁打扮的人,影影绰绰:“小姐,好像有好几个,他们正往我们这里看呢。” 唐姬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已经被董卓手下监视着。” “那,那如何是好?”燕燕听了唐姬的话,一时不知所以。 “一切听天由命吧!”唐姬身后传来了这样一句话。二人回头,见是刚起床的刘辩。他显得有些木纳。眼窝深陷,似乎一夜未眠。 第四十九回 监视 唐姬心生感慨,走到了刘辩身旁说道:“皇上,我们被监视了。” 刘辩神情冷淡,眼神怔怔的望着远方,道:“看来,董卓非要置朕于死地不可。朕,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唐姬还未能反应过来,只能依偎在刘辩的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流淌了下来:“皇上,咱们怎么办,怎么办呢?” 刘辩低下头望着泪雨梨花的爱妃,心如刀绞。他用衣袖为唐姬拭去了泪水,温柔的说道:“朕,委屈爱妃了。自从爱妃嫁入宫里,跟着朕担惊受怕,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朕对不起你。” 唐姬没等刘辩说完话,就用纤柔的手指封住了刘辩的嘴:“皇上别这么说,臣妾一直以来,以能嫁给皇上为荣,臣妾别无他求,只求一生与皇上平平安安,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唐姬的情深意切,让刘辩这五尺男儿也动容。他再次紧紧地将唐姬搂在怀里。忽然,唐姬甩开了刘辨的手,笑着跑进另一厢房,不一会,见她手中多了酒壶。 她打开酒壶,酒香四溢,她将酒樽斟满,递给了刘辨,笑道:“妾身敬皇上一杯酒,今日你我一醉方休。”说完,将酒樽里的酒倒入了口中。 不太喝酒的唐姬,被浓烈的酒味呛的直咳嗽,刘辨欲夺下她手中中的酒壶,唐姬制止了。她接着为自己斟了第二杯,第三杯…… 刘辨也不在劝阻唐姬了,接过了唐姬递给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就这样,酒尽酣畅,时舞时唱,时笑时泪,娑婆世界,在酒后,天上人间,已无区别。 两人完全醉了。 暮色沉沉,显杨苑里灯火通明,唐姬甩着水袖,不停地旋转着身子,她觉得从未有过的愉悦。她身着粉色罗裙,随着旋转犹如一只飞舞着的小粉蝶,一头撞入了春天的花海中。 她不停地旋转着,仿佛遁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只有花香,没有权谋。 她感觉身子开始升腾起来,兴奋不已说道:“陛下,快看臣妾就要飞起来了。” 刘辨此时手执酒樽,他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女人,美! 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他恨自己的才疏学浅,他更不知道明天依然还能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多娇? “爱妾舞姿堪比赵飞燕。”刘辨也只是知道如此来形容自己的爱妾。 唐姬笑个不停,见刘辨痴痴地看着自己,说道:“陛下,臣妾想去学跳舞。” 刘辨感觉是听错了,便木讷道:“什么?学跳舞?爱妾喝多了吧。” 忽然,唐姬一个趔趄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刘辨赶紧上前心疼的将唐姬揽在了怀里,语气颇有责怪:“爱妾摔疼了没?” “没有,陛下,臣妾真想去学跳舞,您能答应臣妾吗?”唐姬无辜的双眼,看着皇上。 刘辨为唐姬抹去了额头的汗水,说道:“爱妾的舞姿,已是宫里嫔妃,美人们可望不可即,还要学什么呢?” 唐姬笑着叹了口气,蒋身子挪进了刘辨的怀中:“不瞒陛下,臣妾的心愿就是想学跳七盘舞,只是……..只是臣妾可能再也不能实现这个愿望了……” 唐姬的眼神略带暗淡,却让刘辨怜香惜玉。 “朕现在就去问问,宫里有哪位会七盘舞的?”刘辨不想辜负了唐姬的愿望。 “不,陛下,别问了。臣妾知道跳得好七盘舞的不在宫里。”唐姬柔声道。 刘辨有些不解的看着唐姬,唐姬抓住了刘辨的手,道:“臣妾知道在宫外的金市有一位舞姬,人称安息公主,她的七盘舞竟是京师跳的最好的,皇上,臣妾想去看她的七盘舞。” 望着唐姬渴望的眼神,刘辨不知如何是好。虽贵为大汉天子,却一如囚禁在笼中的小鸟,没有自由。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唐姬起身,望向窗外,天空中再次飘起了雪花。 “陛下,臣妾知道这个请求很过份,但是臣妾自入宫以来,从未恳求过陛下什么,唯有这个这次。” 刘辨走向唐姬身旁,看着不远处隐隐绰绰的人影,道:“朕何曾不想陪着爱妾出宫,只是你看远处那些董卓的爪牙们,死死地看守着我们,我看我两插翅也难出宫啊。” 两人沉默无语。 燕燕唤了声:“小姐,奴婢有办法让你们出宫。” 两人看着燕燕。唐姬更是期待着看着燕燕。 燕燕清了清嗓子,悄声说道:“待会厨房的侍女阮妹妹来为陛下娘娘送晚餐,娘娘你就装扮成侍女悄悄地混出去,奴婢知道出了南宫,有一条隐秘的小道直通金市。” “那皇上呢?皇上怎么办?”唐姬急切问道。 “皇上不能一起出宫,这,让奴婢再想想……”燕燕邹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