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神似鬼》 001. 替身一 陆谣刚闭上眼睛,门外便传来一阵女人的哭泣声。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翻身下床。 门被大力扯开,陆谣身体吹进一股冷风,冻得一个哆嗦。 “谁?”她紧了紧身上宽松的睡衣,朝着门外张望。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因为门外空无一人。地上的纸钱零零散散,被风刮散到各处。 陆谣眯着眼睛,“砰”地一声摔上门,转身躺回被子里。 嘀嗒......嘀嗒......嘀嗒...... 液体从天花板滴落到床边不远处的透明洗脸盆中,一声接着一声,尤为刺耳。 陆谣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眸流露出一丝不耐,她拍了拍床板,冷不丁呵斥一声,“滚出来!” 那“人”被吓了一跳,三两步来到陆谣面前,眨巴着眼睛问:“你真的能看见我?” 陆谣皱眉看着眼前被毁得惨不忍睹一张女人脸,极为嫌弃的撇撇嘴:“你说呢?” 女人显然松了口气,甚至无比庆幸的扯出一抹笑容来。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美感,但那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我叫程怡,你呢?” “陆谣。”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陆谣很果断的摇头拒绝,并一脸认真的问:“为什么?” 程怡语塞,她看着嘴角笑容有些凉的陆谣,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施以这个女孩的捉弄。 “不是吧?你这么小气。” 陆谣指着那染上血的洗脸盆,语气极为不好:“给我洗干净。” 程怡翻了个白眼,认命服从,并不忘记出声抗议。 “别人又看不见,你计较个什么劲儿。” 陆谣抱胸看着女人忙前忙后,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我嫌脏。” 程怡气结,将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到洗脸盆上。 “咔嚓”一声,塑料洗脸盆的边缘裂开一条缝隙。 程怡:“......” “你生前做拆迁队的?”陆谣硬生生给气笑了。 程怡哭丧着脸,抱着洗脸盆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行了,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她这话的意思多半算是答应了。 外面被传的沸沸扬扬,说这家纸扎店的主人是个烂好人,她能帮鬼了却生前的遗愿。 有了前车之鉴,程怡本不敢奢望陆谣真有这样的本事。毕竟人死的时间久了,总会时不时做点什么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程怡笑了笑,暗道自己踩了狗屎运,竟真的遇上这种烂好人。 许是被看透了心思,陆谣冷哼一声,问:“没人告诉过你,我是要收费的?” 程怡大脑有一瞬间停顿,她眼神不确定的看向陆谣。 “收费?你要冥钱有什么用?” 陆谣盯着眼前那张脸看了半秒,确定程怡不是在同她开玩笑,唇角一弯:“看来是真的蠢。” 程怡:“......”这女孩浑身上下都看不出半点烂好人的样子。 “在心里骂我呢?” 程怡一个激灵,连忙摇头否认:“没有。” 陆谣微微叹了口气,她这觉算是睡不成了。 记事以来,她就有这样一双眼睛。起初还会被吓得哇哇大叫,久而久之,这些灵魂却成了她生活中的调味品。 陆谣始终记住一句老话,这世上最恶的鬼是人心。 程怡还在缓慢的陈述着,当说到她的孪生姐姐时,唇边竟勾起一丝浅笑。 “你们感情很好?” 程怡摇头,“她曾亲口说过,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我。” 陆谣嘴唇抿成一条线,她理不清程怡对程沁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能选择听她把事情说完。 叩叩叩! 程怡闭上嘴,眼神不满的透过门板看向外面打断她说话的人。 “进来。”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那人显然没想到这家纸扎店的主人是个小姑娘,足足愣了三秒才缓过神来。 “元宝怎么卖?” 陆谣看着地上的洗脸盆,颇有些心不在焉。 “折好的五十一袋,金纸二十一打。” 那人看不见的地方,程怡恶狠狠的嘀咕:“卖贵一点,这人看着就像容易被宰的冤大头。” 对于程怡的话,陆谣直接选择了忽视。 “小姑娘,跟你打听个事。” 陆谣顺势看过去,那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穿戴齐整,正四处寻觅着什么,需要买的东西直接上手放置一处。 “你想打听什么?”陆谣收回视线。 “小姑娘,你既然在这里开店,那一定知道附近哪个阴阳先生是负责任的。” 陆谣顺势点头。 男人面上一喜,连忙问道:“能麻烦你帮我引荐一下吗?” 陆谣:“不麻烦。” 男人松了口气,从皮夹中掏出一打红色钞票递给陆谣,温和的笑了笑,“不用找了,剩下的全当答谢。” 陆谣也不客气,想都不想就揣进睡衣口袋。 男人扬了扬眉,抬眼瞧她:“你带我去还是?” “不用。”陆谣很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 男人以为她会把阴阳先生带到自己面前,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小姑娘,你可真是个机灵的。” 陆谣摆了摆手,“你可能是误会了。” 男人唇边笑容一僵,问:“误会?什么误会?” 陆谣很好心的解释:“这附近经验最丰富的阴阳先生就是我。” 男人瞪大眼睛:“你?” 陆谣点头,“没错。” 程怡幸灾乐祸的站在一旁看戏,并不忘记做出评价,“啧,奸商啊奸商,你看他那傻兮兮的样子,可不就是被你当了冤大头。” 男人调整了心态,盯着陆谣面无表情的小脸看了一会儿,问:“没骗我?” 陆谣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去问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男人一秒妥协,他看楼盘和看人一样准。小姑娘虽然贪财,却不是不懂得分寸的,看来真有些本事。 陆谣接过他递来的名片,随意扫了一眼,扔在床头柜上。 “你刚才给的算定金,事后另算。” 男人痛快答应:“成交。” 陆谣点点头,难得心情好的将人客客气气送到门口。 “欢迎下次光临。” 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姑娘,要是哪天待在这里厌烦了,尽管来找我。” 陆谣配合的点点头,“我会考虑。” 他走后,程怡兴致勃勃靠了过来,问:“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知道。”陆谣皱眉,“离我远点,冷。” 程怡不在意的笑了笑,好像习惯了她这副口气。 “你没有看他递给你的名片吗?” 陆谣眯起眼睛,想起不久前的匆匆一瞥。 程怡:“他就是冯斯年。” 002. 替身二 和多数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一样,程怡对突然出现的冯斯年一见钟情。当时,她还只是个替公司发宣传单的小职员。 怀着谦卑又忐忑的心情,程怡偷偷拍下男人转过身的侧颜,红着脸站在原地傻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出神。 “看什么呢?” 程怡回神,笑嘻嘻的把手机举到程沁面前,“你看,帅不帅?” 程沁随意瞥了一眼,低声敷衍:“还行。” “怎么就还行,你眼光总那么挑剔。” “呦呵,学会顶嘴了?” “......” 两人争论的声音渐行渐远,程沁没有告诉程怡,那个男人她曾经在这座城市最奢华的酒吧里见过,很多次。 程沁以为,懦弱的程怡不会有勇气踏出那一步,所以并不担心她会为此受到伤害。 可突然有一天,程怡神情复杂的站在她面前,提出最放肆的请求。 “姐......”程怡面带犹豫,欲言又止。 程沁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她冷静并犀利的看向程怡,问:“有事?”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好奇心战胜理智,程沁观察着程怡的表情,没有直接拒绝。 “你先说,我考虑。” 程怡一时无言,她听出程沁只是习惯性的恶作剧,但并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 沉默了半晌,程怡从背包里掏出两千现金,递到程沁手中。 “这是我两个月的工资,都给你。” 程沁捏着手中的红色钞票,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都给我?” 程怡点点头,难得打起了感情牌,“我没有什么朋友,只能找你帮我了。” 程沁笑了笑,要真有那么简单,程怡也不会舍得拿自己的血汗钱任她挥霍。 “怕我拒绝你?呵,钱都收了,哪能不给你干活。” 程怡涨红了脸,抬起头对上程沁冷嘲热讽的眼睛,“你能不能帮我去见一个人?” 程沁眼睛一眯,立马警觉出不对劲儿。 “你要我以你的名义去见照片上的那个男人?” 程怡心上一慌,老老实实点头,却不敢解释。 程沁瞧她半晌,突然问:“你不怕我睡了你喜欢的男人?” 程怡微微瞪大眼睛,很小声的回应:“他肯睡你,那就说明他有一点点喜欢我。” “什么狗屁逻辑。”程沁被气的不轻,胸脯起起伏伏。 但最终,程沁还是代替程怡去见了她心中暗恋的那个男人。 冷不丁卸了妆,素面朝天的站在陌生男人面前,绕是程沁也微微有些不自在,整个人看上去都心不在焉。 程怡眼光很好,至少表面上看,这个男人有着良好的风度和教养。 “原来是你。”男人恍然大悟,那个整日与他聊着短信的女孩,就生活在他的眼前。 程沁点点头,语气生疏:“你好。” 男人明显愣了一秒,他猜测程沁只是还不适应以这种方式与自己相处,并体贴的决定给她一点时间。 “不用拘谨,叫我斯年就好。” 程沁干巴巴的笑,她开始后悔答应了程怡这种古怪又放肆的请求。 可不远处暗自观察着这一切的程怡却很开心,她看到冯斯年对程沁笑的那么好看,没有表现出半点讨厌或疏离的举动,那一点躁动不安的自卑心终是被男人的笑容抚平。 程沁与冯斯年告别,坚持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家的想法,目送男人离开的背影,暗自松了口气。 与程怡并肩回家的路上,程沁心血来潮的问她:“要是你发现冯斯年其实是个作风很有问题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程怡莫名其妙的看向程沁,摇头回应:“冯斯年不是这样的人。” 程沁偏头看她一眼,轻哼:“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一样。” 话题戛然而止,程沁盯着地上的影子出神。她想不通为什么,就这样鬼使神差的成了别人的替身。 两人回到家,不出所料的空无一人。对于这种生活,似乎她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桌上放着两份离婚协议书,双方都已经签过字,没有人过问程怡与程沁的意见。 程怡坐在小板凳上,她看着满不在乎的程沁,不明白好好的一家人,究竟为了什么走到形同陌路这一步。 “哭什么哭?” 程怡低着头,眼泪啪嗒一下掉落地板上,听见程沁的声音,哭的更狠了。 程沁心烦意乱的闭上眼睛,索性不在搭理她。 “我们会不会分开?” 程沁手一顿,戳眉看向她:“你到底是不是成年人?” 程怡没答话,踩着拖鞋踏踏踏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知道程沁向来讨厌自己的懦弱,但孪生姐妹本就应该生活在一起,不是吗? 房门紧闭,隔绝了程沁的视线。 收回目光,程沁想起儿时,父母的嘱托。 “沁沁,你是姐姐,要懂得照顾妹妹,知道吗?” “凭什么?” “你这孩子,一家人就应该相互照应。况且,你是怡怡的姐姐。” “就因为我比她早出生几个小时,就必须事事谦让她?” “沁沁,你要听话。” “......” 程沁最后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宁愿做晚出生那一个,也不想谦让程怡半分。 程怡的父亲终是在隔天搬离了老房子,程怡目送他带着程沁离开,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天。 天黑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不算大。程怡一个人在家,怕的不行。 程沁被淋了一身雨,站在程怡房间门口,语气不好的喊她:“出来。” 程怡连滚带爬的打开门,抱着程沁嚎啕大哭。 如程怡心中所想,孪生姐妹重新生活在一起。只是从那天起,程怡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程怡拼了命的打工赚钱,每天早出晚归,发宣传单的工资已经不足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 即便如此,程怡依旧乐不思蜀,日复一日的陷入忙碌中。 她与冯斯年的来往短信虽然减少,却从未曾间断。 程沁依然替她去赴约,并随身携带录音笔,将自己与冯斯年的谈话转交给程怡。见她如获珍宝般插上耳机,一脸陶醉的沉浸其中。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五年,时间越久,程怡越是不敢将真相告诉冯斯年。她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感,通通毁于一旦。 直到程沁的第七个男友,突然发现她总是背着自己与另外一个陌生男人偷偷见面,直接找上门来...... 003. 替身三 程怡不知所措看着眼前破门而入的男人,被他抓住的手腕已然没了知觉。两人相互对视,彼此打量着对方。 僵持了两秒,程怡被吓得不轻,说话也断断续续:“......你是......来找程沁的吧?” 男人蓦地回神,目光阴沉:“你装什么傻?” “我......”程怡语塞,轻声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从包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缩回了手。 男人皱眉看她,“程沁,你别装疯卖傻。” 程怡咬着下唇,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我是程怡,程沁的孪生妹妹。” 男人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程怡,险些失控。 “你为了躲我,连这样的借口都想的出?” 程怡摇摇头,“不是的,我可以证明,这是我......” “证明什么?”程沁靠在门上,目光寡淡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又做蠢事?嗯?” 程怡松了口气,微微退后两步,有些不自然的解释:“他方才把我错认成是你,所以我才......” 程沁点点头,抬起手指着程怡的房间,语气不容置疑:“回去,不许出来。” 程怡低着头,她有些失落,原来程沁的交际圈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还有自己这样一个孪生妹妹。 可程怡又有些担心,她害怕这个目露凶色的男人会伤害到程沁。站在原地犹豫不决,无声抗拒。 “呦呵,胆儿肥了。”话锋一转,声音充满了警告:“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程怡顿了顿,在原地磨蹭好一阵儿,慢吞吞回到房间,门虚掩着。 很快传来争吵声,程怡趴在墙上的样子有些滑稽。她努力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勉强听见几句辱骂声。 “程沁,你今天不解释清楚,信不信我弄死你?” “要么你弄死我,要么从我家里滚出去。” “程沁,你别后悔......” 死寂般的沉默,程怡茫然一瞬,鼻尖忽然传来一股呛鼻的浓烟。 “程沁!” 尖叫一声,程怡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推开门跑了出去。 火焰吞噬整个厨房,沿着壁纸蔓延到各处,绕是程沁也难得惊恐的瞪大眼睛。 她被火焰层层包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程怡被烟熏得睁不开眼,她朝着程沁的方向大喊:“程沁,你应我一声。” 程沁瞬间清醒,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努力安抚:“程怡,听我说,现在跑出去打求救电话,别做傻事。” 程怡绝望摇头,“来不及了,我不能抛下你。” “我让你滚,听见没有?”程沁声音大了几分,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程怡心脏不由得颤了一下,她咬唇迎上程沁森冷的目光,鼓起勇气吼了回去:“你喊什么喊?” 两人浑身都在颤抖,门外早已经有人察觉,敲门声震天响。 “里面有没有人?快出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程怡抱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咬紧牙根,暗中算计着什么。 她拒绝去听程沁撕心裂肺的驱赶声,火焰延伸至防盗门不足一米处。 外面的人终于撬开了门,程怡深吸一口气,只身冲入火海。 顾不得被火焰引燃的衣物,程怡咬牙忍着巨痛,以她此生最快的速度打开矿泉水瓶,淋了程沁一身,将人狠狠推了出去。 “程怡!” “你们放开我!我妹妹还在里面!” “程怡,你他妈浑蛋......” 程沁绝望的大喊大叫,被前来营救的人强迫性带了出去。这种紧要关头,不会有人纵容一个任性胡闹的女人。 程怡意识逐渐模糊,能够想象自己面目全非的丑样子,可她并不在意。 程怡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让程沁好好活了下去。 冯斯年闻声赶来,他看着程沁跪在地上,满身狼狈,眼神空洞,终是长长呼出一口气。 可下一秒,他却被程沁一把抓住手臂。 女人褪去曾经的一身骄傲,满脸祈求的看着他,“求你,救救我妹妹。” 冯斯年抬起头看向浓烟滚滚的窗户,有些不忍的别过脸。 “沁沁......”他对上程沁目无焦距的瞳孔,安抚的话卡到嗓子,生生被咽了回去。 楼道门口被拉了一圈警戒线,成功引来围观的路人。 “你是程怡的姐姐?” 程沁抬起头,瞳孔猛地一缩,目光与民警身后被手铐束缚的男人对个正着。 “沁沁,对不起,我......” 程沁一把推开冯斯年,朝着民警身后的男人扑去。 “我杀了你!” 冯斯年被程沁推倒在地,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连忙喊道:“沁沁,快住手!” 程沁狠狠掐着男人的脖颈,眼中的恨意几乎将一切吞噬。她转过头看向冯斯年,神色疯狂。 “住手?那你告诉我,这笔账该怎么算!”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民警迅速回神,强迫性掰开程沁的手,虎着脸呵斥:“他会承受法律的制裁,你不要辜负了你妹妹的心意。” 程沁踉跄着退了几步,指着男人诅咒:“我等着你下地狱,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程怡的父亲姗姗来迟,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被通知丧失了一个女儿。 民警与程沁无法沟通,只能将目标转换到程怡的父亲那里。 但毕竟程怡的父亲不在场,当时发生了什么,就只有程沁一个人知道。 “沁沁,你老实告诉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沁低着头,她似乎听不见任何声音,指甲戳破手心也感觉不到痛楚,血液顺着纹路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程沁,你别这么窝囊。”冯斯年口气很冲,平日里温润的样子全无。 程沁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半刻,轻声道:“我跟你们回去做笔录。” 民警总算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将人带上车,转过头看向冯斯年。 “你不去?” 冯斯年笑着摇了摇头,他似乎有一瞬间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不是太真切。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匪夷所思,不该过早渗入太多。况且,程沁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承受这种打击。 程怡的尸体被暂时搁置郊区殡仪馆,浑身血肉模糊,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 程沁委托冯斯年全权负责程怡的葬礼,虽然无济于事,但冯斯年还是重金聘请了殡仪馆最好的化妆师。 民间流传着“七不出,八不埋”的禁忌,所以程怡的葬礼,定在六月初十,也就是两天后。 004. 替身四 六月初九。 一辆黑色路虎缓慢行驶公路,冯斯年掌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去哪儿?” 陆谣望着窗外,脸色煞白,态度极差:“去找程沁。” 单刀直入,半点废话不讲。 冯斯年诧异的扬了扬眉,他不记得自己曾经与陆谣提起过有关程怡的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谣看他一眼,再次要求:“能慢点?” 冯斯年嘴角扬起一点儿笑,顺手扔给陆谣一瓶木糖醇,“在忍忍,已经进市区了。” 陆谣皱眉:“真是个麻烦。” 冯斯年一顿,忍不住朝着陆谣看去。却发现她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始终看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程沁暂住的地址距离老房子不远,冯斯年带着陆谣赶到的时候,她刚好提着垃圾袋下楼。 “沁沁,他就是陆谣。” 程沁顺势看向冯斯年身后的女孩,皱了皱眉:“你是阴阳先生?” “没错。”陆谣点头,“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探讨这件事。”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陆谣:“不请我上去坐坐?” 程沁与冯斯年对视一眼,率先转过身带路。 陆谣偏头看了一眼程怡,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她看出来了,程沁压根当自己是个江湖骗子。 程怡手中还握着陆谣不久前送她的遮阳伞,隐约觉出气氛不对,只好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陆谣翻了个白眼,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抬脚跟了上去。 程沁租的房子不算大,刚好合适她一个人居住。屋子干干净净,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随便坐,我给你倒杯水。” 比起程沁,冯斯年对陆谣的态度要客气许多。 陆谣点头,语气生疏:“谢谢。” 冯斯年听出她的不满,好脾气笑笑,不予解释。 程沁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也有了脾气,不禁上下扫她两眼。 “陆老板,你找我有什么事?” 陆谣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私事。” 程沁微愣,双唇绷成一条线,“我和你第一次见面,能有......” 陆谣皱眉,不客气出声打断:“受人所托,我替你妹妹要一个说法。” 程沁猛然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陆谣,眸中两道凌厉冷光直挺挺朝她逼近。 “你说什么?” 冯斯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程沁,像受了伤的野兽,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和防备。 陆谣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她影响。 “程沁,你欠你妹妹一个交代。” 一盆冷水从头到脚,让程沁清醒个彻底。她沉眸看着陆谣,冷声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 冯斯年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像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程沁,不想让程怡有遗憾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陆谣站起身,正欲离开。 程沁抬手拦住她:“让程怡自己来找我。” 陆谣勾唇冷笑,推开她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程怡很少见到程沁吃瘪,她不是那种打牙往肚子里咽的人,可这一次,却难得没有追上去。 陆谣站在小区门口等计程车,冯斯年后知后觉开车到她身侧,报以一笑:“你别生气,程沁就那脾气。” 两人对视几秒,“有事?”陆谣打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 冯斯年等她系好安全带,微微笑了下:“你脸色不太好,一直晕车这么严重?” 陆谣反应慢了半拍:“也没有。” “陆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谣明知故问,“你指的是?” 她说这话时,口中咀嚼着木糖醇,咬字也不是特别清晰。 冯斯年倒不觉得陆谣是个江湖骗子,只是今天发生的事,确实无法解释。 她与程沁打着哑迷,显然是有备而来。没有一个江湖骗子面对金主的反应,能够如此嚣张。 程怡坐在冯斯年身后,心情有点复杂。明天是她出殡的日子,不管程沁会不会坦白这一切,她都必须离开。 车子停在纸扎店门口,陆谣跳下车,一阵反胃。 冯斯年手搭方向盘,扭头看她:“明天去不去?” 陆谣强打起精神,半真半假的回应他:“为什么不去?除非你能找到比我专业的阴阳先生。” “那就这么说定了。” 冯斯年倒真怕陆谣临时反悔,程沁对她这个妹妹相当重视,不能容忍出现半点闪错。 好在小姑娘虽然脾气冲,却也不是个瑕疵必报的主。 程怡目送冯斯年离开,转头跟上陆谣,“你说程沁到底会不会告诉他?” 陆谣懒得理她,随口敷衍:“你当冯斯年是傻子,看不出来?” 程怡乖乖闭嘴,就算冯斯年一直被隐瞒下去,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只是害怕自己走的不甘心。 陆谣心里有分寸,程沁自己都意识不到,程怡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就算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她也不会隐瞒太久。 陆谣只不过在程沁心上燃了一把火,让事情提前了一段时间。 一觉到天黑,陆谣硬生生被饿醒。她睁开眼睛,屋里的程怡不知去向。 转悠了几圈儿,能吃的就只剩几袋红烧牛肉面。 陆谣饿得前胸贴后背,看什么都有食欲,也不管过没过保质期,随手撕开包装袋。 骤然传来一股冷风,满脸恐惧的孩子横冲直撞跑了进来,站在陆谣面前,眼神哀求。 陆谣似有所感,稍稍抬起头:“你有事?” 不等孩子做解释,店门突然被敲的震天响。 陆谣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顾客,只是这件事太蹊跷。 已经躲起来的孩子显然在被追捕,不会巧到刚好有人来买东西,除非追捕他的人紧随其后,已经找上门来。 陆谣冷静下来,语气平缓:“进来。” 房门被人不客气的一脚踢开,撞到墙壁上又反弹回来。陆谣皱眉看向来人,目光迷离了一瞬,立马清醒。 男人嗤笑:“原来是个有阴瞳的小姑娘,倒是机灵。” 陆谣如遭重击,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是什么人?” 男人背脊笔直,身材健壮,五官轮廓分明,带着股野性。 他走到陆谣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嗓音浑厚:“小姑娘,别多管闲事,对你没好处。” “轮不到你来教我。”陆谣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人?” “鬼差。” “是人是鬼?” “神。” 陆谣嗤笑:“地底下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