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妖录》 第一章 刑场诛妖 天交十月,草木萧条。这才刚过了立冬,风头便吹的人脑袋疼,街市上的来往人们大都把手揣在袖中,缩着脖子一副抖嗖模样。 好在今天这天气极好,太阳也带着劲道,照的河岸边银杏树叶金灿灿的;再加上风吹过后,那一阵阵的沙沙作响,蓝天碧水,北雁南归,真是秋日胜春朝的好景致! 在这凉州城的城门角,却簇簇拥拥的挤了不少人,里三圈外三圈的都在嗡嗡嘤嘤的议论着。 “哎哟,这是要杀人啦!” “是吗是吗?上面写的啥子东西?” “刚才没听城门官念?捉妖啦!过了晌午就摘他脑袋!” “就在西头四牌楼,走,看看去,见识见识到底啥子模样。” 围观的人们说着说着,便吆五喝六的互相拥着就往城西大牌楼走去。 一路上大家只要逢着认识的人,都迫不及待的互相通告吆喝,不一会儿只见街道上涌动的人是越聚越多。 那可不?“杀妖”这等稀罕事多难见着?只听说朝廷满世界的捉拿“妖党”,可这凉州城里谁都没见过。 听传说也是各有内容,有的说那“妖党”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要么就是一副世外高人模样,仙风道骨;还有说竟然是能上天入地,来去无踪;也有说“妖党”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传的简直如同神仙一般,总之,都不是寻常模样。 这回城门贴了告示,还真逮着“妖”了,而且要当众砍脑袋!这一下子就赚足了大家的心思,都争着要去看热闹了。 那四牌楼是个前朝古楼,在凉州城闹市之中,坐北朝南,似楼阁又似牌缕,三重檐十字歇山式绿琉璃瓦顶,是个奇巧建筑。 该楼与西门外隆觉寺的白塔相望,一东一西,遥相呼应。 据说有个风水先生说这楼、塔相望格局,合着地脉,正所谓:“西楼压邪鬼,宝塔镇河妖。” 因为这里靠着菜市口,于是官府特地派人用青砖砌了个半人高的台子,长宽见方,专门用作处置犯人。 说是处置犯人,其实真没见几次,反倒被城外的菜农占着做买卖,真成了“菜市口”了。 可今天毕竟官府要“杀妖”,一下子把商贩驱赶了干净,大早晨就洒水除尘,恭了香案,准备妥当。 那些菜贩子一听说今天有稀罕事,早就抢了靠前的位置,等着看热闹。 好容易挨过了晌午,那台子前早就紧紧的围了密密匝匝的人,把那十字路口堵的水泄不通,周围店铺只要是扇窗子都露着看热闹的脑袋。 随着哐哐哐的几声鸣锣,只见凉州城知府,同知,通判一众官员在府兵拥护之下,在几千双眼珠子的注视下,气气派派的上了台子。 众官员先是恭恭敬敬的在香案前默祷告拜,之后便各自落座。 兵勇官差四下站定,呵斥肃静,那知府挺着腰杆子踱到台中,环视了一圈,台下瞬间寂静无声。 只听那知府大人端着官腔,照例皇恩浩荡、四海升平的称颂一番,随即语气一转:“朝廷早有谕令,严查妖党,凡妖言惑众、图谋不轨、妄议天地鬼神、混淆视听,擅立邪教颠覆朝纲者,以谋逆论处,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话语刚说完,台下顿时议论纷纷,嗡嗡嘤嘤的声音在人丛中越来越大。 知府看着台下皱了皱眉头,咳嗽了一声,大声喝道:“来呀!带犯人上台!” 只听砰砰砰三声炮响,人群被这炮声一惊,纷纷调转脑袋,台下顿时是一片的白黑相间的侧脸。 只见西北角一队狱卒押着两个人往这边走来,人们立马躁动起来,大家都撑着脖子踮着脚,努力的张望着那“妖人”究竟长什么样。 只见那两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头发都刷了胶水胡乱梳成一绺辫子,头顶插了一只红绫子纸花,钉着八十斤的铁页盘头枷,一路被狱卒喝骂推搡着推上了台。 两人神情痛苦而又懒散,似乎是事先被灌了药,按理只有凌迟才会灌麻药,以免经不了疼还没剐完便死了过去。 可是毕竟是“妖党”,为了防止他们胡言乱语引起骚动,便如此特殊对待,另外还外加用核桃塞了嘴,根本说不出什么。 两名犯人目光呆滞,浑身战栗,烂泥一般被人拖着,嘴里呜呜喝喝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胡话,就这么着被一路押了上去。 狱官看了看日头和台下人群,回身禀了知府,那知府点点头,大喝一声“验明正身!” 只见那两个死囚死鱼一般的眼睛上下翻着,脑袋拼命的左右摇晃,嘴里呜咽着开始挣扎起来。 其中一个已经吓得屎尿齐流,哀求无助的看着四周,身后的刽子手哪管那许多,朝死囚膝弯猛地一踹,那人一下子便痛苦的跪倒在地,费力的徒作挣扎。 两名刽子手蛮横的拎起眼前犯人头发,直直的把犯人的头拽的抬了起来,然后超四周人群展示了一圈。 围观人群何止一两千人!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伴随着惊呼议论,浪潮一般的往台前涌,都想见识见识那“妖人”到底几个脑袋几条臂膀,下面的府兵死命的呵斥维持,连推带踹,那声浪是此起彼伏,轰隆隆如同夏天的闷雷。 两名刽子手如同铁塔一般,一身的横肉,凶神恶煞的,肩头搭着鬼头刀,迎风伫立。 只见一人声如洪钟,大喊了一声叫杀,台下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知道到了“正戏”,都屏着呼吸,瞪圆了眼睛,拼命仰着脖子盯着。 知府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时辰已到,行刑!斩讫报来!” 刽子手得令,噗的一口烈酒迎着日头喷在鬼头刀上,随即另一个打下手的伴档用力把犯人头发便朝胸前猛地一抻,死死拽住,逼的犯人埋下头,露出脖颈。 刽子手伸手随意的摸了一下犯人的脖颈,轻轻拍打了两下。随即瞅准了位置,高高的扬起鬼头刀,人们也随着那刀又把头扬起了几分,眼睛都快瞪掉了,半张着嘴。 只看那刽子手眼中杀气一闪,爆喝一声“杀”!随即微微带着破空风响,沉重的鬼头刀往下猛地劈下! “卡啦”一声不大的裂响,那两名“妖人”的头颅咕噜噜的便滚下台。 脑袋刚一落地,台下的人们仿佛受到了惊吓,一下子猛地退了几步,只听见整齐划一“唔”的一声低呼,过了一会儿复又沸腾起来。 两个下手跳下台,拎起血糊糊还在挂着浆的脑袋又左右巡了一圈,便上台交差去了。 第二章 凌老爷子 这初冬的天,月亮上来的早,不经意间,天就变得一片乌蓝。没了日头,街巷里风也呜呜咽咽的窜着,吹打着路边店铺门前的幌子扑扑作响。 菜市口东边有个茶馆,叫“纪家老店”,天暖和的季节倒是热闹兴隆的去处。可季节一变冷,便难免冷清起来,但是今天除外。 老纪瞅了瞅店外,又看看正热闹讨论的茶客,满脸堆着笑,招呼伙计们把灯掌上。 那小伙计端着油腻腻的烛台先到大门口亮了灯笼,那灯笼透着又红又黄的光,映的“纪家老店”的墨黑匾额泛着光泽。 呜的一阵冷风吹来,灯笼微微晃荡了一下。小伙计随意一瞥,正好看见不远处那半人高的台子,想着今天那里刚杀了“妖人”,顿时觉得阴恻恻的,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便赶紧回身进了大厅。 他挨桌子把灯都点上,走到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老汉正一个人坐在桌前,那人刚把一个短烟杆掏出来,正在慢悠悠的填着烟叶。 小伙计也是毛燥,走过去的时候一不留神硌到了身边的桌角,那烛台一下子脱了手。 他正要惊呼,余光一阵恍惚,只见一只手快如闪电,“啪”,稳稳的托住那烛台底座,随后慢慢的托了上来。 小伙计转目一看,便看见一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黄铜烟锅伸到烛台上,借着火,只听嘶的一声微响,随即一阵烟雾从那老者嘴中喷出,氤氲开来。 小伙计轻轻透了口气,咧开嘴称赞道:“凌老爷子,真是好身手啊,差点我就闯祸了。要是掉您脚上,我准挨掌柜的骂。” 那老者头发花白,坐那里也能看出似乎有点驼背,慈眉善目的。他一身粗布衣裳,普通至极,跟寻常老头儿无二。 那老头憨厚的笑着,一口河南话温言安慰道:“没事儿,走路看着点。哎哟,不中咯,年纪大喽。” 说完,便自己把桌上的灯点上,伸手把烛台递到小伙计手里。 小伙计谢了两句,便到别处忙活去了。 这时,茶馆里突然一阵吵闹,厅中茶客都抬着头,看着刚进来的一个大汉。 那人一脸的横肉,眉毛和胡子都是胡乱一片,跟扫帚似的。身上披了件玄色的棉褂,腰间缠着根宽大粗布腰带,破马张飞的就站在那里。 他环视了一下茶馆,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他有些得意的大声嚷着:“老纪,今天你这里热闹啊!” 那纪掌柜一见这大汉,赶忙颠颠的跑过来,笑着招呼道:“哟,张五爷,别站着啊,里边儿坐会儿,来壶热茶暖暖身子。” 那张五爷重重的哼了一声,就随便拣了个厅中间的桌子坐下,随手“咚”的一声,把个东西超桌上一丢。 众人这才看见,他还带了个布包袱。 那包袱看着鼓鼓的,还有一团团斑驳污渍,灯下看着黑中还隐约带着紫色。 只听那张五爷后首一人叫道:“张五哥,今天我可看见您手段啦,嘿,手起刀落,真是见功夫!” 原来那叫张五哥的大汉,正是今天的一个刽子手。他听见有人称赞,周围人也都注视着他,互相议论着,心里一阵痛快。 张五哥顿时来了精神,也刻意高声嚷道:“嗨,那算什么,看看,”说着一拍那包袱,大声嚷道“血馒头!” “唔”的一声齐呼,后排的人有的都站了起来,踮着脚想要看个分明。 只听那张五哥旁边一人笑嘻嘻的说道:“哎张五哥,你给我们说说那‘妖人’脑袋和寻常人有什么不一样?我怎么听你砍的那声音发闷呢。” 周围人又是一阵议论。 张五哥嗤的一笑,“别他妈神神叨叨的,有什么不同,都一个鸟样,你以为铁打的?” 又一个挑着话茬问道:“我说五哥,这包袱里……不会是……” 众人目光一下子便被那鼓囊囊的包袱吸引住了。 那张五哥坐直了身子,傲慢的看了看左右,又重复了一遍:“今天刚下来的血馒头!” “哎哟!这……这人血馒头治病我知道,可这‘妖血馒头’有什么说道没有!” 张五哥得意的撇了撇嘴,微微扬起下巴,“这馒头可不一样!这馒头沾了‘妖血’,哼,治病灵着呢!光这味儿就不同,闻着铁锈味儿浓,还带着甜!” 话刚说完,周围便听“哎哟”之声此起彼伏,都在讨论着那包袱里的馒头。一双双眼光灼灼的盯着,都绽着光。 大家情不自禁的都慢慢聚到张五哥身边,想着看看那馒头模样,哪怕闻闻也是好的。可是张五哥凶恶的模样,倒是没人敢伸手。 那张五哥咧着大嘴呵呵笑着,兴致颇高。 灯烛映着他那凶横的面庞更是狰狞,横肉块块的堆起来,“别瞅了,这些馒头都给人订走了,三百文一个呢!” 说着便竖起三根粗壮的手指头,在周围人眼前一摆,略微还晃了晃。 他挑着眉毛,眼角睨了众人一眼,又是一拍包袱,重重的说道:“好东西!” “那‘妖人’听说在牢里挺硬气?” 张五哥嘿嘿的冷笑了一下:“硬气个屁,我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玩意儿,还特地去瞅瞅,哪晓得那俩‘妖人’看见我,跟他妈见了亲爹似的。” 众人都附和的哄笑起来,挑着好话都奉承着那刽子手,说的张五哥开始飘了。 “唉,那俩‘妖人’说啥言语没?” 张五哥听到这话,来了精神,俯着身子左右看了一圈,眼里神采奕奕,颇为神秘的说道:“你们可想不到,那俩人还真邪乎,在牢里还嚷嚷什么‘天下不是皇上的,是大家的’,这说的是人话嘛,这不是他妈找死嘛!” 众人议论一下子沸腾起来,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摇头晃脑的,嘴里啧啧不断。 张五哥继续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还说什么,从来没有神仙皇帝,什么翻身靠自己,你们听听。” 他还要再说,突然肩头被人一拍。 张五哥微微一惊,皱着眉毛扭头刚要细看,只见那凌老爷子,正站在身后,耷拉着眼皮看着他。 张五哥“哟”的一下子,连忙摆了笑脸,赶紧要站起身来客气一番。 可亏他一副雄壮身板儿,此时却丝毫动弹不得。肩头凌老爷子的手如同千钧重担,稳稳的压得他站不起来。 只听凌老爷子还是客客气气,不急不缓的说道:“小五啊,少说两句,祸从口出。” 张五爷心中一醒,知道自己说多了,刚才给人捧的是有些飘飘然了。 他顿时连声答应,一脸顺从的讪笑,再也没有半分的张狂。 凌老爷子微微点点头,也冲他笑笑,收了手端起腰杆吧嗒的吸了一口,便慢悠悠的踱了出去。 厅中众人被这一幕唬的是鸦雀无声,都盯着那个老头微微佝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 “哎哟,那是……凌老爷子?” “哪个凌老爷子?就那老头儿?” 张五哥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不耐烦的冲那说话的人骂道:“别扯你娘的骚,你是凉州城的吗?凌老爷子不认识?” 他随即冷哼一声:“不怕吓着你们,那俩‘妖人’便是刚才那凌老爷子带着他徒弟拿下来的!” 第三章 百户孔大人(上) 辰时刚过,外头早已经光亮一片,就是日头还是清清冷冷的有些发白。凌老爷子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子,舒坦的伸了个懒腰。淡白的晨光透过窗纸,照的这不大的卧房也亮亮堂堂的。 他幽幽的埋怨了一声,咂摸了一下嘴,估摸着时辰,今天肯定又误了点卯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凌老爷子穿好衣服,又一边清着嗓子穿鞋下地,便“吱嘎”一声拉开门。 早晨的凉风吹着他花白散乱的头发和满是褶子的面庞,顿显风霜之色。 老爷子扯了个嗓子对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子喊道:“青子!青子?” 没人答应他,凌老爷子哼了一声,“又他妈不知道哪儿去了!” 说完,便摸了摸身上,烟杆、钥匙、酒饭钱都在,便放下心,往衙门方向走去。 早晨的街市热闹,家家生炉子做早饭烧水……到处都能看见或灰或白的烟氤氲在空气中。人们挤挤拥拥的都出了门,互相招呼着道好,吆喝声说笑声夹杂着零星的争吵声此起彼伏。 路边早饭摊子都簇拥着人,门前的蒸笼锅炉一打开,老远便看见一阵热气猛地腾起,瞬间又消散在阳光下。走在街上随处便能闻着各式各样早饭香。 凌老爷子最爱看这早市的喧嚣,用他的话说就是两个字——“新鲜”。 他双手背在身后,那细巧的烟杆便在指头尖灵活的打着转,他一边慢慢的踱着步子一边四处看着四处喧嚣,脸上露着憨厚的笑。 他人群里随意的一瞥,只见一个消瘦的青年汉子在人群里四处打量着,可能是冻着了,鼻子一抽一抽的,还时不时打个喷嚏。 凌老爷子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随即嘴角动了一下,便靠了上去。 那人还浑不在意,仍然半眯着眼左右瞟着,刚想走便觉得腰带被人一扯。 他“哎哟”一声,立马恼了,刚准备开骂,一看是凌老爷子,原本瞪着的眼睛立马弯成了一道缝儿:“老爷子,您这大早上的上哪晃悠去啊?” 凌老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那瘦猴般的男子,也学着他的话说道:“那您这大早上的,上哪晃悠去啊?” “哎哟,我这不是逛逛早市嘛。老爷子,我可跟你撂个准话,我是真的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了。” “别跟我斗闷子,”凌老爷子嗤的一笑说道:“我跟你说镊子把儿,人呐就这么一辈子,走正道。” 原来那人外号叫“镊子把儿”,听着名号就是跑江湖的人物。 这江湖也分三六九等、五行八家。那“镊子把儿”属于金荣蓝阁中的容字道,说白了就是小偷。荣道里也分门别类,人群里摸口袋的就叫“镊子把儿”。 那“镊子把儿”嬉皮笑脸的拍着胸脯说道:“凌老爷子,我说的可是真的,谁成天想活的跟个老鼠似的。” 这话可能真的说到自己心里,那“镊子把儿”眼中闪了一丝悲色。 凌老爷子看在眼里,缓声说道:“没钱吃饭吧,拿着,”他从腰带里摸了两个碎银子,约莫有个五两。 吃个早饭哪需要这么多银两,其实也是个托词。 “哟!爷,别这样,我这……” “拿着吧,你这人不是个坏种,就是没上道。银子我也不指望你还了,就换你一句话。” 凌老爷子还没说完,那“镊子把儿”收敛了刚才嬉皮笑脸模样,正正经经的说道:“老爷子,我这人一辈子都是糊涂,你知道我爹娘死的早,也没个人管。牢里蹲着好歹还能有口饭吃,不过您的意思我明白,从今天起,我做人,成吗?” 凌老爷子嗯了一声,把银子塞“镊子把儿”手里,便走了。 “镊子把儿”手里捏着凌老爷子的碎银,看着那老头儿微微驼着的背影,竟然偷偷抹了抹眼睛。 凌老爷子一路走着,眼看着就快到衙门捕房了,只听身后有人叫他,“师傅!” 老爷子一回头,便看见一个年轻人手上捧着两个肉夹馍,嘿嘿笑着从人群里冒了出来。 凌老爷子白了徒弟一眼:“陈青啊,我说你成天混吃等死的,昨夜又去哪儿转悠去了?” 那叫陈青的徒弟一身青色棉布长袄,腰间系着宽大护腰绑着蝶躞扣,手腕小腿都绑扎的利利索索。五短身材,古铜色的面庞长的是有棱有角,看上去是个老实憨厚模样。可那双眸偶然的一道亮闪,绝对是个机灵后辈。 那陈青嘿嘿谄笑着讨好道:“昨个跟顺子他们喝酒去了,就说他们那里了。” 还没等师傅开骂,立马双手捧上热腾腾的早饭:“师傅,趁热吃,刚买的,我再去买俩包子?”说要运势要走。 “唉唉唉,回来,”凌老爷子还不知道徒弟的那点小心思? 他嗤笑了一下白了徒弟一眼,说道:“青子啊,你多大岁数啦?还小呐?成天不务正业的。案子结了,这就开笼放鸟了?我说你他娘的是散养哒?” 那徒弟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师傅往衙门那里走,一边殷勤的陪着小心:“哎呀我也不……大想去,推不掉嘛。” 凌老爷子一边吃着徒弟买的肉夹馍,一边笑骂道:“案子破了,你那帮狐朋狗友打你秋风了?” 陈青满嘴塞着吃的,呜里呜噜的说道:“嗨,这不正好顺子马猴他们刚从柳州那边回来,难得聚聚嘛。” 凌老爷子嗯的一声问道:“他们从柳州回来了?镖局的案子摆平了?” “平了,一绺子马匪也就十七八个人,那边派了那几百府兵进山缴了。” 凌老爷子听了点点头没言语,便进了捕房。 刚进捕房,便听见里面的捕头们正聊的热火朝天,随即便听见一阵豪爽的笑声。 凌老爷子四下一打量,通判大人也在,正陪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坐在堂中。其他人众星捧月一般正凑着热闹。 那通判见凌老爷子来了,便笑着打招呼:“凌老爷子来啦,跟你引荐一下这位是绿柳营的百户孔敬孔大人。” 那孔百户五短身材,跟凌老爷子一般高,紫棠色的皮肤配着一把大胡子,一副纠纠武夫的模样。他眉头一挑,略略拱了拱手道了声久仰。 凌老爷子倒是客气的朝通判和孔百户施礼,他见孔百户端着架子,似乎没有跟自己攀谈的兴致,便也多言语,自顾自的找了个下首椅子坐下。 通判看在眼里,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孔百户,那两个‘妖人’便是这凌老爷子和他徒弟拿下来的。凌老爷子可是我这里的老人儿啦。” “‘海东青’凌江河,名头可是响亮啊,听说过的。” 那孔百户只是扫了凌老爷子一眼,酸酸的敷衍了一句。 陈青心里隐隐带着气,百户虽然是个六品武官,可在师傅面前拿这么大架子算个什么事?可师傅都没言语,他也只得心里埋怨。 “老咯,不行咯,以后还要看小辈的手段。”凌老爷子一口河南话也看似随意的抖了一句。 这话说的绵里藏针,小辈,听着是指自己徒弟这一帮子年轻后生。可要往深了想,那孔百户在凌老爷子面前还不一样是“小辈”吗? 孔百户粗汉一个,哪里听得出来,挑着眉毛看了一圈陈青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哼的冷笑一下,颇为不屑。 那通判见了姓孔的如此傲慢,心里不喜。但是毕竟地方军、政两头互有倚仗,他也不想平白的跟那大老粗生间隙。 他便打起来太极拳,岔开话题:“陈青,听见没有!跟着你师傅好好学学,以后日子长着呢,不能老是指望着凌老爷子,何时才能长进?” 陈青听见通判话语,连忙“唉”的一声答应,看都不看那姓孔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