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来》 第1章 夭殇 深夜。 江怜南披头散发地跪在青霜殿中,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冰凉刺骨,从他的手心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凉意,令他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地颤抖。 周围的灯火点得十分明亮,平日里他最喜欢蜡烛满殿,将黑夜照得犹如白昼,虽极尽奢侈,可冷绪也不过一笑置之,说一声“调皮”。 可如今这明亮的烛火却格外讽刺,因为它们将江怜南狼狈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从大理石的反光处看到自己鬼一般的样子。 外面响起脚步声,是一队内侍走来的声音。随后,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阵砭人肌骨的寒风卷了进来,和寒风一起进来的,则是面无表情的内侍总管秦三,他身后跟着两个内侍,分别托着两个盘子,上面盖着白布。 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江怜南抬起头来,看着居高临下满眼轻蔑的秦三,突然感到害怕起来。他甚至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他说:“秦总管,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秦三冷哼了一声,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屑,开腔应他:“可陛下并不想见你,他赐了你死罪,你便好生自我了结,上路吧!” “不会的,冷绪他向来待我好,他、他、他可是我哥哥啊!”江怜南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膝行上前,幽黑漂亮的眸子含着泪水,楚楚动人,“他怎么会舍得我死?他不会让我死的,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若是在以前,秦三看见他哭,心中会惶恐不已,生怕皇帝迁怒自己,可如今看他哭,却是满腔的鄙夷,他甚至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身上: “贱骨头!你还知陛下待你好?可你是怎么回报陛下的?!” 江怜南倏地愣住了。 秦三说:“你的身份虽是侍读,可陛下将你当作掌上珠心中宝,就算先前带着将你养废的心思,可后来的一切,若不是对你动了三分真情,你以为你真能在宫中横行至此?若不是纵容你,欲给你一个机会,陛下会让你顺利与宫外联络?江怜南,在你对这皇位产生一丝欲望之心的那一刻起,陛下便已经知晓,可他忍你至此,正是因你是他的弟弟,你却不知好歹不懂收敛,非要将他逼至绝境,你可知,在他退无可退之时,便是你坟墓掘好之期!” 江怜南的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是的,是他自己不知足。在他得知自己是皇子、并且原本应是皇帝的那一刻起,他便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后来他知晓冷绪是刻意将他禁锢在宫中,意欲将他养废的时候,他的仇恨和欲望便不可遏止的爆发了。他恨冷绪,恨冷绪夺走了自己原本应拥有的一切,恨他把自己养得嚣张跋扈、一事无成,他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联合外臣夺取他的皇位。 可冷绪又怎么可能再忍下去! 他早就该知道,自己不适合那个位置,哪怕当上皇帝,又怎么可能做得好?不过是为外臣挟天子令诸侯铺路罢了! 可笑自己被人利用还不自知,竟还做着当皇帝的美梦! 冷绪毕竟是帝王,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自己觊觎他的皇位,他要自己的命,不再正常不过吗?更何况自己还亲手毁了他的兄弟情!他今日不赐自己死,又待如何?! 而走到今日的自己,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他虽蠢钝混账,可却还是知道礼义廉耻的,要他真的去冷绪面前痛哭流涕、像猪狗一般忏悔求饶,到底是做不到的……而,冷绪,大约也是恨不得他去死吧? 如今,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江怜南透过朦胧的泪眼缓缓看向了两个内侍手上的托盘。 他在宫中生活四年,自然对此有所耳闻——三尺白绫,一杯鸩酒,二择一。 他说,我懂了,把鸩酒给我吧。 秦三挥了挥拂尘,其中一个内侍便将放了鸩酒的盘子放到了他眼前的地上。 江怜南颤抖着手将酒拿了起来,可他似乎还想到什么,看向秦三,语气卑微而诚恳:“求您告诉陛下,我父亲并不知晓此事,求他饶他一条性命……” 他说至此,眼泪顺着尖俏的下巴边缘落下来,滴在了酒中。 他却无暇顾此,朝着秦三拜了拜。 秦三原本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江怜南拿着玉樽,看着微波荡漾的酒水,见烛火倒映在酒面上,仿佛一轮被云遮盖的月,朦胧而柔美。 天地之间有美景,可惜他再无性命怜惜。 一仰头,苦涩冰凉的液体便猛地入了喉咙。 玉樽掉在地上,碎成几片,殷红的鲜血便滴落在地上,仿佛深冬绽开的红梅。 年轻的皇帝站在窗口,外面宫殿华丽,月色绮丽,只是月不全,平添几分萧瑟悲凉。 未几,秦三躬身进来:“陛下,逆贼江怜南已伏诛。” 皇帝闻言,身子猛地一震,须臾转过身来,俊美的脸上些微发白:“朕何时命你诛他?” 秦三一惊,随即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慌忙跪倒在地:“奴婢死罪!” 整个大殿静极了,只有金龟中焚着的香料升起袅袅的烟气。 皇帝慢慢冷静下来,俊美的脸上已经恢复成平日的冷峻:“是皇叔假传朕的圣旨?” 秦三不敢抬起头来,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凉的地面上:“王爷是为了陛下为了江山社稷……” 皇帝静了半响,最后问道:“他死前……说了什么?” 秦三如实道:“他说江御史并不知情,求陛下绕江御史一条性命。” 闻言,皇帝似乎有些失望,可似乎又有些欣慰,最后,才道:“知道了。” 秦三仍不敢抬起头来,他知道皇帝此时心情并不好,因此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皇帝道:“去给御史府报丧吧,就说他得了急病夭亡了,你……好好安抚江御史。还有,将他葬到皇子陵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奴婢告退。”秦三暗自松了一口气,躬身退出去了。 皇帝的表情依旧平静,可他屈成拳头的手却似乎有些异样。 “阿卿……”他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 墨色的眼睛缓缓阖上,掩盖了一切不为人知的情愫。 就如同这深沉的夜幕,将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爱恨怨憎,都掩在了黑暗之中。 风吹过,便了无痕迹。 第2章 重生 江怜南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 他猛地坐起来,惊恐地环顾了四周——这里是御史府,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在御史府呢?难不成那鸩酒只是假死药,冷绪有心饶他一命? 他正疑惑,就听一个熟悉的男声道: “南儿!” 伴随着这一声,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进来的人正是他父亲,当朝的御史大人江锦笙。可是此时的江锦笙还很年轻,俊美的脸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穿着一身红色的文官绯衫,甚是清艳动人。 江怜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下床扑进了江锦笙的怀里:“爹爹!爹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太过激动,甚至哭了起来。 不仅自己没有死,连父亲也毫发无损,这种劫后余生的惊喜,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的悔恨,怎么不叫他激动? 他抱着江锦笙,像是要发泄所有的情绪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江锦笙亦是愣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搭在他背上,一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南儿,又做恶梦了?” “不是,是……”江怜南抬起头想跟自己父亲倾诉,可是他猛然发现自己比以前矮了!他分明已经长到与父亲差不多高了,怎么现在只道父亲的胸口了?他目瞪口呆,还未听说过一夜之间变矮这种奇闻,难不成昨晚秦三给自己喝的毒酒只是使人变矮的? 江锦笙见自己儿子木木的,张着小嘴一脸傻傻的表情,只当他还未睡醒,笑着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腮边的眼泪,温柔道:“我便说每天都要早起,你瞧你,每天都睡得这样晚,稀里糊涂的……”想了想,又说:“父亲这次回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江怜南被吸引了注意力,带着泪珠的睫毛眨了眨:“什么消息?” 难不成是自己谋反的罪名被公布了? 只见江锦笙移开了视线,语气复杂地说:“陛下要选侍读,名单中有你。” 听到这句话,江怜南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猛地睁大了眼睛。 江锦笙却接着说道:“若是选中了,你能得陛下赏识,进而得一官半职,当然是好事;然而伴君如伴虎,你还这样小,万一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的……” 江怜南听着,表情更傻了! 因为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当年他十四岁,天册帝在朝中选侍读,当时他父亲下了朝,就是如此与他说的! 他抓住自己父亲的袖子,忍不住问道:“爹爹,现在是天册几年了?” 江锦笙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仍道:“陛下登基九年,今年正是天册九年啊,南儿你为何问这个问题?” “天册九年?”江怜南愈发惊奇,因为他明明记得现在是天册十三年啊!为什么时间会退回到天册九年?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 可、可是自己明明经历了那些事情啊?还是说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黄粱一梦”? 《枕中记》说,卢生在邯郸旅店住宿,入睡后做了一场享尽一生荣华富贵的好梦。醒来的时候黄粱还未熟,因而大彻大悟,三生浮屠。 自己是不是也做梦呢?梦见自己是皇帝流落在外的弟弟之类的,皇帝还特别宠爱自己,结果自己又蠢又狂妄地瞎折腾,把自己折腾死了…… 故而,自己其实并不是皇帝的弟弟,也还未被召进宫、谋反? 可是自己并没有见过皇帝,怎么梦里的皇帝那么真实呢?他到现在都记得皇帝冷绪长什么样,皇宫里的布局是什么样的……这真的是做梦能梦见的吗? 江怜南越想越糊涂,一旁的江锦笙也看他看的疑惑,觉得自己儿子不知为何,有些奇怪,而且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父子俩一起糊涂了。 最后,管家齐伯进来,打断了父子俩的发呆:“老爷公子,午膳已经好了,要不要现在用午膳?” 江怜南也有些饿了,便说:“要的要的!我快饿死了!” 江锦笙被他逗笑了,道:“瞧你,快去洗漱,爹爹在花厅等你。” 江怜南响亮地应道:“是,爹爹!” …… 三天后就要去皇宫选侍读了,江怜南的心情却有些忐忑。 他坐在连廊上,靠着栏杆看池中的锦鲤,精致的眉眼却染上了一层不符年龄的愁色。 三天后进了皇宫,若是真的被选上了,那自己不是又需面对冷绪?如若自己真是皇子,那冷绪还会和梦中那样对待自己吗?还是直接将自己杀了?或者,若是他还是如同梦中一般对待自己,自己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但是三天后,自己是必须得进皇宫的,若是不去,那便是抗旨不尊,说不定立刻就会牵连他爹爹哩! 但若是去了,一旦选上…… 他又不敢再想下去。 ……他越想越觉得脑子发浑——这样古怪之事,怎么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呢? 到了晚上,江锦笙来看他,检查他的背诵,却发现他蒙着脑袋躺在床上,寻常江怜南若是受了委屈,或者赌气,便会如此,他还以为今天谁又惹他,问他道: “南儿,你怎么了?” 江怜南听到自己爹爹的声音,立刻一把掀了被衾,一双大眼睛黑亮亮地望着江锦笙:“爹,我是你的儿子吗?” 江锦笙还以为他发什么疯,纵容地笑道:“你自然是我的儿子。” 江怜南摇了摇头:“不是,爹,我问你,我是你亲生的儿子吗?” 江锦笙闻言,居然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似的,面色发白,厉色问道:“是谁让你问我这种浑话的?” 江怜南看着他的反应,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他缓缓坐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还十分年轻的俊美男子,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唤了他一声:“爹……” 当梦中他知道自己并非江锦笙亲生时,他亦十分震惊,但他回想所有的种种——他从小没有娘,他爹跟他说他娘产下他就去世了,葬在了他爹的故乡。可他并未见过他爹睹物思人之时,也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他娘的姓氏籍贯,仿佛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 最重要的是,江锦笙与他长得并不相像。 所以,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与江锦笙的父子亲情,他觉得,无论怎么变,他爹永远是他爹,他还不至于浑到连父子亲情都抛弃的地步。 所以,他说:“爹,不是别人跟我说的,是我自己猜的。” 江锦笙依旧愣了好一会儿,神思才转回来,叹了口气,说:“以后不要说这种混账话了,你是我一手养大的,不是我的儿子,是谁的儿子?” 江怜南已经知道了答案,对他笑了笑,扑进了他怀里,说:“嗯,我是爹的儿子,永远都是。” 是的,他也想通了—— 就算自己真的是皇室血脉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不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安安分分地做自己,做江怜南,始终记得御史大夫江锦笙才是自己的父亲,不就好了吗? 冷绪若真的要杀自己,为何还要劳师动众把自己选入宫中?这说明他只不过想软禁自己,或者把自己养废了而已。 那么,自己去做一个庸碌无能,只知吃喝玩乐的侍读,大约就能平安活一辈子了吧? 只是,也许就不能在爹爹膝下承欢了。 江怜南看了自己爹爹一眼,随即用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想到了梦中自己在皇宫中读过的李后主的一阕词,像极了如今的自己: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唉,但愿自己不会成为另一个李后主! 第3章 入宫 第三天一早,江怜南打扮停当,就被江锦笙送上了马车。 不过上马车之前,江怜南向他磕了三个响头——他怕自己一去不回,无法报答自己爹爹的养育之恩。 江锦笙自然是诧异的,虽然去宫中当侍读,十天半月的回不来,但又不是几年不回来,何须行如此大礼呢?可他只以为江怜南是懂事了,却并未想得深远。 他长久地伫立在府邸门口,看着马车辘辘的远去,并不知道,儿子这一去,一生都将就此改变。 …… 江怜南到了皇宫的侧门西湘门,便有内侍来迎,江怜南下了马车,便见此时已有许多马车停在那里了,许多官宦人家的年轻公子站在那里,表情不一,或喜悦或紧张,或不愿或愁苦的;连外形年龄也形形色色,有些已经十六七岁了,有些与江怜南一样,不过十四五;有些长得甚是清秀,有些却平凡普通;有些衣着华丽鲜美,有些却朴素不起眼……不一而足。 江怜南他自然是知晓的,他在梦中时也有不少大臣在宫中宴会的时候带上自己的女儿儿子,就想在皇帝面前让他们得个脸……有一次,有个不太懂事的大臣甚至还想把自家的小儿子塞给皇帝做男侍,被皇帝训斥了一顿,说他“媚上以布利”。 江怜南越随着众人往皇宫走,就越觉得熟悉,皇宫如此的熟悉,经历的场景也如此的熟悉。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起来,因为眼前的这些若都是梦中见过的,那皇帝冷绪,是不是也就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冷绪? 走在他边上的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看他面色不太好看,悄悄用手碰了碰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他道:“你是不是紧张?” 江怜南回头看他一眼,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与梦中一般,那么注定选上的只能是他,那他紧张又有何用? 于是他便坦然地去了。 选侍读的地方是皇宫的西华殿,那里也是科考时进行殿试的地方。他们选侍读倒像是在考状元,着实有趣。 众人在西华殿的门口站成一排,叫到名字便入内,都是一个一个进去的。这与选妃不同,只选一个,若是选中了,余下的便不用再看了。 江怜南就立在那里发呆,看看大殿装饰华丽的门口,再看看两旁雕龙的柱子,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毕竟在梦中,他都不知来过多少回了。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都站得累坏了,终于听到内侍在叫他的名字了: “御史大夫江锦笙之子江怜南,年十四。” 他忙低下头走进去,站得久了,他的脚还有点不听使唤,差点在门槛上绊一跤。他走了没几步,就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跪下行礼:“小子(zi)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非常空旷,将他的声音衬得又小又清脆,就像一颗小小的明珠掉在了玉盘上。 静,四周静悄悄的,一丝儿声响也无,正当江怜南欲抬头看的时候,就听一个十分熟悉的男声说: “你跪那么远做什么,走近些。” “哦。”江怜南还有些恍惚,都忘记说“是”便掀起外袍起身,小步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重新跪下。 他想,这声音可跟梦中的真像啊!该不会长得也一模一样吧? 随后他就听上首的声音继续说:“把头抬起来。” 江怜南闻言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梦里头,他偷偷去看冷绪选妃的时候,冷绪就是这么叫那些女子做的,现在的自己,怎么跟在选妃似的? 他想着,缓缓抬起头,随即便冷不丁撞进了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中。 他吃了一惊,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就看见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冷绪。 他穿着玄色帝服,上面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龙,大约是刚下朝回来,只除了头顶的帝冕,连朝服也未曾换去。他今年不过十九岁,长得非常俊美,一双斜眉入鬓的丹凤眼,挺直好看的鼻梁,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线,黑色的朝服衬得他气势沉沉,仿若蛰伏在龙座上的一条巨龙。 江怜南见他与自己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不由得惊呆了。 天册帝冷绪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精致的五官上一副憨憨的表情,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 “大胆,竟敢直视天颜,御前失仪!”下首站着的内侍总管秦三突然呵斥道。 江怜南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这句话惊得差点窜起来,连忙伏倒在地,谢罪道:“陛下恕罪,小子、小子……” 他脑子里净想着冷绪的脸,一时间却是什么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上首的冷绪看着他的反应觉得有趣,道:“恕你无罪。你可知,今日是为朕选侍读?” 江怜南忙答:“回陛下的话,小子知道。” 冷绪“嗯”了一声,继而道:“那么,朕来问你,你在家读过哪些书?” 江怜南刚想脱口说“四书五经”,可脑海中不知什么闪过,福至心灵似的,竟改口道:“家父教小子读四书五经,但小子愚钝,不爱读那些书,只认得几个字罢了。” “哦?”冷绪尾音上扬,似是不信。 大殿里一时间又恢复了寂静,江怜南背上竟起了冷汗,湿了贴身的小衣。他仔仔细细想了周围邻人对自己的评价,都是说自己聪明,可太过调皮不注意于读书的……如此便好,若是皇帝早先调查过自己,知道自己精于读书,可自己却在他面前藏拙,恐怕自己的小命就甭想要了。 好半响,皇帝才又道:“那你若是没读过什么书,可要怎么伺候朕呢?”语气平淡,像是极寻常不过的问话。 可江怜南却越发紧张起来,梦中是冷绪杀了他,再加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毕竟有些怕他。他的身子都有些发抖,好一会儿才提起勇气似的道:“唔……我本也不想入宫,可爹爹非说我须来,否则就扣我的银子,我就别想吃糖渍梅子了……” 他越说越小声,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冷绪。 在黄粱一梦中,冷绪知道他爱吃糖渍梅子,却不给他吃,说吃多了坏牙齿,就根据他自己的心情来,有时候心情好,就赏他一盘,心情不好,就不给,使得他一直到死都没吃够。 冷绪听他破罐子破摔似的童言稚语,又见他偷偷看自己,忍不住越发觉得他有趣,道:“你为什么不想入宫?做朕的侍读,难道不好吗?” 江怜南见他不生气,便跪直了身子道:“宫中得拘着礼,我不喜欢。而且宫中又不能乱走乱跑……我是顶喜欢跑来跑去乱跑的了。” 冷绪唇角一勾,幽黑的凤眸看向他,染上了一层冷冷的眸光,道:“可是朕若是高兴了,可以给你功名,你就能光宗耀祖,到时候大家都怕你,捧着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难道也不好吗?” 他说得极随意,可江怜南却从中嗅到了危险——他问这话,难道不正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觊觎他的皇位吗? 他在梦中已经尝到过那种蚍蜉撼树的滋味,自然不会再对那金灿灿冷冰冰的皇位有任何觊觎之心,因此忙摇头说:“做官有什么好的,我倒更愿意当个农夫去种地,那多自在,像我爹爹,每日都要上早朝,写奏章,我看得头都大了!” 冷绪幽黑的眸子微微敛起,唇角的弧度越大了:“虽然朕不喜欢强人所难,不过,朕挺喜欢你的,你便留下吧。” 说着,便笑着起身离去了。 只留江怜南一个人跪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果然被留下了,虽然和梦中有些不同,可结果还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自己确实是流落在外的皇子,而冷绪,也打算将自己禁锢在皇宫中了……那,是不是自己不去觊觎皇位,就不会像梦中那样,被冷绪赐死了呢? 崇明殿。 天册帝冷绪坐在帝案前,手中握着狼毫,正低头批阅奏折。坐在他下首的一个男子身穿玉子色蟒袍,约莫三十岁出头,模样清俊,贵气逼人,与冷绪有几分相像的脸上面色冷淡: “陛下是打算放过那孩子?” 冷绪闻言,停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捉摸不透的微笑:“朕瞧他不谙世事,且不像是个有权力欲之人,到底是皇室的血脉,就留着吧,好生养着便是了。” 男子又道:“若是这些都是他装的,你又待如何?” 冷绪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道:“皇叔大约是太过谨慎小心了,那孩子只不过十四岁,连江锦笙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他自己又如何得知?更何况朕早就调查过他,周围人都说他虽然聪明,但整日只知玩耍,不爱读书……试问,如此性子的少年,又如何懂得在朕面前藏拙?” 男子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那你便自己做主吧。不过,陛下可要记着,好好养,多顺他的心、随他的意,他若不爱读书,便不要让他读书了。” 冷绪牵唇一笑:“这是自然。” 他是自己的“弟弟”不是吗?自然要“好好”养着。 第4章 磨墨(上) 江怜南便在皇宫住下了。 可是他诧异地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居然与黄粱梦中的不同——在梦中,他住在皇帝寝宫的西北边,名叫青霜殿,那里离后宫远,很清静,也很大,但离皇帝冷绪的寝宫玉清殿、处理政务的崇明殿亦远,大约需走一刻钟才到。 但如今,他却被分到了皇帝长信宫的范围之中,就在玉清殿的东北角,名叫绿绮轩,那处所虽小,但离皇帝的住处却是很近的,近到只需百步路便能走到。 他摸不透冷绪的意思,便只好假癫作痴地问送他来的内侍:“我怎么住这儿啊?” 内侍乃是总管秦三的徒弟十一,闻言笑得有些奇怪地说:“这里离陛下的寝殿近,公子作为侍读,自然是要随叫随到的。” 随叫随到?应该是随时监视吧! 他叹了口气,自己明明已经表现得这样“与世无争”,怎么冷绪还要如此防备他呢? 冷绪还分了一些婢女内侍给他,人倒是梦中那些人,他看着那些熟悉的脸,都有些恍若隔世,还好生呆了一会儿。 不过梦里的时候他不知人事,如今自然是知晓的——这些人都是冷绪的心腹,管着自己的饮食起居,也随时随地监视着自己,以便冷绪掌控自己。 不过那又如何,反正他又不要争皇位,要监视,就让他们监视便罢了。 掌灯时分,若是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定要在这绿绮轩好好看一看,摸摸这里的环境,可如今他在梦中多次来过这绿绮轩,也不觉得新鲜,再加上他累了这么些时辰,因此叫人伺候了洗漱便上了床睡了。 他如今什么也不想,只想好好活着,活着回去见他爹爹,若是能争取出宫那便更好了。 第二天一早,江怜南就醒了过来,他不太适应绿绮轩这地方,而且还认床,因此睡得不太好。 婢女碧扇来伺候他起床,边道:“公子起得也太早了些,陛下才去上早朝呢。” 侍读的时辰是中午之后的未时三刻到申时,自然还早着。江怜南嘿嘿笑了笑,道:“我认床,且有些饿,就想着早些起来了。” 他看着十分熟悉的碧扇,不由得有些亲切,道:“碧扇,你来伺候我,可乐意?” 碧扇比他大一岁,已经十五岁了,及笄的年纪令她看上去已有成熟的女子模样,闻言笑了笑,道:“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伺候哪个主子不是伺候?只不过能伺候像公子这样待人亲厚的主子,倒是奴婢的福气呢!” 刚送热水进来的碧佩听了,更是应和道:“就是,咱们又不想着荣华富贵,在公子这里起码能保着小命。” 江怜南笑了笑,他可不是个省事儿主呢!在梦里,他为人任性,不知给碧扇和碧佩惹了多少麻烦,又经常发脾气,摆脸子给他们看,想必他们也是十分讨厌自己的……后来他被赐死,不知这些伺候他的人又怎么样了? 他更衣洗漱,碧扇又给他束了发,早膳就上来了。绿绮轩在皇帝的长信宫中,却不能跟着用御膳,便有专门的小厨房做膳食。昨日他来的时候,就被十一问过了爱吃的菜式,因此如今的早膳,都是他爱吃的:他早上喜吃甜的,内侍们便专门做了蓬糕和五味粥。 大越的皇宫里别的没有,吃的是顶多的,他在梦中便是每日换着花样的吃。 他用过早膳,在绿绮轩的院子里走走消了消食,顺便瞧了瞧这院子里的风景。 在梦里他死的时候,正好是天册十三年的深冬,那年冬天异常寒冷,冻死了不少人,可如今眼前却是天册九年的初春,正是树木抽芽、草长莺飞的时候,连风扑在脸上,都带着点暖意。大越定都临安,临安城的春景是非常美妙的。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来自己也许这辈子也出不了宫看春景了,不由得有些难受,便不想再走,转身进屋去了。 到了晌午过后的未时二刻,崇明殿便派了小内侍来通知,说可以过去伺候陛下读书了。 说是伺候读书,可梦里头的江怜南就没伺候几天,而且也算不上“伺候”,大多都是冷绪读书写字,他在一旁陪着,有时候发呆,有时候顾自己玩,皇帝也不管他,就任由他玩。 江怜南已经熟门熟路了,路上也目不斜视的,就好像一点也不好奇似的,跟着内侍进了崇明殿的偏殿。 偏殿窗明几净,又放着一排书架,书架上全是冷绪爱看的书,就如同寻常人家的书房一般。 “臣参见陛下万岁。”他被选为侍读,便可称“臣”了,也不必见着就行大礼了。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跪下,恭敬地问了安。 冷绪穿着黑色的帝王常服,头戴镶金玉冠,正低头写些什么,一张俊脸面无表情的,听他行礼,倒像是没听见似的,头也不抬,也不说“免礼”。 江怜南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叫他起来的声音,不由得有些纳闷,偷偷抬起头来望面前坐着的冷绪,只是方抬头,便碰上冷绪看过来的视线,吓得他忙不迭低下头去。 冷绪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微微有些弧度,随即开口道:“在绿绮轩住得可还习惯?” 江怜南忙说:“蛮习惯的。” “嗯?”冷绪不置可否,却道,“怎么朕听人说你很早就起来了,还认床?” 江怜南大窘,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自己即便认床,在他面前,又怎么可以说‘不习惯’呢?还要不要命了? 冷绪见他窘迫,忍不住佯装严肃道:“你在朕面前撒谎,此乃欺君之罪,你可知欺君之罪理当如何?” 江怜南整个人都懵了! 心想,天啊,原来冷绪是要杀自己的,现在就让他找到借口了!早知道刚刚就老实说了,现在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又要被赐鸩酒了? 鸩酒入喉之后痛不欲生,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冷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他穿着一身银白锦衣,乌黑的青丝以红绳束起,此刻被自己吓得浑身瘫软,一张稚嫩而精致的小脸面色煞白,满脸惊慌,连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里都有泪意了,简直就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十分有趣。 他忍不住用拳心对着嘴假咳了一声,道:“朕与你说笑呢,快起来吧。” 江怜南惊喜地抬头看他,唯恐他反悔似的,道:“多谢陛下!”说着,忙起来了。 “你过来,给朕磨墨。”冷绪对他招招手。 “哦!”江怜南立刻乖巧地跑过去,把白皙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子中露出来,另一只手捏住袖口,随即拿起墨锭磨墨。 冷绪见他轻车熟路,便问道:“怎么,经常磨墨?” 江怜南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小时候我看爹写字好玩,经常吵着要给他磨墨……不过长大了就不爱干了。” 冷绪凤眸轻敛:“嗯?不爱干了?” 江怜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不迭地解释:“我我我,我是说不爱去给爹捣乱了,不是说不爱磨墨了,陛下您的墨这么好,磨着也舒服,我特爱磨,真的!” 冷绪看了他一眼,唇角轻扬:“江爱卿这么聪慧,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 再转念一想,又不是亲生的,自然不像。倒是那位……一样的没脑子,倒像是亲生的。 “啊?”江怜南还在后怕,压根没听见他的这句话。 “没什么,你磨你的吧。”冷绪敛了笑意,将心思放到了手中的书卷上。 “哦。”江怜南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再说话,一心一意地磨起墨来了。 第5章 磨墨(下) 不过磨墨到底是快的,很快墨够浓了,江怜南也就慢慢停了手。 此刻房中只有他与冷绪两人,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越窑青釉提炉燃烧着沉水香,氤氤氲氲地发出似云似雾的烟气。 他忍不住抬头打量已十分近的冷绪。 冷绪长得非常好看,但远看毕竟不如近看,因为远看会被他身上凌人的气势震慑压倒,会觉得他威严骇人,若是近看,便不会受他帝王之威的影响,会觉得他生得十分俊美,侧脸像是一块雕琢精工的玉,几乎是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 不过,江怜南知道,他可绝非是个绣花枕头。 冷绪十岁登基,十五岁亲政,到如今已有九年,这九年来,朝廷上下前朝后宫的人几乎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少年天子的能力,更别说找他的不痛快了。 冷绪登基的时候,赵皇后作为他的母亲,自然荣登太后之位,可是这个女人野心太大,也太愚蠢,竟然想学吕后扶植外戚把持朝政,将冷绪作为傀儡,可冷绪又怎么肯?他很快就联合先皇昭宗的九弟,现如今的祈安王爷,里应外合将所有赵氏外戚连根拔起,斩草除根。现如今朝堂之中再无赵氏,连太后也被赶到西苑礼佛,再不问世事。 不过江怜南又想起梦中的自己——自己竟妄想与冷绪夺皇位,别说当时二十三岁的冷绪,就是十五岁的冷绪,自己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自己竟还笑赵太后的愚蠢,自己不也与她一般愚蠢,甚至比她还可笑么? 唉,幸好如今的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不与冷绪为敌了。 “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啊?”江怜南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看冷绪看得都入神了,如今冷绪正瞧着自己,一双幽黑的眸子含着无法捉摸的意绪。 他连忙低下头去,面上又白又红:“没、没什么。” “嗯?”冷绪显然是不相信的。 江怜南的脸都白了,忙扔了手里的墨锭跪下去:“臣死罪,窥视天颜……” 大约是梦里被冷绪毒死的缘故,他对冷绪可怕极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又被赐死了。 见他跪下去,冷绪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眸子亦不带着一丝温度,也不叫他起来,只道:“江爱卿教你认罪倒是教得甚好。” 江怜南摸不透他的意思,一时间也不敢回话。 可过了须臾,一只手却伸到了他眼前——那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颜色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指甲亦修剪得整齐。它手心朝上,像是……要牵他起来? 江怜南茫然地抬头看冷绪。 冷绪的眉眼间便染上了些许不耐烦:“到底要不要起来?” 江怜南立刻把手放在他手掌上。 那手掌干燥温暖,倒与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冷绪凤眸一敛,将他带了起来:“以后不用动不动跪朕,朕听得烦。” “哦。”江怜南忙点点头,心头却有些乱,扑通扑通的,像揣了只小小的兔子。 如今的冷绪与梦中的冷绪有些不同,梦中的冷绪是待他很好的,从一开始就很好,非常亲厚,从不对他说一句重话,他爱怎么样就纵容他怎么样,他要哪样东西就把哪样东西上次给他,简直比待最受宠的妃子还要好,因此好得他先是受宠若惊,逐渐便恃宠而骄……可如今,冷绪对他却不太好呢。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无法看透冷绪,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圣意难测”吧! 如此非常顺利地到了申时,冷绪要回崇明殿批奏折了,江怜南便在送他离去之后,也回绿绮轩了。 是日晚上。 崇明殿的灯火仍是通明的,年轻的皇帝非常勤政,一般此时都还在处理政务,大越幅员辽阔,每天都有足够多的事情令他烦心。 但他还是抽出空来召见了一个宫婢。 碧扇跪在地上,神色恭敬而顺服:“奴婢参见陛下万岁!” 冷绪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御笔,头也不抬,只道:“他睡下了?” “回陛下的话,公子已经睡下了,碧佩在外头伺候着。” 冷绪终于停下手中的笔,将奏折放到一边,抬起头看向她:“他如何?” 碧扇想了想,回答道:“公子很守规矩,只在院子中走动,并未外出,也未挑剔衣食起居,脾气性子似乎也不错。” 冷绪面无表情的俊脸仍未有一丝波澜:“接着说。” “公子今日并未做什么事,只托着腮在窗口发了一下午的呆,想是还未熟悉宫中生活的缘故。” 冷绪闻言,却沉默不语。 片刻,他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冷绪瞥了一旁站着的秦三一眼,问道:“秦三,以你所见,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秦三斟酌了须臾,便道:“陛下,奴婢未与江公子接触过,不过十一那小奴婢倒是与他说过几次话,奴婢听他说,江公子很乖巧,倒不像其他官宦子弟那般骄纵……今日第一次引他来崇明殿,一路上他目不斜视,也不说话,可见家教是不错的。” “不错吗?”冷绪自言自语似的反问,嘴角的半抹笑容带着冷意。 他知道江锦笙的为人,江锦笙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当了监察御史,但他从不自负气盛,却总是谦卑待人,后来擢升为御史大夫,倒是愈发谦厚清廉,忠心正直,算得上是朝中真正的清流。 这样的父亲,想必不会教出太过不像话的儿子,但是冷绪一想到江怜南面色发白、恭顺有加地跪在地上的样子,却是莫名的不舒服起来。 …… 翌日清晨。 江怜南比昨日起晚了一刻,不过他本来也没什么事可干,起早起晚都没什么要紧的。 他边洗漱边想,自己能睡得如此晚,该是多舒服的一件事,冷绪每日四更天就得起身,五更天上早朝,可辛苦哩! 如此想想,他就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当那劳什子皇帝了。 他正坐着等早膳上来呢,就见内侍五儿疾步进来,道: “公子,陛下那边传话过来,让您去伺候陛下早膳呢!” 江怜南:…… “我不是侍读吗?怎么还要伺候陛下早膳?”江怜南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天晓得他有多怕冷绪,多不想与他见面,怎么冷绪偏偏还要见他? 碧扇在一旁劝道:“公子,您虽是侍读,可毕竟是臣子,陛下想您伺候早膳,那是瞧得上您,您得去……别的娘娘小主们挣破了头想这份恩宠,还没有呢!” 江怜南心说,别,千万别,这份恩宠自己可消受不起,一个不小心惹陛下不高兴又要赐死自己……还是找其他人吧! 不过想是这样想,皇帝叫人,毕竟不能不去,他只好万般不情愿地去了玉清宫。 第6章 糖渍梅子 玉清殿是冷绪生活起居的地方,比起崇明殿叫人稍微放松一些,但毕竟是皇帝饮食起居的地方,那阵仗,看着也挺吓人呢。 江怜南在那黄粱梦中见过无数遍,不怕那阵势,可他看见冷绪就发憷,低着头也不敢看他,远远地就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万岁。” 冷绪正叫人伺候更衣,朝服行动太过不便,需换成常服才利索。他抬头见江怜南远远地跪下,黑眸微冷,道:“朕不是说了你不用跪朕吗?” 江怜南诚惶诚恐,要知道在黄粱梦中,冷绪待他百般好,却也从未免过他日常见礼,如今态度这样恶劣,却叫他不要行礼?他总觉得那是冷绪要赐罪于自己的反话,头皮都麻了,连忙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陛下体恤微臣年幼,微臣感激不尽,但微臣毕竟只是一个无品无禄的侍从,不敢越矩。” 冷绪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这时你倒聪明了。” 江怜南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果然,冷绪他果然只是说反话,想试探试探自己是否有不臣之心……幸好自己聪明,于是,江怜南不无得意地说:“这都是家父的功劳。” 冷绪气得无话可说。 他猛地掀起外袍,在桌前坐下,语气不善地说:“还在那里跪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伺候朕!” “哦,哦,马上来!”江怜南立刻小跑过去,有模有样地给冷绪盛粥、布菜,他在黄粱梦中给冷绪做过几次,倒也不生疏。 冷绪看着他的动作,视线却冷了下来:“做得这样习惯,真当自己是奴婢呢?” 江怜南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茫然地抬头看他:“啊?” 对陛下您来说,我可不就是奴婢吗?难不成您还把我当弟弟? 可别说笑了,我又不想再死一次。 冷绪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他,可那目光十分怪异…… 弄得江怜南浑身都不舒服。 好半响,冷绪才收回目光,用起早膳来。 江怜南自己还未用早膳呢,瞧着一桌子色香味都挺诱人的早膳更饿了,忍不住偷偷地咽口水。 “饿了?没用早膳?”冷绪看向他,凤眸一扬。 “啊?”江怜南差点被口水呛着,心想天地良心,我吞口水已经吞得很轻很轻了呀!怎么还能听见呢? “朕说,你还没用早膳?”冷绪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江怜南不敢瞒他,忙说:“不知陛下要我伺候早膳,所以起晚了……” 冷绪挑眉:“倒是朕的错?” 江怜南下意识地又要跪下去,这次冷绪看得真真儿,一下伸出一只脚将他拦住了: “朕说了,不许再随便跪下去!” 江怜南真心要哭了——皇帝这是到底要他怎样?他宁可一开始就跪在旁边看他用早膳也不想被他这样折腾好吗!他根本不懂冷绪想做什么! 冷绪看着他,见他皱吧着小脸一副要哭的表情,竟然“呵”地一声笑了出来。 江怜南这下可真的要给他跪了。 冷绪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怎么?哭了?传出去你父亲还以为朕欺负你呢。” 江怜南低着头不理他。 冷绪的唇线弧度越大了,随后收回了自己的脚,道:“行了,坐下一起用早膳吧。秦三,你叫人添一副碗筷来。” 江怜南立刻说:“微臣不敢!” “吃完给你吃糖渍梅子。”冷绪说。 江怜南:…… 早知道不要告诉他了,居然拿这个威胁自己,讨厌。 秦三拿来碗筷,冷绪便看他一眼:“还不来?要朕等你?” 江怜南立刻一屁股坐下,小脸带着一丝期待:“真的给我吃糖渍梅子?” 冷绪掀起眼皮子瞥他一眼:“看你的表现。” “哦!”江怜南于是乖乖地陪着冷绪一起用起了早膳。 他虽调皮,但到底算是在宫中生活过四年,因此动作极为得体,喝粥也不发出声音,倒比某些妃子来得大方得体得多。 冷绪余光看着他乖巧吃饭的模样,唇角微微动了动。 这个人的确是非常的乖巧,守规矩的,他心想。 用完了早膳,江怜南果然就得到了糖渍梅子,但是,只有三颗。 “才三颗……”江怜南敢怒不敢言,只能捧着三颗梅子哀怨地看着离去的冷绪的背影。 他果然只把我当奴婢,比黄粱梦中更过分了! 他心想。 于是碧扇就看着江怜南小心翼翼地用了两个时辰吃了两颗梅子,至于最后一颗,江怜南舍不得吃,找了张纸把它包好了。 碧佩看在眼里,心想陛下什么时候这样小气了,赏三颗梅子这算什么啊?说出去别人只当国库空虚成哪样了呢! 江怜南趴在窗口,跟碧佩聊天:“咱们宫里是不是很穷啊?” 碧佩:…… 果然吧! “倒也不是……”碧佩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江怜南知道皇帝对他小气,恐怕得不高兴,于是又说,“也可能是,毕竟虽然陛下提倡节俭,但宫里头的娘娘小主们可不一定啊。” “哦。”江怜南点点头,心说我知道的,“是不是就是那个柔夫人?可奢靡?” “公子也知道?”碧佩问道。 “嗯,略有耳闻。”江怜南学着自己爹爹的模样认真地说。 毕竟柔夫人铺张浪费可是出了名的,就是他爹这样,不爱管后宫闲事的人,也曾经上过一次奏折指责柔夫人太过奢靡,耗费国库。 碧佩便兴致勃勃地说:“嗐,公子您知道得少呢,您都不知道,那柔夫人的长乐宫得漂亮成什么样……那可真是宝石镶柱,金莲贴地,花椒涂墙呢!” 江怜南心想,那算什么,自己在黄粱梦里,青霜殿比柔夫人的长乐宫奢华十倍,随便找个什么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不过,跟一个女子,尤其还是个后妃比宫殿的奢华,也算不得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于是他做出一副不喜的样子,说:“真的吗?那也太过奢华了,若我是她,一定不要这样,定然为陛下多省些钱充盈国库。” 不过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不,晚上就到了冷绪的耳朵里。 冷绪挑起剑眉:“哦?他真这么说?” 碧佩忙说:“是的,公子还说,‘陛下不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跟她们那些做后妃的,理应多体恤陛下,为陛下分忧才是。’”她生怕皇帝怀疑似的,垂首低眉道,“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有半分作假。” 冷绪闻言,不禁哼笑了一声:“倒是有乃父之风。” 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错,因为翌日清晨,江怜南又得了三颗糖渍梅子。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兴致勃勃地把先前藏好的那一颗拿出来吃了,然后又把新的一颗藏了进去。 他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因为他吃着梅子,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才好,于是找了《多宝塔碑》来练字,结果正练着字呢,皇帝就来了。 江怜南仿佛一个晴天霹霹,心想,这下完了,我本应扮一个乐不思蜀的刘禅,怎么做起思念故国的李煜来了呢! 这下冷绪若变成大越的“赵匡义”,自己马上就要喝牵机毒了。 本章注:李煜写了《虞美人》之后,被宋太宗赵匡义认为是“人还在心不死”,想复辟变天,于是赐李煜“牵机药”自毙。牵机药,即马钱子,人服用后人的头部开始抽搐,最后与足部拘搂相接而死,状似牵机,所以起名叫“牵机药”。 第7章 习字 冷绪进了绿绮轩,就看见江怜南连滚带爬似的跪到了自己面前,哆哆嗦嗦地说: “臣、臣参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微微蹙起眉,凤眸微微敛起看着跪在脚边的人,薄唇轻启:“做什么?” 江怜南如今这幅模样,总觉得是心虚得很,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江怜南都快吓死了,浑身都在轻轻颤抖:“没、没……在练字。” 冷绪闻言,移开视线去看窗边的几案,只见那上边铺开宣纸,还放着笔,分明是在习字。不过,习字便习字,这有什么可怕的? 他似乎想到什么,也不理睬跪着的江怜南,往几案边走去,随手拿起正习字的宣纸一瞧,眉头锁得越紧了——《多宝塔碑》而已,他如此惊慌做什么? 不过这字……真是不堪入目。 难不成是怕自己嘲笑他? 他看向跪伏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的江怜南,微微勾起唇角:“你这字……写得可真够糟糕的,朕六七岁时写的,恐怕也比这拿得出手。” 江怜南闻言愣了愣,随即却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自己不爱练字,黄粱梦中更是疏懒多时,这字歪七扭八的,比那总角小儿还不如……若是自己练得一手好字,冷绪肯定要忌讳自己呢! 如此想着,他倒也镇定了许多,道:“正因为写得糟糕,所以才要练习呀!我入宫前,家父曾嘱咐过,说功课不可荒废,到时出宫,他要检查我的功课的。” 江锦笙是探花郎出身,文章书法都是极好的,因此对自己儿子的教育也未曾有半分懈怠。 冷绪点了点头:“这是好事。” 又转身朝他招招手:“你过来,朕教你写。” “啊?”江怜南懵了,黄粱梦中,冷绪何曾教过他写一个字?都是他想玩就让他玩去了,从未对他有这方面的要求。 “怎么,你觉得朕比不上你父亲,当不得你的老师?”冷绪的凤眸眯起来,流露出些许不悦。 江怜南立刻乖巧地摇摇头:“哪有那回事!陛下师从当今太傅欧阳公,便是天下士子,都称得上是陛下的学生,哪里就当不得怜南的老师了!” 说着,立刻起身跑过来,像个学生一样恭敬地站在一旁。 冷绪对他乖巧顺从的模样很满意,在紫檀木圈椅上坐下来,拿起搁在笔山上的毛笔,舔了墨汁,便在宣纸上写字,边写边道:“你瞧好了,颜氏前期的字工整细致,平稳严谨,刚劲秀丽,初学者如你,最先要做到的,便是工整、平稳,随后方可追求刚劲秀丽,因此临摹时需有十二分的专心,听明白了吗?” 话毕,一个“佛”字便赫然纸上。 江怜南不懂赏字,但他觉得冷绪的字是极好的,与那颜真卿的字有几分相像,却自成一家,别有一股自己的凌厉、雄浑之气在其中。 他点点头,忙说:“省得了。” 冷绪便把毛笔递给他:“你写来朕瞧瞧。” 江怜南接过毛笔,与冷绪换了位置,认认真真地照着原帖写了一个“佛”字,这次的字虽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比起之前写的,却是端正、工整多了。 冷绪瞧了瞧,眉头微锁,道:“你握笔的姿势不对。”说着,竟伸手亲自去矫正他的握笔姿势。 江怜南受宠若惊,只觉冷绪与自己离得极近,都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龙涎香的气味,而且他的手与自己的手触碰的地方,有点温热,又有点痒痒。 他的脸都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冷绪替他调整了姿势,也不急着把手撤去,又直接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该如此写。” 江怜南哪里听得进去,他只觉脑袋里一跳一跳的,像装了条离岸的小鱼,弄得他根本不能好好静下心来,脑子里一团浆糊。 心中更是胡思乱想——这是我哥哥,他在教我写字,他的手真好看,写出来的字也是顶好看的…… 一个字写完了,冷绪便侧头问他:“会了吗?” 江怜南冷不丁被问着,就像一个心不在焉的学生突然被夫子点名了似的,猛地醒转过来,忙点点头:“会,会了!” 冷绪看他面色发红,正要想些什么,突然被人打断了: “陛下,左仆射吕公梁吕大人有要事禀报,正在崇明殿外候着。” 冷绪抬头看了眼秦三,道:“知道了,叫他等一会儿,朕这就去。” “是。” 江怜南见秦三退下,忙抬起头对站着的冷绪说:“陛下政务要紧,不要耽搁了。” 言外之意便是你快些走吧! 冷绪垂了垂眸子,并不与他计较,只道:“你好好习字,朕要检查的。” 江怜南有些不情愿地说:“哦。” 他心血来潮习字,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若是有人检查,弄得正儿八经的,那多无趣? 眼看冷绪大步,他自然连忙下跪送他:“恭送陛下!” 不过他对冷绪是越发看不明白了——他不是不希望自己读书习字的吗?怎么还教自己写字、检查自己的功课了?他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还是如今的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学点什么也不足为虑? 也许他只是试探自己呢? 江怜南一想到这个可能,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或许是的,他名义上是要督促自己的功课,可实际上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否喜欢读书写字,自己若是一旦表现出热心于读书写字,或者在某方面有些天赋,他或许就会起杀机吧?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境惊险,手握着毛笔,便是半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算了,自己本就不爱读书写字,既然冷绪也不希望自己读书写字,那不是更顺了自己的心思吗?与其人才出众等着被毒杀,那还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会却平安活着的废物。 庄子怎么说来着? 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 往矣!吾将曳尾涂中。 打定主意,江怜南将毛笔一扔,到院子里玩去了。 …… 这日冷绪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来读书,便免去了江怜南的侍读,晚上掌灯时分才想起来自己留了功课这回事,便叫了绿绮轩的人来。 今夜轮到碧扇值夜,故而来的人是碧佩,碧佩为人活泼些,说话也利索些: “今日公子玩了一整天,陛下走后,半个字也未写。” 冷绪挑眉:“哦?玩什么了?” 他竟不知,他长信宫还有如此好玩之地? 碧佩望着不远处整齐华丽的汉白玉石地面,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却是有些为难的说:“公子、公子捉虫子去了……” 闻言,忍不住偷眼去瞧皇帝的脸色。 果不其然,冷绪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起来,凤眸又眯起来,唇角带着冷笑:“他倒是天真童趣,半点不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但仔细想想,自己不就是希望他贪玩不知人事,好将其养成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吗? 怎么听见他如此荒废学业,却是不高兴呢? 他挥手让碧佩退下,自己忍不住起身来回走——伺候他时间久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特有动作之一。 等他走了几个来回,终于停下脚步来。 因为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也许是因为他的不听话而不高兴吧,毕竟自己生性如此,最不喜旁人不服管教不听话。 …… 第8章 惩罚 翌日侍读的时候,江怜南呈上来一张写满鬼画符的纸。 冷绪看了一眼,面部线条没有半分变化,可江怜南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心情变化——他不高兴了! 他瞥了恭敬站在一旁的江怜南一眼:“你这字什么时候写的?花了多少工夫?” 江怜南不敢说谎,只好垂头耷脑地说:“刚刚写的,花了一刻钟的功夫。” 冷绪不就想看见他贪玩不务正业的样子吗?他就演给他看!反正这种拖拖拉拉到最后一刻才完成的坏孩子他是信手拈来、本色演出,都无需费多少心思。 可他不开心做什么?瞧自己这幅模样,他该满意才是啊! 江怜南真是纳闷。 冷绪见他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完全就是一个功课敷衍了事而被父亲/兄长/夫子教训的小孩子,忍不住就绷不住笑容,不过很快又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你看看你这字,写得同睡趴下似的,与昨日有什么分别?分明就是没有听朕的话去好好练!” 江怜南把头垂得更低了。 冷绪拿起一旁放着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江怜南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陛下!” “伸出来!”冷绪用幽黑的眸子望着他,满脸凌厉。 江怜南只好可怜兮兮地把手伸出去,小声地求饶:“轻一点。” “哼!”冷绪冷哼一声,“叫你不听朕的话!十下!”说着,戒尺高高地举起来,“啪”一声落在江怜南的手掌心。 那白皙柔嫩的手掌心立刻起了一条红印子。 江怜南痛得眼泪都出来,可顾忌冷绪,硬是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啪”,第二下落在手掌心上,江怜南觉得自己都痛得麻木了。 “啪啪啪”,又是连续三下,然后后面这六下,江怜南几乎是打一下躲一下,他在家虽调皮,但还算是听话,不会惹江锦笙太过动气,因此也不曾受过这种折磨人的惩罚,心底委屈极了。 明明就希望自己贪玩不勤读书,自己都已经贪玩了,怎么还要打自己的手心? “你欺负人……”江怜南含着哭腔说完这句话,连自己都愣了。 冷绪也是一愣,随即道:“谁叫你不听朕的话?” 江怜南无话可说,毕竟他是皇帝,他管教人、折磨人,还需要理由么? 只是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也越伤心,总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如此不容易,为何对方还要这样刁难自己?惩罚自己? 冷绪见他哭得甚是伤心,人都一抽一抽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他看了他好半响,态度这才软下来,只是面上仍是板着脸,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江怜南乖巧地把手伸出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像是撒娇又像是控诉:“都紫了,写不了字了,要废了,呜呜呜……” 冷绪冷不丁被他的话逗笑了,再绷不住脸,道:“我看分明还能再打几下……” 江怜南立刻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惊骇地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笑容,这才知晓他是在拿自己开心,越发生气,道:“哪有陛下这样的,打了人家,还要拿别人取乐……” 冷绪的唇角扬得愈高,忍不住用右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今日不用你侍读了,回绿绮轩吧。” 江怜南捂着额头被弹的地方,愣了愣,随即连忙说了句“臣告退”就转身一溜烟跑出去了。 冷绪见他小跑出去,转头看了眼一旁伺候的秦三,道:“吩咐十一,拿盒伤药去绿绮轩。” 秦三连忙道:“奴婢明白。” 冷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带三颗糖渍梅子去。” 秦三仍恭敬唱喏。 虽然也纳闷皇帝为何会对一个小小的侍读这样好,但这种事总归不是他们做奴婢该揣测的,他们只需认真完成陛下的吩咐便是了。 只不过,也许这个江公子,自己还需好好上点心了。 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江怜南便像是个大爷一般,摊着右手,被碧扇一勺一勺的喂饭。 “您怎么就惹陛下不高兴了呢?”碧佩在一旁问道。 江怜南说到这件事就不开心,撅了撅嘴不高兴地说:“还不是因为练字的事,我没认认真真练字,他就要罚我,打我的手心儿,你们不知道,他打得痛死人了,还打了整整十下!连我爹爹都没这样打过我!” 心想,冷绪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样欺负自己! 事后还赐了药和糖渍梅子,算是打个巴掌给颗枣么?他才不稀罕! 正给他喂饭的碧扇闻言看了看他那又紫又肿的手掌心,觉得他也怪可怜见的,道:“公子您不知道,咱们陛下是顶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不听他的话的,您这样敷衍他,可不是叫他生气吗?打了手心儿还算轻的,要是旁的人,说不定就挨板子了。” 江怜南还在赌气,忍不住说:“哼,挨板子就挨板子,叫他打死我算了,尽会欺负我!” 碧佩忍不住“噗”地笑出来,说:“哟,公子胆子还挺大。” 江怜南闻言,猛地反应过来——周围可全是冷绪的人,这话若是被冷绪听到了,自己有几颗脑袋呀! 他立刻有些怂包地说:“我、我也不过赌气罢了,只允许人打,还不允许人自个儿生闷气嘛!” 这下碧扇和碧佩两个人都捂嘴笑了起来。 江怜南越发郁卒,只觉得冷绪这个人果然是皇帝,翻身为云覆手为雨,自己怎么着都摸不准他的脾气——他到底是要自己如何才好? 若是读书写字,他不高兴,怕自己生出异心比他更优秀;若是不读书写字,他又不高兴,因为自己不听他的话…… 哦,那他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听他的话读书写字,但是读书文章狗屁不通,写字歪七扭八怎么也不如他,他就满意了? 江怜南揣摩了半天,总算觉着自己揣摩到了几分冷绪的“圣意”,并且打算日后就奉行这样的准则。 是日晚上,碧扇来向皇帝禀告江怜南的状况时,皇帝的九叔祈安王爷也在场。 听罢碧扇一五一十的禀告,冷绪挥手让她退下去了,问一旁的皇叔道:“皇叔,你以为如何?” 祈安王爷冷流琛微微睁开眼,清俊的脸上一丝不苟:“陛下您为什么打他?” 冷绪略一怔忡,随即道:“他不听话,故而打他。” 冷流琛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再纠结于此,道:“他为人如何?” 冷绪道:“江锦笙养出来的,自然不会太叫人讨厌。他暂时还算乖巧,也挺懂事,不过到底年幼,天真随性了些。” 冷流琛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扣着大腿上的蟒袍,双目微微合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静了片刻,才睁开眼道:“江锦笙勉强算得上正人君子。”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自古稗田生荒草,你可别忘了,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冷绪亦静了静,随即笑道:“若真是稗田生荒草,那朕岂不是与太后一般了?” 冷流琛闻言惊了一下,随即俊眉蹙起来道:“陛下怎可与他相提并论?陛下自皇兄膝下长大,又受欧阳公的教导,怎能算是‘荒草’?” 冷绪却不知为何,笑着摇了摇头:“皇叔,朕观察了他几日,他确不像是歹心之人……说起来,朕和太后也算是欠他了许多,更何况,朕比他年长许多,难不成还控制不了他?若真是这样,那朕这江山,也迟早是要失手他人的。” 冷流琛看着他,俊美的脸上像是若有所思,半响,才道:“陛下的意思是……真要将他当皇子,好好教导好好养着了?” 冷绪亦摇了摇头:“此事暂且还不得下定论……斗米恩担米仇,东郭先生心好,却也躲不过狼反咬一口,可见人心是最难测的。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日后再做打算吧!” 冷流琛闻言,眸子流露出几分复杂,道:“陛下心中有打算,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愿那人能感念陛下的心思,不辜负陛下的恩情才好。” 冷绪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9章 嘱咐 这日一早,玉清殿那边又遣了人过来,让江怜南前去伺候早膳。 江怜南手掌心的伤因为敷了上好的伤药,因此已经好了许多,不过他心中的那股闷气却还未消,因此又远远地在地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说: “臣参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冷绪正坐在桌边,听见他的声音,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免礼,过来。” “哦。”江怜南站起身来,走过去,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冷绪这次正眼瞧了他一眼,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伺候朕。” 江怜南便硬着头皮地走过去,给他盛粥布菜,然后默默地将粥放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在旁边站着。 冷绪看了眼粥,又看了眼明显在赌气的人,不由得心情略好,眼角带着笑意,问道:“怎么,还在生朕的气?” 江怜南瓮声瓮气地说:“怜南不敢。” 冷绪立刻拔高了声音:“嗯?不敢?朕瞧着你倒是很敢嘛!” 江怜南赌气归赌气,听他拔高声音,到底还是害怕,漂亮的大眼睛立刻有了湿意,声音都有些发抖:“没有,怜南作为侍读,只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奴婢,陛下管教怜南,这是怜南的福气……” 在皇帝眼中,自己也许就是卑贱如蝼蚁的吧?即使与他流着一样的血,但到底是流落在外的野种…… 冷绪闻言,面色立刻不对劲起来,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江怜南,心中不由得起了三分疑虑—— 若不是知晓江怜南压根不知自己乃是皇室血脉,他几乎都要怀疑他是否在拿这件事说反话顶撞自己了。 他冷笑一声,道:“正是,你不过是朕的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与朕拿乔赌气?” 江怜南听他这样说,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这与梦中的根本不一样。冷绪比梦里头坏多了,一点也不好,不宠他,也压根不把他当弟弟看,还打他,教训他。 与其自己活着在宫中当牛做马卑贱如猪狗,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梦里不要醒了。 冷绪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见一滴滴水珠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心中又忍不住柔软下来。 自己在与他置什么气?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垂髫小儿,在家中也是一个娇惯的小少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自己又何必寻他的不痛快。 两人静了好一会儿,冷绪才说:“秦三,你叫人去拿一盘糖渍梅子来。” “是。” 很快,一个小内侍恭敬地捧了一盘糖渍梅子进来了,见冷绪一扬脸,便把梅子放在了离江怜南近的桌角上。 冷绪看他一眼:“要吃就自己坐下来。” 江怜南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怜南是奴婢,不敢坐。” 冷绪闻言,猛地转过头来,凤眸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江怜南吓得立刻站起来坐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的反应这么快,几乎是想都没想。 罢了又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呢?冷绪当真有这样可怕吗?自己怎么被他瞧上一眼就吓成这样? 冷绪倒是满意,道:“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江怜南不说话。 心说:哼!你又不把我当弟弟,我做什么要乖? 两人正用着早膳,突然有内侍进来,走近冷绪,低声对他说了什么,冷绪闻言转头看了江怜南一眼,说:“让他进来吧。” 江怜南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心想让谁进来呀?结果没过一会儿就见他爹爹江锦笙穿着一身绯红的官袍进来了。 江锦笙本就是趁着下早朝的时机想来单独见见皇帝,探一探皇帝的口风,好知道自己儿子在宫中的情况,不料一进偏殿却见自己儿子竟与皇帝一同坐着,正一起用早膳! 真真是吓得他魂不附体,连礼也差点忘了行,好在为人还算处变不惊,立刻下跪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爹爹!”江怜南喜出望外,立刻跑过去扑向他,“爹爹你怎么来了?!” 他都以为有生之年见不着他爹爹了呢! 江锦笙立刻瞪了他一眼:“胡闹!” 冷绪勾起唇笑了笑,道:“江爱卿平身。” 见自己爹爹起身,江怜南越发欢喜,抓着他的官袍不肯放手,说:“爹爹,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是不是?” “御前失仪,成何体统!”江锦笙拍了一下他的手,一脸严肃,又朝冷绪道,“犬子年幼无知,让陛下见笑了。” 冷绪的视线随着江怜南,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怜南天真烂漫,朕心甚喜。” 江怜南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竟红了红脸。 江锦笙却相反,看了看自己儿子那张漂亮得雌雄莫辩的脸,脸上微微白了白,口中的话也尴尬了几分:“陛下欣赏南儿,是南儿的福气。” 几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番,冷绪就让父子俩回绿绮轩说体己话去了。 一到绿绮轩,江锦笙就拉着自己儿子往房里走,见四下无人,这才面色凝重地问他:“南儿,你入宫这几日,是否一切顺利?” 江怜南自然点了点头:“都好。” 江锦笙又狐疑地问道:“怎么你与陛下一道用膳?” 江怜南倒不觉得有甚么奇怪,毕竟在黄粱梦中,他几乎是宫中横行霸道的小霸王,不过他父亲问,他也就答了:“陛下叫我一起坐下的。” 江锦笙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陛下他……他可有哪里、哪里不太对劲?” 方才冷绪那句话让他心中生出一层惊心的怀疑,但是他知道自己儿子年幼不知人事,不得不婉转地问他。 江怜南闻言愣了愣,随即撅起嘴道:“他哪里都不对劲!” 江锦笙的心都提了起来! 随即就听江怜南说:“他很奇怪!要检查我的功课,我贪玩不认真,他还要打我的手心!” 可他心里明明不希望我成才!这句话江怜南忍住了没说。 毕竟这种事,他并不希望他父亲知道,皇家秘辛,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锦笙闻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确实是把自己儿子当小孩子看的……大越男风盛行,就是他自己也…… 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儿子走上这条路。 沉吟了片刻,他对江怜南嘱咐道:“南儿,宫中不比家里,你需事事小心,时时注意,明白吗?” 江怜南点了点头,心说,这种事我比爹爹你懂得多啦! 江锦笙见他乖巧的模样,又打量了一下他那张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出色的脸,叹了口气,道:“还有,南儿,答应爹爹,保护好自己,谨记礼义廉耻四个字,不要让自己的心走了歪路,省得了吗?” 江怜南歪了歪头,不知道他爹爹到底想说什么,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省得,爹爹你放心吧。” 江锦笙在宫中不便久留,因此没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下午侍读的时候,冷绪问江怜南他父亲对他说了什么。 江怜南想了想,觉得自己爹爹那几句话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不过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入宫伴君的儿子的嘱咐罢了,便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边给冷绪听。 彼时冷绪正在喝茶,听罢差点将茶水尽数喷出来。 不过当他那狭长幽丽的凤眸看向江怜南精致却天真的小脸的时候,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却缓缓消失在了唇角。 第10章 流锦笙琛 江锦笙从宫中出来,想到自己懵懂不知人事的儿子,忍不住摇头叹气。 侍从赵铭见他出来,忙迎上来:“大人,回府否?” 江锦笙想了想,正欲点头,却见一脸生的小厮急忙跑来,恭敬地朝他行了行礼,说: “江御史,我家主人有请,请随我到白雨楼一叙。”说着,将一块玉刺呈给他。 江锦笙疑惑地接过玉刺,不期竟看见那玉刺上分明刻着一个“琛”字,他心中一惊,身上都变得冷硬起来,一张清俊的脸庞面色难看:“你家主人有何事吩咐?不如你传达便罢了吧?” 那小厮微笑着摇摇头:“主人说,需与江御史面谈才好,主人对江御史颇为雅重,定然是与江御史有事相商,江御史你说呢?” 这话说得已经极是僭越了,可江锦笙知道,他无法拒绝眼前这个小厮的话。 他面色阴晴不定,但仍是道:“那走吧。” 他坐上轿子,轿子便在那小厮的引导下,往白雨楼而去。 白雨楼并非京都最大的酒楼,但却是京都最为雅致的——这里文人墨客甚多,还有不少真正的达官贵人,酒楼中乐声悠扬,却甚少有丝竹管弦,大多都是琴瑟雅乐。因此京都的纨绔子弟及品格不高的人是不爱来此的,也就甚少有荒唐事,真正称得上是风雅之地。 一盏茶的功夫,江锦笙的轿子就落在了白雨楼的门口,白雨楼的店小二认得他,知晓他是天子耳目风纪之司,故而并不敢怠慢,正要恭敬地请他进去,就见有人给他瞧了瞧令牌,他立刻就退到一边去了。 江锦笙一直怀疑这座白雨楼就是皇帝的耳目,不过见此情状,又觉得白雨楼的主人另有其人也未必不可。 他随着先前那小厮往楼上雅间走,走到梅字房时,小厮便停下脚步,恭顺地朝里头禀告道: “主子,江御史到了。” 江锦笙只听一个熟悉低沉的男声说:“让他进来。” 小厮便开了门恭敬地请他进去。 江锦笙百般不情愿,却仍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进去,果然便见一人坐在上首窗边,穿着玄色的锦衣,袖口领边用金丝银线绘着祥云,乌黑的青丝以玉冠绾住发髻,俊朗斯文的脸上如同古井无波,见他进来,也不起身,只说: “江御史来了。” 江景笙恭敬下跪行礼:“下官参见王爷千岁。” “免礼。”祈安王爷冷流琛看向他,“坐吧。”他说着,便有侍婢娉婷而上,将方才放在桌上的茶水撤去,换了一壶热茶,又添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房间中别无座位,只剩冷流琛对面有一座,江锦笙只好道:“下官不敢。” 冷流琛抬眸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添了几分不悦,道:“你与本王之间还需虚以委蛇做什么?你不是向来大胆,也有不敢之时?” 话语中别有深意,江锦笙只觉心头一刺,面上亦忍不住白了白:“那,下官就僭越了。” 说着,掀起官袍在他对座坐了下来。 冷流琛从宽大的袍袖中探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青瓷茶杯,送至唇边微微抿了一口,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江景笙。 江景笙微低着头,半点不敢抬头看他,只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面上,令自己难堪不已。 好半响,冷流琛才发话道:“我听闻你今日入宫去见你儿子了?” “是……是的,犬子年幼,下官担心他在宫中闯祸,惹陛下不快,故而前去探视。”他说着,又想起什么,急忙解释道,“我本不欲与他见面,谁知进去时他正伺候陛下用早膳,故而,故而……” 冷流琛俊美的脸上染了几分冷意,握着茶杯的手缓缓停住了动作,缓缓将茶杯放到桌面上,他动作虽慢,力道却大,茶杯发出“啪”的一声,连茶水都溅了些许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锦笙,语气冷冷道:“他本是一个侍读,缘何跑去伺候早膳?” 江景笙听他质疑的语气,心中难受极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一个侍读!”冷流琛话中的不悦更加深了几分。 “可陛下……”江景笙还未说完,就听对面的冷流琛冷笑道: “你的意思是,陛下有错?” “不,我并不……” “够了!”冷流琛打断他的话,本应俊朗清润的脸上带着森冷,与冷绪一般的凤眸微敛,带着几分轻蔑地看着已惶恐不安的江锦笙,“父亲如此,儿子理应如此……不过,江锦笙,本王希望你能好好警告你的儿子,陛下不是本王,他若有非分之想,下场绝没有他父亲如此幸运!” 江锦笙浑身一震,像是绝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样,吃惊地看着他,随即恢复过来,脸上却又是难堪又是脆弱的表情——都已经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他还认定自己是那样的人?! 他甚至认为他的南儿也是这样的人! 一想到这里,江锦笙心中更多的却是愤怒,他一手握拳,浑身都气得发抖,忍不住站起身来——冷流琛的气势太过骇人,他从未这样居高临下看他,因此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勇气,他说:“王爷,我从未想过高攀你,十年前的事不过是阴差阳错,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与我无关!至于南儿,我并不希望他入宫,王爷若是觉得他不合适,大可以让他回家来,何必又来警告于我?” 他气得要命,朝堂之上与奸佞小人雄辩滔滔之正气与勇气又跑了出来:“王爷自认为清白高尚,被人设计春风一度,而我则是那个为了仕途能出卖贞操之人,那么王爷若是不喜我父子二人,直接将我父子二人赶出京城便是了,又何必得理不饶人,跑到我面前来声色俱厉地言语羞辱我们父子?此绝非君子所为!” 冷流琛被他说地愣了一愣,随即面色一沉,道:“江锦笙,你放肆,你敢如此与本王说话?” 江锦笙到底是在朝堂沉浮十载的人了,此时破罐子破摔,便更加不惧怕他了:“我乃御史大夫,上谏帝王,下劾百官,便是陛下亦需给我三分薄面,以免史家留‘不听谏言’之名,如今王爷却说我言语放肆,试问,王爷可是比陛下还要大上三分?” 冷流琛再一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只是他虽在朝堂上见识过江锦笙的直言极谏,却不知他有朝一日将话锋对准自己,竟也是如此咄咄逼人……且,他激动地面色红润,满面大义凛然,清俊秀气的脸上便平添了几分艳色……无端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春风一度的夜晚。 江锦笙见他愣住了,不由得也有些诧异——祈安王爷冷流琛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固执冷漠,因为长得俊朗清润,故而众臣在私底下都叫他“斯文阎王”……如今怎么,被自己说得如此,竟也不发怒? 还是因为太生气,以至于都气傻了? 江锦笙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若冷流琛真的要赶他们出京都,恐怕也不妙呢。 他打量着冷流琛的脸色,试探着道:“王爷……您若无事,下官便先,便先告辞了吧?” 他还以为冷流琛会气得不许他走,要与他理论,没想到冷流琛只冷哼了一声,说: “去吧。” 江锦笙便逃也似的出来了。 心想,今日自己倒也算胆大,竟敢面斥冷流琛,若是让那些同僚们知道,恐怕下巴都要掉一地呢!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轿子里,仔仔细细想十年前的那桩事,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十年前,他考中进士,但因为故乡早已没有亲人,因此想留在京中做官,便参加了吏部的考试。考完试的当天晚上,他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便与几个一同考试的举子去京中有名的望江楼喝酒。本是几人喝酒作诗的风雅之事,谁知他不胜酒力,回不了家,只好宿在望江楼的客房内。 第二日醒来,不知怎的,他就发现自己与一个男子赤身裸体地同宿在一张床上…… 后来他当上监察御史,头一日上朝,这才发现那晚的男子是当今天子的叔叔,祈安王爷冷流琛! 冷流琛一直以为他是为了仕途才主动爬上他的床,以为自己被他设计了,非常厌恶他,不仅用了手段将他放到最没有油水可捞、最为人所讨厌的谏官的位置上,还一直对他白眼相加……这十多年来,不曾与他讲过一句话,若不是南儿的事,恐怕这辈子也不会与他有交集。 江锦笙心想,那日晚上吃亏的是自己,而且这十年来,自己在朝中从未有过一丝行将踏错、偏颇邪佞,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他冷流琛做什么? 倒是冷流琛对十年前那回事耿耿于怀,揪住不放,未免太不够君子了。 第11章 风筝 日子过得飞快,江怜南入宫已经半月了。 江怜南很适应宫中的日子,有时候早上被冷绪叫去伺候早膳,有时候冷绪忙着,就连侍读也免了,他就自己一个人在绿绮轩周围瞎玩,反正他对宫中熟悉,就算不出长信宫的范围,也总能找到自己的乐子。 他发觉冷绪虽与梦中不太一样,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但很多时候也还算依他,只要自己乖,不会不听他的话惹他生气,他就不会动怒,也不会像上回那样打他的手心。他本是恃宠而骄的性子,但因为梦中的影响,且如今冷绪算不得对他太好,故而他也不敢太过骄纵,脾气性子较梦中有了许多的进步。 冷绪时不时会检查他的功课,他已经学乖了——功课要做,但不能做得太好,但也不能太敷衍了事,这样的话,冷绪不能拿他怎么样,也不会起了忌讳。 这一招果然灵,冷绪见他已经非常努力,但写出来的字还是不忍直视,不过比之前刚入宫时已有进步,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过去了。 江怜南混得越发如鱼得水,他总算找到了在冷绪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法宝,即是孔老夫子提倡的“中庸”二字,什么事都不要做得太好,也不要做得太差,就不会惹眼了。 老祖宗果然是老祖宗啊! 是日已经是三月初,江南草长莺飞,花香鸟语。 长信宫中有几株桃树,桃花正开得旺盛,远远望去如同粉色朝霞,端的是美极了。江怜南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轻便的月牙白春衫,正和碧扇碧佩一起采桃花和桃花蜜,桃花可以拿来泡茶,桃花蜜可以拿来做糕点,他是最爱吃桃花蜜糕的。 他挽着袖子,露出莲藕一般白皙柔嫩的手臂,乌发入锦缎一般垂到腰际,显出一段诱人的曲线。 “唉,累死我了。”采桃花蜜是个十分繁琐的活计,江怜南做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胳膊酸了。 “公子歇会儿吧,奴婢和碧佩来做就行了。”碧扇笑道。 江怜南“哦”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敲着肩膀,抬头望远。 宫墙四四方方,且很高,但比它更高的是广阔深远的天空……“咦?那是什么?”江怜南惊奇地叫了一声。 碧佩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瞧,只见一只颜色绚丽的纸鸢正在天空中展翅高飞。便道:“大约是哪一宫的娘娘小主在放风筝吧!” 江怜南便想起了黄粱梦中,他看见宫中的人在放风筝,便也想放风筝,于是冷绪便叫人做了一只又大又漂亮得风筝给他,不过那只风筝太大了,他根本放不上去,一赌气起来,将那风筝踩得粉碎,后来冷绪见了,也只是笑了笑,说了句“胡闹”。 如今,依冷绪的态度,恐怕不会再给自己买风筝了吧? 唉,自己也是个傻的,梦里人家给自己,自己不要;如今没了,竟眼巴巴想人家送自己一只。 江怜南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事落在碧扇和碧佩眼里,两人对视了一眼,以为江怜南羡慕人家放纸鸢,便准备在今晚将此事报告给皇帝。 不过两人没料到的是,是日下午,江怜南却让内侍去给他削了几根树枝来,说要自己做风筝。 只是风筝虽简单,但也有巧技在其中,他一个压根没学过的,哪里做得好,这不,第二日去放,结果根本放不起来。 他并没有气馁,接着进行改良。 因此,是日晚上冷绪就听到碧扇这样说: “公子未睡下,还在做风筝,碧佩陪着他呢。” “哦?”冷绪挑眉,随即道,“朕去看看。” 到了绿绮轩,果然就见殿里放满了树枝跟宣纸,江怜南正坐在一张小凳上,一脸认真地裁宣纸呢。碧佩和内侍五儿则跪在一旁,用薄刀片给他削树枝。 见他来了,主仆几人忙放下东西给他行礼。 “免礼。”他站在那里,等奴婢们都退下去了,这才环顾四周,明知故问道,“做什么呢?” “做风筝呀!”江怜南睁着眼睛说,“我昨晚做了一只,但放不起来,今日再改改,说不定能放起来。” 冷绪忍不住揶揄他:“你还会做风筝?” “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嘛!”江怜南也不招呼他,拿起一旁的宣纸接着裁,“我以前放的都是街上买的,但是我见过人家做风筝……前年,额不对,去年连心柳的大哥给他做过,我就站在旁边看,大概就是这样做的。” 冷绪找了位置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连心柳是谁?” “就是户部侍郎连方启连大人的儿子,我们家跟他们家是邻居,连心柳跟我是好朋友。”江怜南一边把宣纸裁成蝴蝶的样子,一边说,“心柳的大哥什么都会,文章写得好,还会武功,更重要的是还会做风筝,他做的风筝又大又漂亮,比买的还要好,心柳每次放得都比我高,很讨厌!” 冷绪听了,莫名地就不爽起来,凤眸一沉,说:“会做风筝又如何了?”我还是皇帝呢! “可你就不会做风筝!”江怜南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对话中的不对劲,扬着小脸反驳他,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嫌弃。 于是冷绪便立刻站了起来,说:“谁说的?朕也会做的。” 江怜南把削了一半的树枝推到他面前,说:“那陛下做个怜南瞧瞧?” 冷绪便走过来,照他的样子坐到小凳上,拿起树枝削起来。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但做风筝,想必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于是皇帝就认认真真地做了起来。 然后他就发现,他还真不会做风筝。 转头一看江怜南,那孩子早就趴在小桌上睡着了,睡得香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他忍不住弹了弹他的额角:哼,叫朕给你做风筝,你自己倒睡得香甜。 “唔……”江怜南不适地动了动,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什么人,还喃喃地说梦话,“我也要风筝,要一个又大又漂亮的风筝……” 冷绪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心里想要,却什么都不跟他开口,非得自己做,真是……傻傻招人疼。 他把江怜南抱上床榻,给他盖好棉被,随即便轻手轻脚地出来了,对站在门口候着的秦三说:“秦三,你叫人连夜去买一只风筝,又大又漂亮,小孩子喜欢的那种,天亮之前送到这里。” 秦三连忙称是。 心说这大半夜的,陛下您叫人上哪儿买风筝呀! 冷绪转头,面无表情地对碧扇碧佩等人道:“明日一早该怎么说话,心里都明白吧?” 碧扇和碧佩连忙唱喏。 于是第二天一早,江怜南一睁眼,就瞧见了放在一旁的,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蝴蝶风筝,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飞! 他惊喜极了,刚想开口问,就听碧扇说: “公子您终于醒了,昨儿陛下给您做了一晚上的风筝,三更天才回去的,您瞧,喜不喜欢?” 还说什么喜不喜欢,江怜南感动得都要哭了! “他真给我做了一晚上的风筝?”江怜南简直不敢相信,又哭又笑,恨不得把风筝抱在怀里亲一口。 “这是自然,奴婢还会骗您不成?”碧扇一脸正经地说,“您昨晚睡着了,陛下一个人在这里又裁纸又削竹篾子的,弄了好一宿,回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陛下日理万机,还没听说亲手给人家做什么的,公子您可真是好福气,下次记得好好谢谢陛下。” “才不谢他。”江怜南拭去眼泪,却又忍不住笑容。 他就知道冷绪才舍不得对他不好,梦里头冷绪那么宠他,如今心里定然也愿意宠他。 毕竟,自己可是他的弟弟呀! 看在他亲手给自己做风筝的份上,自己也就勉为其难原谅他的不是啦! 第12章 放风筝 一吃完早膳,江怜南就跑去放风筝了。 长信宫虽大,但还是不够宽阔,好在江怜南熟悉地形,便跑到了长信宫的西北面,他梦中所住的青霜殿外放起了风筝。 不过,他发现自己人太矮,风筝太大,就如黄粱梦中一般——他根本无法将风筝放上天去,试了好几遍才勉强将风筝放上去,没过一会儿,风筝又跟翻跟头似的,翻着翻着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他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风筝,见其没有摔坏,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冷绪亲手做的,可不能摔坏了,他心想。 但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自己人太矮,风筝却大,拽着风筝跑也没用,风筝根本飞不起来。 他正蹲在地上发愁呢,就见一双玉子色的锦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身后还跟着一双黑色的宫靴……他眼前一亮,猛地抬起头来: “陛……唉?” 来人不是他盼望的冷绪,而是另一个年轻男子,穿着黑色的蟒袍,外罩黑纹红底的披风,身量比冷绪稍矮,稍瘦削,他长相很讨喜,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笑亦有三分笑,真正笑起来,又带着几分风流俊俏。 真是个翩翩佳公子呢。 不过江怜南认识他——这是冷绪的五叔祈襄王爷的嫡子冷绎,他比冷绪大一岁,是冷绪的堂兄。他此时正好蹲着,便顺势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逸郡王殿下。” 那人却挑了挑眉,面上带笑:“本郡王怎么不认识你?” “微臣是陛下新选的侍读江怜南,鄙陋微贱,郡王不认识,也属正常。”江怜南老老实实地答道。 他记得黄粱梦里,冷绎是很不喜他的——倒不是冷绎表现得明显,是他自己感觉到的。冷绎向来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从来都是面上带笑的,很少有横眉黑脸的时候,对他亦是如此,但是江怜南能够感受得出来——他能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他看不起自己,亦不喜自己。 他想了想,发现在梦里,冷绪的九叔祈安王爷冷流琛也不喜欢自己……原来冷绪身边的人都不喜欢自己么?是自己太过骄纵太过任性的缘故吗? 他不禁有些郁卒。 “你在做什么呢?”冷绎往前走了一步,垂下眼睑看放在地上的风筝,“放纸鸢?” 江怜南点了点头。 冷绎笑道:“那怎么没有放上去呢?” 江怜南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嗫嚅似的道:“因为,因为我人太矮,风筝太大……” 冷绎看了他一眼,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说:“你起来吧,本王来帮你。” 照理有人帮忙,江怜南该是很高兴才对,可他却有些为难,跪在地下也不起来,也不应声。 冷绎用疑惑地目光看向他:“怎么?不愿意本王帮你?” 江怜南忙摇了摇头。 冷绎愿意帮自己,该是自己感恩戴德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侍读,能得郡王殿下的援手,岂不应感激涕零? 可他一想到那只风筝是冷绪亲手做的,就不做如此想了……他亲手给自己做的风筝,自己不应该投桃报李,亲手将它放上去吗?假手他人,那算什么?加之在梦中,自己还把那风筝踩烂了……现在理应弥补回来。 冷绎见他只摇头不说话,正要说什么,就听背后有个声音道: “你二人在此做什么呢?” 两人望去,只见冷绪穿着帝王常服,身后跟着一群随侍,缓缓往他们这边过来了,冷绪面无表情的,像是心情不太好。 江怜南与冷绎便立刻向他行礼。 冷绪“嗯”了一声,随即垂眸看向跪着的江怜南:“你跪着做什么?” “额……”江怜南无言以对。 冷绪便看向身边的冷绎,却不问他此事,只说:“清言,你怎么有空入宫来?” “清言”是冷绎的字,男子行弱冠之礼后便可取字,只有长辈和亲密之人才可称字,可见冷绎与冷绪两人感情有多好。 冷绎闻言笑了笑,道:“臣近日新得了一幅画,据说是王维的真迹,因此想与陛下一起品鉴一番。” 冷绪看向他身后,确见一小厮抱着画轴。他点了点头,又看向底下跪着的江怜南说:“这小子惹你生气了?” 冷绎看向江怜南,笑了笑,说:“倒不是,是我想帮他放风筝,他不愿意,我正问他呢,是不是嫌弃我放风筝技术太差。” 底下跪着的江怜南连忙解释道:“不,并不是……”又偷偷看了一眼冷绪,低头道,“怜南不过是一个奴婢,怕劳烦了郡王……” 冷绪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对他道:“不过是个风筝……”说到这里,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柔和了许多,道,“何须小题大做,起来吧。” 江怜南“哦”了一声,抱着风筝起来了,怕冷绪和冷绎有话说,便道:“那怜南告退了。” 正要退下,就听冷绎叫住了他:“等一等。” 江怜南停住脚步,迷茫地望着他:“啊?” 冷绎朝他走过去几步,拿住那只风筝,颇有趣味地说:“这只风筝是哪里买的?倒是不错,我也想去买一只。” “……”江怜南看向冷绪,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是他亲手做给自己的呢?他挺想叫冷绎知道,冷绪待自己好的,但是想一想又觉得皇帝亲手做风筝给侍读这种事说出去不太好听,也许冷绪心里头也十分忌讳呢! 冷绎见两人对视,唇角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不如就将风筝送给我如何?” 江怜南忍不住抱着风筝后退了一步:“殿、殿下……”他看了眼面无表情、冷眼看着的冷绪,咽了口口水,有些惶恐似的低声道,“这风筝是别人亲手做给怜南的,虽不值钱,但对于怜南来说意义非凡,殿下若要,不如让怜南再想办法买一只更好的给殿下……” 冷绪看着他,见他抱着风筝,一脸护着珍宝似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对冷绎开口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还看上人家小孩子的一只风筝?” 冷绎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好吧,君子不夺人所‘好’,就算了吧。” 江怜南看着冷绎意味深长的笑容,总觉得他有点奇怪,但至于哪里奇怪,他又说不出来。 冷绪睨了冷绎一眼,道:“你今日话太多了,不如去玉清宫喝几口茶润润口?” 冷绎哈哈大笑:“行行行,走吧。”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对江怜南说:“小南儿,你不是嫌弃我放风筝技术太差,而是因为我不是你心中所想的人啊!” “啊?”江怜南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可视线却不自觉地望向了冷绪。 冷绪看着他犯傻的模样,极其难得地向上扬了扬唇角,口中却道:“你再不走,朕便批奏折去了。” “好好好,这就去。”冷绎笑着,忙跟上去了。 江怜南抱着风筝,看着两人渐渐走远,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3章 选择 冷绪与冷绎一起回了玉清殿,相对坐下了,冷绎便将那卷王维的《江山雪霁图》拿出来,展示给冷绪看: “王摩诘之画讲究意境,讲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陛下请看此画,气象如何?意境如何?” 冷绪拿着卷轴细细看了一回,罢了道:“朕于诗画甚不精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冷绎瞧他一眼,只微微笑。 冷绪察觉,道:“你如此看着朕做什么?” 冷绎笑得愈发自得,半响道:“我瞧你是心有旁骛,心思全不在画上罢了。” “哦?”冷绪挑了挑眉,扬了扬唇角,明知故问道,“那依你说,朕的心思去哪里了?” “总归不在我的画上。”冷绎看着他的表情,笑问道,“那小小的侍读,莫非便是你的新宠?” 冷绪闻言一愣,随即却是笑了,转头看他:“你生性风流,倒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么?” 冷绎见他表情坦坦荡荡,知是自己误会了,立即从善如流道:“是我下作了,是我下作了。那么,当真是你的侍读?” “不然?否则?”冷绪挑眉,随即拿过茶盏,管自己抿了一口热茶。 冷绎自然不会相信,只道他是不肯说,因此道:“我见他小小年纪,行为举止却是大方,不像是平头百姓养出来的,又姓江……莫不是江御史家的儿子?” 冷绪点了点头:“嗯。” “不过,我看他单纯童稚,不像是城府深沉之人,只是有一点想不通。” “何事?” 冷绎微微敛了笑容,修长的食指屈起,轻轻扣了扣桌面,道:“他见到我,即向我行礼问安,对我说‘参见逸郡王殿下’……我从未见过他,想来他也应从未见过我,怎么第一眼就知道我是逸郡王?” 冷绪闻言,也忍不住蹙起了眉。 “所以我才问他‘我怎么不认识你’,他说,他鄙陋微贱,我不认识他也属正常。”冷绎有些嘲讽地扬了扬唇,“这种话,倒像是一个惯于世故的人说的了。” 他见冷绪沉默,又道:“不过,也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定。” 冷绪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江怜南才十四岁,很少会去冷绎会出现的场合,更何况还将他的面貌记住,能第一眼就将他认出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只有一种可能——他提前记过冷绎更或者皇亲贵族的长相。 再一想,江锦笙擅书画…… 冷绪忍不住就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江氏父子了。 …… 下午未时三刻,江怜南依例前往崇明殿侍读。 今日冷绪没有读书,只拿了奏折来批阅,见江怜南来了,便要他磨墨。 批奏折要用到朱墨,江怜南最爱研朱墨了,他应了一声,便卷起了袖子往冷绪身边跑。 冷绪察觉他的走近,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了头去。 江怜南见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一眼,莫名地就感觉到了他的不善——他无端地就能感受到冷绪对他的不悦。 他心中一惊,心想,今天自己没做错什么事儿呀!怎么皇帝又恼上自己了呢? 难不成今天没让冷绎帮忙放风筝,冷绎懊恼自己,便在冷绪耳畔说了什么他的坏话? 可这件事他也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的呀!这能怪他么! 越想越觉得忐忑,他手上研墨的力度都掌控不好了,一旁埋首批奏折的冷绪亦感觉到了,也不抬头,只说道: “你怎么回事?” 江怜南吓得立刻扔了墨锭跪了下来:“怜南知罪!” 冷绪直接被他气笑了,转头看他:“朕只问你怎么回事,你知什么罪?还是说……你干了什么事瞒着朕?” 江怜南立刻摇摇头,又偷偷抬头看他,一触碰到他幽深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方才我不让逸郡王替我放风筝,是因为那只风筝是陛下亲手给怜南做的,怜南想着,要亲自放上去才好,所以才、才……” 冷绪的眼神愈发幽深了起来:“接着说下去。” 江怜南察觉到他的声音又冷了三分,愈发恐惧,道:“并不是故意与逸郡王作对的,请陛下明鉴。” 冷绪闻言,却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他,道:“江怜南啊江怜南,你这么说,可是在讨好朕?” 江怜南愣了,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心想,我就是在讨好你啊,否则你一个不高兴,又要赐死我,喂我喝毒药怎么办? 冷绪见他直接承认了,脸色愈发铁青:“你父亲叫你这么做的?” 江怜南又愣了一愣,冷绪在说的事,跟自己想的,是同一回事吗?怎么他说的话自己听不懂呢? 冷绪见他不语,不耐烦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告诉朕,是不是你父亲叫你来讨好朕的?” 江怜南立刻叫了起来:“你捏得我好痛,轻点……” 冷绪的力气好大,掐得他的下巴都要断掉了! 冷绪却不为所动:“嗯?” 江怜南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呜呜呜……” 冷绪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的表情不像作假,这才放开他,弯下腰看着他:“朕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朕。” 江怜南又气他又怕他,红着眼睛瞪着他,没说话。 “朕问你,你怎么认识冷绎的?” 江怜南想也没想,道:“梦里头见过啊!” 冷绪:“……” 江怜南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想冷绪肯定要问我是什么梦,我可不能说真话,否则冷绪肯定要杀了我。 果不其然,冷绪接着问他:“什么梦?” 江怜南最爱看话本传奇,在梦中闲着无事看完了一整个房间的话本,如今编起故事更是信手拈来:“就是之前有一日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有个哥哥,待我可好了,什么事都依着我……后来我醒了,就把他的长相画了下来,我爹爹见了,就说:‘此人像是逸郡王,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便跟他说做了个梦,他说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必是太羡慕心柳有哥哥了……” 江怜南说着,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冷绪。心想,你不承认我是你弟弟,我也不要你做我哥哥,我把逸郡王当哥哥,气死你! 冷绪仔仔细细看了江怜南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但心里又觉得此解太过离奇,便道:“真的么?那你将他画下来朕瞧瞧?” “哦!” 铺好宣纸,江怜南便提起了笔,咬着笔杆子想了想,随即便在宣纸上画起来。 他从小应他爹江锦笙的要求习字作画,他的字惨不忍睹,画倒是尚可,至少能比寻常十四岁的少年要好一些。 这不,他一刻钟就画好了画,随即便兴奋地收了笔—— 纸上的人有七分像梦中的冷绪,对他总是面上含笑,亲厚宽容,还有三分像冷绎,冷绎和冷绪本来就有几分相像,但因为冷绪的脸上很少能看见笑容,而冷绎则恰好相反,因此,若是不熟悉两人的人看了这画中之人,倒会觉得他更像冷绎一些。 可冷绪看着画上人,却不由得愣住了。 那人更像他,而不像冷绎,但也不像他,确切地说,不像真实的他——他自己看着,都觉得那人更像是长着他的脸的另一个人。 还是,前世的他? 他看向江怜南,说:“这难道不应该是朕?” 江怜南揉着下巴,小声地说:“才不是,你什么时候对我笑过。” 冷绪忍不住捏他的下巴,黑眸幽幽地望着他:“嗯?” 江怜南立刻乖巧地点点头:“嗯嗯嗯,是陛下,就是陛下!” 冷绪弹了弹他的额角:“乖。” 江怜南撅起嘴,心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为什么对我动手动脚的! 冷绪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江怜南:“你不是说逸郡王在梦里是你哥哥吗?为什么不让他帮你放风筝?” 江怜南立刻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可、可风筝是陛下……你给我做的呀……” “要是朕和冷绎你挑一个做哥哥,你选谁?”冷绪问出口,自己也不由得愣了愣。 江怜南看了看他,认真想了想,随即道:“选你。” 虽然冷绪在梦里毒死了他,可是他一直记得冷绪的好……即便那也许是抱着养废的目的,但若没有几分兄弟情,自己也许连被养废的机会都没有吧? 冷绪立刻被莫名其妙地取悦了,面上却挑了挑眉,道:“怎么,朕对你这么凶,还要打你,你还选朕,难不成又是为了讨好朕?” 江怜南却歪了歪头,用天真的眼神看着他,说:“我选的是你,不是陛下。” 冷绪一愣,随即却反应过来,缓缓垂下眼睑,遮盖了眼中的意绪,只看得见他的唇角带着些许弧度,轻启薄唇:“如果朕只是冷绪,也会认你这个弟弟的。” 江怜南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谢谢你,不嫌弃我。” 第14章 折辱 三月初十,寒食。 这日宫中都不举火,因此以青团代替了膳食。宫中的青团比民间的好吃许多,还带馅儿,有枣泥馅儿的、红豆馅儿的、蜂蜜玫瑰馅儿的,而且样子精致,比寻常店中卖的还诱人许多。 中午江怜南吃了许多青团,都有些积食了,因此不得不到外面去走走消消食。正好这日要插柳——民间流传“寒食不插柳,红颜变白首”的说法,因此未娶、未嫁的少男少女都流行折柳插头上系衣带、插瓶中门上。江锦笙每年寒食都要折柳枝儿编成冠戴江怜南头上,说是保他平安长大的。如今江怜南也想着寻棵柳树折柳枝儿,当然,他想着要编一个,等下去侍读的时候,好送给冷绪。 他记得长信宫东南边的方华池边有柳树,因此就带着碧扇一起去了。 方华池边果然长了五棵老柳,如今正好柳叶茂盛,柳枝细长,垂落在明澈如镜的池面上,极惹人喜爱。 “都说‘二月春风似剪刀’,我瞧三月春风也似剪刀。”江怜南望着不远处的柳树,兴奋地歪了歪头,“这柳枝真好看,碧扇,你说呢?” 碧扇笑了笑:“公子还吟诗呢,可得抓紧时间,否则晚了就赶不回长信宫了。” 江怜南点点头:“也是,否则等下陛下又得打我的手心儿。”说着,往池边走去。 然而,他刚走过去几步,就听边上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他甚少见到冷绪以外的人,如今听到陌生女子的声音,便好奇地朝来人那边看去。 只见一个女子,大约二八年纪,长得极娇俏可人,穿着也很绮丽,一袭锦衣春衫上绣着合欢花的图案,裙钗委地,环佩叮当作响。她梳着华丽的发髻,鬓边烧蓝镶金的花钿细细密密地装饰着如墨的乌发,衬得她愈发贵气逼人。 这个人,江怜南自然是认识的。 冷绪后宫的妃嫔甚少,品阶高的,更是寥寥无几,除了一个柔夫人,便还剩一个梅妃,一个淑婕妤,一个兰贵人。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兰贵人。 她是礼部尚书白元普的嫡女,名叫白兰儿,宫中除了柔夫人,就属她最骄纵任性。在黄粱梦里,江怜南与她最不对付,她嫉妒他一个小小的侍读,却能在宫中横行,还能用宫中最好的东西,因此总是找他的麻烦。 江怜南身为男子,哪里会与一个小女子计较?再说了,他受冷绪的宠又不是一日两日,嫉妒有什么用?江怜南便总是不理睬她,这倒叫她更恨他了。 现如今,江怜南不受冷绪的宠,又更学会做人,因此也不欲与她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因此见她被宫婢内侍簇拥着走过来,便老老实实地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贵人。” 他有了上回冷绎的经验,不敢再随便认人了,因此只称其为“贵人”。 那兰贵人款款走到他面前几步远,慢慢停了下来,她原先以为此人不过是宫中内侍,但仔细一看却见他穿着打扮与内侍不同,又听他自称“微臣”而不是“奴婢”,不由得生了几分疑惑,便问他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此处?” 江怜南照实道:“微臣乃是陛下的侍读,名叫江怜南。” 兰贵人听了,面上就不由得染了几分轻蔑和厌恶——她父亲爱娈童,家中蓄了不少与她年纪一般的少年。她先前听说皇帝新选了一个侍读,便猜想皇帝是不是与她父亲一样了——毕竟皇帝实在是太少来后宫了,她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不喜欢女子了。 “你把头抬起来。” 江怜南听见她这句话,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气恼,心想我又不是奴婢,怎么还要把头抬起来给你看? 可是他无品无禄,到底比不得一个从三品的后妃,只好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 兰贵人见他脸型小巧,黑眸清澈漂亮,鼻梁挺直,皓齿红唇,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对襟广袖锦衣,身后披着及腰的乌发,浑身气韵天成,惑人心魄,倒是比她父亲蓄养的娈童都要美十倍百倍,甚至与她都不分伯仲……心中自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愈发觉得此人是皇帝的娈宠,不过是借着侍读的名头罢了! 试问,有谁的侍读与自己住一处呢? 她拿着帕子按了按唇角,掩去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道:“不过是个娈童,还称什么‘臣’,在本小主眼里,与那奴婢是一般无二的。” 江怜南闻言,立刻气鼓鼓地抬起了头瞪她,道:“你怎么说话呢?谁是娈童?谁是奴婢?” 他再不济也是御史大夫的儿子,白兰儿不过是个后妃,也敢说他是奴婢? 兰贵人万想不到他还会顶嘴,立刻恶狠狠地瞪向他:“本小主才要问你,竟敢直呼本小主为‘你’,你怎么说话的?没人教你规矩么?!” “我学的规矩自然是用在有教养的人身上,难不成对一只狗,我也要守规矩讲礼仪么!”江怜南单纯,可江锦笙的伶牙俐齿倒学了个十足,这不,暗骂兰贵人是狗呢! 兰贵人被抢白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了好久,这才高声道:“放肆!竟敢辱骂本小主!秋萍,给我掌他的嘴!叫他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是!”名叫秋萍的宫婢立刻站了出来,挽起袖子朝江怜南走了过来。 江怜南还未说话,他身后跪着的碧扇立刻上前将他护在了身后,义正言辞道: “兰贵人,我家公子被陛下特许不必守宫里规矩,且是刚入宫,说话不知轻重,贵人入宫已久,大人有大量,亦知晓陛下的脾气……不如就饶了公子吧?” 她软硬兼施,想给兰贵人一个台阶,可那兰贵人却是个蠢的,听了愈发生气,道: “你这是拿陛下来压本小主了?”她冷冷一笑,杏眼圆瞪,“他不过是个无品无禄的侍读,我却是从三品的贵人,难不成还不能教训他?秋萍,动手!” “公子!”碧扇哪里肯,连忙去拦,她有武功在身,对方哪里是她的对手,一个个被她扭得嗷嗷叫。 江怜南跪在一旁看着,心想碧扇若是这样下去,免不得被按个以下犯上的名头,到时候若是事情闹大了,白兰儿去冷绪那里恶人先告状,冷绪又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到时候肯定认定是他的错,他受罚不要紧,倒连累了碧扇,这却是不值得了。 因此,他叫住碧扇道:“碧扇,你住手。” 碧扇闻言愣了愣,却依言停了下来。 几人都看向了他。 他低下头,道:“是我越矩了,贵人要罚便罚吧。” 说着,心里头却是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在梦里,我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便是品阶最高的梅妃,也不曾给他气受过。 兰贵人居高临下看着他,见他认罚,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算你识相,秋萍,掌他的嘴,我不说停不准停!” “公子!”碧扇忍不住叫了一声。 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并不是什么地位低微的侍读,而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是真正的皇子! 岂容一个小人贱婢折辱?! 江怜南看了看她,却只是垂了眸子,有些落寞地别过了头。 “啪!”一个掌落下,江怜南被打得歪到了一边,连乌发都散落出来,遮住了他的黑眸。 他咬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音来,正要准备承受下一掌,却听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道: “住手!” 第15章 偏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穿着一身黑色帝王常服,身后跟着秦三和几个内侍,他面沉如水,阴冷得如同出鞘的匕首。 兰贵人一愣,随即忙上前行礼:“臣妾参见陛下万岁。” 她面上带着娇俏柔媚,心想陛下许久不来后宫,今日正好趁机将他迎回自己宫中,如此想着,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见皇帝直接略过她往前走了去,走的时候眼眸直直地盯着垂着头跪在地上的江怜南,连半分余光都未分给她。 她当即错愕地呆立当场。 只见冷绪走到江怜南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他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怜南低垂着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因为他能感觉到冷绪的怒气——他似乎十分生气。可事情原因都没有弄清楚,他生什么气呀? 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虽如此想,但他还是老实道:“我心直口快,唐突了兰贵人,所以兰贵人在教训我。” 后面站着的兰贵人听着,也知道情况不太对劲,因此忙走过来,对冷绪道:“是呀,这小子不太懂规矩,竟敢骂臣妾是……是狗!他一个小小的侍读,竟敢骂臣妾,臣妾要教训他,他身边的奴婢还敢反抗!陛下,他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臣妾自入宫以来,何曾受过这等的羞辱?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冷绪听了,面上的阴翳又添了几分,冷冷笑道:“是么?” 兰贵人忙点头称是。 “那朕问你,他是谁的侍读?是谁的人?” “是……是陛下的人。” “你明知他是朕的人,即便他做错事,也该由朕来教训,何时轮得着你来替朕教训?难不成,你是要做朕的主了?”冷绪丹凤眼朝她一扫,凌厉的气势如同出鞘的寒剑一般,令她浑身一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身子早已伏倒在地: “陛下恕罪,臣妾知错了!” 冷绪并未理睬他,只看向地上跪着的江怜南:“把头抬起来给朕看。” 江怜南便缓缓把头抬了起来,只见那张光滑白皙的小脸上,赫然添了四个鲜红的手指印,小小的菱唇上,一抹殷红格外刺眼。他双眼含着水汽,无辜又脆弱地望着冷绪,似乎感受到了血腥味,又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粉色的舌尖触到嫣红,画面格外冶艳。 冷绪的黑眸沉了沉,脸色却越发难看:“谁打得他?给朕滚出来!” 他的语气沉着,可语气中压抑的愤怒却极其明显,仿佛已经压抑到了极限,若再有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他便会将万钧雷霆般的怒气宣泄出来。 方才打过江怜南的宫女秋萍连忙连滚带爬地跪到了冷绪脚边,一反方才趾高气扬的模样,浑身瑟瑟发抖如同筛糠:“陛下饶命,奴婢只不过是按小主的命令行事啊陛下!” 冷绪看向她,忍不住抬脚一脚将她踹翻在地,阴冷道:“将这个忠心护主的狗奴才拉下去,掌嘴一百,送去掖庭!” “陛下!陛下!”秋萍眼泪鼻涕齐流,见求皇帝无用,忙爬向自己的主子兰贵人,拽着她的裙摆道,“小主救我,小主救我!” 兰贵人自己也吓得发抖,哪里敢去救一个奴婢,甚至还厌恶地推了她一把,好叫她赶紧走。 冷绪的丹凤眼冷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白氏,你言行无状,与贵人身份不合,自今日起降为才人,禁足三月,回去给朕好好反省吧!” 兰贵人一听,顿时呆若木鸡,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哭着膝行到皇帝面前,哭诉道:“陛下!臣妾不过是罚了一个侍读,怎么就要降为正八品?更何况只不过打了他一巴掌,这个侍读的身子就这么娇贵么!他不过是下人,臣妾才是你的妾室啊!” 江怜南听了,忍不住也看向了冷绪。 只见冷绪闻言,面上的冷笑更甚,若是兰贵人抬头看,定然会吓得噤声,可她只顾着哭诉,便是冷绪的表情再狰狞些也看不见了。 他说:“下人?朕何时说过他是下人?” 兰贵人气恼道:“若不是下人,难不成还是陛下的娈宠么?” 冷绪的脸上闪过一丝怔忡,但很快恢复成冷笑:“是又如何?朕宠谁,还需要你来过问?既然你知道他是朕的枕边人,就给朕滚远点,再让朕看见你寻他不痛快,别怪朕冷酷无情!” “来人,将她带回宫去,别叫她再出现在朕面前!” 秦三何等机灵,见状一个眼神,身后的内侍忙把兰贵人拖了下去,见她还要嚎叫,便用腰间的布巾堵住了她的嘴巴。 冷绪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江怜南面前,朝他弯下了腰,把手穿过他的膝盖,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见他一脸慌张,忍不住斥道:“别动,你个没脑子的!” 江怜南立刻噤声,却也忍不住地撅起嘴,哀怨地看着冷绪俊俏好看的下巴,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他。 冷绪将他抱着走回长信宫,路上秦三试探着问道: “陛下,这样您手酸,不如让奴婢叫个轿撵来吧?” 冷绪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竟勾了起来:“无妨,他不是朕的‘枕边人’吗?如此对待也应当。” 秦三也跟着笑了笑,退到后边去了。 皇帝这是要做给整个皇宫的人看呢,好叫那些对江怜南蠢蠢欲动的女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到了绿绮轩,冷绪将江怜南放在贵妃榻上,又叫碧扇去取了冰块和上好的膏药。 江怜南睁着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有些奇怪的冷绪,待室中再无其他人,忍不住问冷绪说:“陛下,什么叫‘枕边人’?” 坐在他边上的冷绪闻言愣了愣,随即面无表情地说:“就是住在隔壁的人。” “哦,我住在陛下隔壁,就是陛下的‘枕边人’了?”江怜南举一反三。 冷绪不答,却忍不住笑着用手弹了弹他的额角。 又问他:“你为何骂白氏是狗?她说你什么了吗?” 江怜南听到这个就有些来气,气鼓鼓地说:“她骂我是奴婢,还说我是你的‘娈童’,我虽然不知道‘娈童’是什么意思,可跟奴婢放在一起,想必不是什么好话,所以我很生气,就骂她是狗!”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问冷绪:“陛下,到底什么是‘娈童’啊?” 冷绪听了,垂了垂眸子,随即道:“不是什么好话,你没必要知晓。” 江怜南只好掩下好奇心,说:“哦。” 冷绪伸手将他的乌发拨到后面,又问他:“你好好地,跑去方华池做什么?害朕在玉清宫等了你许久。” 江怜南听他这样说,就有些委屈了,道:“今日是寒食,我爹爹说寒食要插柳的,否则会长不大……他会做柳冠,我也会,我想陛下你肯定从小到大都没有戴过柳冠,所以想折几根柳枝来做柳冠,好在未时三刻的送给陛下。” 冷绪闻言,忍不住拿丹凤眼去瞧江怜南,见他一脸天真童稚,还用真诚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柔,仿佛为春风所拂,暖了一岸江南。 他说:“你这个没脑子的。” 江怜南忍不住就气恼起来,发脾气道:“为什么总说我没脑子!我爹爹说我可聪明了!” 冷绪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正好此时碧佩碧扇等拿着冰块和药膏进来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碧佩一边给他冰敷,一边当着皇帝的面埋怨他:“公子你怎么这样老实,碧扇会武功,那兰贵人再嚣张,总归不会让公子吃了亏,可公子却不让她动手,白挨了兰贵人的打,别人瞧了,还以为咱们软弱好欺呢!” 冷绪听了,也看向他。 江怜南任由碧扇碧佩给自己冰敷,一边说:“我以为陛下不会偏心我的……那时候碧扇不就算是以下犯上么?我受罚倒也算了,可连累碧扇就不好了。” 碧扇听了,忍不住便动了容,强笑说:“公子这样说,可叫奴婢怎么自处?公子千金之躯,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挨罚又算得了什么呢?” 冷绪亦斜斜地睨着他:“朕若不来,你便打算叫人打死在那里?” 江怜南吐了吐舌头:“大约也不会这么惨吧?” 他看了看冷绪,觉得虽然被打了,但是自己心中却很轻松——冷绪见自己被打了,好像很生气呢! 他应该还是很重视自己的吧? 冷绪见他不说话,眼中依恋地看着自己,却是一股异样的感觉滑过心头。 第16章 清明(上) 翌日是清明,冷绪作为皇帝,便需去帝陵祭祖。 帝陵在京都城外不远,马车一个时辰便可到了,那是钱塘江之字形的弯曲处,乃是龙脉所伏,风水极好,因此大越的历代皇帝都葬于此。 大越从高祖开始,到冷绪已是整整八代,经历八代皇帝的励精图治,大越已呈欣欣向荣之势,可与北方的大秦一较高下,只不过西北方还有一个鲜卑蛮族虎视眈眈,因此两国都不曾轻举妄动。 冷绪的父皇冷宏谥号“昭宗”,也算是一个开明勤政的皇帝,只可惜英年早逝,只在三十七岁就因积劳成疾驾崩了。他曾有三任皇后,元皇后德懿皇后薛氏乃是他太子时的发妻,十分贤德,但红颜薄命,昭宗八年便仙逝了,只留下了一个长公主。第二任皇后乃是德懿皇后的嫡亲妹妹,史称“小薛后”,小薛后为人任性骄纵,心胸狭窄,动辄打骂宫人、惩罚妃子,把昭宗的后宫搅得一团乱。她一直无子,便暗地里迫害怀孕的后妃,导致当时只有二皇子冷纪与六皇子冷绪,其它皇子不是因意外就是因病夭折。后来,她身怀有孕,结果怀胎十月竟生下一个死胎,自己也因失血过多而亡。 第三任皇后就是冷绪的母妃赵氏了。小薛后死时,她正好是昭宗的德妃,而二皇子冷纪的母妃出身不高,于是昭宗便将她抬作了皇后,只可惜她的皇后也没做多久——很快,昭宗就因病驾崩了,她便变成了太后。 后来,因为母强子弱,赵氏与其弟赵石虔还企图把持朝政,学武后牝鸡司晨,结果被幼帝冷绪及祈安王爷冷流琛、祈襄王爷冷濯等一帮冷氏皇族挫败阴谋,被其彻底赶出了朝堂。 冷绪对母亲赵氏的感情不深,但对其父亲昭宗却是非常崇敬——昭宗十分喜爱他,从小就将他放在自己宫中亲自教养,还找了太傅欧阳巍做他的老师,后来还在遗诏中指名冷绪继承皇位,因此,冷绪对每年的清明节祭祀都非常重视。 每年的清明节,除了皇帝冷绪,参与的人还有他的哥哥景郡王冷纪、几位王爷及其子嗣,算是皇子皇孙都齐全了。 不过今年却例外,多了个江怜南。 他一大早就被碧扇叫了起来,然后梳洗束发,穿着打扮,整整弄了半个时辰,然后直接被塞进了皇帝的龙撵中,随着队伍一起前去祭奠。 “陛下,咱们这是去做什么呀?”江怜南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还是能隐隐看出一些痕迹,冷绪剥了个鸡子,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用鸡子给他敷脸。 冷绪边拿鸡子在他脸上滚动边道:“去祭拜先帝和历代先祖。” 江怜南“哦”了一声。 其实,他是知道的。毕竟在梦中,每年冷绪都要去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在梦中,冷绪从未带他一起来过,怎么如今却要带自己来呢?他很疑惑,所以他问道: “可是我只是一个侍读,怎么也要来呢?” 冷绪拿修长的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方便随时伺候朕。” 江怜南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现在是陛下在伺候我呀?” 冷绪拧了拧他的嘴:“闭嘴。”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怜南看着上方他俊俏的脸,忍不住傻傻笑了。 是不是因为自己比梦里要乖,所以冷绪想让自己来见一见先皇呢? 他想着,心情不断好起来,又跟冷绪闲聊:“方才那个穿紫色披风的人是陛下的兄长吗?” 冷绪想了想,说:“嗯,他是朕的皇兄,景郡王冷纪。” 江怜南回忆起方才那个身材魁梧、长相俊猛的男子,忍不住道:“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呢,还是逸郡王看上去比较亲和。”又问,“陛下,你与他关系如何?他待你好不好?” 冷绪睨了他一眼:“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你说嘛!”江怜南用可怜又好奇的眼神看着他,嗓音软软的,像一只撒娇的猫儿。 冷绪冷哼了一声,道:“他大朕六岁,又不与朕一起长大,关系能亲近到哪里去?他母妃出身又不高,不讨好朕,也不要官做,只做个闲散的郡王,朕也就由着他去。” “这样啊。”江怜南想了想,又说,“那陛下有弟弟吗?” 冷绪闻言,不由得拿幽黑深邃的眸子看他,见他一脸期待地睁着大眼睛看自己,这才移开了视线,静默了一会儿,这才道:“有,不过他已经夭折了。” 江怜南的黑眸不由得黯了下去,说:“真可怜。” 想了想,又拿大眼睛看冷绪,说:“我记得我爹爹跟我讲过寒食节的由来,说战国时,晋献公的妃子骊姬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奚齐继位,就设毒计谋害太子申生,申生被逼自杀。申生的弟弟重耳,为了躲避祸害,流亡出走,是介子推在路上救了他……可见为了皇帝的位子,妃子皇子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极常见。陛下兄弟少,免去这样的倾轧争夺,大约也是一件幸事吧?” 冷绪闻言,略一怔忡,随即看向他,打量他脸上的神情,见他神情无异,这才道:“你不知道‘枕边人’的意思,这种事倒是清楚得很嘛?” 江怜南嘿嘿笑了笑:“所以我也是很聪明的,只要是我爹爹讲的,我都记得住。”又说:“陛下说的,我也记得住,我是陛下的枕边人。” 冷绪被他的天真无邪逗得忍不住笑出来。 这傻小子日后若知道“枕边人”的意思,想起今日自己说的话,不知道会臊成什么样。 想想还挺期待的。 两人相对静了一会儿,冷绪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朕也很羡慕先皇,他有几个十分贤德忠心的兄弟。” 昭宗一代兄友弟恭,从未发生过兄弟阋墙的事,祈襄王爷冷濯、祈安王爷冷流琛都对昭宗忠心耿耿,对侄儿冷绪也推心置腹,这大约是大越历史甚至于历朝各代都甚少见的。 江怜南闻言,看向了冷绪,安慰似的对他道:“陛下有我呀,我对陛下也忠心耿耿的。” 冷绪看他一眼,随即哼笑一声道:“有你有什么用?你能为朕做什么?” 江怜南立刻说:“我能伺候陛下读书写字啊!不然,端茶倒水,穿衣脱鞋,盛饭布菜,也是可以的……我的用处大着哩,陛下怎么能说我无用呢?” 冷绪哂笑一声,道:“你别给朕闯祸惹麻烦朕就够高兴的了!” 说着,轻轻拍拍他的肚子:“好了,起来吧。” 江怜南便翻身坐起来,谁知道这时龙撵恰好遇上了颠簸,猛地一震,他重心不稳,一下子扑到了冷绪的怀里,一把将冷绪压倒在了马车壁上。 “哎哟!”他吃痛地抬起头来,可很快就愣住了—— 他与冷绪靠得极近,近到冷绪的气息吐纳都感受得到! 冷绪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他薄唇微抿,幽黑深邃的眸子仿佛黑曜石一般,直勾勾地看着他,害得他不仅失神,还双颊发热,完全动弹不了了。 冷绪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精致的小脸呆呆的,一双漂亮的黑眸乖巧地望着自己,双颊绯红,小小的红唇微抿,表情格外诱人。 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缓缓交织在了一起。 第17章 清明(中) 江怜南率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因为他觉得冷绪的视线带着灼人的热度,实在是叫他无法再承受了。 他小声道:“抱歉。” 冷绪亦移开了视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快起来吧。” 他帮忙扶他,他的手握在江怜南的腰上,能感受到他不盈一握的腰线。 江怜南被他有力的大手一扶,立刻翻身坐回了马车的软凳上。不知为何,他被冷绪碰过的地方感觉热热的,有些酥软,他忍不住看向冷绪的手。 那手白如越窑瓷,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实在是好看极了。 冷绪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以为他觉得不适,便将手从他的腰上撤了回来。 江怜南心中便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两人谁也不说话,好一阵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帝陵到了。 “陛下,帝陵到了。”外头传来秦三的声音。 “朕知道了。”冷绪应了一声,又回头对江怜南说,“等朕和几位王爷郡王进去,你再出来,你可以出去走走,但不要乱走,明白了吗?” 江怜南乖巧地点点头:“明白了。” 说着,又把一旁的红底金龙的披风递给他:“外头风大,陛下把披风穿上吧。” 冷绪看了一眼,又看向他,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还要朕自己动手穿?” 江怜南朝他皱了皱鼻子,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可还是动手给他穿披风:“好吧,谁叫我说过,能服侍你穿衣脱鞋呢?” 冷绪望着他,见他一脸认真地帮自己系披风的带子,垂下的眼睑上蝴蝶翅膀一样美丽的睫毛微微颤动,投影在白皙的脸上,显得他极是乖巧。 “唉,这个带子怎么这样长,都系不好了!”江怜南自言自语似的埋怨道。 冷绪伸手捏他的下巴:“自个儿手笨便罢了,还怨带子长。” 江怜南嘿嘿笑了笑,末了说:“好啦!” 冷绪低头看了看……真是丑不忍睹。 外面的秦三生怕误了祭奠的时辰,一直在外焦急地等候,正思忖着要不要催促一下皇帝,就看皇帝掀开帘子弯腰出来了—— 皇帝穿着披风,可领口的带子系得歪歪扭扭的,简直不忍直视。 他立刻想到:大约是里头那一位祖宗的“杰作”罢。 “走吧!” 冷绪的命令打断了秦三的遐想,他连忙跟了上去。 众人亦都跟进祖庙去祭祀了。 江怜南仔细听着外头的声音,只等到声音渐渐没了,这才掀起帘子,打量外头的景色。 帝陵造得非常雄伟巍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块巨大的牌坊,上书“帝陵”二字,由其向北延伸的是一条宽阔的石路,两边是石人石马以及石翁仲,石路的尽头,便是祭庙了。如今祭庙外都是侍卫,还有浩浩荡荡的人群,都是跟去祭奠的。 江怜南坐着打量了一会儿,就要下车去走走——他被马车颠簸了这么久,也累极了。 可他刚下马车,一个身穿黑衣腰间佩着剑的侍卫便走了过来,他穿得与冷绪身边的随身侍卫一样,但眉宇间有股英气,不像是一般侍卫,他单膝跪地,道: “公子若想出去走走,请让微臣跟随伺候。” 江怜南仔细想了想,然后说:“我好像认得你,你是御前侍卫林琅。” 那人便低头道:“微臣正是林琅。” “是陛下让你跟着我的吗?”江怜南问道。 “陛下让微臣来保护公子的安全。”林琅亦并不隐瞒。 江怜南点了点头:“那你便跟着吧。” “是。” 两人便一前一后往外走。江怜南并没有进帝陵,因为他知道,既然冷绪没有带他进去,那就是不让他进去的。 他心中有些微的失落,因为他本以为冷绪会让他进去的,可惜并没有。 不过也没有关系,他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自己名义上并算不得什么皇子皇孙,一个外人,进去做什么?更何况,他对先皇、先皇后又没有半分感情,进去祭拜什么呢? 他往帝陵外的一条小路走着,那是一条上山的道路,一路上可看见柳枝绿意盎然,杜鹃红得胜火,春天的气息十分浓郁。 他一路走,思绪就忍不住翩飞回了黄粱一梦中。 当时有人告诉他,他是昭宗皇帝第二任皇后,也就是小薛后的孩子,若没有被送出宫,应当是皇帝的嫡子,再加上当时薛家如日中天,因此,他是极其有可能当上太子的。但是,当时的德妃,也就是如今的赵太后怕她产下皇子与冷绪争夺太子之位,因此暗中买通小薛后身边的宫女,将襁褓中的他送出了宫,转而换成了一个死婴,又加重了某味催产药的剂量,使得小薛后生下他之后失血过多而亡。 他听后,当然很生气,很愤怒——赵太后不仅害得他失去了皇子甚至太子之位,更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他却差点在她儿子制造的安乐窝中乐不思蜀,变成一个废物…… 但是他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当时的自己相当糊涂,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小薛后的贴身宫女怎么会被收买?原因正是因为小薛后为人不仁的缘故,乃至众叛亲离。更何况,小薛后也曾多次欲暗害冷绪,只不过当时的冷绪养在皇帝身边,她无法得手罢了! 这种为了皇位的权力倾轧你来我往,谁是谁非,谁能分辨? 他若没有被送出宫,反而生长在宫中,以小薛后的为人,还说不定把他养成什么样子呢! …… 这样想着,他愈发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做冷绪的侍读吧! 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得挺远的了,便转身往回走,才走了一段路,就见逸郡王冷绎正从下边缓缓走上来。 他穿着一身郡王的正服,比寻常的穿着打扮正式得多,却令他少了几分风流,多了几分俊美高贵。见江怜南下来,他微微笑着,道:“怎么就下来了?走了一路,可有什么收获?” 江怜南高兴地叫了他一声:“逸郡王安好!”又说,“我正想折一枝杜鹃回去呢,逸郡王觉得,哪一枝最好看?” 冷绎望了一眼山间的杜鹃,感慨似的口中道:“‘归心千古终难白,啼血万山都是红’……”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江怜南,眼角含笑道,“小南儿,方才我九皇叔见到你跟着来,甚是不悦呢。” “啊?”江怜南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你是说祈安王爷?” “嗯。”冷绎点点头,“他大约以为你是我皇兄的娈宠,故而生气吧,他是最正直固执的,看不惯那些狎玩娈童的人。” 江怜南在心中想,你知道什么啊,以祈安王爷与冷绪的关系,定是知道我是小薛后的儿子,却跟着来祭奠,这才不高兴的,才不是什么娈宠的关系呢! 不过说起来,到底什么是娈宠? 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郡王,到底什么是娈宠啊?” 冷绎看向他,忍不住被他那渴求的眼神逗笑了,道:“你连这也不知道?” 江怜南立刻皱起鼻子:“你不告诉我我当然不知道啦!不过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冷绎觉得他单纯得可爱,笑得愈发灿烂,连桃花眼也弯了起来,只是眼中带着些不怀好意:“‘娈宠’么,便是伺候男人的呀!” 江怜南愈发疑惑:“伺候男人?是说伺候读书伺候起居的?” 冷绎哈哈大笑,忍不住走近他身边,低声道:“此‘伺候’非彼‘伺候’也,娈宠只在床上伺候……” 江怜南闻言,低低地“啊”地叫了一声,随即立刻满脸通红! 他虽不知人事,可黄粱梦中毕竟活到了十八岁,怎么可能不懂床笫之事……那么,冷绪那日所说的“枕边人”…… 大约也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冷绪他也把自己看做“娈宠”? 他的小脸白了白,随即又红起来,最后顶着大红脸看向冷绎,十分不好意思开口。 冷绎笑得越发得逞,看他那不断变化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逗他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江怜南十分艰难地开口,问道:“那……‘枕边人’也是娈宠的意思吗?” 冷绎愣了愣,随即道:“非也,同衾共枕是为‘枕边人’,多指妻子正室,而非娈宠。” “啊——”江怜南原先还有些发白的脸上立刻烧了起来—— 妻子正室! “我是陛下的枕边人……” 他一想到自己曾经亲口说过这话,立刻想就地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自己到底是有多蠢啊! 第18章 清明(下) 冷绪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怜南满脸通红地站在龙撵边,冷绎一脸逗趣的表情站在他边上,正跟他说话。 他微微敛起丹凤眼,看着不远处一脸害羞的江怜南,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悦。 他快步走过去,正要开口,就见江怜南一扭头,“噌噌”地逃进了龙撵里。他心中愈发不悦,挑起眉看向冷绎:“你与他说了什么?” 冷绎笑道:“我只不过与他解释了一下‘娈宠’与‘枕边人’的意思,他就臊到了现在……你没看到他方才的表情,有趣极了!” 冷绪瞥了一眼他那得意又灿烂的表情,忍不住就有些手痒……非常想让自己的御前侍卫与他切磋一下武功。 冷绎莫名的冷了一下,自己堂弟的脸虽然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是以他的经验,还是感觉出了他的不悦。他立刻讪讪地笑了一下道:“是不是该启程回去了?我先过去了,陛下请随意。” 说着,疾步走去了。 冷绪“哼”了一声,环视了一周,上了龙撵。 秦三立刻唱道:“陛下起驾——” 江怜南正发呆呢,突然就见冷绪掀起帘子进来了,刚冷下去的脸又一下子烧了起来,连忙往旁边坐了坐:“陛、陛下……” 冷绪见他慌乱的样子,也不说话,弯腰坐到了他身边。 江怜南突然就觉得无法抬头去看冷绪了——他当时说自己是他的枕边人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敷衍白兰儿的?自己可是他的弟弟啊,怎么、怎么就…… 哎,他实在是没脸想下去。 “你想什么呢?”冷绪突然开口,幽黑的丹凤眼紧紧盯着他。 江怜南闻言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差点蹿起来,看向冷绪,一脸慌乱,手足无措似的,道:“我,没,没想什么,没想什么……” 冷绪见状,俊眉一挑,道:“果真?” 江怜南立刻点头如捣蒜:“嗯嗯!” 冷绪灼热的眼神又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他,可很快,就移开了视线,道:“那便好。”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江怜南像是有些不安,时不时地偷眼看冷绪。 “你看什么呢?”冷绪忍不住看向他,身子微微向他倾倒,两人立刻靠得近极了。他那双丹凤眼像是极深的潭水,幽深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江怜南忍不住就呆住了。 冷绪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你在看朕?” 他极少笑,但其实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俊美的脸庞带着笑意,会令人觉得他温柔如春风。 江怜南愈发呆了。 冷绪对着他伸出手去,用手捏着他的下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偷看朕做什么?” 江怜南的脸轰地一下,烫了起来。 冷绪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捏住他作乱的手,嘟囔似的道:“我,我才没有偷看你,你少自作多情……而且,而且,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冷绪一下子勾唇笑起来,顺势牵住他的手,道:“你非要跟朕胡搅蛮缠吗?” 江怜南看着被他牵住的手,见自己的小手被他的大手包裹在手掌心里,那里温暖而干燥,传来一阵热度…… 他忍不住就想起那日冷绪对白兰儿的话来——“既然你知道他是朕的枕边人,就给朕滚远一点……” 他看向冷绪,认真地说道:“陛下,你把怜南当什么?” 冷绪抬眸:“你说呢?” 江怜南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冷绪把他的小手放在双手之间,看着他真诚单纯的小脸,静了一下,随即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孩子还太小了,他也许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情爱。 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弟弟…… 他说:“你是侍读,但是比起侍读,你更像是朕的弟弟。” 江怜南立刻惊喜地睁着大眼睛看向他,口中问道:“真的吗?” 冷绪伸手摸了摸他的乌发:“是真的。朕没有弟弟,但有你。” 天册帝没有弟弟,只能有江怜南。 江怜南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想通了——对呀,反正自己又不能对外承认,但自己又不图皇子郡王的位子,只要被冷绪承认了,就够了。 他欣喜道:“能让陛下看作弟弟,怜南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他的欣喜倒让冷绪有些诧异,但还是笑了笑,说:“所以你要好好忠心于朕,不要背叛朕,无论如何,都不要,好吗?” 他面带微笑,比任何时候仿佛都要柔和,但江怜南却从中看到了郑重与认真。 因此,他也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答应陛下,一定做到,此生,绝不负陛下赤诚相待。” 亦绝不负你的兄弟之情! 冷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你过来。” 江怜南便欣然靠近他。 冷绪很满意他的乖巧,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嗅着他的发香,说:“朕腰间有一块玉佩,你把它解下来,挂到你自己的腰间,以后其他人见玉如见朕,除了朕,谁都无法动你,也承受不了你的一跪。” 江怜南闻言,高兴得仿佛要晕过去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还是冷绪又想如同梦中一样把自己捧杀养废……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在梦中,自己虽然见谁都不用跪,可以在宫中横行,但却从未听过冷绪这种掏心掏肺的话,也从未拿到过他的贴身玉佩! 他觉得他从未如此快活过,他的心也从未如此轻松过。 他看向冷绪的腰间,就见那里系着一块游龙驾云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非常温润清透,连那上面的游龙也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从他腰间取下玉佩,放在眼前欣赏了一下,赞叹说:“真是一块好玉。” 又跟冷绪撒娇:“陛下,你给我系上去,好吗?” 冷绪温柔地笑了笑,弹了弹他的额头:“得寸进尺。” 但却还是接过玉佩,亲手给他系了上去。 江怜南开心极了,扑进冷绪的怀里,调皮地说:“谢陛下隆恩!” 冷绪抱住他,语气宠溺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怜南嘿嘿笑了。 心想,今天虽然没能见到先皇,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冷绪可是把自己当做弟弟了呢! 第19章 流言(上) 江怜南在宫中活得愈发如鱼得水,但宫中的传言却是越来越甚嚣尘上。 自上次白兰儿惩罚江怜南被降了位份和禁足之后,宫中之人暗中议论,都说江怜南以侍读之名,行娈宠之事,如今在陛下处极受宠,炙手可热。 后宫人多嘴杂,谣言难免就愈传愈烈,没过几天,此事就以各种版本的形式传到了前朝。前朝官员虽不爱打听这些事,但那娈宠的对象是江怜南,众人就不免议论了。 江锦笙在朝中向来以清流示人,颇得一些正直清廉官员的赏识、敬佩,但也正因为他正直敢言,因此也得罪了一些官员,这些官员向来看不惯他,认为他沽名钓誉、虚伪做作,而如今他自己的儿子居然去做了皇帝的娈宠,媚上布利,这不是打他自己的脸吗?这些人的心思立刻活络了起来。 他们知道祈安王爷与江锦笙向来不和,不知什么原因,祈安王爷向来对江锦笙冷眼相待,此事向来也是他们私底下攻击江锦笙的一个口实——祈安王爷向来忠奸分明,为人正直,若江锦笙真的如同他自己口中那么刚正不阿,怎么祈安王爷会不喜他? 如今正好,他们蠢蠢欲动,希望把这件事告诉祈安王爷,借此事来打击江锦笙。 …… 第二日一早,早朝完毕。 江锦笙身着官袍官帽,拿着象笏正欲回御史台,就听身后有人用不阴不阳的声音道: “江大人,你走得这样急做什么?” 他转身望去,只见礼部尚书白元普正一脸不善地看着自己。 见他回头,白元普身边的刑部侍郎韩寻山亦开口道:“江大人如今做得半个‘国岳’,想是不愿与我等卑微之人来往了。” “韩大人如此说是什么意思?”江锦笙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自己向来痛恨这种媚上之事,可偏偏自己的儿子却传出来这种事,叫他怎么再做御史这个监察之职? 韩寻山见他脸色异样,不复朝堂上的进退有度,立刻得意了起来,笑道:“什么意思,江大人自己难道不知道么?江大人的儿子如今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得了陛下的青眼,所得富贵荣华,可比犬子考功名来得快多了……” “你……”江锦笙气得面色铁青,浑身都快抖起来,出口便忍不住严重了些,道,“韩大人身为朝廷命官,竟也像内院妇人一样嚼舌根论长短,不知若是陛下听了,会作如何想?” 韩寻山立刻被噎住了,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怒道:“你身为御史,把自己儿子送到陛下身边做娈宠,简直是恬不知耻,如今竟还有脸面在我等面前摇唇鼓舌,招摇权势,真是无耻无羞!” 一旁的白元普亦帮腔道:“寻山,你与他这等沽名钓誉、谄上欺下之徒多说什么!咱们走!” “哼!”韩寻山冷哼一声,与之拂袖而去。 江锦笙愈发怒气盈胸,恨不得立刻进皇帝的长信宫问个明白,以洗清自己的耻辱,可他冷静下来,细细思忖,却知道自己是不能这样做的—— 皇帝虽年轻,但处事极有手段,为人亦无可挑剔,是定然不会做这种荒唐事的,更何况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他还这样年幼,心思又这样单纯,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 自己若是贸贸然去问,反而伤了自己儿子的心,让皇帝因此事而介怀,而那些有心以此事攻击自己的人也不会因为自己去质问皇帝就相信自己的,他们只会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做了妓女还要立牌坊。 如今,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一个字,忍。 忍到皇帝忍无可忍之时,此事定然迎刃而解。 他方出了宫,迎面就见一顶贵气而低调的轿撵落在了宫门口——下来的,正是一身蟒袍的祈安王爷冷流琛。 冷流琛见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江大人之前与本王说的字字句句,本王都记在心中,不知事到如今,江大人还有何话可说?” 江锦笙闻言却丝毫不变脸色,朝他走近两步,道:“即使这些谣言都是真的,王爷又待如何?” 冷流琛听了,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可很快,他反应过来,不答反问道:“江大人乃是御史,对这些事应该最了解不过,江御史说呢?” 江锦笙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王爷可知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的故事?王爷以为,此事应责怪褒姒,还是周幽王?” 冷流琛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忍不住就道:“放肆,你敢说陛下的不是!” 冷流琛与侄儿关系极好,向来是很护短的。 “下官自然不敢,陛下英明神武,怎可与周幽王相提并论?下官只是在与王爷议论历史罢了。” “你!” 江锦笙得意地一拂袖子,别过脸不去看他:“王爷可知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若真的是君子明君,自然可坐怀不乱,便是那天仙神女下凡,也诱惑不得分毫……若是自己做不得柳下惠,却要去怪那女子妖媚无格,岂不是可笑吗?” 冷流琛想反驳什么,可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王爷,你若诛了褒姒,周幽王还会有妲己,会有冯小怜,所以,劝王爷还是去做个敢言直谏的‘比干’罢!”江锦笙说着,朝他微微一行礼,扬长而去,留下冷流琛在原地黑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锦笙原本心情不好,可在冷流琛处一发泄,看他黑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觉得心中郁闷尽除,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他心想,你们叔侄真要是柳下惠,我们父子俩便是脱光了送你们面前,你们想必也是面不改色将我们斥下,可如今你便宜占尽,倒来说我不知廉耻,哼,想得美! 想到此,江锦笙还突然发现,其实传言中那个正直固执的祈安王爷冷流琛他居然说不过自己!次次都败于自己的铁齿铜牙之下!想必平时其他人都畏惧他的身份气势,故而见到他连大气也不敢出,哪里还敢于他辩驳?所以他其实不善言辞这个弱点根本就不为人所知,而自己不去惧怕他,咄咄逼人又巧言善辩,他自然只能无言以对。 而且,自己仗义执言,将他说得脸色铁青,他也没将自己怎么样嘛! 说明他本来就知道他不占理,根本没有理由来处置自己,只不过在那里虚张声势、无理取闹罢了! 第20章 流言(中) 崇明殿。 冷绪正埋头伏案批阅奏折,就听有内侍禀告道: “启禀陛下,祈安王爷到了,正在门外候着。” 冷绪闻言,抬起头道:“请皇叔进来吧。”说着,把狼毫搁在笔山上,将奏折合上放到了一边。 冷流琛进来,就见他正用手按眉心,忍不住问道:“陛下怎么,劳神了么?” 冷绪睁眼看到他,笑了笑道:“朕哪天不劳心劳神的呢?倒是皇叔,怎么有空来崇明殿坐坐,可是又有什么事让皇叔劳神了么?” 内侍依例搬来一张红木太师椅,冷流琛便在上面坐了,随即漫不经心似的,拿起手边的茶盏,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我最近听见一些流言。” “哦?什么留言?”冷绪微微挑起眉,“皇叔不妨说来朕听听。” 冷流琛抿了一口上好的明前龙井,缓缓道:“有人来特意告诉我,说陛下极宠幸侍读江怜南,有意将他纳为男侍?” 冷绪闻言,问道:“哦?”又笑道:“怎么皇叔也听起这种无中生有、以讹传讹的谣言来?其实那日朕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冷流琛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便继续道:“白氏莫名其妙对着江怜南发了一通脾气,还打了他……他怎么说,也是皇室的血脉,哪里能由得白氏这样一个后妃妾室折辱,朕自然很生气,便随口说他是朕的‘枕边人’,想是谣言便由此传出吧。” 冷流琛听了,点了点头,又询问道:“那陛下对于江怜南,是什么想法?” 冷绪闻言,微微笑道:“他看着挺傻,其实还是很聪明的。” “怎么说?” “他连什么是‘娈宠’和‘枕边人’都不知晓,但是却知道重耳申生的故事,知道对朕来说,兄弟少是一件幸事……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奇妙?”冷绪笑着看向他。“天真不知人事,却又敏锐聪慧,这样一块璞玉,养废了岂不是可惜了吗?” “趁他还年幼,未经雕琢,让他明白朕的苦心,明白朕对他的好,岂不是比养废、捧杀他,更好吗?” 冷流琛闻言沉默了。 冷绪继续道:“说到底,他也是先皇的血脉,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毕竟他是无辜的。退一万步说,假使他有心要夺回属于他的皇位,皇叔以为朕会输给他?若真如此,那么朕的这个皇位迟早也会失手于他人的。” 冷流琛虽对江怜南有偏见,但到底不是冥顽不灵之人,经冷绪一说,便也释然了,只说:“陛下自有分寸便好。”想了想,又说:“只不过近日谣言甚嚣尘上,大有愈演愈烈之事,陛下也许该及时制止才好。” 冷绪听了,笑着道:“朕自有主意……只是委屈了江御史。”他见自己提到江锦笙时冷流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朕听说皇叔与江御史不合,可确有此事?” 冷流琛却不欲多说,只说:“只是误会罢了。” 想起在自己面前咄咄逼人的俊秀男子,他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 冷绪见他不欲多言,倒也不再问,道:“江御史最近若遭到刁难非议,还望皇叔必要时开口帮一帮他……他是朝中难得真正清廉正直之人,朕倒不想叫他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受了委屈。” 方才刚‘刁难’过江锦笙的冷流琛一愣,随即面色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 他与江锦笙向来不合,此时若出口相助,才是真正一句顶万言啊! 只是自己此时再去做好人,不知那人却会怎么看待自己? …… 又过了几天。 江锦笙放下了早朝出宫门,就听有人在背后说自己的是非: “这流言传了几日了,倒也不见他去宫中,真是奇了怪了。” “他平日素来标榜自己眼中容不得沙子,如今对自己儿子的这种龌龊之事却不见任何动静,可见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心虚着,哪里敢有平日上蹿下跳指桑骂槐的本事?” 江锦笙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立刻转过头去,却见是门下省的两个官员,那两个官员平日畏他如老鼠见了猫,生怕被他捉到了话柄去皇帝那儿参他们一本,可如今见到他,面上虽有几分尴尬,但却并不避嫌,只作没看见他。 他愈发生气,道:“二位大人今日怎么这么闲?不去门下省府衙处理公务文书,却有时间在此作长舌妇背后议人长短?” 其中一个官员冷哼一声,道:“有劳江大人操心!本朝御史都不要脸面将儿子送入宫中做娈宠,我等不过晚一些回府衙,又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你!” 另一个官员见他涨红了脸,讥诮地笑道:“如今朝中传言‘御史不誉,生子不娶’,此言江大人可有听说?想必是道尽江大人心头事罢?” 这话骂江锦笙不要脸面生儿子专为送去当伺候男人的娈宠了,是相当侮辱人的话,江锦笙被这话气得面色发白,胸中闷痛,几乎要吐出血来,正要顾不得气度开口大骂,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本王怎么不知晓,还有此等混账话?” 江锦笙一惊,立刻转身望去,却是一身常服的祈安王爷冷流琛。 三人忙拱手朝他行了一个礼:“下官参见王爷。” “免礼。”冷流琛走到江锦笙身边,见他微微退开,眸中闪过一丝意绪,随即看向门下省的两个官员,道,“二位大人议论什么呢?不如让本王也听听?” 二人连说“不敢,不敢”。 冷流琛的眼神不由得就冷了三分,嗓音亦变得凉薄:“谣言止于智者,二位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去府衙当值,却在此处论长道短,议论一些莫须有的事,难不成是门下省呆腻了,想去地方上历练历练?” 这一番连敲带打,说得那二人面色红了又白,心中奇道,九王爷平素是与江锦笙最不对付的,如今竟也肯帮他说话?也许这是代表陛下的态度亦未尝可知…… 想到此,更是连连道:“王爷教训的是,是我等愚昧蠢钝。” 冷流琛冷冷地看二人,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还不快去府衙?” “是,是,下官告退。”这二人说着,跟躲阎王似的,脚下生风,忙不迭地就走了。 “江大人,你不碍事吧?”冷流琛转向江锦笙,见他面色不好,想来是方才气得狠了。心想,你在我面前倒是舌灿莲花多多逼人,怎么在他们面前半个字都反驳不了呢?真没用。 江锦笙对于冷流琛的反常惊诧极了——他还以为冷流琛会帮着那两人来说自己呢,结果竟然……替自己说话了?今天是他吃错药了还是我吃错药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替自己解围了,自己也不能太小气,这样想着,江锦笙便道:“多谢王爷关怀,下官不碍事的。方才,多谢王爷出言相助了。” 说着,朝冷流琛作了一个揖。 冷流琛不为所动:“那你打算怎么谢本王?” 江锦笙:…… 果然没安好心! “王爷,挟恩求报非君子所为。”江锦笙“好意”提醒道。 冷流琛抬眸看他:“我若本非君子呢?” 江锦笙:……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那王爷想要下官怎么报答你呢?”江锦笙揣着双手,一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的模样,“下官每月俸禄十两,尽数买书和补贴家用了,家徒四壁,只有一些积蓄,留着给犬子娶媳妇用。王爷认为……?” 冷流琛:…… 我若是花你一个子便是千古罪人不成? 他想了想,道:“本王听说江大人在丹青上造诣颇深,不如改日送本王一张丹青如何?” 江锦笙想了想,爽快道:“下官不胜荣幸……不过这次是王爷自己要的,不是下官塞给王爷以求功名富贵了吧?” 冷流琛闻言在心中哭笑不得:真是够记仇的,居然时时不忘拿这件事讽刺他。面上对江锦笙道:“这是自然,江御史只管放心去画。” 江锦笙点点头:“那下官告辞。” “嗯,去吧。”冷流琛目送江锦笙上了深青色的轿撵,唇角微微扬起了一抹弧度。 这个人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他心想。 第21章 流言(下) 流言纷扰,绿绮轩自然有所耳闻。 有一日晌午,碧佩自外头回来,一脸气愤的样子进了院子,口中还喃喃骂道:“小蹄子,与我争长短,迟早叫你自打嘴巴!” 此时碧扇方从主殿中出来,见她如此,不由得道:“你轻些说话,公子午休呢。” 碧佩便连忙住了嘴。 碧扇走近她,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甚少见你如此生气。” 碧佩往主殿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我从御膳房回来见着瑶华宫的飞烟了,你道如何?她居然敢嘲讽我,说咱们家公子是比后妃还不如的娈宠!真是气死我了!” 碧扇闻言,脸上不禁也有几分气愤,但毕竟为人成熟些,道:“她们爱嚼舌根便让她们嚼舌根去,她们不过是嫉妒咱们公子与陛下亲近罢了。不过此话可千万不能说给公子听,否则公子得生气了。” “我自然知道,我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吗?”碧佩仍有些气愤,道,“我不过是看不惯她那副轻狂的样子罢了,瑶华宫那位空有位分,又不见得宠,她在那得意个什么劲!” “好了好了,你也少说几句罢!”碧扇劝慰她道,“侍读的时辰快到了,咱们准备准备该叫醒公子了。” 两人说着,正要转身进去,却见江怜南正趴在窗口笑嘻嘻地看着两人。 两人立刻唬了一跳,还是碧佩反应快,试探性地问道:“公子,您……刚醒?” “嗯,刚醒,你们在说什么呢?讲得这样小声,是不是什么趣事儿?也说来我听听,好叫我也笑一笑。”江怜南睁着大眼睛好奇又期待地望着两人。 碧扇笑了笑,道:“不过是婢子之间拌嘴的小事,恐公子听了笑话,还是不说了。” 碧佩亦跟着附和道:“正是正是……公子,时辰差不多了,奴婢们伺候您更衣洗漱吧?” “好吧。”江怜南望了望天上高挂的日头,估摸着确实差不多了,便走回了房中。 碧扇和碧佩服侍他更衣洗漱,便目送他去了崇明殿。 两人都不知道,江怜南其实什么都听在了耳中。 崇明殿。 冷绪边批奏折边留意着江怜南,发觉他今日似乎有心事,心不在焉的,连墨汁沾到袖子了都未发觉。 他道:“你想什么呢?” 江怜南冷不丁从思绪中出来,像是吓了一跳,一双大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冷绪拉过他的手握在手中,语气柔了柔,说:“朕问,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样入神,连墨汁沾到袖子了都没有发觉?” 江怜南这才看见了袖子上沾到的墨汁,如同一点墨梅,绽开在白雪中。 他回过神来,朝冷绪傻傻笑了笑,说:“哦,昨日听说宫中的端午过得十分热闹,就想到吃的粽子了。” 冷绪微微敛了敛丹凤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说:“你这可不像是在想粽子的表情。” “那像什么?” “像徘徊在汨罗江畔的屈子。” 江怜南立刻被他逗笑了,哈哈哈大笑起来。 冷绪把手放在他腰上,以免他笑得晃起来磕到桌子,又说:“你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朕都要感动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怜南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眼角下耷,鼻子也微微皱了起来,深呼吸了一下,这才敢把眼睛对上冷绪深邃的双眼,说:“是不是大家都说我是娈宠?” 他在黄粱梦中横行霸道,得冷绪的宠,但是住得离冷绪远,冷绪也不曾待他如同今时今日这般好,因此从未有人说他是冷绪的娈宠……当然,也许是那时的他太过骄纵,别人不敢当面说他,只能在背后说他,没有碧扇碧佩的消息,他自然不会知晓。 冷绪见他一副委屈的模样,心尖带着些许疼惜,问他道:“怎么,委屈了?” 江怜南摇了摇头,他其实并不委屈,毕竟这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情,他连生死都经历过,还怕这些做什么?他只是担心…… “那你这副模样做什么呢?”冷绪也忍不住疑惑。 江怜南走近一步,靠在他身上,说:“我爹爹最讨厌别人做这种事了,有一次他去地方上巡察,有个人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他,给他当小妾,他气得当时就把那人赶出去了,说他‘吮痈舔痔,恬不知耻’……如今我被人说成娈宠,岂不是让我爹爹做那个吮痈舔痔、恬不知耻的人吗?” 其实那件事是发生在他很七八岁的时候,那时他还不懂,但是现在却已经能够懂得其中的含义。 冷绪看着他,见他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带着微微的湿意,愈发觉得他看着懵懂天真,内心却极懂事。他问道:“那你是担心你爹爹受委屈吗?” 江怜南点点头:“爹爹素来把名声看得很重,说身为御史,为朝中表率,半点差错不得,可如今我却连累他……” 说着,却是要落泪了。 冷绪看着,却忍不住笑起来:“这件事倒不怪你,怪朕,当然,朕能帮你的忙,只不过……” 江怜南眼睛都亮起来,说:“只不过什么?” “不如你求求朕?”冷绪挑眉,伸手把他拽到自己怀里,把他禁锢在两腿之间,黑眸幽幽地望着他,“嗯?” 江怜南:…… 好吧好吧,你赢了。 “求你求你了嘛。”江怜南抬头看着他,一副单纯却又委屈的小模样。 冷绪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就想欺负他,伸手将他的双手捉住,自己倾身过去,想用唇去触碰他的红唇,可是就在快碰到的时候,他却猛地停住了。 等江怜南反应过来,就见冷绪的俊脸放大在自己眼前,微微泛着琥珀色的眸子能看见自己倒映其中的面容。 他的脸蛋儿“嗖”一下红了。 连心也扑通扑通跳起来,好像揣了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似的。 冷绪的眸子危险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红唇,视线灼热,仿佛要将他的唇都燃烧殆尽。 “陛下,你……” 冷绪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幸好他悬崖勒马,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方才他脑子中想的,竟然是把这小家伙带上床去…… 他可是自己的亲弟弟,更何况才十四岁,自己难道是禽兽吗?! 江怜南不知道冷绪在想什么,只觉他有一瞬间的僵硬,便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冷绪静了须臾,道:“没事,你让朕抱一会儿。” 他想,他也许是太久没有进后宫的缘故。 江怜南想了想,天真地笑着说:“陛下想抱就抱啦,不过陛下可一定要帮我解决我爹爹的名声问题哦!” 冷绪却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 也许他在考虑今晚是否要临幸什么人了罢。 第22章 淳郡王 第二日早朝。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秦三一唱完,就见御史大夫宋怀之出列,道: “陛下,臣有事启奏。” 冷绪透过帝冕上的旒看他,声音不怒不喜:“说罢。” 宋怀之微微低首,声音洪亮道:“陛下,臣早先曾听闻一件闻宫闱之事,言江大人之子江怜南虽为伴读,却行娈宠之事败坏宫闱纲纪……臣虽早知江御史之为人品行,但三人成虎,谣言虽假,亦成真也,还望陛下明鉴。” 站在左手边的江锦笙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才要站出来驳斥,就听帝座上的的冷绪说: “此事朕亦有耳闻,只是朕以为这莫须有之事传几日便会止于智者,没想到,还是传到前朝了……” 这话就是在骂信谣言的人愚蠢了。 底下众人都是愣了愣,随即把头垂得愈低了。 “于此事,朕亦思虑已久。”冷绪说着,声音非常缓慢,像是落地的玉石一般敲打在众臣的心头,“朕有一件事要宣布——朕要特封江怜南为淳郡王。” 此言一出,众臣都惊诧得抬头看他,连江锦笙都愣了。 御史宋怀之上前一步,惊道:“陛下,江怜南无功无禄,您却封他为郡王,这……” 冷绪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的话,道:“先听朕说,朕说完了,你们在提意见如何?” “谨遵圣谕。” 冷绪不紧不慢道:“朕想问江爱卿,江爱卿,江怜南可是你亲生子?” 江锦笙愣了愣,随即面色不太好地低首道:“此事是微臣的家事……” “你只告诉朕,到底是也不是?” “不是……” 群臣哗然,他们都以为江怜南是江锦笙的亲生子,可如今却知江怜南并非他亲生子,如此一想,便更觉理所应当——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舍得将他送去做娈宠了! 可皇帝却道:“自然不是,因为……” “陛下!” 众人只听一声高叫,仿佛是在阻止皇帝继续说下去,众人望去,却是祈安王爷冷流琛。 原来今日冷流琛亦在朝上,听闻冷绪这话,只当他是要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自然极力制止——毕竟这件事牵连甚广,若是公之于众,必然会导致朝廷不稳,多生事端! 可冷绪却只是朝他看了看,然后竟微微笑起来,说:“自然不是,因为江怜南是朕的九皇叔,当今祈安王爷的儿子——皇叔,是这样吗?” 冷流琛:…… 众臣:原来如此!怪不得王爷如此着急!唉,私生子又如何,竟不敢当众承认,真是看错他了! 冷流琛:…… 而一旁站着的江锦笙一脸晴天霹雳的模样,直直地看着远处站着的冷流琛,内心叫嚣着—— 我不信!我养了十四年的儿子,竟然是这伪君子的儿子! 我不信我不信死也不信! 冷绪继续微微笑:“来人,把怜南请出来。” 然后,众人就见一个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少年,穿着银白色的锦衣,乌发及腰,只用一根红丝绦扎起,精致的五官上一脸茫然与无辜,他似乎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再细看,发现这少年的五官确实与冷流琛有几分相似,和江锦笙对比,确实更像是冷流琛的儿子,而不是江锦笙的儿子。而且,他居然还跟当今的皇帝有几分相像,若说是皇家血脉,这的确能说得通。 连江锦笙都怀疑起来,因为他看着看着,确实发现自己儿子居然与冷流琛有六分相像! 他脑子里立刻闹哄哄的,犹如火烧现场,一刻也平静不得。 可他心中却有一个执念,那便是,南儿是我的,不能被冷流琛抢走,真也好假也罢,他是我养大的,就是我的儿子! 他大步出列,大声道:“陛下,空口无凭,仅凭二人相像,这无法证明其亲缘关系——南儿是臣养大的,其中辛苦,只有臣一人知晓,虽不是亲生,却早已胜似亲生,陛下与王爷只凭长相,便说南儿是王爷的儿子,臣万万不能信服!” 站在一旁的江怜南糊涂了:怎么我成了九王爷的儿子?我不是小薛后和先皇的儿子吗? 冷绪看着跪伏在底下的江锦笙,缓缓道:“朕知道江爱卿的拳拳爱子之心,江爱卿先起来,容朕慢慢讲给你听——九皇叔在十四年前到地方上微服私访,曾爱过一个民间女子,发誓要娶她为妻,后来九皇叔朝中有急事,便匆匆回来,那女子却发现已有身孕,她孤身一人前来京都寻找九皇叔,后来却发现九皇叔乃是当朝王爷,她大约以为自己配不上皇叔,或者不想卷入宫廷,便将孩子生下,放在了京都一户人家门口,孩子的襁褓中还放有皇叔买了赠送给她的和田玉镯子和一个平安扣,随后她便不知所踪……此事皆是皇叔调查之后所得,他本不欲认回怜南,因他自认亏欠怜南甚多,无脸再认回他,但最近流言纷扰,他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告诉朕,皇叔,是否如此?” 冷流琛:…… 他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面无表情道:“陛下说得是。” 冷绪又问江锦笙:“江爱卿,当时怜南的襁褓之中,是否有此二物?” 江锦笙沉默。 因为当初他捡到江怜南的时候,确实有这两件东西,他甚至至今都还藏着。 ……所以冷流琛不喜自己,是因为自己抢了他的儿子?! 众臣亦如同醍醐灌顶:原来九王爷多年来一直对江锦笙白眼相待,是因为儿子的缘故啊! 先前那两个议论江锦笙却遭冷流琛训斥的门下省官员听至此,更是冷汗涔涔,面色灰白——怪不得那日王爷那么生气,还破天荒替江锦笙说话,原来是因为江怜南是他的儿子啊! 一切真相大白,所有人都明白了,除了两个人—— 江怜南:诶?诶?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冷流琛:你们用这种恍然大悟的眼神看本王做什么!本王是冤枉的!是给先皇背了黑锅! …… “不过……”冷绪十分满意众臣的反应,适时将众人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到朝堂上,“不过皇叔昨日告诉朕,他虽想公布此事,但只是想把此事告诉众爱卿以及怜南本人,并不想与江爱卿抢夺爱子,江爱卿若不愿让怜南认他,便不认罢,姓名亦不用作改动,怜南还是继续做江爱卿的儿子,只要心里有他便好。” 江锦笙:呵呵,王爷您装什么可怜? 您退这么多步姿态放这么低是想膈应谁?! “陛下,此事微臣亦做不得主。怜南已经长大了,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他说着,转头看向江怜南,期待地望着他:“南儿!你想认谁做你的爹爹?” 众人立刻一齐望向江怜南。 江怜南懵了,一张漂亮的小脸一脸纯真的茫然,极是可爱。 他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不过他知道无论怎样,他爹爹是永远不会害他的,选他爹爹总没错! 所以,他立刻投降江锦笙的怀抱,说:“爹爹!” 江锦笙忙抱住他,随即向冷流琛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冷流琛:…… 所以我今日本就不该来上早朝吗? 当然,在场众人也能理解冷流琛的一脸复杂,纷纷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唉,王爷啊,人家毕竟是朝夕相处、以父子相称十四年了,您怎么能比得过呢?想开些吧! 冷流琛:…… 冷绪适时开口:“既然如此,皇叔亦不必强求,那么,着,从今日起,江锦笙之子江怜南封为淳郡王,仍居长信宫绿绮轩,另,赐田二十里,锦缎十匹。众爱卿可有疑义?” 有冷流琛那尊活阎王站在那里放冷气,众人哪敢有什么疑义,立刻异口同声说:“陛下圣明!” 江锦笙站在那里,却忍不住紧了紧拉着江怜南的手。 第23章 皇帝哥哥 早朝后。 冷流琛和江锦笙被召进了崇明殿,江怜南亦一起进去了。 江锦笙仍是觉得蹊跷,看着冷流琛一脸的狐疑,冷流琛倒是一脸淡然的样子,只是虽是如此,但江锦笙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他心情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冷绪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表情,先开口道:“江爱卿,你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江锦笙忙拱了手道:“无有疑问了,只是此事来得太过突然,臣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冷流琛。 冷流琛见他看自己,忍不住别过了头,只道:“本王并非想与你争夺爱子,只不过怜南他是皇家血脉,没有流落民间的道理,更何况这几日流言纷扰,若再这样下去,怜南一生的清誉都要被败坏了。” 江锦笙当然知道,皇帝宣布了这一消息之后,日后再也不会有人再制造类似的谣言,而且江怜南还能一举恢复皇室血脉…… 但是,他仍是心有不甘。 毕竟这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能一朝说是别人的孩子就从他身边夺走呢? 而且,以后南儿会不会就与冷流琛亲近,不再与自己亲近了? 一旁站着的江怜南抬头看他,像是看透了他的顾虑,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说:“爹爹,虽然陛下和王爷这样说,但孩儿永远都是爹爹的孩儿,爹爹不必担心。”他说着,看向冷流琛,“是不是,王爷?” 冷流琛听他叫自己“王爷”,便看向了他,面无表情道:“你真不打算认我这个父亲?” 虽然不是真的,只是背个“黑锅”,但是居然有人不肯认自己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做爹爹,反而认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御史做爹,这还挺让他觉得纳闷的。 他这么问本没什么深意,可江锦笙听着,却有些别意在其中了他还以为江怜南不认冷流琛,让冷流琛伤心了呢! 毕竟将心比心,身为父亲,谁愿意自己的孩子不认自己呢? 更何况,当初抛弃南儿,也不是他冷流琛负心的缘故…… 江锦笙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来——咦?自己怎么就替这个伪君子说起话来?这样不好,不好。 他拉过江怜南,将他护在怀里,对冷流琛道:“王爷,南儿还小,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你给他些时日,不要逼他逼得太紧了吧?” 江怜南听在耳中,心想,果然还是爹爹最好……不过这个祈安王爷,真的是我的生身父亲吗? 冷流琛看着父子齐心的场景,面无表情地看了冷绪一眼——坏人都我来做,侄儿你这个坑挖得也太好了些吧? 冷绪见状,微微勾了勾唇,对江锦笙道:“江爱卿,朕已经说过了,皇叔他并不想认回怜南,你不必这样紧张,既然怜南与江爱卿你有父子之缘,便成全你们,绝不会拆散你们,更何况,你抚养怜南十几年,皇叔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想了想,又说:“怜南会写进皇室宗谱,名字会有改动,但仅仅只是在宗谱上。而且,日后,你可以经常来宫中看望怜南,朕和皇叔不会加以阻拦。” 他知道江锦笙为人懂分寸,绝不会不识大体得寸进尺,因而说得极大方。 果然,江锦笙道:“臣虽为南儿养父,但若看望他太过频繁,终究会落人口实,既然陛下与王爷已经如此宽容大度,那臣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话至此,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冷流琛和江锦笙都离开了。 江怜南见二人都走了,忍不住跑到冷绪身边依偎着他,说道:“陛下,我真的是祈安王爷的儿子吗?” 他一直坚信自己是先皇和小薛后的孩子,可是冷绪和冷流琛又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这便让他有些迷糊了。 冷绪却不答,反问他说:“那么,你希望自己是,还是不是?” 江怜南想了想:那祈安王爷冷冰冰的,那么可怕,做自己的爹爹就更可怕了……他虽然并不想当先皇和小薛后的儿子,但也不想当祈安王爷的儿子啊!能不能就做他爹爹的儿子呢? 他诚实地朝冷绪摇了摇头:“我还是喜欢我爹爹。” 冷绪早知道他会这样说,可是却不能告诉他事实真相,毕竟,要给江怜南一个皇室血脉的名分,却又不能公布他身为皇子的事实,只能对外宣称他是祈安王爷的儿子……而且,必须让江怜南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 因此,他说:“可皇叔他就是你的父亲。” 见江怜南精致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恍然,他又道:“不过,你可以认江爱卿做爹爹,也可以不改姓名,但你以后见到皇叔,必须改口喊他父亲,明白了吗?” 江怜南懵懂地问:“为什么?陛下不是说我可以不认回祈安王爷吗?为什么还要认他做父亲?” 冷绪耐心地解释说:“因为你本就是他的孩子,你不叫他父亲,却叫他‘王爷’,这不是让他伤心吗?就如同你不叫你爹爹作爹爹,却叫他‘江御史’,你觉得你爹爹会怎么想?” 更何况,江怜南不认回冷流琛,他这个郡王的名号,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江怜南闻言,默默地垂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懂了。”说着,又忍不住拉着冷绪的袖子,说:“但是看见他我害怕……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冷绪闻言笑了笑,将他揽进自己怀里,道:“皇叔向来如此,不苟言笑固执清冷,但若相处久了,便会知道他是一个正直而重情重义的人,你不必怕他。” 说起来,冷绪虽与先皇长得相像,但性子却跟祈安王爷很像,一样的沉静内敛,一样的不苟言笑,只是冷绪还带着一些帝王的气势与不怒自威。 江怜南想了想,说:“那我下次试试。” “嗯。”冷绪又嘱咐他说,“你不必刻意讨好他,也不用过分畏惧他,只当做平常对待即可。” 他了解他皇叔的脾气,做得多了,反而弄巧成拙。这一次的事,自然是他亏欠于他,因此,他也希望江怜南能带给他一些做父亲的快乐,少给他添一些麻烦。 江怜南乖巧地点点头。 冷绪又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道:“你被封为淳郡王,开不开心?” 江怜南歪头想了想,说:“开心,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做陛下的弟弟了!” 冷绪一愣,看着他单纯天真的小脸,却忍不住将他按进怀里。 他还以为他在开心什么呢,却原来——只是因为可以做自己的弟弟了吗? 真是个单纯又讨人喜欢的孩子。 江怜南被抱得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有些兴奋地从冷绪怀中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那陛下,我可以叫您一声‘皇帝哥哥’了吗?” 冷绪身体一僵,随即开口,他看着不远处,不愿,或者说不敢与江怜南的眼睛对视,他说:“可以,但是只有在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你可以这样叫我,若有其他人在,你只能叫朕‘陛下’……” 便是这样,江怜南已经十分满足而欣喜了,他说:“嗯嗯,我知道了,皇帝哥哥!” 冷绪听见他甜甜地叫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他再一次按进了自己怀里。 第24章 册封 过了几天,终于要行册封礼了。 是日乃是四月十六,大吉。 礼部的行礼官,分为正使和副使,带着金宝金册一起到了泰微宫来,唱圣旨、行册封礼: “古者立王国所以卫京师。封诸子所以尊宗庙。朕仰膺眷佑。驯致治平。受真检于大霄。启仙源于邃古,盛仪交举,鸿瑞洽臻,以建藩室,列圣储精,凝正气以渊深,禀五精而英秀。辨惠之性,言必有章,趋进之容,动皆合礼,已成德器。犹在妙龄。爰锡旌旄。俾开茅社。加左相上公之秩,增崇阶美号之名,盖示深慈。于戏。用遵汉氏之谦德。顾兹承卫之重。聿表灵长之休。钦我训言。无怠祗率。可特进祈安王世子冷卿为淳郡王、加食邑千户、食实封四百户!钦此!” 圣旨冗长且诘屈聱牙,江怜南跪在底下,一个字都没听懂,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听到,最后还是听到了“钦此”二字,才知自己需谢恩了,忙伏首道:“臣谢主隆恩。” “淳郡王,您大喜。”册封礼官将册封的圣旨、金册金宝分别交给他,还眉开眼笑的恭喜他。 江怜南忙接过,又感激地笑道:“同喜同喜。” 一旁同来的碧扇碧佩忙上前,一人接过金宝金册,另一人扶起江怜南。 江怜南展开圣旨看了看,觉得有些疑惑,便拉住其中一个礼官道:“这位大人,怎么我的名字变作了‘冷卿’?” 这个名字好陌生,可是又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过。 那位大人闻言,笑了笑道:“郡王不知道吧,您在皇室宗谱上的名字就是这个,许是王爷给您起的吧。” “哦,这样呀。”江怜南若有所思地合上了圣旨。 他总觉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可是在哪里听过,却完全想不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算了,总会想起来的,何苦揪着不放。 …… 晚上,冷绪来绿绮轩陪他用晚膳。 冷绪看着对面穿着一身吉服的江怜南,越看越觉得不悦:“这身衣服这样老气,都把你穿老了五岁。” 吉服是藏青色的,上有蟒龙与祥云,都是重大典礼和正式场合穿的,确实显得人成熟稳重。 江怜南自己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笑道:“可是我觉得很好看,我从没有穿过这么隆重的衣服。” 即便是在黄粱梦中,他也未穿过这样隆重的衣服——因为他从未参加过什么正式的典礼,就连过年时盛大的庆典,连宫中末等的嫔妃也可参加,可他却从未收到邀请。 冷绪看了看他灿烂的小脸,心情便也好了起来:“今天行了册封礼,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自然没有,你别小瞧我好不好?”江怜南骄傲地扬起小下巴,“我至始至终都规行矩步,半点差错也无,很是得脸呢!” 冷绪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笑了:“好了,你赶紧用膳吧。” “嗯!”江怜南端起碗,可是想起什么,又把碗放下了,说,“陛下,今日册封的时候,圣旨上把我的名字拟作‘冷卿’,这个名字是王爷……是父亲给我取的吗?” 冷绪听了,略一怔忡,随即很快道:“自然是,皇叔在打算娶你的‘母亲’做妻子的时候,就已经取好了这个名字。”他想了想,又说,“皇室到了朕和你这一辈,从丝从文,朕与冷纪、冷绎皆是从丝,五皇叔还有几个庶出的儿子,冷孜、冷敏则是从文,但你例外,即不从丝也不从文,单名一个‘卿’字,亲昵喜爱之晚辈或下级呼之‘卿’,可见九皇叔对你的喜爱。” 其实不然,“冷卿”这个名字,是昭宗皇帝,也就是江怜南的父皇在得知小薛后怀的是一个皇子的时候给他起的,昭宗敬重大薛后,又怜爱小薛后,而江怜南又是两姐妹给他孕育的第一个皇子,因此极是喜悦与喜爱,便给他取了一个‘卿’字,带有浓重的亲昵宠爱在其中。 江怜南听了他的话,却有些怀疑,但始终还是没有细想,道:“那我下次见到他,要谢他吗?” 冷绪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样自然好。” 两人用了晚膳,碧扇碧佩等人便将膳食撤下去,两人到偏殿去下棋。 冷绪和他下过一次,发觉他下棋下得很臭,只懂得防守,完全不知道进攻,快被吃完了才着急忙慌地想着反击,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冷绪并不想跟他下,可他瘾头有很大,大约是江锦笙也嫌他走得臭,不愿和他玩,所以他一直被吊着胃口,且一直没有进步。 他只好勉为其难陪他下一次,但是两人约法三章:只下一盘,多的没有。 便是这样,江怜南已经很开心了,就像拿到了三颗糖渍梅子,可见他还挺容易满足。 两人下了没一会儿,江怜南就颓势尽显,冷绪要吃他的“车”,他还使劲嚷嚷:“哎呀!我不走这儿,刚刚我看错了!你别吃我,我是看错的!” 冷绪无语,下棋臭也就算了,怎么还带悔棋的?他抬眸看他:“‘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这话没听说过吗?还是你爹爹没教你?” 江怜南立刻皱着鼻子说:“我还小,还算不得君子和大丈夫,皇帝哥哥,你就饶我这一次呗?”说着,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冷绪一听他甜甜地叫自己“皇帝哥哥”,拿拿湿漉漉的、乌黑的眼珠子瞧自己就觉得没辙,只好道:“好吧,就饶你这一次,不过说好了,没有下一次。” “嗯嗯!”江怜南使劲点头。 可是过了一会儿,冷绪抬手要吃他的“象”,他又要叫起来: “哎呀,我……” 冷绪立刻不悦地打断他:“阿卿!” 江怜南顿时愣住了—— 冷绪叫自己什么?阿卿? 他脑海中一闪,突然想起来自己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黄粱梦中,有一次,他生了好严重的病,烧得都有些迷糊,迷蒙间看见冷绪来看自己,守在他边上,还很温柔慈爱地叫他“阿卿”,给他换缚额头的冷布巾……可是他一觉醒来,问碧扇有没有人来看自己,碧扇却说什么人也没来。 他以为自己生病病糊涂了,再加上他觉得自己又不叫什么‘阿卿’,冷绪怎么可能会这么叫自己,所以肯定是做梦呢! 不过现在一想,当时很有可能确有其事,而且冷绪叫得,应该是自己在皇室族谱上的名字。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名字很有可能并不是祈安王爷给自己取的,而是本来就存在,或者冷绪给自己取的……而自己,确实是先皇的皇子,而非祈安王爷的儿子。 冷绪见他愣住了发呆,忍不住询问道:“你怎么了?” 江怜南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没有啦,只是还没有适应你叫我这个名字。” “那你希望朕叫你什么?”冷绪好笑地挑起眉。 “自然是‘南儿’呀,因为我爹爹也这么叫我!”江怜南决定等下入夜了自己一个人好好思虑一下这件事,否则他越来越迷糊了。 冷绪闻言,却笑着道:“那你从此以后不许悔棋,朕便叫你‘南儿’。” 江怜南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划算,可是再一想,反正不跟他下的时候他又看不见,自己尽管悔就是了……于是爽快道: “好!” 第25章 认父(上) 一日夜间,江怜南早早地上床歇息了。 因为他觉得近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得静下来好好思虑一下。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冷绪居然会把祈安王爷世子的身份按在自己头上——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其实就是给了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室身份……若冷绪还对自己心怀芥蒂,想必是不会这样做的,自然,他也是为了自己再无做皇子夺帝位而铺路的,毕竟一个王爷世子,再若有人说他是皇室遗脉,大约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吧? 更何况,自己本也无心去与冷绪争夺什么,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以及不要辜负冷绪的兄弟情,唯此而已。 本来做个侍读他已很满足了,可如今封了郡王……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细细想来,封了淳郡王也未必是坏事,自己也只需做好这个淳郡王即可。 而且,祈安王爷多了自己这样一个累赘,他还未娶妻……日后定然会有影响吧?唉,为了冷绪,他可真是什么委屈都能受啊! 那自己也勉为其难把他当自己的父亲好了。 …… 江怜南没想到,过了几天,冷绪就来跟他说,让他去祈安王府住两天,毕竟若是不去,不合常理不说,还会落人口实。 江怜南当然不想去,自己孤身一人去祈安王爷的府邸什么的,一听就很可怕呀! 可冷绪又拿祈安王爷的慈父心怀来劝他,说什么“皇叔三十三年孤身一人,没有妻妾也就算了,还无儿无女,也怪可怜的,你就当去陪陪他也好”,江怜南耳根子软,想象一下祈安王爷独自一人坐在后院池边抛鱼食跟鱼说话的画面,觉得也确实蛮可怜的,于是最后决定—— 去! 但是,去了之后,他才发现现实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是日,他坐着轿撵离宫而去,身边只跟着一个碧扇专门伺候。祈安王府离皇宫不远,大约走了两刻钟就到了。 王府倒也十分低调,并不是十分华丽,光是从外观看,只令人感觉古朴大方。王府门口已经站着包括管家在内的大小仆从,且人人都穿着新衣,打扮整齐,连模样都是看着舒服的,想必知道江怜南要来,还特意做了一番准备。 江怜南刚下了轿,就见一众人齐刷刷在他门口跪下,齐声道: “恭迎小主子回府!” 江怜南吓了一跳,毕竟他没见过这样隆重欢迎自己的仪式,就连在梦中那样横行霸道,也只是个侍读,很少有人这样跪他,他连忙道:“快快起来吧!” 为首的管家先起身,身后的仆从才起来,管家年纪比江府管家齐伯年纪还大,大约能做江怜南的爷爷了,他笑得满脸欢欣,慈祥地迎上来对江怜南说:“小主子,小的是王府的管事,贱姓秦。” 江怜南忙叫道:“秦管事好!” 秦管事听了,格外高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又道:“王爷在大厅里等你呢,快进去吧。” “哎!” 江怜南走进王府中,绕过影壁墙,沿着直路进大厅,一路上只觉仆人极恭敬规矩,像是府中规矩颇严。 他进了大厅,就见祈安王爷冷流琛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位,就仿佛……仿佛城隍庙里的菩萨…… 他一想到自己这个比喻,就觉得自己想笑,可是又不能在冷流琛面前失态,只好强忍住了笑意低下了头,快步走到他面前,跪下给他行礼:“儿子拜见父亲,给父亲请安。” 冷流琛“嗯”了一声,随即道:“既然认了我做父亲,也希望你听从我的教导,我会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也希望你做好一个儿子的本分……还有,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儿子,便是祈安王府的世子,既不能叫别人欺负了去,也不能丢我的脸,明白吗?” 他一向自称“本王”,却对江怜南自称“我”,这自然是因为把他当作自己的表现。 话说起来,冷流琛自那日回府之后,也细细想过:他对江怜南不放心,可皇帝却认可他,那么,如今做了自己的儿子,让自己来管教,总不会再有什么缺漏了吧? 想来他的皇帝侄儿确实是聪明的,既给了江怜南名分,又让自己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一举两得,算是最妥善的处理办法了。 至于……他反正不打算娶妻生子,在乎什么?更何况传宗接代只要有冷绪这一脉即可,他有没有子嗣又有什么要紧的? 跪在底下的江怜南见他脸色柔和了一下,便大着胆子回道:“谨遵父亲教诲,孩儿一定不负父亲厚望!” “嗯,起来吧。你在王府要住两天,底下人已经将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就住在我的西边。”冷流琛说着,对一旁站着的秦管事说,“秦叔,你吩咐底下人将他的东西收拾好了带去他房里,再带他去王府参观一下,熟悉熟悉地方。” “哎!”秦管事连声应了,转头对江怜南道,“小主子,请随小的来,小的给你带路。” “哦。”江怜南点点头,走之前又记起来冷绪的嘱咐,转头又跟冷流琛说,“父亲,那我退下了。” 冷流琛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心想,这小子还挺有教养。 江怜南随着秦管事参观了一下王府,但王府实在是太大了,他几乎快被绕晕了,什么路也不记得,就记得从大厅到东院卧房的路,不过他心想,反正也就住两天,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于是他便心安理得跟秦管事说:“秦管事,我记得了!” 秦管事还一直夸他聪明来着,还问他要不要吃什么点心,江怜南兴奋地脱口而出: “糖渍梅子!” 可是话一出口,就想到自己初来乍到的,就提这种要求不太合适,于是亡羊补牢,睁着大眼睛诚恳地说:“不用太多,三颗就好啦!” 秦管事愣了一下,随即老眼闪动着泪光,心想:可怜的小主子哟!连糖渍梅子也吃不上,竟然只要三颗!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糖渍梅子也是一把一把要的好吗?居然只要三颗! 江御史是有多清苦、多清廉啊! 都把咱们家小主子养坏了! 于是他立刻转头对手底下的小厮道:“快去准备,准备一盘,不,两盘糖渍梅子来!送到小主子的房间去!” “是!” 江怜南听着,乌黑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惊喜坏了! 随后拉着秦管事的袖子摆来摆去:“谢谢秦管事,秦管事你真是个好人!” 秦管事哪里知道江锦笙和冷绪是怕他吃多了坏牙齿,只当他是没得吃,见他惊喜成这样子,愈发心酸:“小主子说什么呢!王府别的没有,两盘糖渍梅子还是买得起的,以后但凡小主子要来,提前通知老奴一声,老奴定然给你备好了!” 江怜南点头如捣蒜。 心想,太好了!没想到来这里还能有这样的好处,以后他得时不时来住上一天! 第26章 认父(下) 晚膳是江怜南与冷流琛一起用的。 地点在花厅,一张极古朴的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面摆放着八盘极精致的菜,不算山珍海味,但却是时蔬珍鲜。 江怜南有些拘谨,毕竟是跟冷流琛一起用膳——他总觉得冷流琛这样的人,不用吃饭不用如厕……好吧,其实他也是普通人呀。 冷流琛用膳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比冷绪少讲究,只是用膳礼仪是一样的,而且不太说话。 在家时,江景笙教导江怜南“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虽然他很少控制得住自己……不过现在跟冷流琛一起吃,他免不了更遵守规矩。 一时间,桌上只听得见碗筷相碰的声音。 冷流琛见江怜南一副拘谨的样子,忍不住自己先开口,询问他:“怎么,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江怜南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没有,菜都是好的。” “那你怎么不吃呢?”冷流琛现在也觉得江怜南不像是个有城府的,毕竟他什么表情都摆在脸上呢! “哦,我怕我狼吞虎咽的,太不雅,嘿嘿。”江怜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冷流琛的表情不免柔和了几分,又拿公筷给他夹了几个菜:“在这里不必拘着,你在家如何,这里就如何吧。” “哦。”江怜南应了一声,随即也放开了一些。 他吃完后,语气欢快但态度恭敬地朝冷流琛告退:“父亲,我用完了,您慢用。” “嗯,你去吧。”冷流琛一边应着,一边也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吃饭,吃完了儿子还跟自己告退,为人父就是这种感觉吗?抬头见秦管事在一旁站着伺候,他叫道,“秦叔,你觉得他怎么样?” 秦叔对江怜南自然喜爱极了,说:“小主子自然是极好的,聪明又乖巧,教养也好,守规矩懂礼仪。” 冷流琛闻言点了点头——想必秦叔是有比较才有了鉴别——有一回大长公主益阳公主的儿子来他这里做客,虽贵为公主的儿子,却没有什么教养,把王府后花园的几盆珍稀兰花搅得一团糟,而且说话还粗鲁,一看便知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的人。 秦管事见冷流琛脸色柔和,又趁机说:“只是有一点不好。” “什么?”冷流琛抬起头。 “老奴方才问他要什么吃的,他说想吃糖渍梅子,还说只要三颗就够了……唉,可怜的孩子,老奴寻思着,这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吃糖渍梅子还一把一把的吃呢,这孩子,居然只要三颗就够了!”秦管事极是心疼,仿佛已经看到了江怜南吃着手指看着别的孩子吃糖渍梅子的可怜样,“也不知江御史平常是怎么养着小主子的,这样穷酸。” 冷流琛愣了愣,随即想了想江锦笙说的“下官每月俸禄十两,尽数买书和补贴家用了,家徒四壁”,又觉得江锦笙还确实可能做得出来。于是道:“那你多买点小孩子爱吃的零嘴来,不必顾忌钱。” “是,老奴替小主子多谢王爷了。”秦管事乐不可支地退下了,打定主意要给江怜南买一箩筐的吃的来。 入夜。 江怜南又认床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平常在宫里,碧扇或碧佩会在外守夜,可今日他怕这做法显得他娇气,便打发碧扇睡觉去了,于是独自一人,辗转反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床顶,觉得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仿佛前一刻他还在青霜殿被刺死,下一刻却认了祈安王爷为父…… 真是“人生如梦”。 …… 他想了许久,却一直无睡意,最后只好披了件外衫起来了。 他开门出来,在门槛上靠着门坐了。外头夜凉,但毕竟已经四月下旬了,也并不是很冷,下弦月弯弯地挂在西边天空,周边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 他托着腮帮子,认真地看月亮,心思早已飘回到了儿时,他幼时夏夜,爹爹常常带他到院子中的桂树下纳凉,有的时候隔壁的户部侍郎连方启会过来串门,他和连心柳就一起坐在小凳上听连方启说一些鬼怪的故事…… 唉,要是一直做爹爹的儿子该多好。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问道:“怎么还没睡?” 他循声望去,只见冷流琛披着披风,打着一个灯笼,正站在他不远处。他连忙站起来,朝他叫道:“父亲!” 又说:“我有点认床,睡不着……父亲怎么也还没睡?” “我处理了一些公务。”冷流琛道。 是的,江怜南想象中的冷流琛独自一人坐在池边抛鱼食的画面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原因是冷流琛其实挺忙的,朝中有些杂事,冷绪会交给他处理,他自然不得空。 “哦。”江怜南点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 江怜南有些尴尬,便道:“父亲劳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我坐一会儿就进去。” 冷流琛本也想一走了之,但想想又觉得方才少年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的样子怪可怜见的,大约是觉得孤独了所以才睡不着……平常百姓家的父亲是怎么让孩子睡觉的? 讲故事? 于是他说:“我哄你睡觉我再去睡。” “啊?”江怜南目瞪口呆,什么?冷流琛要哄自己睡觉? “我不会讲故事,但是能跟你讲讲我早些年的一些经历见闻。”冷流琛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江怜南闻言差点要笑出来——人家五六岁的小孩子才需讲故事再睡觉,自己都十四岁了,还要讲故事? 不过这也算是冷流琛的一番好意吧?他心想,冷流琛确实如冷绪所说,看着挺可怕,其实也挺可爱的嘛! 于是父子俩一起回了房间,江怜南从善如流地上床盖棉被洗耳恭听,一双大眼睛还泛着期待与求知的渴望。 饶是冷流琛也被他这小动物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可爱到了。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然后开始“讲故事”,讲的是他早些年去地方上巡察的时候碰到的一些奇案怪谈,他讲得自然没有江锦笙和说书人那样生动,但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与平常的清冷威严完全不同,且内容条理清楚,逻辑严密,还挺吸引人。 江怜南本来只是给他“捧个人场”,没想到听得欲罢不能,最后眼睛都快闭上了,还不肯罢休。 冷流琛看着他的模样也觉得有点好笑,薄唇微微露出一点弧度,道:“困了就睡吧。” 江怜南却还想听到结局,可实在是困极了,最后只好说:“那父亲你明天再接着给我讲,好不好?” 他此时的模样带着点娇憨和孩子气,才像一个父亲面前的儿子,不像白日里那么疏远拘谨。 冷流琛又生出一点做父亲的感觉来,“嗯”了一声,说:“明天再讲,先睡吧。” 江怜南于是一歪头,睡着了。 冷流琛看着他,伸出手给他掖了掖肩膀处的被衾,随即起身吹灭了一旁的灯火,转身出去了。 第27章 莲子 翌日早上,江怜南才吃完早饭,秦管事就带着一堆侍婢进来了。 “小主子,老奴给你买了不少零嘴,你每样都试试,觉得哪样好吃就跟老奴说,老奴以后多买些!” 江怜南往秦管事身后一看,那鱼贯而入的侍婢每人都拿着一个托盘,上有一个精致的盘子,盘子里皆是零嘴——冰糖葫芦、糖油果子、蜜饯、藕粉桂花糖糕、糖莲子、八仙果粒……以及一些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江怜南一脸惊喜地看着秦管事:“真的吗?这些……都是我的?!” “这是自然,老奴怎敢诓骗小主子?”秦管事笑得一脸慈祥,“只要小主子高兴,爱吃多少都有!小主子慢慢品尝慢慢吃,不急。” “嗯!谢谢秦管事!”江怜南正好觉得早膳没有吃饱呢!所以一下子跳到那些零嘴面前,最先挑了糖油果子吃,他之前见过这东西,但是江锦笙没买给他,他从未尝过,因此一下子吃了好几颗,吃得时候还看看秦管事,见他笑得一脸慈祥,这才接着吃其它的。 那样子,活像是一只正进食的小兔子。 秦管事那一颗爷爷心都被满足得不行—— 以后要多买好吃的给小主子! 江怜南一整天都吃得饱饱的,而且他特别容易满足,看见有那么多好吃的,连家也不想了,爹爹也忘了,冷绪自然亦然。 所以晚上江锦笙来拜访祈安王爷府的时候,就听说江怜南吃饱喝足已经准备睡了! 祈安王爷正和他待在一起,据说是在哄他睡觉! 江锦笙本来就是听说冷流琛把江怜南接回了府,因此心急如焚地拿着自己画的丹青前来找冷流琛打探情况,如今这样听说还了得,心头的危机感一下子漫了上来——这个伪君子,居然暗地里讨我南儿的欢心,企图把南儿抢走!真是太卑鄙了! 当初说好的不会认回南儿的呢?! 他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骇浪惊涛,坐在花厅的靠背椅上,手里捏着的一副画作都皱了起来。 秦管事面上带笑,十分客气:“江御史这样晚来拜访,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不过我家王爷正在哄小主子睡觉,恐怕没有时间招待您。” 江锦笙微微一笑:“无妨,下官等一等便是了。” 秦管事又问:“江御史平常如此清廉,家中一定非常清贫吧?” 江锦笙:?? 为什么无缘无故这样问? 秦管事也学着他微微一笑,说:“那江御史您稍等片刻,王爷哄完小主子睡觉就会见您的。”说着,翩然退下去了。 江锦笙非常想拍桌子:那是我儿子!轮得到你来哄? …… 等冷流琛哄江怜南睡着出来的时候,就听秦管事来禀告说江锦笙来了,他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微微露出一点弧度,道:“知道了,我去见他。” 他来到花厅,就见江锦笙拿着一副丹青,脸上佯装平静,可其实浑身都散发着“气死我了”的讯号。他走过去几步,叫他道:“江御史——” 江锦笙猛地转过头来,见他穿着一身常服,面上与平常一样冷清,似乎瞧不出丝毫的端倪,因此他也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怒气,起身见礼:“下官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冷流琛在主位上坐下,缓缓道,“江御史你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江锦笙闻言,心中不知骂了多少句话,可面上却努力让自己笑出来,道:“贵干称不上,只是上回应允了王爷一幅拙作,因此冒昧前来叨扰,为防止有‘私相授受’之嫌,故而深夜前来,望王爷海涵。” 冷流琛“嗯”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 江锦笙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忙将画卷递给他:“请王爷雅教。” 心中道,做了亏心事,居然还这样镇定,脸皮可真够厚的! 冷流琛不动声色地接过画卷,缓缓将之展开,随之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幅秋荷图,为何知道是“秋荷图”呢,因为画上只有寥寥数朵荷花盎然盛开,更多的乃是已经结子的莲蓬。 他随即抬眸打量江锦笙一眼,缓缓道:“江御史,这幅画细腻之中带着些许仓促,该不会是打发本王的吧?” 江锦笙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冷流琛居然连这个也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在今天听闻江怜南被接进祈安王府之后匆忙提笔画就。 可在冷流琛面前,他当然不能承认,因此道:“下官绝无此意,只是近日心情浮躁,想必落笔之时就带了几分浮躁与仓促。” 冷流琛心中嗤笑一声,心想,你终于要提这件事了么,我偏不如你的愿。他道:“哦,是本王误会了。” 江锦笙:…… 按照常理,你不应该问问我正为什么事而烦恼吗? 这样我怎么顺着话题提起南儿入王府这件事啊! 冷流琛看着他一脸吃瘪的样子,心里别提多舒畅了——难得自己占一回上风,真是痛快。 江锦笙面上仍是笑容,心里头却焦急,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指着这画卷上的莲道:“王爷可知,下官为何要画这一幅《秋荷莲子图》赠予王爷吗?” 冷流琛接着在心中嗤笑:“莲子”即是“怜子”,你不就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慈父情怀,让本王给你交代一下江怜南的事吗?本王偏不如你的意。于是他装作一幅深沉的样子,道:“莲花高洁,出淤泥而不染,如今秋荷虽凋零却结子,想必江御史是希望本王不必惧怕风霜刀剑,继续秉持一贯的高洁正直、清廉无染吧?” 江锦笙:…… 王爷你也太过于自矜了吧,谁夸你高洁正直、清廉无染了? 脸皮真厚。 冷流琛面无表情,心中已是忍笑不已,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江锦笙实在坐不住了:“下官丹青已送到,就不叨扰王爷休息了,下官告辞。” 冷流琛也不抬眸看他,只说:“嗯。” 江锦笙悻悻而去。 方走到花厅门口,就听背后传来冷流琛道: “日后但凡南儿来王府中,你都可来看他,随时都可。” “真的?”江锦笙惊喜地转过身,一双星目亮得像见到了吃的的江怜南。 冷流琛点了下头,面上仍是一脸清冷:“本王说过不与你争夺……去皇宫看他不方便,什么时候你想见他了,跟本王说一声,本王将他接出来,你来王府看他。” 江锦笙简直像天上掉馅饼,喜不自禁:“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冷流琛微微笑了一下:“谢你自己的‘莲子’吧!” 江锦笙一愣,随即红了脸。 原来这厮是知道的,居然还装不知道拿自己开心…… 而且,平常都不笑的,如今作弄了自己,倒笑得这样开心……笑给谁看呢。 第28章 盛国公 在祈安王府住了两天,江怜南就回皇宫了。 他前脚刚到皇宫,后脚冷绪就来了,他刚下早朝,早膳还未用过,江怜南便陪他用早膳,美其名曰“伺候早膳”。 冷绪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不过时不时问他一句:“在皇叔那里住得可还习惯?” 江怜南点点头:“嗯,虽然我有点认床,但父亲每晚都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哦?”冷绪停了筷头,转身看他,挑眉问道,“皇叔还给你讲故事?” 他也没料到冷流琛这样冷清严肃之人,还会给小孩子讲故事? “对啊!”江怜南毫不犹豫地点头,“父亲他给我讲他以前遇到的一些奇案,可有意思了!我每天都好想听完,可是总是想睡觉……今天我来的时候还跟父亲说好了,下次去他再给我讲。” 冷绪闻言,想象了一下自己皇叔给江怜南讲故事的画面,不由得有些吃味起来。 想了想,又问他:“去皇叔那里还开心吗?” 江怜南想了想冷流琛,又想了想秦管事和那一堆零嘴,思虑许久,这才道:“没去之前我还以为父亲是个十分难相处的人,不过如今却觉得他人很好,还有王府里的人,也待我极好,我很喜欢他们。” 冷绪挑眉:“嗯?” 江怜南望向他,觉得他这一声似乎含了些许不悦,可为什么会不悦?难道自己喜欢王府不好吗? 冷绪看他一脸呆样,伸手捏他的下巴:“王府好,还是宫里好?”他问的时候,一双凤眸像千年寒谭似的深不见底,似乎藏着万千意绪。 江怜南被他捏得发疼,可还是没胆子去掰他的手,只敢呆呆地看着他,结巴地说:“自然,自然是宫里好,毕竟我都住习惯了……” 住了五年了,能不习惯吗? 冷绪似乎微微冷哼了一声,但是总算是放过他了。 他用完早膳,准备去批奏折了,但是他也没有忘记江怜南,只说:“你也来崇明殿,伺候朕批奏折。” “哦。”江怜南哪里敢拒绝,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 说是“伺候批奏折”,其实真到了崇明殿,哪里需要他做什么呢?顶多研个墨罢了。 冷绪在那里看奏折,江怜南就坐在一旁习字,有时候有大臣求见,冷绪也不避讳他,直接到正殿去,江怜南也不爱听他们讨论政事,顾自己习字。 可是秦三说某个大臣在外求见时,江怜南却浑身一僵,猛地抬起了头。 此时冷绪还在正殿的上首坐着,因此没有看见他的异样,只是顾自己与大臣讨论政事。 正殿与偏殿有个帘子,遮住了江怜南的视线,可是他却竖了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对话—— “盛国公有话直说吧。”这是冷绪的声音。 随即只听一个微带沧桑却中气十足的中年人道:“北方大秦此次调换兵防,并非寻常之调动,原因是大秦皇帝将滨州的章之仁调到了方州,而方州直面的正是我大越的江州,江州镇守的乃是谭嗣为,陛下知道,谭嗣为的妹妹嫁给了章之仁的族弟,其二人乃是姻亲……大秦皇帝将章之仁调到谭嗣为的管辖范围,此举颇有深意啊!” “那依盛国公的意思,又当如何?” “既然大秦可调换兵防,我大越自然亦可,陛下不妨将谭嗣为调到青州,大秦便是想做文章也不成了。” 只听大殿里静了一下,随即冷绪道:“兵防调动乃是大事,此事朕需考虑几天,等到时候再通知盛国公吧。” 那盛国公便道:“还望陛下早做决断,老臣告退。” 门一关一合,大殿中又恢复了寂静。 江怜南忍不住走了出去。 冷绪一手支着下巴,剑眉微微蹙起,似乎是在思考,见江怜南走了出来,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面无表情:“乏了?” 江怜南摇摇头。 “那是如何了?”冷绪的语气中微微带着点不耐。 江怜南走到他的下首,就像所有的大臣一样,站在红木雕花案的不远处,他问道:“方才那个人,是不是盛国公蒋衍山?” 冷绪略一怔忡,随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怜南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不悦,但也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他直直地看着他,一双原本天真的大眼睛近乎执拗:“皇帝哥哥,你要小心。” 冷绪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小心什么?” “小心蒋衍山,他不是个好人。”因为在梦里,告诉他他的身世,企图利用他做那个“渔翁”的人,正是盛国公蒋衍山! 冷绪像是打量什么一样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 江怜南走过去,像个小孩子一样站在他边上,随即被冷绪大手一捞,完完全全搂进怀里。江怜南大眼睛中带着些许惊慌,又有点可怜兮兮地叫道:“皇帝哥哥……” 冷绪的大手箍着他的腰身,俊脸近在咫尺,连说话时吐出的热气也打在他的脸上,他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江怜南却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总不能把梦里的事告诉冷绪吧?他只好说:“我也不知道……” 冷绪对于盛国公蒋衍山的为人行事自然有所了解,但是这些事都极隐秘,连一些他的心腹官员都不知道,怎么江怜南一个不出宫门的孩子会知道? 想至此,他的眸子又深了几分,手下用力,连语气也冷了几分:“南儿,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朕最不喜欢你对朕撒谎了,你老实告诉朕,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江怜南看着眼前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吓得要哭,他觉得自己无处可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冷绪掐死在他的怀里,他怕极了,下意识地环住冷绪的脖颈,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了!” 冷绪将他的双手掰开,固执地要他看着自己,只是那双红红的大眼睛到底是惹人怜,使他的语气也下意识地缓和了一些:“那你凭什么说他不是个好人?” 江怜南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为了冷绪好,冷绪却要凶自己,因此梗着脖子嚷道:“因为他要谋反,他要夺你的……唔……” 冷绪嘴对嘴亲了上去,堵住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江怜南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冷绪觉得那柔软的小嘴简直要让他疯掉,他伸手捏住江怜南的下巴,更方便自己进去攻城略地。 江怜南只觉得有个大家伙横冲直撞地闯进自己的嘴巴,毫不客气地在自己口中翻搅吮吸,舔舐自己的每一处柔软,好粗暴,弄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还有身后那只又大又热的双手,揉着自己的腰,揉得他痛死了,又要有淤青了。 可是渐渐的,他却尝到了妙处,他觉得冷绪的舌头弄得自己浑身都酥麻的,好舒服,连双手也忍不住再次圈上了冷绪的脖颈。 可是冷绪却离开了他。 他双眼迷离地望着他,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冷绪看着他,双眸变得很锐利,他说:“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方才那些话,再也不许说了,听见没有?” 江怜南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连冷绪换了自称也没有注意到。 冷绪抱着他,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南儿,你很好,我很喜欢。” 不得不说,此刻的他是内疚的——江怜南待他一片赤诚,可他却时不时要怀疑他,其实江怜南若真的心怀叵测,怎么可能还以如此笨拙的方式告诉他这种事? 他发觉自己在江怜南面前,是那么丑陋与利益熏心。 根本就不配做一个哥哥。 江怜南被他按在怀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到他说的那句话,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轻轻回答他:“皇帝哥哥你也很好,我也很喜欢。” 是的,他怕冷绪,但更渴望冷绪。 他这辈子,只想好好地报答冷绪在梦中的恩情,不要辜负了冷绪那仅有的三分兄弟温情。 不过看样子,冷绪已经接受了他。 第29章 端午(上) 时光飘忽,很快就到了端午。 京都临安的端午节十分热闹,小河直街和河坊街都开了盛大的集市,可以说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到了下午,运河上还有临安府组织的赛龙舟,别提有多热闹了。不说民间,大越的皇宫亦是难得的热闹,熏艾草、吃粽子、喝雄黄酒,民间有的,宫里头照样有。 不过这些都跟冷绪没什么关系,毕竟身为一国之君,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政务要处理,有一个国家的事情需要操心,哪里还有时间还来管什么端午不端午呢?说不定还更忙呢! 可不,据说北方大秦又有变动,冷绪与一些机要大臣都在崇明殿商量了一上午了。 江怜南今天一直没见到冷绪,但他听说冷绪有事忙之后便也不急着见他了,因为今日是端午,所以他跟碧扇和碧佩提议要自己包粽子。 碧扇和碧佩怕他无事做,便同意了这个提议,毕竟宫中无事可做,好歹弄点事情打发时光。 于是她们请了宫里头的一个嬷嬷来,那李嬷嬷很会包粽子,手艺极好,且耐心,对待江怜南以及碧扇碧佩这三个“学生”,一点也不会不耐烦。 江怜南在吃的方面很有想法,包着包着,突然说:“为什么非要放蜜枣呢?难道就不能放点别的?” 碧扇愣了愣,随即也跟着附和说:“公子说得是,那公子想放点什么馅儿进去呢?” 江怜南歪头想了想,兴奋地说:“火腿!昨天我和陛下一起吃了火腿笋汤,味道很好!” 当然,他不会说,他看见冷绪多喝了两口,皇帝的饮食喜好是不能被人所知的,因为有人会趁机在那上头做文章——所以他只说是自己喜欢吃。 李嬷嬷想了想,说:“公子的法子倒是可行,只是需把火腿肉切得细细的,散开了放,否则或许不入味。” 一旁的碧佩又想到什么,说:“奴婢曾见过御膳房的厨子把火腿切成丝,放进挖空了的笋里蒸,若是咱们也学着这样做,将笋和火腿一起放进粽子里做馅儿,那粽子又有笋的鲜味、又有火腿的鲜味,且有箬叶清香,岂不是两全?” 江怜南一拍手,道:“就这么做,反正咱们材料都有,左不过花些时间罢了。” 于是,几人动起手来。自然,江怜南是不可能真正动手的,他毕竟贵为郡王,有些活儿,怎么轮得到他去做?他就动手包了几个粽子,且那几个粽子是这些包子中最丑的,差点连形状都看不出来,简直像个丑八怪。 蒸完了,江怜南兴奋地把自己包的“丑八怪”全部挑出来——总共十个,四个蜜枣馅儿的,六个笋填火腿的,他舍不得自己吃,拿了三个笋填火腿的和两个蜜枣馅儿的装食盒里,准备拿去给冷绪尝尝。 碧佩见他装食盒,还故意打趣他:“哟,公子这是要拿去给谁呀?哪个人这么有福气,能吃上咱们郡王亲手包的粽子?该不会是哪家的姑娘?” 江怜南小脸通红:“是拿去给陛下的,你,你莫胡说!” 碧佩和碧扇笑得打跌。 江怜南拎着食盒跑到了崇明殿,可他刚走到门口就愣住了——只见柔夫人和她的侍婢正站在门口,和秦三说着什么,而她身后的侍婢,也拎着一个食盒。 秦三见江怜南和碧扇一起过来了,便将脸转过来了,笑着道:“哟,郡王殿下,您也来给陛下送粽子呢?” 柔夫人见江怜南过来,福身给他行了个礼,巧笑倩兮,道:“郡王好巧的心思,竟也吩咐了小厨房做粽子?臣妾不才,吩咐小厨房做了几个,虽然手艺笨拙,但好歹入得了眼,用的是鸡子黄儿和鸡脯肉做的馅儿。” 说着,示意侍婢将食盒打开来给众人看了一下,只见里面放着几只极精致的粽子,且一打开便香气扑鼻,可见味道也是极好的。 这柔夫人为人奢靡,吃得亦考究,这粽子,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此时要不是食盒拿在碧扇手上,江怜南都要把食盒藏到身后去了——对比柔夫人的粽子,他那几个“丑八怪”哪里送得出手? 他有些脸红道:“夫人心思灵巧,底下人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极好的。” 柔夫人拿着帕子掩了掩唇角,依旧笑道:“郡王那是对陛下的一片兄弟情,哪里是臣妾等能企及的?” 柔夫人人长得美艳无双,笑起来亦倾国倾城,江怜南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此时来有些多余——是自己哥哥和嫂嫂的相处的时光,自己来凑什么热闹? 但他想一想冷绪若宠自己一样宠着柔夫人,又觉得心里不舒服,想了想,还是说:“恐怕臣弟的东西入不得陛下的眼,只劳烦夫人一并带进去,只说是臣弟的一片心意罢了。” 柔夫人倒是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可秦三却笑着道: “郡王慢走,毕竟来都来了,不进去给陛下行个礼恐怕不好,不如老奴进去禀告一声,再由陛下决定见不见吧?” 话至此,江怜南和柔夫人倒也皆是无话可说,只纷纷道: “劳烦总管。” 秦三便进去了,没过多久又出来了,只笑得客气地对二人道: “正好祈安王爷稍后要来,恐怕夫人不方便,因此陛下嘱咐了老奴收了夫人的食盒,等空了,陛下自会召见夫人。” 柔夫人在宫中已久,自然知道若是祈安王爷要来,自己身为后妃,是不方便出现的,而江怜南是祈安王爷的儿子,儿子见老子,那是天经地义的。 她比兰贵人自然要识相,闻言便示意侍婢将食盒递给秦三身后的十一,道:“那就多谢总管了。” 江怜南听说祈安王爷要来,心中生出一点兴奋来,转身对碧扇说:“碧扇,你去把余下的几个我包的粽子也取来,等下父亲要来,我要给他尝尝。” 当然,他不仅想给冷流琛,更想给江锦笙—— 要是冷流琛答应肯帮他捎过去就好了,江怜南心想。 站在他对面的秦三听了他的话,面上露出一点比方才真实的笑容,问道:“郡王还能亲手包粽子呢?” 江怜南兴奋地点点头,骄傲地打开食盒取了一只递给他:“秦管事尝尝,我亲手包的,看着丑,但味道肯定好吃呢!” 虽然他也没吃过啦,哈哈。 秦三吓得忙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老奴不敢,不敢,郡王折煞老奴了!” 先别说江怜南什么身份,便是个草民——皇帝心眼那么小,他要是第一个吃了江怜南亲手做的粽子,他这身老骨头还要不要了? 郡王您没事可别害老奴,老奴不吃,真的不吃。 第30章 端午(中) 江怜南进了崇明殿,便见冷绪正埋首批奏折,他上前行礼: “臣弟参见陛下。” “起来吧。”冷绪终于从奏折中抬起头来,一张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的,起身去另一处,偏殿“听说你给朕带了粽子?” “嗯。”江怜南兴奋地点点头,拎着手里的食盒就跟着走过去,两人坐下,他便把食盒放在冷绪面前的小案上打开,“还热着呢!陛下你瞧瞧?” 冷绪见那食盒一打开,就有一股清香扑鼻,香气中带着鲜笋和火腿的味道,还有一股箬叶的香气,他抬眸去瞧江怜南:“这馅儿怎么和寻常的不同?” “因为是我想出来的呀!而且这几个,还都是我自己包的呢!”江怜南格外骄傲,仿佛这是非常了不得事情,“陛下你别瞧它们的模样丑,可味道肯定顶好呢!” 冷绪才不信他,只说:“你尝过了?” 江怜南挠挠头:“还不曾,我舍不得吃,先送来给你……具体味道如何,我也不知道。”说着,嘿嘿傻笑了一下。 冷绪用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眼中带着温柔:“那你剥一个出来给朕吃。” “嗯!”江怜南立刻动手,剥了一个出来,然后递给他,“你尝尝?” 冷绪看他一眼,唇角微微弯起:“你不喂朕?” 江怜南脸红了一下,又皱了皱鼻子,故意糗他说:“陛下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人喂,不害臊!” 冷绪也不辩解,直接握住他的手,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粽子。 江怜南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追问他:“怎么样?味道如何?” 冷绪故意不回答他,等他急了,这才将大手按在他的头顶,语气柔和地说:“有心了,很好吃。” 江怜南立刻心满意足,简直比自己吃了粽子还要开心,脸红地低着头,抿着唇笑了。 想了想,又说:“我就说很好吃的嘛,方才进来我想分一个给秦总管,他居然还不要呢!” 冷绪的脸立刻阴了下来。 江怜南还未感觉到,说道:“等下若是父亲来了,我也要分几个给他尝尝,父亲肯定也会喜欢的……” 冷绪打断他,不悦地问道:“你到底做了几个?” 怎么谁都要分? 江怜南迷茫地说:“十个呀!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呢!” “哦。”冷绪说,“都归朕了。” “啊?”江怜南目瞪口呆,哪怕再好吃,也吃不了十个吧?更何况,他还要拿它们送人呢!“那父亲……” “柔夫人不是带了几个过来吗?等下给皇叔尝尝就行了。”冷绪说得极理所当然。 “额……”江怜南无话可说,冷绪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说?不过他想到柔夫人那几个精致又香气诱人的粽子,忍不住开口道,“但是,柔夫人那些粽子看上去又漂亮又好吃,你真的不尝尝吗?” 冷绪接着一口一口把江怜南的“丑八怪”吃完:“不必了,朕更喜欢你这几个。” 江怜南当然很高兴,自己的“丑八怪”居然比柔夫人那几个更受冷绪的青眼,心想,冷绪果然还是待自己好的,柔夫人又怎么样,到底比不过他们兄弟情深的。 但是他还挺想尝尝的,看看到底是他的还是柔夫人的好吃…… “陛下,那我能尝尝柔夫人的那几个吗?” “你饿了?”冷绪挑眉,随即把江怜南手上的那半个粽子直接推到江怜南眼前,“那朕让你吃一口。” 江怜南:…… “你都咬过了!” 冷绪:“嗯?” 江怜南从善如流,讪笑道:“我不是怕陛下嫌弃我吗?” 冷绪睨他一眼:“朕勉为其难不嫌弃你。” 江怜南只好在那只粽子上咬了一口,然后他就发现……其实并不好吃啊! 盐放少了,好淡啊! 他看向冷绪,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舌头坏了,这样居然还说很好吃?“陛下,你不觉得……这个粽子有点淡么?” 冷绪面无表情地将余下的吃完:“那又如何,朕的口味向来清淡。” “可这也太淡了吧!我记得我有放盐啊!”江怜南觉得自己有点失败,苦恼地看向冷绪,“李嬷嬷说火腿本来就是咸的,不用放太多,所以我才没放很多盐的……” 冷绪慢斯条理地就着他的手吃完,居然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没关系,它很甜。” “啊?”江怜南迷惑地张大了嘴,粽子虽然淡,但怎么也不会是甜的吧?冷绪的味觉,真的没有失常?他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冷绪,“皇帝哥哥,你的舌头……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冷绪抿着唇,微微敛起笑容:“嗯?你说什么?” 江怜南见他那双墨一样浓的双眸,到底有些怕他,便轻声问他:“皇帝哥哥,我是说,你的舌头,是不是分辨不了味道?” 冷绪饱暖思淫欲,墨色的眸子看向那张一翕一合的小嘴,目光染上了一些热度:“你要不要自己试试?” “啊?”江怜南愈发疑惑,可是很快他就不疑惑了——冷绪低首亲住了他的唇。 江怜南想起上一次两人做这事,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连心也扑通扑通跳起来,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件事很亲密他却是知道的,而且,他觉得,感觉并不坏。 他一点就透,也不顾手上沾了粽子的油,伸手抱住冷绪的脖子,仰起头让冷绪更好地把舌头伸进来,以此让他更温柔一些,而不是横冲直撞的。 冷绪见他乖巧,果然温柔了许多。他一手扣住江怜南的腰,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 两人你情我愿,自然难舍难分,越亲越觉得欲罢不能。 直到江怜南感觉到冷绪的手探进了他的里衣,捏住了他胸前的那颗小小的红豆。 他浑身都酥麻了一下,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名的羞耻感,他抗拒般地推开紧紧箍着自己的冷绪:“唔……好奇怪,皇帝哥哥……” 冷绪离开他,见他面红耳赤,眼中带着五分春意五分惊慌,忍不住笑起来,嗓子哑哑的,却意外得好听:“哪里奇怪?” “哥哥为什么要摸我这里,感觉好奇怪……”江怜南脸红得不敢直视他。 “因为哥哥疼你。”冷绪凑在他耳边,亲吻他的耳垂和脖颈,“南儿,哥哥很喜欢你,你喜欢哥哥吗?” 江怜南感觉到耳后一阵酥麻,可他不觉得抗拒,只说:“我也喜欢哥哥,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冷绪挑眉。 “我要,我要嘘嘘!”江怜南说着,从冷绪怀中挣出,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冷绪眨了眨眼,见突然空了怀抱,又见那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角。 第31章 端午(下) 江怜南前脚刚走,后脚冷流琛就到了。 他穿了一身玄色的王爷常服,俊美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无甚表情,见到偏殿小案上放了一个精致的食盒,微微挑了眉,问道:“我听秦三说怜南亲自包了粽子,准备送给我?这就是吗?” 冷绪正拿着茶盏润口,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波澜不惊道:“不是,这是柔夫人送来的。”“那怜南的呢?” 冷绪继续面无表情:“朕已经吃完了。” 冷流琛:?? 他听说江怜南带了很多个过来,一下子全吃完了? 他的皇帝侄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好了。 “那我再去问怜南要几个?”冷流琛转身作势欲走。 冷绪垂眸看茶叶:“那粽子难吃得很,皇叔想必不会喜欢。” 冷流琛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独吞了,索性转身老僧入定似的在一旁坐了,拿起新上的热茶也跟着抿了一口:“难吃倒是罢了,我也不缺几个粽子吃。只是某些人渴念儿子,我以为能捎一两个给他,如今看这样子,便算了吧。” 冷绪闻言,抬眸看他:“皇叔竟还会关心别人是否渴念儿子……这可不符合皇叔的一贯处世风格。” 这话说得,竟带了几分调侃在其中。 冷流琛抬头,似乎看见冷绪的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他们叔侄俩性格相似,都沉默寡言长年面无表情,因此相对说话时常常彼此都没什么笑容,二人相互了解,也不觉得奇怪,若是不了解叔侄俩的人,还以为两人吵架呢! 如今冷绪难得地出言揶揄,冷流琛倒有些不适应,假咳了一声,道:“难不成在陛下眼中,我就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么?” 冷绪挑眉:“至少不会去管无关之人的闲事。” 冷流琛无言以对,细细打量冷绪,随即眼尖地发现了他衣领上的油渍,微微敛起眼睛,道:“陛下的衣领上落了些油渍,怎么吃粽子吃得如此不小心?” 而且那油渍的形状分明是手指印,也不知是谁拿那油兮兮的手搂他的脖子。 这回轮到冷绪无言以对。 最后只好说:“朕想起来食盒里还剩了几只粽子,等下叫秦三去拿来,皇叔带回去吃吧。” 冷流琛淡然点头:“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 随后傍晚,江锦笙方从御史台回家,就听管家来禀告说有贵客临门。 他道是哪位贵客呢,一到门口迎接,就看见一身黑色的冷流琛站在门口,他长相俊美,还穿一身黑,简直就像是一尊神君。 他心中念叨,面上不敢越矩,忙拱手行礼:“下官参见王爷,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免礼。”冷流琛居高临下睨他一眼,冷哼了一声,“你我之间,还说这些门面话做什么,虚伪。” 江锦笙:…… 我和你之间怎么了?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王爷你不要乱讲好不好!叫人听到了还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王爷千岁万金之躯,下官不敢越矩,更不敢攀附,望王爷海涵。”江锦笙行礼愈发周到。 冷流琛闻言,脸色愈发冷淡,抬眸不去看弯腰拱手的他,道:“怎么,你打算在此与本王说话?” 江锦笙忙直起身子:“自然不是,王爷里边请,蔽舍简陋破败,还请王爷不要嫌弃。”一边说着,一边将冷流琛往府中带。 两人进了大厅,便有管家送了热茶来,两人相对落座,冷流琛坐上首,江锦笙坐下首。 两人寒暄了几句,不过这寒暄也只是江锦笙在说,冷流琛相对沉默,似乎不想理睬他。江锦笙就有些火了,心想,你到我家来,跟徐庶进曹营似的,一言不发,还爱理不理的,到底想做什么? 因此,不过几句,他就开口问道:“王爷公务繁忙,特地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冷流琛不爱听他寒暄,见他终于问出正事,这才开了金口:“今日是端午,不知江大人吃了粽子否?” 江锦笙听他问起这个,不免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道:“往日南儿在,舍下都会包几个粽子,如今南儿不在,便免去了此事。不过托陛下的恩德,今日御史台人人得了一串粽子,下官亦得了四个,算是吃过了。” 想了想,又问道:“王爷吃过了不曾?” 心中想,该不会是来我这讨粽子吃的吧?不过人家是王爷,定然有不少人眼巴巴往他那里凑送粽子吧?哪里瞧得上自己的破粽子啊,自己当真是想得太多了。 冷流琛因他后面关心的一句话起了心,挑眉问道:“我若说还未吃过,江大人又待如何?” 江锦笙:…… 还真是来跟我讨粽子吃的啊! “宫中给的下官吃了一个,余下的分给府中下人了……”江锦笙见随着自己的话缓缓变得不悦的冷流琛,立刻话锋一转,“不过以前南儿在府中的时候下官曾给他包过粽子,王爷若是不嫌弃,稍后下官亲自下厨,等下熟了以后遣人送到王府去?” 刚说完心下就悔了——冷流琛这厮清高孤傲的狠,以为人人都想着巴结他,如今早已把自己看做那种以色侍人的人,自己还巴巴地往上凑什么?等下他又要误会自己想巴结他了呢! 他如此想着,正要说点什么来弥补,却听冷流琛道: “如此自然好,那本王就在王府静候佳音了。” 江锦笙:…… 你真的是冷流琛?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难道不应该声色俱厉地斥责我“阿谀奉承、痴心妄想”吗? 不行,你想要,我还偏不给你做。 他面上露出微笑,道:“下官适才不过说笑耳,朝廷有规定,官员相互之间不得私相授受,更何况我如此卑微之人与王爷千岁之间呢?下官身为御史,更应作百官表率才是,还望王爷海涵。” 冷流琛:…… 他面无表情地看他:“几个粽子罢了,算不得私相授受。” “嗳,王爷此言差矣!”江锦笙声色严肃,“哪怕一针一线,送不得便是送不得,今日我送一串粽子,明日他送几个点心,再明日谁又在食盒里做什么文章,那朝中岂不大乱了?” 冷流琛的脸越来越黑,就快拍案而起了:好你个江锦笙!不过叫你做几个粽子送给我,你却推三阻四诸多借口,还不如你儿子乖巧懂事! 江锦笙偷偷觑他的脸色,见他面上阴晴不定,似乎就快要发作了,正想着要不要服个软,就见冷流琛起身站了起来,道: “你不给我做粽子,但有人给我做了粽子。” 江锦笙听着,怎么就觉得这话有些赌气的味道在里头? 还有,给你做就给做呗,还说给我听做什么? 冷流琛见江锦笙跟个树桩子似的无动于衷地杵在原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那是我儿子给我做的,本想捎几个给某些人的,如今便算了!” 江锦笙:…… 你不早说! “王爷慢走!王爷!王爷……” 江锦笙当然没能留住一个似乎在赌气的男人,留给他的,是冷流琛潇洒而去的背影。 第32章 灯下看美人 端午一过,天气慢慢热了起来。 江怜南怕热,连春衫也穿不住了,正好尚服局送了新做的薄衫来,便直接穿了。 不过换了薄衫,倒是越发能看出他正生长的身体——他如今正是十四岁的少年郎,是长个子的时候,穿冬衣和春衫的时候不明显,如今却可见他虽单薄却有韧性的身子正在慢慢拉长,恍若一支慢慢开花的桃花。 最近冷绪找了个人来教他下棋,因为他下棋下的实在是太臭了,可又总是想着找人对弈,万不得已的冷绪只好找了个人来做这个倒霉的人。 他找了个谁呢?他找了汝阳侯家的嫡次子,萧瑞雪。 萧瑞雪长得十分清秀儒雅,因无功名在身,因此常常穿一身寻常公子所穿雅色长衫,衬得他整个人越发儒雅俊秀。 可那只是在他不说话的时候,一说话,整个人就显出一副东市卖豆腐的泼妇模样—— “我的小郡王诶!你到底下不下?杵在这等着棋盘开花结果还是怎的?” “老子快要被你气死了,哪儿哪儿都能走,你偏要去寻死,你的脑子用来喝水的么!” “噫!你怎么能走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一步,简直厉害、厉害……来来来,你告诉我,是哪个混账东西教你这么下的?” “别叫我老师,谁是你老师?给老子滚蛋!” …… 可怜的江怜南遭受了将近七天的荼毒,终于得到了一天休息的时间——他已经被折磨得完全没有了兴趣,现在一提起下棋就条件反射地要逃。 这日掌灯时分,冷绪来找他。 只见他托着腮坐在美人榻上,一张精致的小脸上表情呆呆的,一副在走神的模样。 跟着冷绪进门的碧佩瞥了一眼,心想:完了完了,我家公子被萧公子折磨傻了,这可怎么办! 冷绪走到江怜南面前,江怜南才回过神,一见到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哭丧着脸扑进他的怀里:“哥哥,我不学下棋了,我再也不要下棋了……” 冷绪见了他的模样觉得好笑,微微扬起薄唇,坐到美人榻上,把他抱进怀里,问道:“怎么了?萧瑞雪欺负你了?” 江怜南抬起头,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老师好凶啊,每天都骂我一百遍,他说我是朽木,是笨蛋,比路边的乞丐还要不如,呜呜呜……” 冷绪的唇角扬得愈高,他自然知道,萧瑞雪是大越的国手,无论是围棋还是象棋都无人可出其右,但就是脾气过于暴躁了些,按理说脾气暴躁的人很难在琴棋书画上有所成就,可他偏偏就技艺高超,因此冷绪认为他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所以才让他来当江怜南的老师。 他摸摸江怜南的脑袋,说道:“学习每一项技艺,都是需要勤学苦练的,萧瑞雪对你凶一些,是对你严格的缘故,你无须将他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江怜南把头埋进他怀里:“不要嘛,太辛苦了,反正我又不要当棋博士……” 心中想道:你不是应该最希望我一事无成什么也不会吗?干嘛还要让我学这个学那个! 冷绪拍了拍他的背:“人人都需要有一技之长,你若什么都不会,以后如何立身处世?难不成只做个米虫便罢了?” 江怜南嘟起嘴看他:“我就要做一个米虫,做哥哥的米虫,难道不行么?” 就跟黄粱梦中一样,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做,就做一个被宠着被供着的人难道不行么? “不行。”冷绪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你要做朕的弟弟,要当皇叔的儿子,就必须学有所长,否则,你与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下棋如做人,棋若下得好,做人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他希望江怜南单纯,但不希望他蠢笨愚钝。 江怜南侥幸的心思只好偃旗息鼓,恹恹地说:“哦。” 冷绪低头亲亲他的额头:“明天萧瑞雪来了,朕来给你撑腰。” “真的?”江怜南惊喜地睁大眼睛。 “自然是真的。”冷绪抱着他,居高临下看他,见他小脸扬起,薄衫微乱,露出锁骨和瓷白的肌肤,发间还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如同空谷幽兰。 这可真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江怜南还欣喜着,完全没注意到冷绪看他的目光已经变得甚是灼热了。 “有哥哥在,老师一定不敢再骂我了,说不定还会假装称赞我……想想还挺过瘾的……” 冷绪低头,薄唇凑在他的耳边,沉声道:“那你要如何谢我?” 他说着,暧昧地舔了一下那厚实而可爱的耳垂。 江怜南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发觉一只灼热的大手正探入他的薄衫中,从他的腰际一直抚摸到他的胸前。 他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却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羞耻,整张脸都烧红了。 “哥哥,你为什么要摸我的乳首?”他表情天真,可声音中却带着颤抖。 冷绪在他耳边低笑一声,道:“哥哥不仅要摸,还想舔一口……” 江怜南这回整个人都红了:“你,我,我又不是吃的……”他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冷绪一手揉捏着那小小的乳珠,一边轻舔他的耳垂,急促的喘息打在那发红的耳朵上,令那耳朵越发红了:“哥哥喜欢你,你让哥哥舔一口,好不好?” 江怜南被他弄得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自己有点奇怪,虽然听着冷绪的话觉得很羞耻,可是还是忍不住想答应他,他怕自己丢脸,故意加了一句:“那你明天一定要来给我撑腰,好不好?” 冷绪闻言,再次低低地笑起来,末了答:“好。” 江怜南转过身来,见他俊美的脸上带着红晕,像喝醉了酒一般,一双幽丽的凤眸中满含着温柔深情,薄唇微微扬起,那模样,真是太美了。 他觉得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此刻的冷绪更美的人了。 ……他自己把衣服解开了,羞涩地看着冷绪。 冷绪将炽热的目光从他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往下挪,经过他的红唇,他的锁骨,最后停留在他的乳珠上。 江怜南浑身都变得红起来,被他目光盯着的地方,更是慢慢挺立了起来。 冷绪缓缓凑过去,凤眸炽热而又爱恋地看着眼前的身体,随即轻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那小东西。 “嗯……”江怜南嘤咛一声,连尾椎骨都酥麻了。 冷绪看着他迷醉的表情,微微笑起来,伸手握住他的腰,将他带得离自己更近:“南儿,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赶出宫去……因为你在宫中,我迟早有一天要变成禽兽。” 说着,一口含住了那近在咫尺的小东西。 第33章 撑腰 江怜南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他似乎从未睡得那样晚过,而且还感觉自己有点儿身虚腿软。 他想了想昨天晚上冷绪对他做的事,不由得面色发红,用被衾捂住了脸—— 昨晚冷绪抱着他,把他浑身都摸了一遍亲了一遍,他还说,这是因为哥哥疼你的缘故……可是,他爹爹疼他,也从未对他做过这种事啊!别说亲,就是抱都极少。 难道是因为哥哥和爹爹不一样? 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而且这种事他又不能去问碧扇和碧佩,因此最后只好作罢。 到了下午,他因着师从萧瑞雪学下棋,因此免去了侍读一职——尽管他现在宁可去侍读呢。 萧瑞雪向来是很准时的,这不,未时过半,他就进了宫到绿绮轩来了。今日他穿着一身浅白色的长衫,长衫领口绣着粉色的桃花,长发由玉笄束起,垂落在腰间,衬得他整个人愈发阴柔清艳,如同一个月宫仙君一般飘飘出尘。 但那仅在他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 “噫!你个小鬼直挺挺戳在那里做什么?吓死老子了……快别杵在那了,来,今天我们学《烂柯经》!”他说着,一掀衣衫,姿势豪爽地在窗子底下坐了下来。 江怜南:…… 我只是站在窗边发呆而已啊老师! “老师。”江怜南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然后乖巧地跑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好学地问,“老师,什么是《烂柯经》啊?” 一边在心中想:冷绪怎么还不来?他分明说好了要来给我撑腰的。 “《烂柯经》啊,就是……” 江怜南往窗外望了望。 “啪!” 萧瑞雪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看什么看,给老子专心点!” 江怜南可怜兮兮地缩回手背,另一只手忍不住揉了揉,听话地说:“哦,老师您接着讲。” “《烂柯经》即是《棋经十三篇》,此书乃是集围棋之大成,比班氏之《弈旨》和马融的《围棋谱》更有用,今日我先给你讲《论局篇第一》,讲完了你把它背出来,明日背给我听,明白吗?” “嗯,明白。”江怜南点点头,正想着冷绪该来了了吧,就听见秦三的一声唱道: “陛下驾到——” 他心中高兴,猛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萧瑞雪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也跟着站了起来。 “臣弟(草民)参见陛下。” “免礼。”冷绪面无表情地进来,在两人的对面姿势闲适地坐下,“朕不过是来看看你们,你们继续吧,不用管朕。”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萧瑞雪和江怜南也就没有管他的必要了,因此便只能继续上课。 不过萧瑞雪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照样上他的课,但是讲着讲着,他就感觉出味儿来了: “我叫你把你的理解说给我听,不是叫你复述一遍,你这个混……” 冷绪脸色一冷,凤眸一睨。 萧瑞雪立刻感到一阵阴风吹过,迅速改口:“你再来一遍,想好了再说。” 过了一会儿。 “噫!你认不认字啊,这个字是祟,不是崇,教你认字的人是杀猪的屠户吗?!” 冷绪咳了一声。 萧瑞雪:…… “抱歉,我激动了一点,不该冒犯令尊。”萧瑞雪觑了下冷绪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才敢接着说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 “呀呸竖子,老子刚刚明明……” 冷绪再次一个眼刀飞过来。 他是皇帝,浑身上下都是不怒自威的气势,更何况还生着一双威风凛凛又漂亮的丹凤眼,只消微微一敛,朝人一瞥,便是三公大臣也两腿发软,更何况萧瑞雪。 他硬生生将后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温温柔柔地说:“这里理解的不对,来,再听老师给你解释一遍。” 江怜南看着对面萧瑞雪的模样,心中偷笑,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当自己没看到,做出一副乖巧学生的模样,认认真真地听萧瑞雪讲课。 很快,半个时辰的课终于上完了。 平常上完课,江怜南都是一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而萧瑞雪则趾高气扬地离开;今天却恰恰相反——萧瑞雪一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江怜南趾高气扬地跟他行礼告别: “老师慢走,路上小心。” 萧瑞雪:…… 给老子滚,只会叫你皇帝哥哥来撑腰的小鬼,老子看不起你! 屏退宫人之后,冷绪终于得以与江怜南亲近一回——江怜南乖乖巧巧地上课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那双大眼睛带着渴求,又带着些许茫然,真是十分撩人心弦。 他将江怜南带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面带温柔地询问道:“今天上课如何?” 江怜南格外高兴,猛地点头:“皇帝哥哥坐在那里,老师变得好亲切哦,一点都不会凶我了,真好!” 冷绪微微扬起唇角:“谅他也不敢。” 江怜南抬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崇敬:“哥哥真威风,只消哥哥一个眼神,老师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冷绪的眼睛特别漂亮,尤其是微微敛起朝人乜目的时候,格外惹人心颤。 江怜南目光灼热地看着他的眼睛。 冷绪垂眸看他,唇角扬得愈高——这些夸赞,他自然很受用。 江怜南想到什么,说:“老师其实长得很好看,就是说话凶了点,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他的。” 冷绪的脸色一下就阴了,怎么看着看着自己想到别的男人了?还喜欢他?“嗯?他有我好看吗?” 江怜南不知怎么的,就咯咯笑了起来:“说什么呀,自然是哥哥好看啊,世界上没有比哥哥更好看的人了。” 冷绪被他的话取悦了,只是仍挑眉道:“那你还喜欢他?不应该喜欢我?” “这不一样,哥哥和老师不一样!”江怜南立刻辩驳说道。 冷绪追问:“哪里不一样?” 这个问题可就把江怜南给难倒了。 是啊,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却一时间想不出来。 冷绪见他为难又犹疑的脸色,忍不住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在他耳边道:“还想不出来?” 江怜南立刻红了耳朵,红了双颊,微微皱着眉推开他:“好端端说事情呢,哥哥别闹!” 冷绪被他气笑了:“我哪里闹你了?我这是在启发你呀。” 说着,又把他那厚实而小巧的耳垂含进口中,轻轻舔咬。 江怜南的腰都软了,轻吟一声,又想起昨晚那亲密羞耻的场景,连忙说:“哥哥不要,不要亲了……” 冷绪反而笑起来,笑容中带着不怀好意:“为什么不要亲了?哥哥疼你不是吗?” “好奇怪,感觉很奇怪……”虽然……也很舒服。 “并不奇怪,这是哥哥在讨你的好,想叫你舒服,南儿难道不舒服吗?”冷绪微微眯起眼睛。 “可是现在是白天啊!”江怜南辩无可辩,又想起这茬儿来。 “那么晚上就可以做了?”冷绪轻笑,“那咱们晚上再做。” “哥哥!”江怜南羞恼地叫了一声,可那声音在冷绪耳中,完全像是娇嗔。 冷绪故意伸手隔着衣衫捏了捏他的乳首,嗓音暧昧道:“那今天晚上你来哥哥的玉清殿,哥哥跟你做这事,好不好?” “不要,我不去……嗯……你不要碰我这里啦!” 冷绪的喘息有些热起来:“南儿,我其实也不想只做这个,我很想被你吃,被你吞入腹中……” 江怜南不知为何,一脸迷茫,却莫名其妙地面红如霞。 第34章 新安公主 第三十四章新安公主 陛下和淳郡王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众人有目共睹,同时也默认了江怜南在宫中的地位,知晓这个郡王虽然是后来入宫的,却比逸郡王还要受陛下的喜欢的照顾。 江怜南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在黄粱一梦中他更加横行无忌呢! 他最近正在研究玫瑰花入菜——最近宫中御花园里的玫瑰悉数开放了,他白日里除了上课无所事事,便对做菜产生了兴趣。 玫瑰花制茶、做点心倒是听说过,入菜却是甚少听说的,江怜南想法奇妙,独独想出这一招来。他先去问了小厨房的厨娘,厨娘说有“苍耳饭”和“梅花汤饼”,想来玫瑰花入菜也不难。 因此,他决定效仿蜜渍梅花和牡丹生菜,做一道“凉拌玫瑰”,也正好合五月的时宜。 这日,他与碧扇碧佩一起去御花园采玫瑰花瓣,玫瑰花瓣娇嫩,过午之后就做不得菜了,因此得在正午之前将那些最娇嫩的花瓣采下来。 玫瑰有刺,碧扇和碧佩不让他动手,他只得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看两人采,偶尔给她们指一下哪一朵最娇嫩——他们不要开得最美的,只要开得最娇嫩的。 碧扇和碧佩准备多采一些回去,挑一些不怎么适合入菜的,拿来给江怜南洗手,她们公子的手比女子的手还要漂亮——并不柔软,但细长有韧性,所以得爱护着,务必要使它又白又美才好。 “公子,咱们多采些不碍事吧?”碧佩抬头询问他,“多采些回去泡汁儿给公子洗手沐浴,定然效果不错。” 江怜南歪头想了想:“应该不碍事吧?反正御花园里这么多……不过我身为男子,不用那么多讲究啦!” 碧佩捂嘴笑道:“陛下恨不得拿宫里头所有打扮的东西往郡王殿下您身上堆,不过用玫瑰花洗个手,您何必大惊小怪的。” 一旁的碧扇看了眼江怜南天真无邪的表情,沉默不语。 她总觉得皇帝和江怜南太黏糊了,兄弟俩有时候睡都睡在一起……若不是知道他们是亲兄弟,连她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把江怜南当娈宠了。 正说笑着,突然听见一阵女子的说话声和笑声传来,江怜南转头看了看,见两个姑娘正被宫女内侍簇拥着往这园子里走。 他疑惑地问碧扇道:“碧扇,那是谁啊?” 碧扇在宫中已有时日,见状,道:“那穿鹅黄色衣裙的,乃是新安公主,那紫色衣裙的,奴婢就不知道了,看着脸生,兴许不是宫里的女子。” 昭宗一朝皇子不多,公主倒是不少,这新安公主就是其中一个比较为人所知的——她母妃比较受宠,自己又是一个琴中高手,最重要的是长得相当漂亮,她如今正好十五岁,乃是女子最美最娇艳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京中贵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江怜南自然是认识新安公主的,他问的是那紫衣女子,不过连碧扇也不知道,大约真的是宫外来的吧。 他见两人走近,拱手朝新安公主行了一礼:“臣弟见过公主殿下。” 新安公主对江怜南也有所耳闻,只是她忙着挑选夫婿,倒一直未曾与江怜南打照面,如今碰见了,免不得要打量他——只见江怜南身量不高,但挺拔正直,一张雌雄莫辩的小脸甚是精致俊美,乌发用玉筒束在脑后,使得他非常有精神,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皇室中俊男美女甚多,但除了冷绪,很少有这么出挑打眼的。 新安公主虽有些傲气,但也不免被他的美貌气质惊艳到,微微笑了笑道:“弟弟不必多礼。”又跟身旁的紫衣女子介绍道,“此乃我九皇叔的儿子,淳郡王,弟弟,这是汾阳伯家的嫡女,柏莹。” 那柏莹长得亦是漂亮,但与新安公主的气质不太一样,新安公主娇艳美丽,但她清冷动人,自有一股才女的品格。柏莹似乎不太喜欢他,只勉强地做了个万福,连请安语气也有些生硬:“臣女见过淳郡王殿下。” 江怜南虽不知她为何不喜自己,但也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 新安公主与江怜南说了几句,便准备离去了,谁知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见一声: “陛下驾到——” 两人便折了回来,新安公主面上带着意外和欢喜,那柏莹面上虽仍是冷冷的,但江怜南也从她眼中看到了亮光。 冷绪一进园子里,首先看到的便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江怜南,江怜南肤白,穿什么都好看,这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衫更衬得他肌肤白皙干净,还另带三分宁静出尘的味道,就恍若世外桃源里的谪世美少年一般。 江怜南等人立刻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冷绪这时才看见新安公主和另一女子,眼神中便带上了几分冷淡。 “皇帝哥哥!”新安公主高兴地拉着柏莹上前,她虽美貌傲气,但在冷绪面前,也不过是一个爱撒娇的小姑娘,“皇帝哥哥政务繁忙,怎么有空来御花园走走?” 冷绪望了一眼她们身后的江怜南,睁着眼睛说瞎话:“批奏折累了,出来散散心。” 到底为了谁出来的,他身后的侍从们心中一清二楚。 新安公主却是不疑有他,笑道:“哥哥来得正好,我来跟你介绍,这是我的知己,汾阳伯柏汝鹤的嫡女柏莹。” 那柏莹见冷绪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忙低首下去,脸上羞红,道:“臣女见过陛下。” 冷绪“嗯”了一身,眼神便移开了:“平身。” “皇帝哥哥,我最近新练了一首曲子,莹莹赋了词,你去我那儿,我弹给你听,如何?”新安公主说着,拉了拉柏莹的袖子,道,“莹莹,恐怕皇帝哥哥不知那词有多好,你念给他听听。” 柏莹却蹙眉低首道:“臣女才疏学浅,登不得大雅之堂,恐污了陛下尊听。” “怎么会,这词是极好的,没有一丝闺阁气息,读来有士子文人气性,皇帝哥哥,我念给你听!”新安公主说着,便当众念起来,一旁的柏莹微低着头,像是谦虚惶恐的模样。 江怜南站在离他们三人几步远的地方,见他们说说笑笑的,一点都没有自己可插话的余地,心中不由得失落,便转身离开了。 冷绪注意到他的离去,也无心再站在这儿,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柏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恼:自己的词做得这样好,他竟也不感兴趣! 一旁的新安公主送走冷绪,对柏莹道:“莹莹,我皇帝哥哥是不是非常俊美?你一直说不想嫁与匹夫草草一生,如今看我皇帝哥哥如何?” “公主你说什么呢!”柏莹故作矜持,仿佛羞恼地转了身。“我身份微贱,哪里敢攀附皇家,更不用说陛下!” 新安公主却狡黠地笑道:“你才貌双全,性子又是极好的,你放心,我定然极力撮合你与我皇帝哥哥,保你做我的嫂嫂!” 柏莹却蹙了眉头,道:“公主可别拿我打趣了,外头都传那淳郡王貌美异常,郡王身份不过是个掩饰,实际上却是陛下的佞幸呢!我没有他那样的美貌,哪里敢高攀!” 新安公主闻言,想到了方才那个少年的面容,但随即又想了想祈安王爷,便道:“不会的,你想多了,我九皇叔是最正直的人,是绝不会说谎骗人的,他承认江怜南是他的儿子,便一定是他的儿子,试问堂兄弟,怎么做佞幸?就算他抱着这个心思,我皇帝哥哥英明神武,哪里会让他勾引了去?”她说着,拿帕子的手点了点柏莹的脸,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就算他真的是我皇帝哥哥的佞幸,我也保你当上我的嫂嫂,你就瞧好吧!” “公主!”柏莹蹙眉,像是嗔怪,心中却十分得意:自己才貌双全,无人不夸赞,连高傲娇气的新安公主,不也被自己利用得团团转吗?自然配得上冷绪,做他的妃子,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 柏莹是个心机婊!林妹妹的外表宝姐姐的手段→_→ 话说今天终于到了本月的最后一天了,啊哈哈哈哈,再也不用日更了!明天我就不更! 第35章 凤含珠 第三十五章凤含珠 江怜南回了绿绮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莫名的低落起来。 连做“凉拌玫瑰”也没有了兴致。 碧扇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却不询问他,只道:“公子,这花瓣现在不腌制了,怕是明儿就不好了,您若是累了,奴婢和碧佩一起将其做了,可好?” 江怜南恹恹地趴在窗口,闻言道:“那你们去处置了吧,我现在不想做了。” 碧扇将身子微微前倾,关心地问道:“公子自御花园回来后就没什么精神,可是累了?” 江怜南换了个姿势趴着,一边拿手抠伸进窗来的合欢花枝,一边道:“却也不是累了,只是没什么兴致做了。” “怎么就没兴致了?公子可不是那种没耐心的人。” 江怜南将合欢花上的花瓣一根一根拔下来扔了,嘟嘟囔囔道:“这本也是做给那人的,现在他忙着听人家念词呢,恐怕也没工夫吃我做的东西。” 碧扇闻言,忍不住想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她们郡王这口气,怎么听着像情人在拈酸吃醋呢?她忍不住试探道:“公子可是因为陛下被公主和柏姑娘缠着,所以生气呢?” 江怜南一下子被说破了心事,面上不知为何红了起来,口中却道:“才没有呢!” 他心中想道,自己不过是弟弟,怎么能因为自家哥哥和那两个姑娘在一起就生气呢? 原本,冷绪身为皇帝,又这样好看,招女子喜欢也是应当的……可他心中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 想了想,他又道:“我现在又想做那东西了,反正他不吃,我自己也要吃的。走,碧扇,咱们做‘凉拌玫瑰’去!” 说着,自个儿起身走了。 碧扇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尖。 江怜南与碧佩碧扇一起做了“凉拌玫瑰”,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凤含珠”。这道菜由玫瑰花瓣、蜜糖和莲子拌成,又加入一点龙井茶,如此既有玫瑰和龙井的清香,又有蜜糖的甜蜜和莲子的鲜味,非常适合夏日食用。 江怜南自己吃了一些,给萧瑞雪尝了一些,最后留了一盘叫小厨房用冰镇了,打算冷绪来了给他品尝。 哪里知道冷绪这日竟一整天都不曾来。 所以翌日江怜南很气闷,方用完早膳,碧佩就来询问: “公子,昨儿做下的‘凤含珠’都过了一宿了,怕是要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江怜南正气闷呢,一听这个更是来气,赌气道:“倒了罢,反正又没人要吃,省得浪费冰块!”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女声自外头传进来,说: “什么东西没人吃呢?” 江怜南转头一看,只见新安公主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梳着百合髻,鬓间插着一支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使她清新淡雅间又带着几分娇贵美艳。她徐徐走进来,面上带着笑容: “南儿弟弟正商量什么吃的呢?与我说一说,也好叫我也分一杯羹。” 江怜南忙起身见礼:“臣弟参见新安公主。” 新安公主笑道:“弟弟不必拘这些虚礼,逸郡王哥哥见我,便是寻常问候。咱们虽是皇室中人,但毕竟是一家人,太过拘泥虚礼,不是见外吗?” 江怜南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谦让一番,便笑了笑。他记得在黄粱梦中他与新安公主从无来往,怎么新安公主今日却特特来找他? “弟弟你坐,这里是你的住处,不用这么客气。”新安公主说着,自己在一边坐了下来,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只说,“这绿绮轩也太小了些,还不如我的流云殿。” 江怜南也跟着瞧瞧,道:“我不求宫殿巍峨,只要够住就成了。” 说起来冷绪也说要重新翻修绿绮轩的,但他自己拒绝了,毕竟如今冷绪已然承认了他,那外物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新安公主听他这么说,见他表情自然,也不像是作伪,因此心想,这江怜南还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想来先前甚嚣尘上的“佞幸”一说,大概也只是谣言吧? 这样自然最好。 她眸子一动,面上换了更亲切的笑容,道:“南儿弟弟,我今日来,不是寻常问候,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呢!” “啊?需要我帮忙?”江怜南觉得挺奇怪的,毕竟新安公主挺得宠,什么事做不到,还需来求他?“公主直说便是,我若能帮忙的,自然会帮忙。” 新安公主抬手扶了扶鬓边的步摇,又看了看四周,见四周没什么闲杂人,这才微笑着道:“是这样的。我有个甚为要好的朋友,便是那日弟弟你见过的汾阳伯家的嫡女柏莹。她满腹诗书,品貌又是极好的……” “哦,那又如何呢?”江怜南心想,她品貌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新安公主笑道:“莹莹是个好姑娘,世上除了咱们皇室中的男子,恐怕也没人配得上她这样的奇女子了……你大约不知道,皇帝哥哥的后宫有三年没有纳新人了,所以我想,撮合皇帝哥哥和莹莹,他们男才女貌,一看就知道是一对璧人呢!” 江怜南张大了嘴巴:“你的意思,是要把柏姑娘送到后宫来做后妃?” “正是此意。”新安公主拿着帕子绕了绕水葱般的手指,又些害羞似的道,“只消你我找些机会让皇帝哥哥和莹莹有见面的机会就好……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这种事似乎不太好,但等我出嫁,恐怕就没有机会做这事了……更何况,以后莹莹若是在后宫有了一席之地,我和南儿弟弟你也好有个倚靠,弟弟你说是不是?” 江怜南听了,心里头十分不愿——他想起那日柏莹和冷绪站在一起的样子,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说他知道冷绪后宫多得是后妃,也不缺柏莹一个,可是要叫他亲手制造机会让柏莹得冷绪的喜欢进到后宫来,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 他虽心中不愿,但到底不能表现出来,只说:“我们这样,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呢?”新安公主看着他,解释道,“咱们是为了皇帝哥哥好,你瞧皇帝哥哥如今连一个公主都没有,又不纳新人,可怎么给皇家开枝散叶?” 又瞧他似乎不愿意,语气里不禁带了几分不悦,道:“我是瞧你得皇帝哥哥的宠爱,被皇帝哥哥当亲弟弟看,常常与他有见面的机会,这才来求你的,南儿弟弟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愿帮吧?” “怎么会?”江怜南忙反驳道,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很矛盾,一方面他不忍拒绝新安公主的要求,可一方面又万般不情愿做这事…… 新安公主见他犹豫,又道:“我可是听说有人谣传,说南儿弟弟虽然表面上是郡王,可暗地里却是皇帝哥哥的娈宠,难不成……” 江怜南猛地变了脸色,脸上带了几分苍白地看向新安公主,道:“公主,我并不曾做这种事!” “那你为何犹豫不决?”新安公主微笑着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蔻丹,她今日其实也有来试探江怜南的心思,他若是答应了此事自然最好,若是不答应,便有嫌疑了。“你与皇帝哥哥乃是堂兄弟,只不过引荐一个女子给他,又有何难?你若不答应,难不成你喜欢他?所以与那女子争风吃醋?” “我……”江怜南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难不成你喜欢他? 所以才与那女子争风吃醋? …… 完了,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喜欢冷绪! 江怜南一张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猛地站了起来,道:“你不要胡说,我怎么可能喜欢我的哥哥?我只不过怕陛下不喜欢柏姑娘,我们好心办坏事罢了!我与陛下清清白白,还请公主慎言,否则叫我父亲听到了,后果如何,我可不敢想象!” 新安公主见他如此激动,也愣了一下,又听他搬出祈安王爷来,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她心中自然崇敬祈安王爷,想来若真有这种事,恐怕第一个发作的便是祈安王爷,自己今天说的话,若是叫祈安王爷知道了,还不知怎么与自己过不去呢。因此,她面上带了几分讨好的笑容道: “南儿弟弟你这样激动做什么,我只不过与你说笑罢了!” “这话可不是拿来说笑的,公主以后可别再提起了。”江怜南正色道。 他就算再无知,再愚钝蠢笨,“乱伦”二字还是知道的!先前他只是冷绪的侍读,别人误解他和冷绪的关系还情有可原,可如今他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郡王,是冷绪的弟弟,怎么还能说他是冷绪的“娈宠”,说他喜欢冷绪呢? 他又不是禽兽! 新安公主见他动了气,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义正言辞,倒有几分祈安王爷的样子,便道:“好好好,今天是姐姐的不是,姐姐日后若再提起便自己打嘴巴……此事南儿弟弟你好好考虑考虑,过几天再给我答复吧。” 江怜南也不愿与她完全闹得不好看,便点了点头:“那我再想想。” “嗯,那姐姐先回去了。”新安公主说着,起身走了。 碧扇方才一直站在一边伺候,将两人的话都听了进去,见新安公主走了,上前问道:“公子,此事你打算怎么办?” 江怜南摇了摇头。 他哪里知道怎么办?他现在还在考虑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冷绪呢! 他吃柏莹的醋,是不是真喜欢冷绪? 可他和冷绪是亲兄弟呀!他怎么可以?他又不是禽兽! 真是糊涂了。 ================= 今天我两篇都更了,是不是很勤快呀<( ̄v ̄)b 我前天看见一篇文,才十章,评论和收藏居然和《凤归来》一样多!我的天,我森森地受到了伤害!我写得有这么差咩!qaq 第36章 回王府(上) 江怜南被自己的想法给搞糊涂了,又纠结自己该不该答应新安公主的要求,可还没想出结果来呢,祈安王爷就派人来接他了。 祈安王爷前几日得了几匹好马,便想到了江怜南,把他接回王府,准备带他去马场骑马。 江怜南这辈子还没骑过马呢!也觉得很新鲜,兴冲冲地就去了祈安王府。 一到王府,才知道府里已经准备待发,只等他到了。秦管事为此,还特地让人给他缝制了一套骑马的劲装,等他穿起来,还一个劲地夸他英姿勃发、威风凛凛、自古英雄出少年。 江怜南被夸得不好意思,转头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的祈安王爷冷流琛,害羞地询问道:“父亲,我穿着真的合适吗?” 冷流琛也没夸过人,见他那副“求称赞”的样子,又不忍心拂了他的意思,便憋了一会儿,最后生硬地说:“嗯,不错。” 江怜南立刻高兴得北都找不到了。 周围人囧然:王爷你是多幸运啊有一个这么容易满足的儿子! 一切准备完毕,一众人就浩浩荡荡去了马场。 马场离皇宫不远,就在皇宫的北边,因此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江怜南兴奋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冷流琛已经下来了,马场的管事马大正跟他寒暄,见江怜南出来,便给江怜南行礼问候: “郡爷安好,先前王爷得了几匹好马,都好好地叫人伺候着,只等郡爷来挑呢!” “真的呀!”江怜南高兴之余,也没忘了感激冷流琛,“多谢父亲劳心劳神!” 冷流琛被他那亮晶晶的黑眸看得有些不自然,转头道:“你随我来罢。” “嗯!”江怜南忙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走到马厩前,只见第一格中牵着三匹马,第一匹是白马,额前有一个黑色梅花印记,似乎很有灵气;第二匹乃是枣红马,样子十分威风;第三匹则是一匹黑马,眼睛有神,鬃毛油光水滑的,也可见是一匹极好的马。 冷流琛指着这三匹马道:“此三匹马都是从西域来的宝马,你自己挑一匹吧。” 江怜南的视线在这三匹中逡巡了一个来回,最后指着那匹白马道:“我要这一匹。” 冷流琛打量他一眼:“何故?” “其它两匹虽更强健,但看上去性烈,我怕我驯服不了,所以我要白色这一匹。”江怜南伸手摸了摸白马的头,白马似乎很愉悦似的打了个响鼻,江怜南立刻高兴地转头看冷流琛,“父亲你瞧,它也喜欢我呢!” 安分知足,有自知之明。 冷流琛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嗯,你给他起个名字,这匹马就是你的了。” “是吗?”江怜南有些惊喜得不可置信,末了歪过头想了想,道,“既然它额头有一梅印,不如就叫它‘梅影’,‘梅影’者,‘没影’也!谓马跑得快也!” 他说着,自己也咯咯笑了起来。 马场管事的,立刻奉承道:“郡爷好文采,‘梅影’,又文雅又配着马,真是极好的!” 冷流琛亦跟着笑了笑,俊脸上露出难得的愉悦之情:“好,那就叫‘梅影’。来,马大,你把它牵出来,我来教南儿骑马。” 江怜南到底是十四岁的男孩子,对骑马充满了好奇,冷流琛替他详细地讲解了骑马的要领,他都认认真真地听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居然骑得还不错,比先前想象中要顺利多了——没一会儿就能自己慢慢地在马场上小跑一圈了。 这当然也归功于梅影,梅影很有灵性,对这位小公子也很温顺,才能让他一逞威风。 冷流琛望着正在不远处驰骋的江怜南,心中不由道,毕竟是皇室血脉,不会差到哪里去。龙生龙,凤生凤,总归是不会错的。 还好没有养歪了。 骑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冷流琛就把江怜南叫了回来,理由是他是第一次骑,时间不能过长,否则容易伤身。 江怜南对着他尤其乖巧,点点头就下来了,不过还不忘加了一句:“父亲,以后你还要再带我来!” 冷流琛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记得了。” 然后父子俩就回去了。 江怜南刚一进门,就惊喜地发现他爹爹江锦笙居然在王府!就坐在王府的花厅里,面上虽竭力镇定,但还是掩饰不住的渴盼。 “爹爹!”他立时激动地跑过去扑进江锦笙怀里,抱住他的腰不肯放手,“爹爹你怎么来了?你来看我吗?” 此时冷流琛正好进来,江锦笙怕他见了这副场景伤心,忙推了推江怜南:“你父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哦。”江怜南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跟冷流琛有什么关系,懵懵懂懂地从江锦笙怀里出来,站在一边,问说,“爹爹,你是不是来看我的?” 江锦笙看了看冷流琛的脸色,还是决定卖他一个好,便道:“正是,还是王爷特地允许我到王府来看望你的。” 江怜南听了,越发觉得冷流琛是个非常好的好人,忙转身对冷流琛说:“谢谢父亲!” 冷流琛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的处境有点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只好面色复杂地说:“嗯,你们聊,我回书房了。” 他走出几步,才回过神来,察觉到了哪里奇怪—— 他和江锦笙就像一对和离的夫妻,江锦笙前来看儿子,自己回书房回避…… 冷流琛囧囧有神。 快到晚饭时间了,江锦笙要走,前去和冷流琛告辞,却被冷流琛留了下来: “你与南儿许久不见,明早再走吧。你就与南儿一起睡,也不占地方,否则下次再见,也许又要过十天半个月了。” 江锦笙想想觉得有道理,但是又觉得于礼不合且会叨扰冷流琛,但看看江怜南期待却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冷流琛看破他的心思,直接道: “就这么说定了,这是本王的命令。” 既然这样说了,江锦笙也无话可说,只好留了下来。 但心底还是想,冷流琛还算是个君子,说到做到,也不夺人之美。 于是这晚,江锦笙便留了下来。 第37章 回王府(下) 江怜南许久没有和自己爹爹睡一张床了,因此格外兴奋。 江锦笙也许久不曾与自己儿子这样亲密了,他给他洗了脸,又给他铺好床,见自己儿子脱下外衣,竟恍然觉得他长大了。 “南儿,你长高了。” 江怜南看着面上含笑的江锦笙,忍不住也弯了唇角:“爹爹,我自然要长高长大的,以后还要和爹爹一样高呢!” 江锦笙轻轻拧了拧他的脸,笑道:“是啊,长这么高这么大,很快就要娶媳妇儿了……到时候你还认我这个爹爹吗?” “这是自然!”江怜南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撒娇,“我永远都是爹爹的儿子,无论长多高多大都是爹爹的儿子,就算牙齿掉光了头发白了,也是爹爹的儿子,也姓江!” 江锦笙闻言,动情地摸摸他的头:“你父亲待你好不好?” “嗯嗯,父亲待我极好。”江怜南点点头,又说,“父亲带我去骑马,晚上给我讲他的经历,还有,我每次来,管事每次都会给我准备好多零嘴,他们都对我可好了。” 江锦笙被气笑了:“小傻子,这就算对你好了?光是给你吃的,准备把你养成一个大胖子么?我问你,你父亲可有教育你?教你做人写文章的道理?” 江怜南想了想,摇了摇头。 江锦笙见状,心中一沉,又问道:“那陛下呢?” 江怜南又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江锦笙叹了口气,道:“他们要把你养歪了。” 宫中本来就比御史府要好——要吃的有的吃的,要穿的有穿的,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小孩子若一直在这种环境中,还无人教导,不养歪了才怪呢。 江怜南看着自己爹爹的表情,抓着他的袖子道:“不会的爹爹,你教我的道理,我都记着呢,平时萧老师也在教我下棋,陛下说下棋与做人是一样的,棋下得好,做人也不会差。” 江锦笙闻言,不置可否,心中道,明日可要与冷流琛商量一下这个问题,否则以后养出来一个纨绔子弟,他的前半生心血,可不是都毁于一旦了么? “好了,南儿,早点睡吧。” “哦。” 熄了灯,父子俩上床,江怜南把脸埋在被子里,想了想,又忍不住问江锦笙:“爹爹,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什么叫做‘喜欢’?”江怜南最近一直很疑惑,他对冷绪的感情,算是喜欢吗? 江锦笙听见这个问题不由得有些诧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最近老师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吧,嘴边常说起,我觉得挺神奇的。”江怜南自然不肯说是他与冷绪,只拿萧瑞雪做筏子,撒了个小小的谎。 虽然说的是别人,但江怜南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幸好脸埋在被子里,也看不见。 江锦笙听他说的是萧瑞雪,心中便也释然了,又想到儿子已经十四岁,也是该懂得人事的时候了,与其让别人去误导他,倒不如今天自己与他讲了。想了想措辞,他道:“是这样的,南儿,男女之间的‘喜欢’与旁的喜欢不同,若是你喜欢糖渍梅子,你愿意与心柳他们分享吗?” 江怜南想了想,道:“自然愿意,心柳也常常分给我东西吃的。” “但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却是不能与别人分享的。第一,这个人你觉得他好,也许别人不认为如此,这是难以分享;其次是不愿分享,那个你喜欢的人就如同你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一样,你是绝不愿意与旁人分享的。” “男女之间相互喜欢,结成夫妻,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因为他们不愿意有第三个人分享彼此……有些大户人家一个男子娶了很多妻妾,要么是情势所迫,要么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感情,否则,是万万不愿意如此的。” 江怜南听了,心中不由得与自己的想法作比较,心想,若是有别的人与我分享冷绪,我也是万万不愿意的,就算是心柳也不行。 但他又想了想,觉得若是有人来跟自己分享爹爹,他也是不愿意的,这难不成也是喜欢么? “那爹爹,我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你啊,这也是喜欢吗?” 江锦笙听到他如此天真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傻子,这自然不是啊。你见到爹爹会脸红吗?会觉得难为情吗?还有,夫妻之间可以做很亲密的事,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你若喜欢一个人,便会心甘情愿与他做这些事。” 他说到这,脑海中却猛然想起了冷流琛斯文却严肃的俊脸。 又想道,我想他做什么?十年前那一次不过是误会罢了! 江怜南听江锦笙讲到“很亲密的事”也不由得思绪翩飞,想起了冷绪与自己的亲吻,猛然间红了脸,犹疑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很亲密的事是什么事?” 说到这里,江锦笙也忍不住脸红起来,窘迫道:“这种事非礼勿言,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又逃避似的道,“好了,你快些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回宫呢。” “哦。”江怜南想了想,亲吻这种事确实说出来挺难为情的,自己爹爹不说不出口也是情有可原。 ……那我愿意与冷绪亲吻,是不是就说明我喜欢冷绪呢? 可我们是亲兄弟呀,喜欢也没有关系吗? …… 江怜南想了一宿,很晚才睡着,第二天起来眼下都带着乌青。 好在江锦笙很早就起身去上早朝了,也不曾看见他的模样,否则心中肯定要起疑心呢。 今日冷流琛也去上早朝了,因此江怜南用了早膳,只与管事说了声,便回宫去了。 回到绿绮轩,碧扇见他眼下乌青得厉害,一壁叫人去煮了鸡子,一壁问他道:“公子怎么,在王府睡得不好么?” 江怜南打了个呵欠,道:“睡不着。” 碧扇倒也不疑有他,只说:“公子认床的毛病大约又发了,那等下可要好好午睡一会儿,否则下午上课没精神呢。” 江怜南点点头,问道:“陛下这几天找我不曾?” 碧扇略一怔忡,摇了摇头:“陛下该是知道公子出宫的,故而不曾来绿绮轩。” “哦。”江怜南失落极了。 心想,我喜欢冷绪,可冷绪却不喜欢我,见不到我也不曾找我,这难道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么? 正如此想着,就见碧佩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熟鸡子的盘子,边走边道:“我又听说新安公主去找陛下了呢,这新安公主也真是的,自己还未出嫁呢,急着给人家做媒。” 碧扇看她一眼,道:“碧佩慎言,背后议论主子是大忌。” 一旁的江怜南却问道:“啊?她自己去找陛下了?” 碧佩大约也知道自己失言,只道:“是呢,方才带着汾阳伯家的嫡女一起去了崇明殿,一路过来,长信宫中的人都看见了。” “那陛下怎么说?”江怜南忙问道。 “这谁知道呢。”碧佩将盘子放到案上,抽出帕子擦了擦,道,“不过十一跟我说了,她们带去的东西,陛下连碰都没碰,出来的时候,新安公主脸都沉了。” 又拿着帕子捂了捂嘴,笑道:“我看多半是热饼贴冷锅沿——这辈子也热不了了。” 江怜南也跟着笑起来。 碧佩又道:“我就不爱看那柏姑娘那副骄矜样子,难不成偏她才貌双全,其它人全是无盐东施之流?要说美貌,咱们郡王比她好看十倍百倍去。” 江怜南笑着轻拍了一下她,道:“我是男子,怎么将我与她比?” 碧佩捂嘴笑道:“好在郡王是男子,若是女子,不知道要羞煞多少女子呢!” 一旁碧扇剥了鸡子,要给江怜南敷眼睛,一边道:“公子,你听奴婢的,新安公主和柏姑娘的事公子可千万不能参和,下次公主再来,公子只称病不见,这长信宫中,公主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事儿来。还有,那柏姑娘不管她够不够做贵妃皇后,单是她急着入宫的样子,恐怕在陛下那里就已经犯了忌讳,您若参和进去,陛下得把您想成什么样儿?” 江怜南心想,我本就不想引荐她。 爹爹说得对极了,我喜欢冷绪,为何还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他? 他闭着眼睛,任由碧扇给自己敷眼睛,四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碧佩和碧扇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却听他冷不丁道: “我自然不会参和,我才不愿意陛下和别的女子卿卿我我呢!” 碧佩和碧扇都愣了。 第38章 噩梦 冷绪用了午膳来绿绮轩的时候,江怜南正在午休。 他睡在贵妃榻上,盖着薄薄的毯子,睡得正熟,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来。 冷绪挥退其他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他有两三天不曾见他,自然很是想他。他知道,新安公主的事把江怜南弄得有些不高兴——他的一举一动,碧扇和碧佩都会禀告给他,所以江怜南在做什么想什么,他一般都能够了解。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到底开窍没有? 他故意晾他两天,就是想让他好好想一想,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看向江怜南,只见他精致的小脸一脸安静,菱唇微微嘟起,眉头微蹙,像是梦见了不开心的事。他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用食指揉开他的眉头。 可谁知,竟听江怜南说起梦话来,他语气紧张而又害怕地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陛下——” 冷绪猛地蹙起了眉。 他梦见了什么? 他正欲再听,却见江怜南左眼落下泪来,再也不说话了。 冷绪坐了一会儿,见他又睡熟过去,便给他掖了掖毯子,起身离开了。 守在外面的碧扇和碧佩见他出来时沉着一张脸,对视了一眼,忙跪地行礼。 “不必告诉他朕来过了。”冷绪朝两人一瞥,随即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碧扇和碧佩恭敬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江怜南醒来的时候已是未时了。 他睡得不好,醒来的时候人昏昏沉沉的,连脑子也稀里糊涂的,碧扇伺候他洗漱时,他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要说为何,全因他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和冷绪一起坐在玉清殿的偏殿,冷绪坐在一旁给他做风筝,他坐在另一边托着腮帮子看冷绪做风筝,两人一边说着体己话。 不知道后来说到了什么,他突然脱口而出,对冷绪说:“皇帝哥哥我喜欢你!” 谁知冷绪一下子就翻了脸,他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怜南,骂道:“说什么浑话,不知廉耻!你与朕乃是兄弟,怎可有情爱之心?” 他一呆,还未反应过来,就发现场景换到了青霜殿,他跪在青霜殿中央,眼睁睁见秦三带着人进来,那人手上托着盘子,盘子上仍是熟悉的两样物件——三尺白绫与一壶鸩酒。 秦三笑得狰狞地说:“你这不知廉耻的逆贼,竟敢觊觎陛下,妄图勾引陛下,使其乱伦——你去死吧!” 他惊恐地叫起来:“不要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陛下——” 可是秦三却说:“你是小薛后的孽障,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与其留你在世上做孽,倒不如趁早结束了你的性命!”他微微侧身,对着身后的内侍拂尘一甩,“送他上路。” 巨大的恐惧与冷意漫上心头,江怜南眼前一黑,像是昏睡一般,倒了下去。 …… 这个梦太逼真了,以至于江怜南醒过来之后对梦中所有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连萧瑞雪给他上课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萧瑞雪看出他有心事,倒也不难为他,只在走之前问他说: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江怜南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很显然,你的整张脸上都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萧瑞雪说着,戳了戳他的额头。 江怜南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这样啊,其实也没什么事啦,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他喜欢冷绪这种事,怎么能够跟别人说?他连他爹爹都不敢说! 萧瑞雪见他不肯说,倒也不追根究底,只说:“行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恭送老师!”江怜南朝他拱手行礼。 心中想到,我的心事这么明显,若是冷绪来了,他看出来怎么办? 他担心了一下午,可是直到晚上熄了灯,冷绪都一直没有来。 江怜南躲在被子里,又想见冷绪,又害怕见冷绪——但无论他怎么纠结,冷绪也不会来的。 他想到这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第39章 赌气 夏至一过,天气愈来愈热了。 江怜南却整天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尤其是蝉在树上叫得厉害,听得他格外心烦气躁,因此特意叫了几个内侍来,把院子的蝉全部都捕了。 结果院子一下子静下来,他又不高兴了。 他想了想,觉得宫中太无趣了,还是回王府得好,可是祈安王爷冷流琛最近忙着政事,无心管他,他又不好去打扰他,因此便弃了此想。 这天,江怜南正趴在凉簟上读书,碧扇在一旁给他打扇。夏日炎炎,他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底下人也不敢扰了他。 这时,内侍五儿匆匆进来,碧扇正要叫他轻一点,却见他拱手行礼道:“公子,逸郡王殿下来了,正在正殿等您呢。” 江怜南闻言,眉一蹙,纳闷道:“他无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话一落,却听一个男声道:“我无事就不能来你这么?” 众人皆是一惊,江怜南尤甚,忙不迭转过头去,只见逸郡王冷绎正穿着一身月华白衫,一手摇着一把金边绘扇,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从外头进来,那样子好似不是在做客,而是像进自己家。 江怜南忙不迭从凉簟上爬了起来,整整衣衫,带着些许慌乱地看向他:“王兄,你怎么、怎么突然来了,我都没能去迎接你……” 冷绎噗嗤一笑,这下他可明白了,江怜南说话待人圆滑得很,但心思实在是单纯。他拿着绘扇悠然地扇了扇风,道:“刚从陛下那里过来,发了一身汗,想着你受陛下的宠,屋子里大约是极凉快的,故而过来瞧瞧。” 江怜南一听他提冷绪,心情免不了低落,便道:“我哪里受陛下的宠,王兄要贪凉,恐怕要去别的宫里才好。” 冷绎自顾自在一旁坐下,拿起一边刚上的茶盏,看他一眼,道:“怎么,你与陛下吵架啦?” “我哪里敢跟陛下吵架。”江怜南说到这里,也有些置气,道,“他许久不曾来我这里,便是我想与他吵架,也吵不起来啊。” 冷绎听了他的话,口中刚抿的一口热茶差点儿喷出来——“他许久不曾来我这里”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深宫怨妇呢? 他忍俊不禁,笑道:“怎么,你盼着他来呢?” 江怜南被人说破了心思,心里自然难为情,因此别过头去道:“并不曾!” 怕冷绎不信,又补上一句:“我倒更希望王兄你来呢!” “哦?”冷绎看着他,唇角的弧度更大,“我却是不知,原来王弟这样盼着为兄,那么,王弟你可是有什么体己话儿要与我讲?” 江怜南被他那亲密的态度弄得别扭极了,却又不能不应对,想了想,道:“话是没有,只是前几天老师有事外出,给我布置了几个残局,让我想破局的对策,最近天气炎热,我静不下心来,因此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王兄现今得空,不如指点我一二?” “好啊,棋局在哪儿呢?”冷绎对下棋兴致也颇高,因此闻言便兴致勃勃地收起了绘扇,神情兴奋地看着江怜南。 “五儿,你去把那几张纸取来。”江怜南叫五儿取来画了棋局的纸,一张一张拿给他看,“这叫‘鸿门宴’,这叫‘月下追信’,这叫‘炮打两狼关’,这呢,叫‘泥马渡康王’,这则叫‘流水桃花’……王兄,你试试?” 冷绎颇有兴致地拿着几张纸看,片刻后雅俊的脸上带着些许赞叹,道:“这布局之人心思精巧,破局的路数与名称也相称……你说你老师是谁?” “老师姓萧,尊讳瑞雪,雅字清让,乃是汝阳侯家的嫡次子。” “萧瑞雪……”冷绎沉吟片刻,表情像是忆起了萧瑞雪是什么人,随即微笑道,“原来是他,此人看着敦秀儒雅,实则高傲骄躁……想不到,却原来也是会屈服于权势之下的。” 江怜南疑惑地“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他。 冷绎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又说,“你真的要我提点你?就不怕你师父骂你?” 江怜南被他一说,也想起来萧瑞雪狰狞的脸,立刻缩了缩脖颈,说:“那算了吧,我怕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冷绎看着他心有余悸的表情,忍不住破功笑了起来,那折拢的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道:“你瞧你,怕成这样,他难不成是吃人的大虫?” 江怜南摇摇头,心想,吃人的大虫也没这么可怕。 冷绎把几张残局的纸还给他,又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来:“我这里有好玩的,是从北边大秦那里传过来的,你玩玩?” 江怜南接过那小东西,仔细瞧了瞧,却原来是一只泥狗,涂着红绿颜料,像极了泥叫叫,便意兴阑珊道:“这不就是泥叫叫么?我家往北一条街有好多卖,只要五文钱一个……这还要从大秦传过来?” 冷绎闻言,看着他不知可否地微微笑了笑,随即伸手转动那只狗的尾巴,转了几圈后便将它放在桌上,没想到那只泥狗一放在桌上,便咯哒咯哒走了起来! 江怜南惊奇得眼睛瞪得老圆,叫道:“好神奇!它怎么会自己走!” “哈哈哈。”冷绎看着他可爱的样子笑出声,说,“你自己试试?” “嗯!”江怜南拿起泥狗,照模照样地捏着尾巴转了几圈,然后把它放在桌上,然后就眼睁睁看它欢快地走了起来!“好好玩!” 冷绎笑道:“听说还有大虫和牛,你要是喜欢,我叫人再给你买几个来。” 江怜南自然喜欢,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都这样大的人了,还要玩这个,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死了,但是又实在喜欢,便期待地看着冷绎说:“还是……不要了吧,我这么大的人了……” 冷绎被他想要却又克制的样子逗乐了,笑道:“没事,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就这么决定了。那我改日再来。” “好!那就多谢王兄了!”江怜南抑制不住地欢欣雀跃。 冷绎正要走,突然想起来什么,俊雅的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取笔墨纸砚来,怜南,我留一个残局给你的师父,但你不许说是谁留给他的,只消说,破了这个局,我送他一本《石氏棋谱》。” 说着,在内侍取来的纸上刷刷刷涂了几笔,一个极简洁的残局便呈现在了纸上。 江怜南看了看,疑惑地说:“这还算残局吗?明明黑子都已经输了。” 冷绎的笑容越发高深莫测:“你给你师父看了就知道了。好了,我走了。” 江怜南忙不迭收起疑惑,对他笑了笑:“王兄慢走!我的老虎和牛可不要忘了!” “省得了!”冷绎亦朝他一笑,转身出去了。 第40章 约定 晚上掌灯时分,江怜南正趴在桌上,兴致勃勃地玩他的泥狗。 他从未见过这么稀罕的玩意儿,今日玩了一下午都爱不释手,还心想,下次冷绎多给他弄几只来就好了,他可以把这些泥狗泥牛弄成一个队,一起在地上走,那该多威风,要是让心柳他们看了,肯定羡慕死了! 但是他想着想着,又突然想到,冷绎来皇宫中见冷绪,怎么会身上带着这个玩意儿?难不成他也喜欢玩这种东西?还是他专程送来给我的? 江怜南想不到答案,最后还是作罢。 碧扇推门进来,见他还趴在桌上玩泥狗,劝他道:“公子,时间不早了,该洗漱了。” 前几日皇宫中华清池的大池子刚引了温泉进来,天气又热了,因此江怜南很想去试试,便与宫中管华清池的内侍约好了,今日去泡池子。 江怜南一想起这个,立刻眼睛都亮了起来,说:“嗯嗯,你把我的衣裳都带上,咱们这就去!” 平常在浴盆里洗倒也不差,但毕竟比不上大的水池子——他在黄粱梦中也常去,那里泡澡是顶舒服的。 碧扇见了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江怜南与碧扇碧佩二人一起到了华清池,等一切准备完毕,碧扇和碧佩就到外头去候着了。 江怜南脱光了衣服,像一尾鱼似的钻进了温泉池中。 温泉水水温正好,就是那种微微有点烫人,但又不至于无法忍受的温度,江怜南是最喜欢的了。他惬意的舒展四肢,过一会儿还靠到岸上,吃碧扇给他准备好的水果。 世间最叫人眷恋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黄粱梦中也是如此,他常常来,但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这里泡到皮肤都皱了才回去,这样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会很快就入睡,不至于因为想念爹爹而睡不着。 他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忽的又想起江锦笙来。 他爹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在书房里写折子处理公务?有没有想他? 要是在家里就好了,爹爹会陪他入睡,白日还有心柳他们陪他玩,不会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冷绪也不理睬他,就像是黄粱梦中那样,虽然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但是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感伤,眼中又有点湿润起来。 “吱呀”一声,门似乎开了。 江怜南还以为碧扇进来了,忙抬手擦了擦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转过头去:“碧扇你……” 他愣住了。 因为来人不是碧扇,而是一身黑色帝王常服的冷绪。 他面无表情的,一手负在身后,缓缓从屏风那边走过来,丹凤眼看着池子里的江怜南,像是被池水的热气雾住了双眼一般,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意绪。 江怜南惊得立刻往后退,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用双手交叉遮在身前,惊慌失措地叫道:“陛、陛下,你怎么来了?!” 冷绪没有说话,只一直朝前走,最后来到他不远处,居高临下看他,声音平静道:“你躲什么?”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下垂,视线便落在了波纹晃荡的池面上,周围烛火明亮,池水映出江怜南的脸,斑驳淋漓,底下的一切,却什么也看不见。 江怜南见他的视线往水中看去,不知怎的,更加羞怯,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我我我我……陛下你怎么突然就进来了,我正在洗澡啊!” 冷绪被他逗得忍不住要笑,但想起某些事,又绷住了脸,道:“朕听说,你不想见朕,为什么不想见朕,嗯?” 江怜南早就忘了今天下午赌气时说的话,在冷绪不悦的视线下,只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啊,我没有不想见你啊……” 冷绪往前一步,离他更近,眼神亦越发咄咄逼人:“还说没有?今日你对冷绎说,不想见到朕,却更想见冷绎,对不对?” “啊……”江怜南这才想起来这茬,连忙解释,“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冷绪挑眉。 “因为你一直都不来见我,所以我就和自己置气啊!”江怜南破罐子破摔,转身游到对面,“而且你为什么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弄得我好难为情啊!” 冷绪再也绷不住,忍不住笑出声。 江怜南愣住了。 冷绪朝他招招手:“来,南儿你过来。” 江怜南却不肯过去:“不……不要,我现在什么也没穿。” “你身上我都看过摸过了,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冷绪挑眉,墨黑的丹凤眼注视着他,带着些许热度,“来,你过来,哥哥有事问你。” 江怜南犹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冷绪的表情看着有些危险,又让他想起了先前那个梦——他真的很怕冷绪会因为他喜欢他而杀了他。 冷绪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变得苍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柔了一下,说:“你过来,哥哥有体己话想与你说。” 他说着,缓缓蹲了下来,不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怜南见他姿态柔和,微微放松了警惕,缓缓挪了过去,但是却仍是不敢与他靠得很近。 冷绪见他的样子,心中触动了一下,他记得,以前江怜南最爱靠在他身边讲话,依偎着他,那是江怜南依赖他信任他的表现,可是现在,他却不敢靠近他。 他微微蹙起眉头,说:“你再过来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江怜南却抿着唇不敢再看他。 冷绪有些不耐烦起来,伸手扯掉腰带外袍,“扑通”一声也跟着入了水。 “啊!”江怜南吃了一惊,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要逃,但是却被眼疾手快的冷绪一把抓住了手,随后整个人都被他拉进了怀里。 江怜南整个人都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差点跳起来,正要挣扎,却听冷绪在他头顶说: “别动!” 江怜南知道这是他动了气的语气,连忙停止了挣扎,小声说:“你,你,你弄痛我了……” 冷绪这才微微松开他,却仍是以一定的力道禁锢着他,道:“我不来见你,是因为你不想见我,难道不是吗?” 江怜南闻言,仿佛被触动了心事,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冷绪的嗓音低沉而带着些许温柔:“那个泥狗你喜欢吗?” 江怜南诧异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你让冷绎带给我的?” 怪不得,他就想着,怎么那么凑巧,冷绎身上还带着这个…… 冷绪哼笑了一声,说:“我什么都想着你,结果你呢,冷绎对我说,比起我,你更想见他……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江怜南立刻心里暖暖的,带着愧疚道:“抱歉,我不知道……” 冷绪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心中愈发柔软:“你这几天在闹什么别扭?你不要哥哥了吗?” 江怜南想起闹别扭的原因,顿时低落地垂下头去,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问冷绪说:“皇帝哥哥,我能不能向你讨个恩典?” 冷绪诧异道:“什么恩典?” “就是,就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杀我,好不好?” 冷绪愣了愣,突然想起了那天他听到的江怜南说的梦话,他以为他是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噩梦,梦见自己要杀他,因此,他笑了笑,道:“好,无论发生什么,朕此生绝不杀你。” 他不再自称“我”而改称“朕”,便是用皇帝的身份起誓承诺了。 江怜南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似的,如释重负地笑了:“谢谢哥哥,南儿此生,亦绝不负你的恩德!” 冷绪勾了勾唇角:“好。” 第41章 预言 江怜南解开心结,又见冷绪面上带着笑容,拿那双充满温情的丹凤眼看自己,心里顿时甜甜的,就像刚吃了糖渍梅子似的。 他伸手抱住冷绪精壮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皇帝哥哥,你以后要多来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好无趣。” 冷绪垂头望下去,这便发觉江怜南身上丝缕未着,手触在其背上,如同瓷玉一般光滑。他乌发散开,浮在水上,如同青云一般。 他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凑道江怜南耳边,道:“之前还不想见我呢,如今又求着我来陪你,你这个小东西。”说着,不规矩地把手往下伸去。 江怜南觉得冷绪的语气有些古怪——低沉之中带着些叫人耳红心跳的温柔,如同钩子一般,让他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哥哥,你的手……在做什么?” 冷绪牵唇一笑:“别怕,哥哥疼你呢。” 他甚少笑得这么温柔这么深情,江怜南都忍不住要沉醉在他的柔情蜜意中,便也任由其动作了,只说:“那你快一些……我,我皮肤都皱了。” 冷绪被他一说,忍俊不禁起来,什么心思都没了。最后,摸摸他的头,道:“我来给你洗。”说着,拿起一边的布巾,有模有样的给他擦起身来。 江怜南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面上一副享受的样子,又说:“哥哥,你是不是第一回伺候别人沐浴?” “这是自然,否则你以为谁能叫得动我伺候他?”冷绪捏捏他的脸颊,“你就偷着笑吧。” 江怜南当然笑了,说:“我就知道哥哥待我好了。” 冷绪身为九五之尊,恐怕自己沐浴都是别人伺候的,如今却伺候他沐浴,若不是以兄弟之情待他,还能有什么呢? 他心里甜丝丝的,又问:“那要是哥哥有了喜欢的人呢?” “南儿就是我最喜欢的人。”冷绪用额头轻轻顶了顶他的额头,眼神中带着温柔和些许复杂,“等南儿长大了就明白了。” 江怜南心想,又来唬我,我早就知道喜欢的意思了。 但他却不能说,他怕说穿了,冷绪会讨厌他。 便道:“好吧,那皇帝哥哥也是南儿最喜欢的人。” 冷绪听了,只当他是童言稚语,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这之后,两人沐浴完毕,冷绪给江怜南穿上干净衣服,又拿干布巾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 江怜南看着面前同样湿着头发的冷绪,湿漉漉的黑眸带着眷恋地望着他:“皇帝哥哥,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冷绪闻言,微笑着挑眉看他:“你想睡龙榻?” 江怜南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帝哥哥,我没有要睡龙榻的意思……” 冷绪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伸手把他捞过来接着擦头发:“与你说笑呢,你慌什么?更何况睡龙榻也未尝不可,稍后你就与我一起去玉清宫。” 江怜南仍是心有余悸,生怕冷绪在试探自己,道:“可、可……我睡龙榻这是大逆不道的!” 冷绪的黑眸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无妨,天子的宠臣,理应有此待遇。”说着,一把打横抱起他。 江怜南吓了一跳,立刻用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脑海中还回荡着那句“天子的宠臣”…… 冷绪看他一眼,满意地勾起唇角:“咱们走吧,南儿。” “哦。” 两人一出门,守在外面的碧扇碧佩和秦三也都吃了一惊,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就听皇帝睨了他们一眼,道: “斗篷呢?还不快给郡王盖上?” 秦三带来的斗篷原本是冷绪的,如今却是手忙脚乱地连忙给江怜南盖上,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陛下您……” 冷绪只道:“无妨。” 说着,大步流星地抱着江怜南走了。 秦三和碧扇等人落在后面,对视一眼,也赶忙跟上去。 到了玉清宫,冷绪将江怜南放在龙榻上,给他解扣子:“南儿先睡,朕再看会儿奏折。” 江怜南连忙握住他的双手,单纯漂亮的眸子看着他:“皇帝哥哥你的头发还湿着呢,你去坐着,南儿给你擦头发。” 冷绪略一怔忡,随即笑起来:“好啊。” 江怜南便立刻蹦了起来,拉着冷绪走到偏殿,把他按在桌前,然后自己小跑出去把门开一点点门缝,把头伸出去,问在外头守着的秦三:“秦总管,布巾在哪儿呢?” 秦三愣了愣,不过还是很贴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江怜南立刻“吱呀”一声关上门,跑去取布巾,然后又折回到冷绪身边。此时冷绪已经在看折子了。 他拿着布巾,轻轻擦起冷绪的乌发来。 冷绪的乌发保养得当,也十分漂亮。他擦着擦着,忍不住歪过头去观察冷绪——此时的冷绪披散着头发,一脸专注,英挺的鼻梁和漂亮的嘴唇露出一道弧线,格外惹人喜爱。 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就把视线落到冷绪正在看的奏折上去了,然后就看到了“江州”这两个字,他的脑海里一下子想起一件事来—— “天册九年六月末,江州大水,冲垮堤坝,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饥荒、瘟疫横行,城中现易子而食……” 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易子而食”,还特地问了碧扇……六月末,现在已经是六月二十二了! 他浑身都颤抖起来,猛地一把抓住了冷绪的手腕,也不顾冷绪陛下的奏折被自己弄花了,急忙道:“皇帝哥哥,六月末江州大水!六月末江州有大水!” 冷绪愣了愣,见他一脸焦急如同着了魔似的,蹙起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江州府尹可是刚写了折子上来说江州雨水偏少,有大旱的迹象……” “我是做梦梦见的,皇帝哥哥你相信我,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先前会雨水偏少,可是等过几天,江州就会下暴雨,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是的,因为当年江州雨水偏少,所以往年照例都会加固的堤坝这一年并没有加固,以至于后来连续几日暴雨之后,堤坝被冲毁,大水直接冲入了江州城中,死了好几万的百姓! 这件事是当时的大事,所以江怜南记得特别清楚。 他郑重其事地对冷绪道:“皇帝哥哥,这种事情关系百姓生死,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冷绪皱着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当江怜南以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时,就见他对外头叫道:“秦三,八百里加急,告诉江州府尹张宗义,叫他立刻带领百姓往高处转移,三天之内,办不到人头落地!” 外头站着的秦三对他的命令完全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非常恭敬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说着,立刻退下去了。 冷绪听着秦三的脚步声,转过头去看江怜南,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古有周幽王为褒姒三戏诸侯,如今,朕也为你将十万百姓赌上了。” 江怜南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知道冷绪是相信自己的,便朝着他笑了笑。 心说,皇帝哥哥,你日后定然会感激我的。 第42章 妖人 第二日。 萧瑞雪很早就来了,江怜南才刚午休睡下,就被他生拉硬拽的弄醒了—— “快起来快起来,我终于把这个残局破了!” 江怜南睡眼惺忪,揉揉眼睛,好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原来是自己的老师萧瑞雪,便迷迷糊糊地问道:“老师,什么破了?” “残局呀!”萧瑞雪清秀俊雅的面上带着兴奋和骄傲,把手上的纸塞给他,“你看你看,就是上次你给我的残局,我已经解开了!你看你看!” “哦。”江怜南转头看向他手里的纸,只见那上面被画了无数次,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老师,你让我看什么啊!” 萧瑞雪看了看一塌糊涂的纸面,也反应过来,立刻将它揉成一团,然后拉起江怜南的手往外拉,“你过来你过来,我都已经记在脑子里了,现在就解给你看。” 江怜南晕晕乎乎地被拖下了床,拉到了棋桌面前,看着萧瑞雪摆残局。 萧瑞雪把残局摆好,兴奋地问道:“你瞧是不是这样?黑子就快输了?” 江怜南配合地使劲点头。 “这原来是出局人使得诈!”萧瑞雪一脸激动,整张脸都放光芒,“你看,只要这样,再这样,完全就可以反败为胜了!这是个十分精巧的局,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霸王回江东’!怎样,是不是很衬?” 江怜南其实还没转过弯来,只一个劲点头。 萧瑞雪又问:“你上回说给这个残局的人是谁来着?” 江怜南闻言,这才从瞌睡中惊醒,想了想,说:“可是他说不能告诉你是谁。” “放屁!故弄什么玄虚!”萧瑞雪立刻拉下脸来,板着脸凶他道,“你快告诉为师是谁!” 江怜南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答应他不说的,说了就是不守信用,老师,你不能叫我做一个不守信用的人。” 萧瑞雪无话可说,想了想,眼中又迸发出光芒:“那这样,我给你画一个残局,你带给他,若是他解不开,就让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如何?” 江怜南想了想,反正自己答应了又不作数,先答应再说了,便道:“好,我跟他说。” 萧瑞雪立刻招来一张纸,画了一个残局上去,画完了,还面带得意地说:“这个局是我与相国寺的慧衍大师对弈时的一个局,当时慧衍大师都要输了,只可惜寺中有事,他便中断了对弈……再后来,他圆寂了,这局棋,便再也没有人能破解了。” 他说着,面上有些惋惜和遗憾:“你说的那人若是能解开,也算是了了我的一个遗憾。” 江怜南想起冷绎的笑脸,无端地就对冷绎有信心,于是道:“你放心吧,那个人定然能解开的。” 可是萧瑞雪闻言,又翻了脸:“你个小鬼,是不是就盼着为师输呢?!” 江怜南:…… 你又想人家解开又不想人家赢,这算什么想法嘛! 萧瑞雪看着江怜南委屈的小表情,又想起来某件事,问他道:“今儿上午宫中传出来,说昨晚陛下下了一个古怪的命令——江州大旱,他却叫江州百姓往高处转移,好似在为大水做准备似的……你知道这件事么?” 江怜南自然知道,毕竟还是他告诉冷绪这件事的呢! 不过他不能告诉萧瑞雪这件事,只说:“陛下自有他的决断,我不懂政事,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萧瑞雪闻言,嗤了一声,道:“你倒是个贤弟弟。现在朝廷内外都在议论,都说朝中有个妖人在蛊惑陛下呢!” 江怜南:…… 妖人?我怎么就成了妖人? 你们以后一定会称我为“仙人”的!哼! 萧瑞雪对政事也不太感兴趣,两人八卦一下也就作罢了,只道:“好了,咱们开始上课吧!” 江怜南很想嚎啕:老师,我今天午休还没睡啊!你知不知道孔老夫子说了,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啊! 崇明殿。 祈安王爷冷流琛坐在一侧,动作优雅地端着茶盏喝茶,俊美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斜对面的冷绪正批折子,两人相对无言。 冷流琛喝了好半响的茶,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听说陛下下了个极古怪的命令——叫江州知府把江州百姓往高处带,可是这样?” “哦,此事今日早朝朕与众卿已经讨论过了,想来今日皇叔不在,故而不知。”冷绪停下手中的狼毫,像是想到了什么,面带微笑道,“众卿问朕此举原因何在,可朕却不能告诉他们,因此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冷流琛闻言不由挑了挑眉,他知道,冷绪是很少听信鬼神之事的,因此问道:“那陛下能否告诉我?” 冷绪向他看去,面上仍含着一丝笑容,冷流琛都觉得他的视线有些古怪了,只听他道:“若是朕说,是南儿做梦梦见六月末江州有大水,皇叔以为如何?” 冷流琛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随即斥道:“胡闹!” 顿了顿,又说:“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岂可儿戏!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童言无忌,陛下则可当真?” 冷流琛为人理智,虽然他对江怜南没有了先前的敌意,甚至生出些怜爱之情,但那绝不代表他会因私废公。 冷绪听了他的话,却也不变脸色,只道:“不知为何,朕却觉得这一次朕应该相信他……皇叔只当朕是疯了吧。” 他都如此说了,冷流琛自然无话可说,他是看着冷绪成长的,知晓他的为人品性,因此也不再斥责他,只说:“那陛下想好后果了吗?” 冷绪难得地唇角飞扬:“若是不灵验,便说是朕做梦梦见的吧。” 冷流琛益发无话可说,最后留下一句“勿有下次”,便起身出去了。 冷绪再次提起笔批阅奏折,但是脑海中却想起来江怜南精致的小脸—— 今天一早他醒的时候,江怜南便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纤细白皙的大腿被自己夹在腿间,香肩半露,嫣红的嘴唇微张,那一幅“美人‘春’睡图”,真是十分勾人。 当时他心想,若这小家伙真是褒姒妲己之流,恐怕自己也得栽在他手上罢? 第43章 预见 夏日炎炎。 江怜南的绿绮轩因为地处长信宫的东北角,倒比其他宫殿要凉快,再加上内侍省送来了许多冰块和纳凉的用具,便不觉得汗流浃背了。 更何况,江怜南穿得极凉爽——一件丝绸的白衫,又轻盈又透气,他还要将胸口拉开一些、袖子卷高一些,这便更凉爽了。 害得一些宫女都不敢抬头看他。 是日,冷绎来他的绿绮轩,见他穿成这样斜倚在凉簟上吃桃子,不由得戏谑他:“你这幅‘美人吃桃’图,是等谁来欣赏呢?” 江怜南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翻身坐起来,抬手擦擦唇边的桃子汁水:“王兄,你来啦!” “咦?”冷绎挑眉,摇着绘扇走进来,“怎么你好像在等着我来似的?” “对呀,我等你多时啦!”江怜南说着,从凉簟上起身,白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露出他的锁骨来,他嫌热,乌发还完全束了起来,使他别有一番风姿。他对冷绎道,“老师留了一个残局给你,说你若是解不出来,便叫我把你的名字告诉他。” “哦?”冷绎颇有兴致地挑起眉,儒雅多情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那上回我留的残局,他可解开了?” “这是自然,他都画下来了。”江怜南转身叫碧佩取来绘纸,递给冷绎,“你瞧,就是这张,而且老师还给这个局取了个名字呢。” “是么,叫什么?” “叫做,‘霸王回江东’,很衬这个局的。”江怜南后来也琢磨了一下这个局,这才感觉出冷绎布局的精妙,也感叹萧瑞雪破局的智慧。 “霸王回江东……”冷绎看着破了残局,沉吟了片刻,随即道,“霸王回江东,东山再起反败为胜,确实很衬,他倒是个妙人。” “那是自然。”江怜南虽怕萧瑞雪,但毕竟还是非常敬仰、孺慕他的,因此说到这,面上也带上了些许骄傲。想了想,又说,“他给你留的残局,你瞧瞧呗。” 冷绎换了一张纸,看了看,随即微微蹙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似的道:“白子颓势尽显,已是日薄西山了。” “这是自然。”江怜南便将萧瑞雪说的此局的来历对他说了一遍,又说,“老师说你若解开了,便是弥补了他的遗憾了。” 冷绎听着,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带回去琢磨几日,三日之内,无论破局与否,都给你一个交代。”说着,将绘纸折好,怀进了袖中。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抬起头对江怜南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听人说你与陛下近几日食宿都在一起,怎么,和好啦?” 江怜南闻言脸上红了红,道:“什么和好不和好的,我与陛下本就没有闹过别扭。” 冷绎自然不信,刚要接着调侃他几句,便听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和谁闹别扭了?” 两人转过头,只见一身夏袍的冷绪负手走了进来,他面色柔和,但视线在触及江怜南的领口时,突然变得冷起来。他望了冷绎一眼,随即走过去,伸手给江怜南整了整领子: “当心着凉了。” 江怜南没多想,倒是冷绎暧昧地勾唇笑了,又说: “我是君子。” 江怜南被他这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说自己是君子了,这与着凉有什么关系吗? 随即就听冷绪淡淡地说:“凭你是谁,便是孔夫子也不行。” 冷绎“噗”地一声笑出声,又拿绘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多情似水的桃花眼:“好好好,我不看便是了。” 冷绪轻轻哼了一声。 一旁的江怜南听得一头雾水。 却听冷绎又问道:“今年怎么,不去避暑山庄了?” 冷绪拉着江怜南在一旁坐下,道:“今年政务繁忙,便不去了。”他也很想去,想带着江怜南一起去,但是毕竟社稷为重,不得任性为之。 他看冷绎一眼,道:“你在天目山不是有山庄,怎么不去?” 冷绎微微笑道:“太无趣了,我瞧宫里一天一个事儿,有趣。” 冷绪几乎要翻白眼,就听他又道: “这不,前几天听我父亲说,陛下下了一个古怪的命令,简直就是天大的奇事。” 说到这个,冷绪微微勾唇,丹凤眼带着温情地看了江怜南一眼,道:“朕刚刚收到江州的消息——江州连下四天四夜暴雨,堤坝垮塌,大水冲入城中,幸而百姓大部分都已迁至高处,故而不至生灵涂炭。” 冷绎惊讶地睁大了双目。 一旁的江怜南听了,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整张脸都绽放出光芒,激动地说:“你瞧你瞧,被我说中了,我就说江州六月末有大水!” 冷绎愈发惊讶,问道:“是你预见了大水?” 江怜南满脸骄傲:“自然是我,否则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冷绪看着他的小模样,忍不住宠溺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道:“朕早就知道你很好。” 江怜南满足地蹭蹭他的大手。 一旁的冷绎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两人的甜蜜劲儿腻到了,忍不住别开了视线,心想,可不是欺负我孤家寡人么? 冷绪又看向冷绎,说道:“清言,朕有个事托你去办。” “何事?” “你去京中找几个写话本敷演的,把南儿预见大水这件事宣扬出去。” 冷绎挑了挑眉,问道:“陛下这是要……?” “你去做便是了。”冷绪眉目含情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江怜南,唇角微微扬了起来,“朕这不是,在给自己铺路吗?” 冷绎了然似的笑了笑,道:“臣自然不负陛下盛望。” 冷绎离开后,江怜南疑惑地问冷绪道:“皇帝哥哥,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呀?” “朕自有用处。”冷绪伸手将他的领口又理了一下,“若是有人来了,便不要如此了,不雅。” 江怜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下次不会了。” 冷绪看着他乖巧的模样,面上又柔情万般:“你这样乖巧,还替朕免去了大麻烦,朕该赏赐点什么给你呢?” 江怜南闻言,双眼发亮,立刻开口说:“一盘糖渍梅子!” 他许久不回王府,连糖渍梅子什么味道都快忘了! 可冷绪却偏偏说:“除了这个。” 江怜南泄气地皱皱鼻子:“那……那想不出来了。” 冷绪笑了笑,说:“你已是郡王,封无可封,亦不缺吃穿用度和金银财宝……那就不赏了吧。” 江怜南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什么,兴奋的说:“不如我向陛下再讨个恩典吧!” “什么恩典?”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问陛下讨。”江怜南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冷绪忍俊不禁,捏捏他的脸颊:“你啊……好吧,朕准了。” 江怜南越发得意,他总觉得,自己一定有用上这个恩典的时候。 第44章 一家 没过几天,淳郡王预言江州大水之事便传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了。 一个茶馆里,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说书:“要说淳郡王,那可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转世下的凡,他能言中江州大水,也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给他托的梦!他是当今九王爷的儿子,但身世十分传奇……” 底下听书的人忙不迭催他:“你快些说,快些说!” “列位看官莫急,且听小老儿为您们细细讲来……” 江怜南还不知自己在民间已经被传为了善财童子转世,正托着腮帮子和冷流琛对弈——他被冷流琛接到王府小住,晌午午休毕,父子俩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对弈。 冷流琛为人成熟稳重,城府深而不险,性格刚而不厉,棋风亦是如此,江怜南虽学了一段时间,棋路不至于太差,但也原非他的对手。他有好几处破绽,冷流琛都装作没看见放过他了,直到第五次致命破绽,他实在忍不住了: “南儿,你输了。” “啊,我正想着好像不对呢!”江怜南挠了挠头,朝冷流琛嘿嘿笑,“父亲真厉害。” 冷流琛修长的手指夹着黑子,慢斯条理地将黑子点在棋桌上,发出轻轻的“啪”“啪”的声音,他面色柔和地看着江怜南,语重心长道:“你在萧瑞雪那里学了一阵子,有了许多技巧,但过于依赖技巧了,不懂得审时度势,当落则落,还有,你从未观察我的棋路,更不必说揣测过我的下一步会落在哪里……” 他在刚知道冷绪要把江怜南留在身边时,并不希望江怜南读书识字,自然更不希望他有什么长进,只想将他养废。可如今却不仅愿意他多读书识字,甚至还亲自教导他。 江怜南懵懂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冷流琛又道:“为人亦是如此,需审时度势、进退有度,和人交际,更需观察对方,了解对方的为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江怜南再次点头,他心思纯真,但人并不笨,冷流琛这样指点他,他自然有所长进。 父子俩正说着,就听管家来报,说江锦笙来了。 江怜南闻言喜出望外,一转头,就看见江锦笙正往垂花门进来,一身鸦青色夏袍,衬得他儒雅清艳,气质不凡。 “爹爹!”江怜南立刻起身飞奔过去,一把抱住江锦笙的腰投入他的怀里。 江锦笙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其实江锦笙长得浓眉大眼,有些冶艳,但他儒雅的气质和正直清明的品格将这些艳丽都盖去了,只剩下俊丽。他伸手环住江怜南的背,轻轻安慰他:“南儿,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好。”江怜南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皇宫里也好,父亲这里也好。” 江锦笙便转过头去看冷流琛,对他道:“多谢王爷照拂。” 冷流琛只道:“南儿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照拂。”又说,“你们父子俩说话吧,我去书房处理事情。” 说着,转身离开了。 “爹爹你坐!”江怜南把江锦笙拉到石桌一边,将他按在石凳上,“方才父亲在与我对弈,还教我下期做人的道理呢。” “哦?”江锦笙转头看向冷流琛离开的方向,又回头问江怜南,“南儿,最近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江州大水的事,是你预见的?” 江怜南点了点头:“对呀,本来就是我呀!” 江锦笙蹙起眉来:“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真是观音菩萨托梦给你?” “啊?”江怜南一头雾水,“跟观音菩萨有什么相干?” 江锦笙苦笑:“我就知道那是说书人杜撰的,居然还信了……” 主要是那说书人说得太绘声绘色了,就跟亲眼见过似的,唬得他都不得不信了。 “爹爹,你说嘛!到底跟观音菩萨有什么关系?”江怜南见他这副表情,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 江锦笙想到说书人的故事,也是哭笑不得:“他们说你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转世,来凡间渡劫的,此次能预见江州大水,也是观音菩萨托梦给你……” 江怜南睁大眼睛,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是善财童子转世?哈哈哈哈,怎么不说我是二郎神君转世?多威风!” 江锦笙亦忍不住笑起来,点了点他的额头,又说:“那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江州有大水的?” “父亲也问过我,但我真的是做梦梦见的。”江怜南认真地说,他的黄粱梦还梦见许多事情,但他现在并不想告诉任何人,这是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的,“我梦见宫里传闻说江州发了大水,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途,不得不易子而食……我在梦里不知道‘易子而食’是什么意思,还特地问了碧扇,所以印象很深。” 他也是这样跟冷流琛说的,这种说法确实无可挑剔,因此冷流琛信了。 江锦笙想了想,也信了,但却觉得自己儿子无端有这种能力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担忧地说:“过分泄露天机,说不定会招来灾祸。” “可我若是知道江州有大水,我怎么能忍心不告诉陛下呢?”江怜南一脸纯真地反问。 江锦笙也被他问倒了——十万百姓和儿子之间做个选择,这也太难了。 想了想,他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道:“说不定上天让你知晓此事,就是为了让你拯救这十万江州百姓也说不定……反正不会出现第二次,此次就算了。” 江怜南亦赞同地点点头:“爹爹说得对。”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江锦笙便想走,但是江怜南却不让他走,理由是好些天没有见他了,很是想念他。江锦笙也舍不得儿子,见他身量有变化,性子亦有长进,愈发觉得儿子可爱,自然更舍不得他,便被江怜南拉着手腆着脸到冷流琛面前请求留宿一晚。 冷流琛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就答应了,江锦笙面上虽不说,但心底已是十分感激他——他一直以为冷流琛真的是江怜南的生父,觉得一个父亲能大方到把儿子让出来与养父相处,真的是十分宽厚大度。 最高兴的是江怜南,他开心地跑到冷流琛面前,抓着他的袖子亲密地依偎他,对他说:“谢谢父亲,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冷流琛不苟言笑的人亦露出三分笑意来,摸摸他的头说:“那你爹爹呢?” 江怜南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江锦笙,笑得灿烂又认真地说:“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爹爹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这下江锦笙也忍不住笑了。 开门进来问晚膳的秦管事一下子就看见三人相处和谐的画面,脑海中忍不住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怎么王爷江御史和小主子站在一起这么像一家三口? 第45章 论诗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江锦笙便催促江怜南洗漱歇息了。 江怜南却还很兴奋,他很久不见自己爹爹,仿佛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想与他讲,磨磨蹭蹭地不肯去洗漱。 最后还是江锦笙好说歹说,才让他乖乖地跟着碧扇和碧佩洗漱去了。 翌日是沐休,不必准备上早朝,江锦笙也有些放松,脱了外衫,放下梳得一丝不苟的束发,拿着随身携带的书看起来。 才看了一页,就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转头望去,原来是冷流琛。 江锦笙一愣,随即想起自己的打扮有些失礼,面上有些窘,连忙起身见礼:“下官参见王爷,深夜衣冠不整,请王爷见谅。” 冷流琛闻言,一挑眉,心想“深夜衣冠不整”这话怎么有几分暧昧呢? “你我之间何必多礼?”冷流琛抬眸打量了一下江锦笙,他没穿外衫,露出一袭白衣,乌发放下,垂至腰间,使他平时儒雅端庄的气质一下子变了,仿佛端庄清雅的莲花变作了芍药,带了些许妖艳。尤其是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的五官一下子艳丽了几分。 他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只觉此人平日里与私底下大相径庭,仿佛给了他一种能轻易亲近的错觉。 江锦笙见他打量自己,面上莫名其妙地就红了起来,道:“王爷深夜来访,不知有何事嘱咐?” “倒是没有。”冷流琛看了看四周,道,“只是来看看南儿,不知他睡下不曾?” “南儿洗漱去了,大约一刻钟后回来……”江锦笙觉得此刻两人之间也怪尴尬的,若是谈论公事倒还好一些,可如今两人因为私事见面,更何况两人之前一直关系不好,现在冷不丁缓和下来,不再针锋相对,到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哦。”冷流琛似乎看出他的局促,缓缓走到他对面坐下,道,“我进来时,仿佛见你在看书,不知方不方便告诉我在看什么书?” 江锦笙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连忙拿起书给他看,道:“也不是什么,只是李义山的集子,我闲来无事,打发时光。” 冷流琛看了那书一眼,问道:“那你可有喜欢的?” 江锦笙略一怔忡,心中想道:难不成这大半夜的,还要与我论起诗歌来?你不是事务繁忙吗?怎么不赶紧去睡? 但想归想,面上还是老实道:“李义山的诗深情绵邈,我都比较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咏史诗。比如《马嵬》这一首,对仗工整,讥刺深刻,我是极喜欢的。” 冷流琛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喜欢他的《无题》诗的。” 江锦笙闻言笑了笑,道:“李义山的《无题》诗深情绵邈,但细细读来,不免过于放荡了。” “哦?”冷流琛颇有兴致似的问道,“比如呢?” “比如为世人传颂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句,其实这一句后还有‘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一句,不正是写李义山在晚宴中与心上人眉目传情、春风暗度一事吗?能出现在晚宴上的,不是晚宴主人的妻妾,便是晚宴主人的歌舞伎子,而李氏却与之眉目传情,不是放荡又是如何呢?” 冷流琛的唇畔微微露出一点笑容,道:“你说得也对,但唐时风气正是如此,拿如今的规矩去要求古人,这未免有些严苛了罢。” 江锦笙听到此处,又生出些与人争辩的心思来,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么王爷便觉得李义山可原谅了?” “正是,无伤大雅。” “那王爷便也会仿照其隔座送钩射覆了?”江锦笙挑眉,心想好你个风流鬼,居然会觉得在晚宴上与歌女舞女偷偷苟且是无伤大雅的事,看来这种事也没少做咯? 冷流琛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勾唇一笑:“我认为李义山可原谅,但并不代表我会与他一般。” 江锦笙的笑容便有些嘲讽了——这位王爷,你可还记得十年前! 下官我是喝醉了人事不知,你呢?谁送上你的床你都来者不拒? 竟还能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与李义山一般,我看你是比李义山还要“放荡不羁”罢! 冷流琛看着江锦笙面上笑着笑着有些古怪起来,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江御史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本王在外头的名声比李义山还要风流多情么?” “不敢不敢。”江锦笙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王爷美名在外,下官不敢玷污王爷清誉。” 冷流琛微微眯起眼:“但我看你似乎并不是真心讲这句话。” 江锦笙一愣,随即别过视线,冷笑道:“王爷,不瞒你说,十年前一事,不仅你耿耿于怀,下官也介怀至今……” 冷流琛听他提起十年前之事,也不由得蹙眉。 江锦笙看向他,对上他的视线:“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是喝醉了……但王爷您,理应是清醒的,若真的不屑做那种事,将我赶出去便罢了,何必……而事后又指责我?” 冷流琛见他表情不似作伪,更何况与江锦笙来往这段时间,也看不出他是那种人,因此知道当年是个误会。 他道:“原来如此,但你有一件事说错了,我当时并不是清醒的,当时我到望江楼赴宴,无意中喝了一杯暖情酒,因此情动,又见你进我房中,以为是你联合宴会主人算计我,故而误会你……” 江锦笙闻言,感到无语凝噎。 什么叫做“阴差阳错”,什么叫做“无巧不成书”,真是…… 算他倒霉。 冷流琛见他一脸吃了糠的表情,心中觉得滑稽可笑,只怕笑出来会惹恼了他,因此努力忍住了,一脸真诚道:“抱歉,误会了你整整十年。” 江锦笙摆摆手:“算了,就当我……”刚想说“就当我被狗咬了一口”,突然想起来对面人的身份,立刻改口:“就当我是抢了王爷儿子的报应。” 冷流琛也疑心于他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但见他已改了口,便也不再追究,只道:“终归是我的错,我会弥补与你。” 江锦笙立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深觉眼前这人与以前对他厌恶又不屑一顾的冷流琛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又说:“我都已经不在乎了,王爷更加不必介怀。王爷只要让我能有机会来看看南儿,我已经很知足了。” 冷流琛还想说什么,江怜南哼着歌儿进来了,见冷流琛也在,非常天真无邪地问道:“父亲怎么也在?父亲也要和我们一起睡吗?” 冷流琛和江锦笙:…… 蠢儿子哟。 冷流琛假咳了一声,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江怜南有些茫然,但还是恭敬地说:“恭送父亲!” 冷流琛摸摸他的脑袋,出去了。 房中的江锦笙看着一脸单纯无辜的儿子,想起前几天听到的儿子与皇帝同床共枕的事情,再想一想他方才的问题,觉得很有必要给他讲一讲夫妻之事。 …… 第46章 求欢 江怜南在王府小住了两天便回宫了,王府虽有吃的,但毕竟没有玩伴,冷流琛又不能整体陪着他,他觉得太无趣了,因此每一次都待不长。 不过也有别的原因。 那日晚上江锦笙一脸严肃地给他讲了讲夫妻之事,说什么只有夫妻才能同床共枕,若是父子兄弟,过了十四五岁便也不能再同睡一张床了,会招来闲话的。 江怜南听了,不感到羞耻反感到兴奋—— 他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冷绪,当然想跟他同床共枕行夫妻之事啊! 所以这让他想起与冷绪同床共枕的时候,突然就很想念冷绪,于是在王府就待不下去了。 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甚是着急,回到皇宫就去找冷绪了。 此时正是傍晚日跌时分,一般崇明殿不会有什么大臣在,所以他去也无需避嫌,因此他便毫不顾忌地推门进去了。 但是一进门,却看见一个少年正大喇喇地坐在下首,一脸笑容地和冷绪说着什么。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冷绪听到动静,抬头朝他看来,见是他,面上一怔,随即面无表情的脸柔和了许多:“南儿,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江怜南小步跑过去,依偎在他身边,小声说:“因为想你了。”说着,忍不住拿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瞧底下坐着的少年。 那少年比江怜南大两三岁左右,长得很俊,眉宇之间还带着些许虎虎的英气。 冷绪当然很受用他的话,伸手拦腰搂住他,想与他说话,却见他拿眼睛瞧底下的人,便给他介绍道:“那是大长公主益阳公主的儿子,名字叫熊少佑,少佑,这是九皇叔的儿子,淳郡王江怜南。” 熊少佑从方才就已经开始打量江怜南了,他只觉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男孩,就是那些小倌馆里的小倌也没这么俊的,一下子忘了言语,只呆呆地看着江怜南。 江怜南知道这个人,黄粱梦的后来,这个人是去边疆当大将军和大秦打仗去了。他很是敬佩从军戍边的人,便向他行了一礼,道:“见过熊公子。” 熊少佑这才回过神来,面上带着玩世不恭地笑容,有些嬉皮笑脸似的道:“小郡王多礼了,论品阶,我还没有你大呢!” 又说:“你是祈安舅舅的儿子?怎么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你?” 冷绪睨他一眼,道:“你这几年到处野,京中有什么事你是知道的?南儿是九皇叔刚认回来的儿子。” 熊少佑嘻嘻笑,又对江怜南说:“小南儿几岁了?怎么看着还这么小?” 江怜南总觉得熊少佑的目光有点异样,令他有些害羞,都不敢拿正眼看他,只说:“我十四了,已经不小了。” 熊少佑笑得更加欢,见他那副害羞的模样恨不得拿手捏他的脸,想了想,说:“你现在住在哪里呢?住在王府里吗?” 江怜南摇了摇头:“我住在宫里,就住在绿绮轩。” 熊少佑“哦”了一声,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冷绪冷眼看着两人说话,见熊少佑面上露出些诡秘的神情,心中便生出了些许异样,只说:“少佑,你出来久了,皇姑母该担忧了,朕就不留你了,你且去吧。” 熊少佑一怔,随即勾唇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怜南一眼,说:“那臣便先告退了。” 江怜南听他要走,这才敢正眼看他,没想到竟恰好瞧见他转身时拿十分邪佞的眼神望着自己,面上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他立刻红了脸,转开了脸。 冷绪将两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搂着江怜南的手不禁紧了紧:“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他抬头看了看熊少佑离开的方向,又转过头去,对冷绪说,“熊公子好奇怪,他为什么拿那种眼神看我。” 冷绪的眼神冷了冷,说:“他这个人性子野,心术邪,你以后离他远点。” 江怜南乖巧地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冷绪见他乖巧无比,眼神又温柔下来,声音也宠溺地问他:“刚刚你说想我了,是真的吗?” “嗯。”江怜南面上露出一点害羞的笑容,又忍不住偷眼去看冷绪,“很想念哥哥。” 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和他接触,想和他同床共枕。 冷绪听他这种撩人的话,忍不住将他抱进怀里,在他额头亲亲:“我也很想南儿。” 江怜南微微红了脸,看着面前这张英俊的脸,又把视线移到那好看的唇上,说:“不要亲额头,要亲嘴巴。”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羞得捧住了脸。 冷绪把他的双手掰开,黑眸带着笑意地望着他:“你把嘴巴遮住了我怎么亲你?” 江怜南便主动把手圈上他的脖颈,一双墨色的眸子大胆而热切地望着他:“那这样呢?” 冷绪笑出声来,低沉的笑声从胸腔传出来,惹得江怜南都感受到了颤动。他说:“南儿,从来没有人这么大胆地向我求欢。” 江怜南不明白“求欢”是什么意思,只以为是求疼爱,便用无辜而又纯真的眼神望着他:“可我是你的弟弟呀!” “对啊,你是我的弟弟。”冷绪笑了一下,真希望懵懂的江怜南这辈子都不会懂人事,“乖,把眼睛闭上。” 江怜南立刻闭上眼睛,然后就感受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覆盖在了自己唇上,他下意识地张开嘴,立刻有一个湿热而柔软的东西闯了进来,在他口中翻搅吮吸,令他浑身都软了,连站也站不住。 夏日里衣服穿得少,江怜南贴在冷绪身上,很快就觉得浑身都燥热无比,恨不得把衣服都脱了。 但很快,冷绪便放开了他,表情还有些古怪。 江怜南双眼都朦朦胧胧的,单纯地问他怎么了。 冷绪笑了笑,面上满是汗水,俊美无匹的脸上显现出一丝艳丽的风情来:“南儿,我可能等不到你长大了,这可怎么办?” 江怜南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冷绪摸了摸他的头:“你回绿绮轩吧,稍后我陪你用晚膳。” “哦。”江怜南点点头,有些担心离开他的怀抱,走的时候还不忘转身看他。 他觉得冷绪很古怪,但是此时的冷绪却很好看,好看得叫他还想跟他亲吻。 第47章 流言 京城中向来流言纷扰,上次传言淳郡王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转世,这几日刚有些平息下来,这几日又有新的流言起来了—— 祈安王爷冷流琛与御史大夫江锦笙因淳郡王江怜南来往而日久生情,前几日有人亲眼看见江锦笙一大早从祈安王府出来…… 后来又有人说在晚上的时候看见江锦笙的轿子从东而来,在祈安王府停下,江锦笙进去之后便再也不曾出来。 过了几日,便有人说祈安王爷与江锦笙两情相悦,只是碍于礼制不便公布罢了。 再过几日,又有人曝出一个惊天大秘密——说其实淳郡王江怜南是江锦笙怀胎十月而生——十四年前,江锦笙与冷流琛曾有一段露水姻缘,江锦笙一夜承恩,便有了江怜南,但怕自己的男儿身惹来耻笑和异样目光,因此对冷流琛不告而别,忍辱偷生把孩子生了下来。四年后他科举入仕,当了探花郎,冷流琛见他身边多了一个儿子,便以为他背叛自己曾与女子结合,因此十分恨他,自此对他冷眼相待。十年后,冷流琛不知从哪儿查得真相,这才知道江怜南其实是自己的骨肉,因此将其认回,只谎称有个神秘女子为他生的……否则那神秘女子怎么会无名无姓连一丝背景都没有呢?更何况若真有这样一个女子,以冷流琛的正直痴情,怎么可能从来没有找过她? 因此,人们得出结论——江锦笙就是祈安王爷冷流琛的旧情人,江怜南就是祈安王爷冷流琛和江锦笙的骨肉! 这不,连街边说书先生都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本朝最值得说道的故事了: “当时江御史知道自己身怀有孕,端的是惊惧无比,试想一个男子,怎么会身有喜呢?因此,只对那郎中说:‘先生怕是诊断有误,我乃是男儿身……’那郎中先生看他一眼,摸摸胡须,道:‘老夫行医三十年,从未有一个差错,这位公子乃是喜脉不错!’那江御史听了,如同晴天一个霹雳,辟头一盆冷水——他身为男子,竟身怀有孕,这传出去,恐怕要被人当作怪物,王爷知晓了,大约也会把他烧死,因此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那叫一个辗转难眠。他细细想了一夜,最后决定离开王爷,不告而别!欲知这江御史不告而别后,又发生了何事,列位看官,请明日赶早儿吧!” 围着说书人的看官一哄而散,说书人也整理抚尺绘扇准备回家,一抬头,却见一个长得儒雅俊俏的男子站在三步处,那男子约莫三十岁,穿着一身浅葱色长衫,俊俏的脸上带着些许绯红,又有些恼怒的神色。 说书人笑道:“这位相公,今日说书便到此了,您若是想听,得明儿一早再来啊!在下是规定每日只讲半个时辰的,今日《冷王爷风月奇缘,俏冤家破镜重圆》一本只讲一折,您再等也不讲了。” 却见那儒雅俊俏的男子沉着脸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哎呦!您可真是说笑了。”说书人笑道,“我哪儿知道您是谁,不过,凭你是谁,在下今日也不讲了,家里五岁小儿还等着在下买吃食呢!” 那男子越发恼怒,涨红了脸双手猛地拍在桌上,道:“我是江锦笙!” 说书人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头跪在地上:“江御史饶命啊!小的不过混口饭吃,不是有意要曝您和王爷的事啊!小的家中还有五岁小儿,求求江御史放了小的这条狗命吧!” 江锦笙气得头顶冒烟,恨不得将这说书人狠狠敲打一顿。 那说书人偷偷看了看他的表情,又忙不迭求饶:“江御史饶命啊,小的是很支持你和王爷的,绝不会把你当成怪物的!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小的还要养家糊口啊!更何况,更何况城中不止我一个人说书人在说您和王爷的事,您杀了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 江锦笙:…… 我真恨不得撕了你的嘴! 一旁的侍从赵铭见他表情不对劲,连忙劝他:“主子,您何必与他们置气,他们不过一些愚蠢的平头百姓罢了!” 江锦笙听了,却没有丝毫消气,他当御史久了,知道流言是很可怕的,因为他们御史有“清议”的权力,不论在哪儿,只要听到有人说某个官员犯了某某错,他们不用拿证据便可在皇帝面前弹劾该官员——由此可见流言有多可怕,它简直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而且说书人这样跟说戏文似的说起来,还不闹得整个京都都知道?三人成虎,此事不是真的也会变成真的,到时候朝廷知道了,皇帝也就知道了,他的同僚们更不用说,他还有什么颜面在朝为官? 真是跳进西湖都洗不清了。 可这说书人说得对,京都不止他一个人在传,退一万步说,他要杀他,他杀了一个,难道还能把所有人说书人都杀了么? 想至此,江锦笙狠狠地瞪了那说书人一眼,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那说书人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哎呀,这江御史还真是貌比潘安,才比宋玉,长得可真俊俏,连瞪人都这么好看……他一定是因为我们说出了真相恼羞成怒了,唉,王爷也不知道安慰安慰他……” …… 翌日早朝。 一大早,江锦笙就到了皇宫门口,随后从宝庆门往北走,准备去上早朝,他低着头,手中拿着象笏,步履匆匆,一点都不愿见人,可一路上,还是有不少同僚极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江大人!今儿个您真早啊!” “江御史,您走得怎么这么急,等等我啊!” “江年兄,怎么走路一路都低头呢?找东西呢?” 江锦笙恨恨咬牙,心想你们说归说,什么调侃我都认了,但你们看我的肚子做什么? 真想撩起袖子跟你们打一架! 他一反平日亲厚平易近人的态度,对旁人不理不睬的,一路径直到了天晟殿,可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冷流琛一身王爷冕服站在大殿里,一身黑,站得笔直,跟个天君一样。 他刚要低头装作没看见,去一旁的耳殿稍事休息,就见他猛地转过身来,一双黑漆漆亮晶晶的丹凤眼直直地看着他,不过只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肚子上。 江锦笙:…… 流言害死人啊。 第48章 越传越烈 “你……”冷流琛刚开口,就被江锦笙打断了: “下官斗胆,请王爷耳殿说话。” 冷流琛只好闭了口,往一旁的耳殿进去。耳殿是准备来给上朝的大臣休息的地方,因此并不如正殿宽敞,也就一般房间的大小。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江锦笙忙关上了门。 冷流琛看他跟做贼似的,也不着急,在一旁坐了,气定神闲地问他道:“江御史可是有话想对本王说?” “王爷该是听说了京都中传的流言了罢?”江锦笙也不与他虚以委蛇,开门见山地问了。 “听说了。”冷流琛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目光再次落到江锦笙的肚子上,语气带着戏谑,“原来南儿是你生的,我真是个负心人,竟到了今日才发现。” 江锦笙:…… 你好好说话! “王爷,你是知道的,我俩阴差阳错那一次是在十年前,现如今南儿十四岁,怎么可能是我生的?”今日无论被他如何取笑他都认了,谁叫他倒霉呢! 冷流琛的唇角扬得愈高,只是忍住了笑意,一本正经道:“我自然知道,不过京都传得纷纷扬扬,连我都要忍不住怀疑南儿是不是你生的了,要说起来,他与你长得也颇相像。” 说着,便拿丹凤眼斜着瞧他。 江锦笙气急败坏道:“怎么可能,我一个男子,怎么可能会生孩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转念一想,不对,既然南儿是他的儿子,那么南儿的娘亲他定然知道,怎么可能会相信是自己生的? 这伪君子,果然又在拿自己取乐。 想到这里,他立刻道:“王爷有钟爱的女子,南儿应该是她的骨肉,又怎么会是我生的?除非那个女子本就子虚乌有,所以连王爷也不知道南儿到底是怎么来的!” 冷流琛闻言,知道自己逗得狠了,江锦笙要生气了,因此不再逗他,微微笑道:“我自然知道,我与江御史说笑罢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江锦笙囧然,自己与他的关系被外界传成这样,他难道也不着急吗?“此事有关王爷清誉,难道王爷不着急吗?” 冷流琛敛了笑容,只道:“我为何要着急?清者自清,不是吗?” 江锦笙心想,清你个头,你贵为王爷,权势滔天,自然没人敢拿你取乐,可我呢?说会生孩子的人可是我啊!以后叫我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他道:“难不成王爷就任由流言胡说,说我们两情相悦旧情复燃云云?” “那按你的意思,我需站出来对大家说:‘我们不是两情相悦,我们只是好友关系?’” “自然!王爷贵为千岁,说话自然比我有分量,我们问心无愧,有什么不能解释的?”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江锦笙一下子愣住了。 冷流琛看向他,幽黑如同黑曜石般的凤眸十分深邃,只听他道:“我们并没有那么清白,那一夜夫妻,确实有过,不是吗?” 江锦笙猛地红了脸。 这要他怎么说?只是巧合?只是个错误? 但那件事确实发生过。虽然记忆已模糊,但却是不能抹杀的。 “那王爷打算怎么办?任由其发展?”他觉得任由留言发展,说不定过几日就会传出他怀上第二个孩子了……“王爷以后定然还要结婚生子,若是任由他们败坏清誉,怕是于婚姻有碍。” 冷流琛转开视线,不再看他,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只说:“这个你不必在意,我已有南儿,不必再担心传宗接代……更重要的是,我喜欢男子,不喜欢女子。” “啊?” 江锦笙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连忙转开视线假咳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他:“王爷是天生不爱峨眉爱须眉……还是?” 冷流琛睨他一眼:“问你啊。” “啊?” 江锦笙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冷流琛了,一头雾水双眼茫然地问道:“与我何干?” 冷流琛缓缓起身,一张俊美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那双丹凤眼直直地看着他:“自从碰过你,我便再也不喜欢女子了,你说是不是该问你?” 江锦笙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被他看得都不敢正眼与之对视,忙低头假咳嗽:“咳咳,哦,是这样,抱、抱歉。” 须臾,一双黑底金线绣蟒龙的软底靴出现在他的眼帘中,他一抬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俊脸,只见冷流琛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搭在他的肩头: “所以我觉得,流言还是先别急着澄清得好,否则以后若是打脸,便叫人笑话了。” 说着,在他肩头按了按,径直离开了。 而江锦笙就真的如同说书中所说的“晴天一个霹雳,辟头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愣住了—— 冷流琛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澄清了以后可能会打脸…… 完全不能细想啊! …… 这日许多官员都看见祈安王爷冷流琛和御史大夫江锦笙一前一后从耳殿出来,江锦笙面上还带着可疑的红云。 于是乎传言又发生了变化—— “听说啊,江御史早朝之前向王爷求安慰,两人一起进了耳殿,后来还一前一后出来,江御史眼含春色面露绯色,显然是被王爷好好‘疼爱’了一番,哎呀,两人如此恩爱,让我说,不如求陛下赐婚算了,否则总是这样暗中幽会,会教坏年轻后生的!” “你们听说了没啊!因为咱们知道了江御史会生孩子的事,江御史委屈得不行,顾不得上早朝,就跟祈安王爷求安慰呢!两人在金銮殿一旁的耳殿里翻云覆雨,好些大人都听见了的!” 这些传言不多时又传入了江锦笙的耳朵里,江锦笙气得晚膳也吃不下,专程跑到正在讲“痴情王爷与俏御史干柴烈火痴缠许久”的说书摊子那里,恶狠狠地将摊子砸了个粉碎,这才出了气回家。 他转身一走,两个黑衣侍卫就走上前对目瞪口呆的说书人道了歉,还送上银子算是赔礼,周围看客一问,才知道是祈安王爷的人,只听他们说: “对不住,那是江御史,他最近因为你们成天编排他,脾气不太好,诸位多担待。” 看客们立刻了然:“不打紧不打紧,他爱砸多少砸多少……啧,王爷真是痴情啊,对江御史如此的宠爱。” 又有人说:“我以前见过江御史,他可平易近人了,完全没有大官的架子,待人非常亲厚……最近怎么看着脾气如此暴躁?” “该不会是又有了吧?……我家婆娘也有了,五个月,脾气可暴躁,我这才跑出来听说书来了。”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立刻一脸赞同:“定然是的,王爷如此痴情又如此威猛,有第二个也是理所应当啊!怀着身子的人不能触怒,以后江御史来了,咱们就让他随便砸,谁都不许拦他!” 第二天,这些话传进了江锦笙耳中,气得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简直想一头撞死算了。 第49章 相约 这日下午,江怜南正独自一人琢磨萧瑞雪给他留下的残局,就见碧佩捧着汤盅进来,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见他正蹙着眉尖,便把汤盅放在一边,道:“主子,喝点汤再琢磨吧,荷叶闷的莲子鲫鱼汤,可鲜了。” 正好江怜南也有些饿了,便把残局放一边,拿起汤盅喝汤,眼瞥到碧佩笑嘻嘻的模样,忍不住问她:“你笑什么呢,这样开怀?” 碧佩听了,愈发忍不住笑容,却只拿帕子掩了掩唇角的弧度,道:“没什么事。” 江怜南听了,越发好奇心起,追问道:“我却是不信,佩儿姐姐有开心的事,却不说与我听,这不是叫我连莲子鲫鱼汤也喝不下去吗?” 碧佩见他把汤盅往边上一放,一副真不想喝的模样,连忙道:“嗐,主子你要听倒也可以,不过可万不能说是我说的,否则碧扇知道了,又要说我八卦,在主子面前嚼舌根了。” “这是自然,咱们是什么人。”江怜南调皮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碧佩这才望了望四周,低声道:“最近朝廷内外都议论江御史和祈安王爷的事呢,这事儿,跟说书儿似的,有趣得很……” “啊?” “他们都传,说王爷和江御史十四年前就认识了,您是江御史生的……” “噗——”正喝汤的江怜南一不小心将汤满口喷了出来,来不及擦嘴,脸上一副被雷劈了模样问道,“你说我是谁生的?” 碧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您没听错,都说您是江御史自个儿生的。” “还说,江御史怕王爷以为他是怪物,所以就不告而别,后来带着主子您回到京城考取了功名,王爷以为江御史已经成亲生子,便以为他是个负心人,因此一直对他冷眼相待,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您是他的亲生子,这才原谅了他,且两人又旧情复燃了。他们传得不着边际,还说江御史又有喜了呢!” 碧佩说着,忍不住笑得灿烂。 江怜南囧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小薛后和先帝的血脉,后来又怀疑过自己是祈安王爷冷流琛的孩子,但最终也没推翻过自己最先的结论……怎么如今又传出这样一个荒唐的版本? 他的生世可真是扑朔迷离哟! 两人正说着,便听外边的内侍五儿进来禀告道: “主子,逸郡王来了。” “快请他进来吧。”江怜南正等着冷绎的答复呢,这下他来了正好。 果然,就见冷绎手持描金绘扇,穿着一身柳芽黄缎子长衫,面上带着笑容进来了:“怜南,你是不是等我呢?” “正是!”江怜南起身迎他,面上带着兴奋,“前几日老师的残局……王兄破了不曾?” 两人在一旁一起落座,冷绎这才笑道:“你猜我破了不曾?” “我么,自然猜你破不了咯。” “这是为何?” 江怜南的大眼睛里露出一抹调皮:“在我心中,我的老师棋术是天下第一,我便是天下第一棋手的徒弟,王兄若是破了,那我就当不了天下第一棋手的徒弟了,不是吗?” 冷绎听了他的解释,忍俊不禁,又道:“真被你说中了,他的棋局实在是难,三天怕是不够。” “诶?”江怜南不高兴地轻轻拍拍茶案,道,“王兄之前说过三天,如今怎么,想反悔?” “那倒不是。”冷绎移开视线,扬起唇角,“我说过三天便是三天,我的意思,只是说我当日的海口夸得太不自量力了。” “我小看萧瑞雪了。” 江怜南这才笑起来:“王兄也不必妄自菲薄,能和天下第一棋手过招,已经很厉害啦。” 冷绎被他逗笑了,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道:“你还真是给点儿便宜就蹬鼻子上脸。” 江怜南摸了摸额头,嘿嘿笑,又说:“那王兄是打算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老师了?” “嗯,你直说无妨。”冷绎“啪”一声打开绘扇,姿态闲适地扇了扇,样子端的是风流潇洒。他望着不远处的虚空,仿佛看见了什么人似的,微扬着唇道,“我倒是很期待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江怜南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冷绎却转过头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最近外边在传江御史和九皇叔的事,你听说了不曾?” 江怜南顿时像是吞了一口盐似的表情,说:“我刚听说。” 冷绎看着他的表情,不厚道地笑得更夸张,又顾忌形象,只好拿扇子遮脸:“居然还有这等事,简直是天下第一奇闻……” 江怜南囧囧有神,继而不高兴道:“王兄,你在我这笑算什么呀,去我父亲面前笑才算你有本事哩!” 冷绎一想到冷流琛不苟言笑的表情和这荒唐的传言,笑得更开怀了:“我一想到九皇叔听到这传言后的表情,就觉得好笑,哈哈哈哈。” 冷绪一进绿绮轩就听见冷绎开怀的大笑声,略蹙起眉,心想这家伙怎么有事没事地就往绿绮轩跑,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也不知道这两人做什么呢。 他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 走进绿绮轩,便见冷绎正笑着,江怜南正气嘟嘟地坐着,见他来了,江怜南立刻上前跟他告状撒娇: “陛下,您可来了,王兄拿我父亲和爹爹的事取乐呢!” 冷绪闻言,斜斜睨他一眼:“哦,他大约是闲得慌,明日朕让九皇叔找点事情给他做就好了。” “诶别别别!”冷绎忙忍住笑容,道,“我错了还不成吗?要是叫九皇叔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训我呢!” 冷绪在上首坐下来,用不待见的眼神看他:“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回王府么?” 冷绎摸摸鼻子:“陛下是嫌我碍眼?” 冷绪挑眉:“你说呢?” “好吧。”冷绪自觉地起身走人,脸上还带着一脸暧昧,“那臣就先告退了。” 冷绪也不去理他,径直转回头去问江怜南:“今日晚膳想吃点什么?” “都好。”江怜南不挑食,但喜食新鲜的,厨子得变着花样做,不能前后两日都吃一样的菜。 “好,那今日朕陪你用晚膳。”冷绪说着,转头对一旁伺候的秦三道,“秦三,你去传话,今日晚膳在绿绮轩用。” “是。”秦三忙下去了,碧扇碧佩等人也自觉地跟着下去了。 江怜南见他们都下去了,这才依偎在他身边,问他道:“我爹爹和我父亲的事情,怎么回事呀?” 冷绪闻言,勾唇一笑,搂着他的细腰,道:“你听他们胡说。” “那我爹爹和我父亲两情相悦可是真的?”冷绪英俊的眉眼近在咫尺,江怜南虽看得多了,但仍觉得心动,面上微微泛起了红色。 “这我便不知道了。”冷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只说,“若是真的,你能接受吗?” 江怜南想了想,自己都喜欢冷绪,自己爹爹喜欢父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再说了,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娘可以照顾爹爹,但他爹爹孤身一人,自己又不再他身边,无人照拂,若真的和祈安王爷冷流琛在一起,也未必是件坏事啊。 因此,点了点头,道:“可以接受,父亲长得不差,为人也好,配爹爹没什么差的。” 冷绪轻笑:“你倒是为你爹爹着想。” “那是自然。”江怜南想到什么,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若真的如传闻所言,那我就是我爹爹生的,看在这份上,我也得为他着想啊!” 冷绪看着他天真调皮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天气虽热,但江怜南还是喜欢和冷绪亲密接触,因此往他怀里蹭了蹭,说:“皇帝哥哥,明日就是七夕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冷绪眼中露出一丝光彩,随即亲密地贴着他的耳朵,道:“你知道七夕是什么日子吗?” “我当然知道,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嘛!”江怜南的耳朵也红起来,不敢再看那一双深邃的丹凤眼,小声道,“而且是男女表明心意的日子……” 冷绪也不点破他的害羞,只故意道:“按照惯例,朕若是有皇后,这一日便要和皇后一起主持一个七夕宫宴,不过朕没有皇后,这一惯例也就免去了,南儿,你希望朕明天做点什么吗?” 江怜南害羞得像只小猫,抬头用湿漉漉的黑眸看他:“我希望皇帝哥哥明日晚上陪着我……”末了,又加上一句,“反正没有嫂嫂,哥哥陪弟弟也没有关系啦!” 冷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却笑起来,在他耳边道:“陪你做什么?乞巧?长夜漫漫,总要找些事做吧?” 江怜南听着他暧昧的嗓音,莫名地就想起来两人的亲密接触,忍不住低下头,身子发软,瓮声瓮气地说:“只要和皇帝哥哥在一起,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这可是你说的。”冷绪眸子一动,轻轻在他腰上捏了一把,“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江怜南羞得脑袋都快埋到胸膛里了。 第50章 七夕 是日乃是七夕,七夕也称乞巧节,是最受姑娘家喜欢的日子了。 这一日未出嫁的姑娘拜织女、吃巧果、染指甲,以祈求自己能嫁个好郎君。在宫中,许多宫女也会乞巧凑热闹,而娘娘小主们则用尽浑身解数,欲将皇帝请到自己的宫中与自己共度佳节,以此预示明年能够多得雨露君恩。 冷绪往年不太重视七夕节,安排多是随遇而安,如今与人有约,自然不太一样。 他今日一早就吩咐了秦三,晚上去绿绮轩,因此处理政务也特别勤勉,希望能在日落之前将奏折全部批阅完。 申时过半,他正伏案批奏折,就听有内侍来报,说江御史来了,正在外面听候传召。 冷绪便叫了他进来。 江锦笙倒不是为了江怜南来的,他是有公事要奏。只见他正色上前,躬身行礼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 “讲吧。” 江锦笙见皇帝仍是埋头阅奏折,微微蹙起眉尖,提高了声音:“陛下,齐州知府曾可道私改税银一事臣觉得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冷绪闻言,这才抬起头来:“若是此事,御史不讲也罢。” 今年是丰年,齐州粮食丰收,可报上来的税收却与往年一样,原来是曾可道私自更改了税收数目,今日早朝户部尚书李高当朝参了他一本,说他私改税银,沽名钓誉,慷朝廷之慨。 冷绪听说之后也非常生气,他最讨厌沽名钓誉贪图名利之徒,因此下了命令罢免曾可道的知府一职。 江锦笙观察着冷绪的面色,缓缓道:“陛下,曾可道此事来得蹊跷,试问哪一个地方官有这样的胆子,私自更改税银?曾可道又得不到实际的好处,哪怕沽名钓誉,也不过得一个‘清官’的名声,可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连自己的知府都不一定能保住……曾可道并不愚钝,他为何去做这样的事?” 冷绪将笔缓缓搁在笔山上,思忖片刻,道:“那御史以为,该如何?” 江锦笙道:“微臣以为,实在应该派人去彻查清楚,再下定论不迟。”说着,又补充道,“微臣怀疑有人侵吞税银,而曾可道的呈上来的折子被人截了下来,故而,陛下派人前去暗访才是。” “哦?”冷绪挑眉,“那爱卿以为,谁可堪重任?” “微臣愿往。微臣父母俱葬在齐州东边的滨州,今年刚好是五周年,不如陛下就以全微臣尽孝之名,让微臣前往齐州微服私访。”下这个决定,江锦笙一来是考虑到这个案子的严重性,他不放心其他人去;二来,最近京中关于他和祈安王爷冷流琛的流言甚嚣尘上,他想离开京都暂时避一避风头。 冷绪也能够理解他,因此道:“朕考虑一二,明日早朝后给你答复。” “多谢陛下。”江锦笙拱手行了一礼,“那微臣告退了。” “去吧。” 江锦笙甫一退下,就听内侍说祈安王爷来了。 冷绪抬头,就见祈安王爷冷流琛穿着一身琉璃色夏袍进来,见着他就问:“方才江锦笙来过了?” 冷绪微笑道:“皇叔路上遇着江爱卿了?” “正是。”冷流琛在一旁坐下,面色有些不好看,“自从京中流传他与我的传言以来,他对我避之如蛇蝎,恨不得不与我同时出现在一地……” 冷绪知道大约是江锦笙没给他好脸,便也不再问,只道:“那皇叔此次前来,不会只是来‘巧遇’江爱卿的吧?” 冷流琛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是为了曾可道一事而来。” “哦?”冷绪挑眉,“皇叔也是为了曾可道一案而来?” “‘也’?”冷流琛疑惑地看向他,“江锦笙也是为了此事?” “正是。”冷绪道,“他言此事有蹊跷,因此自请前往齐州暗访。” 冷流琛狭长的黑眸中露出一丝兴趣来,片刻道:“我正有此意,还请陛下准许我一同前往。” 冷绪本来还想考虑,但如今冷流琛这么一说,便是只能答应了,不过……他道:“朕准许,但江爱卿恐怕不愿意……” 冷流琛眉一横,露出与冷绪如出一辙的神情:“此乃国家大事,非为儿戏,江锦笙他凭什么不愿意?” 冷绪干笑了一声,心说那你自己去跟他说啊,他躲你都来不及呢。 “也罢,那皇叔准备一下,等明日江爱卿回乡探亲的折子一上,皇叔也找个理由一同去吧。” “嗯,多谢陛下了,那我先告退了。”冷流琛说着,起身出去了。 两人一来一走,费了好些功夫,冷绪觉着自己的折子都看不完了,正埋头苦看,就听江怜南的声音传进来: “陛下,我给你送吃的来啦!” 他一抬头,就看见江怜南端着一盘子巧果一样的东西,兴高采烈地进了来。 “陛下,这是我们刚做的巧果,还热乎着,你尝尝?”江怜南像是献宝一样地送到他面前,还殷勤地递上筷子。 冷绪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接过了他的筷子:“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是,哈哈。”江怜南朝他吐了吐舌头,“不全是我做的,因为巧果得放进油锅里炸,碧扇她们不让我进小厨房,所以就由她们动手了。我加了特别的东西进去,好不好吃?” 冷绪尝了一口,感觉味道与往年吃到的巧果不同,还别有一股香气,因此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加了什么进去?” “好吃吧?是核桃粉啦。”江怜南非常自豪,“揉面的时候加进去核桃粉,又好吃又滋补啦,是我想出来的,你瞧我能不能干?” 冷绪忍俊不禁:“能干,十分能干,都能做御厨了。” 江怜南越发得意了。 冷绪亲亲他的额头:“你先回去,我还有几本奏折,看完了马上就过来。” “好。”江怜南红着小脸朝他笑,“那我回去等你。” 说着,欢欢喜喜地跑出去了。 冷绪看着他出去,唇角的弧度一直不曾敛去。 第51章 吃醋 江怜南兴冲冲回到绿绮轩,碧佩便迎上来,笑着问他: “陛下怎么说?” “自然是夸我啦!”江怜南简直不要太得意,“他说巧果很好吃,还夸我能干呢!” 碧佩和碧扇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笑意。碧扇给他拍拍衣角上沾上的尘土,委婉道:“这些都是女儿家的事,主子身为郡爷,总做这些未免失了身份。” “反正我又不要建功立业,要什么身份?”江怜南天真地说,“给陛下做这些,我高兴;陛下说好吃,我更高兴。” 碧扇无奈地笑道:“郡王这样说了,奴婢便是有千般理由也没理儿了。” 江怜南便说:“正是如此。”又说,“晚上陛下来绿绮轩用膳,你们去准备准备吧,我去院子里摘葡萄。” 碧扇和碧佩对视一眼,喏了一声。 心中想道,他们这里每到佳节,总是比各宫娘娘小主要忙碌,陛下来的次数恐怕比去各宫加起来的次数都多呢!幸好他们公子是实打实的郡王,否则别人还真要误会他是不是陛下的娈宠了呢! 院子里,江怜南正挎着篮子摘葡萄。 这葡萄是西域移植来的,所以特别甜,江怜南眼睁睁看着它从小得像珍珠长到铜钱大小,由青到紫,心中实在是欢喜得很。又听碧佩说七夕的时候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与织女讲悄悄话,因此特意将葡萄一直留着。 心想,冷绪不是说长夜漫漫无事可干吗?他们可以在葡萄架下一边品葡萄一边听牛郎织女讲悄悄话呀! 到时候天上一对有情人,地上一对有情人,那情形,真是想想都觉得心中甜蜜呢! 他正满心欢喜地摘葡萄,就听见有人叫道: “小郡王,我来找你了!” 他尚未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腰,力道之大,都把他整个人都冲得差点往前一个趔趄。 他还以为是冷绪,兴高采烈地转过头去,却见一张邪肆张扬的脸猛地映入眼中—— 是熊少佑。 熊少佑眼见他从高兴变成惊恐,忍不住逗他道:“怎么,你以为会是谁?” 江怜南一下羞红了脸,忙说:“熊公子,请你放开我。” “我若是说不放呢?”熊少佑挑眉,一张带着些痞气的脸上满是邪佞。 江怜南绯红的脸一下子就褪去了热度,他挣扎起来,叫道:“你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我不与你玩笑,你快放开我!” 熊少佑却不放他,在他耳边调笑似的道:“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放开你。” 江怜南只把冷绪当哥哥,而且这称呼都是私下里才叫冷绪的,算作是亲密的叫法,如今旁的人要他叫“好哥哥”,他却是万般不愿的,因此道: “我不叫,你放开我,否则我就去告诉陛下,说你欺负我!” 熊少佑轻笑,箍着他的腰的手越发用力,江怜南腰肢纤细却有韧性,与女子的不同,与男子的亦不一样,别有少年的风姿,因此他越发舍不得放手,只说:“凭你如何说,我只是不放。方才我见到新安公主领着一个女子朝陛下那里去了,陛下恐怕也没什么心思管你的事吧?” 他说着,语气越发暧昧:“好南儿,你叫我一声‘好哥哥’,好哥哥疼你。” 江怜南听到这里,心中没来由地生了好大的气,力气也出奇地大,一把推开了熊少佑,从他怀里逃了出来,朝着他怒目而视:“你若再这样,我便要叫人赶你出去了!” 熊少佑见他瞪着圆圆的眼睛,脸颊发红,模样甚是可爱,完全没法儿生气,只笑着道:“好好好,我错了还不成吗?你无需发这样大的脾气。” 江怜南仍是气鼓鼓的,但不再纠缠此事了,只问他:“你方才见到新安公主和一个女子,那女子是不是身形瘦削,模样清秀,比新安公主稍高一些?” 熊少佑想了想,点点头道:“正是,怎么,你认识?” 江怜南心说,我自然认识,不就是柏莹吗?难不成她贼心还不死?还是冷绪本就与她约好了共度七夕? 可是明明都与我约好了! 熊少佑见他脸色变了变,像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微微挑起眉,勾起唇,露出一副颇有兴致的邪肆样子:“怎么,你喜欢那个女子?” “我才不喜欢她呢!她长得那么丑!”柏莹当然不丑,但是江怜南讨厌她,怎么看她怎么丑。 熊少佑更感兴趣了:“那你为何这样一副表情?” “我表情怎么了?我本来就是这样一副表情!”江怜南心中生气,出口的话也冲了起来,又对着熊少佑说,“今日是七夕,你来我这干嘛?” 熊少佑面不红心不跳道:“自然是来约佳人啊!” “佳人?何处有佳人?”江怜南转头四顾,一脸茫然。 熊少佑忍俊不禁:“自然是你啊!好哥哥这几天都想死你了!” 江怜南见他不正经,脸上又红了起来:“你又胡说八道了,我不跟你说话,我要摘葡萄了!” 说着,转身去摘葡萄了。 第52章 小君 熊少佑看着江怜南气嘟嘟的样子,心头一阵酥麻——先前他只想着将江怜南弄到手,就像那些容易挑拨的小倌或者不知人事的少年一样,勾到手再打发掉——反正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他做这些事从未有什么负罪感。 不过,看着眼前的江怜南,他却不再有半点邪火,只觉得这小家伙可爱得紧。 他走上前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七夕打算怎么过呢?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出去?我带你去京都的河坊街玩儿去。” 江怜南停下摘葡萄的手,认真地看他:“不要,我已经和陛下说好了,今晚和他一起的。” “我都说了陛下和女人在一起,哪有什么时间和你共度七夕啊,你别等他了。”熊少佑上前抓住他的手,诱惑似的说,“你就跟哥哥一起出去,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江怜南怎么可能为他所打动,正要拒绝,就听身后的碧扇道: “主子,陛下来了。” 江怜南闻言,吓得一回头,就见冷绪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一双丹凤眼冷冷地看着他和熊少佑。 他连忙挣开熊少佑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冷绪面前,有些心虚地叫道:“陛下!”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但是看到冷绪那种表情和眼神,他就觉得自己跟做错了事似的。“嗯。”冷绪没什么感情地应了一声,但却伸手将江怜南拉到了自己身边。熊少佑上前行礼,道:“参见陛下。”冷绪也不说“免礼”,只问:“你们做什么呢?”江怜南忙道:“熊公子说要带我出去玩呢,可是我说我和陛下约好了,不能爽约的。”“哦?”冷绪挑眉,“那要是不与朕约好了,你就跟他出去玩了?”熊少佑听着,眼睛也露出一丝光芒来,看向了江怜南。“啊?”江怜南觉得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啊,但是被熊少佑看着,他又不好意思说“我才不要和他一起出去呢”,因此含含糊糊道,“也、也许……”熊少佑整张脸都灿烂了。 第53章 误会 冷绪的脸却立刻沉了下来,看了江怜南一眼,又说:“哦,那真是可惜了,朕已经与你约好了,君无戏言。” 江怜南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心想果然是皇帝哥哥,最懂我的心思了!便对熊少佑道:“你瞧,熊公子,真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出去啦!” 熊少佑虽有心想和江怜南亲近,却不敢在冷绪面前放肆,因此,道:“既然如此,那小臣就告退了。” “嗯。”冷绪看着熊少佑退下,心里已经想着怎么防止熊少佑和江怜南再见面了。 这直接导致了熊少佑未来的悲催命运。 不过这些,江怜南是不会知道的。他兴奋地拿着篮子给冷绪看:“陛下你看,我摘了好多葡萄,我叫碧扇她们去洗一洗,咱们晚上就能吃葡萄了。” 冷绪看着他讨好的小脸,也不忍心对他生气,因此惩罚似的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小吃货,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吃。” “嘿嘿,反正有陛下养我,我只知道吃就好啦。”江怜南朝他吐了吐舌头。 两人走进殿中,江怜南突然想起来方才熊少佑说的事,忍不住看向冷绪,试探似的问道:“陛下,新安公主和柏姑娘去找你了吗?” “你听谁说的?”冷绪转过头去,丹凤眼斜斜地看着他。 “没,没有谁啦。”江怜南被他这样瞧着,就有些不敢问了,讪讪道,“我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啦……” 冷绪微微勾起唇角:“怎么,她们来找朕又如何?你有意见?” 江怜南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啦。” 冷绪唇畔的弧度越大,忍不住伸手弹他的额头:“当真?” 江怜南本想说“当真”,但看到冷绪那双别有深意的双眼,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有、有一点意见。”说着,拿手指比了比,“就一点点。” “哦?什么意见,你说。”冷绪好整以暇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施施然等着他说下去。 江怜南有点为难似的,道:“那个,就是,我还以为陛下会因为她们不到绿绮轩来了呢……陛下,柏姑娘会成为你的妃子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冷绪微微蹙起了眉。“你希望她做朕的妃子?” 他自然听说过,新安公主为了柏莹,还特地去找过江怜南,求他牵线搭桥……难道这小家伙当真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无?所以才对柏莹这件事毫无芥蒂? 江怜南闻言,忙摇了摇头,想起那日柏莹看自己的眼神,就忍不住皱起鼻子:“我当然没有这样想啊,柏姑娘又不喜欢我,我才不要看人的脸子呢。” “你只是因为不想看别人的脸子?”冷绪心中有些失望,心想,这小家伙大约是真的把自己当亲密的兄长吧? 江怜南想了想,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因此说:“好像还有别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自己似乎是……不想柏莹得冷绪的喜欢?是因为讨厌柏莹吗? 冷绪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一脸纠结的模样,虽心底失落,但还是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好了,别想了。我并不喜欢她,不会纳她做妃子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内侍十一在外头道:“陛下,新安公主到了。” 冷绪都来不及说话,就见新安公主闯了进来,蹙着眉头说:“皇帝哥哥,我道你是急着去和哪位妃子共度七夕佳节,没想到却在绿绮轩!哪有人整天和弟弟黏在一起,还一起过七夕的,您难道真的如先前的传言一般,假借郡王之名,和江怜南行宠娈之事吗?” 冷绪一听她的话,立刻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阴冷:“放肆!” “皇帝哥哥……”新安公主也有些后怕起来,正想辩解,冷绪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皇帝哥哥!”新安公主还想说什么,可是冷绪的眼神可怕极了,她完全没有胆量再说下去了,便愤恨地瞪了江怜南一眼,转身跑出去了。 江怜南见冷绪的脸色十分可怕,又想到方才新安公主的话,亦沉默了下来。 心中想道,为什么弟弟和哥哥不能过七夕!我偏要和皇帝哥哥过七夕!娈宠又如何,我心甘情愿,你来咬我呀! 冷绪见江怜南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对新安公主越发恼了——真是越来越放肆,塞人给他也就算了,竟敢跑到他面前来对他指手画脚,当真是没把君臣之礼放在心里! 看来是时候把她嫁出去了。 被新安公主这么一搅合,冷绪半分旖旎缠绵的心思也没有了,又见江怜南表情阴晴不定,便试探地道:“南儿,你不要听她胡说,我对你没有半分邪狎之心,我只把你当弟弟疼爱……” 江怜南一听,仿佛被当头浇了冷水,猛地抬头看他——只把我当弟弟?可我把你当情人啊……他失落地低下头去,感到眼眶酸酸的,可是他又不想在冷绪面前哭:若是被冷绪知道自己喜欢他,不仅不把他当哥哥,还对他有不轨的想法,肯定会讨厌甚至厌恶自己的吧? 他低着头,小声道:“知道了,所以为了避嫌,陛下还是回去吧。” 冷绪一愣,脸上露出一瞬间的伤心之色,但很快恢复如常,只说:“那好吧,朕先回去了,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江怜南低着头,没有回答他,他只好起身出去了。 只是他没有看见,他走的一瞬间,有晶莹的泪珠从江怜南脸上落下来。 第54章 开导 江锦笙回乡祭祖去了,祈安王爷冷流琛也不知去哪儿了。这几天冷绪都不曾踏足绿绮轩,这可让江怜南难受极了。 他从周围人的态度中知道,他与冷绪如此亲密本是不正常的——据说在民间,兄弟很早就要分房间睡觉,成年了就要分家,哪有兄弟俩成天黏在一起的道理?更何况在皇家,要遵守君臣之礼,要谨守本分,哪怕兄弟之间再要好,也不至于睡到一起去。 可是江怜南他止不住的想冷绪,想他说话时的神情语气,想他偶尔露出的微笑,想起他和自己的拥抱,对自己的亲密…… 可是他每每想起那日新安公主的话,他就会惊起一阵冷汗,想起原先自己做的那个噩梦……便感觉浑身都冰渣子刺似的,又冷又疼。 萧瑞雪见他上课也心不在焉,便知他最近又有心事了,江怜南这个人单纯,藏不住心思。 他投子于棋盘,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江怜南这才像是惊醒过来似的,猛地回过神,惊诧地望着他:“老师,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我倒要问你怎么了呢!”萧瑞雪没好气儿道,“你迟迟不落子,可是神游天外去了?” 江怜南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懊恼,道:“对不起,老师,我走神了。” 与他相处久了,萧瑞雪也不再如开始一般凶了,见他面上带着失落和难过,便知他心情不好,道:“算了算了。” 又问:“你想什么呢?心情不好?可是谁欺负你了?” 江怜南很难得有人可以倾诉心事,因此忍不住道:“老师,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怎么了?”萧瑞雪蹙眉,“谁对你胡说八道了?” 江怜南摇了摇头,却不再说了。 萧瑞雪想了想,大约是他以郡王身份寄居皇宫,听到了有些闲话吧?这皇帝也是,江怜南既然是祈安王爷的亲子,那么自然应该住到王府去,为何却将他安置在皇宫中?古往今来,也不曾有这种先例啊! 他正想开口问他几句,就听江怜南问他说: “老师,如果有人说你和你的兄长有……有苟且之事,你会怎么想?” 萧瑞雪听了,吃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问道:“是有人说你和陛下关系暧昧?” 江怜南拿单纯的眸子看他,一张小脸几乎是泫然欲泣,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萧瑞雪还以为他受了侮辱,立时义愤填膺,问道:“是谁这样说你?难道陛下不知道吗?胆敢如此非议陛下和郡王,他不要命了么?” 江怜南却只是摇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瑞雪想问个明白,江怜南却似乎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追问道: “老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若是有人说你和你的兄长关系暧昧,你会怎么办?” 萧瑞雪想了想自己那笑面虎一样的大哥萧瑞风,又想了想自己和他“关系暧昧”的画面,忍不住一阵恶寒,忙说:“我定然会把那个人臭骂一顿,不过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我和我大哥本来就没有什么,我问心无愧,又何必为这种可笑的事生气?” “可是要是你大哥介怀了怎么办?” 萧瑞雪想了想,忍不住笑了:“那他大概是问心有愧吧。”说着,想了想萧瑞风因为自己为情神伤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行了,想一想就觉得很可笑啊!” 江怜南:…… 老师,我在伤心啊! 不过,等一下! “老师的意思是说,他心虚,所以才介怀?” “对啊,他要不心虚,把这种胡说八道的话放在心上做什么……等等!”萧瑞雪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江怜南的意思是说,皇帝因为这些话疏远了江怜南?难不成……皇帝真喜欢江怜南? 他看向对面,只见少年身子单薄却有坚韧,一张精致美艳的小脸雌雄莫辩,大眼睛又黑又亮,带着些许纯真和泪光,花瓣一样又红又小的嘴唇微张,露出一点点丁香小舌…… 萧瑞雪莫名其妙红起脸来,心想,真要命,先前心中没半分邪意去看,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美貌,可如今心中有那么一分半分的邪狎之意再看,这小家伙真是太叫人心猿意马了。 更何况皇帝与他朝夕相处,会喜欢也是必然……等等,我知道了这种皇家秘辛,陛下会不会杀我灭口? 对面的江怜南见他面色一阵一阵的变,忍不住问道:“老师,您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萧瑞雪,转了转眼珠子,心中有了计较,道,“若陛下喜欢你,你又待如何?” 江怜南猛地红了脸:“老师为什么这么问?” 萧瑞雪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二人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大约是有误会才会至此吧?故而道:“喏,若是你也喜欢他,那你何必介意这种话,你若是不喜欢,那问心无愧,不就更不用介意这种话了?” “可陛下介意啊,他都好几天不来看我了……”江怜南小声说,面色更是红得如同天边火烧。 萧瑞雪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傻子,他是皇帝,无需在意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若是真只是介意名声,定然将说着话的人发落了,再大大方方来见你,可如今他不过是不来见你,可见是心虚,要么是怕你介意这话……你自己说呢?” “真的吗?”江怜南心中喜悦,但面上仍是忍住了,只睁大了眼睛望他。 “嗯嗯。”萧瑞雪说着说着又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不同你说了,我回去了。” “哦。”江怜南见他要走,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老师见了我王兄吗?” 萧瑞雪听他提到冷绎,立时变得暴躁起来:“那家伙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十分讨人厌,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啊?” “不说了不说了。”萧瑞雪摆摆手,“我走了,明天见。” 说着,潇洒地走了。 江怜南双手托腮,不断回想萧瑞雪的话——难道冷绪真的是因为心虚吗? 那若是我告诉他我不介意,哪怕真的做娈宠也不介意……他会不会就接受我呢? 江怜南想着想着,好不容易退下绯红的脸上又红起来。 第55章 同行 江锦笙刚出京都,就在城外碰见了冷流琛,江锦笙下车上前问安。 “王爷出京,可是有公务在身?” 冷流琛见他问得客套,忍不住就要拿他取乐,因此只道:“正是,不知江御史要去何地?” 江锦笙当真以为冷流琛不知自己的目的地,便觉得自己身负重任,不能据实相告,因此道:“下官乃是前去滨州探亲。王爷这是……” 冷流琛闻言,手一背,一本正经地说:“哦,本王公务在身,不便相告。” 江锦笙:…… “那下官就此别过了。” 冷流琛挑眉:“请便。” 江锦笙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转身上了马车。 然后就发现冷流琛的马车一直跟着自己,从早上跟到了晌午,还没“分道扬镳”。 “赵铭,你让马车停下来吧。”江锦笙实在觉得憋得慌——后面那辆马车宽敞高大,虽已低调,但仍十分奢华,马车周围还跟着六个衣衫一致的侍卫,这么大的阵仗跟在他这轻车简从后面,简直是万般碍眼,“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吃点干粮。”让姓冷的那厮先过去! “是。”外面坐着的赵铭便让马车夫停下了马车。 江锦笙下了马车,结果看到后边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冷流琛也跟着走了出来。 “呵呵,王爷下来休息啊?”江锦笙干笑。 “正是,江御史也坐累了?”冷流琛表情镇定,甚至还有一丝悠闲。 “哦,我下来吃点干粮。”江锦笙心想: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是公务在身保密得很吗?那还不赶紧走? 冷流琛点了点头,命令侍儿搬了张小案下来,又吩咐其将温着的饭菜取出,对江锦笙道:“不如一起用午膳吧?” 他特地准备了两个人的量。 江锦笙心中不愿与他扯上关系,因此道:“多谢王爷好意,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我们先行一步了……” 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冷流琛的唇角终于有些弧度翘起来,“我也去齐州。” 江锦笙:! 敢情一直耍我啊! 真是岂有此理! “回来吧,陛下让我们一起去齐州微服私访。”冷流琛慢斯条理地在侍儿准备好的小凳上坐下来,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江锦笙气得满脸通红,又不好发作,只好恨恨地转身回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眼见他面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微笑,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 “王爷耍我很好玩么!” 冷流琛拿丹凤眼看他一眼:“谁叫你非要与我客套。” “我与王爷‘客套’,却还被人传些乱七八糟的话,要是不与王爷客套,那流言还不翻了天去?”江锦笙至今还对那“冷王爷风月奇缘,俏冤家破镜重圆”耿耿于怀。 “你都说了都是些流言蜚语,理它做什么?”冷流琛边说,边伸出筷子给他夹了一筷虾仁。 江锦笙别开视线:“敢情被人传会生孩子的不是王爷,所以王爷还稳坐钓鱼台。” 冷流琛闻言,又忍不住笑起来,看一眼他的小腹,道:“这些猎奇之事,短褐者会信,绯衫者怎么会信?不过拿来一乐罢了。” 江锦笙见他一张俊美无匹的脸倏地露出笑容,又是觉得他笑起来实在俊俏,又气他嘲笑自己,不禁涨红了脸,愣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都出京了,就不要闹别扭了,此处又无人认识你我。”冷流琛的语气有些温柔,倒像是两人很熟一般。 江锦笙不想再与他饶舌,便埋了头吃饭。 心想,不吃白不吃,先吃饱了再说。 冷流琛边吃边道:“你我微服入齐州,便不能以王爷御史相称了。” “那王爷觉得,我该如何称呼你?” “你我只称是一同出游的好友,互相称字即可。”冷流琛抬眸,用幽黑深邃的眸子看他,“不知你字什么?” 江锦笙别开视线,不与他视线相接,道:“秋筠,‘秋日’的‘秋’,‘绿筠’的‘筠’。” 冷流琛闻言点了点头:“‘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你很喜欢苏轼的这首词?” “嗯。”江锦笙看着不远处的虚空,道,“身为御史,最要紧的是气节,但愿我如同古井秋筠一般,淡泊坚贞。” 又看向冷流琛,问道:“王爷呢?” 冷流琛微微勾了勾唇:“珩之。” “啊?”江锦笙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简洁,不禁愣了愣,随即道,“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什么说法,这是先皇给我取的字,其实他一直都叫我小九。”冷流琛对昭宗还是有比较深厚的感情的,因此说到他的时候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温情,“后来我年纪大了,叫小九不合适了,他便想着给我取字。他读《诗》时偶然看到这个字,就给我取了这个字。” “哦,这样。”江锦笙心中发笑——先皇还挺随便,哈哈哈。 “那么,日后你我就都以字相称。”冷流琛语气肯定,完全是在下命令。 江锦笙只好说:“下官遵命。” 于是二人便这样说定了。 但是到了上路之时,却又有了分歧:江锦笙不愿和冷流琛同坐一个马车,称是“僭越”;但冷流琛却说两人一人一个马车太浪费,不如把其中一个马车用来装行李和干粮。 最后,还是冷流琛说服了江锦笙,毕竟冷流琛在理:节省空间,而且好友出行,一人一个马车像什么样子?一定会穿帮的。 江锦笙气闷地跟着上了冷流琛的马车。他之所以不肯与冷流琛同坐一辆马车,倒不是他如何有气节,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和冷流琛折一直二人相处,太尴尬了。 而且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难免有话说完了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二人又是那种关系……想也觉得叫人头皮发麻。 冷流琛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上了马车就自己取了本书看起来,且对他说:“你不必管我,要睡且睡,要看书且看书,我箱子里准备了许多书,你可自取,无须太拘束。” 这倒合了江锦笙的心意,于是他也从箱子里取了本书出来,打发时间,最重要的是避开与冷流琛独处。 结果他看着看着就发现自己取的是一本话本,话本也就算了,里面竟都是些子虚乌有的荒诞事,什么《我娘与白元普大人二三事》写的是这位作者的母亲与礼部尚书白元普的故事,《风升龙》讲的是汝阳侯家的嫡长子萧瑞风和西湖龙太子的情事,还有什么《公主心悦俊和尚》《玉生烟》,杂七杂八的,题目俗的有,雅的也有,但故事无一例外都是相当荒唐的。 不过江锦笙就当找乐子,看与自己同朝为官的同僚被写成故事人物,还挺有趣。 其中还有一篇叫做《玉堂春》,讲的是上一届科考状元与探花的故事,两人的感情相当缠绵悱恻,曲折感人,算是他看到后来最好看的故事,状元公如今也在御史台当差,他还真想把这书带给他本人看,不知他本人看了会作何感想。 最有趣的是,其中还有一段云雨描写,淫词艳曲都算到这位状元公头上,要是状元公看了,肯定要气得把书撕了。 江锦笙看得又好笑又好气。 但是他翻着翻着就笑不出来——最后一个故事的主人公赫然是他自己,江锦笙! 他急忙看下去,果然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祈安王爷! 江锦笙感觉忽的一个霹雳落在他头上。 本章注:珩,音横,佩上横玉也。 第56章 薄云袅袅月相思 他一目十行一般,迅速地浏览整个故事,而且越看到最后越发生气,最后气得直接将书摔了。 对面坐着的冷流琛被他的动静弄得抬起头来,眼带诧异地看着他:“发生何事了?” “这种混账书,王爷为何会有?”江锦笙指着被摔的书涨得满脸通红,一张俊俏的脸满是怒气。 “书都是由侍儿统一采买的,侍儿无知,只贪新鲜的,也不管其中有无糟粕……这书,怎么了?”冷流琛弯腰拾起被摔的书,翻了翻,立刻就翻到了被江锦笙揉的皱巴巴的那一页,他定睛一看,只见上头分明写道: 事情少宁,九王曰:“一路风霜劳碌,今得息肩,少叙旧可乎?”锦笙曰:“何不可,只恐相逢不认旧时身耳。”九王曰:“认得,认得。”锦笙曰:“你认,你认。”戏弄之际,净若无尘,柔若无骨,莹同美玉,灿若明珠,异香阵阵亵人,似不从娘胎中来者。交媾既久,愈觉精神。九王恍不知身在人世焉。对锦笙云:“许久不亲玉质,不意光润色泽一变至此!”锦笙曰:“只因孕育娇儿。”九王曰:“孤王造化也,何乐如之。”锦笙曰:“你知你乐,但不知小人之苦耳。”言毕,潸然泪下。九王曰:“孤王负你,日后你与南儿一道入府,保你父子一世荣华。”于是愈发恩爱甚笃,夜夜欢好…… 原来这段写的正是冷流琛与江锦笙冰释前嫌、破镜重圆一事。 冷流琛阅罢,本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抬头看江锦笙,道:“你便是为这生气?” “什么叫‘为这生气’?”江锦笙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瞧那写的,简直不堪入目!” 冷流琛笑道:“你翻到了最后,可见你将之前几个故事都看了,怎么看人家的事就看得津津有味,半分也不动怒,如今轮至己身,便大动肝火呢?” “这是自然,谁愿意自己被人编排这种子虚乌有之事?”江锦笙恼道。 “那你瞧着人家的故事,譬如这状元公解芳海与探花郎闻青的故事,可有将它当真?”冷流琛追问道。 江锦笙却是无话可说。 冷流琛便继续道:“是了,你看这些故事,只要是稍明白事理的人皆知它是假的,不过拿来消遣罢了,无伤大雅之事,你又何必如此介怀。” 江锦笙想想也是,既然堂堂王爷都不介意被人编排,他又在意什么?更何况他二人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他那么多? 正如此作想,便听冷流琛又道: “写书之人文采还算不错,你瞧他做的这首诗:‘薄云袅袅月相思,望春花心繁露织。娇花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若是拿寻常写景诗看,倒也不乏一番意境。” 江锦笙的脸立刻一下涨红了,心道:这诗如此淫邪露骨,如何拿它作寻常写景诗看? 冷流琛见他不出声,便抬眸看他,见他红了脸,不免又要逗他:“孔夫子说要‘思无邪’,你却是‘思有邪’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江锦笙面红更甚,不敢抬眸看他,支吾道:“你、你少取笑我,我无妻无妾且洁身自好,不曾有任何经验。” 冷流琛愈发要促狭他:“你我十年前那一次,也不曾记得了么?” 江锦笙听他提到那一次,好似头顶又一个霹雳,好半响才道:“我喝醉了,并不曾记得。” 说着,不好意思地抬眸看冷流琛,正好冷流琛目视他,两人目光一对,一个似羞似嗔似怨,一个如慕如爱如恋,却是都如同沙滩遇上了涨潮一般,纷纷酥了身子。 江锦笙立刻低头别开视线,只觉冷流琛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脸上,使他整个脸颊都火辣辣的发起烫来。 两人静了好半响,才听冷流琛道:“你可累了?要不要叫马车停下来休息?” 江锦笙便顺梯而下,道:“不累,赶路要紧,等到了客栈住店,再一并休息不迟。” 于是两人相对无话,直到天暗下来,这才在一个小镇上找了客栈歇息。 结果那客栈小,竟只剩一间上好的厢房,江锦笙本想着,冷流琛贵为王爷,自然要让给他,结果冷流琛却道: “你坐马车旅途劳顿,你住便是了。” 江锦笙自然没有僭越的道理,因此两人相让不休,最后还是冷流琛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二人同榻而卧,你意下如何?” 江锦笙方才与冷流琛目光相遇,现仍觉尴尬,但又不好直言,心想对方坦坦荡荡,我若是斤斤计较,反而叫人取笑,因此亦道:“就依王……珩之罢。” 于是两人便住进了一间厢房。 傍晚饭毕,江锦笙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便想要沐浴,可房中只有浴桶,却没有屏风,他看向坐在油灯下岿然不动看书的冷流琛,不禁觉得难以启齿。 冷流琛看了一会儿书,偶然抬头才见江锦笙站在一旁,一脸踌躇,因此问他道:“你怎么了?站着作什么?” 江锦笙忙道:“没,没什么,王爷你自便,不必管我。” 他心想,不知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河,叫上赵铭,去河里洗一洗便罢了。 冷流琛见他神色有疑,自然不信他,想了想,以为他要解手,又怕自己在此不方便,因此道:“我想出去走一走,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你请自便。” 江锦笙闻言,不禁心中大喜,忙道:“王爷自便就是,我就不打扰王爷的雅兴了。” 冷流琛摆摆手,起身出去了。 江锦笙见他出去,忙叫了店家送热水上来,心想半个时辰足够自己洗澡了,定要趁他出去的功夫好好洗一洗。 话说这头沐浴正欢,那边厢冷流琛在侍卫的跟从下在附近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傍晚的小镇风景倒是独特,且甚是静谧,叫人心生愉悦。 他走了好一会儿,有些累了,想想自己出来也有些功夫了,便掉头回客栈。 此时客栈里正人声鼎沸,冷流琛觉得吵,因此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谁知一推门,就看见江锦笙正脱了衣裳坐在浴桶里洗澡,乌发尽数披散,落在瘦削的肩上,胸前莹白如玉,如同越瓷一般光洁,他一时不禁看呆了。 江锦笙洗得正得趣,突然听见门被推开,就见冷流琛出现在门口,一双乌黑的凤眸直往自己身上打量,虽然二人同是男子,但毕竟发生过那种事,今日白日又生出些暧昧,他自然别扭,双颊绯红,忙道: “把门关上啊!” 冷流琛也立刻反应过来,忙说了声“抱歉”,然后立即关上了门。 他转身站在门口,脑海中回想那人姣好的面容和莹白如玉的胸膛以及隐隐约约露出来的胸前红缨,不禁感觉身上发热—— 居然起了反应! 第57章 羁绊 冷绪未曾踏足绿绮轩已整整十日。 七月流火,天气渐凉,傍晚时候,江怜南披着外衣,坐在廊檐下看天边的火烧云。 火烧云或赤或紫,映得半边天空都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江怜南最近心情不佳,看着这火烧云都能酝酿出一腔的委屈来,看着看着云就落下泪来,想到的,无非是冷绪的冷漠无情。 心想,若是他真的喜欢自己,在意自己,怎么就能硬下心肠这么好几天不来看自己呢? 萧瑞雪说冷绪在乎自己,怕自己误会才不来,那也太能忍了吧? 想来定是不喜自己,所以才能任由自己自生自灭。 他想着想着,便啪嗒啪嗒地落下泪来。 碧佩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看着看着云看哭了,忙过来服侍他,取下腰间的帕子给他拭泪:“郡爷这是怎么了,瞧着这云哭了起来?可是想江御史了?” 江怜南不欲让她瞧见,胡乱擦了擦眼睛,借口道:“方才风沙迷了眼睛,不碍事的。” 碧佩心知他有异,但也不好说穿,因此只劝他道:“外头风大,扑着您了可不好,咱们回去吧?” 江怜南摇摇头:“屋子里拘着无趣得紧,我要在外头看天。”说着,把脑袋搁在椅子背上,照样看天看云。 碧佩坳不过他,便只好随他去。 结果江怜南看到天黑,果真就受了凉,用了晚膳之后就发起了烧,他身子单薄,又许久不曾生病,因此此次的病来得格外凶险,二更时候就浑身发烫,人睡下了,但满嘴胡话,神思昏昏了。 碧扇忙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太医过来得经过玉清殿,当时秦三方从外头回来,恰巧就遇上了这脚步匆匆的冯太医。 这宫里就两位主子,不是皇帝就是郡爷,秦三心里立刻就透亮了,忙回去禀告了皇帝。 冷绪当时正在挑灯批奏折,一听说绿绮轩那边请了太医,也不顾政事,扔下奏折就去了绿绮轩。 到了绿绮轩,冯太医正给江怜南把完脉在写药方,冯太医见着冷绪来了,忙下跪行礼,冷绪也心忧江怜南的病情,忙叫了平身,又问: “南儿身子如何?” 冯太医忙恭敬道:“郡爷这是五内郁结,又着了凉,风邪入体,因此重伤风乃至体热恶寒,待陈开副方子,养两天就好了。” 冷绪听说是风寒,因此心中一松,道:“知道了,退下吧。” 待太医退下,冷绪便走至江怜南床前,坐在床榻边上看他。见他满面潮红,双眼紧闭,满脸痛苦的模样,又忍不住去摸他的额头,一摸,只觉烫得吓人,脸立刻沉了下来,问一旁伺候的碧佩碧扇道:“怎么回事?怎么让他病得这样厉害?你们是怎么在伺候他的?!” 一连三个问句,问得碧佩碧扇忙跪倒在地,口称有罪:“奴婢知罪,是奴婢等伺候不周,请陛下赐罪。” “赐你们罪谁来照顾他?”冷绪的表情仍是阴郁,“冯正说他五内郁结,什么叫‘五内郁结’?他最近想什么呢,怎么就‘五内郁结’了?” 碧佩忙回答道:“回陛下,郡爷最近心情不好,方才他坐在院子里看天,看着看着就落了泪,奴婢问他怎么了,他却不肯说,只说是风沙迷了眼睛。” “最近可有人惹他不高兴了?”冷绪又问。 碧佩和碧扇对视一眼,齐齐摇了头。 心中更是想道,郡爷不高兴,八成是与您有关,可这要我们怎么说? 冷绪见两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挥了挥手叫她们退下:“你们出去忙吧。” “是。” 内侍们都退下去了,冷绪坐得离江怜南近了些,又伸手将他额头上的布巾取下来,换了一块上去。 不知江怜南梦到了什么,还是因为生了病难受,似乎连睡也睡不安稳,眉头紧紧地蹙着,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一只手放在外面,紧紧地揪着锦被。 冷绪满脸温柔地将他的手拿起来,放进被子里,可刚给他掖好被角,就听他语气十分紧张地说道: “别走,皇帝哥哥,我不要你的皇位,我也不要做什么太子,你别走,别走……” 冷绪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他浑身都像是被震了一下,满面惊诧—— 江怜南是怎么知道他自己的身世的? 这件事只有自己和九皇叔知道,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难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并非九皇叔的儿子,而是先帝和小薛后的儿子? 可是,这怎么可能? 冷绪还未想通这些问题,就听江怜南又道: “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要杀我……” 又听到这句“不要杀我”了! 冷绪记得,有一回他来看他,他在睡梦中也曾说过“不要杀我”,难道自己看上去,很喜欢杀人,抑或想杀他吗? 难不成,是因为知道身世,怕自己视他为隐患,故而如履薄冰,日夜担心自己起杀机? 他想起先前江怜南的一些表现,总觉得自己似乎是猜对了。 他看向江怜南,却见他紧闭着的双眼流下泪来,紧闭着因发热而艳红的嘴巴,呜呜哭了起来,而且哭得甚是伤心。 冷绪见不得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忙坐到床头,将他扶起来,抱进了自己怀里,边给他拭泪,边柔声道:“南儿不哭,哥哥不杀你,南儿乖,不哭了。” 江怜南果然不哭了,只是仍是抽噎,说胡话:“我要当你的娈宠,你允了我吧……” 冷绪闻言立刻整张脸都黑了:这是要当谁的娈宠?!萧瑞雪?还是熊少佑?无论是谁,他都不允! 结果江怜南又道:“皇帝哥哥,你允了我吧。” 冷绪立刻惊喜得一愣,随即却是扬起唇角——他还以为江怜南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而疏远自己,或者不愿意与自己违乱人伦,没想到他居然喜欢自己,而且还想当自己的娈宠? 那么他五内郁结,是因为自己这几日没来看他的缘故? 冷绪越想越欢喜,忍不住低头在江怜南脸上亲了一口:“哥哥怎么会忍心让你做娈宠?哥哥会疼你宠你,爱你一世……” “冷,我冷。”江怜南身上虽热,但一阵一阵的发寒,整个人都缩起来。 冷绪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忙脱了衣服上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南儿乖,哥哥陪你。” 江怜南寻着热源,立刻整个人都躲进他怀里,像只小猫似的依偎着他。 冷绪心中又怜又爱,又想到他知道了身世之后艰难度日,日夜害怕自己会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愈发心疼他。 心想,自己抢了他的皇位,这辈子,总归是要还给他一世的恩爱荣宠。 第58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皇帝守了一夜,临近早朝才走,只是走之前仍是不放心,细细吩咐了碧佩碧扇才走。 其实碧佩和碧扇比他会伺候人,只是他心中放心不下,总觉得凡事都需自己过问才好。大约将一人放至心头,便是如此事无巨细非要亲力亲为才安心。 江怜南倒也不负他的照料,晌午十分就醒了,又觉饿了,碧佩和碧扇便叫了小厨房给他做了些清淡的饮食来。 江怜南披着斗篷坐在桌旁,边吃边细细思量,好半响,道:“碧扇,昨晚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来过了?” 碧扇没料到他竟会记得,皇帝又不曾说过允不允她们告诉江怜南他来过的事,因此她也不敢正面回答,只说: “昨晚奴婢给郡爷煎药去了,不曾见到有什么人。” 江怜南眨了眨眼睛,说:“哦。” 他想,大约是他病糊涂了,起了臆想,以为是冷绪来看自己了。 他病还未好,身子虚弱,整个人像负了千斤般又累又酸软,如今又想到自己竟想人家冷绪想到起了幻觉,可自己病得这样厉害,冷绪也不曾来看自己,想着想着不免又要落下泪来。 可是想想自己真是太爱哭了,黄粱梦中冷绪照样不曾来照顾病中的自己,自己也不曾掉过泪,怎么偏到了如今,自己就总爱委屈掉泪? 如今父亲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在宫中,理应争气些才是,免得叫人看了笑话,怎好动不动就哭呢?着实不是男子丈夫的做法。 只是他越是这样想,眼泪就掉得越凶,啪嗒啪嗒地落进红枣莲子粥里。 冷绪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怜南一个人坐在桌旁,正对着红枣莲子粥暗自垂泪,他立刻心中揪作一团,疾步走过去将他搂进怀里: “南儿怎么了?怎么又哭呢?”又忍不住斥骂一旁伺候的双碧道,“你们二人站在一旁,难道死了不成,任由郡爷在此受委屈?” 双碧忙一起跪下,口称有罪。 江怜南愣愣地望着面色不悦的冷绪,眼泪也不掉了,只是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好不楚楚可怜。 冷绪叫他望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忙挥手叫双碧下去了,又拉了张八宝凳坐到他边上,揽着他的腰对他嘘寒问暖:“怎么了?哪里难受?与我说一说,好不好?” 江怜南却问道:“皇帝哥哥?你真的来看我?不是我在做梦?” 冷绪叫他问得心疼不已,道:“自然不是,昨夜我也来看你了,只是你已睡下,不知道我在你身旁罢了。” 江怜南闻言,想笑又想哭,只是眼眶酸酸的,因此最终还是埋到冷绪怀里哭起来:“我以为皇帝哥哥以后再也不管我的死活了,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叫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皇帝哥哥,你以后不准不理我,我是不怕他们说我做你的娈宠的,你也不要介意……” 冷绪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看着他在自己凄凄凉凉地哭,他竟也湿了眼眶。 小家伙毕竟还只有十四岁,独自一人入宫来,不仅怕自己会因为皇位的事忌惮他,还怕自己因为闲言碎语而疏远他,想必心中早已不堪承受这些心事……他想到江怜南独自一人看云看得落泪,心中不免又心疼他一些。 因此道:“我并不介意,我只是怕你介意……不过,日后我再也不会让这些闲言碎语出现在宫中,我二人之事,还由不得天底下任何一人来置喙。” 说及此,冷绪的丹凤眼中有了些许冷意。 又拍拍他的背,道:“前些天我政事忙了一些,因此没有功夫来看你,不曾想竟叫你难受至此,南儿,都是哥哥的错,你且打骂便是,哥哥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江怜南止了泪,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把自己的埋在他的颈窝里,低声道:“不要,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南儿才舍不得随意打骂。” 冷绪闻言,眼里俱是深情温柔,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亲了亲他的额头,道:“南儿,以后我必定不叫你受半分委屈,你答应哥哥,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吗?” 江怜南想了想,抬起头来看他,大眼睛眨啊眨的:“什么事都要告诉你吗?” 冷绪看着他笑了笑:“你觉得难受的事,委屈的事,生气的事,都告诉我,可好?” 江怜南想了想,红红的小嘴露出一个弧度,点点头:“嗯!”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都十分享受这一宁静美好的时光。好一会儿,冷绪才想起来他来的时候江怜南是在喝粥的,此时粥都已经凉了,因此柔声问他道: “南儿,你肚子还饿吗?我叫小厨房再去做一碗来,好不好?” 江怜南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我要抱着哥哥,等下哥哥跑了怎么办?” 冷绪忍不住扬起唇角:“那我喂你,怎么样?乖,再吃一点,病才好得快。” 江怜南听他语气温柔,又说“乖”,因此也不再拒绝,道:“好,那哥哥要说到做到。” “嗯。”冷绪便叫了碧佩进来,叫她们将吃剩的撤下去,又吩咐做了新的来。 江怜南便趴在桌上,下巴枕着手臂,一脸痴情地望着正说话的冷绪,唇角一直都翘着。 冷绪说完话,转过头来看他,便见他痴痴地看着自己,只觉这小家伙真是将自己爱到了骨血里,忍不住爱怜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对他笑了一笑。 江怜南见状,便也红着脸笑起来。 他只觉自己从未有此刻这样快活过,哪怕自己立即死去也不过如此。 也许这就像戏文里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心事一解,风寒很快好了起来,没几天,江怜南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萧瑞雪听闻他痊愈了,便立刻过来给他上课,见他红光满面,眼角眉梢都带着热恋中情人的春情,便知他大约与皇帝和好了,上课之余,悄悄问他:“你和陛下和好了?” 江怜南双手托着下巴歪着头,一张小脸可爱得叫人忍不住咬一口,只说:“陛下待我一直都很好的。” 萧瑞雪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什么时候被陛下卖了你都不知道,蠢孩子。” 这孩子还这么小,想必皇帝不会饥渴到……这么快就对他下手吧? 江怜南随着他动作把头往后仰了仰,睁大眼睛说:“才不会,陛下才不会把我卖了!不过老师,你最近和我的王兄切磋棋艺了吗?昨天王兄来绿绮轩,我问他是不是和你下棋了,他却不答,只笑着说……”他说着,绘声绘色地演起冷绎的模样,道,“‘你老师啊,可是个妙人呢!’” 萧瑞雪一下子涨红了脸,忍不住投子到棋盘:“要死了他!谁是妙人,他当我是他那些红粉知己呢?!” 以前说到冷绎,萧瑞雪总是脾气暴躁,可如今却红了脸,江怜南敏锐得发觉到了这一差异,因此耿直地说:“老师,你脸红做什么?” 萧瑞雪死不承认:“我哪里脸红了!你看错了!” “呐呐,分明脸红了!” “你这小鬼,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到底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萧瑞雪一副要暴走的模样。 江怜南只好讪讪地说:“没有就没有嘛,老师这么激动做什么。” 萧瑞雪瞪他:“你再说一句?” 江怜南忙用手捂住嘴巴,随后又想起什么,松开了道:“老师,我还有一件事。” “你怎么这么多事?”萧瑞雪有些不耐烦,但毕竟还是说,“说罢。” “王兄约我们中秋那一日晚上去西湖游船里饮酒赏月,说请你务必赏光。”江怜南自然是顶爱去的,他许久不出宫,偶尔能出一次宫,都快高兴坏了。 萧瑞雪刚恢复如常的脸又红起来:“就我们四个人?” 江怜南觉得他老师这话问得好笑,因此到:“对啊,不然呢?” “我不去,我才不去!”萧瑞雪心想,皇帝和江怜南是一对情人,自己和冷绎跟着算什么?再说了,冷绎那个伪君子花心大萝卜如此讨厌,他才不要跟他赏什么月。 “去嘛,否则只有我们三个人,就太无趣了,老师,求求你了嘛!”江怜南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萧瑞雪被他那湿漉漉的黑眸望得有些心软,因此最后道:“那你让冷绎他亲自来请我,我再考虑去不去。” 江怜南眼中迸发出希望:“好!” 第59章 恰似洞房花烛时 江锦笙沐浴完毕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绯红的,一半是被热水熏的,一半是被窘迫的—— 虽然他与冷流琛同是男子,但毕竟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被他看见身体,这简直太尴尬了。 冷流琛倒没什么,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城隍菩萨的脸,还淡然地跨过门槛走进房中,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江锦笙只好也竭力装作什么都未发生过似的,也跟着装作淡然。 于是两人相对执卷看书,但气氛莫名其妙的奇怪。 最后,江锦笙着实忍不住了,起身说:“我先去睡了,王爷请自便吧。”然后就急急忙忙去了,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他似的。 他径直躺倒在床里侧,也不敢脱中衣,只和衣睡下,拿背对着外面。原因无他,他实在是太紧张了。 他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好似洞房花烛夜的新嫁娘似的,正等着夫君来行夫妻之礼…… 啊呸,他怎么会想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比方?他与冷流琛都是男子,而且还是君臣,这种比喻简直荒唐,有辱斯文! 不过他又想起唐时朱庆余和张籍的故事:朱庆余得张籍赏识,但又怕自己考不上,于是就写了一首七绝来试探当时的水部员外郎张籍,诗是这样写的: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诗明面写的是新婚女子在第二日清晨要拜见公婆,又怕妆容不合适,于是就问夫婿,自己的眉色深浅是否合时宜,这其实是将自己比作新婚女子,把主考官比作公婆,把张籍比作夫婿,而把考试比作妆罢见公婆了。 此诗开君臣比作夫妇的先河,因此极有名。 江锦笙心想,自己与冷流琛是君臣,比作夫妇其实也无可厚非啊,并不算自己有辱斯文。 他想着想着,觉得朱庆余这首诗写得颇有意趣,在心中吟咏得有些入迷,连冷流琛走到了床边也未察觉,冷流琛随口问道: “睡了吗?想什么呢?” 结果江锦笙开口就说:“洞房昨夜停红烛……” 刚说罢就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翻身就见冷流琛挑着眉,唇角微微上扬: “怎么,你觉得我俩很像新婚夫妇?” 江锦笙大窘,心想你那么聪明做什么!而且,即便你想到了,也无需说出来啊!平白叫人别扭! 冷流琛看着他的表情忍俊不禁,道:“若真要洞房花烛夜,这里可不合适。” 江锦笙默默地翻身用背对着他,无话可说。 冷流琛越发觉得有趣,却不再那他打趣,只道:“睡吧,明早还要赶路。”说着,手一挥,用掌风熄灭了烛灯,房中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 江锦笙本来觉得自己可能会睡不着,可是不知是因为他太累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竟很快就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江锦笙就醒了,他早睡早起惯了,而且因着出门在外,也醒得格外早,竟比冷流琛醒得要早。 冷流琛还睡着,他睡觉很规矩,侧身对着他,一手弯曲枕在头下,一手放在身侧,英俊的脸上一脸安静。 因着离得近,冷流琛的五官和表情真的十分清晰:他的剑眉斜长,凤眼眼尾微挑,就算闭着只露出一条墨线,也十分漂亮;英挺的鼻子下一双嘴唇厚薄均匀,形状姣好,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而且,因为睡着,少了平时的冷峻和带着疏离的斯文,多了几分普通人的亲和。 江锦笙想,冷流琛这个人,若是不带他自己的感情去看,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完美的人了——虽身为王爷千岁,但并不骄矜,也不骄奢淫逸,为人处世都极为方正,帮着当今圣上处理政事,也很少有偏颇或者僭越之处,算是难得的贤王了。 他如此想着,伸出手,在半空中虚虚地描绘冷流琛的五官——长得这样好看,又是个王爷,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于他?他怎么就始终都不娶妻立妾呢? 冷流琛睡觉警觉,早在江锦笙端详他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但是他忍住了睁眼的冲动,就想看看江锦笙想做什么。 见他一只手都快摸到自己脸上来了,他实在忍不住,猛地睁开眼,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江锦笙一看那双幽黑深邃的丹凤眼,简直吓坏了,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攥住,丝毫动弹不得,心想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一大早的,端详他做什么呢?现下被对方抓个现行,这可怎么解释? “嗯?”冷流琛方才的表情有些严肃,但如今已有些促狭了,问他说,“难不成江御史你果真爱慕本王,想占本王的便宜?” 江锦笙连忙反驳:“哪、哪有!”心想,你少自我骄矜了,我便是看上赶马车的马车夫也不会看上你啊。 “那你把手伸这么远做什么?不是摸本王的脸是什么?”冷流琛不依不饶道。 江锦笙觉得自己是跳进西湖也洗不清了,结巴道:“我我我,我没有……” 冷流琛忍不住笑:“江御史平常不是很能说么,怎么,如今因为心虚,都结巴了?” 江锦笙彻底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心虚啊! 冷流琛见他默认,忍不住攥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笑着道:“不必偷偷摸摸的,你摸吧。” 江锦笙触火般缩回手,满脸通红,心想,平常斯文严肃的“斯文阎王”居然还会有这样无赖的一面,当真骇人听闻,若是朝中大臣知道了,恐怕下巴都要掉一地。 冷流琛看着他的表情,越发觉得好笑,心中却温柔起来,只想道,此人真是有趣,不知若是真娶他做了妻子,又会是如何的光景? 第60章 中秋游湖 中秋节亦称团圆节,乃是新年之外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临安城是日张灯结彩,装扮一新,宽阔的街道上亦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不过白日里的热闹还算不上什么,到了晚上,灯火辉煌,吆喝声四起,间杂锣鼓声,说话声、笑声,这才算真正的中秋佳节了。 西湖周边更是不必说,游人如织,游船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镶嵌在青铜宝镜一般的西湖上,许多达官贵人便趁着普天同庆的日子出游,因此游船中有许多是装饰的非常奢华的。 这许多装饰奢华的游船中,有一艘并不太起眼的游船,但船头站着几个黑衣的侍卫,看上去却不太寻常。 这艘游船,正是逸郡王冷绎包下的。 船内,江怜南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秋衣,将乌发尽数束至脑后,以玉筒束发,俨然一副寻常贵公子的打扮,他趴在游船的窗边,好奇地往窗外张望。 一旁的冷绪穿着一身白色锦衣,衣襟和袖口有红色银线绣出祥云纹,他本就生得俊美无匹,如今这样一穿,愈发俊美动人,好似儒雅俊俏的神君下凡一般,叫男女老少一望就脸红。他坐在一旁,正慢斯条理的喝茶,眼睛一直不曾离开过那撅着屁股看窗口的江怜南,唇边始终带着一抹笑意。 萧瑞雪觉得船内的情形简直甜得胶着,便和冷绎一起到船头拿了个小案喝酒去了。 江怜南看了一会儿,不知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转头兴奋地问冷绪:“哥哥你瞧,那是什么?” 冷绪起身上前,一手揽住他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手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只见一条龙灯船正从东南方缓缓驶入西湖中央,他笑了笑,道:“这是龙灯船,百姓相信西湖中有龙王,因此每逢重大节日都要祭奠龙王和水府,现下正是祭祀的时辰。” “哦,原来是这样啊。”江怜南撑着腮帮子,又抬头看冷绪,“那西湖里真的有水府和龙王吗?” 冷绪想到什么,唇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这就要去问你的老师了。” “咦?为什么啊?”江怜南心想,萧瑞雪不是只精通下棋吗?难道还知道这些异事? 冷绪捏捏他的脸,笑道:“民间传闻,他的大哥萧瑞风和西湖龙王的太子是一对啊!”说着,也忍不住笑得更灿烂一些。 “啊?真的吗?”江怜南好奇又兴奋地睁大眼睛,又忍不住,“我去问问老师……” 冷绪怎么可能让他走,外面那对特意给他们留下空间,他们也不能去打扰外面那对啊,这就叫做礼尚往来! 他先江怜南一步走到他身后,从他身后把他禁锢在窗口,双手搂住他的腰,薄唇凑到他耳边:“别去。” 江怜南又红了脸,却问道:“为什么?” “你怎么什么都要问为什么?”冷绪在他耳畔轻笑,“清言喜欢你老师,你去了,不是打扰他们吗?” 江怜南瞪大了眼睛,转身过去看他:“当真?” “自然当真,我什么时候与你说过假话?”冷绪看着他睁着大眼睛,小嘴微张,觉得他可爱极了,便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巴。 江怜南的脸一瞬间又红了几分,但是表情难掩害羞甜蜜,低声说:“老师他们还在外面呢。” “我们不去打搅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来打搅我们。”冷绪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随即便吻住了他。 江怜南顺从地抬起头,方便与他亲密,又觉得侧着身子不方便,便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 冷绪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隔着衣料抚摸他的臀部,他的手法煽情,惹得江怜南情动地在他怀里扭动身子,惹得冷绪又将嘴唇移到他的脖子和锁骨处,在娇嫩的肌肤上吮吸和舔吻。 “唔……”江怜南只觉自己的身子热极了,又酥又麻,浑身都发软不说,还轻轻颤抖起来,他对这些感觉有点害怕。 冷绪停下动作,将他抱进自己怀里,用低哑、微微喘息的嗓音与他说话:“别怕,南儿。” 江怜南却伸手抱住他的腰,调皮地笑道:“我不怕,我的胆子哪有这样小。” 冷绪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船身突然猛地一晃,在湖心急速地打了个转儿。 冷绪搂住江怜南,伸手扶住了船舱壁,这才免于摔倒,他有些不悦,等船身稳了,便带着江怜南往外走,刚走出船舱,就看见冷绎抱着萧瑞雪倒在甲板上,见两人出来,萧瑞雪忙站了起来,冷绪见状,便问道:“怎么回事?” 萧瑞雪闻言,顶着可疑的大红脸,转身对着对面的一条船骂道:“喂!你们找死啊!把船开得这么快,赶着去祭奠龙王呢?!” 正是因为对面那条船猛地冲过来,害得他们连忙躲避,这才造成船身的剧烈晃动。 对面的船离他们的船着实不远了,大约不到七八尺就要撞上了,那船老大自知理亏,连忙过来赔礼道歉: “对不住您,咱们船上一个狗东西没掌好舵,让贵人您受惊了。” 萧瑞雪被冷绎抱了一下,在冷绪和江怜南面前出了“丑”,因此很是生气,哪里肯这样放过他:“说声对不住就算了啊?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冷绎亦走上前来,唇角带着笑容,语气却甚是强硬,道:“你一个奴才,还没有资格向我们道歉,叫你主子出来。” 倒不是他得理不饶人,只是今日幸好他们的船老大机警,否则真被那船撞上了,还不知后果如何呢,他倒也罢了,船里还坐着冷绪和江怜南这两位金贵的主子,便是掉一根头发丝,他们谁担得起? 再加上他身为郡王,从小便是被人捧着的,这天底下,除了冷绪和几个冷氏长辈,他还不曾将谁放在眼里。 对面的船老大听了,面上带着为难,但见冷绎几人打扮不俗,通身的贵气,周围又有许多黑衣侍卫,便觉几人身份不凡,因此也不敢怠慢,道:“是,小的这就去。” 冷绪牵着江怜南的手走上前去,对冷绎道:“此事也不算什么大事,你我微服而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江怜南亦道:“就是,我和哥哥都不曾受伤,就算了吧。” 冷绎笑道:“既然你们说算了,那就算了。”又看向萧瑞雪,道,“萧公子以为呢?” “你们都这么大方,若我咄咄逼人,倒显得我斤斤计较为人狭隘了……”萧瑞雪冷哼一声,道,“那就算啦!” 冷绎忍俊不禁,正转身想与对方船上的人说话,便见对面那只船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个身穿玄色锦衣的高大男子,那男子身形着实高大,冷绪的身量已经很高了,但那男子看上去却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那男子剑眉星目,长相俊朗,腰际配着一把宝剑,气质十分豪爽,但身上却隐隐带有皇亲贵族的贵气,见到几人,他亦是眯起眼打量了一下他们,随即才笑道: “几位朋友,着实对不住,我的奴才鲁莽,惊扰了各位。” 话一出口,冷绪却与冷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中所想心照不宣——原来那男子说话竟是一口北方口音。 第61章 秦飞意 那男子见四人不语,又道:“我船上正好买了好酒,为了赔罪,不如我请四位喝酒,如何?” 他虽是邀请四人,说话却是对着冷绪,可见早已看出来,冷绪才是四人中拿主意之人。 冷绪本不欲被外人打搅,但是见此人一口北方口音,看上去还不像是普通人,因此便起了兴致,道:“也好,只当交个朋友。” 于是四人便登上对方的船,随着他走进船舱中。 那船是西湖中普通的游船,但是船中站着四个不同寻常的男子,虽穿着便服,但仍能感觉到隐隐的杀气,尾随冷绪进来的林琅抱着剑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那男子却对那四个侍卫一般的人物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出去吧。” 那四个男子便恭顺地一起退下去了。 冷绪勾了勾唇,朝林琅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出去,林琅看了看冷绪,最后还是恭敬地退下去了。 “四位请坐,都随意些才好。”那玄衣男子说着,眼睛却止不住地打量冷绪身边的江怜南。 江怜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冷绪身边靠近了一些。 五人落座,冷绪先开口道:“听这位公子言语间带着大秦口音,想必不是大越人吧?” 那男子闻言,笑道:“正是,我姓秦,名飞意,表字苍凌,乃是大秦来大越做生意的,不知各位姓字,在哪里高就?” 冷绪自然不会透露真实姓名,因此都说化名,好在几人来时都已商量好化名,因此道:“承蒙秦公子不弃,我等乃是滨州人氏,我姓郑,名怀瑾,这是我堂兄,名怀琛,这是我堂弟,名怀瑛,这是汝南侯萧家的二公子,萧瑞雪,我们来大都,乃是瑞雪为我们接风洗尘。” 其余三人一一向那秦飞意问候,秦飞意也一一答复。 几人寒暄罢,秦飞意便给几人敬酒,又向几人问起大越的风土人情,冷绪和冷绎便为他详细解答,秦飞意听罢,连连道: “大越真是个好地方,比大秦富庶,而且人人都纯善热情,不比大秦之人,勇武好斗。” 冷绪听着,微笑不语,倒是一旁的萧瑞雪翻了个白眼,道: “你如何就知我大越人不勇武呢?我大越人才辈出,文武并重,就比方我大哥,便是朝中响当当的文武双全之人,无论是写词作赋,还是领兵打仗,都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皇帝不允,只怕如今早已戍守边疆去了。” “哦?”秦飞意挑眉,“敢问萧公子的哥哥是哪一位?日后若是有机会,秦某定当好好讨教一番。” 说到自己的大哥,萧瑞雪带着几分骄傲,道:“我大哥便是萧瑞风,你只消在京都问一句‘萧瑞风’是谁,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冷绎在一旁听了,忍不住要拿他打趣,道:“这是自然,谁叫你大哥是水府的座上宾,龙王的‘东床婿’呢!” 此话一出,冷绪和江怜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瑞雪怒目而视:“闭嘴!这种猎奇之说、乡野怪谈,你身为堂堂……堂堂君子,竟也拿来说嘴!” 其余三人笑得更欢。 一旁的秦飞意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何典故?不妨说与我听听?” 冷绎微微一笑,瞥一眼萧瑞雪,道:“秦兄你有所不知,民间传闻,萧大公子和西湖龙太子乃是仙凡相恋,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儿情人呐!” “当真如此?”秦飞意俊朗的脸上亦流露出几分趣味来,看向萧瑞雪问道,“萧公子,民间传闻虽不足信,但毕竟作假亦难,不知令兄可是真的有这样一位如意妙人?” 萧瑞雪气恼道:“此事自然是假的,一年前,我大哥到西湖泛舟,不意竟遇到狂风,落入水中,后来为一书生所救,那书生不过长得貌美了些,后来又不知所踪,我大哥的朋友便打趣我大哥说他遇到了西湖的龙太子,后来这件事传了出去,那些说书的便添油加醋,敷衍成话本,还编了戏文,取名叫《风升龙》……不过那些都是无稽之谈,猎奇之说罢了!” 其余人在一旁听了皆是笑,唯江怜南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不由听得有些怔了,不禁问道:“后来呢?那书生与萧大公子有再见过面吗?” 萧瑞雪道:“并不曾,我大哥虽口中不说,但到底还是对他有些难忘怀,还自作了一幅丹青将那书生的面貌画下来,我看了,确实是极貌美的。但若是只貌美便也罢了,偏他气度风骨都是一等一的好,衬着那美貌,当真是仙君一样的人物。” 对面的秦飞意听了,微微一笑,目视对面的江怜南,问道:“难不成也有怀瑛贤弟这样的美貌气度?” 江怜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立即红了脸,道:“我、我哪里能企及仙君一二……”说完,下意识地看向冷绪。 冷绪的面色有些不好,笑容淡淡地对秦飞意道:“舍弟尚且年幼,秦兄还是不要拿他打趣了。” 秦飞意闻言,又看了一眼江怜南,把玩着酒盏,笑道:“我乃是真心话,怎么是拿他打趣?瑛弟年纪还小,日后长成,想必定是风骨品貌俱佳的佳公子。” 冷绪的丹凤眼又冷了几分,面上却只做不显。 还是冷绎道:“光顾着说话,酒都凉了,来来来,再接着喝。” 于是添酒回灯,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只是直到双方互相告别,冷绪眼中也再没有半分暖意。 回去时,萧瑞雪单独走,冷绎送冷绪和江怜南坐马车回宫,江怜南已经睡着了,冷绪将他抱在怀里,与冷绎说话。 冷绎问道:“陛下,您对于方才那位姓秦的公子如何看待?” 冷绪闻言,冷冷一笑,道:“此人虽自称商人,但通身的气度和贴身的侍卫却一点也不像一个商人该有,分明像是大秦的皇亲贵胄。” “陛下英明,臣亦如此认为,只是大秦的皇亲贵胄中,像他这般年纪的,只有两个郡王,陛下觉得,他会是哪一个?” “到底是谁暂且不得知,但是凭朕直觉,此人并非善类。”尤其是那人看向江怜南的目光,令他十分不爽。 冷绎想了想,也道:“他四周的侍卫浑身杀气,很少有贵族身边的侍卫戾气和杀气如此重的,可见此人确非良善之辈。” 冷绪点了点头,道:“你派人去查查,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冷绎正有此意,忙道:“臣遵旨。” 第62章 齐州事(上) 马车走了七八日,冷流琛与江锦笙二人总算是到了齐州。 两人不欲引人注意,但二人的长相气度本就非同寻常,再加上身后跟着这么些侍卫和侍从,自然不引人注意也难,因此冷流琛和江锦笙想了办法,将这些侍卫和侍从都留在城外,只带各自贴身侍卫傅鸿和赵铭,又改了装扮,扮作两个商人,这才入了齐州城。 冷流琛寻常都穿得十分贵气,如今穿了那俗气、料子又差的商人衣服,偏他本来斯文俊美,有人上之人的气度风骨,扮作商人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一旁的江锦笙总也忍不住想笑他。 冷流琛见他笑自己,忍不住气恼道:“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江锦笙是书生,常是文巾素服的打扮,如今改换成商人打扮,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这富贵公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懂生意的书呆子。 江锦笙小声回击道:“总比你要好一些,我便说你留在城外,我一个人入城即可,你偏要进来,现在这不伦不类的,妨碍我查案……” 冷流琛挑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江锦笙连忙岔开话题,又指着面前的一座酒楼道,“珩之你看,‘杯酒楼’,‘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这酒楼的名字取得甚妙,不如咱们进去用个午膳?” 用午膳是假,打听消息才是真。 冷流琛亦有此想法,因此道:“我正有此意,那走吧。” 两人进了酒楼,便立即有店小二迎上来,店小二见两人衣着光鲜,长相不俗,便知二人定然身家富裕,忙谄媚地问道:“二位客官里边请,是否需要雅间?” 寻常有点身份的人都不愿在大堂与别人一道吃饭,但冷江二人并不是真的来吃饭的,而是来打探消息的,因此并不需要雅间,冷流琛便道: “不必了,你给我们寻个僻静的角落便好。” 说着,十分慷慨地塞过去一点碎银子。 那小二立刻会意,十分殷勤地带着四人一起过去了。 两人落座,随侍各站一旁。冷流琛跟店小二搭话道:“咱们是外地来齐州贩茶的,第一次来,还不晓得你们齐州有什么招牌特色?” 店小二听了,睁大了眼睛问道:“客官您是贩茶的?唉,来齐州您可是走错了地方了!” “小二哥此话从何说起?” “嗐,不瞒您说,咱们齐州今年粮食收成并不好,小到农民大到员外,各个都为了家里的生计满脸愁云,您想呐,饭都吃不饱,还有什么心思喝茶?” “依小二哥说得倒也对,看来我们哥俩只能白跑一趟了。”冷流琛不慌不忙地接话,倒真像是个贩茶的商人,惹得江锦笙在一旁暗暗称奇,心想这人平时端着架子,仿佛城隍庙的菩萨一般,如今平时庄重的光景一点儿也没了,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商人的样子。 谁知他心中方如此议论冷流琛,就听一旁的店小二看了眼自己,面上露出暧昧地笑容,道: “原来您二位是贤昆仲,小人还以为是结契兄弟。” 江锦笙的脸上一下子红透了。 在京都江浙一带和北方,男子与男子甚少有公开相爱的,大多都是有钱人去小倌馆找小倌,或者娶回家做小妾、男侍,因此雌伏男人身下是非常不光彩的一件事,会被人视作身份低贱。但在闽中一带却完全不同,闽中酷爱男色,有“结契兄弟”的传统,即当男子长到16岁时,常会认一位年龄稍大的未婚男子为契兄,经过类似拜堂的仪式后,两人就如同夫妻一般,同吃同睡,直到年长男子结婚。有些在其中一方或双方皆已娶妻的情况下仍然会维持关系,甚至超过三十岁还很恩爱,双方父母亦互把对方的儿子当作女婿般看待,也就是说在闽中一带,男子和男子相恋、成亲是非常寻常的一件事,谁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结契兄弟中的任何一人。 齐州东边离闽中近,因此也受闽中风气影响。江锦笙与冷流琛走在一起,冷流琛高大俊美,江锦笙斯文清艳,倒确实有些“契兄弟”的嫌疑。 冷流琛见江锦笙红了脸,忍不住勾了勾唇,对店小二道:“我这兄弟脸皮薄,小二哥就不要拿他打趣了。”随即又拿了块碎银子给他,打发他下去了。 这虽然给了江锦笙台阶下,但他面子上仍有些挂不住,心中想道:怎么我与他在京都时被人蜚短流长,如今到了外边,还被人误会是“契兄弟”呢?难不成我与他注定是冤家不成? 冷流琛见他暗自低头不语,假咳了一声,道:“店小二说齐州粮食歉收,可户部上报时,却说粮食丰产,可见其中有蹊跷,曾可道一事,未必是板上钉钉。” 说到公事,江锦笙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来,道:“珩之所言甚是,此案复杂,还需细细查访才是。”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正要付账,便听外头十分喧闹,江锦笙便问小二道:“今日齐州可是有什么大事?怎么这么吵闹?” 店小二还没说话呢,就听边上的食客说道:“齐州的几户农民到知府门口请命呢,求那新任的知府老爷放了那曾大人。” “哦?”冷流琛挑眉,问道,“怎么?那曾大人犯了什么罪?” 店小二热情地解释道:“客官你有所不知,今年粮食歉收,有几个县的农民缴不出税粮,这曾大人可怜他们,便减免了他们的税粮,谁知道这事捅到了上头,曾大人就被革职查办了,唉,这曾大人其实是个好官啊,也真是可怜……” 冷流琛与江锦笙对视一眼,心中不宣而照。 两人付了账,便一道出去“凑热闹”。 府衙里杯酒楼不远,因此才传得了热闹,两人走了不久,便到了府衙附近,只见围观者甚众,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跪在衙门口,其中一人头顶状纸,正哀声恳求门口站着的衙役,只是那衙役跟泥塑的一般,半分不曾动容,甚至还凶神恶煞地斥道: “知府大老爷正在办理公务,尔等刁民不得再此喧扰!” 站在江锦笙附近的一个看客小声与一旁的另一人说道:“哪里是办理公务,我瞧他方才还笑嘻嘻地把一个有钱的乡绅迎进去了,这会子怕是正喝酒呢!” 又一人道:“可不是,这新来的知府老爷仗着是京都来的,好大的官威,吓得齐州府大大小小官员乡绅都忙不迭地跑去巴结他……唉,咱们齐州百姓,这下可要遭殃了!” 冷流琛听了,微微蹙起眉,忍不住问一旁的江锦笙:“新任的齐州知府是谁?” 江锦笙闻言有些好笑地打量他一眼,脸上写着:你连这也不知道,来查什么案? 不过还没等他回答,一旁一个热心的大叔就回答道:“嗐,这位您可不知道,新来的知府可是咱们当朝盛国公蒋衍山的小舅子冯正荣啊!他仗着自己姐夫是当朝国公爷,鼻子朝着天,连上一级的官员都要敬他三分哩!” 冷流琛闻言,唇边含了三分冷笑:“哦,原来是他。” 正说话间,那知府衙门就出来一个身穿绯衫官袍的男子,那男子长相还算周正,但白胖,且满脸不可一世,一看就知不是好相与之辈。 见他出来,几个百姓忙上前道:“知府大老爷,这是咱们几个县的联名上书,求求您跟上头说一说,放曾大人一条生路吧!” 那冯正荣一听,呵呵冷笑:“此等朝廷大事岂是你等刁民可置喙之事?那曾可道私自减免税粮,欺君罔上,陛下龙颜大怒,不日就要处他的死罪,你们还不快快离去,否则若再在此喧闹,本官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只是那些百姓听说曾可道被落了死罪,心急如焚,哪里肯放他走,忙不迭膝行上前,尤其是其中一个年纪颇大的农民,更是拉扯他的官袍不让他走: “大人!曾大人是好官啊!不能死啊大人!求求您……” 后边的百姓更是纷纷磕头,砰砰作响,看得周围人免不得唏嘘感叹。 那冯正荣一看如此光景,怒得将扯他官袍的老农一脚踹翻在地,对一旁站着的官差道:“你们死了不成?还不快将这些刁民乱棍打出去?!” “是!”那些官差就要动手,就听一个声音响亮道: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斯文俊美的男子,那男子三十左右,商人打扮,一双丹凤眼正冷冷地盯着那冯正荣。 冯正荣没来由的心底一虚,但见对方是个商人,也没放在心上,只道:“你又是哪个狗东西,竟敢作本官的主?” 站在冷流琛身旁的江锦笙闻言,心中竟忍不住想笑,一来,笑这冷流琛想必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被人骂“狗东西”,二来,笑那冯正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侮辱冷流琛,当真是不知死活、自掘坟墓。 想了想,又看向冷流琛,不知道他会不会亮明自己的身份? 只听一旁的冷流琛义正言辞道:“官员责打百姓,应当按照大越律令。敢问这位冯大人,这些人犯了那条律令?” 江锦笙听他并未言明自己身份,心中便有了底,因此亦道:“有百姓告状,官员理应坐堂审案,你倒好,不坐堂不看状纸,却欲将这告状苦主一顿打,是何道理?难道不怕监察御史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那冯正荣被二人说得无话可说,恼羞成怒道:“在齐州,本官便是法律,想打谁就打谁,便是小皇帝也管不得我,你二人本是地位低贱的商人,竟敢教训起我来了!”说着,对一旁的官差道,“此二人以下犯上,你们还不快将他给我抓起来!” 眼看官差要动手,二人的贴身侍卫傅鸿和赵铭立刻拔剑往前一步,挡在了两人面前。 第63章 齐州事(下) 官差见他们竟还敢反抗,自然动起怒来,其中为首的斥道:“你小小贱民,竟敢反抗朝廷,真是狗胆包天!” 周围人听着,皆是替二人担心,心想这冯正荣本就不好惹,如今反抗起来,还不正好给了他由头? 然而只见那身穿黑衣的侍卫手上剑一动,转眼间那官差的刀就断成了两截,其中半截“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声音分外刺耳。傅鸿面色不逊道:“胆敢再动,尔等便如此刀!” 其实若是有心取那官差的命,如今掉在地上的就不是半截刀,而应是那官差的脑袋了。那官差们自然知道,立刻吓得面色发白齐齐后退一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冷流琛缓缓往前走,双眼冷冷地看着那冯正荣:“冯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 他的眼神太过阴寒可怕,那冯正荣不知怎的,竟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任由他扶起手持状纸的老农,带着那些请命的人一起走了。 江锦笙跟着冷流琛将请命的百姓带到空旷处,看着他态度柔和而恭敬地询问对方身体是否有不妥之处,又问其来此处的原因等,倒与平常在朝中那冷冰冰又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心中想道:这人寻常威严十足,庄重自持,如今与他一道出来走了一遭,才发现他本也不是什么冷冰冰不通情理之人。 正想着,就见冷流琛已经问好了话,正把几块碎银子塞给那老农,和气道:“老丈您与这些叔伯都是好人,若是那曾大人知道了,定然会老怀安慰。你们先回家去吧,状纸便交由我,我定然不会让那曾大人含冤莫白。” 那老丈与旁的一些百姓口中连连称谢,说着便要跪下去:“多谢您二位,您与夫人真是活菩萨转世……” 江锦笙闻言下意识地转头四顾,想找那“夫人”,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误会了! 他红着一张脸正要开口分辨,便听冷流琛说:“好走,我与夫人便不远送了……” 江锦笙:…… 待那些人走了,冷流琛转身对江锦笙道:“我们先回客栈,再作打算吧。” 江锦笙却红着脸,问他道:“你夫人是哪一个?” 冷流琛一愣,随即丹凤眼朝他一凛,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若是直接说是江锦笙便罢了,如今这种暧昧的说辞,倒更叫江锦笙面红耳赤,半句回对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冷流琛面带笑容,唤他道: “走吧!” 说着,带他离去了,江锦笙忙跟上去,一边在心中骂他道:面儿上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却如此恶劣,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两人回到城外的客栈,冷流琛便邀请江锦笙到他房里商量事情。 江锦笙总觉得与他说话有些别扭,但到底公务要紧,便大方到了他房中,见他正伏案写信,故而问他道:“王爷,是否需要下官先避一避?” 冷流琛闻言,抬头看他一眼,不答此问,反而道:“怎么不叫我作‘珩之’了?” “此地无人,下官与王爷君臣有别,不敢再直呼王爷表字。”江锦笙坦言道。 “你我之间,还需如此虚以委蛇做什么?”冷流琛睨他一眼,道,“过来。” “啊?”冷流琛甚少这么直接的“命令”他,江锦笙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走了过去,“王爷有何吩咐?” “坐。”冷流琛说着,接着埋首写信。 江锦笙想拒绝,但又恐惹冷流琛不高兴,只好在他对面坐下,道:“王爷……” “嗯?”冷流琛抬头看他,丹凤眼暗沉沉的。 “好吧,珩之。”江锦笙急忙改口,“您是在写信给陛下?” “既然叫表字了,就不要‘您’‘您’的了,别扭。”冷流琛说着,点了点头,“正是给陛下的,我们出来这几天,我还未给他回过消息,如今正好将这几日我们的所见所闻悉数呈报与他知道。” 江锦笙想了想,道:“当日当朝弹劾曾可道的乃是李高,他身为户部尚书本是应当如此,但据我所知,李高与盛国公交往过密,此事很有可能乃是盛国公授意而为。另外,我问过连方启,他经手过此事,他说今年粮食丰收不假,可到了此处,却是粮食歉收……这其中定然有人从中作梗,欺上瞒下。” 冷流琛点了点头,亦道:“这好查,到时候到户部呈上来的奏报中一查便知,到底是谁瞒报了收成情况。” 江锦笙摇了摇头,道:“这并非其中关窍,我在想,是不是有人联合几个州的官员,瞒下了一些地方真正的粮食收成情况,上报时却说粮食丰收,而陛下在批税粮时,虽会在丰年适当增加,但因陛下奉行‘藏富于民’的政策,因此增加的并不多,于是这些税粮便落入了某些官员的囊中?但是不凑巧的是,曾可道所在的齐州却恰恰歉收,曾可道无论如何也交不上税粮,因此只好私自更改税粮数目,而数量与应上缴的实际数量相差甚远,因此惹怒了那些贪墨的官员,便将他参到了陛下面前……你以为如何?” 冷流琛微微合目,手指关节在桌上扣了扣,沉声道:“若真是如此,有些人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江锦笙沉默不语,确实,若是要做下如此大的事,光一个官员是万万不能成事的,这其中,也不知牵扯到了多少人,多少高官重臣。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冷流琛道:“时间还早,不如你我一道去齐州城外看看,如何?” “看什么?”江锦笙下意识地问道。 冷流琛闻言笑了,道:“看山看水看斜阳,处处美景皆可看,总不能是看你吧?” 又来了! 江锦笙被他那墨一般的丹凤眼一看,立刻又红了脸,忍不住别开视线,道:“我有些累了,你自己去吧。” 冷流琛一愣,随即又笑起来,心说这人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起来,平时那个义正言辞清高庄重的江御史到哪儿去了?难不成是自己逗得太狠的缘故? 他伸手怕他的肩,拍完了也不把手移开,意味深长道:“那你的意思,我不看你,你不高兴?” 江锦笙脸上愈发热,转头瞪他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堂堂王爷,总拿我取乐,有意思么?”说着,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拿开,我们授受不亲。” 冷流琛被他气笑了,心想,你我连夫妻之事都做了,还讲什么“授受不亲”? 江锦笙越想越生气,又对他道:“我虽欣赏你正直贤德,有结交之意,但因你我身份有别,故无攀附之心。你我虽有十年之误,但胜在前嫌尽释,两不相欠,你又何须总与我过不去,拿我取乐?我好歹也是堂堂御史,并且已然三十有一为人父母,你如此对待,不觉得无礼且过分么?” 冷流琛一愣,随即微微勾唇,丹凤眼中流露出一点邪佞来,道:“如果我说我是认真的呢?” 江锦笙气得要砸桌,猛地站起来:“什么?你捉弄我还分认真不认真?” 冷流琛见他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人平时这么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如此糊涂呢? “你叹什么气!你倒是与我说清楚啊!”要不是顾忌他是王爷身份,江锦笙都快要拍桌子了。 冷流琛慢斯条理地起身,在江锦笙的注视下坦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如此,你明白了吗?” 江锦笙:…… “还不明白?”冷流琛挑眉,随即一把勒紧他的腰,将他整个身子都贴到了自己身上,另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侧过头亲上了他浅红色的唇。 江锦笙彻底傻了。 第64章 道阻且长 天气日渐转凉。 江怜南穿上了秋衣,最近司衣局仿照了大秦的衣裳式样,做了一批新衣裳,江怜南也有好几件。今日他穿的乃是大秦的对襟锦衣褂子,大越衣物全部都是右衽交襟,从未出现过对襟的式样,江怜南还是大越第一个穿对襟的。 这件对襟衣裳乃是水绿色,以银线在衣襟和袖口绣上纹路,扣子则是金线做成的琵琶扣,共六对,内配一件霜色缎衫,江怜南本就长相俊俏,如今这样一穿,愈发气质出尘,整个人犹如天宫贬谪的仙人一般。 因此他这样一穿,见者无不歆羡赞叹,已致后来整个京都都开始流行对襟衫。不过此乃后话了。 当是时,他正趴在贵妃榻上读《左传》,就听碧扇说逸郡王冷绎来了。 他“嗯”了一声,也不动弹,自然不是他不礼貌,是因为这几日冷绎来他宫中实在是太频繁了,频繁到他见了他都有些烦了。 不过冷绎来他这里是为什么呢?自然是为了萧瑞雪。 只见冷绎穿着一身雪青锦衣,这个颜色衬得他尤其矜贵风流,一瞧便知是皇亲贵族中的翩翩佳公子。他持着绘扇,悠闲地往内殿进来,见江怜南仍是侧躺着看书,笑着打趣他道: “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看书?怎么不上课了?” 他每每都是趁着萧瑞雪和他上课之前或者下课的时候过来,这样便能与萧瑞雪见上面,可今日他分明是算准了时辰来的,怎么萧瑞雪人影也无,难不成提前上好课,已经回去了? 江怜南听到他说话,这才把书一放,起身坐了起来,微有些不高兴地说:“还不是因为王兄!” “因为我?”冷绎拿扇指着自己,一副好笑的模样,“我又怎么了?” “因为王兄天天来‘巧遇’老师,所以老师就不高兴啦!”江怜南虽然单纯,但很会察言观色,跟冷绪一讲,冷绪就明白了,便解释给他听,他也就明白原委了。 冷绎择了一张紫色的八宝凳坐下,摇了摇绘扇,道:“哦?为何萧公子就不高兴了呢?” “这便要问王兄你了呀!”江怜南想了想说,“每次提到你,老师都恼羞成怒,可见王兄你准是惹他不高兴了,所以才不愿见到你。” 冷绎闻言,忍不住笑道:“我也并未说什么呀!” 江怜南说:“皇帝哥哥说了,准是你出言轻薄,行为轻浮,所以惹恼了老师,叫我以后不要再替你说好话了。” 冷绎闻言一愣,随即气笑了,似是自言自语似的,道:“他倒是如愿抱得美人归,如今落井下石,说起我的风凉话来。” “啊?”江怜南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追问道,“皇帝哥哥怎么了?” 冷绎正要说,便听背后一个声音道: “是啊,你说朕什么呢?不妨说与朕听听。” 两人望去,便见冷绪穿着一身玄色的帝王常服,大步流星走进来,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皇帝哥哥!”江怜南整张小脸都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又对冷绎吐了吐舌头,道,“你瞧,说曹操曹操到,可见不能背后说人。” 冷绎失笑。 冷绪在贵妃榻上坐下,将江怜南抱到自己腿上,一手搂住他,亲昵地问道:“今日午睡了不曾?” 江怜南又羞又开心,说:“睡了,哥哥呢?” “睡了两刻钟,后来有动静,便被吵醒了,还是你乖。”冷绪说着,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 冷绎看着他俩旁若无人的样子,忍不住酸起来,道:“啧啧,我还在呢,你俩就如此,要是无人,你俩还不……” 冷绪睨他一眼,说:“你要是精力太旺盛无处发泄,朕也可以叫林琅和你切磋切磋功夫。” 冷绎无言以对。 毕竟林琅身为大越皇宫第一高手,和他切磋,基本上都是在找苦头吃。 江怜南看他吃瘪,忍不住笑他:“王兄是因为老师不理他,他不高兴哩!” 冷绪也忍不住笑,又关心起堂兄的姻缘,道:“朕瞧萧瑞雪不是故作清高之人,只是脸皮薄,心口不一而已,你死缠烂打一段时间,烈女怕缠郎,必定手到擒来。” 冷绎苦笑:“我倒是想缠,他连见都不肯见我啊!” “哦,这容易。”冷绪说,“汝阳侯最近正负责运河疏通一事,不如朕命你为监工,那你就有机会到汝阳侯家造访,到时候何愁没有机会见面呢?” 冷绎闻言,双眼都亮起来,连说“好”。 “那就这么决定了。”冷绪说着,又想来一件事,道,“上回在西湖碰上的人可有消息了?” 江怜南也想起来上回在西湖上碰上的那个秦飞意,听冷绪提起,不由好奇道:“那个秦飞意怎么了?” 冷绎闻言,蹙了眉头,道:“此人好生厉害,我派人前去跟踪,却很快就跟丢了,后来陆续收到一些他在京都出现的线报,但始终看不透他的身份。” 要知道冷绎暗地里有帮助冷绪训练一些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办事都是一等一的牢靠,跟踪人更是从未出过岔子,但如今却被秦飞意甩开,可见秦飞意周边的人也并非泛泛之辈。 江怜南在一旁听着,道:“那个秦飞意,是不是坏人?” 冷绪解释道:“只是怀疑罢了。” 但事实上,很多疑点都说明,秦飞意并非普通的大秦人,他的背后,一定有什么深不可测的身份背景。 冷绎道:“我再去接着查便是了,只怕他在京都停留不会太久——我非常怀疑,他只是来大越打探消息的。” “嗯。”冷绪点点头,“但又不能贸然打草惊蛇……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 他每每想起秦飞意看江怜南的眼神,就觉得心中极是不悦,而且他有预感,他与秦飞意,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冷绎“啪”一下收起绘扇,起身时面上已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好了,臣就先告辞了,我要去汝阳侯府报到了。” 冷绪忍俊不禁,道:“去吧。” 江怜南看着冷绎回去的背影,问道:“王兄找老师去了?” 冷绪点点头:“不必理会他,他追求萧瑞雪,怕是还有许多迂回道路要走,正如《诗》所说‘道阻且长’呢。” 江怜南听他这巧妙的引用,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哥哥你好坏啊。” 冷绪闻言,宠溺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说:“嗯?你敢说我坏?” 江怜南笑着伸手去遮他的丹凤眼:“别看我,我不好意思。” 冷绪捉住他的手,在唇边吻了吻,说:“你爹爹写了信给你,和皇叔的折子一起送来的,你要不要看?” “真的?”江怜南喜出望外,“自然要看的!” 冷绪拿炽热的丹凤眼往他的对襟褂子瞧,不怀好意地说:“你穿这件衣裳尤其俊俏,今晚就穿着它来玉清宫找我,我和你一道看信,好不好?” 江怜南听他说晚上要去找他,脸上又开始红起来:“你就不能现在给我吗?” 冷绪义正言辞:“不能。” 江怜南:…… “你晚上肯定又要对我做一些叫人害羞的事情,我、我我不去。” 冷绪伸手去捏他的圆臀:“嗯?既然你不愿意晚上到玉清宫,不如就现在在这里?” 江怜南立刻叫起来:“哎哎哎,还是晚上去!” 冷绪笑出声,在他唇上亲了亲:“等你。” 江怜南红着脸,忍不住把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 第65章 岂将雏凤作明妃 秦飞意是什么人,冷绪很快就有了答案。 临近重阳时候,大秦突然率使团来大越,向皇帝冷绪呈交了大秦延武皇帝的来信,信中不仅提到了两国沟通运河、开放贸易等国事,还提到了一件私事,延武皇帝言: “多闻越女明艳多情、温柔似水,而越人貌美质文,潘安之姿,故愿为明衍太子求娶皇室贵子为妻,以结秦晋之好……” 先不说这荒唐的‘请求’,便是信的开头,也是让冷绪颇为生气,延武皇帝在开头居然写“贤侄青鉴”!要知道,延武皇帝白祯虽比他大十八岁,可算作父辈,但事实上若排资论辈,白祯的辈分比冷绪却要小,还需叫他一声叔叔;更何况二人都乃一国之君,若是称呼“贤侄”,便是极其不正式的,有将冷绪当做“儿皇帝”之嫌,末了,“青鉴”属于长辈对晚辈或上级对下级,用在此也是极不合适。 因此读完此信,冷绪便将它丢至一旁,冷冷道:“蛮夷不知礼,勿复以闻。” 但他不想理睬,秦使却是十分殷勤,没过几天便来崇明殿询问答复,只见那秦使穿着对襟窄袖的秦国特有衣衫,向冷绪行了一礼,笑眯眯地问道: “不知陛下对于吾皇陛下的提议是否已有答复。” 冷绪高高坐在帝座上,拿凤目睨他:“我大越从无男子出嫁之事,朕无法给予答复。” “可臣却听说大越闽中此事甚多,民众亦见怪不怪。”使臣礼貌道,摸了摸小胡子,又说,“且吾皇听闻陛下沟通运河、设置互市的想法由来已久,如今以皇室贵子出嫁作为先遣,开两国之友好,再进行沟通运河、设置互市,便是水到渠成了……我大秦兵强马壮,而贵国重文轻武,贵国若是不肯友好相待,那么兵戎相见也不是不可能的。” 冷绪闻言,凤目倏地冷了下来,对方这是在拿开战来要挟他!但互市和运河不只是大越需要,大秦同样需要,而开战,大秦与大越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因此早在先皇昭宗在时,就已经开始慢慢布置与蓄势,他又岂会受大秦要挟! 因此,他微微笑道:“哦?如此说来,互通婚姻便是迫在眉睫?” “陛下圣明。” 冷绪哈哈大笑,直笑得那秦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我大越皇室有许多贵子不曾娶妻,朕也听说大秦女子英姿勃勃,巾帼不让须眉,不如请大秦陛下将三公主嫁与我大越皇室,如何?” 秦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谁都知道,大秦的三公主,庄姜公主是皇后裴氏的嫡女,太子的亲妹,皇帝最爱的公主,简直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要她嫁过来,无异于问延武皇帝要眼珠子啊! 这大越的皇帝真是不识趣,不仅不肯嫁贵子,还要他们三公子嫁到大越,真是岂有此理! 冷绪故意追问道:“如何?” 秦使不敢正面拒绝,想了想,道:“微臣卑贱鄙陋,此等大事不敢擅自做主,明衍太子殿下正在来大越的路上,微臣会尽快将陛下的意思转告殿下。” 冷绪对这个明衍太子亦有所耳闻,此人名叫白道勋,乃是裴皇后所出,亦是延武皇帝白祯最喜爱的儿子,据说文才武略皆是皇子中最出色的,在大秦是真正的人心所向,登上皇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是此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求娶大越的贵子? 冷绪想至此,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问秦使道:“还不知你们明衍太子字什么?”他问完,又补充道,“朕与他年纪相仿,相见之时直呼其名未免失礼,故而有此一问。” 秦使豁然开朗,笑道:“太子殿下雅字苍凌,乃是吾皇为他所取,惟愿殿下治时,仓廪实而知礼节,海晏河清。” 冷绪闻言,唇角微扬,眸中却更添三分冷意,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那么,等明衍太子到来再议,使者先回去歇息吧。” 秦使不疑有他,弯腰行礼:“臣告退。” 后来江怜南送点心来的时候,就见冷绪蹙着眉头,负手在桌边踱步——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表现。 江怜南不敢打断他思考,轻手轻脚将点心放在门口的桌边,打算出去时让秦三到时候提醒他吃,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背后冷绪叫他: “南儿!” 江怜南便笑着转身跑过去,站在离他近处看他:“哥哥在想国事,我怕打搅了哥哥。” 冷绪笑着把他拉过来,亲昵地牵他的手:“你最乖。”他打量着眼前的江怜南,见他眉眼精致,五官比大半年前来时更见风采,已渐渐摆脱孩童的稚气,向少年公子生长。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终会成长,也许到时会非常优秀,就如同拭去尘土的珠玉一般,大放光彩……等他完全懂事的时候,他还会像如今这样,完全地相信自己、依赖自己吗? “南儿。”冷绪眼神温柔地伸手拨开他额前的乌发,与他对视,“你是不是喜欢哥哥?” 江怜南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很羞人,因此红了脸,垂眸不敢看他,只是口中仍是老实地答道:“自然喜欢哥哥,很喜欢。” 冷绪便又问道:“以后呢?以后等南儿长大了,也许不用哥哥的帮扶,能独当一面,能自食其力的时候,也还喜欢哥哥吗?” 江怜南闻言,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他,想了想说:“我不曾想过……”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长大,会自食其力……难道不是冷绪一直这样照顾、宠着自己吗? 冷绪有些失望,可他本就知道,江怜南还小,如何能想这么复杂的事?更何况,以后的事,谁能料到? 想至此,他笑得有些苦涩道:“是啊,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江怜南看着他这个样子,心尖疼起来,拉住他的袖子,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冷绪摇了摇头,把他抱进怀里,说:“哥哥怕失去你……南儿,其实我除了这个皇位,并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而且我还是一个乏味的人,也许以后你长大了,会向往外面广大的世界,会憎恨皇宫拘着你,抑或会认识别的什么人,你会觉得他比我更好……” 江怜南听了,不知怎么的,心头涌上巨大的不安,他捏紧了冷绪的袖子,他说:“哥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绪笑着看着他,但其实笑意并没有落进眼底,他说:“南儿,有一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的,这一辈子都不想和你坦诚的。” 江怜南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其实,你是我嫡亲的弟弟,你是小薛后的孩子,你才是先皇的嫡长子,我们不是堂兄弟,我们……是嫡亲的兄弟。” 冷绪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江怜南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可我宁可做你的堂兄弟,做你的侍读,也不要当什么皇子……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冷绪却被他说得笑起来:“你别怕,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南儿,我与你开诚布公,就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是谁,我都不在乎,哥哥都会爱你。但是,哥哥怕你会有一天不喜欢哥哥,你能保证这辈子一直都像这样喜欢哥哥吗?” 江怜南没有说话,只是含泪看着地上。 因为他回答不了,他觉得一辈子太长了,他没有办法给冷绪一个确定的答案,他更不能欺骗冷绪。 冷绪摸摸他的头,温柔道:“没有关系,南儿,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 江怜南看着他温柔深情的俊脸,心却一下子凉了下来。 他隐隐觉得,冷绪似乎已经瞒着自己,做下了什么决定。 - - 本章注:明妃指王昭君。汉元帝宫人王嫱字昭君,晋代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君,后人又称之为明妃。 第66章 分钗合钿 自上次冷流琛与江锦笙有过亲密接触,江锦笙越发疏远冷流琛了。 倒是冷流琛,就好似真的把江锦笙当“夫人”似的,行为举止俱是温柔亲昵,饶是赵铭也看出来奇怪了,私下里问自己大人: “怎么王爷好像有些不对劲?” 江锦笙又哪里知道?他总觉得冷流琛是在耍自己作玩,这一切,不过是想瞧瞧自己的反应,好让他在这枯燥无趣的日子里打发辰光罢了。 某日晚上二人一同吃饭,冷流琛态度亲昵地将一块鸭腿肉夹到江锦笙碗里,说: “这个不油,你多吃点。” 江锦笙看他一眼,沉默不语,鸭腿照吃,但也不说谢谢。 他心中想道,你爱拿我做耍就罢了,反正鸭腿是不吃白不吃的。 冷流琛向来严肃,此刻面上却是温柔,说道:“这几日问你也不说话,怎么,我那日冒犯你,惹你生气了?” 江锦笙不得不面对他,但也不敢直视他,只直盯盯地看着那盘香菇炒青菜,说道:“我素来就是沉闷的性子。” 冷流琛只好叹了口气,说:“你这是在与我赌气。” 江锦笙那无名火“噌”一下就点着了,蹙眉看他:“我与王爷赌什么气?我哪里敢和王爷赌气!” 冷流琛见他生气,亦蹙起眉来,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好说:“不说了,吃吧。” 江锦笙心想,还不是你无理取闹,要不是你是王爷,你以为我愿意理睬你这又臭又硬的茅坑石? 两人各自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就听傅鸿在外头恭声道: “主子,事成了。” “进来吧。” 只见一身黑衣的傅鸿开门进来,对着冷流琛和江锦笙行了一礼,道:“属下潜入冯正荣书房中,得到书信若干,疑似账目一本。”说着,将得来的东西悉数呈上给冷流琛。 冷流琛慢斯条理地拿过书信,边道:“冯正荣先前是徐州知府,因为曾可道犯案,因此暂时代管齐州事,不过他手边定然会有与蒋衍山的来往的书信。” 江锦笙忍不住道:“你这样窃取他的书信,若是他发觉,不就会怀疑有人在调查他?” 冷流琛已经抖开一张信笺,边看边道:“那又如何,我若要下手查,他难不成还能翻出我的手掌心?” 江锦笙:…… 你说这话会不会太自负了些? 冷流琛看着他无言以对的脸,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江锦笙的脸上立刻红得如天边火烧云一般——冷流琛方才那个动作实在是太自然太亲昵了,虽然完全不是刻意为之,但更叫人面红耳赤,而且,傅鸿还在边上啊! 但是冷流琛做完这个动作,就一本正经地看起书信来了,完全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搞得他作什么反应都不对。 最后还是冷流琛一目十行地阅完书信,面目有些冷清地说:“果然是他和蒋衍山有勾结。” 江锦笙闻言,也将方才之事抛至一边,正色道:“盛国公应了这个‘盛’字,向来盛气凌人,曾有许多官员说他平时恃上眷遇,擅作威福,将王公大臣都不看在眼中,但陛下念在他是两朝元老,从龙有功,故而一直未曾加罪,可如今他贪敛财富,搜刮民脂民膏乃至欺君罔上,必定不能为陛下所容。” 冷流琛点头,又将书信放在一边,拿起账簿来看,只是他越看眉头便蹙得越紧,最后满眼怒气,将账簿“啪”地摔在桌上,道:“贼子安敢如此!” 江锦笙见他如此生气,不禁疑惑地拿起账簿看起来,结果匆匆翻了几页,他也被吓了一跳——此乃冯正荣联合几府官员为蒋衍山搜刮的民脂民膏,每一次“孝敬”都记在账上,数目之大,令人咋舌! 也怪不得冷流琛如此生气了。 江锦笙道:“此党定要连根拔除。” 冷流琛下定决心似的,语气中带着锋芒毕露的杀机:“自然不得轻饶。” 江锦笙看着他的侧脸,见他容色冷凝,丹凤眼微敛,薄唇微抿,样子说不出的俊俏魅人,一下子竟看得移不开眼去。 冷流琛也注意到了江锦笙注视自己的目光,却对傅鸿说:“带着我的令牌星夜前去联络河东节度使蔡廷藩,本王要借他的兵一用,他能来最好,不能来,叫他的兵跟你来。” “是。”傅鸿连忙退出去了。 江锦笙见他如此,便知他要动手了,因此道:“你是要直接抄他的家?” 冷流琛微微冷笑:“自然,此人是半刻也留不得了,直接绑了上京都,交由陛下发落。” 江锦笙点点头,心想,那此事便可告一段落了吧?自己是个御史,抓人审案并不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也算是完成使命了吧? 想至此,他便道:“剩余便没有下官的事了,那下官是否不日便可启程回京?” 说着,拿眼睛认真地看着冷流琛。 冷流琛方才唇角的冷意一下子柔和起来,伸手拉住他的手,说道:“既然一起来了,哪有撇下我自己走的道理?” 江锦笙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却不成功,只好看着他道:“王爷这又是做什么?” 冷流琛仍是端着,只是眼神柔和了许多,道:“你还不曾答复我。” “答复什么?” “是否愿意做我的王妃。” 江锦笙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面上烧得厉害,一把挣开他的手,起身道:“冷流琛,你不要脸!”又说,“我是堂堂御史,亦是男子,你怎敢拿此等侮辱于我?” 冷流琛蹙起眉,亦跟着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背对着油灯,投下一片阴影:“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若真有,便叫我即刻去死。” “你……”江锦笙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冷流琛看着他精致的眉目映在灯光下,衬着绯红的脸色,平添几分艳丽,忍不住认真地,一字一句道:“秋筠,我心悦你。” 他那温柔深情的模样,再加上认真无比的语气,便是铁人也要动情,更何况江锦笙? 江锦笙羞得低下头去,道:“你我地位悬殊,君臣有别,若传出去……” 冷流琛闻言,又扬起一点唇角来:“还说什么‘若传出去’,你我之事,不早已传得京都人尽皆知?现如今,怕是称了他们的心罢!” 江锦笙更无言以对。 不是真的无话可说,怕是不想再辩驳了。 唉,怎么兜兜转转了十年,还是栽在这个冤家手里呢? - - 本章注:分钗合钿,即破镜重圆。 第67章 求亲 等到重阳这一日,大秦的明衍太子终于到了。 因着正好是重阳,因此冷绪特地举办了一个宫宴来迎接明衍太子白道勋,算是为他接风洗尘。 江怜南在绿绮轩中,对于大秦使团的到来自然也有所耳闻,他听说大秦的明衍太子也来了,心中十分好奇—— 在黄粱梦中的天册九年,大秦使团并未来京都,他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明衍太子是谁,还是在后来天册十二年,也就是他十七岁的时候,大秦来犯,明衍太子作为监军,所向披靡,打得大越军队连连败退,他这才知晓原来还有明衍太子这号人物。 为什么现在发展会和梦里不一样呢?是因为哪里有变化了,所以才不曾按照梦中那样发展?还是因为这个黄粱梦本身就不可信? 但是无论如何,江怜南可以确信的是,黄粱梦不一定是可信的,也就是说,他的结局,很有可能也已经改变了。 不过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在,他都不曾见过明衍太子,亦不曾见过秦人,他倒是很想看一看,秦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书中和传说中一样,胡服碧眼? 不过这日晚上举行宫宴欢迎明衍太子,江怜南却不曾收到冷绪的邀请,因为一般这种大宴,皇亲国戚乃至位份比较尊贵的妃嫔都是可以列席的,所以他也觉得奇怪,自己身为郡王,怎么没有被邀请呢? 他也曾在冷绪面前提过,说:“我可不可以参加夜宴呀?我也想瞧一瞧秦人长什么样。” 当时冷绪正在用膳,用筷的手顿了顿,但很快恢复如常,道:“没什么可瞧的,秦人与越人长得一样,只是衣衫样子不尽相同,与你上次穿得对襟类似,只是他们的袖子很窄。” 江怜南撅了撅嘴,道:“可我就是想看一看嘛!” 冷绪侧过头拿丹凤眼看了他一眼,面色有些冷凝,道:“此乃政事,不得儿戏。” 江怜南只好道:“哦。” 他觉得最近冷绪似乎心绪不佳,而且看他的时候眼神总是带着些许复杂,使他整天都忐忑不安,仿佛心中悬了一块石头,总是不踏实。 因此他最近甚是乖巧。 重阳日当日晚上掌灯时分,宫中的沁芳殿甚是热闹,灯火辉煌,乐声歌舞不停歇——那里正在举行大宴。 江怜南双手托腮靠在小案边,一边看书,一边听外头传来的歌舞喧闹声,眼中带着些忧愁。 碧扇端着一壶热茶进来,见他意兴阑珊,问他道:“殿下,您怎么了?可是不高兴?” 江怜南抬起头望了望她,又摇了摇头。 碧扇问不出什么,便道:“晚上看书费眼睛,不如早些歇息吧。”说着,拿起一旁的剪刀,将灯花剪去了一截。 江怜南望了望窗外,见不远处灯火辉煌,又觉绿绮轩寂静非常,便苦笑了一下,道:“那便睡吧,反正我也乏了。” 说着,起身往床边走去。 他心想,热闹是属于他们,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他明知君王心思不可度,却仍然忍不住去想、去猜测冷绪的心思,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冷绪上回突然要说那种话,而且最近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虽然仍然与以前一般亲昵,但他总觉得冷绪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他知道,他的感觉向来是敏锐的,很多事情别人虽不说,或者表现得不明显,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且绝不会有错。 …… 沁芳殿中。 冷绪穿着正式的玄色帝王朝服,头戴九旒冕,唇角虽带着笑容,但那透过珠旒看向底下在座人的凤眸却是十分冷清,如同一潭月光下的深泉,带着凛冽的寒意。 殿中地方广大,灯树上的火光照得大殿明亮辉煌,一旁的司乐正在演奏令人心旷神怡的乐曲,舞女在殿中翩翩起舞,身形婀娜,舞姿轻盈,容貌美艳,眼神多情,所有的王公大臣和来宾使者都欣然而坐,如沐春风。 一曲完毕,只见一高大男子起身,朝着皇帝举杯:“陛下,此乃盛会,明衍躬逢胜饯,不胜荣幸,敬陛下一杯。”说着,举杯饮下。 原来此人正是明衍太子白道勋,只见他身形高大,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身穿一件月华白锦衣,外罩一件紫色比甲,上有银线绣成祥云图案,头戴金冠,长相俊美豪爽,通身的贵气,真乃帝王后裔,真龙之姿。 冷绪朝他遥遥举杯,微微笑道:“太子过誉了。” 说着,不甘示弱地举杯一饮而尽。 饮罢,又对白道勋道:“我大越物阜民丰,民众热情好客,自然欢迎远方之友朋。” 白道勋闻言,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意味深长道:“明衍正是为了两国友好邦交而来,想必陛下也定然会为百姓社稷着想,与大秦作友好领邦。” 周围作陪的王公大臣见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心中便有了计较:大秦来者不善! 果然,只听那明衍太子道:“我早听闻越人文质彬彬,容貌俊美而温柔多情,我心甚慕之,故愿如《越人歌》所唱,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想不到这大秦的太子竟如此光明正大地求亲,且他说的对象居然还是男子! 但是他非常巧妙地引用了古越人向楚国王子表白心迹的典故,说明越人并不排斥男子与男子相恋,这倒叫在座的大越人无言以对了。 帝座上的冷绪凤眸微敛,唇角的笑意已经微微凝滞:“太子,古时越人与如今已经不同,我大越没有男男婚嫁的风俗,太子不如求娶贵女,如何?” 他心中自然知道,白道勋是不会答应的。 果然,白道勋笑道:“若是明衍不曾心有所属,转而求娶贵女倒也罢了,但明衍如今心有所爱,便换不得了。” 冷绪不语。 在座的大臣却甚是吃惊——这位明衍太子竟然已经有看上的人了?他看上了哪位郡王,或者贵公子? 而且,皇帝怎么不问他是哪一位? 白道勋凝视着帝座上的冷绪,明知他不会问自己,因此自己主动道:“明衍前段时日来京都游山玩水,正巧遇见微服而出的淳郡王,对他一见钟情,心甚爱之,愿求娶为太子妃,日后成为我大秦唯一的皇后。” 此话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在座王公大臣皆开始议论纷纷。 淳郡王江怜南貌美年幼,深受皇帝宠爱,这是朝野上下人人皆知之事,皇帝会让自己宠爱的弟弟嫁给异国太子以求两国友好吗? 且巧得很,江怜南的父亲祈安王爷冷流琛、养父江锦笙正好都有事不在座上,如此便无人为他说话,不知皇帝会如何决断? 只见上座的冷绪无声冷笑,道:“淳郡王是朕幼弟,年不过十四,恐怕不能胜任太子妃这一尊位,还请太子三思。” “明衍愿给他一世宠爱,无需他操心任何冗杂琐事。”白道勋双眼灼灼,满面自信地看着冷绪,语气中志在必得,“若陛下愿将淳郡王嫁与明衍,大秦愿无条件与大越沟通运河、开设互市,并签定一百年不开战之盟约,并以战马四百匹、黄金万两作为聘礼,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在座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条件,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还是巨大无比的馅饼! 第68章 计拙是和亲 身处北方大秦的向来精于战马的饲养,亦是严格限制交易的物品,因此大越只能自己培养优良的品种,但南方多水多山,马匹品种亦不够精良,因此战马怎么都比不上大秦的品种,而如今明衍太子一次性送给大越战马四百匹,哪里是用银两能计算的?光是这一项就足以打动人心,更何况再加上其它几项! 众大臣都议论纷纷,有的认为如此条件,分明是大越占了上风,更何况明衍太子对淳郡王江怜南一往情深,必定不会亏待他,将之嫁与他,又有何不可?也有人认为,嫁郡王与大秦,相当于是和亲,和亲本是向别国示弱之举,如今大越国力强盛,并不用以和亲来委曲求全……众人各有说法,莫衷一是。 正当众人议论不休时,便听上座的冷绪声音不冷不热道:“南儿年幼,不知世事,恐怕不愿跟太子去异国他乡,更何况他父亲祈安王爷不在,朕亦不好擅自做主……战马和黄金,大越恐怕无福消受。” 众人往上看去,透过旒珠,只见皇帝面目冷清,唇角还带着冷笑,显然是极其不悦,只是碍于场面,没有发作罢了。 白道勋闻言,面色晏如,甚至还带着志在必得笑容,只是若是观察入微,便可见他眼中带着不容违逆的杀机:“陛下,您要考虑清楚……如今大秦兵强马壮,随时可以挥军南下,难道陛下您就不怕作第二个赵佶吗?” 这便是以开战相威胁了! 冷绪至此已经怒极,但面色却越是平静如常,唯冷笑不已罢了:“大越不是宋朝,朕更加不是昏庸无能的赵佶,大秦若要挑起事端举兵来犯,大可试上一试,看到底鹿死谁手!不过,要朕用和亲换一百年安定,却是万万不能!即便你今日看上的不是南儿而是平头百姓,要朕出卖子民以换得苟且偷安,朕也做不到!” 白道勋闻言,面色已是相当难看,跟着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走着瞧!” 言罢他转身要走,但不知想到什么,有转过身来,笑带邪肆,语含奸佞:“不过,江怜南,我却是要定了!” 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陛下!”冷绎出列,紧蹙眉头道,“就任由他离开吗?这是放虎归山啊!” 冷绪面色铁青,眼神骇人,冷笑已是一丝都不见:“他死在大越,大秦越发有理由举兵来犯。更何况,他死不死,又有什么要紧的?” 冷绎这才明白,冷绪根本没有将白道勋当做对手,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也就无所谓是否放虎归山。 只是今日的宴会注定是不欢而散了,冷绪青着脸,巡视了一圈座下的王公大臣,开口道:“今日换作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愿出嫁,朕就不会答应大秦,大越,还用不着子民用姿色去换取苟且偷安!诗言‘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可见和亲一事,是极其愚蠢的计策,朕绝不会以和亲了事,更不惧怕开战,他大秦要打便打,朕奉陪到底!” 又拿凤眸一凛众人,道:“诸卿若有质疑,尽可上奏,但若让朕听到有胡言乱语者,严惩不贷!”说着,甩袖而去。 身后的冷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住地想道:那白道勋好生奸猾,他分明知道冷绪不会答应,不过是拿这些条件来迷惑大臣和百姓,用百姓舆论来压他罢了! 若是百姓知道大秦拿这么丰厚的条件来求娶江怜南,却被皇帝一口拒绝,他们会怎么想?他们才不管什么国家朝廷的尊严,也不会管江怜南到底愿不愿意,他们只知眼前和自己的利益,他们会认为拿一个小小的郡王去换大越百年的安定和这么多的物品,绝对是一项划得来的买卖,而江怜南也有义务为大越做出这个牺牲……到时候大秦若真举兵来犯,一些大臣和百姓们不敢直言冷绪的不是,但定然会千方百计“上谏”,让冷绪答应…… 更何况,若真的两国交战,大越……真的能赢得这么轻松吗? …… 大秦使团果然连夜离开京都,去往大秦,这昭示着,大秦很有可能要和大越撕破脸皮,开战了。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连粮食油盐等必须物品的价格都日日涨价。 此事很快惊动了正在回京都路上的祈安王爷冷流琛和江锦笙,二人心急如焚,且料定要在两国开战之前将曾可道税粮一案彻底解决,否则便遗留大患,因此日夜兼程昼夜不停地赶回了京都。 两人一到京都,便马不停蹄地入宫,向皇帝秉明此次案情,并了解大秦使团求亲一事。 崇明殿中,冷流琛听闻冷绪的陈述,忍不住怒道:“小(zi)子欺人太甚!” 倒是一旁的江锦笙,低着头沉默不语。 冷绪看向江锦笙,问他道:“江爱卿,你怎么不说话?可是在怪朕中秋节那日将南儿带出宫去?” 江锦笙被点名,猛地抬起头,只是面色发白,好半响才道:“并不是……臣,臣虽是南儿父亲,亦望南儿平安康健,但,并不想他做一个‘红颜祸水’,若因南儿之故,使得大越蒙受损失,百姓流离失所……臣也心中不忍……” 冷绪闻言心中一惊,不想江锦笙竟有这样的仁心,也没料到他对自己的儿子竟有这样狠心。 一旁的冷流琛听罢,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眼神冷厉:“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要南儿嫁给白道勋?” 自他对江锦笙改观以来,几乎从未出现过如此态度,江锦笙不禁一呆,随即却是清泪自眼中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不,我的意思……若真因他而开战,大秦不得到他不罢休的时候……你们,你们一杯鸩酒赐死他罢!” 说着,已是无法再讲,只是心中想道:若真如此,我定然也跟着南儿一起去了! 冷流琛亦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将他按进怀里,叹了口气,道:“不会有这种时候的,相信我。” 冷绪只是愣了须臾,随即已然平静如常,道:“哪怕南儿真的身死,白道勋也不会就此罢休的,也许只会激怒他,也许……他既要江山也要美人,得不到南儿,只是他开战的一个理由罢了!” 三人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冷绪道:“此事朕自有主张,只是决不让南儿受委屈。江爱卿,南儿许久不见你,你去绿绮轩见见他吧。不过千万不要提起此事,朕不想他忧虑。” 江锦笙朝他行了一礼:“臣多谢陛下圣恩,臣先告退了。”说着,和冷流琛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大殿中只剩冷流琛与冷绪二人,冷流琛也不隐瞒,直言道:“陛下,我与锦笙两情相悦,已经表明心意,还望陛下成全。” 冷绪早在方才便已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因此点了点头,道:“朕了解皇叔与江爱卿为人,更何况此乃皇叔私事,朕并无资格过问。” 冷流琛点了点头,又问他道:“那迫在眉睫之事,你打算如何?” 冷绪想了想,似乎在考虑措辞,又仿佛在下决心,最后,他眼神灼灼,语气坚定道:“此一战,非打不可,先皇在时就已有一统中原的心思,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准备和积蓄已经差不多了,我本打算再等等,但如今无论是因为南儿,还是因为大越,都等不得了,片刻都等不得了!” 他虽不把白道勋放在眼里,但前日白道勋嚣张而狂妄的态度已然触碰到他的底线……而且,他其实早在明白道勋就是秦飞意之时,就已经打算要御驾亲征一统中原了——所以他才会问江怜南那些问题,他希望,在他班师回朝时,江怜南已经足够成熟,成熟到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思…… 如若万一,他回不来,那也还好,毕竟他还未做到最后一步,没有糟蹋了他的南儿,他的南儿在日后或许还能去见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让他欢喜的人…… - 第69章 舐犊情深 江怜南觉得最近好奇怪,无论是周围人还是冷绪,似乎都憋着什么事情。 刚开始他问他的老师萧瑞雪,他知道萧瑞雪是个直性子,是憋不住话的,一问果然,萧瑞雪说,大秦的使者在一些盟约方面与大越无法谈拢,已经“狗急跳墙”与大越撕破了脸皮,很有可能是要开战了。 这下他便明白了:怪不得最近几日冷绪都很少来绿绮轩,想必是因为此事而烦恼吧。 这日下午,他正在读《史记》,忽然听碧扇来说: “主子,江御史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贵妃榻上起来,喜出望外地走到正殿去,果然看见他爹爹江锦笙穿着一身绯色官袍,正坐在那里等着他。 他立刻跑过去依偎着他,亲亲热热地说:“爹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锦笙感觉一月不见,自己儿子似乎又长大了不少,眉眼间更是愈见精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叹,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做出欢喜的模样来:“刚回来,还没回府,先去陛下那里述职了,随后就直接来你这里了……这个月,可还乖否?有没有读书写字?” “自然有!”江怜南颇是自豪地说,“我每天都认真地跟着老师学下棋,还有,这个月读完了《左传》和《战国策》,现如今正在看《史记》,爹爹你说我是不是很乖很勤勉?” 江锦笙欣慰地点点头,又说:“既然如此,我考你几个问题。” “你考吧,我记性好着呢!”江怜南从小天资聪颖,只是以前不愿用功罢了。 只听江锦笙道:“《左传》中写到‘郑伯克段于鄢’,郑伯为何要克共叔段?” “自然是因为共叔段‘滋蔓’,欲与庄公争夺大权。” “那么,为什么郑伯没有第一时间行动呢?” “因为郑伯正在等待时机,等共叔段‘多行不义’,他便可将之一举歼灭、斩草除根。” 江锦笙点了点头,很满意儿子对史书的领悟,但又追问道:“那么假使如今大秦为我大越心头之患,大越欲除之,应该怎么做?” 江怜南微睁大眼睛,不知自己爹爹为什么好端端地问到了这个问题,但还是迟疑地回答说:“大越先出兵,便出师无名,乃不义之师,便得不到百姓的拥护,因此需有出兵的理由;而且,如同庄公一般,要么不打它,要打,便要将它一举歼灭,彻底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江锦笙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极满意他在政事谋略上的悟性,又说:“很好,可见你近日读书很是用功。” 江怜南闻言,却没有笑容,只睁大了眼睛问他:“爹爹,大秦和大越,真的要打仗了吗?” 江锦笙望着自己儿子单纯的眼睛,愈发不愿跟他说白道勋为了他与大越开战一事,事实上,冷绪确实也瞒得很好,方才他进来时就听碧扇说了,绿绮轩所有人都被勒令不许在江怜南面前提起此事,若有违令者,严惩不贷——之前有两个洒扫的粗使宫女,在长街上讨论此事,差点儿让江怜南听到,秦三知道后,就将这两个宫女送去了掖庭,这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内侍宫婢敢多嘴多舌。 江锦笙叹了口气,摸摸自己儿子的头,道:“南儿,秦越之间必有一战,不过早晚而已,此事与你无关,你安心读书便是了。” 江怜南心想也是,黄粱梦中,秦越之间不就是开战了吗?到他死的时候,也还未分出胜负,可见这一仗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自己年纪还这么小,又出不了什么力,也只能在宫中等消息……不过也不知为何,原本应发生在天册十二年的秦越之战突然提前了呢? 只是因为黄粱一梦不可信吗? 江锦笙见自己儿子陷入沉思,怕他多想,因此又道:“别想了,你安心读书,爹爹不能久留,便先回去了。” 江怜南立刻从沉思中回神,不舍地望着他:“爹爹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我可想念爹爹了,更何况我和爹爹许久不曾一起好好坐下来聊天了。” 江锦笙看着他娇憨的模样,好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呢?”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红起来,道,“南儿,你有没有听说我与你父亲的绯闻轶事?” 江怜南想了想,想起来之前那些荒诞不羁的传闻,忍不住笑起来:“爹爹,难不成我真的是你生的吗?” 江锦笙囧了囧,道:“自然不是,你爹爹我又不是怪物,怎么可能会生孩子?” 江怜南还有些失落:“哦。” 他也曾想过,自己若是爹爹生的,而生身父亲则是祈安王爷,觉得那也不错。 “若是我与你父亲真的如传闻中所说,你觉得如何?”江锦笙试探他道。他从齐州回京,一路上除了担心白道勋求亲的事,还担心自己与冷流琛之事,生怕此事不被江怜南所接受。 不过好在江怜南只是愣了愣,随即就说:“这自然好呀,父亲长得不差,为人也好,配爹爹,没什么差的。” 江锦笙的脸又红起来,小声道:“我与你父亲之事,如今已经是真的了。” “啊?”江怜南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好半天才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们瞒得我好苦!” 江锦笙忙解释道:“是最近的事,我与你父亲去齐州办事,后来他剖白心迹,我这才明白的,便接受了他……南儿你若是不喜欢,爹爹不跟他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江怜南忙不迭摇头:“我不在爹爹身边,多个人照顾爹爹自然是件好事,更何况父亲为人很好,定然能够和爹爹白头偕老,相扶相持一生。” 江锦笙不料他考虑的竟是这个,心中一下子柔软起来,又想到方才自己说让冷绪赐死他,忍不住泪意涌上眼眸,一把将儿子抱进怀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怜南只道他是激动自己答应了这件事,觉得自己爹爹竟也有少年的一面,忍不住扬起唇角,用手抱着他的腰,拍拍他的背说:“爹爹,我明白的,男子和男子相恋是不为人所接受的,爹爹生平最注重名声,如今既然决定要和父亲在一起,便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也希望父亲能够给爹爹一个名分,不至于让爹爹平白受了委屈。” 江锦笙不想自己儿子竟懂事了这么多,一下子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先前那万不得已与他一道去死的心思半分儿也没了,道:“南儿,什么劳什子名声,爹爹不要了,爹爹活了半生,循规蹈矩战战兢兢,如今想明白了,什么都不及你平安康健地活着……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家国百姓,都不管了。” 江怜南听了,不知怎么的,想起来黄粱梦中,自己至死都没能与江锦笙见上一面,眼圈也不禁红了起来,叫道:“爹爹!爹爹……” 江锦笙听了,将他抱得更紧。 心中想道,大秦要开战,本就不是我家南儿的错,凭什么要最无辜南儿来承担这许多?“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即便我死,我也不许你们伤害我的南儿! 第70章 前世今生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冷绪因为盛国公蒋衍山一事,在前朝忙了好一阵子,期间因为没有时间陪江怜南,江怜南便动了出宫的心思,他自然不敢说自己一个人出去,于是便求了自己的老师萧瑞雪一起去跟冷绪说。 萧瑞雪非常尽职尽责,大约也是看江怜南整日被关在宫里四方天地可怜,因此带他去见了日理万机的冷绪。 萧瑞雪还未做江怜南的老师之前,也算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公子——他之上有个出色的哥哥,家业也用不着他过问,因此过得十分惬意,除了琢磨下棋,更多的便是往外跑,去游玩寻乐。他虽为人暴躁高傲,但乃是性情中人,脾气率真,因此倒也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风雅有趣的朋友。 因此,他自信带江怜南出去,定然都会挑一些文雅的正经地方,绝不会把江怜南带到乌烟瘴气之地,也不会令他受毫发之伤。 不过冷绪并不答应,甚至萧瑞雪最后豁出去说可以让冷绎陪同他们一起去,冷绪还是没有答应。 冷绪本也不想一直拘着江怜南,但如今非常时期,先不说大秦求亲一事,便是盛国公一事,江锦笙和九王冷流琛是最力主从重发落蒋家的,因此难保蒋家人不会记恨江锦笙,连带对江怜南产生什么不好的念头。 因此他一直到最后,江怜南百般请求都未松口。 彼时江怜南拉着他的袖子,眼中带着万分期盼,但他看也不看他,语气冷凝道: “没看见朕正忙于政事?此事容后再议。” 江怜南拉他袖子的手一下子就松了,大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受伤的看他一眼,最后一声不响地转身出去了。 见他出去,萧瑞雪微蹙起眉,开口道:“陛下……” “朕知道。”冷绪这才抬起头来,“但是如今乃非常时期,朕怎么可能放心让他出去?若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他又要忧虑……” 萧瑞雪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讨论大秦到底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大秦民风彪悍,又有精良的骑兵劲旅,说实话,大部分人都是不看好大越的,有一部分人甚至主张趁仗还未打起来之前赶快把淳郡王江怜南送去大秦…… 他又想起来上次冷绎与他说的,其实白道勋未必真的想得到江怜南,但他开了口,而冷绪坚持不给,若到时候打起仗来大越吃了亏,大越的民众定然会把矛头指向江怜南,甚至有可能会怪冷绪因小失大,昏庸无能,此时百姓不能开口,但那些官员大臣定然会开口,那么到时候冷绪国内之事都焦头烂额,如何能抵御大秦的来犯呢? 因此,可见白道勋此人用心之险恶。 想至此,萧瑞雪道:“既然如此,可见陛下想法已然深远,那么陛下打算如何处理那些风言风语?《国语》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总不能堵住那些百姓的口不让他们议论吧?” 冷绪闻言,唇边幽幽地露出一个弧度,似笑非笑:“此事我自有计较。” 萧瑞雪并不知道冷绪有了什么计较,但心想皇帝的计策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想到,他自有主张,大约是真的有了良策。 因此道:“既然如此,草民告退。” 冷绪挥了挥手,示意他告退。 此时已接近十月,江怜南坐在百鲤池的池边,却觉得格外萧索寒冷。 百鲤池中有千百锦鲤,五彩斑斓,在水中一齐游动煞是好看。江怜南伸手将鱼食一点一点地撒入池中,便见锦鲤一拥而上,争相啄食。 江怜南心想,我便是这池中鱼,被人投喂,亦被人圈禁于一方水池之中,看着自由自在,其实半点儿不得自由。 其实他也并不是非要出去,只不过冷绪的态度实在是让他伤心。 “南儿!” 熟悉的声音让他一惊,猛地转过身,就见冷绪穿着一身玄色的帝服站在不远处。 “此处风大,不宜久坐。”冷绪走过来,随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系上。 江怜南立刻红了眼睛,惊慌失措似的,转过头不去看他。 冷绪见了他的表情,忍不住又笑起来:“还生我的气呢?” 说话时语气端的温柔宠溺,再加上他对江怜南说话时总是微低了声音,显得愈发柔和。 江怜南忍不住就又想哭,但是觉得自己老是哭惹人厌烦,便忍住了泪,只说:“并不曾,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冷绪就与他一道坐下,伸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南儿,现在朝廷内外并不稳定,你出去多有危险,我不放心。” 江怜南没有说话。 冷绪看着他的侧脸,笑容有些苦涩:“等到一定时候,我就让你出宫去,再也不会拘着你了……” 江怜南听了,也不曾深思,听他说要放自己出去玩,心中立刻开心起来,但仍是怀疑地问:“当真?” “自然当真,朕是天子,君无戏言。”冷绪说着,看着他心驰神往的表情,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南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江怜南的身份只有他和冷流琛知道,冷流琛绝不会擅自说出去,而且碧扇碧佩等人也没有发觉江怜南让人去调查或者接触什么人,那么江怜南又是怎么知道的? 江怜南仰头看他,想了想说:“若我说了,哥哥你会相信我吗?” “自然相信。” “那我便说。”江怜南低下头去看百鲤池的锦鲤,低声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那是在未入宫之前,我梦见与如今一模一样的经历,我应召入宫,做陛下的侍读,陛下待我很好,我要什么给什么,但是我很不懂事,脾气很坏,经常摔东西惩罚下人。天册十三年的时候,有人入宫来告诉我,说我不是我爹爹的儿子,是小薛后的儿子,本应该是先皇的嫡长子,那皇位,也该是我的,是陛下您故意圈禁我,意欲将我养废了……” 他说着,拿毫无杂质的黑眸看向冷绪。 冷绪心中一惊,背后生了一层薄汗来! 这哪里是什么梦,分明是现实——若不是江怜南做过这个梦,有了预见,现在他与江怜南大约也是这样的关系——他原本就打算将江怜南捧杀养废了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受了那人的挑拨,便真的做起皇帝的梦来。此时大越和大秦已经开战,那人便勾结大秦,出卖大越,却骗我说是帮我与大秦联盟,替我拉拢盟友,助我早登大宝……可是此事很快东窗事发,陛下发觉之后,龙颜大怒,将我在青霜殿里关了起来,后来,索性赐了我死罪,我很怕死,可是我无颜面再苟活下去,所以就选择一壶鸩酒自尽了……等我醒来,却发觉时间还在天册九年,我还未入宫……” 冷绪越听越心惊,忍不住问道:“是谁在你面前挑拨?” “你知道的,就是盛国公蒋衍山。”江怜南对盛国公蒋衍山又恨又怕,不过好在秦越之战还未开始,他就已经被拿下了,总算了了他心头的一桩大事。 冷绪也已料到是他,只是觉得奇怪,按照江怜南所说,这些事都发生在四年后,怎么如今却都提早发生了?是因为自己和江怜南的关系改变,使得这些事也都一一改变了吗? 可是……自己真的会在盛怒之下赐死江怜南吗? 所以,难怪江怜南刚进宫的时候如此惧怕自己,也如此乖巧,大约真的是被梦中经历折腾怕了吧? “南儿,你确定,梦中是我赐死了你?” 江怜南想了想,道:“是秦总管带着人来的,不会有错的。”又说,“大约陛下非常讨厌我,所以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我。” 冷绪注意到,他称呼梦中的自己,都叫“陛下”而不叫“哥哥”,大概在他心中,自己虽然与他有血缘关系,却完全算不上一个兄长吧。 他伸手把他拥得紧紧的,道:“不会的,我怎么会讨厌南儿,更何况梦只是梦,怎么能当真呢?” “是啊。”江怜南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来,“哥哥比梦中好,父亲也待我比梦中好,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想一想,确实如此,自己如今的经历已经比梦中好了百倍千倍,怎么还是不开心呢? 分明是自己太贪心了,明明只要哥哥真心待自己好就够了,如今却还希望和哥哥双宿双栖,毫无隔阂……这怎么可能?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寻常人家夫妻尚且还有隔阂疏远之时,哥哥身为帝王,怎么会没有他自己的考量和苦衷呢? 第71章 分付东君好护持 过了几天,淮州突然传来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据说淮州在十月七日这一天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而为石,有人大着胆子去看,结果发现石上居然刻了字,赫然是: “护淳王者天佑之。” 此事立刻传开,亦很快传到京都,皇帝派人将这块石头运了回来,供奉了起来,又召来灵隐寺高僧询问吉凶,高僧当着众朝臣的面道: “淳郡王元身乃善财童子,因在观音菩萨普度众生时怜悯众生之苦,故转世而来,正是为了护持苍生,普度众人。而那大秦蛮夷不知礼,索之甚固,已触怒菩萨,故天降异兆,警示我等善待童子,不得侮辱于他。否则就如荧惑守心,灾祸厄运降至我大越。” 这高僧宝相庄严、仙风道骨,已然半个菩萨,大越上至皇帝下至乞丐,没有一个不尊敬他的,因此他一发话,几乎所有人都不敢不信。再加上有人刻意在百姓中间煽动,百姓们便完全深信不疑。 要知道先前江怜南预言江州大水一事早已在民众心中扎根发芽,那话本更是一本一本的写出来,直把江怜南写得神乎其神,现如今此事,还会有谁质疑其真实性呢? 因此这样一来,大越全国都上下一心:要战便战,要淳郡王,却是坚决不从! 江锦笙当然很高兴,没有一个人把江怜南当作红颜祸水——他是善财童子嘛,长得好看是应该的,只怪那蛮夷不知礼仪毫无廉耻居然想把我国的“镇国之宝”要去做太子妃,想得美! 不过有一件事他不太开心——他与冷流琛说这件事的时候,冷流琛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那些煽动和写话本的人都是他的人。 江锦笙何其聪明,立刻明白过来:“我和你的那些话本,也是你让他们编的?” 冷流琛一向庄重自持的脸上立刻有些不自然:“也,也不算完全是……” “你,你怎么如此无聊!叫别人来编排我,看我的笑话!”江锦笙气死了,涨红了脸,“还编的这么离谱,你就是想叫我没法澄清娶不上妻子只能嫁给你是吧?!” 冷流琛摸摸鼻子:“也不是……” “什么不是,分明是!”江锦笙推他出去,“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气死我了,你这个、这个伪君子!” 冷流琛穿着单衣站在房门口,很是狼狈,跟平常那斯文威严的他判若两人。 路过的下人们都在那里偷笑。 冷流琛假咳一声,板起脸虚张声势道:“快点开门,如此成何体统!” 满朝文武都怕他,唯独江锦笙从来不怕他,如今更甚:“我就不开,你还有理了,你敢闯进来我就回御史府!” 冷流琛拿他没办法,只好拿那些偷笑的下人出气:“看什么看,笑什么笑,还不下去!” 下人们立刻作鸟兽状散,自己私底下偷着乐去了。 见周围无人,冷流琛立刻伏低做小:“秋筠,你让我进去吧,我知道错了。” 江锦笙不理他。 冷流琛没办法,只好腆着脸装可怜:“秋筠,外面好冷啊,我可就只穿着单衣啊……” “冻死你算了,谁叫你这么坏,面白心黑,笑里藏刀,奸诈狡猾……”江锦笙将肚子里有的贬义词都拿出来骂了一遍。 冷流琛在外头听着,居然不自觉笑了出来。 江锦笙还在絮叨,突然听见外头没了声音,以为他怎么了呢,正听呢,就听冷流琛又在那里示弱: “好好好,我不好,我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就让我在外头冻上一夜,冻死算咯!” 江锦笙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打开房门,就见那平常高高在上的王爷现如今穿着一件单衣,坐在房门口,样子甚是可怜。 见他开门,冷流琛立即问道:“秋筠,你不生气了?” 江锦笙板起脸:“还不快进来?堂堂王爷,跟要饭的似的坐门口像什么样子!” 冷流琛立刻起身进门,又是好言好语一顿劝哄,江锦笙这才勉强让他上床睡觉。 不过那有甚么要紧,到了床上,就由不得江锦笙说了算了。 冷流琛本来搂着江锦笙睡觉,但是搂着搂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在他腰间背后游走。 江锦笙不胜其扰,侧过身子背对着他。 于是冷流琛就把身子紧紧地贴着他,又用火热的唇亲吻他的颈后肉,一手玩弄他胸前的茱萸。 江锦笙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去捉他的手:“你做什么?明天一早还要上早朝,快些睡!” “我睡不着。”冷流琛的呼吸打在他耳后,用低沉而正经的语气说,“秋筠,我想和你云雨。” 江锦笙脑子中“轰”的一下,满脸通红。 他们虽然在一起一月有余,但是还未做到最后一步。 “你再这样就出去,你睡不着我想睡啊!”江锦笙不为所动,他实在是太害怕做这事了。 “秋筠……”冷流琛唤了他一声,实在是深情温柔。“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江锦笙满脸通红地转过身去,羞道:“你快睡吧。” 冷流琛微微扬唇:“秋筠,你真俊俏,我虽然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但还是很想你。” “我好想得到你,占有你,让你为我而沉浮吟哦,从此把我当成你的天地。” 江锦笙闻言自然情动不已,心想要死了,竟不知原来冷流琛此人这么会说情话? 他只好含羞忍耻道:“罢了,只是唯有一句:‘娇花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 冷流琛听罢,忍不住笑起来,欺身上前,道:“底下还有一句,‘俱笑日兔奔月窟,标梅含翠共摇风’。” 江锦笙听得脸上滴红:“要做便做,再说这等我便不做了!”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了。”冷流琛俯身吻他,一手脱他的亵衣,如火的大手将他浑身上下都抚摸了一遍,亲吻间歇还道,“肤如凝脂,滑如丝绸,果然尤物。” 江锦笙臊得慌,拿手拧他腰间的肉,惹得冷流琛越发情根勃兴,倔然难制,分开他的双腿,拿手抚他的情穴。 江锦笙羞得恨不得用手蒙住自己的双眼,冷流琛却还在一边逗他:“你生南儿的时候,拿什么喂他?是不是这乳首?我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有乳汁。” 江锦笙本想骂他,没想到被他吮得浑身无力,忍不住嘤咛出声。 心中想道,这冷流琛平时道貌岸然,床上也太不要脸了,这种淫词浪语,亏他说得出口。 冷流琛一边拓展情穴一边玩弄他的乳首,耳边听江锦笙娇呼,最后实在忍不得了,将枕头塞于他腰下,道:“秋筠,我奈不得了,你稍微忍忍。” 说着,一鼓作气长驱直入。 江锦笙痛得脸发白,硬是忍住了没出声。 冷流琛自然知道他痛,心疼地亲他,为他拭去额上的冷汗。 “好了,你动吧,不必管我。”江锦笙心想,长痛不如短痛,索性随他去,任由他折腾也就罢了。 冷流琛也着实隐忍不住,便耐着性子慢慢动,可真是“瑶鸟鸾翔,冲破玉壶开窍妙;芳丛蝶乱,潜游金谷觅花心”。 时间一久,连江锦笙也不过瘾起来:“你没力气了吗?怎么这么慢?” 冷流琛本就要面子,如今于床笫之事,更加不能说他半句,立刻正色道:“嫌慢?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到时候可别求我。” 江锦笙还想再嘲他两句,就发觉他动作猛地大起来,弄得他无暇思想,只能跟着他浮浮沉沉,口中还“胡言乱语”。 他满脸春情,风情冶艳,口中或娇或喘,冷流琛见了,心荡神摇,爱他如心上肉、眼中珠,越发卖力疼爱他。 真是春宵苦短。 第72章 两字结同心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十二月。 越是到年末,其实朝廷内外越忙:各部忙着考察各官员政绩,忙着总结此一年的政务情况,例如刑部忙着处理一年内发生的大小案件和卷宗,户部忙着结算国库的收支……便是宫里,也忙着准备过年。 身为皇帝,自然是最忙的那一个。冷绪刚结了盛国公蒋衍山贪赃敛财一案,便立即忙着批阅各部呈上来的机要文件,还忙着准备应对大秦的来犯——边疆来报,大秦军队屡有动作,一副备战的模样,因此大越也丝毫不敢松懈。 等到了大年三十,所有的一切总算可以暂时停下来,大越京都,无论是宫里宫外,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家家户户都忙着庆贺新年。 宫中照例是举行了盛大的宫宴,沁芳殿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江怜南第一次参加新年宫宴,还十分新奇——他在梦中虽蒙受恩宠,却从未被允许参加宫宴,因此这还是他头一遭哩! 他穿着玉子色的郡王朝服,朝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四爪蟒龙,袖口还用银丝绣了祥云图案,乌发一丝不苟地束起,用金冠绾住,他身量见长,如今这样一打扮,不像是一个总角儿童,倒真的像一个俊美无匹的郡王了。 此次晚宴是一年中最盛大的,因此允许官员带诰命夫人和一个子女参加,故而,晚宴还未开始的时候,底下不少未出阁的官家小姐都或明或暗地打量江怜南,发觉他年纪虽小,但确实如同转世投胎的菩萨一般,端的是俊美出尘,如芝兰玉树一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冷绪很快到来,晚宴便开始了。 其实皇家的晚宴是比较无趣的,因为皇帝与百官要相互敬酒,相互祝贺,这一段便十分冗长,完了之后便是歌舞,但此时的歌舞大多是端正典雅的雅乐,若是俗人,也很难欣赏。再加上晚宴上的吃食,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好——此时的菜品只需精致好看、拿得出手,要好吃做什么?因此这晚宴除了来长见识,别的也就没什么好处了。 尤其是对于江怜南此类人,并不需要在宴会上结识什么权贵来助自己步步高升或者给自己的女儿物色优秀的女婿,晚宴便只能意兴阑珊了。 后来实在是无趣,他便谎称要出去透气,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 沁芳殿附近张灯结彩,将道路也照得很明亮,因此虽然没什么人,但也不让人感到害怕。江怜南从未在晚上来过沁芳殿,一时间倒还新鲜。 他走了一段,大约五十多步开外,有点累了,正要往回走,就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倏地朝他一闪,差点撞上他,他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冷绪又是谁呢? 他本应坐在宴会里,怎么也出来了? 江怜南往他身后一看,却什么人也没见到,不由好奇道:“哥哥,怎么是你?而且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冷绪笑着去拉他的手:“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也觉得宴会很是无聊,又见你偷偷溜出来,就也找了个借口出来了。” 江怜南忍不住露出笑容:“哥哥也不乖,学会了偷懒。”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出来是来找谁的?”冷绪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 江怜南正想说什么,就听有宫人说话的声音自远而近,他边上的冷绪一把握紧他的手,另一只手随手从路边取了一个灯笼下来,然后拉着他往一边的假山里走去: “嘘,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江怜南任由他拉着自己,虽然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四周也并不明亮,但他却非常安心,一点也不害怕。 冷绪拉着他往假山里走,拐来拐去,最后进了一个像山洞一样的地方,冷绪转过身来看他:“跟我进来。” 江怜南很好奇,但还是乖巧地跟着他进去:“这是哪儿呀?” 两人一齐进了山洞,这山洞说大不大,但说小倒也不小,就像寻常人家厨房那样大,冷绪需低头,江怜南却可直立行走,洞中还有一块石头,像是凳子一般可供人坐下。 冷绪将披风取下放在石头上,两人便齐齐在石上坐了下来。 洞里有些阴冷,江怜南紧紧地挨着冷绪,疑惑道:“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呀?” “这是我的秘密。”冷绪笑着捏捏他的脸,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心里难受了,烦恼了,就来这里,一个人躲起来,等秦三他们找我找得快急哭的时候,我再出去……不过已经许久不曾来了。” 江怜南恍然大悟,又笑说:“可见哥哥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 冷绪也跟着笑,随后,又温柔地注视他,唤他道:“南儿,我的南儿……” 山洞里幽暗,只有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映照在冷绪俊美的脸上,愈发显得他温柔深情,就像夜空的朗月,湖中的渔火,宁和静谧。 江怜南微红了脸,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哥哥。” 冷绪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小包:“南儿,新年好,你终于又大一岁了。” 这是非常寻常的新年问候,可江怜南却不知是被他眼中明星一般的温柔爱意还是脸上满腔深情给打动了,忍不住湿了眼眶,但并没有哭出来,只笑着问道:“这是什么?” “你的压岁钱。”冷绪笑道。 江怜南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铜钱,他也笑道:“怎么只有一文?”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冷绪解释道,“南儿,忘记那个梦,过了今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你该过得更好,有你的广阔人生。” “今年我陪着你度过新年,但愿余生年年岁岁都如此,哪怕我只是以你皇兄的身份。” 江怜南听了这番话,不知为何,心中酸涩不已,就仿佛冷绪是牵在自己手中的那只风筝,随时都会断线飞去。他低声道:“哥哥,我从来不曾怨过你,我敬你、畏你、爱你,却不曾恨你,梦中种种,皆是我咎由自取,与你无关……哥哥,我最近有一种感觉,我知道我悟到了,可是我没有完全明白……” 冷绪听他这样说,笑着把他拥入怀里:“我会等你,等你长大,等你完全明白。” 江怜南却不想听他这样说,他不想等,我对于自己和冷绪之间的关系有一种感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表达,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怕自己不说,冷绪就会像那只断线的风筝一般,离自己远去。 但是,他还未想好说什么,就听冷绪说:“南儿,过了今天,哥哥就二十岁了,就到了弱冠的年纪。《礼记》说‘男子二十冠而字’,我心中还未想好字,能不能请你给我取一个字?” 江怜南诧异地抬起头看他,见他一脸认真,不像是说笑,更加惊讶:“可字怎么重要,难道不应该自己想或者让我父亲、哥哥的长辈取吗?” “他们取的,也许适合我,但绝不会是我心仪的。”冷绪说,面上露出一点期待的神情,“女子出嫁,便要夫君取字,如今哥哥虽然不是女子,但很是期待南儿你给我取字。” 江怜南立刻红了脸,因为他有种把哥哥娶回家的错觉。 “不如这样,作为交换,你给我取字以后,我也给你取字,可好?” 江怜南闻言,未多想便应下来:“好。” 话落,他想了想,道:“绪,前人未竟之事业也。可见先帝望你继承大宝,完成他遗留的大业,此本是先人的恩惠,便是‘世泽’,不如哥哥的表字,就叫‘世泽’,如何?” 冷绪想了想,笑了,表情像是很满意,又说:“好,就叫世泽。” “那我的表字呢?哥哥给我想好了吗?”江怜南问道。 “自然。”其实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给他想好了,今日不过是找机会说出来罢了,冷绪凝视着他,曼声道,“南为朱雀,凤也;你回宫既是‘凤还朝’,也是‘还君明珠’;另外,哥哥也想着,无论你走多远,都能回头还视哥哥……” “哥哥的意思?” “还君,江还君。”冷绪看着他,心想,你是上天还给我的,此生我都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江怜南自己念了一遍,心中十分欢喜,道:“我很喜欢这个表字,谢谢哥哥。” 他话音刚落,灯笼中的油灯油却在此刻燃烧殆尽,洞中越来越暗。 “南儿,我再亲你一回,好不好?”尽管周围越来越暗,但是不知怎的,冷绪的眼睛却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 江怜南看着他,大着胆子道:“好。” 冷绪便靠近他,吻住了他。 灯笼终于在此刻熄灭,山洞里一片黑暗,可是江怜南却觉得,他的心房从此点亮,再无黑暗侵袭。 第73章 惊变 冷绪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忙,明明是刚出年,本应是一年中最闲暇的时候,可是如今却成了冷绪最繁忙的日子。 江怜南发现,自从除夕夜宴以后,他与冷绪的见面还不到三次…… 如今都已是二月初三了。 他怀念那一晚上两人亲密无间的相处——那并非是两个人挨在一起的亲密无间,而是两个人之间毫无隔阂、坦诚相对的相处。但是冷绪本就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也是应该的。 他怕落了一个“干政”的嫌疑,故而也不好出口问秦三最近冷绪在做什么,至于碧佩和碧扇,她们是一律不知道的,毕竟她们跟他一样,也每天都在绿绮轩,哪有机会接触高高在上的皇帝? 二月伊始,萧瑞雪便来给他上课,他问萧瑞雪,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宫里的人各个都面有异色? 萧瑞雪这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一切江怜南都是不知道的,包括大秦在正月二十日悍然进军攻打大越的安阳,安阳五日内陷落,到如今鄂州岌岌可危。 萧瑞雪只好语焉不详,说宫内之事,他一个宫外人怎么知道?也许是哪位娘娘犯了什么错被惩治了吧?反正宫外是没什么大事。 江怜南也没多想,因为他确实听说有位娘娘犯了错——柔夫人用度太过铺张奢靡,被冷绪好好敲打了一顿。 萧瑞雪走后,天上零零星星地下起了小雪——京都地处江南,温暖湿润,冬日很少下雪,这场雪还是今年头一场呢。 等天色昏暗下来,江怜南就叫来碧扇和碧佩,煮了一壶桂花甜酒,不知为什么,他今日有预感:冷绪会过来。 他煮着酒,满室的桂花酒香。他又让侍从五儿去御花园剪了两枝骨红照水来装点几案,江锦笙风雅,他耳濡目染,也学了一点。 等到掌灯时分,冷绪果然来了。 只见他披着玄色绣金龙的斗篷,俊脸上还有飘落的雪片,进来时带进来一阵风,给室内带了一丝凉意。 “在煮什么呢?这样香?”冷绪把手放在暖炉上烘了烘,说话时面上带着笑意。“让我猜猜,是不是桂花甜酒?” “哥哥的鼻子真灵。”江怜南帮他除去斗篷,让碧扇挂起来,一边道,“就是秋日里我与你一起酿下的,如今已经很香啦!” “怎么想起来煮甜酒喝?”冷绪在煮酒的炉边坐下,手一挥,让周围人都退下,又拉着江怜南在自己身边坐着,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子。 江怜南在他身边挨着,摇头晃脑道:“因为我知道你要来啊,‘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么好的意境,我一个人享用可太可惜了些。” “这又是谁教你的?” “我爹爹啊。”江怜南颇是自得,“我爹爹最是爱风雅,每每入冬下雪,朝中又无事可干的时候,他就拉着我一边看雪一边煮甜酒煮暖锅,虽然煮的是豆腐,但身子寒冷的时候,喝一杯甜酒,吃上一块鲜嫩的豆腐,别提多美啦!” 冷绪闻言倒被他说得兴致高昂,道:“那你怎么不煮暖锅呢?” 江怜南笑起来:“我怕你用过晚膳了,再吃暖锅就积食了。” “难得你考虑得这样周到。”冷绪笑着摸摸他的头,眼中却有一丝哀伤。 “不说了,哥哥你尝尝,桂花甜酒好不好喝?”江怜南裹着酒壶,给冷绪倒了一杯热酒,又期盼地看着他,“快尝尝?” 冷绪便拿过酒樽,仰头一饮而尽,末了,拿袖子拭去唇边的酒渍,笑着道:“南儿酿的酒,味道自然是极好的。” 江怜南得到他的称赞,忍不住自己也试了一杯,味道果然是恰到好处的,既有酒的醇香,又有桂花的甜香,真是醉饮三千场都不够。 “果然好喝。”江怜南赞道,又给冷绪和自己倒上一杯,“再敬哥哥一杯!” 冷绪拿着酒樽,望着他的眸中带着深长的意绪,唇边噙着一抹幽幽的笑意:“好,干杯。” 两人碰盏,一饮而尽。 江怜南喝得猛,唇边流了一些酒渍出来,衬得他的唇都亮亮的,像抹了一层水光。 “南儿。”冷绪的眸子暗了暗,看他的目光不由得染了些许热度。 江怜南不胜酒力,如今已是两颊微红,趁着他的雪肌乌发,愈是好看,他喃喃唤道:“哥哥……” 哥哥真的是很好看呐,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朗月下的一潭深泉,叫人不由得失神其中,还有他的唇,好喜欢,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两人不知怎的,又亲在了一起。 冷绪将江怜南抱到自己的腿上,让他跨坐其上,一手下意识地伸进他的里衣,抚摸他腰间背后的肌肤。 “嗯……”江怜南抱着冷绪的脖颈,上瘾一般地回应他,与他越靠越近。 房中只有唇舌相交的吮吸声和水渍声,间或江怜南嘤咛的声音。 冷绪只觉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他分开自己和江怜南,紧紧抱着他,惩罚似的一边亲吻他的耳垂,一边说道:“南儿,哥哥好想吃了你……” “我是哥哥的,哥哥想如何就如何。”江怜南乖巧地说。 冷绪只觉自己的自制力要土崩瓦解,他努力忍耐,笑道:“那么哥哥让你扮女人呢?你也答应吗?” 江怜南被他的动作和话语弄得脸上红得要烧起来:“若哥哥真的喜欢,那扮女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知道今天哥哥一定会过来,因为今天是哥哥的生辰,哥哥,我把自己送给你,可好?” 话说完,耳边冷绪的喘息声又重了几分。 “哥哥……”江怜南试探地唤道。 可是下一刻,就被冷绪抱起来,三两步走近床边,一把按在床上,他惊诧地看向冷绪,却看见冷绪绷着脸,虎狼一般的眼神,仿佛真的下一刻就要把他吞下肚去。 可是冷绪很快把他翻了个身,让他背对着自己,然后他就感觉到冷绪欺身压在了自己身上:“哥哥?你要做什么?” 冷绪与他尽管经常做一些亲密的事,但从未对他如此,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谁知冷绪却不回答他,一把扯过锦被盖在二人身上。 “哥哥?”江怜南转过头,用一脸迷茫和无辜的眼神看他。 冷绪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唇边露出无奈的笑容。他俯下身去,用自己火热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睛:“南儿,不要看我,不要这样看着我。” “哥哥怎么了?”江怜南忍不住问道。 “我以为你不看我,我就可以狠下心肠把你占为己有了……”冷绪苦笑,随即起身离开他,下了床,他说,“南儿,你明天就离开皇宫吧。” 江怜南浑身一震,仿佛被兜头一盆冷水,浇得浑身冰冷,可却又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哥哥的意思是让我去父亲那里住几天?” “不是。”冷绪望着他,幽黑的眸子紧锁着他的表情,“我的意思是,以后都不要来了。” “为什么?!”江怜南的眼泪不可抑制地一下子落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没有为什么。”冷绪不再看他,背过身子,“你明天一早就走,回九皇叔那里,我会叫人送你过去的……等你想明白了,等你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再来见我,否则,你最好还是不要来见我了。” 否则,我真的会忍不住的。 江怜南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他甚至都还未来得及挽留他,就见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冷绪明明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要自己想明白?他方才还好好地和自己说话、喝酒亲热,为什么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第74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 第二日一早,冷绪就派人来了马车接江怜南出宫。 虽然江怜南并不想走,但冷绪都已发话,他难不成还能死皮赖脸地待在宫中不成?连碧佩也在一旁嘟囔: “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打发人出来?咱们殿下又没有犯错……” 碧扇在一旁沉默,片刻道:“殿下出宫以后,没有咱们姐妹在左右伺候,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陛下他,总有接您回来的时候。” 江怜南自然只当她是安慰自己,便给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行李都收拾齐了——别的赏赐他都不在意,唯独冷绪送给他的风筝、泥狗、玉佩,都跟宝贝一样安置好了带回去。他站在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他原以为冷绪会来看看他,或者来送送他,可是等了这许久也不曾来,他便有些绝望了。 一旁赶来服侍他出宫的内侍亦委婉催了几次,最后道:“郡爷,皇上这会儿正在上早朝,忙着处理政务,您也知道,此刻是他最忙的时候,哪里能得空呢……” 江怜南听了,不知是生冷绪的气,还是生那内侍的气,抑或是气自己的不识趣,沉着脸有些怒道:“知道了,你催什么?!我走便是了,你们巴不得我走!” 说着,径直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一旁的内侍和双碧面面相觑,内侍表情有些讪讪的,碧扇在一旁瞧了,不由敲打他道: “郡爷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一路上伺候好了,否则可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哪里敢。”内侍说着,忙上了马车去驾马车。 江怜南上了马车,眼泪险些又掉下来,想起自己还未与双碧告别,忙忍了泪,掀起马车帘子,对外头站着目送他的双碧道:“你们进去吧,我走了,日后……多保重。” 双碧看着他的模样,自然知道他不好受,也都强笑着与他告别。 “驾——” 马车辘辘远去,江怜南坐在马车中,掀起窗帘往后看,只见绿绮轩渐渐变小,很快被其它宫殿挡住了。 江怜南这才放下帘子,低声哭起来。 哥哥不要我了,他心想。 …… 他回的是冷流琛的王府,江锦笙也早就住在这里了,两位父亲早就得知他要来,都给他打点好了一切,冷流琛也对他说: “回来也好,王府里自由,你爹爹也不用忍受思子之苦。” 江怜南之前在宫中的时候日日夜夜地想和江锦笙团聚,想和江锦笙过这种无忧无虑的小日子,如今加上冷流琛,一家人团圆美满,本该是让他如鱼入水欢欣雀跃才对,可是江怜南虽享受到了久违的温馨,但却总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似的。 萧瑞雪照旧来给他上课,还给他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但江怜南还是打不起精神来。 萧瑞雪自然很生气,说:“你这小子可别不识好歹,我是看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我才勉为其难给你带的,别的人想要还没有呢,你还敢嫌弃?” 江怜南这时才露出一点笑容来,说:“谢谢嫂嫂。” 于是萧瑞雪满脸通红,又要跳脚发脾气:“你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谁是你嫂嫂!你再叫一声我就撕烂你的嘴!” 江怜南忍不住笑,口中却讨饶道:“怜南不敢了,老师可千万别撕烂我的嘴!” “哼,下次不可!” 萧瑞雪其实虽然脾气很暴躁,很容易发脾气,但也是一个很好哄的人,想必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了,江怜南心想,他王兄真有福气,能觅得如此“妙人”。 也不知……那人,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江怜南心情不好,再加上天气冷,因此在家消沉了将近半个月,弄得江锦笙每日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忧虑。 有一日,一家三口用早膳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要出去找连心柳玩,江锦笙却说: “南儿,外面不安全,你出去我不放心,还是不要出去了……” 可冷流琛在一旁蹙了蹙眉,道:“你让他去吧,他总要……难不成,你还能关他一年两年?” 江锦笙黯了黯眼神,最后看向江怜南道:“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江怜南有些奇怪两人的对话,但还是点点头:“省得了,爹爹就放心吧。” 不过冷流琛还是给他配了一名侍卫,叫做卓一,原本是冷流琛最得力的暗卫,现如今调出来做他的贴身侍卫,感觉像是“用牛刀杀鸡”。 江怜南也不太在乎,任由他跟着,两人从这一条大街走到另一条大街,走回江怜南原本的家,也就是江府。连心柳连家住在他家隔壁,两家一直是邻居世交。 不知是不是他许久不曾外出行走的缘故,他见京都街上和以前他未入宫前似乎有所不同,虽然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同,但总能感受到其中的异样。 而且,他的穿着打扮、长相气度已经相当的“鹤立鸡群”,与这些地方格格不入,因此他一路走,别人一路看他,还有不少姑娘望着他羞红脸。 江怜南被他们看得也红了脸——他以前虽然长得好,但完全是可爱,最得那些大叔大婶的欢喜,总会说:“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哟,真齐整俊俏。”可如今看他的,更多的则是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家和年纪轻的妇人,胆子大的甚至还想前来搭讪——当然,前提是卓一不在的话。 他几乎是一路低头快走,这才顺利到的连府。 连府管家见是他,还有些恍然,最后才结结巴巴道:“淳、淳郡王您来了?快里边请!” 江怜南跟着他一起进去,一边笑嘻嘻道:“我来找心柳!他在不在?麻烦你快去叫他出来!” “小少爷在呢,郡爷等等,小的马上去请他出来!”管家忙不迭地去了。 江怜南的心情又开朗起来,他环顾四周,感觉许久不来连府了,连府还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一点都没变,这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和连心柳玩耍的时候。 他刚在一旁坐下没多久,椅子还没坐热呢,就听有人叫他: “怜南!你怎么来啦!” 他忙转过头去,就见连心柳穿着一身浅青色锦衣,一脸喜色,他身量也拔高许多,似乎比江怜南长得还要快。 “心柳!”江怜南倏地站起来身来,同样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你怎么突然就来了?”连心柳挑眉,想了想,又说,“哦,是不是皇帝陛下不拘着你了?” 说到这个,江怜南又有些不痛快,但忍住了,笑着道:“对呀,我现在住在祈安王府,可以自由外出了!” 连心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可真行呀,外边人都传你是善财童子转世,不过我才不相信呢!” 江怜南因为先前江州一事被称为善财童子,此事他自己是知道的,因此也没有多想,只笑了笑,说:“都是他们瞎编的啦。” 连心柳却说:“那大秦的那个什么太子想娶你总不是瞎编的吧?因为这个还和咱们大越打起仗来,可见你是真的‘镇国之宝’啊!” 江怜南闻言愣了:“什么‘镇国之宝’?大秦太子什么时候要娶我了?” 连心柳也跟着一愣,随即笑着说:“你装什么傻?此事传得大越人尽皆知,现如今秦越打仗,可不就是大秦的那个太子要娶你,皇帝陛下不肯么?现如今陛下御驾亲征,可见他是极重视你这个弟弟的……” 他未说完,江怜南就猛地打断了他: “什么御驾亲征?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连心柳这时才觉得奇怪——他发现江怜南似乎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跟在江怜南身后的卓一,心想自己是不是多嘴了? 可是江怜南并没有给他迟疑的机会,他猛地抓住他的手,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你跟我说,什么御驾亲征?陛下怎么就去御驾亲征了?他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 他想,此事若是真的,他一定要进宫去和冷绪再见一面! 连心柳被他问得懵了,下意识地回答道:“什么呀,他老早就出征了,二月初六那一日,我还跑去看了……” 江怜南如同晴天霹雳,呆立当场。 二月初六!他出宫后的第二日! 第75章 几番魂梦与君同 江怜南反应过来,连招呼也顾不上打,急急忙忙从连府跑回了王府,他甚至都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得王府。 是时冷流琛还在宫中未回,江锦笙正在书房伏案办公,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就见江怜南一副要哭的表情从外面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心中咯噔一声,忙站了起来:“南儿!” 江怜南几乎是跌进了房中,他开门见山地问道:“爹爹,陛下御驾亲征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江锦笙见他几是崩溃,心中不舍,又是苦他又是怜他,便将白道勋来大越一事和盘托出,最后又道:“南儿,此事是陛下未免你忧虑,这才瞒着你的,他御驾亲征,也是怕你知道了舍不得他,伤心难过……” 江怜南这才明白原委,边落泪边赌气似的道:“偏他是大好人,我便是什么都不懂,只会给他添乱的蠢物!” 江锦笙拿出汗巾给他拭泪,叹了口气,道:“他此去是为了谁?虽然说他早有一统中原之心,但到底此事还是因你而起,你可别对他心生怨怼。” 江怜南听罢自然又要哭。 心想,怪不得冷绪越来越忙,怪不得冷绪不肯让他去见大秦的太子,也怪不得那日他冷着脸叫他走……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 江锦笙见他静下来,从书桌抽屉中拿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说:“这是陛下让你父亲转交给你的,说是等你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再给你。” 江怜南愣愣地接过信,只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样子极其普通,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火漆,里边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还君青览: 见字如晤。 吾作是书时,汝已离宫,侍儿来告,汝怒且怨,以吾驱汝之故也。吾心甚哀,此本非吾之所愿,皆因明日吾将御驾亲征,恐汝见而感伤,故为此也。且吾不告而别,实乃情非得已,望汝谅之。至于秦越之战,固应有之,而非汝之故,汝万勿介怀而为之忧虑,此吾之所不愿见也。 还君卿卿!为兄爱汝之甚矣,须臾不见即思之念之,而今竟与汝久别,此悲何极!念汝初入宫时,区区懵懂童儿,以三枚梅子之故,欣欣然如得万两金,何其真率可爱!然吾虽喜汝纯真懵懂,亦愿见汝之成长,愿汝解吾意,愿汝明己心,愿汝知世事、晓道理,早日成长! 吾难舍汝,故必当平安归来。天下既定,则以汝为妻,盼汝思量之! 吾不在左右,定当善自珍重,勿复为念! 天册十年二月初五兄冷绪手书 …… 江怜南读完书信,已是泪流满面,他不知冷绪原来为他考虑了这么多,而他却还误解他……冷绪喜欢他,却怕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特意留给他时间想明白,给他时间长大,他甚至说,因他舍不得自己,所以必定会平安归来…… 他从未如此恨自己不懂事!因为不懂事,什么都留给冷绪考虑,因为不懂事,连确定的答案都不能告诉他,害得他亦伤心难过,所以他才执着于问自己以后是否还喜欢他。 江怜南心想,也许冷绪是对的,自己的确需要时间来明白冷绪和自己的心意,如果真的要“嫁”给冷绪做妻子,那么自己更应该想明白,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冷绪,还是只是对他的依赖,随着自己的长大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怜南很难过,他想到自己与冷绪会长久的千里隔绝,难以见面,就忍不住要落泪;可是再一想冷绪做出的承诺,冷绪对他的深情剖白,又觉得心中甚是甜蜜,哪怕两人分隔千里之外也无关紧要——只要两人心意相通,暂时的离别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通这一层,江怜南便豁然开朗:既然哥哥为了自己在努力平定大秦,那么自己也应该为了他努力长大,努力做一个更好的、更配得上哥哥的人! …… 他把冷绪的手书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视之如同珍宝,却也将它深深地铭刻在了心上。 他开始到国子监学习,拜了冷绪的老师欧阳荀为师,跟着他学习诗词歌赋,自然,萧瑞雪处的博弈之术也从未荒废,很多时候,冷流琛还亲自教导他为人处世,他虽纯真,但并非愚笨之人,久而久之,便也习得几分真传。 五月份的时候,边疆传来大捷的消息,说皇帝带领大越军队打得大秦连连败退,收复鄂州、安阳,直取大秦的冀州。 江怜南得到消息,喜悦得无以言表,忍不住提笔写信给冷绪,想恭喜他,想告诉他自己如今所做之事,可是墨都磨好了,却无从下笔——似乎说什么都没法表达自己的所想所思。他只好匆匆写了两句自己的想法,随后折好一起放进一个盒子里——和冷绪的手书放在一起。 他有时候常常就是这样,写着写着文章突然发起呆来,想当初冷绪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一颦一蹙,有时候想着想着会笑起来,可有的时候想着想着,却会落下泪来。 他与人分别的机会很少,当初和江锦笙分别,江锦笙也只是在宫外而已,他并不担心他;可如今冷绪却在千里之外,指挥大军与大秦那号称“虎狼之师”的军队作战,他怎么能不想念,不担心? 有一回,他去汝南侯府找他的老师萧瑞雪,一不小心看见冷绎和萧瑞雪正在亲热,被他惊动,萧瑞雪抬起头来,面色绯红,眼神迷离,而冷绎满脸深情,只是眼神炽热,仿佛要将怀中人吞入腹中。 江怜南一下子想起来他与冷绪分别的那一晚上,冷绪那如同虎狼一般掠夺而富有侵略性的眼神……他满脸通红,转身落荒而逃。 当天晚上,他失眠了。 辗转反侧之间,眼前尽是冷绪那双漂亮炽热的丹凤眼,挥之不去。 夜里做梦,果然就梦见了冷绪,梦见冷绪对他做亲密的事情,那感觉实在太过逼真,害得他泄了阳精,还以为自己这么大还尿床,被江锦笙笑了一天。 冷流琛摸着他的头,唇边带着微笑,南儿怎么了呢?南儿长大了。 此时的江怜南对冷绪真的是又“怕”又爱,想起他就脸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快入秋的时候,某一天他从国子监散学回来,就听监国的冷流琛说,冷绪带着军队取下冀州,下一步就是燕州和云州,拿下这两个地方,大秦的国都幽州便不在话下。 江怜南算了算日子,有些失望,但还是怀着希望问道:“那今年过年之前,能回来吗?” 冷流琛沉默了须臾,最后道:“如果顺利,也许可以,但是可能性极小,更何况冬日北方严寒,大越军队不适应当地气候,最好的计策还是按兵不动,以守为攻。” 也就是说,冬日这三个月只会按兵不动,不会有任何进展。 江怜南自然很失望,但是仍是安慰自己:这是给自己更多的时间让自己成为更加优秀的人,自己一定要在哥哥回来的时候,让他见到一个他更喜欢的江怜南。 于是他更加用功读书学艺,十二月初有国子监考试,他竟还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个寒门子弟,才华横溢,他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心中暗暗较劲,心想自己得欧阳公和父亲爹爹的教导,怎么能输给其他人?必定要更加努力才好。 因此等到第二年开春,入学之前考试,他竟得了第一名,国子监的博士们都夸他文章写得有灵气,见解深刻而高屋建瓴,非寒门出身的人可企及。 他虽身为郡王,但从不摆郡王的架子,与人为善,也率直坦诚,国子监的同窗们都喜爱他,愿意与他交游,因此他也结识了不少好友。 等到这年七月十八大越拿下大秦燕云二州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江怜南俨然已是京都有名的贵公子了。 虽然荣誉加身,但他并未被外物所扰。他经常在深夜时一人独坐,反复想冷绪当日留给他的问题—— 我如今已经长大,也许还不算太成熟,但已经见识过更多的人,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没有父亲爹爹和郡王的身份,亦能立足天地间,至此,我还喜欢冷绪吗?还愿意和他共度此生、嫁给他做妻子吗? 第76章 还君明珠 天册十一年九月,越灭秦,一统中国,天册帝改年号为建初,是为建初元年。自此,中国结束秦越对峙时期,进入越朝大一统时期。 十月初三,皇帝班师回朝,次日,论功行赏,并大宴群臣。 冷绪从一开始宴会,便注意到了那个坐在冷流琛身边的少年。 少年身量修长挺拔,纤细却不羸弱,肤白貌美,气度出众,贵气逼人,饶是站在一群皇亲贵族之间,也毫不逊色,俨然一棵秀挺的小松,只待时日,便成长为俊秀的参天大树。 见冷绪看他,他便大方地朝他回望,俊美秀气的脸上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冷绪的眼神便愈是炽热。 少年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随即移开视线,仿佛不再注意他,和身边的冷流琛说话去了。 冷绪便有些嫉妒自己的皇叔,跟少年凑得如此之近,还言笑晏晏,真是十分碍眼。 坐在一旁的冷绎和萧瑞雪已经结成夫妻,贤伉俪一同坐在祈襄王爷身边,与冷流琛和江怜南遥遥相对,见冷绪止不住地侧头看江怜南,两人忍不住地暗笑,一人道: “你看陛下,这么急色,不过这原是人之常情,若是我,两年不见你,恐怕都忍不到现在。” 另一人道:“那是自然,你瞧我徒弟,现在长大了,不仅容貌长开了,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通身的气派也不一样了,要我是陛下,现在定然恨不得把他藏起来才好……许多大臣的女儿都爱慕他,但碍于他是郡王,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就两个姑娘胆子大,人才样貌都好,可惜徒弟是一个也看不上啊。” “自然看不上,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你懂个屁,这分明叫‘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宴会到未时才结束,彼时太阳都已西斜了,众人皆是尽兴而归。 江怜南本来要回王府,但被几个好友叫住,这些人都是贵族子弟中人才品行都比较出众的,与他也兴趣相投,他们说玄武大街开了一家棋社,几个寒门子弟约他们前去参加棋会,他们知道江怜南是国手萧瑞雪的徒弟,故而让他前去“压阵”。 江怜南想了想,微笑着点头应了。 一众人便兴致勃勃地去了棋社,只是还棋局还未开始多久,就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来请江怜南: “小的恭请淳郡王回宫。” 江怜南彼时还半托着脑袋坐在圈椅上,见他俩在自己面前跪下,一副恭敬的模样,也不起身,微微勾着唇,美目中带着深意,道:“是你们请,还是另有人请?” 底下两人对视一眼,道:“陛下有请郡爷回宫一叙!” “哦?”江怜南的唇角扬得更高,“原来是陛下啊,那我也只能遵旨了。” 说着,起身和众人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来人备了马车,居然恰好是一年前送他出宫的那一辆,江怜南上下打量它一眼,笑了笑,上去了。 马车又快又稳地进了宫,直达长信宫的玉清殿。 江怜南下了马车,秦三便迎了上来,一脸喜色: “郡爷终于来了,陛下等您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江怜南扬了扬唇角:“是吗?”边说着,边径直进去了。 正殿无人,原来冷绪正在内殿等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帝王常服,经历过战场的洗礼,整个人都越发成熟,眉宇间越发凌厉肃杀,连体格似乎都健硕了不少,比起以前,更少了几分阴柔之美,多了几分阳刚雄性的美。 他此时正望着窗外出神。 江怜南见了他,抑制住内心的激荡,一脸平静地行礼:“臣弟参见陛下万岁,恭贺陛下问鼎中原,得偿所愿。” 冷绪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便再也难以分开。 还是江怜南率先移开视线,低头时唇角已带了几分笑意:“陛下召臣弟前来,便是打算看臣弟看到天亮么?” 冷绪亦笑了,意味深长道:“你啊,便是看到天亮也看不够。” 江怜南闻言,到底脸皮薄一些,脸一红,沉默不说话了。 “还不过来?”冷绪轻笑。 江怜南便朝他走了过去,只是早已改掉那个喜欢挨着他的习惯,因此走到他面前就站住了。 冷绪看一眼两人的距离,眉一挑,伸手一拉,便将他抱进了自己怀里。少年的身子如想象中纤细而有韧性,手感甚好。他看着他,道:“故意气我是不是?我若是不去请你,你便不来见我,你分明知道我这几日忙着,无暇去找你。” 江怜南轻笑,眉眼间带着几分促狭,道:“当初是陛下将我赶出宫来,我可没有这么厚脸皮,还赶着入宫见你。” 冷绪轻轻捏他的细腰,语气亲昵道:“小坏蛋,还记恨我。” 江怜南笑得更灿烂,亦忍不住,道:“哥哥是大坏蛋,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害得我哭了好几天……” 冷绪闻言,自然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心中亦是不忍,将他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叹了口气道:“我也很想你,几乎一静下心来就想你,午夜梦回也梦见你……故而我一心想着赶快打完了仗回来见你,哪怕你还未长大,我也再舍不得放你走。” “我知道。”江怜南听着他的肺腑之言,眼圈不禁红起来,“我听父亲说你每次打仗都亲自上阵指挥,有时候更是亲自上阵杀敌,所以将士们大受鼓舞,士气大涨,故而才能赢秦国的虎狼之师……我每每听到这些,都心惊胆战,生怕你有什么闪失……” 又道:“冬日的时候,父亲说大越的将士恐怕不能适应北方的严寒,就号召所有皇宫贵族的家眷为将士们做冬衣,我虽知你不会缺衣少穿,但还是让家中婢女做了一件貂皮夹棉的斗篷叫人带给你,也不知你后来是否收到……” 冷绪忙说:“自然收到了,我视如珍宝,就当是你陪在我身边,一次也不曾穿过。” 江怜南忍不住笑出来:“哥哥真蠢,送去的冬衣不穿,真是暴殄天物。” 冷绪笑笑,不说话。 江怜南见他不说话,想了想,又道:“老师和王兄成亲了。” “嗯,我知道。”冷绪道。 “……”江怜南抬头看他,觉得自家哥哥打仗回来之后好像变笨了,便笑道,“臣弟也想成亲了。” 冷绪一愣,随即面上的血色在刹那间退去,像是失了自己的声音似的,好半响才怔怔道,“你、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说着,抱着他的手也不自觉落了下来。 江怜南哭笑不得,最后道:“哥哥说得对,我有喜欢的姑娘了,‘她’是位公主,名叫冷世泽……”说着,转身就要走,没想到被身后人一把拉回来,揽进怀里,嘴唇上也多了一个柔软湿热之物。 江怜南伸手搂住他的腰,仰起头承受他的亲吻疼爱——他想这一刻想得实在是太久了。 两人的吻完全不同以前那般温存柔情,而是激烈深刻,都好像要把对方吞进自己的肚子里一般。 江怜南浑身都软了,下意识地往冷绪身上靠,却感受到他腹间的硬挺,顿时浑身一颤,面上发热,呼吸都急促起来。 冷绪一手揉捏他的翘臀,一手直往他的里衣中伸,火热的嘴唇凑到他的耳边,一边舔舐他的耳垂,一边说话:“行军打仗时,我经常在深夜想起你的身体,每次都后悔,为什么我们分别那日没有做到最后……南儿,我的还君,我想你的身体都想得快要发疯了……” 江怜南闻言,脸上烧起来,唇边却还带了得意的微笑:“就知道哥哥喜欢我,非我不可。”又说,“哥哥以前太坏了,我还那么小,哥哥就对我做那种事情,我以前不懂,后来有一天午休,我睡不着,想去找爹爹,没想到就看见父亲把爹爹抱在怀里,对他做那种事情……” 冷绪低笑:“那种事情?哪种事情?” 江怜南不语,因为他被冷绪的大手抚弄得神魂颠倒,情思勃发,忍不住拿自己的身体去蹭他胯间的硬挺,样子又放荡又美丽。 冷绪此刻才发觉,自己的南儿早已不是那个纯真的孩童,他已长大,可以和自己行夫妻之礼了。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起他,转身走向床边,将他压在床上,用自己炽热的丹凤眼望着他: “南儿,宝贝儿,对于我走之前留给你的问题,你是否已想明白?如今可有答案?” 江怜南满脸春色,绝美的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已不是一个弟弟天真的笑,而是一个情人温柔亲昵的撒娇: “都让你带到床上了,还想要什么答案?” 他后来才明白,自己对冷绪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当然爱着冷绪,可他却并不希望依附冷绪,同样不愿被禁锢在小小的宫殿中,当作冷绪的闲暇时逗一逗的金丝雀,他渴求着两人之间关系的平等。 所以,他说:“世泽哥哥,就像我爹爹只钟情我父亲一样,我只愿嫁给你,只肯雌伏你身下。” 冷绪果然露出虎狼一般的眼神,低头就想亲他,却被他拦住了: “等一下,世泽哥哥,你还记得我问你讨过一个恩典吗?” 冷绪愣住,随即道:“自然记得。” “我已经想好了要什么——我要你把后宫都遣散了,只要我一人,此一条可否答应我?” 冷绪闻言笑了,宠溺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若是要,整个天下都给你。” “臣弟要天下做什么?臣弟要的,可一直都是哥哥你这个人啊。”江怜南笑得愈发灿烂。 冷绪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了那朝思暮想的红唇。 两生情迷,终有了结局——鸾凤归来日,人间不相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