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状元郎》 第1章 官差上门 大誉王朝,天元七年,春。 青松镇南溪村。 陈平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只觉眼皮重于泰山,根本无法睁开分毫,而外界的声响却听得真切。 “咣!咣!咣!” 陈家院子的房门被砸得震天响,保正在外面高喊着:“陈老汉快开门,县衙的官差来了!” 如此大的动静,早惊动了院里的人,纷纷从房里走了出来,本想呵斥几句谁这般无礼,当听清来的是官差,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 老陈家这一大家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每季都是按时交粮纳税,从未与官府打过交道。今日官差突然临门,恐是惹上了什么祸端。 子女们的目光都望向了老父亲陈清河。 陈清河表面上镇定,可心里也是慌的,对大儿子陈多广吩咐道:“你去开门瞧一瞧。” 陈多广虽说三十多岁人了,却也是胆小,便推了推老二陈多寿,“老二,你去!” 只听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得,这下谁都不用去了。 两个官差和保正走了进来,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也是一愣,人都在家敲门却不开,想来是找对地方了。 陈清河瞪了眼几个没出息的儿子和儿媳,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连忙走上前问道:“几位官爷,这是来催粮还是……” 微胖的官差阴沉着脸,冷声道:“咱们是来办案的,陈多海在不在家,把他叫出来!” 陈清河顿时心下一沉,知道麻烦来了,陈多海是家里的老四,为人憨厚老实,他怎么会招惹这些凶神上门,小心翼翼地问道,“在的在的,只是不知道我家老四犯了啥事?” “少废话,赶紧把人交出来!”另一名官差不耐烦的喝道。 老大媳妇周氏上下牙齿都在打颤,连忙奔向里屋,嚷着:“老四,你干了什么事,官差都来家抓人了,你是个男人就自己扛着,可别把一大家都牵累进去,真是造孽啊!” 陈多海媳妇向氏在屋内听到这话,脸都气红了,激动道:“他大嫂,有你这么诅咒我们当家的吗,他能犯什么事?” 周氏指着外面,没好气道:“肯定是大事,不然官差怎么会上门,话我已经带到了,你们赶紧出去啊!” 她说完便火急火燎的走了,好似避瘟疫一般。 陈多海和向氏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外面的动静两人自然也听到了,这种事周氏也不敢撒谎。两人之所以没出去,也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儿子陈平在河边不慎落水,幸亏陈多海就在附近务农,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把儿子捞了上来,一番紧急施救后,孩子有了呼吸,心跳也平稳,可就是昏迷不醒。 陈多海只能把儿子背了回来,夫妻俩给他换上干衣服,拍脸颊掐人中各种办法都试过了,儿子还是不醒。这可把两夫妻急坏,正商量去镇上请郎中来看看。 可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多海苦笑道:“我出去看看。” 向氏不放心自己丈夫,也跟在了后面。 官差盯着他问道:“你就是陈多海?” 陈多海茫然的点了点头。 胖官差眯着眼,眼睛里绽放出锐利的光芒,挥手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多海看见官差的神色心里直发怵,诺诺说道:“我……我又没犯法,凭什么……叫我跟你们走?” 胖官差冷笑:“我们怀疑你跟一桩命案有关,现在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听到官差的话,在场的人都震惊万分。 “什么?杀人?我……我没杀过人啊!我是冤枉的!” 两名官差哪儿会听他如此苍白的辩解,直接上前狠狠压制住带走了。 老陈家顿时乱成了一团。 陈清河拉住要离去的保正询问缘由,这才得知村子里死了人,尸体是在河边发现的。 死者叫朱凤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父母早早的驾鹤西去,为人懒散三十好几也没娶上媳妇,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狗,有点钱就好喝上两口,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照理说这种人死就死了,也很可能是自己喝多掉进河里的。 可坏就坏在前几日朱凤山跟陈多海发生过矛盾,当时他喝多了碰见长得漂亮的向氏就出口调戏,陈多海知道后把他给教育了,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在不光滑的地上狠狠摩擦。 更不巧的是,在发现朱凤山尸体的地方,有村民看到过陈多海的身影。 有作案动机,又有目击者人证,这才有了官差上门拿人的事。 “不可能……王保正,你知道老四的为人,他哪会有胆子杀人,这指定是误会啊。” 陈清河老眼泛红,央求王保正帮着说点公道话。沾上命案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保正叹了口气,“陈老哥,我相信也没用啊!这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您老……要有个心理准备。” 向氏听到这,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此时的陈平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下周遭的环境,他懵了。 这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南房,墙皮早已脱落,很多地方凹凸不平,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残破的桌椅带着浓郁的古朴气息,就连房门居然都是歪的。 我这是在哪? 陈平开始怀疑人生,在大腿上掐了一下,感知到疼痛后他确定自己没做梦,然后……脑子里全是浮现的问号。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狂潮汹涌而来,想要不接受都不行的那种。 陈平,七岁,生于大誉王朝乾州青松镇南溪村。父亲陈多海,母亲向氏...... 在融合了一个七岁孩子,呃......没有多少的记忆后,陈平很快就明白了眼下的状况,他重生了。 贼老天,你不公平啊! 一般穿越剧的主角,都是一不小心穿越到王侯将相府上,最不济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自己却穿成了农家子。 要论最倒霉的穿越者,自己称第一,肯定没有竞争者了。 关键是刚才听到,这便宜老爹还牵扯进了一桩命案,那接下来剧情岂不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啊。 太可怕了! 陈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开局死父亲,披麻扮孝子? 第2章 案发现场 昏迷的向氏被送回了屋,老陈家的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踱步打转,苦思对策而不得解,却没人注意到陈平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的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 老陈家没有当官的亲戚或朋友,第一次经历官差来抓人,谁也不知道眼下应该怎么办。 “爹,要不咱去孝敬些银子?” “这可是人命官司,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帮着求情,何况又孝敬给谁?衙门朝哪儿开我们都不知道。” “唉!” 这案子太大,没人敢出手帮忙的,就算知道陈多海是冤枉的,怕也是求告无门。 对老陈家来说,认识最大的官就是村里的保正,对方已经表示无能无力了。 “行了,咱们赶紧跟过去看看。老四怎么说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总得想点办法才是。” 据王保正刚才说县衙来了一个都头和仵作,陈多海是被压到现场审问去了,陈清河让女人都留在家中,他则神色凝重带着几个儿子连忙赶去河边。 陈平此时正在感受来自老天爷的浓浓恶意,别人穿越开局都是王炸,开挂还带系统爸。 他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家穷年纪小不说,竟然还没有金手指。 这是对自己前世没有奋起抵制996的惩罚吗? 陈平撑着小手从草席上坐了起来,眼睛里充满焦虑,这是来自原主记忆的情绪,陈多海毕竟是他的亲爹。 此时向氏也醒了过来,猛地坐起,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对,气氛无比凝重。 “娘。” 陈平唤了一声,他发誓这绝对不是他想叫的,而是原主想叫的,两世的记忆还在融合,身体还在适应。 向氏双目无神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把将陈平搂进怀里,悲伤涌了上来,“平儿,你可算醒了,吓死娘了。你爹他……” 陈平感受着来自向氏身体的温度,鬼使神差的说道:“娘亲不哭,爹不会有事的。” 自己明明都不认识他们,可这具身体的记忆和情感让他无法置身事外。 向氏擦了擦脸上的青泪,哽咽着道:“你爹肯定是被冤枉的,可……” 她无法说下去了,因为她明白事情可能终会走向最坏的结果。 陈平作为一个孩子,本应该跟向氏一起抱头痛哭,可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他微微的推了推向氏,决然道:“娘,咱们去河边。” “咱们去了能做什么?” 陈平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办法,只能安慰道,“娘,当时我是在河边玩才落水的,说不定能给爹证明清白。” 向氏望着目光坚毅的陈平,像是有了主心骨,收起了悲伤,“对,走!娘带你去。” 拉开房门的时候,碰上了端着热水过来的周氏,看到母子两个要出去,忙问道:“弟妹,你们这是要去哪?” 向氏没搭话,拉着陈平匆匆出门,时间紧迫。 ...... 河边。 周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乡民,死人在这个小山村可是件大事。 都头赵瑾询问着目击者,官差已经把朱凤山尸体捞了上来,仵作马锐蹲在尸体旁边仔细检查。 胖官差两人也押着陈多海来到现场,赵瑾望着陈多海皱了皱眉,面相憨厚神色惊恐,很难相信这样的乡民会为一点矛盾而杀人,可这是最大的嫌疑人,首当其冲是要接受调查拷问的。 赵瑾转头问道:“马仵作,得出结论了没有?” 马仵作淡淡的说道:“目前看来,是杀人后抛尸。至于如何杀人的,还得带回去进一步勘验才能得知。” 有经验的仵作能读懂尸体无声的语言,还原死亡的真相。 如何判断是意外溺水,还是杀人后抛尸。溺死有几点征象,眼睑的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紫绀等。 最明显的是看手、肺、胃、肌肉,溺死的人在水下无意识挣扎,手指夹缝或指甲内会有泥沙、水草。反之抛尸入水者则不会有。 水性肺气肿也是溺死的重要特征之一,肺里全是水,体积、重量都会增加。其他的就不一一列举。 两人表情都很严肃,地方上出现凶案,知县的考评会大受影响,必须尽快破案,不然下面的人可要天天挨骂了。 赵瑾脸色一沉,颇具威严的对陈多海喝道:“大胆刁民,还不将你如何杀害朱凤山如实招来!现在说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若是去了县衙,几十大板打下来可就要皮开肉绽了!” 这是审案的常用手段,先给疑犯心理施压。 陈多海吓得浑身一哆嗦,咬牙执拗道:“大人,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赵瑾怒喝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马仵作已经验明是杀人后抛尸,又有目击者看到你在河边,岂容你狡辩!” “人不是我杀的,你让小人如何认罪?” 陈多海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围观的乡民议论纷纷,有些人也觉得陈多海不可能杀人,可是有目击者啊!若不是他杀的,又是谁害死了朱凤山? 赵瑾也不想废话了,审案本就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只要负责把人抓回去就行。 他问话也只是想省些麻烦,替知县分忧,要是疑犯认罪签字画押,直接丢进大牢等着秋后问斩就行了。 陈多海既然不当场认罪,那就带回去让知县审,到时候再不招就酷刑伺候。 “来人呐,把他押回去!” 老陈家等人眼看着陈多海要被抓走,心急如焚却不敢上前阻拦。 这时,一道清嫩的童音响起。 “等下,让我过去!我有话说!” 陈平突然冲了出来,挡在父亲跟前。 赵瑾见是个小孩捣乱,立马不悦道:“这是谁家小孩子,还不赶紧领走!” 陈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跟孩子相似,那双眸子里却是灵气四溢,“你们要抓的人是我爹,其实他出现在这河边,是因为见我落水了,才下去把我救上来的。绝对与杀人无关,你们官府不会冤枉好人的,对不。” 赵瑾皱眉望向那名目击者,“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吗,你之前为什么没提过?” 目击者沉思道:“我隔的比较远,当时只能看的出是陈多海在河边,并没看到有其他人。” 第3章 成功翻案 其实陈平来到现场之后,也没看出什么疑点,一切都太过巧合。 但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一个是目击者,另一个就是谁杀了朱凤山。 目击者看到了在河边的陈多海.仵作给出了杀人抛尸的结论。第二个问题先不管,先解决第一个。 陈平是现代人思维,喜欢的动漫之一就有《名侦探柯南》,也看过不少侦探推理小说。如果这里是犯罪现场,肯定会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 陈平望向目击者,也是同村的乡民,“伯伯,那你看到我爹拖着这人丢进河里了吗?” 目击者为之一窒,尴尬摇头道:“那倒也没,伯伯可没说谎,只是实话实说。” 赵瑾本不想与一个小孩子在这纠缠,可这个看似普通的问题却让他心头一震。 倒不是因为目击者的话对他产生的震撼,而是眼前小孩子无心之语中提到的那个拖字。 若想把一个死人弄到岸边,最省力的办法自然是拖,附近的草地他都查看过,没有拖拽的痕迹。 再有一个就是背,如果是背的话,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可想而知,这里又是河边土地湿润,必然会留下较重的脚印,可这样的痕迹也没有。 赵瑾原本认定凶犯就是陈多海,现在内心不禁产生了动摇,看到衙役上前想要赶走陈平,他挥了挥手,“你继续说说看。” 陈平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回忆道:“我记得虽然落水后拼命的挣扎,可还是被水流冲得离岸边越来越远。” 赵瑾脸色一僵。 水流! 他怎么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 尸体上没有捆绑重物的痕迹,若真是陈多海在此抛尸的话,尸体应该被水流冲出去很远才对。 陈平看赵瑾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无心之语’的提醒起了作用,看来目击者的问题解决了。 仵作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饶有兴趣的盯着陈平。 “赵都头,就算陈多海出现在河边是为了救自己儿子,也不能排除他杀人的可能。” 二人前些日子可是刚爆发了矛盾,现仵作又验定是他杀,所以陈多海的杀人嫌疑还是最大。 陈平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接下来要解决第二个问题,谁杀了朱凤山。 从朱凤山尸体上看,他并不符合溺死的特征,而周边又找不到任何他杀的痕迹,这两相矛盾,不符合常理! 陈平的大脑飞速的运转。 等等! 自己被仵作的验尸代入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若朱凤山真的只是溺亡呢? 他想到了曾在某本小说中看到的特例,其中有个名词很有意思,叫干性溺死。 死者突然落水,在紧张下声门痉挛,就会导致急性窒息而亡。这样溺液就不会进入气管、肺、胃等内脏,虽说很少见,但也存在这种可能。 “他可能是自己淹死的。”陈平缓缓道。 马锐双目圆睁,猛地站起身,大声反驳道:“荒谬!我做仵作几十年,会连自溺和他杀都看不出?!” 陈平暗暗叹了口气,看你这古人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光有经验有什么用,还得我想办法提醒你,真累! “伯伯,我当时掉下河一会儿就吓晕过去了,肚子里没喝水哦!” 马锐闻言愣住了。 他也想到了这种极其少见的溺亡,连忙跑到尸体旁边又检查着,排除伤害性死亡,排除中毒死亡,结合现场环境,最终结论朱凤山还真是干性溺死的。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差点因此冤枉了一个好人,马锐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赵瑾一头雾水,“马仵作?” 马锐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看错了,“这人是自溺而亡,并非他杀。” 赵瑾问:“若是趁人不备推入水中呢?” 马锐苦笑道:“我只能说,这种杀人手法太不保险。万一对方游上岸或者被救了,那凶手岂不是逃不掉了。况且这里没有相对应的痕迹。” 陈平长出一口气,总算把便宜老爹救回来了。 马锐神色古怪的盯着陈平,感叹道:“小娃娃你很聪明,胆大心细,要不要做我徒弟?” 他可不是无的放矢,这小孩子观察到很多细节,思路很清晰,最重要的是这么小就不怕死人。 做仵作,一辈子验尸。 陈平坚决、果断的猛摇头。 他也没料到,都如此低调竟还是获得了的赏识,看来这马仵作虽不怎么聪明,可眼光还是不错,但这个师傅是万万不能认滴! 一个孩子竟将几乎板上钉钉的案子给翻了,洗刷了自己父亲的嫌疑,赵瑾看陈平的眼神也充满了赞许。 陈多海被当场释放,官差们散去后他紧紧地抱着陈平,眼眶也湿润了,今日算是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 向氏的眼泪也挂在脸上,这是喜极而泣,上前和父子俩拥抱在一起。 “阿嚏!” 陈平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打了两个。 好嘛,一想二骂三感冒,看这样子自己是感冒了啊! “爹,我头有点晕,咱们能回家了吗?” “回家,回家!” 陈家众人围了上来,今日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一般,从官差来抓人,到陈平帮父亲翻案,峰回路转的情形着实有些难以置信。 好在最后人总算是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平又回到了破落的大宅子,心也跟着凉了半截,穿越成农家子,看来自己要在劳碌中过这一生了。 贼老天让自己穿越过来,难道就为了救这个便宜老爹? 刚刚开春的河水还是很凉的,陈多海这个大人没事,陈平是真真切切的感冒了,还烧得有些迷糊。 在他发烧的这段日子里,他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周围村落。 “当家的,咱儿子这么聪明,等他病好了送他去读书吧。” 向氏一边帮儿子擦拭身体,一边对陈多海说着。在当娘的眼里儿子那定是最优秀的。 陈多海憨笑道:“你说了算。老陈家若是能出一个读书人也不错,只要这小子愿意,咱砸锅卖铁也供他读书。” 然而,过几日陈平病好之后,夫妻俩发现这小子毫无改变。 上进心是一点也没有,调皮捣蛋的时候甚至还想往他小屁股上扇上两巴掌。 第4章 咸鱼生活 青青的绿草像是连绵的地毯,铺满了整片山坡,在五六寸高的青草间,点缀着黄色的小花,随着风跟草儿一起摇头晃脑。 青山脚下,一头黄牛正悠闲地埋头吃草,不想变故突生,牛头扭向山坡的方向,眼睛里满是疑惑。 小主人,这是又要作妖了? 一个七八岁的稚童欢呼一声,投身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从几米高的坡顶上一路滚了下来。 被压弯的草儿重新挺起了脊梁,陈平也止住了冲势,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右胳膊横在眼前挡住略微刺目的阳光。 蓝天,白云,青山,绿草间,无忧无虑一少年。 陈平发出一阵大笑,歪头与黄牛四目相对,怂恿道:“真爽,老黄,你要不要也试试?” 对于上千斤重的老黄来说,这可是个能送命的提议,它又不傻,刚冒头的嫩草多香。 别看陈平的身体还是个孩子,前世二十多岁的灵魂此时已完全融合。 前世的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不管上学还是工作都很普通,三流大学毕业,毕业后拿着微薄的薪水,为了理想中的幸福生活而拼命工作,结果不幸猝死。 都说人间太苦,下辈子再也不来了,可陈平重生了,重生在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大誉王朝,开局救下老爹后,每天就是放牛玩乐了。 老陈家并不富裕,人倒是不少,在没有计划生育的古代,光便宜老爹陈多海的兄弟姐妹就有七人。 两个姑姑已经嫁人,老陈家还剩下兄弟五个,陈多海排老四,老爷子还在世自然也没分家,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靠着祖上留下来的二三十亩地过活。 在陈平融合的记忆中,他童年还是很快乐的,日子虽说过得清苦,好在没有太大压力。 前世偶尔会冒出的咸鱼念头,就这么被实现了。 不管怎么说,死了还能重活一次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躺在草地上的陈平睁开眼爬了起来,马上快午时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右手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响哨。 听到哨声的老黄迈着四蹄朝他飞奔而来,来到近前匍匐在地,陈平顺利爬上牛背,小手在牛背上一拍。 “老黄走喽,回家。” 远远就可以看到老陈家的烟筒都冒着袅袅炊烟,显然家里的几户都在做午饭。 门口一颗小脑袋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奔来的老黄牛,吓得飞快缩了回去。这是大伯家的女儿陈丽,比陈平大两岁,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陈俊。 虽说老黄牛性格温顺,却不是谁都能骑的。陈丽就曾试着骑过,结果摔了一个腚墩哇哇大哭。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尝试,最后结果不言而喻。 整个老陈家只有陈平得到了老黄认可,还贼听话。 几个玩耍的孩子看到老黄那大体格纷纷退到一边,陈平从牛背上跳下来,将老黄牵到牛棚绑好,走向了自家厨房。 虽说没有分家,伙食却是各家管各家的。 灶台边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人正在忙碌,听到门口脚步声,头也没回温声道:“饿了吧,先去洗手,饭菜一会就好了。” 陈平嗯了一声,洗完手回来乖乖坐好。 厨房不大,里面摆着一张小方桌,两条长凳。 母亲向氏找出碗筷摆上,午饭很简单,锅里是没有几粒米的稀粥,一小碗蒸的咸菜和几个红薯。咸菜里面没舍得放油,显得干巴巴的。 这个家真是穷了些,陈平暗暗叹了口气。 向氏给自己盛了一碗稀粥,就着咸菜吃了起来,见陈平坐在那没动筷,心疼道:“发什么呆,看你瘦的,多吃点才能长肉。” 陈平赶忙应声,“知道了,娘。” 家里的主食基本就是红薯和玉米饼,一年到头看不见几次油星,这要能胖才怪了呢。 再看母亲向氏,年纪也就跟重生前的陈平一般大,为操持这个家,神色疲惫肤色暗淡,原本有八分姿色如今也只剩下五六分,陈平的内心不由有些触动。 在向氏关爱的目光下,陈平佯装吃得很香,突然想到自己的老爹今日怎么不在,停下筷问道:“娘,咱们不等爹回来吃饭吗?” 向氏看着懂事的儿子,解释道:“你爹去了邻村,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 陈平好奇,“他去邻村干啥?” 马上就是春耕时节,对于农家人而言,每天几乎都是在田地耕作,只有把地整好了,才能换来粮食,哪有闲工夫欣赏春光和串门,看来这是有事啊。 果不其然,向氏回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跟我们一样守着几亩田地吧。我和你爹早就合计了一下,打算送你去邻村先生那先认几个字。” 陈平欲哭无泪。 要说在春耕时分还能闲着的确实有,那就是平日里总是一袭长衫的李峰,因为他是读书人。 李峰童生中榜时着实热闹了一番,附近三乡五里都听闻前去祝贺,备受尊重。 后来李峰不负众望,又中了秀才,然而好运也戛然而止,落榜后又考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渐渐心灰意冷。 乡下人是大字不识几个,然而望子成龙的心似乎都是一样的,上学时背诵古文、古诗的痛苦仿佛还历历在目,难道自己又要再经历一遍古人的摧残? 一下午陈平都心不在焉。 在这个时代,商人的社会地位还不如农民,想要改变社会阶层,似乎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父母的期望跟陈平想要的咸鱼生活产生了冲突,关键家里也没有钱让他去读私塾,于是折中想请李峰来教陈平。 看来这事只能等父亲回来再商量一下,然而天边的日头都快落山了,也不见陈多海回来…… 第5章 借钱 陈平看出母亲向氏坐立不安,便说去村口迎迎,一溜烟跑了出去,没多久就到了村口,一眼就看到大树下坐着的落寞身影。 不消说,肯定是事情没办好,没脸回家面对妻儿。 可这正对了陈平的心思,家里本就紧巴巴的过日子,真送他去读书,那不是让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嘛! 陈平跑过去时步伐都轻快不少,“爹,你咋不回家,我和娘还等你吃晚饭呢。” 陈多海收起脸上的愁苦,慈爱的摸了摸陈平的脑袋,强笑道:“走累了歇歇脚,你小子今日没惹你娘生气吧?” 陈平乖巧的摇头笑了笑。 陈多海轻声问道:“你想读书认字吗?” 这年头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金榜题名。那些有钱的世家大族,在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就请老师进行启蒙教育,像陈平现在年纪,差不多都能熟练的背诵《三字经》、《弟子规》了。 可陈平这次脑袋摇的频率更快了,仰头真诚的看着便宜老爹,“不想。” 这家长真不错,知道尊重孩子的意见。 陈多海看着陈平眼里的‘期待’,他懂了。 “等农忙这段时间过去,爹就给你找个先生。” 陈平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眼神和语言表达的还不清楚吗?我不想啊! 他苦着小脸抱怨道:“不学不学,读书很累的,我觉得还是放牛好。” 头上被敲击一下,陈多海板着脸训斥道:“小兔崽子,让你读书你还不乐意了,天天就知道疯玩,想跟你爹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吃?!” “嗷!” 陈平痛呼一声,抱着脑袋逃离陈多海身边,一边往家跑一边高呼告状,“娘,爹打我,下手可狠了!” 陈多海看着陈平扎进向氏的怀里,以及妻子投来责怪的眼神,挠了挠头解释,“别听这小子咋呼,我没真打。” 向氏轻哼一声,“若是打坏了,看我饶得了你。” 陈多海站在那踌躇了一会,欲言又止。 向氏已经安慰完陈平,端上了饭菜,一家人吃完,天也彻底黑了下来,房间里亮起油灯,铺好床铺就准备休息了。 陈平虽身体是孩子可思想毕竟是成年人,在他强烈要求下,陈多海给他做了一张小木床,中间拉上一块粗布,起码做到了非礼勿视。 熄了油灯,向氏大概觉得陈平已经睡熟,小声对丈夫问道:“让平儿去读书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 陈多海闻言苦笑一声,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最便宜的私塾一年的学费就是六两银子,而一个孩子至少需要念三年书才能参加童试,三年下来就得十八两银子。这还只是学费,不包括伙食、书本等其他的开销。 向氏坐起身子瞪大眼睛,显然也被这个数额吓到了,夫妻俩一年省吃俭用也存不下几两银子,前两年买耕牛老黄就用光了家底。 陈多海沉默一会,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妻子,“咱们平儿从小懂事聪慧,将来指定比我有出息的。等春耕忙完,我就去镇上看看有什么零工,攒钱供娃读书。” “嗯,我也接些刺绣缝补的活计。”向氏应声道。 陈平听着父母的对话很是感动,那是无私的伟大的爱,而这份爱对他来说有些沉重,随后眼皮也同样沉重起来,睡了过去。 陈多海叹了口气,狠心道:“就怕时间上来不及,平儿再不进私塾就晚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实在不行就把老黄卖了!” 老黄:??? 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田地和老黄,春耕时耕地,秋收时拉货,一头黄牛的价格差不多在二十两左右,倒是能凑够学费。 而孩童的入学年龄一般是四到七岁,古代私塾是没有固定开学日期的,但也有三个入学季。正月农事末起,八月暑退,十一月冰冻时。 对比而言,现在送七岁的陈平去启蒙已经算晚的了,要再攒钱得等到猴年马月? 翌日。 天还没亮夫妻俩就起来忙活,向氏去洗米做饭,陈多海去收拾农具,准备下地干活,早上先去地里干一阵,再回来吃早饭。 陈平听到声响也悠悠醒来,才穿好衣服,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随着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比向氏大上几岁的女人。 “妹子,看你家烟囱冒烟,就知道你们醒了。” 说话的女人是大伯陈多广的妻子周氏,平日最喜欢端架子。她笑嘻嘻的说着,瞥了眼在灶台边忙碌的向氏。 向氏不咸不淡的问道,“嫂子过来是有事?” “一点小事,这不马上就要春耕了,叫老四今天过去帮着把地耕了,弟妹不会不同意吧?” 周氏这番话说得比较强硬,这哪里是来商量求人,分明是来下命令的。 向氏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冷冷道:“我们自家的地都没耕完,嫂子要不等明天吧。” 周氏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阴阳怪气道:“妹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当初你们买黄牛借钱的时候,我们可没这么推辞。” 提起这事向氏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是借了他们五十文钱,好似欠了天大的人情。借的钱都还了,还免费帮他们耕了两年的地还不知足。况且自己也没说不帮,早一天晚一天的居然也要计较。 本想着是一家人,自家买了黄牛其他家跟着沾点光也不算什么,可周氏如此强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还是激怒了向氏。 向氏正待发作,陈平在后面拉了拉她,她犹豫了一下,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先去大嫂那耕田也行,正好弟妹也有件事相求。” 周氏闻言愣了一下,警惕道:“弟妹莫不是要借钱?不应该啊!你们现在过得还不错吧。弟妹,不瞒你说我家都快没米下锅了,家里还多一个吃货,根本没攒下钱来。” 周氏很精明,先哭穷堵住了向氏的嘴。要是大伯家日子过得紧张也就罢了,偏偏他家生活水平比其他家都好多了。 因为大伯是第一个成家的,周氏的聘礼也是最多的,昨天陈平还看见陈俊那小子抱着个鸡腿猛啃,给他馋的直流口水。 天底下最难的事就是借钱,一谈到钱,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都是避而远之。 周氏哭穷完才知道借钱是为了让陈平读书,她轻蔑的看了陈平一眼,摇头道:“弟妹,不是大嫂说你。咱们都是普通的贫苦人家,读书那是贵族子弟有钱人家孩子的事,就算孩子大字不是有什么关系,只要吃饱穿暖,好好长大成人就顶好了。 别总想好事,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也不看看老陈家有没有这个根,你儿子有没有这个命?要是读了三年,什么都考不上,那不是白搭钱嘛!照我说,等平儿再大些,给他娶个媳妇成个家比什么都好。” 说到底,就是看不起人呗!认为陈平就算读了书,也不会有出息。 陈平倒没觉得怎么样,这点轻视在他强大的心理面前激不起半点涟漪。 可向氏的脸却是瞬间黑了下来,容不得别人半点轻视自己儿子,当即下了逐客令。 “这就不劳大嫂操心了,我就是借钱也不会去你家,没什么事您就请回吧!” 周氏看出她脸色不善,冷哼一声,“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是别人我还不稀得说呢!那我走了,别忘了叫老四去把我家地给耕了。” 周氏说完急匆匆的走了,向氏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陈平来到母亲身边,轻声安慰道:“娘,何必跟她呕这个气,她只是瞧不得别人比她好罢了,哪像娘这般有远见。” 这不着痕迹的拍着老娘的马屁,向氏眼圈一下就红了,叹气道:“我儿果然长大了。” 陈平拉着向氏的手,继续讨好道:“我知道娘亲最好了,打心眼儿对我好,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赡养你和爹,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嗯,再找一个漂亮听话的小媳妇,伺候娘亲可好。” 向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憨货,你要是没出息,以后可娶不到漂亮的小媳妇。” 陈平看到母亲露出了笑容,也跟着傻笑着。 这时,干了一早上活的陈多海回来了,进门后茫然问道:“你们娘俩说谁家小媳妇?村里最近也没成亲的啊?” 向氏瞪了他一眼,还是有些生气,把周氏来过的事情一说。 “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一个没脾气的,平日里帮他们出了多少力,他们何曾帮衬过咱家,现在要送平儿读书,借些钱都不出,还冷言讥讽,我看咱们早分出这个家算了!” 陈多海平白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讪笑道:“是是是!媳妇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对。” 向氏说归说,自己丈夫又何尝不苦,埋怨两句便去摆上碗筷让两人赶紧吃饭。 吃完饭便要出发去地里,向氏是舍不得陈平下地,偏偏这孩子能帮上大忙,老黄听他话啊。 第6章 山莓叶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阡陌间都是勤劳耕作的农夫。 别人都是一锄头一锄头的刨,老陈家就不一样,老黄牛是犁地的主力。 陈平在前面牵着不让老黄走偏,陈多海负责在后面扶犁。 不大一会太阳就升了老高,变得热了起来。 老黄牛鼻里哧哧喘着气,低着身子使劲拉犁,陈多海在后面也用力的推,泥土快速的向旁边翻滚开。 “哎,老四,这都快耕完了。” 大伯陈多广姗姗来迟,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是耕他家的地,他在家里被周氏拖拉到现在才来。 “大哥。” “大伯。” 陈平心里再不乐意,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陈多广扛着锄头也下了地,把那些大块的泥骨朵打碎,耕不到的地方再整整。 很快便到了晌午,陈多广招呼着两人,“我跟你大嫂说了,今天中午去我那吃吧。”陈多海本是想拒绝的,奈何陈多广心中有愧,非拉着两人过去。 回了老陈家大宅子,周氏的脸色有些难看。陈平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周氏就是个利己主义者,给她干活就行,吃了她的饭就心疼的不行。 陈多广虽说也是个妻管严,不代表他事理不分,借着吃饭的时候说道:“老四和平儿也辛苦了,这样吧,我们家这五亩地给一百文的工钱。” 他也知道了要送陈平去读书的事情,不借钱已经不仁义了,只能借着这个由头表示一下。再说不算陈平这个孩子,光是一个壮劳力和老黄牛,工钱也不止一百文。 陈多海还没说话呢,周氏就坐不住了,“他爹,都是一家人,就帮了点忙,谈什么工钱。” 陈多广皱眉道:“这钱应该给,我是做老大的,总得有点表率,今天咱们叫了老四,那还有老二、老三、老五呢,都让他去帮忙又不给工钱,老四岂不是天天白忙活,给别人干活赚的比这个多吧!” 周氏脸色愈发难看,瞪了眼自己丈夫,哭腔道:“给给给,这个家你做主,我们娘仨命苦哟,谁可怜可怜我们……” 陈多海张了张嘴本想拒绝,免得自己走后夫妻两人再干架。陈平偷偷给父亲使了个眼色,人家夫妻俩的事,你掺和个啥?便宜老爹再这么老实下去,老大一家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就应该趁机敲打一下。 饭桌上静悄悄的,周氏嚎了两声自己也觉得尴尬。 “就这么说定了!” 陈多广看了看自己媳妇,让她别再多嘴。周氏把碗筷一摔,拉着儿子闺女就回房了,算是不情不愿的应了这事,毕竟算下来自己家也不亏。 下午把地耕完,陈多广送来了一百文钱。随后其他几家也都来找陈多海帮忙,这次不是白帮,几天下来也赚了点钱。 向氏知道大家都有意见,但她现在宁愿受点白眼,也要送陈平去读书认字,就为了争这一口气。 “他爹,这银钱还不够,要不我回娘家看看能不能借点?” 陈多海摇了摇头,老丈人家什么情况他也清楚,大家的日子都过的差不多,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嫁出去后跟娘家基本没什么关系,要是回去借钱那些娘家舅哥就该有意见了。 第七章上山 陈平躺在木床上,听着父母又在为他的学费发愁。 直到听到陈多海又说卖老黄牛的时候,他终于躺不住了,躺平虽说好,可心里却有负罪感。 自己得做点什么,要不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听了他诸多秘密的‘朋友’老黄。 农耕忙完了,老黄背上的皮毛都磨秃了,现在终于能够歇口气,可以去大山里好好饱食一顿。 王平和老黄晃悠悠的走着,一路上碰到人都礼貌的打声招呼。 一大清早,树上的各种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几天没来,山脚的青草也疯长起来,足有王平的小腿高。 “哞!” 老黄牛兴奋的叫了一声,感谢大自然的馈赠,飞奔扑向美食。 “憨货,就知道吃,要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陈平唉声叹气,他在想怎么帮父母赚钱,就不用卖老黄,可赚到了钱他就会被送进私塾读书,这不等于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不要质疑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赚钱能力,赚钱靠得是脑子,是思维方式,而不是干苦力。有的人整日游手好闲,收入一样还是很可观。 草丛里突然窜出来一只肥硕的兔子把陈平吓了一跳,而兔子显然也被他吓着了跑的飞快。陈平拍了拍胸脯,幸好不是冬眠苏醒的毒蛇。 远处出现几个毛孩子,看到放牛的陈平便跑了过来,喊他一起上山玩。 这个时候青山就是孩子们的乐园,各种树木长得茂盛,还有许多野果可以解馋。 山上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吃的,不认得的东西最好不碰,说不定就有毒。靠山长大的孩子,自然知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能吃,这点倒是门清。 陈平也不能表现跟普通孩子太异常,还是经常跟这些孩子玩的,不过撒尿玩泥巴之类的就免了。 随即就跟着这些‘山大王’们上了山,四处搜寻能吃的野果。 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这里有山莓!”山大王们一溜烟的冲了过去。 那是一片不起眼的低洼处,红彤彤的山莓爬的密密麻麻。 山莓又叫刺儿泡、四月泡,因其植株上有刺,果实呈泡儿状而得名。属于蔷薇科,果实个头不大,跟草莓有九分相似。 陈平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丢进嘴里,满嘴清甜,甜中还带着微酸,让人回味无穷。这果子别看个头不大,水分却很充足,不过要红透了才清甜可口,没熟透就很涩。 几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专门挑红艳的果子下手,陈平望着这片山莓若有所思,因为他知道这山莓不仅是能吃的野果,还是一味中药材。 山莓以根和叶入药。秋季挖根,春至秋可采叶,洗净切碎晒干就行。根有活血,止血,祛风利湿的功效,用于吐血、便血、肠炎、痢疾、风湿关节痛,跌打损伤,月经不调。叶能消肿解毒,外用可治痈疖肿毒。 陈平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归功于重生前的陈父买的《本草纲目》,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去医院并不方便,小孩子磕了碰了,父亲就按上面的方子找草药自己治,其实这也是华夏文明传承下来的瑰宝。 在孩子眼里这些山莓只是可以吃的野果,在陈平眼里这可都是钱啊! 很快孩子们吃够了,就嚷嚷着去找其他野果吃。“平哥,走吧。”一个比陈平小些的孩子冲了过来,结果没刹住车,把沉思中的陈平撞得往后退了退。 陈平回神一看,小伙伴们都要跑了,这哪行!这些可都是免费的劳动力。 “嘿嘿。” 撞了陈平的孩子不好意思的抬头笑了笑,一张嘴露出缺了个口子的门牙,不知是皮的时候摔的,还是在换牙期。 陈平看到这一幕也是忍俊不禁,嘴角勾了勾,说道:“别急,大家帮我个忙,摘这山莓的叶子,到时候我请大家吃糖。” 免费是不存在的,必须诱之以利,这些小娃娃才会非常卖力。 “真的?摘这东西干嘛又不能吃!” 孩子们都停下了脚步,纷纷不明所以的望着陈平,糖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乡下的孩子也就年关才能吃到糖,甜甜的比山莓好吃多了。 陈平郑重的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真的,我啥时候吹过牛皮,要是摘得多的,我可以给两块!这叶子人不能吃,我可以喂牛嘛!”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理由,这些小屁孩也只是随口一问,只要最后给糖吃就行。 陈平立马分工,让两个孩子先回家取竹筐,只要摘满一竹筐,就可以换一颗糖,他也不知道这个时代山莓药材能换来多少钱,想来换一颗糖绰绰有余,最后叮嘱小伙伴们摘的时候别扎了手。 孩子们很快就摘满一小竹筐山莓叶,送到了陈平家倒在院子里,一开始的兴奋劲很快过去,孩子嘛玩心大,哪怕有糖的诱惑也都不愿意干了。 不过六七个孩子摘回来的也不少,陈平扫了眼都堆出了一个小包,自己还得清洗干净晾晒,也够他忙活的。 领完糖孩子们一哄而散,向氏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一地的山莓叶有些惊讶,发出了跟孩子们一样的疑问,“弄这么多山莓叶子做啥,当野菜吃?” “不是,娘你别问了。”陈平神秘兮兮笑着,暂时不想透露想要卖药材的计划,毕竟能卖出多少也不知道,免得父母空欢喜一场。 他从兜里掏出红艳的山莓,献宝般送到向氏跟前,“娘吃,可甜了。” 向氏吃着山莓野果笑逐颜开,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之后的日子,陈平也没敢多搞,让小伙伴帮着摘了三天的山莓叶就收工了,等全部晒干切碎,看看这第一笔生意能不能做成再做打算。 要想售卖就得去镇上,他们居住的南溪村连个土郎中都没有,就更别提药材铺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平在等一个机会,进城的机会。 第7章 青松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平在等一个机会,进城的机会。 这天村里的潘大叔找到陈多海,让他帮着拉趟货物进城售卖,在乡下牛车就是交通工具,两人商议好了第二天一早出发,给六十文的报酬。 “爹,我也想进城见见世面。” 陈平一本正经的说,扑闪着大眼睛,满眼的乞求。 长这么大,他还真是一次城里都没去过。 陈多海还没说话,向氏就在一旁劝道:“平儿,你爹是去忙正事,你可别跟着添乱,以后有的是机会,听话啊。” 最主要的向氏还是担忧陈平的安危,孩子还小,山路又不好走,去一趟城里往返就得一天。而且城里人又多,要是走散了怎么办。 陈平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能不能把药材卖出去赚钱在此一举,他岂能放弃,当即对母亲向氏使出了撒娇大法,拽着母亲的胳膊摇摆不止。 “娘亲,你不都说平儿长大了嘛。我保证不会给爹添乱,也不乱跑。我听过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孩儿想出去增长一下见识。娘亲最好了,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娘亲!” 也难为了陈平,二十多岁的灵魂还要使出撒娇这招。 但这招在向氏跟前很吃得开,向氏果然心里很受用,虽说不知道儿子从哪听来的这句话,倒也觉得有些道理。 向氏用手刮了下陈平的鼻子,笑道:“也不知道你随了谁,你爹可没你这么会夸人。跟着去可以,可必须得乖乖的。” 陈多海摸了摸头,只要向氏同意,他是没什么意见。 陈平高兴的欢呼,“好耶,可以进城喽!” 吃过了晚饭,月亮也爬上了树梢,老陈家的大宅子也安静了下来。 陈平躺在床上睡不着了,他在想进城后怎么把药材换成钱,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去做这买卖不合适啊! 还有赚了钱之后又怎么花,要给娘买朵珠花,给爹……这么胡思乱想,导致陈平很晚才睡着,第二天公鸡都打鸣了,他还困得爬不起来。 向氏过来喊他起床,免不得一阵唠叨,“昨天嚷着进城的是你,现在又赖床,你爹要是不等你,可不许哭鼻子啊。” 陈平迷迷糊糊的听着,想要睁开眼睛,结果只睁开一条缝。 向氏见状无奈的帮他穿着衣服,折腾了半天陈平总算清醒些,扫了眼屋里没见陈多海的身影,吓了他一跳。 “爹走了吗?” “没呢,他去你潘大叔家帮着装货。你赶紧洗把脸,我去做些吃的,你们路上也带些免得饿。” 没一会儿,陈多海装好车回到家,向氏也做好了早饭,两人吃饭的功夫,向氏又烙了几张饼让两人带着。 一切准备就绪,三人在晨曦中踏上了进城的路。 牛车上装满货物,其实陈多海和潘大叔两人是用走的,也就陈平能享受坐车的待遇。车板上铺着稻草,哪怕道路不平也不至于太颠簸。 许久,陈平抬头看着日头都老高了,焦急问道:“爹呀,啥时候才能到城里啊?” 陈多海回头笑道:“再走几里路就能看到城门了。” 潘大叔也跟着打趣,“这小子第一次进城,咱两可得看紧点,一不留神可就跟着卖糖葫芦的跑了。” 陈平,“......”。 真把他当小孩子了,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的打发枯燥的时间。路上进城的人也多了起来,有挑着箩筐的,也有推着独轮车的。 逐渐高大的城墙也出现在陈平眼前,没重生前他在网上也看过古城墙照片,只是没有身临其境感受到的震撼大,真有几层楼那么高。 而且这还只是镇城,要是州城甚至京城又该是何等壮观雄伟。 城门口有维持秩序的兵卒,甲胄鲜亮,腰配长刀,进城的人都要经过检查才能入内。要是进出的买卖人还要交一定的赋税,倒也不多只需三文钱。 陈平哪怕见过前世的高楼大厦,此刻也感觉两只眼睛有点不够用了,好奇的东张西望。 城里的人很多,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街上的行人穿得也比乡下好看多了。 他原以为城里也就比乡下好点,看到这番繁荣的景象,才知道自己短视了,心中感叹这真是一个太平盛世。 潘大叔是个猎户,这趟进城是把攒的皮毛都卖了,这开春以后温度逐渐升高,皮毛也就不好放了,这一车皮毛保守估计也能卖出十两纹银。 三人出发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进城来到商铺后才发现竟然还要排队,周边村里的猎户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潘大叔叹了口气,“来了这么多人,这黑心的商贾指定又要压价。反正要在这里排队,要不你带着娃在城里逛逛?” 这话正合了陈平的心意,他可不是真来城里长见识,而是抱着赚钱梦来的,就算潘大叔不说,他也要找个由头把父亲支走,想把带来的药材出手,他这个小孩子肯定不行,还得陈多海出面。 陈多海点了点头,自己儿子难得进城一趟,三人都在这干等着也是浪费时间。 “那行,我带平儿随便逛逛也用不了多久,随后就来寻你,你要是提前卖了我们还没回来,咱们就在城门口那处馄饨摊那碰头。” 陈平见两人商量完毕,从车上的稻草堆下拿出了夹带的私货。晒干的山莓叶没有多重,这一袋子也就两三斤沉。 陈多海走在前面,告诫道:“跟着我,别乱跑,可别让拐子(人贩子)给拐了。咦,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在来之前,陈平早已想好了托词,笑嘻嘻道:“山莓叶,我听村里王爷爷说,这东西是种药材,就想试试能不能来城里换点钱。” 陈多海闻言哭笑不得,没将陈平的话当真,倒是从他手里将袋子接了过去,“我看你小子这次指定是被王爷爷给忽悠了。” 在陈平苦苦哀求下,陈多海只好答应下来,想着路过药材铺的时候进去问一嘴也无妨,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万一真能卖点钱,也是笔额外的收入。 “那咱们得先去趟杂货铺,临行你娘交代了买盐和香料回去。” 陈平点头,拉着父亲的大手,走进人头涌动的市集。 第8章 卖药 陈多海经常来青松镇,对城里的道路较为熟悉,绕过两条街就找到了杂货铺,先把媳妇要的东西买齐,这才带着陈平逛街。 沿街有诸多的铺子,还有各种摆地摊的,吆喝声不断,两人逛街归逛街,也只是四处走走看看,东西不能乱买,家里的每文钱都计划好了用途。 陈平抽了抽小鼻子,闻到了从远处飘来的香味。前面是一处卖肉汤的,就在街边架着一口铁锅,铁锅里炖着乳白色的骨头汤。 摊位后面摆了几张不大的木桌,里面坐满了食客,看得陈多海都暗暗咽了口口水。这眼见就到晌午,两人的肚子也饿了,倒是有从家里带来的烙饼,干吃烙饼也噎得慌啊。 一碗肉汤的价格着实不菲,足足要十五文钱。陈多海舍不得花这个钱,可今日是第一次带儿子进城,当父亲的什么都不买也说不过去。 最终陈多海只要了一碗肉汤,端回来放到陈平面前,又拿出从家里带的烙饼,“快吃吧。” 陈平心里挺不是滋味,跑过去跟老板又要了一个碗和汤勺,“爹,这碗肉汤这么多,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喝得完,咱们分着吃。” 陈多海闻着肉味,早垂涎三尺了,欣慰道:“好,爹没白疼你小子。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 他也只是倒了半碗汤,把汤里的肉都留给了陈平。 看着父亲的眼神,陈平没再谦让,两人开心的吃着,就着肉汤手里的烙饼都变得香了些,很快就吃饱喝足,两只碗里自然是干净见底。 陈多海拎起布袋子结了账,带着陈平继续逛,走到一间药材铺门前,上面的牌匾写着中仁堂三个大字。 陈平随父亲走进中仁堂,里面冷冷清清,一个伙计迎了上来,问道:“客人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陈多海摇头,小心翼翼问道:“小哥,我们不看病也不抓药,想问下你们这里收不收药材?” 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眉目间带着几分阴厉,上下打量番陈多海,不耐烦的说道:“快走,快走,我们这不收药材。” 陈多海笑容凝固在脸上,极度尴尬。陈平有些气不过,就要与这郑大夫争论,陈多海一声不吭,拉着他已经往门外走了。 出了中仁堂的大门,陈平气呼呼道:“不收就不收,还赶人,这郑大夫也太势利了!” 陈多海苦笑一声,像这种事他碰上的多了,哪怕被人骂两句他也是忍气吞声,是他没有男人的血性吗?究其原因是他处于社会的底层,付不起为这个血性而产生的代价。 出师不利啊! 陈平也沉默起来,难不成自己几天的辛苦要白费了?他可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爹,这城里还有别家药材铺吗?” 陈多海这时候已经有些犹豫,之前他就觉得陈平是被忽悠的,刚刚又被折了面子,已经对卖药材不抱什么希望了。 “有倒是有,东街那边还有家广益堂,这次要是不行的话就咱就别找了,算算时间也该去跟你潘大叔碰头了。” “嗯。听您的。” 两人又走了大约几百米,便来到广益堂门前,看门面这是一个比中仁堂还要大的药铺。 陈平自告奋勇道:“爹,这次我来问。” 一走进铺子,便能闻到各种药材散发出的味道。一个伙计正在药柜前按客人方子上的清单抓药。店里还有一个头发须白的老者,捧着本书在那看。 陈平走上前,问道:“老人家,您是这里的掌柜吧?” 老人放下书,抬头一看面前是个小屁孩,脸上不由挂起和善的笑容,好奇问道:“小娃娃,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平撇了撇嘴,指了指老人的衣服,老人身上穿着灰色的锦袍。 老人会意,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小娃娃挺机灵,老朽就是广益堂的掌柜。我姓郑,你叫我郑大夫就行,你们有何事啊?” 陈多海见状便放下布袋,掏出一把晒干的山莓叶,笑道:“郑大夫,我们是山里来的,我娃听别人说这是药材,在山上采了些,我一个糙汉子不懂,您帮着掌掌眼,要是真的您看看收不收。” 郑大夫有些意外,抓起来看看又闻了闻,断定道:“这确实是味药材,处理的还算得当,只是价格略低些,你们愿意卖吗?” 陈多海喜出望外,点头道:“愿意,郑大夫能给个什么价?” 郑大夫沉吟道:“一斤四百五十文,你们要是不放心,价格可以随意去别家打听。” 陈多海大喜,他没有听仔细,只觉得这袋子叶子能卖钱已经是很好了,可等他反应过来是四百五十文一斤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这点不起眼的药材竟然这么值钱,这一袋子大约能卖…… 好吧,算学这种东西是他的软肋。 陈平觉得这个郑大夫并没坑他们,见便宜老爹激动到无法言语了,爽快道:“成交!您老把这些称一下吧。” 而郑大夫也将父子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行医接触过那么多人,眼光可谓很毒辣,不由笑道:“人小鬼大,你这小娃娃有意思。” 忙完的伙计过来给称重,重三斤四两,郑大夫拿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的算着总价,还没扒拉完就听陈平开口说道:“一共一千五百三十文!” 郑大夫打完最后一颗算珠,与陈平说的数目一致,这下轮到他一脸震惊,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孩子。 “小娃娃,这是你算出来的?” 郑大夫满脸的不可置信。 第9章 华庭书院 刚刚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其实他还毫不在意,只当是小孩的随口胡诌。 可在自己也算出结果后,才正视眼前这个小娃娃,模样打扮看起来也就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字不识一箩筐,在算学上怎么如此厉害。 莫非是怕被蒙骗,早在多家就问过? “算.....是吧!”陈平摸了摸鼻子,傻笑了起来。 陈多海看着郑大夫的反应,就知道儿子还真算对了,同样愣在原地,算学如此复杂的学识,儿子竟然能摸索到门槛,这可是非常了不得。 “不错不错,你这娃娃很有天赋啊!”郑大夫看了看傻笑的陈平,心中已经定论。 “这样吧,今后还有这样的草药,都可以拿来,价钱都一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平连连点头,拉了拉还没回过神来的老爹。 缓过神来的陈多海,连忙满脸赔笑:“多谢郑大夫!” 说完,便接过伙计送过来的铜钱,准备拉着儿子离开。 今天算是捡了大便宜,赚了这么多钱,就在这时身后的郑大夫突然追了上来,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这位老哥还请留步!” “郑大夫还有什么事吗?”陈多海停下脚步,本能的紧了紧怀中的钱,满脸警惕的盯着郑大夫。 好不容易赚了些钱,对方该不会反悔了吧? “老哥,看你这孩子很是聪慧,今天又恰巧是华庭书院招生的日子,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看着热心的郑大夫,陈多海心中满是感激。 “多谢多谢,我记下了!” 郑大夫站在药铺门前,看着两人有些匆忙的背影,笑了笑转身进去了。 离开了药铺,陈多海拉着陈平,快速的来到了人少的角落,狠狠咽了口唾沫。 “跟爹说说,刚刚那些数字,是不是你提前算好的?”这个老实的汉子,甚至都没心思关心后续是不是还有草药来源可以赚钱。 对于他来说,儿子有出息,比任何事都重要。 “来的路上想过,听到那郑大夫开价后,心里就有了具体的数字!”为了不吓到自己这便宜老爹,陈平只好说的委婉了些。 “是这样啊.....那平儿也是非常厉害呢!”陈多海笑着摸了摸陈平的小脑袋,脸上满是欣慰。 就算是提前想过,能够在那么快的时间里得出结果,同样很不容易,至少能证明一点,这小子是块读书的料。 “对了,王爷爷告诉你的这些草药还有吗?具体的地方你可还记得?”陈多海嘿嘿一笑问道。 “当然,我记得还有很多!” “好好好,那就太好了!”陈多海拍了拍陈平的小肩膀,随即望了望周围又吩咐道。 “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陈平:??????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不是纯纯占我的便宜吗? 喔,不对.... 好像他本来就是我爹!看来这前世今生的记忆还在不断地融合适应。 没过多久,陈多海便提着几个橘子回来了,虽然赚了一两多银子,但也只舍得花几十文买些橘子,余下的想攒着给儿子读书用。 “平儿,吃一个,可清甜了!”刚来到近前陈多海便拿出一个橘子,放到了陈平的手里。 陈平看了看,郑重的放进了怀里,“还是等回去和娘一起吃吧!” “傻孩子,这不是还有吗?” 看着父亲宠溺的眼神,陈平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幸福。 收拾好了橘子,陈多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按照以往的经验,潘大叔肯定还在排队。 作为镇里大药房的郑大夫必是见多识广的人物,既然他都给陈平那么高的评价,那不如趁着这个空档,带孩子去华庭书院看看。 想到这里,陈多海便带着陈平朝着华庭书院的方向而去,作为青松镇唯一的正统书院,随口打听下就知道位置了..... ...... 华庭书院。 此时的这里可谓是人山人海,大门处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大部分都是来围观的百姓,真正参与招生的青年,都站在最前方,哪怕身后拥挤不堪,可这些人脸上,却看不到任何不耐,反倒是满脸的得意和隐藏很深的傲慢。 大誉王朝的读书人地位相当高,金榜题名能够入朝为官,就连一般的读书人也是本地各家族拉拢交好的香饽饽,但凡家中出个读书人,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百姓们都愿意见证这种热闹的场景,哪怕这不过是成为读书人的第一步。 至于那些参与招生的青年,以及其家人更乐意看到这一幕,谁会拒绝众人追捧呢? “让一让.....” “劳驾让一下!”陈多海吃力的拉着陈平,尽可能的往里面挤。 他想让陈平看看,真正的书院是什么样的,这就跟后世父母带着孩子去北京参观清华北大,应该是一个意思。 如果有可能的话,陈多海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儿子进入这里来读书。 陈平跟在后面,右手被父亲死死的拉着,整个人在人群中都快被挤扁了。 他想到过这里会很热闹,但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收获了不少的谩骂,陈多海终于带着陈平挤到了最前面,当看到书院内的情景时,两人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华庭书院内无比安静,和外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前来参与招生的青年,都是峨冠博带,正襟危坐,哪怕是最后面的人,都是目光火热的看着书院大堂上那些闭目养神的老者。 陈平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是满脸狂热,聚集而来的百姓虽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其中一员,却依旧不自觉的羡慕和向往。 青松镇的人都明白,这是一条能改变人生的通道。 “铛......” 一道清脆的钟声响起,顿时所有人都自觉的安静下来,神色肃穆。 书院内位于最高位的老者抚着须,这时立于他身侧的青年略微往前了两步,冲着众人道:“在下宋乔。今日引得如此喧嚣,还请诸位海涵。” 男子微微颔首,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此次叨扰大家,只为一事。为书院招收一批新的学子,如有俊秀者,学费减免大半。” “今年的招收不是已经结束了么?”旁边挎着菜篮的大婶一脸疑惑。 陈平也正奇怪,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 “这还真是赶巧了不是?” 陈平抬头瞅见那灰色的锦袍就知道来人是谁。 “郑大夫,您也来这儿了啊。”陈多海显得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郑大夫笑道:“凑个热闹,这华庭书院前些日子得了不少学田,王举人也是个心善的,看来今年会多上不少学生。” 第10章 书院考核 如今的书院绝大多数都是依靠朝廷颁布的学田制得以养士,将朝廷给予的田地租赁给农户换得银钱来维持生计。 创办书院的王举人更不用说,才刚刚得了学田,转过头就准备新招一批学生,这对清贫家境的学子可谓是大善。 华庭书院作为当地首屈一指的书院,想往里进的学子是数不胜数,比起那些冲着书院名头的人,眼下最让陈平在意的却是那宋乔所说的学费问题。 这要是能得了名额进去,那爹娘因为要送他读书,而头疼银钱短缺的事情是否就能减轻不少压力? “有意向者可到旁边登记名册,待会由师长为各位出题。”宋乔的声音引得人群涌动。 郑大夫看向陈多海,好像在询问对方为何不去登记名册。 “稚子年幼,平儿从未读过书.....” 陈多海说得自己面红耳赤,他紧了紧握着陈平的手掌,肚里打起了退堂鼓,“今日这考验......罢了,是我们无这运气。” “爹,可我想试一试!” 陈平拉住陈多海想要离开的步伐,目光坚定地看向院内最上方的那位老者。 他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通过这种古代的考试,可想着家里现下的情况,再加上一份高昂的束脩,就算不为别的,为了老黄他也得试上一试。 老黄:哞哞哒 “这......” 陈多海面露犹豫,他抬眼划过衣着整齐的老者又落到陈平身上,周遭还有稚童催促家里人前去的声音。 想起先前在药铺里,陈平对算术的聪慧还历历在目,陈多海咬咬牙,朝着郑大夫生疏地鞠了一躬,带着陈平就往登记的地方挤。 好在外头拥挤,等登记完后走到里面,一下豁然开朗。 大人牵着孩童有秩序的排着队,最前头的书桌上已经摆着一沓名册。 书桌的左侧时不时有人出来高喊孩童的名字,没多久右侧的弄堂就会出现丧着脸的孩童出来。 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毛笔书写的沙沙声,饶是前世经过大考的陈平,此时也不由得被周遭的氛围影响,心中七上八下的。 “陈平。” 轮到他了。 陈平深吸一口气,跟在男子身后走了进去。 穿过走廊,陈平还能看到几个孩童从不同的房间里带了出来,刚转过拐角男子就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了。” 陈平点了下头,轻声谢过男子后,缓缓打开门。 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老者坐在主位朝着他招手。 “可是叫做陈平?” “正是。” “可知这二字如何书写?” 陈平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又摇头,“会认,不怎么会写。” “你这娃娃倒是诚实。”老者轻笑一声,又接着问道:“可读过什么书?” “不曾。” “那可听过什么?” “......没有。” 老者的问题,他没有一个能回答上来,这让陈平有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可他哪能甘心,所以并未垂下头,而是直视老者双眼,好似在让老者放马过来。 有点意思。 老者已经许久没看到这般有趣的孩子。这么些年,要说骄奢放纵的纨绔子弟他也不是没见过,愚昧无知又自大的家伙也看得不少,可陈平给他的感觉却不一般,让他忍不住多问上许多不在考题当中的问题。 “你平日在家做些什么?” “放牛,帮着家里做些活计。” “那若是从午时起让你放牛两个时辰,中间有去做活计半个时辰,那离日入还有多久?” “还差半个时辰。”一瞬陈平就答了上来。 这可总算逮到一个能回答的问题,他哪能放过。 “一斤肉五十文,买了半斤,又去别家买了两斤盐,共计花销一百六十一文,这盐价又是多少?” “六十八文。”陈平稍加思索便得出了答案。 这般速度的心算,还有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老者忍不住继续加高难度,他想知道陈平能够到达什么样的高度,丝毫不顾面前的陈平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 “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一亩”。 “今有粟米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 前面陈平还没发现问题,最后这个察觉耳熟,猛想起这是他曾经觉得好玩,看过的《九章算术》粟米章的一题,他一惊突然反应过来,都快忘记之前是谁说的不曾读过书。 哪儿曾想自己一时答得兴起,玩儿进去了。 简单的算术也就罢了,眼下这问题那可不是目不识丁的孩童能回答得上来的,聪慧过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陈平猛地压回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 老者问的正在兴头,还在那等着陈平的回答,却见这小儿紧闭着嘴巴。 “怎么不说了?” 陈平低垂下了头,张了张唇,最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知......” 说罢,他害怕老者不满意,又悄悄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老者的神情。 怎料老者竟笑出声,“不知,哈哈哈不知好啊!好个不知!” 老者的反应让陈平目露茫然,但这爽朗的笑声也让陈平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他还有没有通过的机会。 “小陈平,你是哪里人啊?” “南溪村人氏。” “那离这有些距离啊。”老者眉间微蹙,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即便让陈平带着离开。 退出房门,陈平拿着已经被折叠好的纸张朝着外头走去,他走的越发慢了起来,暗地里张望着周围,意图从其他孩童那看到是否有和他相同的模样,可都到了尽头,陈平也未能如愿。 按照老者的意思,陈平将纸张交给登记名册的男子,怎料男子停下笔盯着陈平看了许久。 “有何问题吗?” 陈平的话像是突然惊醒了男子,对方连忙结果纸张,笑着与陈平告别,最后还提醒了他一句,别忘了准备东西。 “准备东西?”陈平边走出门边想着男子的话。 “准备东西?准备什么东西?”一直门外等候的陈多海,也被陈平的自言自语说懵了圈。 “自然是准备拜师礼的东西。” 跟着陈多海走上前的郑大夫满意地抚着胡子,对着父子二人道喜,“估摸明儿就有人到你家报喜去了,老夫先在这儿祝贺陈小子成为华庭书院的学子,以后可别忘了多来找老夫喝喝茶。” 陈多海立在原地,不确定地转头望向还排着长队的书院大门,“这是成......成了?准备东西......准备东西......准备东西!” 他猛地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喜上眉梢,使劲擦了下着湿润的眼角,弯着的背也挺了起来,“是要准备东西!该......该准备东西!” 第11章 读书为何 陈平心里还有些不确定,这怎么就确定是过了,可眼下看着陈多海这般高兴的模样,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跟在陈多海身边和郑大夫告别,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明日真的有人来家中报喜,免得父亲空欢喜一场。 经过华庭书院一遭,等陈多海和陈平去找排队卖皮草的潘大叔时,对方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 陈多海老远就看见潘大叔的身影,大臂一揽,将陈平抱在怀中就朝着原定的地方跑了过去。 难得体会一把小孩子的福利,陈平却险些被陈多海给晃晕了神。 得亏潘大叔心细,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陈多海快步走来,嘴里还不停念叨“担心孩子!担心孩子!” “没事没事,男娃子皮实。”陈多海嘴上这么说,脚底下却放慢了不少。 陈平感激地朝潘大叔笑了笑,对于这种福利决定敬而远之。 回去的路上,大黄走得飞快,就像是知道了陈多海的好心情一般,除了刚开始的几鞭子,剩下的路途可是一点没耽搁,就连路边的嫩草也视而不见。 估摸是碍于潘大叔在场,路上陈多海看了陈平好几回,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愣是没开口。陈平都快忍不住要问的时候,潘大叔的家也到了。 等潘大叔离开,陈多海这才问起陈平今日和郑大夫说的草药一事。 “就那后山真有那么多草药?” 合着就为这事? 陈平还以为这一路陈多海纠结的是拜师礼、银钱什么的。 “有的,除了山莓叶,它的根也能入药。其他也有,之前你不让我们玩的黑果子也是。” “那玩意也能入药?”陈多海惊得险些扯紧了缰绳。 陈平点了点头,之前放牛的时候他就看见不少,成蔟长的,跟葡萄一样,就是小了些黑了些,还有不少村里的小孩摘着玩。陈多海也想起之前见过一次,还特地和陈平说一声,免得玩疯了弄脏了衣服。 家里的炊烟渐渐散去,等陈平二人到家,向氏已经做好了饭,就等着人齐后开餐。 一路上陈多海听着陈平讲的草药位置,刚把大黄栓上就想趁着天还未全黑往山上跑。陈平一个人还拦不住,他扯着陈多海的衣服高喊向氏,这才勉强留下了陈多海。 “这不离天黑还有些时辰?” 陈多海愤愤不平,他抓着碗,边吹边往嘴里吸溜米汤。 这般小孩子的回答惹得向氏直摇头,碍于陈平还在,她只是将捞好的野菜往陈多海面前递了递,“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吃完饭,天也黑了,陈多海活泛的心思也只能先压了下去。 次日,本想趁早带着陈平先去山上瞧瞧,又担心错过送喜报的人,陈多海待在家中却怎么也闲不下来。来回踱步。 倒是陈平还如往日一般模样,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坐在大黄背上就往山里走。 再怎么样,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也是得先填饱肚子才是。 约莫晌午,瞅着大黄吃的差不多,开始闲情逸致地散起步时,陈平就知道该回去了。 刚走上村道,陈平就发现了不一般,不少人扛着还带着泥的锄头,三三两两的汇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瞅见他还不时伸出手指指点点。 正巧遇到刚从田里下来的大伯的儿子陈俊,不等陈平开口询问,陈俊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就走了。反倒是慢他一步的妹妹陈丽腼腆地朝陈平笑了笑,细声细语地恭喜陈平,“报喜的人来人,说你考上了华庭书院,陈平你可真厉害,以后就是读书人了。” “多谢。” 陈平恍然,原来是报喜人来了,之前村民的举动他也能理解。 他驾着大黄到家门口时,一眼就看见报喜人喜笑颜开的正同陈多海在说话,而且很自然地将陈多海手中的事物接了过去,揣进袖子。 这还没入学,第一笔花销就已然出现,虽知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但碍于家中清贫,陈平还是为爹娘的开销担忧。 果不其然,等报喜人离开,陈多海拿上背篓和镰刀,拉着陈平就往山上跑。 先是从最熟悉的山莓叶开始,对比起那些小孩子粗糙的摘取,陈多海的手法简直不要太好,就连摘前还要仔细看一看叶片的情况,有些损坏或泛黄的更是直接不要,比起陈平手上一大把连根带枝的山莓叶,陈多海采摘的品质更是不可多得。 眼看着陈平这般随意,陈多海心疼不已,“你快旁边站着去,这里我来就是了。” 陈平瞅了瞅自己手上的一把,又看看了背篓里新鲜的山莓叶,一时也不知要不要告诉父亲这叶子最后也是落得个切碎晾干的下场。 除了山莓叶,陈平还发现不少败酱草,正好这边陈多海嫌他碍事,他索性转移目标,将附近的败酱草采来。 为了保证败酱草的全须全尾,陈平也是废了一番功夫,刚将这一块的败酱草采完,险些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父亲吓了一跳。 只见陈多海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株败酱草,“这也是草药?” 陈平点头,“带回去晒干就行。” 因是第一次采摘草药,陈多海也不图多,等背篓满了他就停下了动作,带着陈平回去,之后的晾晒都得交给向氏,他还得扛着锄头去地里忙活。 本以为卖草药这就是给家里多个进项,可几日后的半夜,陈平起夜如厕时,却注意到院子角落有细碎的声响。 借着月光,陈平靠近了些才发现是向氏摸着黑将草药挪到院子角落。 无论是陈多海亦或是向氏,对待草药的精心程度是陈平从未预想过的,他好似明白向氏这般精心整理草药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如鲠在喉。 望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心中对于读书的念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第12章 李峰教字 夜里思绪万千,第二日陈平便起晚了。 等他穿好衣服起来,早该下地的陈多海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手中还提着一斤腊肉,面露喜色的招呼着陈平加快动作。 “今日要去邻村拜访个先生,你赶紧把这身衣服换去,你娘给你新做了身衣服。” 不等陈平动作,向氏就将衣服拿了过来,还在他身上比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路上陈多海向陈平说着要拜访的先生的经历。原来就是之前夜里提过的李峰,此人不但是这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秀才,还在华庭书院挂上了名号,说起来陈平还见过,就是那日考试登记名册的那名男子。 陈平对李峰还是有印象的,当初也正是他告诉陈平要准备东西的。 此次上门,还有不少事情要麻烦人家,陈多海更是交代陈平,万不可提及对方多次未能中举一事。 说是邻村,可也离了有二十几里地。 好在二人起的也不算晚,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来李峰家识字的孩童下学。 陈多海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拿着腊肉,扬着笑脸轻扣李家大门。 “快请进,快请进,我这也没那些虚礼。” 李峰正送最后一个孩子出来,看见两人赶紧招呼道。 “我还怕打扰您了。” 见李峰态度友好,陈多海这才带着陈平往里进,“这次前来拜访,还是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想麻烦您看看,有没有啥错处。”边说陈多海边将手中包好的腊肉放到桌上。 “这有什么的,哪里还需带这些东西。”李峰看着桌上厚实的包裹,一下就猜到里头是什么东西,直言不值得这般重的礼。 陈多海却不这么觉得,“那哪行,我和您说实在的吧,这次就是为了我儿进书院一事,我们一家子世代务农,过惯了糙日子,但这读书人的规矩我们是一窍不通,这还得请您多帮帮忙。”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峰赶紧出言制止,“哪有什么规矩。” 说着他看向陈平,“这孩子是叫陈平吧?我有些印象,我记得原先是托人说,想来我这识字的?” “可不是!”陈多海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原先我就想着您的。” 李峰有些没料到陈多海这么大反应,赶忙解释,“无事无事,我只是在想还好没来我这,不然可得亏了这孩子。” “哪有的事情!”陈多海生怕李峰因为这件事对陈平印象不好,赶紧解释,“都怪我没想好!” 眼瞅着陈多海自个越想越着急上火,李峰赶忙打断他,“多虑了,我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陈多海额间的汗都出来了,好在感受到李峰确实没有生气,他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陈多海擦汗的功夫,陈平一下就注意到面露无奈的表情。李峰见陈平发现,还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这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 陈平觉得自己脑海里古时迂腐规矩的读书人形象和面前的李峰根本对不到一起,而这也让陈平对李峰多了几分亲近。 因为陈多海和李峰还要谈论拜师礼的事情,李峰更是直接对陈平敞开书房,让他可以找些书打发下时间。 陈多海本想拒绝,可又想到后头谈论的事情多少会涉及的银钱,只是叮嘱陈平要轻拿轻放、不可损坏也就没有阻拦。 也不晓得这两人是如何放心让他个小孩单独待在一个房间,好在陈平也并非普通人。 他走到书桌旁,桌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诗集,不过上面的字有些陈平还不认识,只能结合上下文,大致猜测一下。 因是在别人的地方,陈平不好乱动,好在外头的谈话很快结束,可进来的人却只剩下李峰一个。 “我爹呢?” 陈平如大多数的孩童一般,遇事不决先问爹。 李峰笑道:“外头休息呢,不过你可没得休息。” “这话什么意思?” “自然是要你读书识字的意思。”李峰说的再自然不过。 就是陈平待在书房的这么一会功夫,陈多海不仅向李峰询问完了去书院读书的所有事项,还顺带将陈平托付给了李峰。 “别这么站着,好歹当初考你的叶老曾也是教导我的先生,我们之间何必这般生分?” 李峰招呼着陈平到他旁边,提笔就在纸上写下陈平的名字,“这二字可认得?” “认得,我的名字。” 陈平答得果断,李峰又接着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这呢?” “你的名字。” 这一瞬间陈平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 可转念一想现在自己的身份,好像没有任何问题,侮辱感取消。 不过李峰并没有继续写字,反倒是从旁边的书架抽出一本书,随后便递给陈平,指着上面的第一竖背诵起来。 陈平意识到李峰是在背书上的内容时,赶紧跟着李峰的话语对上书中的内容。 没想到陈平居然跟上了他的速度,偶然瞥见书中内容,也与所说无误,李峰心中更是惊喜。 先前和陈多海闲聊,本以为对方问完拜师礼以及平日读书所需的大概花费会对家中负担太大,从而退缩,不曾想陈多海非但不退,反倒是激起眼中的光亮,对日后的生活更显积极,这般性子却只是一个农家汉,李峰不免觉得可惜,但为了孩子能够读书,如此的付出又心生钦佩。 所以才向陈多海提出先让陈平在自己这里熟悉一下,而陈平如今的表现更是让李峰决定多花些功夫,不能浪费这般聪慧的孩子。 等李峰将这《十七史蒙求》背完,陈平也将书上的字认了个全,哪怕李峰拿过书本进行提问,他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上来。 李峰还有些不信,就这看了一遍就能把字全给认了下来? 原以为陈平不过是将他背诵的内容全部对照进去,并不是真的认识。 可他随手在纸上写了几个,陈平也能答出,惜才的心思越发高涨,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李峰也不希望他因此过分自傲,提笔又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询问道,“这字可认识?” 陈平定睛一看,不确定地看了眼李峰又看了看纸上的字,与前面书写的楷书不同,这笔画显得随意许多,想猜这是一个‘蒙’字,可又不太确定。 “说错也不碍事。”李峰看出了他的犹豫,宽慰道,“本就是那书上的字。” 都这么说了,陈平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猜测道出,“可是‘蒙’字?” 明明只是一个孩子,陈平却皱着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本只是故意刁难逗趣孩子的问题,可被这孩子如此郑重的对待,李峰反倒觉得是自己的不是,怎么就和个孩子较了真,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陈平眨了眨眼,不明李峰因何笑得这般爽朗,难道是自己猜的差了太远? 李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渐渐止住笑意,“莫多想,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一个‘蒙’字。” 陈平松了口气,可心里却还在疑惑李峰为何发笑,可李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迅速在旁边写上的楷书的‘蒙’字,并告诉他以后这两种字体都要会认,而这也是书院学习必不可缺少的。 第13章 陈平练字 好在李峰心里还惦记着在外等候的陈多海,没一会儿就把陈平放了出来,今日先熟悉一番,明日备好纸笔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陈多海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谢李峰才好,原以为对方不计前嫌能够指点一二就已然是上天保佑,眼下还能得了李峰的指导,他黝黑的脸颊此时透着红,紧张的搓着手,不太好意思地将陈平带到自己身侧,“这......这太麻烦您了。” 李峰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再说,陈平这小子聪慧,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二人也不再客气,拜别李峰赶回家中。 刚进院子就看见向氏在罗列刚刚劈好的柴火,将它们堆在院子的角落,想是担心下雨天把柴火淋湿。 陈平想上前帮忙,刚抱起柴就被向氏风风火火地打断,“你没事动这个作甚?” “我......不能动?” 陈平茫然地看向向氏,这不是他平日里一直在做的事情,今日怎么就不行了? 向氏一脸理所当然,“现在怎么能一样?你可是家里的读书人,这手是拿笔的,哪里是做这些脏活累活的!”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陈平求助地望向父亲,希望他能够好好劝一劝娘,这种想法可要不得! 可这也是陈平的妄想,陈多海非但没觉得向氏的话有问题,反倒是点起了头,显然已经听进去的模样,这下两个人一起制止了他。 陈平见状真是哭笑不得,这学都还没开始上,就已经是读书人了。 次日一大早吃过饭,向氏拿出一个缝好的布袋,里头已经装好了笔墨纸砚。 虽是第二次去李峰家,可向氏还有些不放心,跟着陈平愣是走到邻村口这才独自回去。 陈平顺着村道寻上门,刚敲了两下,虚掩的院门就被他的力道给带开。 李峰挽起裤脚,拿着锄头正在给院里种的花草翻土,顺带着还不忘将翻出来的蚯蚓往院子里散养的鸡那赶了赶。 “读书人也干活啊.....” 李峰注意到院门的动静,这一转身就听见陈平的话,他大笑,“你小子这话说的,读书人怎么就不干活了?” 陈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昨个家里人的举动给他整迷糊了,眼下看到李峰这副模样,他一时没忍住自己的疑问,“看您这样子,平日也没少侍弄这些花草。” 说起这花草,李峰可是一点也不累,他指着那兰花就道:“就这株兰花,可是我的心头好,我可不能白瞎它的清丽。” “这可太好了!”陈平笑道,“我还正愁怎么说服母亲,您可是帮了大忙了。” “怎么讲?” 陈平指了指旁边啄食蚯蚓的小鸡,“也不知母亲从哪儿得了消息,昨日拦着我就是不让做事,还说我是读书人,眼下先生也是这般照顾家里,我也算是有了由头可以劝上一劝。” 李峰顺着陈平指的方向看去,不过是自己顺手的事情,愣是被陈平当做正事看待,顿时哭笑不得,“成成成,你有理。” 虽是敷衍,陈平也顾不得这些,反倒是央着李峰答应,若是向氏寻来问起这事,还得先生为他说上一句,他可是还想继续跟着先生认字。 这一句句话连环套在一块,李峰也不恼,随手将锄头上的泥敲掉,就要带陈平进屋学习,这忙他帮了,陈平可不得好好学? 昨日的书又被拿了出来,李峰先是照本宣读,后又开始给陈平讲解其中含义,之后又让陈平复述。 陈平听得仔细,所提要点更是一字不差的全部讲了出来,这让李峰舒心不已。 自从中举无望,李峰这些年也教了不少孩童,但像陈平这般的还是独一份。 贪多嚼不烂,李峰决定也不再继续教新的内容,反而让陈平拿出纸笔,先是教他如何摆放,又是同他说起这笔墨纸砚的价值。 “莫看这纸不如书册上洁白,单做练字已是足够,你初学用笔,笔锋不稳,上等纸交给你也是浪费。” 陈平点头称是,如今的时代,笔墨纸砚的制作本就耗费心力,更别提这价格,并不是他家的情况能够随意挥霍的,哪怕李峰不说,他也是不舍得。 跟着李峰的动作提笔,可等落到纸上,这笔画就不能叫做笔画了。 也不知是陈平的手不够稳,还是这纸的质量属实太差,墨迹晕开不说,这上头歪七扭八的横竖点,他自个儿看得都直皱眉。 这怎么都和自己预期想的差太多了。 “初学者,这样也属正常。” 李峰一直注意着陈平的表情,眼看着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沉闷,连忙出声安慰,“多练练就好些了。” 陈平也知是这个理,前世根本没接触过毛笔字,现在就是从头学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提着笔继续练习。 还没练习多久,右手就开始颤抖,随着时间的推移,抖得越发厉害,他知道已经到达自己身体的极限,再这么在纸上练习也是浪费纸罢了。 停住了笔。 “怎么不写了?” 陈平咬了下唇,“太浪费了。” 李峰看了一眼,意识到陈平说的是纸的问题,看着越写越抖的笔画,就让他先休息一会。 二人来到院里,李峰就着院里的花草和陈平念着诗,他说一句,陈平重复一遍。外头的景色确实好,没一会儿李峰就被自己忽然来的灵感吸引,揪着兰花在那儿想词。 陈平也没闲着,瞅见地上的枯枝,索性将枯枝作笔,以地为纸,练起笔画来。 等李峰回过神,陈平已经在地上写上不少笔画。 “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法子。” 李峰轻嘬一口放在石桌上的冷茶,他看着丝毫不受自己影响的陈平,望着那还微微颤抖的手臂,忆起前头陈平对他所言的浪费二字,恍惚间好似想起自己苦读时的模样。 陈平握笔的手都僵了,他深吸一口气,停住了练习,活动下自己的手指,一抬眸就看见李峰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 李峰收回神,笑道:“可要歇会儿?” 陈平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天色,“时间不多了。” 李峰瞅了眼外头,都有炊烟升起,正如陈平说的那般时日不早了。两人回到屋里,李峰拿出新的书册继续教导。 等陈平要走的时候,李峰犹豫再三,还是向陈平叮嘱,“地上练字确实有效,可不是绝对,终究还是要纸上见真章。” 陈平连忙应下,谢过李峰后,独自归家。 第14章 读书人的优待 二十几里路,因这天色渐晚,陈平路上更是不敢多耽搁。行至中途,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 “爹!”陈平一下认出来人,快步跑去。 陈多海连声应着陈平的呼喊,脸上带着笑,手上也不闲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面饼子就往他手里递。 “还热乎着,赶紧吃吧。” 温热的面饼子在陈家也算是个稀罕物,珍贵的米面哪舍得就做这么个面饼子,陈平咬了一口,里面还放着带着荤油的野菜。 陈平抬眼看着身旁正帮他拿着布袋的陈多海,眼眶一热,低垂下眼,张了张嘴,口中的还没咽下,他就将手上面饼子往陈多海的方向递了递。 “爹,你也吃。” 陈多海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陈平的分享,“你自个吃就行了,你爹我出门前就吃过了。” 陈平用舌头顶了顶口腔还残留的荤油野菜,心里当然清楚父亲吃的,哪里会自己这个一样。 陈多海丝毫没有注意到陈平的不对劲,他背着布袋,目向前方,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 “你好好读,我们家供的起。对了之前你带我找的那些草药也差不多了,我打算明天进城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听到陈平的回复,陈多海以为是他走累了,也没有继续再问,直接将陈平抱了起来。 “爹,放我下来!” 突然上升的高度吓了陈平一跳,随即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温暖让他红了脸,“我都多大了,你快把我放下来。” 得亏这山路没有人,不然都不知道该把自己藏在哪里。 陈多海才不管那么多,“累了就说,几步路,你爹我还是走的了的。” 一路上,陈平勉勉强强还能在陈多海怀里待得住,可眼瞅着村口到了,就开始奋力挣扎,甭管陈多海怎么说,他死活就是要自己走。 最后陈多海只能把他放下,眼看着陈平一路小跑离开,而自己在后头慢慢跟着,嘴上还笑骂着“臭小子,还和你爹害臊。” 陈平刚走进家门,向氏就迎了出来,没看到陈多海,她还为儿子抱怨起来,“你爹没去接你啊?我都提醒多少遍次了......” “没有的事!”陈平赶忙为父亲解释,“只是我先跑回来了。” 向氏停住了嘴,转过头又开始对陈平嘘寒问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有没有累着?” “没,路上吃了个饼子。”陈平照实回答。 “够吗?想吃娘再给你做。” 连忙摇头,“够了够了。” 陈多海到了家,向氏在屋里收拾着陈平去书院学习的行囊。 因是去镇上的书院,离村子距离太远,在和书院确认后,陈多海和向氏决定让陈平住到书院里头,虽然要多交一些银钱,但也能多休息些时辰。 陈平躺在床上,隔壁是父母小声商讨的细碎声响。 清晨,外头的鸡鸣才刚响起,陈平就已经起来。 他与向氏撞了个正着,等洗漱完他就往厨房里钻。 “不是和你说了,这些事我自个做就是了。” 向氏想要阻止陈平拿柴火的动作,却被躲了过去。 “我只是想帮娘,再说了,那先生不也是该喂鸡喂鸡,那就我例了外?” “你莫编排!”向氏记得就想捂他的嘴,“你啥时见过秀才拿的是锄头?那都是要拿笔杆子的。” “那我还真见过。” 生怕向氏不信,陈平还就非得绘声绘色地给她形容,李峰是如何拿着那带泥的锄头,翻出土里的地龙,给家养的鸡崽添食。 最后也不忘拉上陈多海作证,“爹,你说先生家是不是有养着一窝小鸡?” 陈多海洗了把脸刚走进来准备帮忙就被母子二人盯着,他还有些迷糊,凭着记忆回答,“有是有......” 向氏没了话说,她点了点陈平的脑门,转身忙活煮饭,可这心里就是放不下,不时还得念叨几句,“让你多看书,还成了错了。” 简单的解决早饭,拿着布袋,陈平就往邻村赶。 李峰已经在房中看了许久书,听见院门口有动静,就知道是谁上了门。 不过今日与昨日不同,他考校了之前学的内容后就让陈平自己看书。 那是一本闲书,胜在字词直白,也能给还在识字的孩童多些识字的乐趣,讲得也就是一个书生赶考途中的趣事杂谈。 瞅着故事中的书生,流连途中景色,赏花之余与友人谈论做官后的行事,这里有一句轻描淡写带过的话语,吸引了陈平的注意。 他轻声唤了李峰,“这书中所言,对读书人有优待,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李峰答道,虽说这对这刚识字的孩童来说,这还太过遥远,可陈平已然入了书院,这就不一般了。 根据当朝律法,为了培养更多学士,本就对书院有着特殊的学田制,朝廷将土地分给书院,由书院自营,以此换得钱财供养更多学士。 除此之外,皇帝更是在各地增设县学、州学。 若是想在这一个地方有所作为的话,那首先就是要先通过州试的考核,也就是中举之后。 说到这,李峰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就拿我来说,只参加过州试,却没能中举,也就是个秀才,但这也在秋收时为家中减免些许税收、免除徭役。” “要怎么样才能减免税收?”虽然李峰的声音越发得轻,但陈平还是抓住了重要的字眼。 “至少也得是个秀才,而且你越走得越远,朝廷给予的待遇就越发的好。不过这都比不上做官就是了......” 陈平的眼睛里迸发出亮光,他本以为去书院不过是为了让家中有一个识字的人罢了,哪能想到当世的朝廷为鼓励平民入仕途,也是舍得。 “要怎么才能考?” 李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就想参加州试?还是先好好学,这县上的考试才是第一关。” 陈平回想双亲艰苦,他留恋二人给予的暖意,只要能帮到家中些许,他都会试着去做。 “以后,还要麻烦先生了。”陈平不熟练地向李峰作揖,“还请先生继续教我。” 读书,前世他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如今不过就是再来一遍,他有何惧。 陈平目光坚定,李峰看在眼里,他拿过架子上的书就往陈平面前放下,“说到就要做到。” 距离去书院的日子的越发近了,李峰尽可能的将书中内容揉碎,加快进度教给陈平。 陈平也较起了真,埋头苦读,加以背诵,就连吃饭吃到一半也会不自觉得停下,在心中默背。 这般异常用功,陈多海和向氏哪能发现不了,可他们又帮不上什么忙,在做事的时候放轻声响已是他们最大的帮助。 第15章 书院报道 小家忙碌,大家也未闲着。 陈清河早在报喜人来到南溪村的时候,他就开始沉思此事,眼下陈平马上就要入书院,他找了个空闲时间,将家中的儿子全部召集起来。 陈多海姗姗来迟,他刚从镇上回来,卖的草药钱都还热乎,就往家里赶。 停了牛车,他满头大汗,一进门就看见所有兄弟都盯着他看,一向严肃的父亲正坐在主位上。 “爹,今个儿这么齐,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二陈多广见人都到齐了,轻声问道,“我最近可是在地里忙活。” “难道你不该在地里忙活?” 陈清河抬眼瞥了下这个一向懒散的二儿子,随即喊了陈多海上前,“你家小子月初就要去镇上的书院了吧?” 陈多海点了点头,眼里带着笑意,“就快了。” “今个儿喊你们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事。” 陈清河抿了口茶渣泡的水,“我们老陈家出个读书人也不容易,你们兄弟几个从小就是感情好,依我的意思,你们每家出些银两,一块帮衬着点小四。” 五个儿子立于陈清河面前,面对他的要求,没一个人敢说话。 陈多海想开口拒绝,可陈清河眼中的拒绝让他怯了手脚。 “我觉得这是好事!我回头和媳妇商量下,我晚上把钱送你屋去。” 陈多春最先开口,他的话就像是打破沉静的钥匙,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出言支持,老大陈多广也是一样。 可他刚说了同意,陈清河就冷哼了一声,“你还是先回家去商量。” 周氏的难缠,别人不知道,陈清河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只不过他懒得管老大家的事情。 陈多广是长子,却被自己的爹当着所有兄弟的面打了脸,他涨红着脸却不敢吭声,可又碍于面子,最后含糊地说着“家里我说了算的。” 事情讲完,老爷子就让哥几个各自散去,他还得去地里看看,陈多海被留了下来。 这边陈多广回了家,刚和周氏提了两句,她就甩下手中的针线,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 “你答应什么答应?就那几分田,你指着哪拿钱?那是书院吗?那就是个烧钱的地方!这还不知道要往里填多少窟窿!” “那你说要怎么样嘛!” 陈多广刚在老爷子那吃了个挂落,回过头又被周氏指着鼻子骂,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冲着周氏吼道,“都答应了,又不是就我们一家!” 陈多广气急,拿着锄头就往外走。 独留在原地的周氏越想越气不过,她关上门,朝着旁边的院落就走去。 进门看见向氏在那里收拾竹篾里的枯叶,周氏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这是几日没做活了?白瞎了这竹篾。” “碍着大嫂什么事了?”向氏挑着夹在竹篾里的山莓叶,“我这可没工夫招待你。” “也是,都找上老爷子帮忙要钱,哪还有功夫管我呀。” “仔细你的嘴皮子,没有的事莫要瞎说。” “今个儿老爷子把兄弟几个喊去,不就是为你家陈平读书的事要钱吗?” 向氏皱起了眉,她还未听陈多海说过此事,可看周氏的模样,也不像有假。 见对方不说话,周氏更是得了理了,“都是踩黄泥的人,不过是地里刨食。那烧钱的窟窿你非得往里跳?这也就罢了,还得拉上我们一家子,怎么?合着就你家孩子金贵?将来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周氏!”前面的话向氏还能听听就罢了,可最后还带上了陈平,她就忍不住了。 两人互相瞪着眼,陈多海刚踏进家门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讪笑着走了进来,还不等他开口,周氏扭身就走了出去。 陈多海只能望着向氏,可得到的只是一个背影。 夜里,几个兄弟陆续来到陈多海家中,但陈多广却始终没露过面。 “睡吧,依周氏的脾气,怕是不会来了。” 向氏给陈多海披上一件外衫劝他赶紧去休息。 “不了,我再等等。” 不是为了钱,只是觉得他们兄弟几个的感情不止于此。 夜色重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陈多广轻声喊着陈多海的名字,还有些含糊。 离近了才发现他的脸上还带着红痕。 “大哥,你这是咋回事?” 陈多广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用草绳捆着的一贯钱,“不多,你凑合着用。”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赶紧把钱拿回去。” 陈多广不怎么会说话,他动作直接,强硬地塞给自己的弟弟,“我和她说过了。” 说完转身快步回屋,留陈多海立在原地。 ...... 终于到了去书院报道的日子,一家三口带着行囊早早地赶去镇上。 早些日子预订的拜师礼,陈多海也取了回来。拿着报喜人给的文书,三人朝着华庭书院进发。 如之前考试时说的一样,陈平的学费得以减免大半,就连住宿费也是免的。 向氏给陈平留了一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还想帮他收拾屋子,却被陈平打发走了。 这点小事还得麻烦爹娘,陈平可做不出来。他问了书院的人,打来水,自己收拾着床铺,因只是给学生休息的,房间也不止他一个人住。 等他收拾了大半,同住的学生也已经到了。 二人互换姓名,陈平就继续忙活。 叶崇文身着青色长袍,看过去和陈平差不多大,但肤色却比陈平白上不少,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显然是一个富家子弟。 他从进门起,眼睛不时就在陈平身上打转,又生怕被发现,不时抬头看看窗外。 “你真的是叫陈平?”叶崇文犹豫许久还是想确认一下。 “自然,不知有何问题?” “可是那个被问了算术的陈平?” “你若是说考试的话,确实有些许算术。” “原来就是你啊!”叶崇文看向陈平的眉眼间透着幽怨,“你可知你害得我好苦啊......” “此话怎讲?我与你今日才初识。” 叶崇文嘴角露出一丝苦意,“此事就得从上月说起,本来我同好友吟诗作对,赏花游玩,奈何有一人引得家中长辈日日挂在嘴边,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自从家父得知精通算术的人竟与我年龄相仿,我这拿不出手的算术就成了家父的恨其不争。” “总觉得此话似曾相识。” “家父说,你瞧瞧那陈平,你再看看你自己。” 陈平:“......” 无妄之灾,他哪想得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面对受害者,陈平不知如何安慰,可对方确实因自己才如此痛苦,于是只好露出好兄弟的神情,一把握住叶崇文的手,“莫慌,以后我教你算术,可好?” 叶崇文猛地抽回手,仓皇地瞪大双眼,一只手捂住胸口,语气沉重。 “你我初识.....为何就说出这般狠毒的话语?” “我并无此意!”陈平赶紧解释,“算术并没多难,你一定可以!” “不不不,你高看我了。” “还未尝试,怎就打了退堂鼓?” 叶崇文连连后退,陈平步步紧逼。 身后已是墙壁,叶崇文退无可退,眼看着陈平就要带着他走进算术的地狱,他恐惧地闭上双眼,却听到对方的笑声。 “陈兄.....何故发笑?” “我不过是与你说个玩笑话。” 叶崇文心有余悸,“如此玩笑,一次足矣。” 第16章 惧怕算学的叶崇文 二人收拾房间之余,聊的愈发热络起来。 陈平也从叶崇文那得知,书院有专门的老师授课,不时还会有一些大拿来讲学,就比如明日就有叶老过来。 估计陈平会比较感兴趣,毕竟叶老可是专攻算术一块,叶崇文说到算术就打了个寒颤。 平日还可以去藏书阁阅览群书,不懂得也可直接询问。还有不少学生会帮着修书,对此书院也会给予一些补贴。 前些日子,陈平在李峰的帮助下,也学了不少东西,可比起叶崇文不时就开始引经据典,偶尔还能即兴来两句诗词,他还差得太远。 等收拾完,陈平见天色还早,索性打开窗户,拿出纸笔练习写字。 这要想写得好,可是一点捷径都没有,就是得练。 叶崇文本来是倒在床上歇息,看着陈平开始练字,他也拿出书,依靠这床榻看了起来。就是这看到兴时的叫好声,陈平可不能当没听见。 他的目光紧盯着叶崇文,可这非但没有警告作用,反倒是让这家伙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拿着书就往陈平这里凑。 “我同你讲,这可是最近卖的最好的册子,那主人公所遇上的山野精怪着实有趣!”不单说着,他拿着书就往陈皮眼皮子底下摊开,这般有趣的内容自然是要和好兄弟分享。 桌上才研的墨还剩下许多,陈平哪有闲工夫看这些个玩意儿。何况前世网文小说不比这精彩的多,要啥内容有啥内容。 遭到婉拒的叶崇文只能遗憾着拿着书悻悻离开。 “唉,可惜呀,你怎就不懂得欣赏呢?” 叶崇文的话,陈平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次日清晨,叶老的讲学就要开始,陈平拉着睡眼惺忪的叶崇文就往讲学的地方赶去。 一大早就被喊醒的叶崇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陈平带着洗漱穿衣,迷糊地出了门。 眼瞅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叶崇文定睛一看却发现这竟然是叶老讲学的地方,意识到不对劲,叶崇文连忙挣脱陈平的手。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兄弟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叶崇文苦着张脸就想往回走,可陈平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这都是为你好不是?你说的这算学呀,可是你的一大弱项,正巧叶老的讲学今天就有,正好趁此机会赶紧查缺补漏一番不是?好兄弟懂得分享嘛!” “不必了不必了,我可没有这福分,你快赶紧进去吧,不然等会你可就真迟了。” 二人在走道上僵持,任凭叶崇文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陈平拉住他的手。 旁边还有不少往这里赶的学子,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二人的动静,没办法叶崇文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陈平身后走了进去。 里头已经坐满了人,但还有不少学子还在往里进。房间里的位置也就那么些,迟进来的人只能找个空位站着听。 叶老也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满满当当的屋子里,全是来听他讲学的学子,不过这幅场景对于叶老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如往常般一样简单的说了一下上次讲学的内容讲课的内容,然后接着讲新的内容。 陈平听得津津有味,这种离开字母的算法让他沉迷进去。 这可苦了本就对算学没兴趣的叶崇文,从试图改变到放弃,只需要叶老的一句话,他就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两人相反的态度模样,坐在上方的叶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因周围还有其他人,叶老面上不显,说话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怒意。 他高喊叶崇文的名字,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叶崇文也吓了一跳,睡意一下子就跑没了影儿。他硬着头皮接着叶老的话,垂下身侧的手悄悄去够陈平的衣袖,而衣袖抖动的频率,就足以看出他的慌张。 “我在问你话呢,你扯着旁人做甚?”叶老眼皮子一抬就知道叶崇文想要干什么。 自己的计谋被发现,叶崇文不敢反驳讪笑一声,随后端正态度朝着叶老作揖,赔礼道歉:“学生知错。” 好在叶老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见着叶从文认了错,这件事也就当过去了。 下了学,陈平连忙向叶崇文道歉,他属实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的,这下非但没让叶崇文试着对算学多些兴趣,还弄巧成拙让其在叶老面前有了不好的印象。 可叶崇文却丝毫不在意此事,反而劝慰陈平,“又不是什么大事,对了,要不要同我一起去逛逛夜间的市集?我同你说这夜色下的市集,可是一个好去处!听说今日又到了新书,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上一瞧?” 心怀愧疚的陈平自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一直在村中生活的陈平也算是头一回见识这夜间的集市,可谓是繁华。 街道两侧支起了摊子,每隔个二三十步就能瞅见一个明亮的灯笼,映得整条街灯火通明。 各个摊贩嘴里还唱着不同的吆喝词,陈平看哪都觉得稀奇,没走几步就想停下来看个稀奇。 可早就已经习惯这般热闹的叶崇文已经心痒难耐,他拉着沈平就往人群里钻,直至来到一间书铺方才停下脚步。 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叶崇文熟门熟路地走进铺子,冲着里头忙活的掌柜喊着要新书。 被拉下的陈平也图个自在,看起下架子上展示的书籍。 得了新书的,叶崇文正想和陈平分享他的新书,可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陈平径直走向了放着算术的架子。 这一发现让叶崇文不由得抖了一下身子。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这同窗好友就这么喜欢算学呢,好在他手中还有这新书能够慰藉一番被算学伤透的心灵。 不过这下,他可是不敢上去打扰陈平这个算呆子了。 而另一边的陈平哪儿会知道叶崇文的内心戏,此时只是正好就那么恰巧的,走到了关于算学的书籍面前而已。 在书店逗留了许久,二人正准备离开,刚出门就与叶老撞了个正着。 第17章 陈平醉酒 叶崇文眼疾手快第一反应就将手中的书藏到了身后。 眼看着陈平同叶老打招呼,他一边问着好一边往外挪,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一下子溜出去没了人影。 陈平和叶老说话的功夫,这才得知原来这书楼上竟然还有雅间,叶老此次正是要上去同好友聚餐,既然巧遇就直接招呼陈平与他一同上去。 陈平连连拒绝,可架不住叶老的热情半推半就来到了雅间。 刚打开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叶老怎么还未到啊?准时看书入迷误了时辰”。 “我就知道你小子背地里在说我的不是。”叶老直接坐了下来,手上更是毫不客气地拿起酒杯,就等着李峰倒酒。 “我哪敢啊!”李峰笑着给叶老倒酒不忘招呼陈平坐下,“可是半道被叶老给拐来的?” 不等陈平回答,叶老先听不下去了,“什么叫我拐来的?” “对对对,是您半道抓来的。”身着灰色长袍的儒雅老者改了个词接着叶老的话说道,“这就没错了吧?” 叶老抿了口酒,摇着头叹息,“合着欺负我一个老头子。” 他转过头用手示意陈平做到他身旁,“这就是我先前同你们说的那个孩子。” 陈平连忙起身作揖,“见过各位先生。” 李峰调皮地朝陈平眨了眨眼,故意逗起了叶老,“你我这般相熟,就不必做这些子虚礼了。” “相熟?”叶老酒杯一放,“何时相熟?” “这不还得多亏了叶老,您之前不是老说不收学生嘛,这如今,人不就来了?” “启之!你听见没?你学生说的什么话?” 李阳,字启之是李峰的授业老师,他见叶老的火爆脾气被点燃,也未出言相劝,还硬要在这火苗上添上一把火,“这不正好如了你的意?” “胡说!这是如了我的意?”叶老面对师徒二人深感势单力薄,他转过头看向陈平,“你作何想法?” 陈平进了门就听着三人讲话,雅间里三双眼睛都等着他的回复,可在他看来,这不都是一个意思?他直言自己的困惑:“可几位不都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嘛?” “哈哈哈,有趣,着实有趣。”李阳听闻陈平的话,笑出了声,“你说的不错,可不都是先生。” 李峰无奈地笑道:“这二者可并不相同啊。” 叶老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小子的聪明劲都使到别处了。” 李峰开口解释完,陈平的脸顿时火辣辣,这一时没转过弯,怎么就忘了有入室弟子的说法。 过去的师父,往往自己收养徒弟,弟子住到师父家里,由师父贴钱教养,把徒弟当成自己家人,这即最初所说“入室弟子”。古时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两字由此而来,也表明弟子应当将师父等同于父亲一般孝敬。 严格来讲,“入室弟子”有别于一般弟子,属于嫡系,是师父比较亲密而亲传的弟子,常常有单独且严格的拜师手续。 好在现在他不过只是个七岁孩童,不算什么大事.....他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可面前三人眼中的笑意却还是让他低下了头瞅着桌上的杯子做鸵鸟状。 “虽说有些唐突,我还是得问您一句,您可是准备收弟子了?”叶老前头的反应让李峰不得不这么想。 “自然,不过打算收的是关门弟子。”虽是回答李峰,可叶老的眼睛却是看向陈平。 关门弟子的分量就更重了,李峰听闻举起了杯。 “那就祝叶老早日心想事成。” 陈平也在旁边听了个全,他抬起头就和正看着他的叶老,视线撞在了一起。几人的对话犹在耳边,可他不敢确认这当中说的究竟是不是自己。 一杯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拿着。” 陈平犹豫地接过酒杯,眼里全是茫然,这怎么就给了他一杯酒? “你不是想要?”他可是看陈平盯着酒杯看了许久。 李阳正想阻止,叶老像是提前猜到了一般,接着道:“抿一点尝个味道就罢了。” 这下李峰和李阳也认为是孩子好奇馋酒,陈平拿着酒杯往嘴边送,他还真有点想尝一尝这古时的酒是个什么味道。他抿了抿唇,将上面沾带的酒味吞入口中,一时不察仅被这酒的辛辣带出异样的表情。 不知是孩子的味觉过分敏锐,还是他确实喝不太惯,辛辣之余还带着苦涩,缠在他的喉咙久久不能散去。 他苦不堪言却逗得三人脸上满是笑意,陈平顶了下上颚,故作深沉:“我这也算得上是彩衣娱亲了。” 房间里的笑声越发大了起来,李峰险些跌下椅子。叶老举着的酒杯都洒了不少酒液到桌上,李阳最是收敛,可他嘴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先前点的佳肴也送了进来,几人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就着酒菜说起了州试。 李阳想劝李峰再试上一试,可他却已经失了信心,“老师不必劝我,我如今这般......挺好。” 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李峰拿起酒壶就给自己满上,接连几杯酒下肚。 叶老看出他的沉闷,唯恐李阳还要继续劝慰,他直言今日要来一场飞花令。 “平日里,你不是最烦这些东西?”李阳直接戳破,可也知学生心中苦闷,他刚拆了叶老的话又接着道:“今日玩一玩也不是不可。” 李峰只能奉陪,他随手一指屏风,“平日都是以花为题,今日不如以月为题,可好?” 本就是为转移话题,其他几人自然称好。 陈平不知何时走了神,他想不参与,奈何叶老不放过他,还要让他先起头。 叶老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为难人,“就是玩个乐趣,你随口说就成。” 陈平哭笑不得,可眼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飞花令最考文人的临场发挥,要不就是得博览群书,可陈平也不知怎么得,几轮坚持下来,他倒是觉得越发疲惫。 或许是年纪小喝酒的缘故,眼皮沉重地快要睁不开,不时的还觉得有些发晕。 仅剩的意识他勉强对出“明月堕烟霜着水......” 接着一声巨响,陈平的头直接砸在桌子上,身子也滑了下去。 第18章 上课被点名 还得亏叶老反应及时,伸手一捞挡住了,这才没让陈平栽在地上。 “这是......醉了?” 李峰有些不确定,他起身看了眼陈平的酒杯,里头的酒液还剩大半。 叶老扶着陈平,仔细听了会他的呼吸,确认是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是醉了,还小,吃不住酒啊。” “也是......”李峰话还未说完就被李阳给打断。 “好啊,刚才对的好啊!我记得你是否说过,这孩子才刚识字没多久?”李阳看着沉睡的陈平,眼里亮着光。 李峰点头称是,可叶老却抓紧了孩子,面露警惕,“李启之,你个老匹夫不会是要和我抢吧?” “他这才读了几日就能做出这般的诗句......” “那也没得商量!”叶老赶紧打断,“老夫先前就已经同你说了,这可是要成为老夫的关门弟子!” 李阳还想游说,叶老根本不吃这一套,将陈平抱起就要离开。 李峰连忙追上,“叶老!叶老!您当心自己的身体啊!” “老夫身体好着呢!” 生怕这两人追上来,他带着陈平甚至还小跑起来,惹得后面的李峰想追不敢追,叶老生怕他们上了前,跑得更快了。 “老小孩老小孩,你莫管他。” ...... 等陈平过了酒劲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他扶着额头,还未缓过神自己怎么回到的书院就听见旁边人的动静。 “你醒的还真是及时。” 叶崇文边穿衣服边说道,“赶紧吧,授课的先生估摸都到书院门口了。” 听到这,陈平直接翻身坐起,拿着放在床头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还不忘询问叶崇文,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被人送回来的呀,我可听说了你沾酒就倒。”叶崇文故作一副抓到他把柄的模样。 陈平有理有据的解释:“那只是现在年岁还小,你且看我以后如何灌你酒。” “那我且等着。”叶崇文说罢拿上书就往门外走,“赶紧的,可别迟到了。” “这就来!” 进了学堂,陈平一下就注意到,坐在席位的先生,可不就是昨日同叶老吟诗喝酒的李阳。 这里的学子都与陈平的年纪差不太多,而第一次授课,李阳也并未讲过于高深的内容,只是同孩子们讲解了一下诗词的基础,随后便让大家开始对对子。 从通俗易懂的日对月、天对地,再逐步增加字数,两字的题目大家还能说得上来,可到了三字、四字,能够回答的声音就寥寥无几了。 此时的李阳也与昨日饭桌上的悠然自在完全不一样,身为授课的师长,陈平虽不敢放肆,但学生的通病再次显现。 不想答题的欲望逐渐将他吞没,不管李阳怎么看他,陈平皆当做看不见,甚至埋下了头,做着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心里却在疯狂大喊,千万别叫我,千万别叫我。 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 李阳直接喊出陈平的名字,“人间清暑殿,对什么?” 陈平听到题目的一瞬,已经在心中抓狂,别人那都还是一字或一词,怎么到了他这,难度一下子就往上升了好几个级别。 同窗们眼中的同情几乎具现,陈平垂着眉,眼睛死死盯着坐在他正前方叶崇文的后背。 兄弟,江湖救急! 可惜叶崇文的后背没有长眼睛,他眼里带着光,盯着李阳看了许久,眼里全是对陈平的羡慕,怎么提问的就不是他呢? 关键时刻不顶用,陈平只能靠自己,他回想李阳说的题目,不确定地答道:“天上......天上广寒宫?” “对的不错。”得了满意的回答,李阳便放过了他,转头寻找新的目标。 陈平可算可以松一口气。 眼瞅着李阳又挑了几个学生作答,可都没有学生回答出来,叶崇文渴望答题的心越发蠢蠢欲动。 可李阳因为背过了身,始终没能看到叶崇文的积极,而是直接又喊了陈平。 “你来说说这该怎么对。” 陈平再次迎来挑战。前面两个到还算简单,他直接答了出来,可这最后一个‘春日圆中莺恰恰’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无可奈何,他只能向李阳低下头,“学生不才......不知该如何作答。” 面对对方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陈平默默别开了眼,他真的不知道,就算前世真的知道,现在也忘的差不多了。毕竟学生智慧的巅峰,那都是在高中。 学生都说了不知道,李阳也不能硬逼着人家回答,可他心里却还是觉得,陈平不该只是这样的水平,回想当时的场景,李阳又看了看眼神清明的陈平,心中不免猜测,莫非还得是要半醉半醒之时? 这头刚想完,转头李阳自己就给否决了这荒唐的想法。 这头刚想完,转头李阳自己就给否决了这荒唐的想法。 下了课,学生散去,叶崇文满眼羡慕地转过身看着陈平,他也想这样被先生提问,可这一节课过去,先生从未叫他作答。 陈平无法同叶崇文感同身受,面对他的羡慕,陈平表示,“若是能同你换上一换,那该多好啊。” 叶崇文十分赞同,“若真能这样就好了。” “什么这样就好了?”叶老刚进门就听见叶崇文的声音。 他的出现吓得叶崇文连书都不敢拿,站起身就想逃跑。 “站住。”叶老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就让叶崇文僵在了原地,“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没有没有。”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叶崇文连连摆手,“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 叶老冷哼一声,“打扰?你小子还怕打扰?我同你说,今儿,你就必须给我站在这,给我听着。” 这话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可叶崇文就像是没脾气似的,叶老说什么他都照做,这让陈平都觉得有些太过,可碍于当事人没这么觉得,他也不好说什么。 “今日,我想要你帮我做个见证,对了,我记得你和陈平可是同住一间屋子?” 叶崇文点头称是,“和预先设想的一样。” 叶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陈平听了半天,也不知二人在说什么,一脸茫然的杵在原地。 第19章 拜师叶老 叶崇文此时脸上带着歉意,毕竟是叶老的安排,那他就只能照着做,叶老不发话他也不好解释什么。 叶老看出了陈平的困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随即露出笑容道:“今日我前来书院,主要就是为了你。” “为了我?” “自然,我也不爱说那些糊弄人的话,就一句话,你小子可愿意做我的关门弟子?” 叶老也没做铺垫,开口直接询问,陈平是否愿意当他的弟子。 旁边的叶崇文在叶老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但怕叶老发现,他赶紧扮作兴奋的模样拍了拍陈平的肩膀。 “兄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赶紧拜师吧!” 陈平没有说话,相比起叶崇文的激动,他的反应更显平淡。 “学生能否先问一句,为何是我?我何德何能可以做您的关门弟子。” “那当然是为了算学啊,这般天赋可得为我算学一科增添不少颜色!” 只能说不愧是叶老,这个答回答,也就还真是独具叶老风范。 叶老两鬓斑白,有时走路还有些步履蹒跚,可就是这样一个老者,在说到算学时的眼眸却如还在上学的孩童般炙热。 就在陈平稍加思索的功夫,叶老却觉得是自己说得过于简单,生怕陈平不同意,又接着补充道,“你且放宽心,日后若是你想要参加科举考试,作为你的老师,我自然会为你做担保人,若是不够,我自当竭尽全力寻友人相助。” 这一番话正中陈平所想,自从知晓参与考试需至少五个担保人时,他就头疼不已,如今还能有意外之喜,陈平当然想要答应。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答应的话又咽了回去,反倒有些忐忑地询问叶老,“多谢叶老厚爱,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叶老能够给我些时间,我好回家同家中长辈说上一声。” 这种大事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说的算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叶老得了陈平的这个回答,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看来这个关门弟子是八九不离十没跑了,如今只不过是再多等些时日,这又有何难? 好在书院每个月都有几日休息。 为了这事,陈平在休息的前一个晚上就收拾好行囊,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中,陈平便将此事如实告知陈多海夫妇,对于能够在华庭书院讲学的先生看上陈平,愿意收为关门弟子一事,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 一想到以后孩子能够有人带着踏上科举之路,他们就兴奋得睡不着觉,愣是讨论了一整晚关于拜师礼的事情。 这可不同于入学书院的拜师礼,毕竟关门弟子指老师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此后则收山不再收直传弟子了,而由徒弟去收徒孙——再传弟子。一般来说关门弟子是老师最钟爱的弟子,因此在众弟子中地位特殊。 同时这意味着陈平能够少有走许多弯路,等到休息几日返回学院之时,父母还不忘叮嘱陈平要好好学习,万不可辜负了老师的期许。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就等着拜师礼举行。 这消息,除了父母还有叶崇文,陈平也没对外同人讲过。可叶老就不一样了,得了个好学生,他恨不得告知天下,尤其是那个想和他抢学生的李启之。 “你!你这下手也太快了!” 李阳被叶老以喝酒为由带到了酒楼,没想到这酒才刚端上来,他就遭到叶老的炫耀,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字不是在告诉李阳,你,晚了一步。 就瞧不得这人炫耀学生的模样,李阳假装不在意,直言陈平现在就是他的学生,还得每日听他讲学,这点叶老是赶不上了。 就算陈平是叶老的弟子,可他李阳的课,这小子可是一节都跑不掉,至于叶老?还是等书院放了假再说吧。 叶老哪能服气,直言他也是有到书院讲学的! “就那一月能有几回的讲学?” 叶老:“......” 这数量上,他还确实比不过李启之这个老匹夫。 这怎能甘心,叶老一咬牙,“我也能多到华庭书院讲学。” “你也就口头说说,文阳书院你不去了?还是江夏书院你不去了?”作为叶老多年的老友,李阳对于叶老的行程可是一清二楚,拆台自然也是轻松。 “你简直不可理喻!” 叶老恶狠狠地瞪着李阳,最后只能闷了口酒,独自生气。这么些年,他就是没能说过李启之几回。 见自己逗狠了,李阳赶紧为叶老夹菜,“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弟子不是?别人抢不走的,您老放心。” 叶老冷哼一声,随即夹起碗里的菜,仿佛是把菜当做李阳一般,咬碎咽下。 他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等李阳插科打诨,转移了话题,他就已经能热情喊着一声又一声的启之。 等到了拜师的当天,陈平意外的发现叶崇文也在现场,不仅如此,他还是从叶老家中走出来的,陈平这才明白过来他们的关系。 “不是不想同你说,除了我爷爷有交代以外,我对你也实在好奇。”叶崇文连忙解释,“最开始还有想同你一较高下的想法,可这算术,哎,你是知道我的。” 因叶老总在家中说起考试时陈平的表现,叶崇文在家中可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再加上总被做比较,他心里也是不服,还特地要求和陈平住在一块。 可真相处在一块,陈平往日对学习的刻苦他可都看在眼里,这想法也就转变了不少。 之后没同陈平说道他的身份,一是觉得这与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重要,二嘛,也是他给忘了。 身为算学大家叶老叶文昌的孙子,叶崇文却喜爱做文章,人各有所长,这话属实没错。 一番非常讲究的拜师礼完成,陈平正式成为叶老的关门弟子,除了不时会收到一些人的议论,陈平在书院的生活也算得上自在。 眼瞅着就要过年,天气越发寒冷,往日恨不得缩在屋内的学子,今日却稀奇地聚到了外面。 陈平看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眼睛却都看向前厅的众人,他随手抓着一个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新来了一个学生,听说人家还是从京里来的。”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怎么就来我们这个地方。” “好像是州试没过,就被家里下放到了这边。” “真的假的?” ...... 第20章 比试 有一个人起了头,其他人就跟着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事情是越讲越夸张,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众人八卦的入了迷,丝毫没注意一个新面孔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你们可是在说我?” 一名身着白色锦袍的青年男子面露好奇地看向众人,离近了,这才发现这白色的衣袍上还绣着暗纹。 当事人就在面前,谈论是非的几名学子自觉尴尬,连忙道歉离开。 “你怎么不走?”男子看着留下来的陈平问道,“不跟他们一起吗?” “我打算去藏书阁一趟,同他们不是一个方向。”说着陈平还朝男子晃了下手中的书籍。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你了。”男子展露善意,“不知怎么称呼?” “唤我陈平就是了。” “陈平?”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可是叶文昌的关门弟子陈平?” 见男子直接说出叶老的名字,陈平心里有些不适,但还是回答了男子的问题,“正是在下。” “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比一场?”陈平目露警惕,“我为何要同你比试一场?” “就凭你是叶老的弟子。”男子上下打量了陈平的衣着一番,面露不屑,“也不知你这么个落魄小子,怎就成了叶老的弟子。” 陈平的衣服是向氏扯了布新给做的,比起男子的锦袍来说,这麻布确实算不上什么,可上面的一针一线皆是母亲对他的心意。 何况莫名其妙来这么一个挑事的,佛都有火。 陈平拉下了脸,眼神冰冷,“那我今日便如你的愿,待会可别哭着回去。你说,怎么比?” “待会输的是谁,还指不定呢。”男子显然对自己很是自信,为表郑重,他自报姓名,是曾在江夏书院就读的何青选。 二人约定,相互出题,谁答不上来就算输。 何青选见他年岁小,便让陈平先出题。 陈平也不推脱,先来一道关于方田的问题:“今有田广十八丈,从二十七丈。问为田几何?” “八亩地。”何青选稍加思索便得出了答案,接着问道,“稚童食汤圆,若每人分三个,则汤圆余下57个;若每人分5个,汤圆还多余3个。稚童有多少,汤圆又有些许?” “二十七人,一百三十八个汤圆。” 初开始二人并未使出全力,可对方皆是直接作答,这引得二人较起了真,问的越发艰难。 这也引得不少路过的学子停下脚步,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比试,有些许个不服输的,还在一旁同二人一起算起了题。 因题目越发繁琐,陈平好在还有纸笔作陪,可独自找来的何青选确是两手空空。 眼看着比试越发不公,陈平率先喊了停。 “这样也不是个法子,不如我二人换个比试?” 何青选自然称好,刚想换个比试的内容,就听闻远处传来叶老的声音。 “何人要与我的弟子比试啊?” 叶老走得匆忙,让他身后的叶崇文一路好赶,旁边凑热闹的学子见叶老来了,没过一会儿,就各自散去。 看着还在同他眨眼间的叶崇文,陈平一下便知是谁喊来的叶老。 “在下何青选,曾在江夏听过您的讲学。” 叶老仔细回忆,“青选......我好像有些印象,你可是那何家布庄的稚子?” “正是在下。” 听闻对方的答复,叶老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狐疑,在他的印象里,何家布庄的稚子同叶崇文、陈平也就大了两三岁,可如今这个子比他们俩高上一个头都不止。 见叶老没有说话,反复打量着他与陈平二人,早就习惯的何青选倒是自己先解释起来,“也不知怎得,今年长得尤为快些。” “那还真是了不得。”叶老看着叶崇文和陈平的头顶不由发出感慨,“长得高些好啊。” 看着远处还有不少学子朝着这边观望。 叶老大手一挥,索性将这两人全部带到了一间空着的书房,叶崇文也悄摸的跟了上来。 进了屋子,还不等何青选说话,叶老就直言之前其父亲的邀约,他是不会去的,他现在只是一个闲野惯的老头子。 何青选抿着唇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些许他才开口道:“晚辈会同家父如实相告,可家父是家父,我是我。自您在江夏书院讲学,我就对您仰慕许久,还请叶老给个机会,我想成为您的弟子。” “我已收了关门弟子,日后更是不可能再收弟子。”叶老想都没想便直接回绝了何青选,“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至于你,既然来到了华庭书院,那便在这好好学,你父亲还等着你早些考上,光宗耀祖。” 何青选看着站在叶老身侧的陈平没有言语,毫不掩饰眼中的不服。 这是较真了。 叶老轻叹一声,随即招呼陈平上前,询问二人前面比试了些什么。 陈平如实相告,叶老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道,“既然你二人还未分出胜负,那如今比试继续,这题目由我来出,可好?” 说着他又朝旁边看热闹看得起劲的叶崇文招了招手,“你也跟着他俩一块。” 无妄之灾就这么落到了叶崇文头上,但他得认,只能哭丧着脸自觉站到陈平旁边。 叶老稍加思索便想到了题目,“都说士农工商,不如就谈一谈这商为何会被人认为是最末的原因。” 此题一出,何青选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站在他身侧的陈平和叶崇文明显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虽说枪打出头鸟,但叶崇文却觉得是早死早超生,索性就抢先回答。 “自然是因为其最为忙碌。” 叶崇文回得简洁,叶老都未能反应过来,“这就没了?” “没了啊!” “你小子再说一次!”叶老高举桌上的茶杯作势就要往叶崇文身上招呼。 见事不对,叶崇文赶紧往陈平身后躲藏,“您就当我没说过!再说了我又不参加比试。” 这话说得像那么回事,可叶崇文这副得过且过还爱敷衍了事的模样,还是气得叶老半死。 亲孙子,亲孙子,忍了。 借着叶崇文插科打诨的空挡,何青选想出了答案,他面色苍白,一字一顿地说道:“因商人多为投机倒把之人,前有操纵人心、以利诱之引得文人忌惮的吕不韦,后更有多以财帛动人心官商勾......” “住口!” 眼看着何青选越说越过,叶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面色铁青的问道,“难道你就是这般看待自己父亲的?” 第21章 三人同住 《农家状元郎》第21章 三人同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章 茶楼猜谜 《农家状元郎》第22章 茶楼猜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章 莫欺少年幼 茶楼顿时变得嘈杂起来,大家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陈平听完谜面也在猜想,为什么有人出村,村子里的人就会消失? 距离说书人最近的一名书生最先发出提问,“那妇人可是杀人凶手?” 说书人用打开的折扇遮住了嘴,“是,也不是。” “可是因时疫?” “不是。” “荒村的原因是因为妇人?” 这问题一出来就遭到周围人的调笑,这谜面不都已经说了吗。 那人也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赶紧藏进人群中。 虽然这问题与谜面大差不差,但说书人还是做出了回复:“是。” “这妇人在村中可有人认识?” “是。” “这妇人可是外乡人?” “是,也不是。” “又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何青选总觉得自己就差一点就能抓住答案,可一时间又不知道缺在了哪里。 有人高声再问,“可是那妇人引来了山贼?” “不是。” 这个不是一下把何青选的思路给打断了。 陈平听着这些问题,总结归纳下来感觉有些奇怪,这妇人认识村中人,又不算是外乡人,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妇人曾经是个外乡人,后来成了村中人?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陈平先向说书人确认了这个问题。 随着说书人的肯定,陈平知道自己的思路没有错,接着道:“妇人与村子里人的关系可是不好?” “是也不是。” 叶崇文这时跳起来喊道,“我知道了!那妇人可是妖怪?” 对于沉迷话本的他,这是能想到的最佳答案了。 “不是。” 说书人话音刚落,整个茶馆的人哄堂大笑,叶崇文憋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还以为是什么精怪传闻,看来不是啊。” 旁边的几位中年人却是看不过眼,其中一位拍了拍桌子大声道,“这是哪儿的来几个小孩儿,在这里瞎说添乱,出去出去。” 喊声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还有一些人也附和着。 叶崇文和何青选见状向角落退了几步。 陈平皱了皱眉,毫不畏惧的迈步走到中年人桌前问道,“这位大叔,虽然我们年纪尚小,但进茶楼也是付了茶钱的,你们来得为何我们来不得?” 茶馆众人听后不乏点头赞同,那中年人却依旧蛮横,“来了听个热闹就是,瞎问些什么?小孩家家不要打扰我们破题。” “那你是认定我们猜不中这谜底?”陈平盯着他问道。 “笑话,在场这么多人都猜不到,你个小毛孩能知道?”中年人不屑的看着他。 “我猜中了,该如何?” “你要是猜中了,我再加一贯赏钱。” 陈平摇摇头,“我不要你的赏钱,我猜中,你给我们道歉。” 中年人和同伴对视一眼,如今这属于骑虎难下,茶馆的人都看着这里,又岂能被一个孩子唬住,“行,我应了,那你没猜中又当如何?” 叶崇文和何青选毕竟年纪还小,见到如此局面,二人战战兢兢的上前拉住陈平,想就此离去。 可陈平平静地望着他们,轻声安慰道,“信我,我想试试。” 似乎是某种不明的信念燃起,他们平缓了一下,坚定的与陈平站在了一起。 陈平拉着二人的手对中年人说道,“若我没猜中,我们三人为打扰各位雅兴鞠躬致歉,立马离开茶楼。” “行,那说出谜底吧,让说书人评评。”中年人瘫坐回椅子上,目中闪过了一丝看好戏的神色。 陈平并未回应他的话,而是朝着台上说书人问道,“先生,我可否再问你几个问题?” 说书人叠好折扇置于桌面,端坐着面带微笑,“当然可以,小哥尽管问,但我只能回答是与不是。” “那是自然,我想问荒村的原因,可是村民都死了?”陈平开口问道。 “不是。” 紧接着再问,“那妇人可是不愿来到这里生活?” “是。” 这一下陈平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其实在问这两个问题前,心中就已有大概,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 否则他也没敢直接跟那位中年人硬刚,要不然反正是小孩子低个头走了就是。 陈平接连两个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说书人不由得对他的答案更好奇几分,见他久久沉思,出言催促道,“怎么不继续问了?” “我已有答案,是否需上台近身告知?” “噢?今日可以例外,小哥直接说出即可。” 陈平在得到说书人许可后,说出了他认为的答案。 “先生给出的谜面是妇人一出村,村便成荒村。从刚才诸多问题的答案,可分析出这妇人是个外乡人,与村里有仇,可她又在这村里住着,还有夫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根本不想来到这里,只是某个原因不得不来。 而出村导致村子荒村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她外出的时候同人说了什么,导致这个村子的一个秘密或者什么东西被发现了,所以村民逃的逃散的散变成了荒村。 所以我大胆猜测她是被强行拐卖到村里当媳妇的,村里可能有很多与她一样遭遇的人,后来因她跑出去报了官,村民怕官府上门拿人,所以都跑掉了。 先生,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当陈平说完茶馆所有人都望向了台上的说书人,叶崇文和何青选也紧张的摒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前方。 说书人眼中逐渐透出了欣喜,随即高声招呼后头的掌柜,“好小子,今日这彩头是你的了。” 茶馆楼内瞬间喧闹起来,众人纷纷叫好。 “猜对了?” “好!好!好!” “这小子真厉害,真猜中了谜底。” 叶崇文激动的跳起来指着陈平说不出话来,何青选也大喘气的看着他,眼含热泪。 刚才训斥他们的那位中年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呆呆的看着陈平。 说书人提醒他,“是汉子就该履行承诺,理应向三位小哥致歉。” 这样喜闻乐见的场面,看热闹的众人也跟着起哄。 中年人这才反应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走到跟前说道,“三位小哥,适才冒犯还请见谅。” “我们接受大叔的道歉。但期望大叔日后再莫欺少年幼了。” 众人听完都哈哈大笑,他们三人也对视一眼,开心的笑了出来。 茶馆掌柜手拎绑着红绳的一贯钱出来,交到了陈平手上,沉甸甸的。 茶楼里众人的热情快将陈平淹没,好不容易看到人群间有一个空隙,他赶紧溜出了茶楼。 叶崇文、何青选二人想要跟上,却半天没从人群中挤出来。 而陈平刚走到茶馆门口,就被一个熟悉的面孔堵住了去路。 第24章 偶遇赵瑾 来人穿着一身常服,正是之前处理陈多海事件的县衙都头赵瑾。 “我刚在茶楼里就瞅着你眼熟,可是那日南溪村的小孩?” “正是,小子陈平,我父亲的事情还得多谢赵都头的明察秋毫。”陈平连忙作揖。 赵都头乃武夫,可不在意这些虚礼。 他眼下最感兴趣的还是在茶楼时陈平的分析,再结合上次案件,越发觉得这孩童不一般。 举止有礼,谈吐文雅,思维敏捷,观察细致,不像一个几岁孩童该有的。 陈平跟赵瑾说了没两句,两股沉重的力道便压在他的肩上。 刚挤出人群的叶崇文和何青选在身后,喘着粗气道,“你,你也溜太快了。” 叶崇文这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的赵瑾,连忙端正姿态之余,还不忘轻轻踹了何青选一脚。 陈平向赵瑾介绍,自己如今在华庭书院读书,这二人是他的同窗好友。 “你这小娃娃着实厉害,华庭书院都进得去,还好那日马锐没把你带走。” 赵瑾口中的马锐正是那日验尸的仵作,当时还想将陈平收为徒弟。 陈平只是笑笑没接话,叶崇文却被这话吓了一跳。 他急忙抓住陈平的手臂,“带走?带去哪里?” 赵瑾被他的这一反应逗趣,忍不住说道:“马锐是县衙仵作,你说这仵作还能做甚?” 也如赵瑾猜测的那样,叶崇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平,“验尸?验尸!你居然碰过尸体?” 叶崇文浑身一僵惊呼出声,接着飞快的抽回搭在陈平肩膀上的手,一脸痛苦的神色。 “完了完了!你的手居然碰过尸体,我昨晚还吃过你亲手递的吃食!” 陈平和赵瑾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何青选实在看不下去,一巴掌抽向叶崇文的后脑勺,“不要犯傻,赵都头什么时候说陈平碰过尸体了?” “没……没有吗?”叶崇文眼巴巴看着陈平。 “我又不是仵作,验什么尸体?” “那就好,那就好。” 怕叶崇文继续犯蠢,陈平忙转移了话题:“赵都头,今日怎会到青松镇来吃茶了?” 赵瑾回道,“今日与王县令一同前来,准备去拜访你们书院的叶老,商谈要事。” 陈平三人这才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旁边还有几名着常服的汉子。 “原来是去拜访老师,那小子就不打扰都头正事了。” “好,知你们今日月休,好好玩去吧。” 众人话别,分头离去。 ...... 永顺县下辖七个镇,唯青松镇最为出名,聚集人口众多。 原因还是在于,这里有一所远近闻名的书院--华庭书院。 王举人致辞后就回到老家,举全力创办了这所书院,多年来出过不少文人,所以周边求学的学子都向往来这里。 王举人还有个身份,他是永顺县王县令的亲哥哥。 王县令到任就职也有七八年,心忧县内各镇的道路崎岖,老早就有了修路的想法,可碍于银钱有限。 这些年他花了不少功夫,总算是从朝廷申请下来一笔银钱,不过按照原先的法子怕是远远不够,毕竟修缮道路涉及事项众多,耗费不小。 听闻叶老被请来常驻华庭书院,他认定叶老就是希望。 叶老精通算术,文章更是特立独行,虽未曾谋面但倾慕已久,如今遇到难题自然想要前去请教一二,若是能从中得了启发,便可造福百姓,何乐而不为。 为表重视,王县令更是亲自书写拜帖派人递上,今日便是二人约定的日子。 “刚才那几名小子可是都头家族中的?” 王县令撩开轿帘,好奇的问道。 赵瑾躬身摇头,“下官哪儿有这等福分的亲戚。他们都是华庭书院的学子,之前有个案件碰巧认识的。” 王县令点头,“原来如此,这可都是咱们县的宝贝啊。” “县令,特别是与下官说话的小子,名叫陈平,相当聪慧且遇事沉稳。” “能得你这大老粗如此高的评价,本县还真对这孩子有些好奇。” 赵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还得您来考较一番才能作数,此次去书院如遇上,我把那小子带过来给您瞧瞧。” 王县令叹了口气回道,“你小子,行了,赶紧去书院吧,莫让叶老久等,办正事要紧。我现在是恨不得把这钱,一文掰成四五瓣来花。” 赵瑾劝慰道,“相信叶老定有办法的。” 说完挥手示意马车前行。 ...... 华庭书院前坪。 刚走下马车的王县令,一眼就看见站在路边不知等了多久的大哥。 “大哥,你自个儿的腿脚,你又不是不清楚?出来迎我是做甚?” 王举人臭着张脸,堵在他身前,说话更是毫不客气:“我乐意,你多久不归家了,心里可清楚?” 自知理亏的王县令连忙赔笑:“县衙里事务繁多,我这也是没办法。” “你莫诓我,这能省不出一顿饭的工夫?” 王举人根本不信这个托词,“今儿,我就是来讨个说法。” 对这个大哥,王县令是真没了法子,立马端正态度保证今晚就回去,这才让王举人勉强同意给他让开了路。 “快走快走,我可不敢耽误县太爷的大事。” 说着便吩咐李峰给王县令带路,自己头也不回,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见王举人离去,躲在一旁的赵瑾这才从一旁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您大哥的气势依旧是不减当年啊。” 王举人火爆的脾气,想当年那可是鼎鼎有名,这些年已经算收敛不少了。 若要放在前些年书院刚建立的时候,那力排众议掀桌的场景,至今都让他心有余悸,以至于他明明早见到了王举人,却不敢出现在书院门口。 害怕被殃及池鱼。 王县令哪能不知道赵瑾的心思,气不过抬腿就朝着赵瑾踹去。 “知道不提醒我?” 难道我就不怕吗。 赵瑾往旁躲了躲王县令的一脚,开始耍赖皮,“您总是逃不掉的呀。就算是提醒了,难不成您还能掉头走掉?” 一旁等待的李峰趁着二人谈话的空隙,轻咳了一声,“我为两位大人带路。” 第25章 王县令的请求 几人迈步进入书院,穿过前坪沿着长廊,往书院深处走去。 一路上不时还能听见学子的读书声。 李峰带着二人来到叶老所在的院子,通报后便离开了。 王县令站在门口整理了下衣襟,这才往里走去,赵瑾留在门外等候。 屋内正在忙活的叶老,连忙停下手中的笔,起身相迎。 “王县令,瞧我这记性,实在是人老了,转头就忘了时辰。” “叶老,不碍事不碍事,初次见面就直接上门打扰,是晚辈冒昧了。” 叶老一摆手,“怎么能是打扰呢,有幸与父母官一同商讨民生大计,是老朽的福分啊。” 二人寒暄落座后,便直接聊起道路修缮事宜。 虽说在拜帖上有说明来意,但当面后王县令把县衙的情况,道路状况,开支用度等问题,详细的说与叶老知晓。 叶老听得仔细,他当然深知修路对百姓的重要性,边记录边跟王县令探讨着。 门外候着的赵瑾,无聊地四处张望,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头的门洞穿过。 “你小子何时回来书院的?”来人正是陈平,被赵瑾堵在门口。 “我也是刚回来,学课上有些问题需要向老师请教。” 陈平摇晃着手中的纸张回道。 赵瑾伸手拦住,“王县令跟叶老正在商谈要事,现在不可进去打扰他们。” “噢,那我与都头一起在外等着。” 陈平乖巧的站在赵瑾的身侧,眼睛滴溜溜的望向门内。 接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房门打开,叶老和王县令走了出来,二人皆面带愁色。 陈平走上前,躬身说道,“老师,关于学课的最后一题,我想了个新解法,您可有空看一眼?” 叶老心有所忧,只是下意识的接过陈平递来的纸张,随便扫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看到的几行字,让叶老激动不已,连声称赞,“好好好!这个思路属实有些意思,你这个图画的也不错,你跟我进来。” 说完,叶老又将纸张递给王县令。“刚才咱说什么来着,你瞅瞅,说什么来什么?” 王县令刚接过纸张的时候还有些疑惑,接着顺着叶老指的地方看去,脸上也渐渐带了喜色。二人喜笑颜开的地盯着陈平,眼中似乎冒着光亮,顿时让陈平打了个寒颤。 这是要干嘛? 变身吃小孩么? 不等陈平反应过来,就被人一左一右夹着进了屋。 陈平绝望回头,伸长双手对赵瑾所在方向的空气,一顿乱抓。 似乎在说:都头,救救孩子! 嘭! 房门被紧紧关上。 陈平紧张望着眼前的两位长者,还未弄清楚他们想干什么。 王县令就热情地招呼他坐下,郑重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陈平惶恐,还来不及躬身作揖,就被王县令拉住了手,并表示要请陈平帮他一个小忙。 临危受命,陈平不知所措地看向叶老,希望老师能给他些建议。 叶老注意到陈平的目光,直接撇过头,“看我作甚,自己想!”。 没办法陈平只能硬着头皮,望着激动的王县令,忐忑的问道“您想要我做什么?” 奉献肉体是万万不可能的,那是人神共愤的虐童行为。 吾宁死,也要保住两世清白! “这上面的统计方法可是你自己想的?” 王县令拿着那份文章问道。 陈平顺着王县令手指的地方看去,那上面正是学课最后那道统计题,为了让数据看的更加方便,他将盈亏分开并做成了表格。 不过是个统计表格,为何如此激动。 陈平点点头,“嗯,是我自己想的。” “你能做出更详细的图表吗?”王县令急切的追问道。 “您想要什么样的图表?” “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原来就这? 只是做表格是吧,吓我一跳,还以为那啥不保呢。 陈平孩童心思再起,故意面露难色,“那表格越详细,技巧方面就非常难噢。” 谁叫你们刚刚吓宝宝的。 王县令生怕陈平打退堂鼓,“华庭书院学子有官员担保可以参加童子举,只要你做出表格,本县....本县可做你童子举的担保人。” 童子举类似于前世的清华、北大少年班。 陈平咧嘴笑道,“您是懂技巧的。那小子便试试吧。” 王县令见陈平应下了,难掩心中激动,多年夙愿的实现仿佛又进了一步。 生怕陈平没把这当回事,王县令更是直接将图表的重要性明确的告知,因批下来的银钱并不算多,经叶老计算现有的钱款,只能勉强将路修好,绝对不允许出现一丝差错。 也正因如此,如果统计图表能够让人一目了然,能大大防范有人从中牟利的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亏空。 所以一张事无巨细的计划表格,至关重要。 王县令蹲下身,视线与陈平齐平,“得多麻烦你了,这图表关乎重大,这能不能将道路修缮好,就全靠这张图表了。” 说完站起身,朝着叶老作揖,“还得麻烦您也多多费心,我这就去找人商讨修路所需的材料。” “我定竭尽全力!” 在得知王县令的想法后,陈平就对这个为民做事的县太爷好感倍增,这般有意义的事情,当然会竭尽所能。 待王县令离去后,叶老高兴地朝着陈平的后背拍了拍。 陈平险些一个踉跄,勉强站稳一抬头,就发现叶老藏在胡子下的全是骄傲,“不愧是我的弟子,这下你可是要走运了!” “那也是托了您的福。” 陈平对此表现平淡,他知道如果没有成为叶老弟子,也不会有机会认识这种大人物。 本想再多恭维几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弹了个脑瓜崩。 “疼!” 陈平捂着脑门,眼角还带着生理反应出来的泪水。 叶老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场面话说没完了是吧?”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陈平据理力争。 叶老直接选择无视,“装大人可一点也不讨喜,甚至还想揍你一顿。” 叶老露出威胁的目光,看向陈平身后。 危险! 陈平顾不得脑门,赶紧捂住了屁股。 “君子动手不动口,不是不是!动口不动手!” 已经慌了神的陈平,话都说乱了。 “哈哈哈哈,我倒是觉得这话有道理。” 叶老难得见陈平露出孩子模样,忍不住逗趣,故意往他身后走去。 陈平赶紧转了个方向,叶老紧随其后。 一老一少就那么转了几个来回,陈平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叶老这才满意地停下脚步,“这才对嘛,孩子就是得有孩子的模样。” 平时陈平安静学习,与同龄人相处不多,虽不时说出一些独特的见解,作为老师叶老自然是为自己的弟子骄傲。 但少年老成、慧极必伤,叶老深知这一点的危害,他宁可陈平放慢些脚步。 第26章 叶崇文的悲催与“嚣张” 一老一少,玩玩闹闹,看似不怎么正经。 却在无形间,将陈平心头的压力纾解开。 毕竟修路是县里的大事,县令将期望寄托于他,怎会没有压力。 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叶老的良苦用心,陈平心里唯有感动与感激。 能够如此为学生着想的老师,他两辈子加起来,也就遇到了这么一个! 不等陈平真情露露,叶老已是连连摆手:“今日既然是月休,就别窝在书院做题了,找同窗玩耍去!” “对了,看见叶崇文顺便替我警告他,就说明天我的算学课,你们谁都不许缺席!” 至于为什么三人不许缺席,却只警告叶崇文。 自然是因为另外两人,本就不会错过叶老的每一堂课。 陈平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连声应下,心里替叶崇文默哀一秒钟。 片刻后,书院某个角落。 陡然响起一声凄厉悲呼。 “为什么世上会有算学课!” “其他课业有不足的,还可以努努力追上来,算学不会就是真的不会啊!” “老天爷啊,饶了我吧!” 陈平和何青选努力憋着笑,直到憋得面红脖子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 可能是两个损友的笑声太有杀伤力,叶崇文瞬间就强迫自己,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叶崇文把头一扭,决然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我不该现在哭,不能因为同一件事情,受伤两次,明天再哭也不晚!” “走,老秦家馄饨铺,小爷要好好抚慰一下,即将受伤的心灵。” 叶崇文戏法式的变脸,惹得陈平和何青选两人齐齐挑起大拇指。 真汉子,就该这么直面惨淡的人生! 老秦家馄饨铺,走起! 不多时,三人齐整整地晃悠到了书院不远处的草市上。 一条百多米长的草市,零零散散摆着几十个摊位,尽皆是书院师生们喜爱的美食和小玩意,但显得颇为凌乱。 唯有草市尽头,几家刚刚兴建不久的铺子,预示着此地的商业前景,绝不会止步于现状。 叶崇文一马当先,熟门熟路地领着两个小伙伴横穿草市而过,直奔其中一个铺子而去。 唯有陈平举目四望,趁机查看着各个摊位上,售卖物品的质量和价格。 陈家的生计来源还是太单薄了,总是靠着采摘草药,并不是长久之计。 乡村里普遍比较穷困,特别是地少的佃户之家,忙活一年能够不欠外债的,都算是少见。 可以说,各家各户都在挖空心思,寻摸着赚钱养家的路子。 如此情况下,采摘草药这条很难避开众人视线的财路,用不了多久,必然会被有心人发现。 到时候,一传二,二传百。 急着赚钱的村民们一拥而上,阖家老小涌进山里,将易于采摘的地方一扫而空,绝对是可以预见的景象。 一念及此,陈平心里愈发急迫起来。 必须在这种情况出现之前,为家里找到一条新的赚钱路子! 否则,就算陈多海夫妻俩再怎么劳累,也不可能供应得上读书的开销。 心里想着事情,脚步却紧紧跟着两人,很快来到老秦家馄饨铺。 一根幡子悬在铺子门楣上,标示着本店没有太多花俏,当真就是只卖馄饨小食。 如此奇特的经营模式,甚至一度成为县城里,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 据说老秦家馄饨铺的总店,在县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了近百年。 不仅没有被旁边不断兴起的酒楼食肆挤兑垮了,反而不断开着分店。 如今更是将分店开到了青松镇上,可见店主果真有些本事。 进了店里,客人却没有多少,七八张桌子都未坐满,倒是方便了陈平三人。 “这就是你念叨了好些天的馄饨铺,看起来也没什么新奇的嘛?” 何青选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禁撇撇嘴,很是不理解。 就这么一家小铺子,为何能让嘴馋的叶崇文一直念叨。 叶崇文也不理他,直接冲着小二喊了声,“你们店里的羊肉馄饨,果真是和总店一个味么?” “先上三碗尝一尝,若是没有总店那个味,可别怪小爷不给钱,临走顺手摘了你们的幡子!” 这么一声喊,立刻引起了掌柜的注意。 带着员外帽的掌柜,笑呵呵走了过来,冲着叶崇文轻轻一揖,笑道,“原来小客官还是总店的老客,果真是有缘分的紧。” “此处分店刚开业三五天,您还是第一个,一进来就喊出了咱家招牌馄饨的客人。” “这么着,今个儿三小哥无论能吃多少,一概免单,就冲着这个缘分,如何?”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掌柜这么给面子,叶崇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刚刚就是那么一说,他可没打算占谁的便宜,更不可能做出吃饭不给钱的事情。 想要开口拒绝,说自己不差这点儿铜钱,却又未免显得张狂。 就在叶崇文略感为难之际,陈平已经开了口。 “掌柜的别误会,我这同窗馋你们家的馄饨好几天了,这才嘴上急切了些,还请见谅。” 掌柜的还是一副温和面容,笑呵呵的,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有误会过什么。 陈平扭头瞪了叶崇文一眼。 毕竟叶崇文是叶老的孙子,虽然只是玩笑话,但免得有心人会乱传,“叶老的孙子,仗着自家长辈的身份嚣张跋扈”这般段子。 千万别小瞧了书院师生们的嘴碎程度。 自古以来,书院都是各种舆论和谣言,发酵的最佳温床。 要是传到叶老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 陈平边说边环顾店里情形,似有所悟,拱手笑道,“本店的食物应当是极为美味,就是不知,为何到了饭点,依旧客人寥寥无几?” “掌柜,可想知道内中缘由?” 果不其然,一提到客流问题,掌柜马上变了脸色,急切问着。 “小哥莫非知晓?还望指点。” 此时,不仅掌柜的满脸困扰,何青选与叶崇文也是一脸惊奇。 陈平竟然还懂得经商? 沉默片刻,在三人期盼的目光下,陈平轻轻一笑,道:“当然是因为书院管理严格,学生出来的时间较短。” “每每到了饭点,大家也都是直奔自己最熟悉的小吃摊,哪里顾得上考虑一家新开陌生的店铺?” “而贵店若想打开局面,非得有书院中人主动去宣扬一二方可,掌柜的,你懂了么?” 掌柜是何等伶俐人,陈平话语中的意思,稍加思索,便猜出了大概。 “小老儿懂了!” “三位小友乃小店的贵人,刚才都是戏谑之言,我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不好的话,从小店这里传出去!” 闻听此言,何青选看向陈平的目光,已经带着浓浓的惊奇。 唯有叶崇文,依旧是满脸茫然…… 第27章 叶老的异样 翌日一早。 昨晚欢腾了半宿的叶崇文,终于变得蔫巴起来。 仿佛那初升起的彤彤红日,瞬间破去了他的所有伪装,不得不直面残酷的现实。 陈平拉扯着叶崇文走进叶老的课堂。 开课没一会,陈平就发现一向认真教学,甚至在课堂上有些严苛的叶老,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 因为叶崇文坐下没多久就趴着睡着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早就被训斥几通,甚至戒尺直接抽过来。 可叶老今日竟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的紧绷着脸,努力维持自己的教学质量。 可能是上课过程中并未出什么差错,导致发现叶老异常之处的,估计也就陈平一个人。 其他同窗大都全然无所觉,依旧沉浸在算学知识的海洋里。 不过就算陈平心里再怎么疑惑,也不敢在课堂上随便言语,只能憋在肚子里,等着课堂结束。 越是急切,越会觉得时间难熬。 终于等到负责计时的仆役看着日晷,手动摇响了铜铃铛。 果然,听到铃声的叶老,也似舒了一口气般,迅速放下戒尺,急匆匆离去。 陈平连忙提溜起昏沉沉的叶崇文,向着叶老离开的方向追去。 一路赶到书院侧门处,正撞见叶老准备上马车,还火急火燎的催促着车夫。 “快走,老夫已经晚了一个时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见到自家爷爷这般慌忙,刚刚清醒过来的叶崇文,惊骇之下连忙拦在车前。 “爷爷你去哪儿,带着我一起吧,至少我能帮你.....帮你......。” 叶崇文说到半截,尴尬的挠了挠头皮,最后声音变得低不可闻。 好像,似乎,大概,自己在哪方面都帮不上爷爷的忙。 见到二人赶来,叶老虽然焦急,却也只能出言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今日算学课开始之前,叶老突然收到了王县令派人送来的急信。 信上说修缮道路的物料已经备好了一批,为了不占用月余后就开始的农忙时节,王县令早早便调集数千民夫,开始整修永顺县城到青松镇的主干道。 开工之前,本以为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有困难也可以随机应变。 不曾想,修缮工程涉及人员和物料太多太杂,一笔一笔的开支记在多个账簿上,很快就晃花了钱粮师爷的眼。 可这等紧要时刻,那师爷竟然称病休养,把所有账簿往上一交,回家躺着去了,差点把王知县气得吐血。 直言道,等一切捋顺,本官定不会轻饶。 “王县令那边等的着急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一旦开工,就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浪费的物料和银钱,就没办法补回来了。” “老夫身为你们的先生,就算天塌了也得上完课再说,可耽误的这段时间,不知道那边的账目,乱成了什么鬼样子!” 一说起这件事,叶老就有些着急上火,恨不得赶紧插上翅膀飞过去。 叶崇文见帮不上忙,也只好干着急。 而陈平却开口说道:“我与老师同去!” 看着陈平主动请缨,要去协助自己处理,叶老心里很是欣慰,连带着焦虑都缓解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拒绝了陈平的好意。 毕竟,修路的工地上很是混乱,带着小孩子过去,着实难以放心。 眼见叶老又要催促车夫起程,陈平直接喊道,“老师且慢,王县令让学生准备的表格,若只是在书院中闭门造车,如何做得出?” “不如您老带我去工地上转一转,了解真实的情况,才好早日将表格做出来。” “公务为重啊,老师!” 此言一出,果然说动了叶老。 沉吟片刻,便吩咐车夫将陈平抱上马车,然后对一脸失落的叶崇文说道,“老夫离开的这段时间,会找人代我上算学课。” “等老夫回来,定会考核你的课业,若是你学的不好,可别怪我抽你。” 叶崇文听闻,浑身抖动。 不知是因为算学,还是因为要被抽了。 话音未落,马车已经疾驰而去,掀起滚滚烟尘。 马车上,陈平一开始还能好奇地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过了不到一刻钟,便忍不住哀鸣。 “嗷……” “老师,这路也太颠簸了吧,整个马车都差点飞起来了。” “寻常人走着路也就算了,若是老弱妇孺,岂不是要被颠簸出毛病来?” 此时,叶老也只是勉强维持着身形,脸色逐渐苍白起来,显然受到的痛苦更甚。 等到马车稍微平稳了些,叶老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喟然叹息道:“这还是尚未降雨之时,若等到暴雨过后,无论是商贾还是驿卒,都得在驿馆停歇五到十日,等到路面晒干了才能上路。” “这年久失修的破路,不知道耽误了多少急事、大事,否则王知县何至于如此急切动工?” 陈平闻言默然,此时方才对这个世界的道路状况,有了初步了解。 原来,处处通达平稳的道路,并不是天生就有的,也不是走的人多了,就能够自然而然形成的。 每一条道路的修筑和维护,都需要官府组织动员大批人手,调集海量的物资。 每一次动工,涉及到的详细杂务,都会让不通俗务的官员望而却步。 这,才是政务的本质吗? 颠簸的马车里,陈平第一次开始思索。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自己能不能利用前世的知识,为这个尚算陌生的世界,做些什么? 不说眼睁睁看着这里的百姓,日复一日的生活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中。 哪怕是为改善自己周遭的环境,让自己舒坦些,也该贡献点力量。 这般心思只是维持了瞬间,陈平便洒然一笑。 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区区七岁稚童,就算当真有什么想法,又有谁会认真对待呢? 还是认真读书吧。 如日后真能考取功名,想来那时候自己的意见,就能够起到些许作用了。 在狭小的马车里,闭目休养的叶老,并不知道自己的关门弟子,心境正在经历全新的蜕变。 第28章 (求追读)抓瞎的王县令 永顺县城外,数千人聚集的工地上,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混乱的气息。 自从钱粮师爷撂了挑子,王县令瞬间就抓了瞎,看着那一堆的账簿,目光像是在看着杀父仇敌。 虽然王县令写文章时下笔如神助,且日常不会像某些官员不通俗物,只知将所有事务都甩手交予县丞、主簿处理。 可这记账出纳,核销钱粮之事,当真不是他的强项。 当年在科举场上,就是靠着一手好文笔,写得花团锦绣的文章,才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刚刚上任的时候,被许多同僚戏言,永顺县诸多石壁,而今又要再添佳作矣。 在各处风景绝佳之地,题诗词文章于石壁上,本就是极致风雅之事。 不仅各处县府官员喜欢做这等文雅之事,当世有名的大儒名臣几乎都有如此事迹。 可王县令接下来几年时间的作为,彻彻底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一个妙笔生花的书生,官袍一披,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竟然再未写过一诗一词! 而是花费了两年时间,亲自走访了永顺县每一个角落,详细考察了各处民风和物产。 在对永顺县上上下下,都有了一个详尽的了解之后,王县令终于做出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整修全县道路,以此作为解决永顺县民众生计问题的突破口! 按照王县令上报给州府的公文所言,永顺县位处西南边陲和中原腹地的交界处,本应是交通要道。 在勾连两地人员物资交流之余,也能带动本地百姓找到生计。 可现实却非如此,来往两地之间的商贾们,宁愿绕个远路,多耽搁三五天时间,也不愿去走永顺县这一段的天坑路。 只有那些肩扛背挑的小贩们,因为实在承担不起绕路的代价,才不得不从永顺县艰难的横穿而过。 据说,这些小商贩每当成功走出永顺县,都会大骂一句,“老子再也不受这个罪了,下回再走这条商路,老子就是狗娘养的!” …… 王县令站在临时帐篷前,目光呆滞。 他一直强迫自己去看那厚厚的账簿,眼前很快泛起点点白星,这会儿站出来缓缓神。 但此时此刻内心非常焦急,整修道路的施工已经开始,每时每刻都有人前来领取物料,如果不造册登记,势必会账务混乱。 本就不富裕的预算,恐怕会更加短缺。 毕竟现场管理民夫的,大都是县衙各房小吏,这些人皆为各镇士绅家族的庶出子弟。 因为嫡宗的子弟会读书参加科举,而庶出的在识得些字之后,或去经商,或去做吏,此乃整个大誉王朝各地小家族的惯例。 这些小吏平时油水不多,在家族里也得不到多少利益,可以说个个都眼冒绿光,到处寻找着发财路子。 而朝廷刚刚拨发给永顺县的这一笔修路款,正是他们近些年来,能够接触到的最大一笔钱财! 面对下面小吏们层出不穷的捞钱手段,王县令早已是心力交瘁。 若是能找到切实的证据,他早就拿下几个典型,来一场杀鸡儆猴了。 而被斥责的小吏们,也个个都喊冤叫屈,表示自己清清白白为县衙做事,竟然还不受信任,真是伤了人心。 在账目混乱无证据的当下,王县令也只好忍下了。 时值正午。 日头太盛,劳累了半天的民夫们,终于得以休息。 可当他们回到了临时搭建的工棚,立刻爆发了惊天的喧嚣。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做好午饭,不是说时间很赶吗?” “不对劲,我刚刚去伙夫那里看了,午饭稀得很,和王县令保证的可不一样!” “会不会是搞错了,王县令昨天可是亲口许诺,绝不会让出工的人饿了肚子的……” “……” 一声声的质疑和怒骂,让本就混乱的工地,变得一团糟。 王县令已经丢下了账簿,一个人灰溜溜的逃出了工地,找不出问题还能怎么办,唯有先避开。 他站在远处的大树下,眼巴巴的看着远方的道路。 “叶老啊叶老,您再不来,我就只能暂时解散民夫了,否则会出大乱子的。” 至于解散民夫后,浪费掉的物料和银钱,以及自己的官途,王县令此刻已无心顾及。 “得得……得得……” 一匹老马喘着粗气,艰难地前行在破破烂烂的官道上。 叶老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低估了这段烂路的威力。 本以为全力赶路,两个时辰足以。 却没想到,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段道路已经变得更加崎岖难行! 为了尽快到达,他不得不一直催促着车夫。 车夫只好不断挥舞鞭子,给拉车的老马注入动力。 结果,被注入过多动力的老马,眼见到了最后一段路程,可再也跑不起来了。 任凭车夫怎么鞭策,也只是吭哧吭哧的磨洋工,把叶老气得直哆嗦。 好在陈平在一旁安抚着,劝慰道,“老师您也别急,王县令好歹也是堂堂县尊,难道还撑不住这一两日功夫?” “不就是钱粮支出核销吗,也不算是多大难事啊。” 叶老沉默了一瞬,继而轻轻一叹,“我来问你,要是让崇文那小子去做这件事,你觉得他能支撑多久?” 陈平:“……” “王县令当年在读书时,便是像极了现在的崇文。” 陈平瞬间无话可说了,让叶崇文去清理账簿,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更简单。 那确实该尽快赶去,避免出什么大纰漏。 这时,路旁一颗大榆树下面,突然飞窜出来一道身影。 这身影颇为矫健,瞬息间扑到了马车旁,哭声紧接着响起。 “叶老啊,叶老啊,您可算是来救我了!” 陈平本能以为是山匪来袭,差点一把叶老扑在身下。 好在王县令的声音,对他们两人来说都不算陌生,这才没发生误会。 车夫拉停马车,叶老在陈平搀扶下,颤巍巍走了出来。 两人惊悚望着眼前的王县令,一副灰头灰脸颇为狼狈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叛军打来了,还是边关异族南下了? 第29章 (求追读)老辣的叶老 王县令紧抓着叶老不愿撒手。 陈平见状只好上前解围,请教发生何事。 如若真是战事再起,那恐怕得带着老师先溜为上。 许是王县令自知失态,顿觉不好意思,赶紧整了整衣冠,瞬间恢复了县尊的风姿。 可身上的泥土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他深深作揖,连声致歉并将来龙去脉告知叶老,并表示,“叶老能来助我,我便彻底放心了。” “否则下面办事的奸猾小吏,还不知道要吞掉多少民脂民膏。” “如果再加上民夫罢工闹事,那本县这几年时间的折腾,真就彻彻底底成了笑话!” 听完王县令的话,叶老松了口气,至少情况不是太坏,但也确实得赶紧处理,迟则生变。 几人未再耽误时间,直接弃掉马车吩咐随后跟上,叶老就在陈平和王县令的搀扶下,快速走向民夫的聚集地。 叶老边走边说道,“现在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告知民夫,今日午时过半再开工,且让他们在工棚多休息半个时辰。” “另外,先不要急着去追究小吏贪墨之事,让伙房那里调备用食材,抓紧时间务必让民夫在上工前吃上饭。” 王县令听后赶忙去安排,叶老回头看了看陈平,问道,“你来说说,如此安排的最大意义在哪里?” 陈平独自搀扶着叶老前行,思考着老师的提问。 谁都知道吃饱了才能干活,老师的安排应该是体恤民夫,以人为本。 可真如此简单,老师为何会提问? 陈平抬头视线恰巧扫到不远处,正在吩咐几个小吏的王县令。 顿时有了觉悟,“老师如此安排,不仅仅是仁,还有信!” “人无信,则不立,官无信,则无威!” “无信、无威之官,想要做任何事情,都会落得一团糟的下场!” “老师这是在维护王县令的仁信。” 闻言,叶老清亮的眸子,瞬间迸射出激动的光芒。 伸手抚了抚陈平的小脑瓜,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哈哈哈,好,好一个仁与信!” “日后你若能入朝为官,一定要谨记这仁信二字,万万不可丢弃!” 陈平狠狠的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当二人走进工地旁临时搭设的库房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一应物品随意杂乱的堆放,毫无规范可言。 叶老和陈平拿起桌上的几本账簿翻开,进项、支出、库存记录的含糊不清。 随便一家稍有规模的商号账房,也不敢如此糊弄东家。 毕竟催征田赋、计算各种附加税额,统计应上缴朝廷及地方留成的税款分配,理应由官员亲自主持。但实际上官员对此既不熟悉,又不愿意去做,而户房书吏虽然熟悉本地情况,精通财务档案,却不能得到主管的信任。 所以就出现了擅长记账筹划、训练有素的师爷,来帮助官员主持这项政务。 即专职的“钱谷师爷”亦称“钱粮师爷”。 专业的人做出如此不专业的事。 看来,这并不是能力问题。 不过,此时并非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先解决了最紧要之事再说。 只见叶老大笔一挥,直接写了个“支出糙米三千斤”的条子,递给了刚刚赶来的伙房管事。 这管事本职是县衙户房胥吏,按照一般常理,钱粮师爷不在的时候,户房典吏是可以接手县衙收支账簿的。 此人昨日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王知县讨要账簿,还说这是在依照惯例办事。 还好王知县也不是糊涂官,他不仅没有遵守所谓的惯例,反而亲自接手了管理账簿收支这等杂务。 钱粮师爷胆敢公然让自己难堪,甚至不顾及日后的饭碗,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王知县一时间查不到具体缘由,他能做的只有谨慎对待。 管事接过叶老批的条子,看了眼上面的数字,愣神了一会。 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面带笑容,一副很亲热的样子。 “叶老能够体谅我们下面这些办事之人的苦楚,看来是当真懂规矩的。” “如此的话,小老儿可以保证,属于叶老的那一份,必然不会少于我这个小吏!” 笑吟吟说了这么两句,并不理会叶老陈平的反应,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神情,转身快步离去。 叶老回头对陈平笑了笑,问道,“看明白了多少?” 陈平自然不会去怀疑为何老师支出的糙米,超过了定额的三成。 既然老师想要补救,王县令在民夫那里几乎失去的信誉。 想要让民夫们吃上一顿饱饭,自然不该在这时候俭省。 可他心头依旧有着疑惑,当即问道:“老师和这种人,想必是没什么交情的。” “那又为何能断定,他们拿了粮食之后,只会贪墨三成,不会倒卖出去四成,甚至更多?” “若是他们心黑一些,那这一顿饭反倒没有起到正面的作用啊!” 叶老拉着陈平坐在库房的软椅上,缓缓说道。 “官场上,许多默契的达成,并不需要双方熟识,更不需要立下字据,大都是在无声无息中完成的。” “老夫刚刚接管账簿,立刻就给了他们一口肉吃,他们自然下意识地,把我当做可以合作的人。” 这一点,陈平倒是想到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一开始不让他们放下戒心,叶老又怎么有机会查找证据,帮助王县令铲除这些蛀虫。 见到陈平似有所悟,叶老欣慰地点点头,继续说着。 “而我刚刚之所以,刻意摆出文人孤傲的面孔。” “就是告诉他们,老夫很在乎脸面,别突破了我给出的底线,否则大家都不好看。” “我的底线,已经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条子上,就是三成!” 听到这里,陈平已经有些惊讶了。 古人的脑子,都是这么转的吗? 平日里看着,叶老分明就是个脾气火爆,性子纯真的老小孩。 谁曾想,一旦和县衙里的奸猾小吏员们碰上,立刻就显露出了极其老辣的一面。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 看来自己以后要学习的,远远不止书本上教的那些东西。 一念及此,陈平忽有所觉,看向一脸笑意的叶老。 或许,这才是老师愿意带着自己,来此地历练的缘由吧。 第30章 (求追读)小陈的演技 果然,叶老很识时务的做法,立刻安抚住了下面的胥吏。 至少在伙食用度这件事上,没有人给叶老难堪。 民夫们吃饱了饭,风声风语也就很快消弭于无形,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其实老百姓的要求是很低的,平日里在自家吃饭,大都是一日两餐,其中有一顿还是稀的。 现在给官府干活,能够吃到三餐糙米饭,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而且还有工钱可拿。 唯有王知县和叶老,满脸愁容。 若是继续任由这些小吏们贪墨下去,像今日这种饭食,已经吃不了几天了。 库房里。 叶老脸色略带苍白,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将手中刚刚梳理好的一本账簿放下,提笔在桌案上写了一个数字。 “临时库房里,只剩下这些糙米了。” “短短两日功夫,竟然少了两成!” “不仅粮食出了问题,工具和修路物料的损耗速度,也远远超出了之前的估算。” 王县令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具体的数字,还是被惊得脸皮抖了抖。 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就敢,如此胆大包天!” “当真不怕朝廷责问,不怕我大誉的王法吗?” 叶老无声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看面色涨红的县令,道:“他们当然不怕!” “修路之事完不成,朝廷只会责问你这个主官。” “即便你想打下面人的板子,没有切实的证据,无从下手啊。” 王县令当然清楚叶老所说的结果,但碍于两眼一抹黑,只能干着急的发泄几句。 道路修缮一旦出现纰漏,这口黑锅定是自己背! 到时候换个主官来永顺县,这些小吏一样是马照跑舞照跳。 可谓是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小吏。 叶老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我们必须在三日之内,拿到他们的证据。” “拖延日久,必然会延误工期,甚至会影响农时!” 因修缮路面永顺县调用了大量劳动力,所以农时之前必须完工。 否则农时一误,必然减产。 影响朝廷的钱粮税收,轻则罢官流放,重则会掉脑袋的! “这种时候,一切手段都是可以用上的。”叶老又提点了一句,王县令眼底闪过厉之色。 两人在库房里谋划着的时候,陈平已经在王县令先前安插的民夫带领下,围着施工现场转了一圈。 先是摸清了周边几座临时建筑的情况,又远远的确认了几个领头胥吏的名字和样貌。 然后一脸人畜无害的,走到了胥吏们聚集吃饭的地方。 “咦!” “这是谁家孩童,怎么就敢在这种地方乱跑?” 有人刚开口呵斥,就被那位伙房管事挥手打断,“别多事,这是叶文昌那老东西带过来的。” “一个小毛娃子罢了,屁也不懂。” “随便他怎么着,不用管他。” 伙房管事显然在这里颇有威信,听他这么一说,棚内坐了两桌的胥吏们,果然没再理会陈平,自顾自的谈笑畅饮起来。 酒过三巡,面红耳热,自然有嘴快之人,开始自吹自擂。 “修路好啊,修路妙,这路一修,翡翠楼的红儿,都愿意正眼看我这个小吏了。” “等到这条路修完了,老子立马就去给红儿赎身,好好享用个几天几夜!” 这番话引得众人一片笑骂,自然也勾出了其他胥吏的心火。 掌管物料输送的工房中年人,双手一拍,发泄般嚎叫着:“爷爷总算是翻了身!” “一百两,整整一百两银子!” 他竖起一根手指,挥舞一圈,状若疯魔地继续吼叫着。 “前几日银子刚从韩掌柜那里拿到手,我立刻过去把它拍在了臭婆娘的身上!” “那婆娘给爷摆了整整一年的臭脸,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哈哈哈!” 此人声音太大,有年纪大的胥吏,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妥,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 “张三郎,你发什么酒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王县令可还在库房里呢,你要害死大家伙吗?” 被同僚斥骂一通,这位名叫张三郎的胥吏,自觉失言惊出了一身冷汗,醉意瞬间消散无踪。 此时一直没喝酒的伙房管事,豁然站起身来。 目光阴冷地扫视四方,搜寻着陈平的身影。 虽说小孩子不一定能听懂,可是小孩子会学话啊! 有样学样传到王县令那里,可是不得了。 然后,他就在某个胥吏身侧,发现了正在悄咪咪从盘子里,偷拿卤肉片的陈平。 此时的陈平,好似饿极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一双沾满油腻的小手,依旧在飞速前掠,直奔装肉的盘子。 见到这一幕,伙房管事哑然失笑。 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小题大做了。 一个毛娃子而已,谁家没几个,谁又不是这个年纪过来的? 这个年纪的毛娃子,根本就不会细听陌生人在说什么,他们只有好吃嘴馋。 话虽如此,但一向谨慎的伙房管事,还是将陈平提溜了过来,按在自己面前。 一双浑浊老眼,仔细盯着陈平,沉声问道:“你不是叶家后辈吗,怎么像是没吃过肉似的?” “难道叶家也只是表面风光,只剩个空壳子了?” 陈平没有回话,而是努力吞嚼着嘴里的肥肉。 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又抓了两片卤肉塞进嘴里,才听他嘟囔了几句。 “我又不是叶家的,在我们南溪村这样的肉寻常可吃不上。” “嗝....我刚去华庭书院读书,今日莫名其妙被老先生带到这里,都饿肚子了也不管我。” “叔叔,有花饧吗?我都还没尝过呢。” 花饧又叫“胶牙饧”,就是现在的饴糖,是用糯米和小麦为原料制作的半固态麦芽糖,颜色焦黄、气味芳香、黏性较强。 陈平懵懂好吃的稚童模样活灵活现,在满脸油污的加持下,毫无意外地骗过了现场所有人。 就连最谨慎的伙房管事,也不得不松开了抓着陈平的手。 他指了指刚刚醒了酒的张三郎,“去,给这娃娃找几张花饧,找不到就去县城里买,别让他在这儿瞎转悠!” 张三郎无奈起身往外走,陈平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嘴角勾起了众人看不见的弧度。 小陈,演技不错嘛! 第31章 (求追读)雷霆手段 最终,陈平不仅混了个肚子饱。 临走时,还打包了一小笸箩的花饧。 当陈平端着笸箩回到库房,叶老已将杂乱的账簿分门别类,做了简单的归纳。 他走近一看,账簿上有条不紊的画上了数条碳痕。 看似杂乱,实则一笔一划皆有考究,在他眼中隐隐编织成一张蛛网,坐等捕获那些县衙蛀虫。 但叶老却暂未声张,在拿到切实的铁证之前,所有的一切,在外人面前都只是猜测罢了。 而且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唯有万事俱备,才好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陈平看到叶老满脸愁容的样子,也自然知道了事情有多严重,便把花饧捧到叶老面前。 “老师,您也尝尝,这是那些人给咱们的孝敬。” 叶老抬头看见是陈平,如墨般的脸色也稍稍明朗了一些。 不过,他年岁已高,实在是不敢挑战甜度这么高的东西了。 一个不注意,说不定牙都要被粘下来几颗。 先是摸了摸陈平的脑瓜,又没好气的弹了两下,“我虽然不屑于和这些污吏有交情,但这东西老夫可真吃不了。” 话锋一转,步入正题,“说吧,今晚有什么收获?” 多次见识了自家弟子的奇异表现,加上此次事态紧急,不得不使让陈平放开手脚发挥了。 只见陈平人小鬼大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弄来了干货。 不出所料,待陈平说完今晚听到的对话后,叶老登时拍案而起,反复喃喃道,“终于让我抓住这些老鼠的尾巴了。” 这一起太快了,叶老又是年近甲子之人,忽然间有点头晕眼花,腿脚都不稳当了,陈平见状赶忙上前搀住。 他摆摆手推开陈平,先是在房间内转圜了一圈,又回到案前坐下拿起了笔。 不一会,一封仅有百字的密函,挥墨而成。 叶老捧着这一张纸,没谁比他更清楚,这一封密函有多重的分量。 脸色阴沉的抬头望向陈平,严肃的说道:“从此刻起,这件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也绝不能告诉别人你今日的见闻。 这封密函的一句一字,都是我调查出来的,和你没有半文钱关系,记住了吗?” 陈平何等聪慧,怎能不知这是叶老在保护自己。 他明白,就算王县令拿到了切实的证据,也只能做到杀鸡儆猴,绝不可能将县衙涉事的一干人等全部处理掉。 毕竟县衙又不是王县令私产,无论是本地的士绅,还是上级州府衙门。 都不会允许王县令,在一县之地,唯我独尊。 否则,那岂不是成了,实打实的百里侯! 当各方势力再次达成平衡之后,那些被迫吐出巨大利益的胥吏们,心里必然会有强烈的怨气。 到时候,若是让他们得知陈平参与了此事。 极有可能会有莽撞之辈,不顾及叶老的名望,直接使出下作手段来。 哪怕只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叶老也不会拿陈平的安危来冒险! 陈平懂事的点了点头,保证今后不再过问,也不再掺和。 ...... 入夜,沾床就睡的陈平,却不知外面雨疏风骤。 先是赵都头踏着夜色,取走了这封重如千钧的密函。 夜半三更,一伙人潜行到一家米库门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如响雷般被敲响。 四更,米库掌柜的口供,被秘密送到了王县令的手上。 五更天,一个铁器铺的东家和一个石料堆栈的掌柜,一起被押进了牢房。 六更天,一处许久无人居住过的小院,已被查抄一空。 晨曦初露之时,位于县城东侧,一处许久无人居住过的小院,已被查抄一空。 朝阳初升之际,被胥吏贪墨掉,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值钱物料和工具,全都堆在了县衙里。 这一夜,堪称雷霆手段,足以躬耕纯火,涤荡宵小。 赵瑾带着十几个衙役,手持铁尺,闯进了修路工地。 此时的陈平刚搓开惺忪的睡眼,艰难地从藤床上爬了起来,便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其实昨晚他心中就大致有了个底,所以也就没有太过惊讶。 只是浅浅抱怨了一句:“真晦气,大好的清晨都没法看书了。” 陈平大概猜到了是何事,却也没有太过关注。 只是随口抱怨着,“真晦气,读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库房门口,几个人跪在地上,心理脆弱的已经瘫坐着在抽泣。 他们心里都清楚,经过今日这一事,县衙是别想再待了,能重返白身都算是王县令法外开恩。 严重的恐怕会被判充军边境,那无疑是九死一生。 这几个倒霉蛋,看面相是老实巴交,属于连油花都捞不到多少的底层人物,却被率先拉出来示威。 引得尚未出工的民夫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不过多时,众人从小声的议论中,冒出一阵鼓掌叫好的声音,围观的人经这一起哄,纷纷拍手称快,像是在围观一场大戏。 不多时,王县令来到了众人面前,身旁站着赵瑾和衙役。 他阴沉着脸,指着那群跪地上的蛀虫悲呼道。 “黔首困极,何物极而不反?胥吏戾恶,竟祸内而敛财!本县承平之治,风调雨顺,未有外敌,先诞内鬼,本为利民之举,何为蠹木之梁! 都言本县旧路难行,数十里泞泥崎岖,又怎甚于攘内之途? 贪官污吏不绝,如猛虎潜伏于途;足下风气不正,如经风雨而无所庇护。 人人雁过拔毛,既如此,康庄大道,何日可见! 吾辈困厄科场,也未觉今日这般掩噎难言,恨不得罢官还乡,埋骨桑梓!” 王县令已经多年未做诗词,以至于周围的不少人都忘了他曾经也是大才子,文道乃心声,此时的内心或许从未如此吵闹过。 “无耻至极!!!” 愤愤的落下这一句后,王县令就背过身去,吩咐道。 “取纸笔来,本官要把这些蛀虫做的恶事,尽数禀告府衙,上奏朝廷,定要治他们个流放抄家之罪!” 声音如炸雷般响亮,显然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赵瑾不敢多言,只好捧出事先备好的笔墨走上前。 可王县令身边的县丞和主簿,却不敢再沉默下去了。 先是县丞悄然上前一步,低声劝解道,“县尊且慢,此事万万使不得!” “我永顺县的事情,只能在县里解决,若是惊扰到了哪位御史,只怕会节外生枝” “就算他们最后被判了抄家流放,县尊怕是也会落得个御下不严之罪啊!” 县丞的语气虽然轻缓,可话语却着实犀利,一下点到了痛处,令正在火冒三丈的王县令,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这些现实的问题。 另一旁胆子小的主簿,两腿已经颤颤巍巍了。 年岁半百的主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一辈子胥吏,竟也会落得个晚节不保的地步。 今日一早,他就被传唤到了县衙里,当看到满地堆积的物资和工具,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王县令也未听他辩解,直接就叫赵瑾将人绑了过来。 堂堂一县主簿,就这样当着数千人的面,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王县令身前。 “是下官猪油蒙了心,请尊上开恩,饶我这条贱命吧!!!” 第32章 (求追读)猪队友 这主簿干脆利落的一跪,使得现场大小官吏,纷纷相顾无言,噤若寒蝉。 一下子性质就变了! 王县令要整治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下面的污吏。 想要办成的事,也只是追回被贪墨的钱粮,以确保这条道路能够在农忙时节前顺利竣工。 对于主薄这种地位的人,顶多也只是敲山震虎,以期他能够有所忌惮。 从未想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掀翻下马。 可现下他竟然当众认了罪,这样一来就算有意放过,这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 如果将他罢官免职,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位新主簿上任。 谁敢保证,新主簿不会像现在这个小老头一样中饱私囊? 万一,新任主簿比他更贪腐,再次陡生事变,甚至延误工期呢? 所以道路竣工之前,王县令并不打算横生枝节。 县令能想到这些,这洞若观火的奸猾县丞自然更是思忖良多。 实际上,县丞更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现在的永顺县衙里,正式的文官只有他们三人,而县丞身为佐官,自然是矮了县令一头。 若不是有着一个好拿捏的主簿,对他处处顺从,时时配合,这县丞怎么可能与之分庭抗礼! 所以,县丞一看到主簿涕泗横流的求饶模样,顿觉急火攻心,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现场仍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下,王县令双眉紧蹙,一言不发,只是烦躁地看着跪地的主簿。 县丞那张蜡黄的老脸,更是憋成了猪肝色,看向主簿的目光,透着浓浓的厌恶。 若是此时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心声,定会听到县令和县丞的呐喊。 “愚钝如猪啊,赶紧站起来!” 可惜,主簿没有读心术,他听不到。 他已然被吓破了胆。 自从受了胥吏们三百两的贿赂,主簿的心中就不得安宁,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此刻跪在地上,浑身在不停的哆嗦,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模样。 县丞急切给主簿身后的随行小吏使了眼神,示意他赶紧把人拉起来! 那小吏不谙世事,此刻竟会错了意,还以为主簿犯的事已经殃及池鱼,牵连到了自己。 于是他也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一并跪倒在地上。 王县令:“......” 和县丞:“......” 小吏弄出的声响,好似提醒了跪在地上的小老头,引得他频频嘶声喊道:“我有罪!” 县令和县丞对主簿已经彻底失望,两人的眼神直接略过他,隔着几步距离,匆匆一瞥,微微颔首。 无需多言,两位经年老官的默契,瞬间达成一致。 事态不能再恶劣下去了,也不能再做声张,一切点到为止即可。 王县令连忙吩咐赵瑾将涉事人员押回县衙,催促着众人赶紧开工。 民夫们在去吃朝食的路上,小声的抱怨着,本以为是能看一出大戏,可不知怎么又戛然而止,纷纷抱怨未能尽兴。 唯有切实参与其中的陈平和叶老,看了个酣畅淋漓。 陈平站立在库房门前,小手无声轻拍了几下。 这戏出乎预料的精彩,原本以为只是捉几只老鼠,没想到牵扯到了上层的利益。 这是一堂不可多得的政课,足以针砭时事。 叶老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言传身教的机会。 他从褪去的人潮中收回视线,轻声问道,“依你所见,今日这一石,能激起几层浪?” 陈平不禁暗叹了口气,老师,这题有点超纲了吧? 县令和县丞之间的利益交换、权力纠葛,哪里是他这个从没进过县衙的七岁稚子,能够猜得出来的。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能够管中窥豹的。 陈平给自己奖励了一小块花饧,缓缓回答,“学生认为,王县令心心念念的都是修路,他必然会借助这件事情,给修路扫除一切障碍。” “首先,那些被贪墨的钱粮和物料都会被追回。” “其次,管理修路事务的胥吏,会被换成他信得过的人,以此保证修路的进度。” 说到这里,陈平见到叶老依然在期盼地看着自己,马上意识到,这只是最浅薄的一层。 如此大好的机会,王县令当真会只求这些吗? 他作为一县主官,近年来把很大一部分的精力,放在了修路上。 但可这并不意味着,永顺县没有其他的问题需要解决。 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来个搂草打兔子? 陈平挠着小脑瓜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难道王县令,想以此事钳制县丞?” “这不太好办到吧?” 县丞可不是没有根基的闲官,他是永顺县排名前三的大族,黄家的嫡系成员。 黄县丞只是举人功名,却能成为县衙实权佐官。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更多靠的是背后家族的运作。 同样黄家在县内的利益,都要倚仗着黄县丞的权势来保障,绝不会容许他被人钳制。 对于陈平的猜测,叶老不置可否,而是让他静候县衙里的消息。 ...... 这件事情处理的速度远远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堪称雷厉风行。 不过半日时间,王县令就结束了县衙里的所有扯皮,带着几个随从回到了工地库房。 他见了叶老和陈平后,并未过多提及上午之事。 就像从未发生过那件事情一样。 只是直接拿起叶老重新计算好的各项收支,开始对比整修道路需要消耗的钱粮物料,与自己先前的估算,到底有多少出入。 陈平见到他们都在做正事,自然不好打扰。 只能一个人回到住处,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等到日暮时分。 叶老带着陈平去就餐之时,陈平终于没了耐性,心中的诸多疑问,实在不吐不快。 他眼巴巴看着自家的老师,连声问道:“老师,王县令怎么处理的那件事,难道真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那样的话,王县令岂不是平白错过了一个铲除异己的大好时机?” “晨间看他那番作为,怎么也不像是没有心机之人。” 对于陈平的问题,叶老只是轻轻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反而岔开话题说起了,方才处理的细务。 比如新的砖石泥瓦要从哪里采买? 新的工具该找哪一家铁器铺打造? 若是工期紧张,怎么和路监司的作监交涉? 钱粮不够,给户部度支郎中的书信该怎么交涉? 司金出纳的钱款如何整理入账? 如何避免司农寺等部中饱私囊? 如何审验账目,监察有无浮滥贪挪之事? 比价、采买、转运、入库等诸多事宜,不急不缓的从叶老口中娓娓道来。 陈平听的入了迷,也就没再追问。 第33章 (求追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陈平老老实实跟在叶老身边,逐一对照文碟案牍,不断完善新式账簿。 但王县令竭力掩盖贪墨案的处理结果,还是从几个新调来的胥吏嘴里不胫而走。 令人惊奇的是,不仅黄县丞没有受到半点儿牵连,就连主动认罪的主簿,也只是退还赃款,以示警戒。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惩处,这一场风波,好似石沉大海,再无波澜。 唯有带头的伙房管事,被狠狠打了三十大板,皮开肉绽卧床不起,更被县衙革除告身,永不录用。 真正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成效。 至于主簿当场认罪之事,是怎么被县令和县丞压下去的,就不是这些人能够知道的了。 陈平听了些闲言碎语,再回头看着除了吃饭睡觉,未得一刻清闲的王县令和叶老。 顿觉自己知人论事的能力,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自己差点误会了王县令! 王县令并非无所作为,而是有意掩饰,遮掩住了大部分的真相,以至于即便是陈平,对于这场风波是如何平定的,也几乎一无所知。 外面所能察觉到的消息,也都是王县令故意放出的,至于最核心的部分,所有人都只能雾里看花,毫无凭据,即便有传言流出,也掀不起风浪。 筹算数字他在行,可在官面手段上,陈平自觉还是太过稚嫩。 叶老见陈平又在发愣,随手赏了个爆栗子过去,让他回了神。 “嗷~~” 陈平一脸哀怨地捂着脑瓜,对这两日火气渐盛的老师有些不适应。 自从昨日晚间,彻底理清了总账,算出了每整修一里道路,真实耗费的物料和钱粮数目之后,叶老就有些上火了。 相比往日更加急躁,时不时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地来回踱步。 等王县令急匆匆赶过来,亲眼看到账簿上的统筹数目时,更是原地蹦了起来。 不敢置信地喊道:“怎么可能,怎么会多出一半的耗费!” “我预估的数字,可是比着在府城附近,新修主干官道的成本来算的。” “我们整修的,不过是县城周边的乡道,道路不如主干官道般檩条青砖,况且裁弯取直,耗费应该更低些才对啊!” 王县令目眦欲裂,眼中神情复杂地盯着叶老。 若是叶老这时说,自己只是在拿他取乐,他绝不会生怨。 可叶老又怎么可能在公务上面开玩笑呢! 叶老强只能强打着精神,颇为同情的睨了王县令一眼,随即闭目不语,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叶老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能,从驿站调度、运具配置、载重里程换算,乃至民工的脚费核算,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做到了极致。 可有些时候,总是天不遂人愿。 命运这个鬼东西,随意就给奋力前行的人,挖出一个个不见底的深坑,却又避无可避,残忍地将人拽入谷底。 虽然不忍再刺激王县令,可叶老还是觉着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当即在总账上,圈出了异常之处,沉声说道。 “路基,一切问题都在路基上!” “府城新修官道,也是在前朝的路基上开始的,自然会在这方面,节省大笔开支。” “而我永顺县的官道,因为常年缺乏修缮维护,又不得不继续使用,就连最下层的路基都已经变得稀烂了。” 说到这里,王县令已然明白了问题所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经过常年踩踏,官道地基松散,唯有重新打实,才能开工。 而现在的钱款结余,已经无法再购置一些百余斤的铁夯锤了。 王县令颤颤巍巍地后退两步,突然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他摸着椅子边,缓缓坐下,头垂了下去。 正是因为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才在一瞬间变成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钱! 这是他就任县令以来,最头疼的事情。 经过连续几年时间不断地上奏朝廷,今年终于拿到了拨付的修路款。 虽然在理论上,修路银钱不够用时,地方主官只要能拿出合理说法,便可继续向朝廷申请拨款。 可这只是理论上,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实现! 王县令虽是科举正途出身,可他终究不像黄县丞一样有世族背景,更没有亲信在朝中,否则也不会在永顺县一待就是七年。 没有背景,在朝堂上就不会有人替谏言。 这种情况下,请求继续拨款的奏折,一旦递上去户部、司金、藏署层层推脱,没个一年半载,别想有回应。 即便有回应,大致也能猜到是什么样的回应。 说不定还会有人借此机会,诘问他为何如此奢靡钱粮,是否从中贪墨。 望着永顺县泞泥不堪的道路,王县令不禁潸然泪下。 自己无非想在任上做一件利民的事,怎会这么难。 就在叶老试图上前安慰的时候,王县令已经抹去了眼泪。 忽然抬头,眼中迷惘恐惧之色为之一清,取而代之的,是如火般热烈的坚毅之色。 纵使万丈深渊,跳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王县令红着眼,凄然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以前读书时,总觉得这句话很是豪迈,很是振奋人心。” “可当我真到了这个地步,真要做不可为之事的时候,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寒了!” 叶老的眼角也逐渐湿润,他知道王县令要去做什么了。 就算明知继续上奏折也拿不到半点儿钱粮,可王县令还是决定要写这个奏折。 即便因此被御史言官攻讦,被谗人间之,即便因此被罢官下狱,剥去官身,他也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得很简单。 可当真让人去践行之,又有几人能够坚持到这一步。 就在王县令怀着悲壮的心,毅然决然准备回身离去之时,一道童音忽然响起。 “或许……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找其他的办法,来筹集修路的钱粮!” 王县令身形瞬间顿住,机械式的回头,眼珠子直瞪瞪的看着陈平。 有主意早说啊,刚才悲壮之景白瞎了。 其实经过叶老上次的叮嘱,陈平本不打算再掺和此事。 况且他现在还只是个七岁稚童。 做太多了不符合年纪的事情,会被人当做异类来看待。 可是在王县令悲切的说出那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被触动到了。 有一个爱民恤民的父母官,是百姓们的福气,而身为百姓的自己,也算是受益者。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叶老也是惊愕的看向这个屡出奇策的关门弟子。 陈平尴尬的摸摸头笑了笑,缓缓说道:“道路主要是给谁修的,那就让谁来出这笔钱粮。” “既然修好道路之后,主要是为了方便商人贩运货物,那就可以让他们捐钱来修路嘛。” 听了陈平的建议,叶老和王县令,全都下意识的选择摇头拒绝。 以往官府也让商贾们捐过钱,不过这个“捐”字,谁也没当过真。 不过是强硬摊派,挟势强逼而已。 再说了,官府的事,关乎民生的政务,怎么可以让低贱的商贾参与进来。 翻开煌煌史册,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先例。 不是说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而是史家根本不屑于去记载商贾们的功绩,况且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御史冠上一个官商勾结的名号。 果然,叶老断然喝道。 “胡闹!” “官府之事怎可与商贾有牵扯?” “况且一旦大加摊派,不知会有多少小户商贩就此破产,到时候官商矛盾激化,将后患无穷。 叶老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至少,这个建议不能是陈平提出的! 第34章 (求追读)陈平献计 面对叶老出言呵斥,陈平朗声回道:“老师您误会了,小子可不敢怂恿县令,去欺凌百姓。”。 他如何听不出叶老话语中隐含的意思,知道叶老是在维护自己。 外面的一众官吏,都在为道路修缮殚精竭虑。 修缮道路本就是为民谋利,改善生存条件,岂可加赋于民。 商也是民,强加摊派,实属本末倒置。 “按照我的想法,是让那些富裕商贾自愿的拿出钱粮,来资助县里的道路修葺。” 说到这里,不仅叶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于这个倡议不置可否,就连云愁海思的王县令,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王县令将青袍一摆,两袖一挥,用鄙夷不屑的语气说道:“真是异想天开,不,比异想天开还要不切实际!” “商贾之辈,逐利之徒,最是卑劣低贱,唯利是图,这是历代儒者甚至上古先贤留下的定论。” “想要感化商贾,让他们投身利民政事,主动捐资修路,还不如去感化山里的猴子,或许猴子还能帮着扛一扛木料。” 或许是因为过于焦急,王县令这般言语,毫不掩饰对商贾的不屑。 叶老虽然对商贾没多少偏见,可他沉默的态度已经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唯有陈平的小脸,忍不住狠狠的抽了抽。 他这才体会到这个世界的读书人,竟然对商人如此的鄙夷。 怪不得何青选因自己是商人之子,而感到自卑。 这两位虽然在他面前是和蔼可亲的尊长,但依旧是读书人出身,骨子里的高傲必然会让他们对商人产生一些隔阂,而王县令身为官员,这种鄙夷自然更甚。 风雨在即,当务之急是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共克时艰。 作为拥有前世记忆的陈平,内心当然不认可这种偏见。 可有时候这偏见,未尝不是助力,若是利用得当,足以补上这钱款上的缺失。 陈平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重点,“商贾逐利,这一点的确不算错,而我们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 “对那些身家殷实的富户名商来说,许多时候,名望便是最大的利益,这种利益,甚至值得他们花天大的代价去交换。” “这一点,老师不会否认吧?” 叶老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大概跟上了陈平的思路。 这个思路,或许真的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 王县令自然也想到了如此行事的诸多后果,所要面临的风险同样不可小觑。 富商大贾,大多各自心怀鬼胎。 一旦自己和他们有了沾染,无论表面上多么冠冕堂皇,公事公办。 可在外人看来,都是自己这个县令和他们有了牵扯。 许多的官商勾结,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 王县令还在权衡着利弊,反复斟酌是否需要冒这个风险。 叶老却抢先一步,直接揭开了盖子。 沉声说道:“你就不怕,那些商人以此事为引子,一步步让县尊陷入他们的罗网中?” “官商勾结,可不仅仅是谋利那么简单,史书上的教训可是血淋淋的!” 经叶老这么一点破,王县令明显脸色一僵,羞愧之色继而浮上眉头。 的确,这个口子不能开。 否则自己多年来坚守的底线,早晚有一天会被彻底突破,这几十年的谨小慎微,也有可能毁于一旦。 陈平对叶老的思虑周全很是钦佩,可还是摇摇头,带着笑意说道:“老师啊,您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们只是在永顺县做这件事,又不是广招天下富商大贾。” “以永顺县各大商贾的资财和背景,他们敢做什么事,又能做什么事?” 闻言,叶老和王县令脸上的忧色,瞬间褪去了大半。 的确是着相了! 只顾得圣贤的微言大义,还有史书上的鲜血淋漓,却忘了永顺县本身只是个小池塘,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那些所谓的商人,顶多就是在县城和各镇上,多开了几家店铺,门面比别家更加繁华锦盛罢了,权力顶多就是能在每次官酒开坛时,多领两坛新丰酒而已,根本不成气候。 王县令对陈平所言之策好奇起来,期冀地问道:“就算我愿意,又应该拿什么去和商人交换钱粮,怎么让他们获得名望?” “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赞许几句,再提笔写几句褒奖之言吧?” “那些商人可不是傻子,一个个比猴都精。” 王县令毕竟是举人出身,能够想到题字褒奖,已经算是很有想法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很少会有哪个商贾,能够得到当地主官的亲笔题字褒奖。 在读书人的传统观念里,自然是不愿意接触满身铜臭的商贾。 就算有不得不已的时候,也要尽可能的与之保持距离,更别提题字赋诗了。 陈平笑道:“快速扬名的途径,除了著书立说,便要数树碑立传了。” “县尊不妨为捐资达到一定数额的商人,在路边立上一块宽逾数尺的石碑。” “然后按照捐资数额的多寡,从右到左,刻上他们的姓名和捐款数额。” 陈平话音一落,王县令便眉角一扬,明显悟透了这个玩法的妙处。 商人资助,官人立碑表彰,无论是从行为还是风气上来讲,都无可挑剔。 只见王县令嘴角勾起,带着笑意说道:“如此一来,县内各家商贾为了能够碑上题名,更为了排名靠前,必然会争先恐后,主动捐献!”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都忍不住利用权势,为自己树碑立传,求的便是一个万世流芳。” “那些商贾,又怎么可能抵得住这般诱惑?” 说到这里,王县令认定此计可行。 陈平的几句话,就解了王县令的燃眉之急。 他直接对着叶老和陈平恭敬一揖,道了句“大恩不言谢!”,便立刻起身返回了县衙。 当王县令离开库房后,叶老沉默了良久,忧心忡忡地低语道:“此计到底有没有后患,还得要看运气啊!” 这番话背后的道理,他却是不好讲给陈平听了。 第35章 (求追读)黄六爷 县城内,福鼎楼后院。 时过三更,夜黑风高,整个县城寂静无比,只有竹音籁籁,有节奏的发出萧萧噪声。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竹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摸了进来。 此人顺利的躲开看门狗以及巡夜的下人,对途经的瓷瓶画布、珠宝香炉毫不在意。 而是踮着脚,径直来到福鼎楼东主黄六爷居住的房间外,轻轻扣动窗户。 “咚咚……咚咚咚……咚咚……” 按照二三二的规律,连续扣动几遍之后房门轻启,稀薄的月光从门格缝隙泄流而入,略微稀释掉几丝迟滞的黑暗,成为屋内唯一的清冷光源。 勉强照亮两人的面庞。 肥头大耳,一身居家素衣,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黄六爷,浑然没有丁点儿被半夜搅扰的不快。 反而略带讨好的神色,开门将这人请进了屋,随后轻轻合上门。 在这个时候不经报备,潜入福鼎楼后院的人,必然不是生人。 将来人引进了书房之后,屋内摇曳起一小团烛火,黄六爷亲热地说道:“不知何事要劳烦驴儿哥深夜跑一趟,这一路可不好走啊。” “待会儿走的时候,跟我去酒窖喝几杯今年的新酒,也好暖暖身子,顺便再带一坛回去。” 这么一番暖心的话语,让风尘仆仆的黄驴儿脸上疲惫之色褪去了大半。 心里不禁感慨着,“黄六爷不愧是黄六爷,整个黄家诸多老爷中,也就眼前这位最懂做人了。 怪不得黄六爷身为庶房子弟,在没有家族扶持的情况下,还能一路打拼出福鼎楼这般家业来!” 黄驴儿作为黄县丞的亲信家仆,自然懂得分寸,也知本分。 随即恭敬地拱了拱手,急切地回道:“六爷的好意,小的心领了。” “不过今夜事急从权,三爷那里还等着我去回话呢,万万不敢再作耽搁。” 听到一向嗜酒如命的黄驴儿,正色拒绝了自己的提议,黄六爷脸色虽是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黄县丞是他出了五服的堂哥,在黄家嫡系子弟中,排行老三,所以称作黄三爷。 黄六爷并非排行老六,因为在黄县丞这一辈的黄家嫡系子弟,仅有五人。 他只是在发迹之后主动过去攀亲戚的庶房远支,在付出很大代价后,居然顺利被黄家嫡系接纳了。 可黄六爷很明白,双方顶多就是合作关系罢了,商人即便再怎么富贾一方,社会地位也是低下,只是挂上世族的名字,在明面上才好行事。 这些年仗着这个名头,在生意上可是得了不少便宜。 至于亲情,那是绝不存在的。 于是,黄六爷断然拒绝了黄家人按照年龄重新排序的提议,主动自称黄老六,以自示低人一等。 今夜黄家最有权势的黄县丞,深夜派出自己的亲信仆人来传话。 又显得如此火急火燎,必然是不好办的差事。 至少不能从官面上动手脚,以至于要借助他这个商人的力量。 这几年黄六爷的事业蒸蒸日上,除了明处的经商头脑,还倚仗于他在暗处的手眼。 他的生意若是没有黄县丞的照拂,必然不会像现在这般顺风顺水。 纵使福鼎楼现在是永顺县城的第一大酒楼,可若想久盛不衰,还得向官府靠拢才行。 所以,无论是再怎么难办的差事,都得一并应承下来,竭尽全力地去办,还得办的漂亮! 诸般心思一转而过,黄六爷脸上笑意更盛。 虽不知道所托何事,但若是能顺利办下来,必定又是一笔不小的人情债,毅然说道:“承蒙三哥长久照拂,鄙人无论公私,必将全力以赴。” 这话说得实在滴水不漏。 开口便点出了这次是为了还黄县丞的人情。 “无论公私”点明了即便是见不得光的私事也在所不辞。 虽并未保证自己一定能办妥当,但给出了个“全力以赴”的态度。 短短二十字,半推半拉,既拉近了交情,也不忘了自降身价,既做了口头的人情,也暗示了利益的交换。 听了这话,黄驴儿才算是松了口气,笑道:“有六爷这句话,我就可以交差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只须六爷带着县城里各户商号的掌柜和东家,合伙去县衙叫叫苦就行了。” 黄六爷袖袍里的双手,微微一颤,就连嘴角的笑意也为之一滞。 不仅去县衙闹事,还要自己带头。 这是要坑死老子啊! 黄驴儿早就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瞅着黄六爷面色微变,连忙开口解释。 “今日三爷在衙门里,听到了些许风声,说是那狗日的县令发了癫,要让全县商贾捐献修路钱粮。” “怎么个捐献法儿,难道您还不清楚?” “六爷,您自个儿明白,若真让王县令干成了这事,那吃亏最大会的是谁,他们该不该诉一诉苦?” 自认心性沉稳的黄六爷,此时也被县令的昏招气得灵台一浑。 当场破口大骂,“无耻之尤,丧尽天良!” “那狗官天天借着造福民生的由头,执着于修缮官道,本以为他是个好官,没成想,竟也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终究是个贪赃枉法之辈!” “捐献摊派之事,每一次都会闹出多少乱子来,难道那狗官就不懂吗?” 周边县城以往也有过几次摊派之事,那些懒官暴吏,次次都惹出民怨不小的反弹。 经过官民之间几次物理意义上的“打成一片”之后,官府总算做出了让步,已经好些年不提摊派之事了。 黄六爷最担心的并非自己要出多少钱,而是王县令要真被钱财逼急了,派出那些小吏挨个上门摊派。 全县大小商贾,必然会被趁机搜刮一通。 因为县衙发公文摊派的钱粮是有数的,而底下人的贪婪则是没数的。 到时候,整个永顺县必然是一片萧条,一两年时间都很难恢复过来。 若是整个县的经济都日渐低迷了,福鼎楼的生意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才是最让黄六爷忌惮的事! 想到那般可怕的后果,黄六爷再也顾不得理会黄县丞的算计。 直接冲着黄驴儿嘱咐道,“你且回去告知我三哥,咱们是亲亲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别说只是诉诉苦,若是狗官一意孤行,咱们寻个城狐社鼠当刺头,去闹上一闹也是可以的。” “我就不信了,咱们上有县丞遮掩,下有众人同心,还斗不过一个昏聩的县令!” 得了黄六爷的保证,黄驴儿终于笑眯眯地走了。 书房里,刚才还是满脸赤红的黄六爷,已平静下来。 一个下人端来一盏沏好的热茶,黄六爷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沉入这沁人心脾的氤氲氛围中,开始精心策划此事的细节。 静思良久后,便轻声唤来一个亲信,低声嘱咐了半晌。 ...... 华庭书院。 近些时日,何青选、叶崇文两人过的都不怎么愉快。 只要一想到叶老和陈平两人,都在操劳于整修官道这等大事,而他们两个身为陈平的同窗,叶老的后辈、学生,竟然只能滞留在这一隅书院里,一点忙都帮不上,便感到分外沮丧。 特别是叶崇文,此时正耸拉着脑袋,一副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何青选正捧着一本书,但思绪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就在两人背靠着背,却又心思迥然时,书院门房正拿着两封信跑了过来。 “何青选、叶崇文,你们的信!” 第36章 叶何二人的向往 不用询问,就知道是陈平的信。 两人精神一振,几乎同时蹦了起来,接过信封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青翠挺拔的老松树下,两个少年一人选了一边,各自靠在树干的两侧,细读起了这飘摇数十里而来的信件。 信封中嵌入了一根彩色翎羽,露出半截,这叫“一羽令”,以示官府发出,不得耽搁。 看来陈平也是为了这两封信能早些送达,借了王县令的牌子。 叶崇文捧着信纸,越看眼睛贴的越近,眸子里荡漾出渴望的光芒。 按照陈平信里所说,整修道路看似苦活累活,实际上处处皆是美景。 特别是星光璀璨的夜晚,月落霜天,万籁俱寂之时,于荒野中遥望无尽星河。 那般壮美之景,可让每一个赤诚学子文思泉涌,恨不得当场作出千百篇佳作。 到了旭日初升之际,数千人一起出动。 好似无边的人群,整齐地行走在蜿蜒的旧官道上,肩上挑着未来与希望,去投身造福百姓的事业,又是一番震撼人心的景象。 总之一句话,你叶崇文没能见到这种场面,实在是亏大了! 看完一整封信,叶崇文不禁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满是懊恼。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时偏偏露怯了?若是当时坚持一下,自己是不是也能见到这些美景? 会不会已然文思泉涌,寥寥几笔便妙笔生花。 叶崇文这边正懊悔地拍着大腿,而在其身后不远处,何青选也正紧咬双唇。 按照陈平在信里所言,他每天都在帮着老师和县令处理至关重要的账簿。而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进行各项复杂的计算。 书院里的考核,顶多就是依照着前人写好的算学书籍,将里面的题目略作修改罢了,终究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 而陈平每天要计算的,全都是修路过程中实际遇到的各种疑难问题。 比如,形状不规则的硕大土堆和嶙峋石堆,应该怎么大致估算出它们的重量。 再比如,一处水岸曲折的巨大水坑,里面灌满了浑浊的污水。因条件所限,只能挖出一道细小的排水渠。 又应该怎么计算,一共需要几个时辰,才能将之排干净。 如此这般的事情,每一天都在发生着。 若是没有一个相对准确的估算,贸然调动大量人力,必然会造成人力或时间的浪费;人力物力分配不均,顾此失彼,又会延误工期,任何一环的失误,在此时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处处调度精确合理,才能保证最高的效率。 唯有数字,才能给人最踏实的保障。 以上的种种,都要依赖书房内的运筹帷幄,方能充分发挥每一个人力,每一息时间的作用,才能快速且高效的完成修路计划。 何青选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陈平这家伙太可恨了,简直就是在捅我的肺管子! 同时又极其悔恨,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自己没有把握住。 算学最佳的践行求知之地,可不在课堂上,也不在科举场。 而是在修道路、筑河堤和建城池等土木水利之事上! 看着陈平寄来的信件,何青选只觉得自己错过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事。 算学之士错过工程预算,懊悔之情不亚于进京举子没赶上秋闺。 好想哭! 过了片刻,叶崇文先是狠狠捶了一下树干,大声喊道:“好想去亲眼看一看这诸般景象,好想去找陈平啊!” 闻言,何青选愣了一下,继而颇觉异样地瞅了瞅叶崇文。 这家伙发什么疯? 怎么突然就改了性子? 难道叶崇文,已经在自己和陈平的影响下,不知不觉间对算学燃起了兴趣? 若真是如此,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满怀欣慰的何青选,伸手拍了拍叶崇文的肩膀。 用更加悲切惋惜的语气说道:“是啊,我也很想去找他。” “没想到,短短十数日,我们竟然错过了那么多!” “若不是叶老和陈平在办正事,多半没时间接应咱们,真想立刻策马奔去。” 这终究只是一时的怨言罢了,他们这两个稚童,连翻身上马都是个问题。 叶崇文吐槽道,“你一个算学呆子,做出的文章诗词,全都见骨不见肉的,何至于和我一般感慨?” …… 永顺县衙。 王县令、赵瑾和叶老三人,正在商榷捐献修路之事。 陈平则是在一旁发着呆,双目失神地盯着眼前的一板算筹,心里想着的却是自己远在华庭书院的两个小伙伴。 也不知道何青选和叶崇文,是否收到了自己的书信,又是否如他猜测的一样怨天尤人。 不怪陈平恶作剧般的写了两封信,实在是因为,这两日太过于无聊了。 王县令作为一县父母官,肯定不会在听到一个只是在理论上大有可为的建议后,立刻顾头不顾尾的去施行。 与自己的幕僚商议,找亲信下属商讨,放出一点儿风声,试探一下外界的反应,这都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现在,似是而非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两日了。 两日的时间,足够县城里的有心之人,闹出许多事端。 或散播妖谶,诬陷县衙;或富贵险中求,从中牟利:或略作掺和,出劳不出力,抢占功劳;或物料商贩找借口坐地起价,发政难财。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王县令在等,叶老和赵都头也只能跟着等。 最没存在感的陈平,自然也只能在县衙后宅小花园里,百无聊赖地找点乐子。 哦,也并非总是无聊。 有时候,王县令在闲暇之时,会突然变得好为人师。抓住身边唯一的孩童,恨不得将自己多年的读书心得,以及科考经验,一股脑地塞进陈平脑子里。 每到这般时刻,陈平就会变得愈发想念自己的两个小伙伴。 为什么你们还不过来? 策马飞奔赶过来吧! 快来给我分担一下压力吧! 就这么着,陈平在痛苦之极的灌鸭式教育中,成为了王县令无名有份的学生。 虽然叶老一直梗着脖子,不敢发作,可也绝不愿意自己的关门弟子被抢走,王县令却像是偷了鸡的狐狸一样高兴。 不管你叶文昌承不承认,反正这小家伙已经跟我学了这么多东西,不管有没有那些名分上的繁文缛节,都算作是我的学生了。 就在陈平发呆的时候,一个衙役从县衙后门跌跌撞撞地跑来,既不作揖,也不通报,不顾冒失地跑到赵都头面前。 见了此人,赵都头眼睛一亮。 这人正是他派出去,查探县城各大商贾,以及诸多士绅家族反应的探子。 未等赵都头询问,衙役便面带焦急的沉声说道:“事情有些不妙,县城各大商户,好像都在私下里有所串通。” “特别是黄家的黄六爷,此人反应最是激烈,一天时间就跑了好几个地方。” “听说……听说他们要联手闹事!” 黄六爷和黄县丞的关系,县城里可谓人尽皆知,只是苦于没有他们结党营私的证据,所以没法肃清。 毕竟黄六爷也不是无名之辈,他的福鼎楼,绝对算是永顺县城里鼎鼎有名的一方产业。 此人既然敢如此搅风弄雨,要说背后没有黄县丞的指使,谁会相信? “嘭!”。 王县令一拍石桌,震得自己手指发麻。 他自觉在上一次的贪墨之事上,对黄县丞多有迁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自己的主动退让,好像并没有换来对方的感激,反倒开始了变本加厉的挑衅,让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第37章 心好累 整个县衙,三位文官,只有他在顾全大局,为了全县百姓的未来殚精竭虑。 而其他两位同僚,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王县令已经愤怒,甚至倍感屈辱。 主簿像是面捏的似的,根本就撑不起来任何事情,能力和一个文书小吏相差无几。 遇事只会一味推脱,拱手将权力让给县丞,被县丞稍微厉色呵斥两声,就对其点头哈腰,完全撑不起场面。 无论是能力还是秉性都不尽人意。 他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占住主簿的位置,别被更加不靠谱的人顶替了。 虽然他近乎一个废人,但好歹心思不算深沉,也丝毫没有野心可言,不至于惹出太大的祸端。 除了那日的当众一跪。 至于县丞,则是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嫡系,从小就浸染在权谋的染缸中,见过了无数的阴谋阳谋,却偏偏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从来只在幕后操控,从不引火烧身,以至于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对于黄县丞为何要在这时候给自己使绊子,王县令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 一县之内,县丞是县令名正言顺的佐官,但很多时候却能代理县令之权柄。 两者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冲突,滋生嫌隙,实属家常便饭。 因为当初朝廷设计这套地方权力体系的目的,很就是为了制衡主官。 前面几年时间,王县令除了探查民情地理,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尽办法向朝廷申请拨款,锲而不舍的发了一篇又一篇文书,次次都斟词酌句,无论是理由还是措辞都无可挑剔。 可冗杂的官僚系统给他提供了不少的阻力,特别是在钱款的事情上,则更为繁琐。 但县内对他的态度则不像上级那么排斥,既然是讨要朝廷拨款,自然不会得罪县衙里任何一人。 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对自己颇有受益的事情,甚至很乐意配合王县令在诸多大小事务上的举措。 毕竟政绩是申请拨款时最过硬的倚仗。 现在,拨款来了,并且已经拨发到了永顺县衙。 可王县令的一手严打贪墨,不仅胥吏们被迫吐出来油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多数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连县衙诸官,也都算是惹了一身骚。 不仅没有捞到任何实质性的利益,反而让王县令对下面的人打一批拉一批,削弱了县丞的权力基础。 既然已经在实质上得罪死了县丞,自然不该寄希望于对方不会反击。 况且黄县丞这种人,是决不可能就此忍气吞声的。 官场上可不讲什么同僚情深,况且他们之间,已经算得上是政敌了。 黄六爷所做之事,就是黄县丞反击的第一手动作。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县令便冷静了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以免忙中出错,误了大局。 他环顾一周,冲着面带忧色的赵瑾说道:“现在必须立刻查清楚,黄六爷到底对商贾们说了些什么话,又要做什么事?” “若此人当真贼胆包天,那就别怪本官扶正祛邪,以安民心!” “好好的富家翁不愿做,非要上赶着给人做狗,真不愧是商贾本色!” 最让王县令愤恨的,还不是县丞的招数,而是现实让他再次见识了商贾们的本性。 这样的商贾,当真有可能像陈平说的那样,会为了名望而捐献大笔钱粮吗? 怀着如此疑问,王县令看了看定气闲神的叶老和一言不发的陈平。 叶老算是久经世事,知道这等大事,极少有一帆风顺的,中途无论是陡生变故还是遭遇挫折,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没什么可急躁的,见招拆招便是了。 陈平则是眉头微皱,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依旧疑窦丛生。 古时的商人,都是这么勇吗? 被县丞吩咐几句,就敢聚众滋事? 在书院里,好像从没听说过永顺县的商贾们曾经做过什么大事。 陈平没有独自发愁,而是直接把疑惑说了出来。 “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位黄六爷,以前也敢如此随便插手官府之事吗?” 经陈平这么一问,对县城内各家官商局势比较熟悉的赵瑾,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见赵瑾豁然看向王县令,直言道:“县尊暂且息怒。” “这件事,还真的有可能是个误会,至少也是黄六爷误会了我们。”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只会被人当作是安抚王县令的场面话。 可当下并无外人在场,情况又十分危急,赵瑾这话定然是有所考量的。 所有人都看向赵瑾,不知他怎么就能这么确定。 难道...... 觉察到众人怪异的目光,赵瑾心头一紧。 为了不被怀疑与黄六爷有所勾结,赵瑾赶紧把黄六爷的一概事迹大致说了一遍。 无论怎么说,黄六爷也不是黄县丞的奴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合作关系。 既然是合作关系,黄六爷到底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件事情主动冲锋陷阵,甚至要将大权在握的王县令得罪死。 难道到了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的地步? 这完全不符合黄六爷一向老谋深算的形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几个一番琢磨,大致猜到了问题关键所在。 可能县衙主动放出去的风声,没有准确的传到黄六爷的耳朵里。 黄县丞暗自卖弄口舌,把黄六爷和其他商人,都给蒙在了鼓里。 要知道,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因为黄六爷这等商人,即便已经身家不菲,可终究是官商有别,他们接触县衙官员的渠道却依旧很窄。 在未有正式公文,或主官出面的情况下,黄六爷从县衙得到的消息,必然会经过黄县令这一手。 如此以来,可操纵的部分,只怕是太多,最怕这种真假掺半的谣言,既合乎情理,又贴合实事,外人更是极有可能对此深信不疑。 这就给了黄县丞从中作梗的机会。 王县令沉思不语,他不确定事情是否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就在众人犹豫的时候,陈平再次站了出来,道:“是非曲直,见了他本人,当面质询,不就清楚了吗?” “黄六爷就在县城,找他过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啊。” 陈平此言一出,王县令眉头一挑,就要发话,赵瑾却是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就这么将人锁拿过来,若是传出风声,说我们粗暴对待当地富商,只怕会引得人人自危,捐献修路之事,十有八九成不了了。” 对赵瑾和县令的对话,陈平唯有目瞪口呆。 锁拿? 谁说锁拿了? 恍惚了一下,再看看王县令的神态,陈平立刻反应了过来。 原来,王县令身为一县主官,是这个时代标准的读书人。 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商贾们心平气和的交涉。 县衙邀请别人前来拜访,也只会邀请读书人和官吏,亦或者世族子弟。 让县令主动屈尊邀请一个商贾前来县衙商谈,解除双方之间的误会? 王县令心里,根本就没有过这个选项! 哎,心好累。 看来,想要促成捐献修路之事,不仅要考虑到商贾们的心态,随时提防县丞和胥吏们干涉,不可留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还得先将眼前这位县令的认知,给稍稍扭转一下才行。 至少得暂时消除他与贾商之间的隔阂,否则即便挺过了这次风波,也会给未来的交涉留下阻力甚至隐患。 陈平暗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上前一步,冲着王县令郑重地深深一揖。 说道:“县尊,小子觉得,咱们在邀请黄六爷之前,还得先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离开了黄六爷这帮商贾,县尊可还有任何办法,能够筹集到修路钱粮?” “若是没有,为何不能暂且给他们一点点脸面呢?” 陈平抬起头来,用极为纯洁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大誉王朝最标准的,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 第38章 县太爷下帖 面对陈平那一对澄澈干净的眸子,王县令沉思良久。 既然局势如此,为何又放不下架子呢? 王县令并非迂腐之人,反而是官员中较为开明的。 半晌之后,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冲着陈平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权宜之计。 笑道:“既然是你对这件事情感兴趣,那就由你来接待黄六爷吧。” 不等陈平推脱,王县令就已经把私印往案几上一扣,下了命令,“赵都头,即刻拿着本官的帖子,去邀请福鼎楼黄六爷,前来县衙一叙!” 既没有直接缉拿,也没有传唤,而是用县令的请帖去邀请黄六爷,可自己本人又暂时避而不见,这就是王县令的妥协了。 领悟了王县令的意思,但陈平还是有些无奈。 您倒是舒服了,可让我这个七岁稚童去待客,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随即回首向叶老投去求救的眼神,却不想叶老也在轻轻颔首。 “你去见他,还算合适。” “无论年纪大小,你都是我叶文昌的关门弟子,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我的弟子,代县尊接待一个商贾,传出去也不至于引起风言风语。” 听了叶老的分析,陈平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的确,自己和叶老都并不歧视贾商,可这也只能是个人的想法,左右不了多数人的观念,身处官场,必然要注意人言可畏。 若是王县令和叶老这等地位的人,突然对着黄六爷一介商贾,来了个礼贤下士。 估计外面会流言四起。 既然身处这个时代,还是要尊重一下这个时代的主流观念比较好。 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 而太过于特立独行,终究被社会所排斥。 …… 福鼎楼。 黄六爷再一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里衫的后背已经湿透大半,手中布巾也正被攥出水来。 眼睛不时望向门外,正准备伺机而动。 若有变故,不得一刻犹豫,必须尽快出逃。 他自知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值得官府对他重点关照了。 回想起自己这两天的鲁莽,简直就是在打王县令的脸,还是啪啪作响的那种。 若不是出于义愤和自身利益即将受损的担忧,而且还有黄县丞在上面作保,说是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办法帮他保全性命,迁走家财。 黄六爷是万万不敢如此作死挑衅的! 可就算是有着黄县丞保证的退路,他还是感到惊惧交加。 不怪黄六爷胆小,实际上作为一手打拼出偌大家业的富贾,他已经算是很有手段和胆魄的人了。 不过他心里更清楚,即便有天大的胆魄,通天的手眼,也不足成为和官府对峙的倚仗。 民不与官斗! 这句话,可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血泪凝结成的忠告,他岂能不知。 就在黄六爷如惊弓之鸟时,赵瑾已经带着几个公差衙役,突然出现在福鼎楼门前。 吱呀一声,辉煌的红漆木门被从中间推开。 黄六叶双腿一软,里屋传来一声沉闷的噗通声。 “东主,您老怎么了?” “快叫大夫!” 赵瑾手捧着县令的请帖,刚刚走进福鼎楼,就听到几个伙计的惊呼声。 走近一看,黄六爷正闭着眼睛,身子贴着墙壁,慢慢滑落到了地上。 赵瑾掂了掂手里的请帖,再看看貌似行将就木的黄六爷,略感惋惜。 这就是福气不够哇,大好的喜事往您门上闯,没成想竟被这喜事一头撞晕了过去。 一念至此,赵瑾只能摇摇头,冲着一个伙计说道:“既然你家东主身体抱恙,赵某也不好继续打扰。” “等你家东主病好了,还请转告一下,就说王县令曾给他下了请帖。” 说罢,赵瑾正欲转身离去,地上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呼……呼呼……别走……别走!” “谁给谁的请帖,你先说清楚!” 幸好赵瑾还算耳聪目明,这气若游丝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回头一看,本已经倒在地上的黄六爷,已经在伙计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正眼巴巴望着赵瑾,一副你莫要诓我的样子。 黄六爷可是一点儿都不相信,堂堂县太爷会给自己下请帖。 就算只是黄县丞这么个与他沾亲带故的佐官,每年都从自己这里拿走大把银钱,依旧没下过一次请帖和拜帖。 一般有什么事情,都是让人传秘函一封,或者派个亲信家仆以做通传,仅此而已。 黄六爷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所有人也都觉得正常,在士商有别的社会风气之下,就应该如此。 赵瑾阅人无数,自然知道黄六爷所思所想。 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中请帖双手递了过去。 笑道:“黄六爷若是不相信,或是不想去,直接将这请帖扔了便是。” “哦,忘了告诉你,请帖上还盖了王县令的私印。” 黄六爷脸皮狠狠抖了抖,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接,仿佛这正是一个烫手山芋。 可双手却不听使唤,自动抬了起来。 接到手里,确实是官帖的分量和质感,再摊开请帖一看,小小的红章分外耀眼,像是镀着一层金光。 正是这层金光,瞬间治好了黄六爷的所有病痛,驱散了他所有的不安,让他重新容光焕发起来。 赵瑾身为都头,根本就不可能也绝对不敢冒用王县令的私印。 也就是说,这张请帖,的的确确是王县令给自己的! 虽然还不知道王县令有着什么谋划,可黄六爷已没有了先前的慌张。 王县令是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最恪守规矩,注重维护脸面。 毕竟这都与他的名望和威信息息相关。 这种人,既然主动送来了请帖,就断然不会使诈,更不会搞什么先礼后兵。 否则他身为读书人的脸面,积累多年的名声,都会因之受损,反而得不偿失。 想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黄六爷很快恢复了神色,先是整整衣冠,抖了抖宽袖,恭恭敬敬地双手借过帖子。 寻了个檀香木匣妥善放好后,笑着询问道:“劳烦赵都头和几位公差了,诸位且在我福鼎楼吃碗茶水,咱们再去县衙如何?” 黄六爷恢复了状态,脑筋马上转动起来。 他还是不明白,王县令为何此时会下帖子请自己过去。 按理说,自己身为黄县丞的堂弟,和王县令之间的关系,顶多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相互生怨就算万幸。 若是自己这两天的动静被王县令察觉,那也应该是上门锁拿,怎么都不该下贴请见才对。 黄六爷一时想不明白,自然把主意打到了赵瑾身上,想要借着招待的功夫,探一探他的口风,弄明白个中缘由,也好在见到王县令之前有所准备。 赵瑾也不是涉世未身的毛头小子,对黄六爷的心思也算门清。 当下也不给黄六爷拖延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黄六爷,给句痛快话。” “你去,还是不去?” 第39章 太值了 “去,当然要去!” 黄六爷再也不顾得多想,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虽然明知自己贸然前往县衙会面王县令,必然会让黄县丞有所不满。 甚至会有可能得罪那些,刚刚被自己劝说成功,要去找那些大人物“诉诉苦”的友商。 但一县之长下帖相请,哪儿敢拒绝。 黄六爷马上收拾了一番,脱下了自己的蜀锦长衫,换上一身较为朴素的淡雅衣衫,脱下了自己的云头锦鞋,换上了一双普通的棕色革靴,连身上的香囊都特意取下,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雍容华贵。 又亲自打包了一份非常精致,却又不至于太过贵重的礼物。 亲眼见到黄六爷的这番动作,赵瑾不禁暗自感慨: 不愧是黄六爷,真他么的精明绝顶! 衣衫朴素,礼物不贵重但又尽显心意,不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个冤大头,更是因为摸透了王县令那等读书人的自恃风骨。 若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富商大贾,带着价值昂贵的礼物,应王县令邀请去了一趟县衙,必然会有人借此传出不堪谣言,但空手前往又显得不尽礼数。 而如今这番准备,成功打塑造了一个知情识趣的商人形象。 不到一刻钟时间,黄六爷就跟着赵瑾来到了县衙。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踏足这座县衙,也事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甚至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备好了一肚子的腹稿,想着待会怎么才能措辞得体,又可以不留痕迹的奉承。 可真到了门前,还是不禁腿脚发软,满脑子的主意瞬间清空。 直到侧门打开,一个书生装扮的小稚童带着几个下人,徐徐迎了上来,黄六爷这才缓过神来。 只要不是县尊亲迎就好! 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礼仪过重,必生祸端! 黄六爷初见陈平,还以为是县令家的孩子,让他颇为惶恐。 细看之下,又在瞬间否定了这个猜测。 陈平的衣着,实在是太过于简朴了。 就算县令于生活上再怎么清贫节俭,也必须要维护一个官家最基本的体面。 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穿着如此简朴的粗布衣衫前来迎客,这实属有伤风化。 既然不是县令家的公子,那又会是谁? 他和县令又是什么关系,能够代为迎客。 揣着诸般猜测,黄六爷还不等陈平开口,便冲着他堆出谄媚的笑容。 急行几步,来到陈平面前,躬下身来,带着讨好的微笑说道:“小人福鼎楼东主黄福,见过小公子!” 对于这个笑容都快溢出来的黄六爷,陈平颇感好奇。 他前段时间在青松镇上,也算是接触过了几个商贾,不过那些所谓的商贾,顶了天也就是经营着一两家中规中矩的店铺,家资只是略微超过普通人家。 况且那些人大都从未离开过县城,一辈子就在百十里地打转,没有出游远行,也没有与外界往来贸易,实在没什么见识。 眼前这位黄六爷,可就大有不同了。 据赵瑾所言,此人不仅一手打造出了永顺县最大的酒楼福鼎楼。 还在县城和下面各个镇中,买下了不少于二十家的铺子。 乡间还占据着上千亩的良田,外加连赵瑾都探查不到具体位置的私矿,据说不少私盐贩子和私铁贩子,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身家,放在永顺县这个小围栏里,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 就算是县里那些积累百年的大族,也几乎没人能在钱财上和黄六爷相提并论。 一个黄家庶房远支的子弟,空有名头,却没有家族扶持,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不仅陈平对此兴趣盎然,就连永顺县内外,也有许多人都曾经探查过。 可惜,谁也没找到黄六爷发家的具体路数。 只知道黄六爷在他还只是黄福的时候,曾经孤身一人去了北方闯荡。 等到他再次回到永顺县的时候,已经是颇有家资的中等商贾。 而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商人,身家财富迅速膨胀。 不出数年时间,高逾数十尺的福鼎楼便拔地而起,达官贵人整日络绎不绝,就此成为了他最主要的敛财手段。 从此,永顺县的富商大贾名单上,就涌现出了这么一位黄六爷。 黄六爷此时正被陈平看的心里发毛,一股寒意瞬间袭遍全身。 那锐利如剑的眼神,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陈平见黄六爷紧张不安的模样,便立刻回之以善意的微笑。 “县尊刚好有紧急政务要处理,这才让小子代他前来迎接,招待不周,有失远迎,还请黄六爷见谅。” 黄六爷连连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小公子这般毓秀人物,小人今日能够得见,已是三生有幸。” “就是不知,县尊召小人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若是有小人能为之效劳的,必然竭力以赴,排除万难,在所不辞。” 黄六爷也不敢和身份未知的陈平有太过冗杂的转圜,一是怕眼前这孩童听不懂。 二是自己心里着实忐忑不安,不赶紧问明白了,早晚会被吓死。 陈平闻言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应,反而热情地领着黄六爷和赵瑾,一路来到内衙正堂。 待到所有人各自入座,陈平方才缓缓说出了捐款修路的之事。 黄六爷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心中的震撼之感无以复加,双手正在桌下死死拽住衣角,当最后听到要树碑立传的时候,已经再也按捺不住了。 “啪!” 黄六爷拍案而起。 “黄老三欺人太甚!” 众人皆被黄六爷愤怒的样子惊住了。 赵瑾更是手按腰间,差点抽出了铁尺,几名小吏看到,也随即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上前缉拿。 在陈平诧异的目光下,黄六爷似哭非哭地扭头看向县衙某个方向。 然后喟然一叹,这一叹气长且轻缓,如同他风雨飘摇的人生。 告了一声罪,重新落座,不出几息就恢复了仪态。 他对陈平拱了拱手,温和笑道:“县尊创下如此盛举,我辈商贾,自然是要鼎力支持,否则岂不当真成了守财奴?” “县城内其他各家商号东主那里,我黄福愿意亲自前往游说,保证为县尊募来足够钱粮。” 几句之间,已然改了称呼,暗示自己已想黄县丞撇清关系,弃暗投明。 这等天大的机遇,黄六爷此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需要捐献钱粮,就能让堂堂县尊,为自己这般商贾树碑立传,还不用受那些小吏们的侵扰剥削。 太值了! 第40章 钱财,粪土而已 古时的人都热衷于树碑立传,以扬名声,乃至流芳百世。他们大多只是名不经传的鼠目寸光之辈。 但绝对没有哪个商人,会反对王县令的这个奇思妙想。 只因为,相比于以往的强制“捐献”,这一次的捐献修路,与其说是一次征调,倒不如说是王县令和商人们做的一笔交易。 在这笔交易中,他们仅需自愿捐助钱粮和物资,而且是真正的“自愿”。 王县令做为交换的,可不仅仅是一座石碑上的虚名,还有他作为一地主官的权势与威信。 商人只是逐利,筹备着合伙闹那么一通,其实并非出自恩怨,只是局势所迫和被人误导罢了。 那些老友都是擅长审时度势之人,黄六爷很确信将事情挑明后,他们不会拒绝和县衙做这一笔交易。 有了主动出资,支持修路的善商名头,至少也能为他们的生意减少许多麻烦。 那些居高自傲的读书人,会因为他们的善举,从此高看他们一眼。 每次入城检查的城门卫兵,也再不敢多做刁难。 虽称不上处处通达,但也是受益良多。 这才是黄六爷,愿意劝说老友们出资的信心所在。 眼看着黄六爷不仅见好就收,极为上道,根本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顾虑黄县丞那边的反应。 甚至直接大包大揽,一副为民谋事,责无旁贷的架势。 陈平竟然有些摸不准这人的心思了。 莫非,黄县丞和这位黄六爷,早就日生嫌隙,如今已到了即将翻脸的地步。 就在陈平几乎就要顺应其意,指派他代替王县令劝说其他商人之时。 后堂方向,突然传来几声轻咳,声音不大,但甚是急促,像是在催促,又是在警醒。 是叶老的声音! 陈平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叶老既然同意让自己前来面见此人,就绝不只是让他负责恭迎黄六叶这么简单,而是把这件事情当做了对自己的历练。 若非事态紧急,断然不会给出提示。 除非,眼前这位笑得像弥勒佛般慈眉善目,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黄六爷。 已经在悄无声息间,为自己铺开了一张大网! 必定是另有所图。 陈平微闭着眼睛,浑然不顾黄六爷和赵瑾投来的诧异目光,重新考量着先前的一言一行。 黄六爷肯定有异常! 但到底在哪里有异常,这张网又设在何处,陈平却是一时间理不明白。 上辈子没有跟这等精明的人接触过,对于这种交涉博弈,实在是缺乏经验。 可,这并不是无解的缺陷。 因为只要人不愚笨,几经思量之下,总能发现个中猫腻。 回想起黄六爷的动作和神态,陈平心中突然一震。 不对,他实在是热情过头了! 能够以钱粮换取名望与声誉,对黄六爷来说的确算是一件喜出望外的好事,值得高兴。 可这个高兴,应该不至于此,毕竟只是一次交易而已。 最为异样之处,便是黄六爷主动申请为王县令鞍前马后,去劝说别人捐献。 他对这件事情,实在热情得有些异样。 就算黄六爷当真有这等本事,劝说其他商人慷慨解囊投身此事,可这对他而言又有多大好处? 值得他当众反水,在明面上与黄县丞闹翻。 值得他亲自奔走效劳,游说四方。 值得他屈尊拜访,一户一户的前去交涉。 他可不是什么闲人,他可是福鼎楼东主。 陈平的思绪逐渐理清,黄六爷的小心思,也已经被他一览无余。 好你个黄六爷,图谋的够深的。 陈平嘴角一扯,拱手谢绝道:“多谢黄六爷的好意,不过劝说其他商人之事,县尊自有安排。” “若是让黄六爷您屈尊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劳,岂不是成了专为县尊跑腿的通传小吏了?” “我看呐,这等粗活,还是找其他下人去办吧,比如福庆楼的蓝东主就很合适。” 此话一出,黄六爷嘴角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复杂神情。 这小子,莫非真是个妖孽? 藏得这么深的心思,竟然被一个小小稚童,眨眼间就给参透了。 见到黄六爷陡然色变,陈平心里就像是喝了蔗浆蜜水一样甜。 果然就像自己猜测的那样,黄六爷最想要的,并不只是在那块石碑上刻录姓名。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而是要狠狠地借一次王县令的虎皮。 羊质虎皮,见草则悦。 若是黄六爷刚从县衙里出去,便直接去劝说其他商人,说几句“奉县尊之命”云云,趁着风声不稳,给自己牟些福利,再顺便给对家有意打压。 那么本来就身家优渥的黄六爷,只需略施手脚,就能坐上永顺县商人中的第一把交椅。 商人多逐利,他们并不会过多埋怨黄六爷,而且如果他们自己得了这般权势,也必然会有所动作。 而这“仗势欺人”的脏水,自然是在暗中泼到王县令身上。 只要王县令不主动出面解释,那在其他人心目中,他就是黄六爷的靠山。 以后若是遇到麻烦事,黄六爷借此一声招呼,其他商贾顾着王县令的威严,不得不行个方便。 这还只是针对商人,更多的是黄六爷想要借着王县令的名,来唬住那位黄县丞。 只要黄县丞被唬住了,黄六爷的安全就得到了最大的保障,还可以减少给县丞的供奉。 可谓是借此除了自己的一块长久心病。 而黄县丞那等心机深沉之辈,有可能被黄六爷的狐假虎威蒙住吗。 陈平觉得,极有可能! 并非黄县丞心智单纯,而是对此无从求证,更不可能找来王县令当面质询。 况且若是他们真的在暗地里有所勾结,王县令又岂会大大方方的承认。 黄六爷明面上受过王县令驱使,又为捐款修路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谁敢质疑他不是县令的人。 这般细密如蛛网的心思,陈平也是在叶老的提醒下,按照有罪推论,才一点点抽丝剥茧得来的。 可眼前这位黄六爷,竟然能够在先前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挖出这么一个大坑,对机会的嗅觉如此敏锐,着实让人惊悚。 而黄六爷此时更加惊悚! 郑重地瞅了瞅陈平,终于不再把他当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来看待了。 出乎预料的是,黄六爷根本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也没有再做争取,而是直接一笔带过。 甚至不等陈平询问,就报出了自己打算捐献的数额。 “小人愿捐出五千两银子!” 这个数字一出,不仅陈平被惊呆了,后堂那里也陆续传出两人的咳嗽声。 五千两,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前段时间,诸多胥吏彼此勾结上下打点,仗着主簿和县丞遮掩,一共才贪墨了不到两千两! 现在只是为了在石碑上留下名字,就果断拿出五千两银子。 陈平绝不相信,这位黄六爷会爱慕虚名到这等地步。 在永顺县城,五千两银子已经超过了一个中等商人的全部身家。 若是用来培养家族子弟读书科举,怕是已经足以培养出几个秀才了。 若是遇到颇为聪慧的子弟,甚至都能靠这笔银钱,堆出一个举人来! 面对黄六爷的挥金如土,未等陈平考虑到如何回应,王县令和叶老,就已经双双转到了前堂。 王县令的确坐不住了。 自己操劳了数年,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要来足够的修路钱粮。 一个黄六爷就能拿出五千两,那整个永顺县的商人又能筹集多少银钱? 莫非一次性就能彻底解决预算短缺的难题? 王县令面色潮红,比金榜题名之时还要亢奋激跃。 真可谓是久旱逢甘霖。 黄六爷依旧笑呵呵的,好像那五千两银子不是钱,只是粪土而已。 …… 第41章 书本外的知识 黄六爷豪掷五千两,终于如愿钓出了王县令。 这就是他此次应邀前来县衙,最大的目的之一。 若是见不到王县令本人,就算和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但没得到王县令的明确首肯,又有什么用。 所以黄六爷当见到了王县令现身后,两条细长眼缝里,陡然冒出精光。 原先在陈平面前,还算轻松自如的神态,瞬间变得卑躬屈膝,连忙长揖到地见礼。 身为商人,他自然知道自己有多不受读书人待见,便也想附庸风雅,给王县令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而已经站到叶老身侧的陈平,却颇感沮丧。 虽说先前的确窥探到了黄六爷的诡计,没有掉进他设好的坑里,既谈成了交易,也没让他谋得虎皮。 可陈平很清楚,这都是老师提醒之后的结果,若是没有老师出声提示,自己极有可能,被黄六爷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 看着情绪低落的陈平,叶老只是抚须而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一个七岁稚童中了久历江湖的老鬼设下的圈套,这不是很正常吗? 反倒是他一经点拨就能开窍,让叶老颇为满意。 要是在面对黄六爷这般人物的时候,陈平还能游刃有余,那就该叶老惊恐了。 叶老笑着安慰陈平,道:“要想尽快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就得抓住一切学习的机会。” “眼前这两人,一个是县衙的主官,一个是白手起家的大商贾,都是各自领域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正在给你上课呢。” 闻言,陈平立刻反应了过来,回头向正堂看去。 只见黄六爷此时像极了狗腿子,无论王县令说什么,他都点头附和,然后再来一番旁敲侧击,不断试探自己能得到的权与利。 他的话语中饱含奉承之意,不停地称赞王县令的独具慧眼与不拘小节,把这立碑题字吹成了千古未有的英明之举,就算是王县令这等正人君子,也不禁有些飘飘然。 最终,黄六爷再次亲口确认,无论别家商行是什么反应,他这五千两都是照捐不误。 到了此时,王县令的看法正在飞速改观,这才正眼瞧了瞧黄六爷。 一开始,只是把他当做黄县丞的同族,给他下请帖之事,也是勉强捏着鼻子,不情不愿的去做的。 只是事急从权罢了。 怎料此人不仅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在事务上又能给自己分忧。 甚至主动抢着去做,还没来得及吩咐的事情。 实在太舒坦了! 现在正缺一号人物与黄县丞制衡,眼前这黄六爷无疑是当下的不二之选。 虽然不至于直接扳倒黄县丞,但此消彼长之下,自己在这场政斗中岂有不胜之理。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眼看着就要到拿出真金白银的时候。 黄六爷毫无预兆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王县令并未感到诧异,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道。 “你这是做什么,若是再这般动不动就下跪,以后可别进这个门了,免得让别人说我欺压乡里。” 王县令特意称呼“乡里”,就是想告诉他,这是为了利民的合作,至于你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别太过分就好。 黄六爷没有起身,跪在地上乞求道,“县尊容禀,小人的确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县尊容许。” 他抬头惶恐地瞥了一眼,见王县令并未动怒,方才放开了胆子,直接哭诉, “县尊有所不知,我福鼎楼虽是县里最大酒楼,近来却是客流骤减,不然也不至于只能拿出这五千两。” 言外之意,若是没有这等变故,只怕还能捐献更多。 “只因蓝家那老小子出于嫉恨,在我福鼎楼正对面,新开了一家福庆楼。” “县尊您听听这名号,不就是专门来找茬的吗?” 这件事情,不仅王县令听说了,就连刚到县城的陈平都有所耳闻。 蓝家乃是永顺县另一个较大的士族,家族里有人在外地做官。 虽说官位并不高,手脚也伸不到太远,不至于成为本县的一股势力,却也能够保住蓝家的士族门楣。 这般家族,在福鼎楼正对面,新开了一家福庆楼不说。 就连福庆楼的大厨,都是从福鼎楼不惜重金挖过去的,可谓是下了大手笔。 要说蓝家不是刻意针对黄六爷,谁信呢。 陈平眼神一凛,猜想莫非黄六爷是想借这次机会驱狼吞虎? 他忍不住悄声问道:“难道,黄六爷要让王县令帮他打压福庆楼?” “这也过于异想天开了,王县令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银钱,做这等恶事?” 五千两这个数目是很大,大到王县令都有些动容。 可若是拿着五千两银子,就想驱使县衙为他利益所用,未免异想天开了。 叶老眉头一皱,摇头道:“绝不可能,黄六爷哪有那么傻?” “那可是要把王县令,彻彻底底得罪到死的做法!” 果然,王县令眼神冰冷,一言未发。 而黄六爷也感到如芒在背,赶忙说道:“所以,小人恳求县尊,能够让我福鼎楼的招牌,出现在捐献石碑上。” “只要能在显眼处,刻上福鼎楼这三个字,小人马上就派人回去筹备银子,今日就可以送到衙门。” “若是其他商行捐献钱粮不积极,小人也愿意私下里劝说他们,且绝不会借县尊的名号仗势欺人。” 这么一说,差点就要唤人逐客的王县令,也是微微一愣。 本以为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没想到只是在石碑上多刻几个字。 花费五千两银子,多刻几个字算什么。 若非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王县令甚至想多立几块石碑,布满行道两侧,最好每一块都能换来黄金万两,把县城道路直接修成京城大街般宽阔平整。 王县令脸上恢复了笑容,亲切地扶起黄六爷。 轻声说道:“若是我永顺县的商人,都如你黄福这般知大义、明事理、守规矩,整修道路之事,怕不是早就完工多时了。” “你的要求本官准了,不仅要刻上福鼎楼这三个字,还要给这三个字,都描上红漆。” “本官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愿意投身造福百姓的人,绝不会吃了亏,就连商人也不例外!” 特意点名“商人”二字,王县令用意在何,自然不必言说。 听着王县令情真意切的话语,不仅黄六爷感动的泪流满面,陈平也是心下一阵唏嘘。 果然,从科举场上杀出来的举人,既没去过集贤院,也没去过翰林院,或许对实务比较生疏。 可他们这些人,绝不会不懂人情世故,甚至绝大多数恰恰都精于人心算计。 王县令确实是个愿意办实事的好官,也有着为民请命的情操。 可若是有人心智愚钝,错把他当做可以随便糊弄的老好人,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总之,近在眼前的这一轮交锋,当真让陈平学到了许多。 也真切的感知到了在这个世界上,身为商贾的悲哀。 就算黄六爷再怎么擅长算计,也不敢用在王县令身上。 甚至还得主动的退让再退让,只为了谋求当官的一个脸色。 第42章 童子举 黄六爷心满意足地离去,王县令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而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陈平大受震撼。 虽然只是在小县城里,一个七八年未得升迁的县令,和一个只能半辈子窝在本地的商人。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锋,竟然能够精彩到这等地步。 这何止是人情通达,又何止是装疯卖傻,简直就是摸透了人心! 看着自家弟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叶老在陈平的背后,猛然拍了一记。 “嘿!发什么呆呢!” 受了惊的陈平,原地蹦了起来,像一只被惊扰的野鸟。 陈平可怜且哀怨地抱怨道:“老师,您都一把年纪了,好歹也是位受人敬仰的尊长。可您这般性子,怎比叶崇文还要跳脱。” 对于关门弟子小小的抱怨,叶老不以为然。 反而笑着说道:“为师现在最期望的,就是让你不要这么沉稳,最好比我这个老人家更跳脱一些才好。” 这话实属在揶揄陈平。 你一个七岁孩童,怎么比我一个老头子还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心事太多了,可不仅仅会夜不能寐,还会压得人不长个头呢!” 叶老的提醒和担心,陈平是明白的。 可真要像个小孩子一般不问世事,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充耳不闻,实在难以办到。 陈平没有在这方面的细想,而是继续着先前的思路。 好奇地问道:“要说黄六爷身为商人天生怕官,才对王县令一再退让,好像能够说得通。” “可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呢?” “真要这么怕官,那他以前是怎么白手起家,积累起这偌大家业的,总不可能以前从未被官府为难过吧?” 叶老本想打断他的思路,不要让他在这种事情上过多投入心思,这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懂的,也不是应该懂的。 这才故作玩闹,想激一激他作为孩子的本性,没想到他已经沉稳到这般地步。 可现在一看,若是不能给陈平解惑,今日怕是他会寝食难安。 于是,叶老带着陈平来到内衙后庭,一边游园赏花一边分析。 “实际上,这位黄六爷一点儿都不怕官!” 叶老这一句话,直接让陈平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黄六爷不怕官! 且不说他刚刚在王县令面前,恨不得做个舔狗般近乎卑贱的样子。 单说在此之前,黄六爷在发迹之后,创下了庞大家业。 但依旧主动找上门,厚着脸皮去攀附黄家嫡房,甚至不敢和嫡房同辈子弟按照年龄排序。 如此种种,还能因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黄家嫡房有一个位居县丞的黄三爷。 陈平一时想不明白,投去求助的目光望着叶老。 叶老满意的笑了笑,弟子好学,本就是身为人师最大的幸事。 “此人心思深沉狡黠,就连我也猜不透,只是透过他的言语和行为管中窥豹,可以断定他不怕官。” “若是真的怕官,怎么就敢得罪黄县丞?” “难道王县令,还能在永顺县做一辈子县令吗?” 以前虽然与黄县丞为伍,但并未得罪王县令,若是黄县令倒台,他依旧可以置之事外。 可如今与王县令搭上线了,那性质可就不一样,王县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必将唇亡齿寒。 叶老也没看明白其中缘由,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翻腾的乌云,轻轻一叹,“但愿一切如旧,小小的永顺县还是不要经历风雨为好!” 说罢,也不等陈平继续发问,直接变了一副模样,板着脸呵斥道:“你哪来的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这种层次的事情,不是你该琢磨的。” “你算算,出来这么多天,一共落下了多少功课!” “这是王县令专门给你找的,历代童子举中的神童所做诗词文章,好好看上一看。” 叶老边说边拿起院内石桌上的书,递给了陈平。 陡然被呵斥,陈平也是冤屈至极。 自己这几天也算是为公务操劳,帮着叶老和王县丞出谋划策,解了多少燃眉之急,没有奖赏便罢了,怎么惹了一顿骂。 虽然明知叶老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少在其他事情上花心思,专心于童子举的筹备。 可陈平还是不禁怨声载道,“老师误解我了,自从崇文把书院里的讲义都寄了过来,我每天都有用功的。” 别看陈平这些天来,一直帮着叶老检录和归档账簿,偶尔还要来县衙筹备捐献之事。 可他对读书,还真是一天都没放下过。 且不说身边就有个老师,天天耳提面命让他不得一日偷闲。 就连王县令,也是一得了空闲,便来给陈平填鸭式教学。 在两位的轮番围追堵截下,可以说这半个多月时间,陈平竟然比在书院时做的功课还要多得多。 叶老吹胡子瞪眼的呵斥道:“先前做的功课,是为了准备县试,为了考童生。” “现在,你可不是要考童生了,而是要直接去考童子举!” “童子举可是要和全天下的神童们同场竞技的,压力不小于会试,可不只是简单的读读书就够了,面对数不清的名门子弟和官宦之后,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闻言,陈平顿时有些两眼发直,真正有了千斤重担压覆在身的感觉。 童子举之事,王县令曾经提到过,可陈平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还很遥远,成功通过选拔的机会,并不是太大。 众所周知,童子举作为一条科举捷径,早就被世家豪族视作了盘中肉。 他一个乡野出身的穷小子,能掺和上一脚就已经是奇迹了。 他们的名额自己内部都还不够分,哪里就能允许,一个身世平平的乡间稚童掺和进来。 难道这件事已经有了进展。 据他所知,王县令能够做到的,仅仅是把最初的选拔名单递到州府。 州府在筛选了一遍之后,再向上递呈, 最后召集各州神童,齐聚京城,经国子监初试、复试。 最终,还要在天子面前,进行一场殿试,才能获得进士出身。 王县令的推荐,顶多就是让陈平进入初选名单而已,只能算是有了渺茫的希望。 这么一丁点的希望,陈平根本就没抱希望,这时候叶老突然提出来,莫非...... 其实叶老之前也是有着一样的疑惑。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是不打算让陈平去参加童子举的。 因为神童之名本质上就是一种累赘,虽然陈平聪慧出众,但并非出身名门,毫无根基。 每一个背负着神童之名的读书人,若是科举场上一路顺风还好。 若是遇上挫折,必然会承受比之其他同龄人更加沉重的打击和压力。 安安稳稳的在书院学习,然后和叶崇文他们一起,按部就班的去参加县试和府试。 这条路虽然慢了些,但好在稳当,自己也能看顾一二。 可是在县衙的这两日里,与王县令详谈一番之后,叶老的态度就有了些变化。 第43章 神童的待遇 回想起前两日的情景,叶老还是有些失神。 王县令丝毫没把陈平当个孩童来看待,自己如同司农寺的干吏,陈平则是一只急需养肥的肉鸭。 那般堪称凶狠的教育方式,着实有些让人惊住。 叶老教学多年,什么样的教学方法都用过。 可他从未见过,有哪位先生会对学生如此“凶狠”! 王县令直接把厚厚一摞,近十年的科举时文范例,摆在了战战兢兢的陈平面前。 丝毫不顾陈平的小声抗议,并且指着他的鼻子,嗤笑道:“你老师说你是算学奇才,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不过依我看,你同时也是个文章上的废材!” “朝廷以文取仕,光是精通明算,永远别想考进士科,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陈平在书院虽然也学到了一些写文章的技巧,基本知道怎么引用先贤的微言大义,怎么把文章改成骈四俪六的工整句子,但也仅限于此。 以现在的水平,别说考举人了,就算是想要通过县试博得个秀才,若是没有眼前这位县尊放水,估计都有些玄乎。 先前在书院里,陈平已经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劲头去学习。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文字功底并不是短时间内,靠着苦学就可以突飞猛进的。 否则对那些自幼志学之士实在有失偏颇。 除非,另辟蹊径! 深受刺激的陈平,好像明白了王县令的用意,未再多言伸手接过了厚厚一摞文章范例。 其实这个方法,陈平之前也有所耳闻。 据书院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在外地州府曾有一个屡试不第,资质极差的童生。 此人做的文章,可以说是狗屁不通,全然没有半点灵性,多次被先生怒斥为不值一文的醪糟,直言朽木不可雕。 可就是这么一个愚人,偏偏有着坚定的意志和过目不忘的才能,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荒谬之极的法子,开始搜罗科举范文,将之一一背熟。 最后,此人竟然靠着死记硬背,将上千篇文章全都烂熟于心。 而后,第二年一鸣惊人,一举通过拿到了秀才功名。 更恐怖的是,仅仅修整备考的两年后又考上了举人,彻底的光耀门楣! 当他的学习之法被泄露出来之后,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发了疯似的有样学样。 一时间,这奇闻传遍五湖四海,天下各州各府的学子纷纷效仿,到处都是狂背范文的莘莘学子,简直是把进士科当成了明经科来考。 这也难怪,谁叫明经科在读书人之中最被人所不齿,社会地位低下也没有多大的升迁之望。 可惜,这般丧心病狂的科举之法,就如认了主一样,在其他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神效,反而让许多学子成了满口绝妙文章,但连日常说话都不利索的疯子。 现在,王县令将如此多的科举范文一股脑的拿过来,况且还都是近年针砭时事的时文,其用意不言而喻。 秀才功名仅需文笔上佳,而举人功名则需结合当下时政作文章,这也成了许多寒门学子的拦路虎。 他们蜗居一隅又不出自书香门第,从小缺乏对政治的耳濡目染,怎能知晓天下时事。 若是一知半解强行为之,恐怕只会被人笑作井底之蛙。 陈平原本想着先考取秀才功名,并未考虑那么远,所以对当下时政也缺乏了解。 可现在要参加童子举,可是万万离不开策论的。 陈平双手哆嗦着,小心翼翼接过那一摞文章,同时将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老师。 老师,您不打算管一管? 王县令这是嫉妒您老有个好弟子,他可是要把我送入虎穴啊! 叶老已然看穿了陈平内心的挣扎,并未多言只是丢下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直接拉着王县令匆匆离开了。 可陈平不知道的是,叶老和王县令走到远处,立刻就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叶老自有一番教学之法,岂能随便让人插手自己关门弟子的教育。 况且还是这种近乎拔苗助长的方式,若是心智不坚定,只怕是后患无穷,自断前程。 就算对方是县令,叶老也绝不允许他对陈平的教育如此肆意妄为。 面对叶老气势汹汹的质问,王县令面色依旧从容不迫。 只是问了一句,“叶老可知道,你那弟子的极限在哪里?” “想一想他近来的一言一行,你当真觉得常人无福消受的学习方法,他也受不住吗?” “不走这条路,他又怎能从一众天才中脱颖而出,通过童子举的考试?” 经此一问,叶老想要驳斥,却又一时无言。 的确陈平近来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妖孽了。 而他先前的教导之法,还是先入为主地把陈平当做了心智尚且稚嫩的孩童。 顶多就是在心里,给他平添了几岁年纪,当做十几岁的少年学子。 可这分明还是低估了他。 继续用以往那般教学之法,来教育展露了真实心智的陈平,显然有些不合适了。 至于王县令所说的极限所在,叶老自然没有测过,也不想测。 日久见人心,这是对于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十余载的王县令而言。 路遥知马力,则是对童子举在即的陈平而言。 按照叶老原本的计划,陈平年岁尚幼,就算多在书院里打磨几年,再去参加科举也不算晚。 毕竟如若成为举人之后,必然就要面对诸多人情冷暖、明枪暗箭、名利诱惑,甚至要接触许多官场中人。 这都不是他这一个年纪的孩子能承受的。 若陈平十五岁之前就成了举人,那时心智尚未彻底成熟,还是最容易步入旁门左道的年纪。 万一过早沾染了官场的乌烟瘴气,只怕是自毁前程。 叶老身为老师,如何能让他陷入如此险境。 现在却是不同了。 陈平在提出捐献修路之策的时候,所展现的心智和手段,已不弱于任何成年人。 这般情况下,若是硬将他拘在书院里,依旧按寻常之法教学,对他而言是自缚手脚,怕是会更加不利于成长。 叶老明显是被王县令说服了,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其实王县令还有一些话深藏于心,并没有说出来。 在王县令看来,陈平此子之所以专心志学,并不是当真爱好钻研学问,也不是仰慕圣贤,而是怀着再明显不过的功利心。 参加科举都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一个过程罢了。 而这般心态,王县令也算感触极深。 因为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心态。 王县令之所以在官袍加身之后,一改往日习性,再不作一诗一词。 便是因为,他学作诗词文章的目的,只是要借此中举为官,来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抱负。 既然都已经做官了,自然就该专注于实现夙愿。 再去用诗句摆弄那些风花雪月,实属玩物丧志浪费生命。 因为领会到了陈平的心思,王县令才敢如此行事。 于是在王县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下,叶老终于想通,一改以往的刀子嘴豆腐心,直接拿起了戒尺。 陈平对他们的心思丝毫不知,只是作为“受害人”,终于体会到了大誉王朝的神童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第44章 黄家生变 捐献修路的舆论在县城里慢慢发酵起来。 起先许多人只当这是个乡野谣言,并没几个人放在心上。 风声不稳时,倒有几个人选择了相信,并开始筹备捐献的钱款,结果遭到了同行们的群嘲。 因为大多数商人也和原先的黄六爷一般,绝不相信王县令,能够放下读书人的架子。 可当黄六爷在一次觥筹交错中,好似不小心说漏了嘴,提了一下捐献五千两之事,那些商贾立刻嗅到了机遇的味道。 黄六爷的眼光在其他商人中,无疑是一种权威,这种权威并不写在公文里,也不是什么江湖规矩,完全依附于他的实力。 因此不少商贩都认定,无论官府是否靠谱,跟着黄六爷捐,准不会亏! 酒局后平时还算清静的县衙,就变得人流如织。 不仅是县城内各家有名的商行东主,就连那些镇上的商人,凡是自负有些身家者,也大都急匆匆赶了过来,想一探虚实。 虽然大多数人,都只是来看看奇景,凑凑热闹。 可终究有人和黄六爷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搭上王县令的关系。 哪怕这个所谓的关系有名无实,顶多只能用来唬人。 …… 永顺县衙。 黄县丞一脸阴沉,看着一群低贱的贩夫走卒,随意在县衙里穿梭。 其他小吏们见上司一言不发,他们也不敢贸然赶人。 往日里这些人就算是见了一个最底层的小吏,也得马上摆出一张恭维的笑脸。 否则得罪的就不只是某一个人,而是关系盘根错节的整个县衙。 现在,虽然他们的笑容好像与往常别无二致,在黄县丞面前依旧足够谦卑。 可是总令人觉得,这些商人与官差的关系正在逐渐微妙起来。 黄县丞阴森森地盯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县衙,分明双手空空,还拱手送出了一大笔钱粮,可那神态却胜似满载而归。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直接唤来黄驴儿,压抑着怒火,低声道:“你再说一遍,黄老六当时都是怎么保证的?” 黄县丞还唤黄福一声“黄老六”,显然是一时难以接受他已经反水的事实。 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拿捏住了那个所谓的堂弟,对方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不曾想,王县令只是弄了个破石碑,许诺给他一些虚名,他就迫不及待的改换了门庭。 堂堂县丞,县衙里位极二甲的文官,众多胥吏的靠山,就这么被生生的当众打了脸。 虽然还不知道黄六爷到底意欲何为,王县令又在私下里许给了他多少好处。 黄县丞都不怎么在乎了。 他现在只在乎,怎么才能让黄六爷赶紧去死。 今日这事彻底惹怒了他,必须除之后快。 黄驴儿看着咬牙切齿,气血翻涌的家主,心里一阵胆寒,不敢有所隐瞒,随即哆哆嗦嗦地回道:“六爷……那人当时表现的并无异样,一切都像三爷您猜测的那样。” “而且,前几日他也真的去游说了其他商人,让他们抱团闹事,这做不得假。” 黄驴儿说罢,便见到黄县丞那张蜡黄的脸先是涨成了红色,又因愤怒变成了青紫色。 黄县丞不是愚钝之辈,也相信这个亲信仆人,绝不敢背叛自己。 他敏锐的直觉洞悉到,一切变故必然都发生在黄六爷应邀进入县衙之时。 虽说黄县丞当日不在县衙,没有亲眼目睹县衙里发生的事情。 而且现今县衙内外,所有日常巡逻的公差都直属于赵瑾,并不受县丞管辖。 可这并不意味着,在永顺县经营多年的黄县丞,查不出来当日发生的一些事情。 黄县丞的手眼,可依旧密布在县衙里。 一双双暗处的眼睛,虽然见不得光,但放在这种鞭长莫及的时候,也是颇为方便。 比如叶老和王县令是必然不会屈尊亲迎的,那又是谁接待的黄六爷? 黄驴儿大概猜到了自家老爷的心思,心下更是惊惧万分,不敢多嘴。 可当黄县丞用极具威压的眼神审视着他时,他终于受不住压力,只能说出实情。 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叶文昌的关门弟子,那位约莫七八岁的稚童。” “嗯?” 黄县丞猛地瞪了黄驴儿一眼,他怎么也没预料到,王县令会指派陈平迎接黄六爷。 难道叶文昌和王县令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 黄县丞虽然不是明算科出身,但对于叶老的名望也是一清二楚的,这绝不是他能轻易刁难的人。 暂且不论他在本地的声望,在外地也有不少的桃李散落各处,有的科举中第成了一方博学之士,有的甚至释褐为官,已经不是他这种人能见到的。 自然,陈平身为叶老的关门弟子,也是黄县丞要顾虑一二的人物。 脸上的阴沉之色缓缓收起,他并未选择立刻动手,而是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家老宅,准备从长计议。 县城东侧。 占据了小半条街的黄家祖宅。 黄县丞找来了黄家嫡房,同辈的四个兄弟。 没有过多的寒暄,五人刚刚聚首,黄县丞便抛出了震惊的消息。 “黄福背叛了黄家,转投了王县令!” 既然已经反水,那么如今的称呼,也该改一改了。 此言一出,几个老者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又全都嗤笑起来,黄家老大更是微笑着直言道:“三弟莫非是误会了六弟?” “六弟近些年来,可是给家族提供了近乎半数开支。” “三弟虽然并非出身嫡族,但他对黄家的忠心毋庸置疑,若是因为谣言和误解,伤到了六弟的心,那可就不利于家族团结了。” 看着几个兄弟不仅全无半点危机感的模样,反而教训起了他,黄县丞失望地摇了摇头。 幸好,他对这几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兄弟,从来就没抱有多大希望。 召集他们前来,也只是例行通知,以免家族内部再生变乱。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黄福应该是早就生了反骨,如今王县令的招揽,顶多算是一个由头。” “我意已决,立刻除掉这狗东西,以绝后患,决不能让我们黄家的威严,被他一朝败尽了!” 话音刚落,几个黄家人全都面露怪异之色,好似早有预料。 自从上一代的老人不问世事之后,虽然黄县丞并非家中长子,但胜在是本地任职官员,可以给予家族最大的庇护,自然被推举成了整个黄家的领头人。 以往,若是黄县丞说出这番激昂说辞,其他人无论对事情的看法如何,至少也应该表个忠心才对。 可黄六爷这几年对家族的贡献,他们也都是历历在目的,局势还未摸清就下如此决定,实在鲁莽了些。 在场所有人都唯有沉默以待,全都静静地望着。 此时的黄县丞已然成了一位光杆司令。 “嗒……嗒嗒……”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步履稳健,不紧不慢,和现场的气氛十分违和。看到来人的面目后,除了黄县丞之外,其余四人赶紧站起身让到两旁。 黄六爷带着一脸弥勒佛似的和蔼笑容,走了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第一次在黄家祖宅挺直了胸膛,站在了黄县丞面前,已然没有半点以往的谦卑。 “三哥,麻烦你让一让!” 黄六爷瞥了瞥黄县丞屁股下的椅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此时,黄县丞已经呆住了。 为何黄福能够不经自己允许,不经门童通报就直接闯入祖宅。 又为何自己的四个兄弟,全都对黄福这个外戚毕恭毕敬。 黄六爷没给黄县丞太多反应的时间,见他没动当下面色一沉,收敛起了嘴角的冷笑,直接上前一把将黄县丞拽了下来。 “啪!” 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如此无理地对待过的黄县丞,就像一只哈巴狗被狠狠丢在了地上。 不仅脑袋被摔得破了皮,渗出点点血迹,脸上更是蒙了一层灰,狼狈到了极点。 黄县丞如梦初醒般地张望着四周,脑子里昏昏沉沉,万千思绪相互勾连,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让他一时间头痛欲裂。 他搞不明白,黄福为什么就敢这么对待自己? 难道他对自己这个堂堂朝廷命官浑然不惧? 其他几位堂兄弟又为何不出手阻拦? 黄六爷刚刚落座到家主之位上,整个人的气势瞬间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似一只肥头大耳的蠢猪,眨眼间变成了择人而噬的猛虎。 在黄六爷的目光环视下,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低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和他对视。 见自己如此轻松地震慑住了眼前这些酒囊饭袋,黄六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残酷冷峻的笑容。 道:“你们都不用害怕,毕竟咱们是情同手足的堂兄弟!” “不过,三哥你这个县丞,还是尽快让贤,不要继续做了为好。” “三哥,兄弟的劝告,你愿意听一听吗?” 在黄六爷戏虐的笑容下,黄县丞的衣襟逐渐变得湿漉漉的。 第45章 挂印辞官 一个惊天奇闻,在区区一日时间内,传遍了整个永顺县城。 “黄县丞辞官了!” 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人,全都被震得头皮发麻,纷纷表示难以置信。 甚至还有生性谨慎之人,刻意与这些消息的散布者们保持距离,以免官府辟谣之后惨遭牵连。 如果这是个谣言,那分量确实足够如此。 遥想当年,黄家上上下下为了帮他谋取到这个县丞之位,不知耗费了多少祖辈几代人时间,才慢慢积累出的人情与权势。 而黄县丞这些年来也没有让家族失望,他一个人就保障了整个家族生意顺风顺水。 当年的投入,也早已经十倍的赚了回来。 黄三爷在黄家的年轻一辈中绝对是毋庸置疑的栋梁之才。 当年黄三爷背负全家族的期冀和努力中举时,还传成了一段佳话。 乡野百姓可能不具备那么炙热的文人情怀,但这种艰辛努力最终成才的故事,总能传播的最广,可用作教育子弟的典范故事。 这也在黄县丞上任之初,为他提供了不少民声拥护。 可以说,这个县丞之位,绝对算是整个黄家的命脉。 没了县丞之位,黄家立刻就要从永顺县顶级士族跌落下来。 如此情况下,就算黄县丞当真有了隐退还乡之心,也必然过不了家族那一关。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毫无预兆的就要辞官呢? 不知多少人急忙赶赴黄家老宅,以探望的名义,来窥探黄县丞的真实想法。 能赶赴黄宅的人,都是万分精明之辈,自然能察觉到黄县丞此次下台,必然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推波助澜,以至于黄县丞都无力抗衡,所以必须要尽快了解到永顺县权力格局的变化。 这几天黄府上的客人络绎不绝,对这些前来探望的故友亲朋,黄家通通只有一个说法,“低贱商贾随意出入县衙,致使官府威严尽失。” “堂堂朝廷命官,竟甘愿与贩夫走卒为伍,实乃自甘堕落。” “吾辈士子,不愿做这等人的同僚,唯有辞去官职,眼不见为净。”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而且很符合一些读书人孤芳自赏的想法。唯有那些真正了解黄县丞的人,绝不理会这般不值一驳的说辞。 反而在县城各处酒楼茶馆和寻常陌巷中,传出了种种诡谲至极的阴谋论调。 有人说,王县令借着捐献修路一事,彻底扳倒了黄县丞,让黄县丞在县衙里再无半点威风可言,在重视人情面子的官场上,也再无抬头之日,这才将之逼迫着,不得不辞官而去。 更有人说,黄县丞是被王县令的心腹赵都头,三更半夜钢刀加颈逼他辞官,如若不从立刻满门诛绝。 如此种种,很快传遍了永顺县,也成为了县民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闲谈。 整个县城的气氛,都有些诡异起来。 就在那些稳重之人还在为此事辩解着,自发地帮黄县丞维稳风声,暗忖黄县丞只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的时候。 黄县丞直接将官印,悬挂在了县衙公房的房梁上! 一身官服,外加所有腰牌和文书,尽数散乱堆积在公房里,被黄县丞弃之如敝履。 然后独自一人,穿着常服素衣,高昂着头颅,离开了他作威作福多年的县衙。 身边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既清冷,又孤傲。 经年权势翁,不与俗物争,既为家事平,两袖赋清风。 这是后来那些被蒙在鼓里的酸腐学子对他的评价。 王县令反复确认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阵头脑发懵。 挂印辞官乃是古之名士的做派,没有半点儿作假之处。 同样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用一种惊奇到极点的目光,看向同样表情的叶老,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两人都对黄县丞有所了解,自问早就看透了这人的种种小心思。 黄县丞是有着深沉心机,也会使些小手段,在修路计划上从中作梗,他们对此也多有提防。 如今黄县丞直接挂印辞官,没有任何预示,也没有任何的善后准备,这对他来说,和舍去性命几乎别无二致。 胆敢倾尽所有,不惜一切的来搏命,那就是真的不可思议了! 王县令脸皮抽搐着,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 你不同意捐献修路之事,那就出言抗议啊! 以黄县丞的身份,只要他出言,必然会得到重视。 就算抗议无果,也可以上告府衙请求主持公道。 为什么省略了这些过程,直接走了极端,没有丝毫预示,直接将双方全都逼到了死角。 叶老也是眉头紧皱,陈平更是差点挠破了头皮。 此事一出,可不仅仅是关系到县令和县丞的私人恩怨。 更会严重影响到,包括修路之事在内的所有公务。 虽说这些天里,王县令已经从商贾那里,总共筹集到了将近半数的修路钱粮。 有了这些钱粮,不仅县城到青松镇的道路,必然可以按时完工。 就连那几条贯通整个县域的官道,也是开工在即,届时永顺县将四通八达,一改往日的闭塞。 可这一切前景的前提,是县衙内部能够保持基本的稳定,他们这些人的工作能有条不紊地进行。 毕竟无论是整修道路,还是催收赋税,全都需要整个县衙上下,保持最基本的上下一心。 若是县衙内部在闹分裂,那就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况且县丞也是个重要官员,难以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一个新的,更不可能让这个新县丞能毫无滞塞地对接所有事务。 意识到黄县丞这一招的阴狠之处,王县令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很明白若是处理不好此事,既得辜负了百姓的期望,也违背了对贾商们的许诺,更是让众多官吏劳工的数月努力付之一炬。 不仅路修不成,自己的仕途估计也到头了。 只见王县令气喘如牛,赤红着眼珠子。 对赵瑾吩咐道:“立刻给我查清楚,黄老三到底在搞什么鬼,背后到底有谁在指使!” “我不信他敢这么狠,这根本就不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可放眼整个永顺县,又有几人有资格怂恿胁迫黄县丞做出如此牺牲。 叶老和陈平悄然对视一眼,两人尽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疑虑。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已经不仅是事出反常了,而是近乎无常。 无论是黄县丞还是黄六爷的举措,都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一般来说,越是异常,越是危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事急从权,是不是应该把捐献修路一事,缓上一缓=。 就在一老一少,正在四目相接,进行着眼神交流的时候。 似乎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王县令直接呵道:“捐献修路一事,半点儿也不能放缓!” “若是一开始没走这条路也就罢了,紧锣密鼓地筹划了数月,现在停下来就是伤财劳民,必然惹得百姓的讥讽与不满。” “那样的话,整个县衙威严尽丧,是会出大事的!” 王县令为了整修道路一事,已经花费了多年的精力和时间。 现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明路,别说是黄县丞挡在前面。 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王县令也不能退缩,必须闯上一闯。 听了王县令的言辞,叶老却是更加忧心忡忡了。 整修道路的确是善举,也的确能彻底的长久改善永顺县的困境。 可至少也得先搞清楚,黄县丞到底在作什么妖。 才能将未知的风险,防范于未然。 不过,这话却不能直言不讳,毕竟现在的王县令,被气得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冷静和理智。 陈平则是悄然跟上赵瑾的脚步,来到了县衙之外。 赵瑾虽是县衙都头,总管永顺县缉捕盗匪之事。 可他对这种情况,却是没有任何经验。 不是说赵瑾的能力有问题,而是此事已经超出了常规。 第46章 上门拜访 陈平默不作声地主动追了上去,赵瑾也没有多说什么。 当日在梨花村,这个小童就给了他足够的惊喜,帮他避免了一场冤假错案。 特别是在推理案情上面,有着极为敏锐的目光,不亚于他手下大多数的捕快。 毕竟陈平傍身的才能,可不只有算学。 赵瑾并没有贸然选择孤身一人夜探黄家。 而是带着陈平又会合了几个衙差,朝着黄家老宅而去,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查探消息并不总是要遮遮掩掩的,官场中不只有阴谋还有阳谋。 许多时候,只需光明正大的找到正主。 看看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光明磊落地上门拜访,才是最有效的渠道。就算无果,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陈平的建议便是让赵瑾直接带人前去拜访。 无论黄县丞是闭门谢客还是虚与委蛇,都是一种很明显的态度。 人无完人,即便是精明如黄县丞,也总有无意露出马脚的时候,抓住蛛丝马迹才从中分析出想要的信息。 到了黄家老宅附近,赵瑾低头瞅了瞅,陈平手上拎着的两包裹着油纸,连个木盒都没有的粗陋点心。 略带尴尬地说道:“要不,先回去好好准备一下礼物再说?” “咱们这么些人就带着两包糟子糕来拜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相比于赵瑾的尴尬,陈平却是一脸无辜。 诧异的问道:“糟子糕已经很好了啊,要卖几十文钱呢。” “都头的月俸不过五两银子,县丞也只是几十两俸禄,还要养一大家子。” “想必就算是县丞家里,也不是时常都能吃到糟子糕吧?” 此言一出,赵都头瞬间涨红了脸却不敢多言,身后的衙差们也是传来阵阵嬉笑声。 就算是再怎么清廉如水,大誉王朝上下的官吏,也没几个当真就靠那点杯水车薪的俸禄过活的,更别说养一家子人了。 赵瑾点了点陈平的脑袋,小声地附耳说道:“这话可别乱说,否则万一被别人听去,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种道理陈平也是懂的。 陈平乖巧的点点头,然后冲着黄家祖宅轻声说道:“同样的道理,没了黄县丞的庇护,黄家上下那么多养尊处优的富庶子弟和全府上下的仆役,难道都要吃老本吗?” “或许老本都没得吃了,因为没了黄县丞的官威,黄家必然根基不稳,那些生意,估计都会折损大半。” “所以说,黄家和黄县丞本人,全都冒不起这个风险,此事必有隐情!” 赵瑾很认真的点点头,对这一点谁都不会置若罔闻。 关键是,到底是什么隐情。 难道是有人,当真拿着钢刀胁迫了他们。 亦或是黄县丞的身体,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健康。 实际上已经撑不住了,这才随便找个辞官的借口体面退场。 陈平略微思考,便在心中把这些念头否定了。 一群人来到黄家老宅门前,赵瑾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带着手提两包糟子糕的陈平走上前敲门。 黄家的门童起先还被众人的排场吓了一跳。 直到他们看清来人后,终于忍不住露出被触怒的表情,小孩子心性较浅,喜怒皆形于色,那般神情明显是在不满。 我们家三爷,刚刚辞官还不得半日清闲。 这县衙的茶水,也凉得太他么快了吧! 门童咬牙切齿地瞪着赵瑾,直接把他当做了故意上门羞辱的虎冠之吏。 好在赵瑾没有多和他计较,当务之急是先见到黄县丞,便强忍着尴尬,硬着头皮说道:“听说贵府三老爷,近来身体抱恙。” “本人带着县衙的旧日同僚,特意前来探望一二,还望通禀!” 这边说着,陈平像个随身的小吏一般,将两包糟子糕恭敬地双手递了过去。 此时,赵瑾还想打个圆场,口中正客气着。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黄家的门童,怒气难遏,差点儿手一抖,将糟子糕甩出去。 当真是薄礼啊! 比我们这些下人走亲访友用的礼物,还要薄一些! 幸好赵都头的威名日常都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一号得罪不起的体面人物,不敢当面发作,这才捏着鼻子去通报了。 黄家大门外,赵瑾和陈平甚至足足静候了一刻钟,才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 被赵瑾断言为身体抱恙的黄县丞,冷着一张脸将赵瑾一行请进了院内。 黄家祖宅规模很大,内里装饰也算雍容华贵,说明黄家并不缺钱。 不过缺少一种文人专有的雅致。 家主黄三爷身为举人出身,家中却丝毫没见文人风骨,甚至连附庸风雅的做作装饰都没有,看来这个举人功名也是有些水分的。 同时也能看出这种从未出过进士的大族,虽然能扬名一方,但底蕴上还是大有不足。 这般底蕴,估计很难在一两代人的时间里积累出来。 一路来到黄家正堂。 黄三爷在东向入座,赵瑾在次席入座,随后双方其余人等依次落座,没有寒暄,只有必要的对话和礼貌的应承,气氛如坠冰窟。 黄三爷的气色看起来并没有任何问题,依旧中气十足,“赵都头能来探望老夫,真是受宠若惊。” “老夫还以为,这官印刚刚挂了出去,还没等朝廷收回呢,就要看你们的脸色了呢!” 面对黄县丞的挖苦,赵瑾依旧面不改色,起身拱手说道,“黄县丞受的委屈,县尊已经知道了,特意让我代他向您致歉。” “按照县尊的意思,只要您老点个头,明日县尊便会亲自前来拜访,同时送还官印袍服。” “不知黄县丞,可否愿意卖县尊一个面子,给一个缓和的机会?” 这话连推带拉,既抛出了橄榄枝,也搬出了王县令的面子。 王县令当然没有这么吩咐过,这都是陈平在来时路上,刚刚编出来的说辞,为了公务想必王县令不会在意这些胡诌。 若是黄县丞当真有意缓和与黄县丞的关系。 他们立马回去禀明县尊,明日来亲自拜访也不算难事。 事态紧急,不得不先斩后奏了。 毕竟在王县令心里,什么事都比不上修路之事来得重要。 黄三爷被这话问得一愣,眼神飘忽不定地闪烁了几下,好似在犹豫着什么。 不过,这般表情并未持久,很快毅然之色浮现脸上,坚定地摇了摇头。 断然说道:“此事因由,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决不能让商贾们掺和县衙公务。” “若是修路钱粮不足,那就找府衙和朝廷讨要。” “若是朝廷不愿调拨钱粮,那就暂缓修路之事从长计议,如此这般老夫才会收回辞官之言!” 黄县丞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留半点转圜的余地。 赵瑾心下一沉,顿觉这次算是白来了。 第47章 (求追读)扑朔迷离 陈平默默站在赵瑾身侧一声不吭,用孩童特有的好奇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四周,像是被大人带来长见识的小童一般。 短短几句话的交流,他就已经意识到很不对劲! 不仅是黄县丞先前的所作所为不对劲,现在面对赵瑾劝说时的反应,也很不对劲。 若是他对自己做的事情,有着充足的底气和绝对的信心。 绝不会因为赵瑾几句空头许诺,就有所犹豫。 没有准备好万全之策,却选择了与王县令交恶,亲手把自己逼上绝路,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陈平对此人并不甚了解,只是听别人说了些事迹,因此也不好做出判断。 冷硬地交流了几句后,只见黄县丞把话说得密不透风,丝毫没有妥协的打算,机械式的反复强调,只有王县令在修路这件事上收回成命,他才肯考虑收回辞呈。 见到黄县丞这般决绝的态度,赵瑾的脾气也上来了。 冷笑一声道:“黄三爷好大的脾气,只因县令所做之事不合你的意,就敢如此肆意妄为!” “你可要想清楚,若是舍了今日这个机会,那官位就跟你彻底没关系了!” 说罢抬腿便走,毫不犹豫。 陈平落在后面却观察到了异样,黄县丞的脸皱成一团,显得很是痛苦踌躇,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起身送客,只是小口的啜饮着杯中半凉的茶水,望着众人离去。 赵瑾一行人很快回到了县衙。 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上报,叶老眼底浮现了惊疑之色。 按照陈平所见,那黄县丞明明极其不甘心放弃官位。 结合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也不是那种胆敢拿辞官之事来要挟县令的人。 若是他是身不由己,那此事必有幕后黑手。 幕后藏着谁且不说,关键是这位人物究竟意欲何为。 完全没有道理啊! 王县令这么些年来,在官场上可谓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几乎从未得罪过有权有势的人。 除了此次在修路这事上,一反常态的出格之外。 在其他政务方面未过多插手,就算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只是提点几句并不会深究。 难道,王县令修路还修错了? 但整修道路,方便的可不仅是永顺县的普通百姓。 那些本地家族能因此加强与外界的交流,那些商人也能缩短货期,减少脚费,按理说他们才是整修道路的最大受益者。 既然他们是受益者,自然没有道理使出这般手段,来阻止整修道路。 永顺县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除了曾经是个交通要道之外,再无其他的出奇之处。 不至于树大招风,吸引来自其他权贵目光。 那这个幕后黑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整个事情扑朔迷离,一时间叶老也恍惚了。 虽然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可叶老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件事所蕴含的危机四伏。 幕后黑手无论是因为什么,而要阻挠整修道路,既然做到了这种程度就不可能退缩,必然要和王县令彻底敌对。 整修道路是王县令当下施政的第一要务,是改变永顺县现状的最佳办法,王县令绝对没有放弃的理由。 这样的话,一场更大的纷争,已经可以清晰预见。 现在的种种举措,都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一念及此,叶老脸色冷了下来,声音低沉的说道:“你不能继续掺和这件事情了,必须立刻抽身出来!” “不用管什么历练了,最好即刻起程返回书院,一刻都不要多待!” “等事态明朗之后,我再回去细细说与你听。” 陈平被叶老的反应吓了一跳。 虽然搞不懂缘由是什么,可还是能听出来,老师这么说的用意。 无非是不想让陈平有过多的牵连。 面对未知的危险,以及未知的敌人,王县令还有官位和进士功名庇护。 叶老本人,更是有着不可忽视的名望加持,一般人都不敢对他出手。 唯有陈平出身太过于普通,除了叶老关门弟子这个身份外,再无半点倚靠。 而叶老关门弟子的身份,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有用的。 万一敌人不在乎这些,而是为了敲打王县令,直接下了狠手,以陈平的小身板根本无法与对方周旋。 陈平虽深谙这些道理,可还是心有不甘。 他蹙着眉头争辩道:“老师您不走,我是绝不会独自离开的。” “都说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天下间哪有一遇到危险,直接舍了老师,自己逃跑的道理?” “我可不想回去以后,被崇文和青选他们当做胆小鬼!” 叶老突然展颜一笑,脸上皱纹都淡了不少。 伸手抚了抚陈平的小脑瓜,温言劝说道:“你若不离开,又能做些什么呢?” “留在县衙里,王县令也必然只会每日督促你学习。” “其他的事情,无论是我还是王县令,都绝不会再让你插手了。” 未再多言,叶老直接招呼赵瑾将陈平和一堆书册杂物,一并塞进了马车里。 陈平知道再挣扎也无意义,坐在马车里心中突然有一阵悲怆之情涌出,瞬间弥漫全身,点点清泪滴落车厢。 叶老觉察到了危险,可他自己并没有遵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古训,只是在第一时间将陈平送走。 至于他本人,则是继续留在县衙里。 帮着王县令处理修路事宜的同时,也会一起面对未知的危险。 按理说,叶老只是被王县令临危受命,帮着整理账簿的帮手,他们之前素不相识,并非故交。 为了刚刚结交不久,关系也算不上亲密的王县令,叶老竟然选择了孤身留下来。 陈平泪眼迷蒙,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墙,马车已然出了城。 他清楚的知道,叶老之所以留下来并不是为了与王县令的私交。 而是为了永顺县的道路整修能如期竣工,为了成千上万的百姓生活能有所改善。 更多的,是为了那种在心田、扎根于底,坚守了数十年的堂皇正道! 陈平狠狠的拭去了眼泪,因为眼泪没有半点作用。 唯有读书,唯有获得了功名,才能真正有资格和老师并肩战斗。 第48章 (求追读)发狠读书的小陈 华庭书院。 半个多月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小书生,已经变成了书呆子。 陈平给何青选和叶崇文的印象,已是全然失了往日的模样,彻底呆了傻了。 陈平除了基本的吃喝拉撒睡之外,其余时间都抱着厚厚一摞诗文,在那里不分昼夜的苦读硬背。 就算背书背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也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 房间里时常举烛到四更天,小憩一会略作修整,等到鸡鸣达旦之时,便借着稀薄晨光早读。 起先何青选还以为,这是叶老给陈平留下的繁重课业,只需要苦读几日便好。 直到如今,才确定陈平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癫,正在不断地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这样下去,先不论心志如何,只怕会熬坏了身体。 作为书院中最亲密的好友,绝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何青选和叶崇文强硬地将陈平从书房里拽了出来。 即便已经走出了书房,陈平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摞诗文。 何青选上前要把这劳神伤身的玩意从陈平手中抽出。 陈平的奋力挣扎,被何青选更大的力量直接镇住,可依旧心有不甘地嚎叫着:“给我给我,我要把它们全都背下来!” 叶崇文看了看那一摞纸张的厚度,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楷,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头昏眼花,而且几百篇竟然要全都背下来。 虽然不知道陈平受了什么刺激,可叶崇文还是冲着陈平怒吼道:“你疯了吗,爱学习也不是这个方法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背了那么多诗文,怎么就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学习在于日积月累,在于积少成多,什么时候成了一蹴而就的事情了!” “你看看你的样子吧,才几日就已经初见端倪,再在这么下去,不用多久,顶多两三个月,就会真的变成疯子的,只怕就算考上了都是无福消受!” 叶崇文同为读书人,自然也听说过这种死记硬背的邪招,更是知道许多用这邪招的前代读书人,都是个什么下场。 原本这都是受人鄙夷的歪门邪道,怎么陈平这么聪明的人,会一时犯了蠢,想把进士科当明经科来考。 陈平被这么吼了一声,原本呆愣执拗的神情,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 叶崇文终于忍不住心中焦急,抓着他的肩膀,紧张的问道:“你快告诉我,这些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叶崇文担忧道:“爷爷在信里,只说一切安好,不必挂念,不多时日就能回来,可你这般模样,哪里像是一切安好?” 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我们不成?” 陈平自然不会让他们平添苦恼,毕竟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真假参半地糊弄一下他们。 将手中书本一丢,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连连哀叹道:“都怪那个急于求成的王县令,势在必得的秀才不让我考,竟然给我指了条童子举的险路!” “还没问得我的意见,就已经将我的名字申报了上去,若是不想给华庭书院蒙羞,就必须拿出十倍的努力,去拼命背书。” “他还说,既然报名了童子举,就必然遇上其他州府的神童,到时候若是才学不够,可没有滥竽充数的机会,丢的可就不仅仅是书院的人了。” 陈平急中生智的就扯了个谎,实际上也不全算作是谎言。 他是真的要去参加童子举,要与其他州府的神童们同台竞技,只不过避重就轻未提及其他的事情。 果然听了童子举之事,何青选和叶崇文全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童子举听起来很美好,算是给十五岁以下的神童们,另开辟了一条科举捷径。 在这条道路上,参与竞争的人数并不多,至少比之正途科举那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要好得多。 可这并不意味着,参加童子举的人就可以很轻松。 相反,因为童子举的名额,大多被豪门权贵把持着,其中的公平性本就很有问题。 因此若是背景没有多深厚的学童,想要走通童子举这条道路,其艰难困苦程度,绝对是地狱级的。 先不论那些书香门第的学子,自幼耳濡目染,就算资质愚笨,在家族的熏陶和管教之下,才学并不会有多差。 就算是那些和陈平一样跻身童子举的人,也都是当地官员的一种投资,个个都是凤毛麟角。 所以当陈平明言,自己即将参与童子举之后。 何青选、叶崇文二人就再也不觉得,他先前不管不顾的发奋学习,是在故意虐待自己了。 何青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郑重地对陈平说道:“就算被推荐进了童子举名单,也千万别在这件事情上寄予厚望。” “我在江夏的时候,曾经找人打探过这方面的消息,其中黑幕实在是多到让人发指!” “你猜猜,上一次童子举,最终成功获得进士出身的十八名学童,都是什么身份?” 得知陈平只是单纯的学疯了,叶崇文也松了口气,翻了翻白眼嘟囔道:“还能是什么身份,绝大多数都是京城和各州城大族出身呗。” “就算是府城的豪族子弟,想要走通这条捷径,也是要历经千辛万难的。”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道理,在这个世界也照样适用。 这些内幕,全天下但凡是有些背景的人,都是一清二楚的。 既然大家都对其中的黑幕心知肚明,为何像王县令之类的官员,还是会热衷于此呢? 这就涉及到童子举的一个惯例。 虽说童子举早就被权贵们瓜分的差不多了,可他们也不敢将所有名额一口吞下,半点儿都不给平民子弟留下,不然恐生民怨。 毕竟,童子举是为了选拔大誉王朝的神童专门设立的。 如上一届童子举,十八个获得进士出身的学童,其中三人就出自平常人家,这样也可以激励那些不明所以的寒门学子。 这种半遮半掩的黑幕,竟粉饰成为一段佳话。 朝廷不计门第,只要德才兼备,出身低下也能光耀门楣。 毕竟就没有多少穷苦人家会送孩子去读书,这三个名额也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也就是说,陈平若是参加童子举,就必须和全天下的真正寒门子弟们,争夺那仅有的几个名额。 陈平当然不会因此气馁,浑不在意地笑着说道:“只要还有一个名额可以争取,那我也会尽百倍的努力。” “至少我不相信,别的神童也可以硬背下一千篇科举诗词文章!” 面对陈平堪称狂傲的自信,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辞,何青选和叶崇文同时翻了翻白眼。 才离开书院半个月时间,原本那个谦虚有礼不与人争的陈平,怎么就变得脸皮比城墙还厚。 叶崇文怪叫道:“难道是修路工地上的风沙太大了,短短时间里就把陈兄的脸皮,磨出了厚如牛皮的茧子?” 何青选很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陈平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虽说已经白了好几个度,可依旧还是黑黄色为主的肤色,略感伤神的暗叹。 难道,不仅仅是科举之路坎坷颠簸,小白脸的道路也走不通了吗? 第49章 (求追读)实验失败 小伙伴们的宽慰和嬉闹,暂时纾解了陈平的心结。 不过,就算表面上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但陈平也不能当真把这件事情彻底放下。 无论是因为未知的原因,要延缓道路修整的幕后黑手。 还是因为筹划了好多年,如今终于开始走上正轨的道路修缮。 全都化作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了陈平的心头。 他知道自己现在人小势微,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叶老和王县令离开这个是非的旋涡之后,便决定另辟蹊径。 几日后,骄阳烈日。 陈平不时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地面上的一堆物件。 等了两刻钟,那些呈薄板状的灰黑物件,终于晒干了水分。 陈平抢先冲过去,将其拿在了手上摩挲,又掂量了几下,便如获至宝般地小心捧着。 这可是道路修缮的一大助力。 何青选、叶崇文也跟了上来,颇为好奇地打量着陈平手中拿着的,好似泥板的粗糙物什。 何青选身为商人之子,对新奇事物更有一种天生的兴趣。 他凑近瞧了瞧,以他的见多识广,却依旧没有瞧出任何门道。 这才开口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能够代替石板的好东西?” “你确定,这不是一块丑陋之极的粗劣陶板?” “当真能代替石板,载车马行走?” 陈平这两天倒是没那么疯狂地读书了。 而是换了个疯法,除了读书上课之外便是在不停的玩泥巴。 先是将各种各样的东西碾碎成泥粉,再将之和在一起。 然后将混合好的泥粉塞进陶罐,放到厨房的灶膛里烧制。 烧制好了,还要加水调和,压成薄板,再度晒干。 每日还手持黄纸,不断记录各种物材混合的比例、烧纸的时间、加水的多少等事项。 种种匪夷所思的操作,如同中邪鬼上身。 两个小伙伴差点去山上请道士前来做法。 幸好陈平及时制止了他们的行动,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说是只要成功烧制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将其流程全部记录在册。 永顺县修路的耗资,至少能够削减一半。 自此以后不仅是修路之事,凡是需要用到砖石的地方,都会大大节约营造成本。 听陈平说得神乎其神,就连一向不关心此类事务的叶崇文,都对之充满了好奇心。 更何况是出身于商人之家,自幼就对“成本”这两个字,敏感至极的何青选。 对于何青选的疑问,陈平不置可否,而是选择了让事实来解答。 陈平站定了身姿拉开架子,招呼他们两人后撤几步。 而后举起自己手中的泥砖,铆足了劲,朝着墙角的石头上狠狠的砸了过去。 “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何青选、叶崇文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并向后跳了一两步。 唯有陈平呆愣愣地看着石头上,那些碎得七零八落的玩意儿一脸失落。 软磨硬泡了几日,并稍稍借用了一下叶老的名分,好不容易才让书院伙房管事通融,同意他们三个瞎胡闹,这才弄出来的手搓“水泥”。 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别说和石板相比了,其硬度甚至都不如厚实一些的陶板。 陈平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有关于水泥制作的所有流程和要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一环节出了错。 按照前世从网上了解到的说法,水泥并不是什么高科技,更没有什么技术壁垒,早在前世的几千年前就有人烧制出了简易版本。 而制作水泥的原料,包括石灰石、黏土和矿渣,也一样不少的全都用到了。 可为什么,就是烧制不成功呢? 陈平双目无神地盯着一地狼藉沉思,何青选则直接上了手。 何青选很是认真的将碎片放在眼前瞧了瞧,然后又亲自试了一下,将之摔在石头上。 结果一模一样,没用多大力,碎片就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叶崇文也凑了过来,指着这些泥板嬉笑道:“我看那本所谓的古籍,应该是某个穷秀才臆想出来,哗众取宠专门忽悠人的,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古往今来几千年,诸多营造之事都离不开石板,不知愁煞了多少能臣贤吏。” “若是真有人曾经烧制成了水泥,可以代替石板,怎么可能鲜有人知?又怎么可能没有推广使用。” 陈平在烧制之前,为了使人信服,假借了一把古人的名头。 谎称自己在县城书室里的某本古籍中,看到了水泥烧制之法的只言片语。 如今叶崇文直接在逻辑上,彻底否定了那本不存在的古籍。 陈平愁眉苦脸,何青选失望叹惋,之前的种种实验也只是当做胡闹消遣。 水泥确实是存在的,也当真有着诸般妙用。 最大的问题是试验多次之后,都拿不出来一个足以服众的成品,只造出这些糙陋脆弱的泥板。 陈平失望地蹲在地上,苦思冥想着解决之法。 何青选却没有像叶崇文那般武断。他曾涉猎过这些事物,也知道陈平所用的那几种原料,都是建材所需之物。 而且石灰乃是岩石煅烧而成,黏土更是烧制陶瓷必备之物,矿渣中又含有残余铁渣。 软趴趴的黏土都能烧成坚硬的陶瓷,这诸般材料混合在一起,能够煅烧出一种坚硬度堪比岩石的东西,并不算异想天开。 眼看着陈平忧愁不已,何青选便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温言相劝道:“我觉得你说的水泥应该是存在的,只是我们暂时没找到具体的烧制之法罢了。” “若是能够锲而不舍的屡次尝试,不计时间和物料的成本,终究会有一天,能如愿烧制出能够替代岩石的水泥。” 何青选的话,陈平只当做了兄弟间的安慰之词。 实际上,陈平本就不是动手能力强的工科大佬,甚至前后两辈子都没有亲手制作过任何工业品。 此次试制失败,已经打消了陈平先前的想法。 既然没法通过科学技术救急,那就老老实实的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去走科举之路。 反正这个世界又不是没有能工巧匠,等到自己以后有了话语权,有的是机会指导他们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试验前世存在的种种科技造物。 陈平已经没了继续制造水泥的心思,打算继续回去沉浸书海,何青选却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拉着陈平一通事无巨细的询问,很快就将陈平知道的,所有关于水泥制作的知识淘得干干净净。 何青选郑重的将这些知识要点记录下来,并且详细画出试制的所有步骤。 看到何青选着了迷似的,准备继续投身此事,叶崇文老气横秋道: “你们两个都是怎么了,一堆泥粉而已,莫非你们还像那些小娃娃一样童心未泯,还残存着玩泥巴的爱好?” “咱们可是读书人呐,万万不可玩物丧志。” 此言一出,立刻将陈平和何青选的注意力从碎片上引开了。 陈平无奈的拍了拍何青选,郑重说道。 “该你出手了!” “孩子缺教育,别打死就行!” …… 第50章 (求追读)戏班子 旬休之日。 一大早,陈平端坐在案前和书本鏖战,前几日烧制水泥的无用功,浪费了不少的时间,得赶紧补回来。 何青选则是在对着一本,不知哪里淘来的算学古籍苦思冥想,不时写写算算,算到困惑之处还会抓耳挠腮,十分投入。 唯有叶崇文,是个不愿意在旬休之日用功的孩子,在难得的休息日反而没了玩伴,好生失落。 瞅了瞅正在专心致志的两人,叶崇文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凑到陈平身侧小声说道。 “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去的那家茶楼吗......” 话还未说完,陈平知道叶崇文是坐不住了,又想要出去玩。 便索性将书本丢开,扭头冲着何青选说道:“还读什么书啊,崇文要去茶楼猜谜,你去不去?” 被陈平揭穿了小心思,叶崇文也不以为意,反而声音更大了些。 理直气壮地说道:“就是嘛,人又不是车马,难得休息日还读书,不得清闲当心累坏了身子。” “咱们也要劳逸结合一下,依我看去茶楼里听听书猜猜迷,就挺不错的。” 对于叶崇文的鼓动,何青选没有拒绝。 一直被关在书院里这么多天,他也有些受不住。 玩闹本是孩子的天性,绝不会因为何青选年长四岁,就比他们更能坐得住。 三人一拍即合,携手上了街。 何青选看着叶崇文兴致勃勃的样子,笑道:“看来崇文也是改了性子,今日竟然没提一句话本之事。” “也不知道,书铺里那些最新的话本,是不是已经卖完了?” 原本还对茶楼里的谜题心心念念的叶崇文,被激的顿时焦急起来。 谜题什么时候都能猜,话本可是很难买到的! 有些很受欢迎的话本,每次只要一出现,就会立马被抢购一空,和老板相熟悉的客户还可以事先预订几本,像他们这些孩童,去的晚了就只能眼巴巴等着一下批了。 想到这里,叶崇文当场跳了起来,喊道:“对对对,先去书铺买话本,然后咱们再去茶楼,可好?反正时间还早,不耽误,不耽误。” 说罢便可怜兮兮地看着何青选,就怕他开口拒绝,没话本看可真是度日如年。 想何青选高傲的昂起头来,呵呵冷笑故作刁难,一副就不能如你意的嚣张样子,气得叶崇文牙根痒痒。 于是,叶崇文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身边的陈平。 “好兄弟,帮我劝劝他嘛,书铺里的话本,真的就快要卖光了!” 陈平故作玄虚地咳了一声,转向茶楼的方向,笑道:“我还是对茶楼里的谜题更加感兴趣,话本什么的,都是小孩子的玩意。” 陈平和何青选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戏谑之意。 何青选看不远处,有一个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 装作不在意的说道:“先去书铺也不是不行,不过多走了一段脚程,会很无聊的。” 陈平眨眨眼立刻接过了话头,笑道:“无聊也就罢了,只是嘴里没个嚼物儿,总是不太惬意。” “比如,要是能有一支糖葫芦吃着,多走两步路也就不算什么了。” 听了这话,叶崇文嘿嘿一笑,立马领会了其中深意。 虽然明知道两人在故意找茬,以报复他在烧制水泥之时的挖苦。 可叶崇文还是打算认了,为了早点赶去书店,便立马飞奔向小贩,眨眼间拿着三支糖葫芦跑了回来。 “好吃!” “好甜!” 陈平和何青选品评着糖葫芦,脚下也不耽误,紧跟着叶崇文急匆匆的脚步,走向书铺。 等到糖葫芦吃完了,陈平好似刚刚记起来似的,恍然道:“差点忘了,我的纸和墨都快用完了,今日本来就是要去书铺一趟的,多亏你提醒了我,否则我都要忘了。” 走在最前方的叶崇文脚步一顿,一脸的幽怨与憋屈。 陈平摇了摇手中的小木棍,耍赖地说道:“小气鬼,还给你。上面还剩了些糖渣,用嘴嘬嘬不要浪费了哦。” “还有,记得看着点,别扎到人。” 叶崇文此时就像被陈平扎了一签子一样难受,气得小脸都青了,冷哼了一声,直接扭过头去。 何青选补了一刀。 他也摇了摇手中的小木棍,带着歉意附和道:“其实吧,我的纸和墨也都用完了,今日也是要去书铺一趟的。” 叶崇文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个小伙伴,气得浑身颤抖,有苦说不出,顿觉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万幸的是,等到三人到了书铺的时候,发现最新的话本还没卖完。 若是被他们作弄了这么一通,最后真没能买到最新的话本,叶崇文只怕真的会坐地哭起来。 见到话本,叶崇文瞬间就将所有不愉快之事,纷纷抛诸脑后。 只见叶崇文眼疾手快,化作一道残影,在书铺掌柜惊愕的目光下,一把抓住最后一本,然后死死护在心口。 要不是因为叶崇文是常客,早已与掌柜相熟,伙计差点儿就要将他按倒在地了。 对付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不需要招呼路上的巡捕。 三人各取所需,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书铺,朝着茶楼行去。 茶楼猜谜,的确算是青松镇上最有趣的事情之一。 就在兴致勃勃地往前走的时候,前面道路上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喧天。 “镗镗镗……” 伴随着阵阵的铜锣声,整条街上的人流都被吸引了过去。 陈平一脸茫然,叶崇文却是激动的跳了起来,喊道:“快快快,这是有街头卖艺的江湖人士!” 说完便拉着陈平和何青选,向前方死命挤了过去,想一睹戏班的风采。 青松镇这么个小地方,人们的出手不算阔绰,想要遇到卖艺的班子光顾,可是很不容易的。 陈平自然知道什么是卖艺杂耍的戏班子,前世也在电视里看过不少五花八门的杂耍表演。 对于这个世界的杂耍,陈平实际上并没有太大兴趣。 因为古代的戏班和杂耍班,都是下九流的行当,多是藏污纳垢之地。 正经人家,但凡有个糊口的活计,也不会进入这些个行当,跋山涉水游走四方,收入全凭缘分,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 不过,看叶崇文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不好扫兴,只能跟着一起往前挤。 幸好三人来得还算早,且个头也不高,可以在人群中穿插,不一会儿就挤到了最前方。 三人尚未站稳。 一阵喧天的叫好声,便在身边轰然响起。 第51章 (求追读)看戏的心情 锣鼓声阵阵,叫好声震天响。 陈平三人来到最前方站稳,终于看清了杂耍班的表演。 表演的确颇为精彩,而且种类繁多。 有身着彩衣的稚童,在绳索上耍着彩球,不时上下翻飞,身形灵活的像只松鼠。 有表演顶碗绝技的小女孩,此时已经站在两层人塔之上,倒立着将一只只瓷碗,用脚尖翻滚着。 叶崇文和何青选,目不转睛地看着杂耍,不时对某个扣人心弦的危险动作,发出由衷的赞叹和惊呼。 唯有陈平在看了几眼杂耍之后,便将目光转向那个手持长鞭的络腮胡中年大汉。 此人应该就是杂耍班的班主,他正虚抽着鞭子,指挥着一个个小童进行表演。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细心的陈平还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杂耍班的小童们,好像都显得格外虚弱而且面黄肌瘦,用廉价的白色粉沫薄薄地抹了一层在脸上。 周围的观众都在为精彩的表演喝彩,没谁会注意这些。 如果是走南闯北的戏班子收入不稳定,吃得不够好导致身形瘦弱,并不奇怪。 可在这个杂耍班子,就有些不正常。 班主身着蜀锦长袍,头戴丝帛幞头,一张肥头大脸油光发亮,整个杂耍班中的器具种类还算丰富。 如此种种全都显示着,这个杂耍班的收益还算可以。 至少不至于饿着肚子。 可再看看那些小童们就会发现,他们不仅身形瘦弱之极,更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胳膊腿上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眼尖的陈平还发现,有些是在旧痂上增添了几道淡淡血痕。 这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痕迹。 看到这里,陈平已经对精彩的杂耍全无兴趣了,对周围的阵阵喝彩,也置若罔闻,在热情高涨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没人注意到那些小童身上的伤,都沉浸在精彩绝伦的表演当中。 建立在痛苦之上的快乐,陈平还是不愿意去安心享用。 若是上辈子见了这等惨状,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报警,将杂耍班主扭送到派出所里去。 可这里终究是不同的世界了。 这里并没有接收难民的地方,更没有孤儿院。 或许对这些小童来说,有人愿意给他们一口饭吃,能够勉强苟活着,已经是极大的恩赐。 若是贸然衙门报官,杂耍班主一旦被抓,他们该何去何从。 官府都无能力去管,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 陈平双手紧紧的捏着,强迫自己不要冲动。 就在这时。 表演顶碗的小女孩,好像经受不住长时间的表演,脚上抽了筋,脚尖的瓷碗猛地一颤。 小女孩身在半空,一时间想下不能下,想要继续表演,却又控制不住轻微抽搐着的腿脚,进退两难。 终于,一只瓷碗飘然落地。 “啪!” 瓷碗破碎声响起,引得围观的人群一阵嘘声。 好些人开始交头接耳,觉得这是杂耍班的人学艺不精,丢了人。 一脸络腮胡的班主凶神恶煞地盯了一眼小女孩,吓得对方眼泪都不敢流了。 小女孩强忍着痛苦,只得临时插入几个伸展腿脚的动作以作修整,然后强忍着痛,艰难的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高强度的动作。 当陈平以为小女孩腿上的抽搐已经恢复之时,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哗啦啦……” 两个瓷碗连续掉落,应声破碎。 小女孩也从半空跌落下来,身体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又立刻归于寂静。 其他正在表演的几个小童,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手脚上的动作都略微迟缓了一阵。 这一次,班主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并没有当众呵斥小女孩,而是上前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快速拖到了后台僻静处。 一个小男孩迅速上台接替,其他几个也重新有条不紊地表演起来。 有了新的戏耍,这才让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算是化解了杂耍班的窘境。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也正是这时,何青选好像也发现了那些小童身上的伤痕。 他稍稍一愣,然后脸上的兴奋之色尽数退去,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神经大条的叶崇文依旧欢快着,早就忘记了还要去茶楼破解谜题。 等到何青选一把按住他,想要将他带出人群的时候,叶崇文还有些闷闷不乐。 嘟囔道:“急什么,这么精彩的杂耍,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一个杂耍班子,在一个镇子里,顶多就待三五天,咱们下次出来可就碰不到了。” 叶崇文过于兴奋,浑然没发现陈平和何青选全都沉着脸。 还是陈平看不下去了,近前附耳说了几句。 叶崇文闻言一愣,立马回头细致观察起了那几个小童的胳膊。 待他瞧清楚后,起身就要冲进去,何青选连忙把人拉住,和陈平一道将他连拉带扯地带出了人群。 离得远了些,叶崇文还在愤恨地说着:“为什么拦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一下那狗贼?” “还有没有王法了,怎么就能对孩童,下那么重的手?” 叶崇文激动难平,陈平只能沉默以对,就连何青选也只是摇摇头。 对叶崇文语重心长地说道:“别冲动,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小童和班主之间,都是什么关系。” ”我们三个小孩贸然冲上去,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 “再说了,杂耍班的班主鞭打学徒,在哪里都不算违反法纪,咱们真的管不着!就连官府也管不着!顶多训话几句,班主被训回去后还不得报复到孩子身上消气啊。” 何青选说的,便是这个世界最普遍的认知。 无论是杂耍班,还是优伶戏班,想要将那一身技艺传承下去,学徒们必然要吃苦受罪。 可这个过程,又是技艺传承的必然,外人不应该去干预。 何青选解释完后,叶崇文也沉默了下来。 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受过多少苦难的叶崇文,很难理解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难以两全的事情。 世上有些人并非生来就有衣食饱暖,甚至连片瓦遮顶都没有,只能天为被地为床地游走四方。 对有些人来说,尊严和衣食必须二选一! 否则会两者尽失。 沉默过后,叶崇文对茶楼里精彩的谜题,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还是何青选发觉气氛不太好,又怕刚刚经历的事情,影响到叶崇文以后的心态。 这才坚持带着两人去了一趟茶楼,改变一下心情。 茶楼还是那么热闹,说书先生新出的谜题,依旧是雾里看花半遮半掩,引得诸多茶客苦思冥想。 唯有陈平他们三人的神情和茶楼里的众人格格不入。 既不喝彩也不猜谜。 第52章 (求追读)人如刍狗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没有选择走最近的道路。 而是不约而同的,向着另外一条远路行去。 或许这个时候过去,只能看到满地的狼藉、稀松的人群和被藏在台后的孩子。 或许就算看到了什么,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徒增烦恼。 可三人还是有些不甘心,集体默认了这个回去的路线。 重新回到杂耍摊子附近的时候,喧天的锣鼓声已经尽数平息下来。 围观的人群给出些许打赏后,心满意足的四散而去。 途中的那个小插曲无人关心。 只有他们三个心地纯良的孩子记在了心里。 现场剩下的,只有正在匆忙收拢着道具的杂耍孩童。 那位络腮胡的班主在客人散去之后,第一时间做的事情并不是休息和吃饭,更不会去犒赏孩童们的功劳。 反而让累了一天的小童们,在街角僻静处排成一排。 几个孩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的班主,不断摩挲着手掌,不敢出声。 班主手中的长鞭扬起,重重地在凌空一抽,一声爆响震在小童们心头,让他们浑身颤抖地更猛烈起来。 胆子小的孩子吓得落下几滴浊泪,却不敢抬手擦拭。 班主以及他手里的这条长鞭,仿佛是他们最大的梦魇。 班主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见到这些小童畏畏缩缩的模样,方才露出一丝冷笑。 然后手中的鞭子遥遥一指,躲在最远处角落里的小女孩,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叫骂道:“小贱货,你怎么不躲得更远一点儿?” “再远点儿,今天的饭都不用吃了,给老子省粮食了!” “吃白食的东西,你打碎的碗准备怎么赔给我?” 说着络腮胡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上前几步持鞭抽了过去。 呼啸的鞭梢无情地落在小女孩身上,瞬间印出一道血痕。 周围的孩子被吓得纷纷退开,生怕自己被误伤牵连。 可小女孩并不敢叫唤,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班主一眼,只能尽量蜷缩着身子,用背部迎着鞭子,希冀能少受一些痛苦。 长年累月的鞭打使得他们对哪里打得最痛,哪里打得不那么痛已是非常了解。 连续几鞭子抽过去,小女孩整个人彻底缩成了一团。 其他的小童们,眼看着同伴的凄惨遭遇,却没有任何人胆敢发出一丝声响。 甚至在这般无法抵抗的暴力震慑下,他们对班主的忠诚更加进了一步。 当陈平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原本陈平早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要去管超出了自己能力以外的闲事。 可眼见小女孩身上越来越多的血痕,以及小童们眼中越发黯淡的光彩。 这一切都让陈平心里阵阵绞痛,一股冲天的郁气怎么都按捺不下去。 实在看不下去,如此把人当刍狗的事情。 叶崇文也攥紧了拳头,就要冲过去阻拦那位班主,却被何青选紧紧抓住。 面对陈平和叶崇文的愤怒,何青选颇为无奈地解释道:“别冲动,冲动解决不了事情,反而会让事情更糟糕。” 见叶崇文挣扎的更加厉害,何青选马上给出了解释,道:“我在江夏的时候,曾经也遇到过这样的杂耍班子。” “当时我正如你一般大,也想去解救那些小童,却被一位叔父制止了。” “据他所说,这些进了杂耍班子的小童,要么就是孤儿,要么就被父母卖给了班主,实际上他们就是班主的奴隶,就算解救下来,也只是会再次被变卖为奴,换个主子讨生活。” 陈平闻言一愣,这和他在书院里学到的知识并不一样,开始回忆起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 何青选自然知道陈平到底在惊讶什么。 因为按照书本上的说法,大誉王朝民风开明,是绝不允许蓄奴的。 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仆役,也会和主家签好契约,约定工钱和时间,不能殴打虐待,也不可签订生死契。 陈平本以为,大誉王朝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 何青选轻轻摇了摇头,在叶崇文和陈平的注视下,平静地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写着的不一定准确,甚至可能与事实完全相反。” “大誉朝的确在律法上没有奴隶,可在民间蓄奴之事,从未断绝过。”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又有几个奴隶能将自己的主人,告到官府去呢?就算告去了,恐怕官府也只会冷淡处理,有几个官员愿意为奴隶主持公道的?万一没申告成功,回去后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这般道理并不复杂,有着前世人生阅历的陈平自然一听就懂。 奴隶制的最大受益者,就是那些官宦权贵,他们怎会给自己找麻烦。 若是大力整治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为了那一点点政绩而得罪大户人家,非常不值当。 小女孩已经在班主的鞭打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甚至连喘息声和哭泣声都听不见。 不知道是晕厥了过去,还是到了更加可怕的境地。 陈平突然发现了,在低垂着脑袋的惊恐小童们身后,有一双饱含着恨意的眸子,正在散发着如剑的光芒死死盯着班主。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比小女孩大不了几岁,脸色一样的蜡黄枯瘦。 唯有那双眸子,和麻木的同伴们截然不同,眼中跃动的火焰,宣告着他虽然久居人下,却并未屈服的心气。 见到这一幕,陈平心中愈发的酸楚,脚下不自主地向前奔去。 何青选还在死死按着叶崇文,并未注意到陈平。 本觉得陈平还算稳重,应该不会像叶崇文一般冲动。 谁曾想,他却是第一个冲了上去。 只见陈平大步向前,用小小的身躯直接挡在了班主和小女孩中间。 班主手中的鞭子刚刚抬起正准备落下,见有异样猛地一收,打到旁边一块草地上,险些打到陈平身上。 草屑飞扬,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刚想开口呵斥,便被陈平身上穿着的长衫,以及身上那股书卷气震住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应该都在家里干活,穿着短衫才方便务农,穿着这么一尘不染的长衫,必然不是从事体力活的孩子,再看那儒雅的气质和睥睨的神态。 这是个小书生! 班主虽然不明陈平的底细,但也知道能够让孩子读书的家庭,大多不是他一个外地来的杂耍班主,能够得罪的。 当何青选和叶崇文赶过来之后,班主就已经变得弯腰塌背。 他们两人并不崇尚奢华,衣衫还算简朴,言行也未见嚣张。 可行走八方见多识广的班主,还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富贵之气。 这种富贵之气不假借于外物,而是长时间的浸染得来的。 别看这位班主看着光鲜亮丽,这一身得体的行头至少耗了他半年的营收,但仅仅只是看上去有些体面。 那股子粗俗气息,早已深入骨髓。 此时满头冷汗的班主,像极了那些小童一样战战兢兢。 他用余光瞅了瞅挡在自己面前的陈平,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不知几位公子,有何吩咐?” 如此一问,反而让陈平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他的确想要解救受罚的小女孩,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买卖豢养奴隶,是整个社会都默认的事情,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嚣张。 班主大可对所有人说,这些小童都是他买来的人。 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只要不闹出人命,别人根本管不着。 只是碍于不知面前几位小公子的身份,不敢直接开口罢了。 当陈平苦思怎么回答的时候。 那个早已怒气难遏的小男孩,突然用沙哑的喉咙嘶吼着,向着班主撞了过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畜生!” “谁也不能欺负我妹妹!” 第53章 祖传砍价人 络腮胡没有防备,更没预料到这些他眼中的虫豸,居然敢动手。 被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猛地撞了一下。 虽身形未动,但神色立马陷入了暴怒中。 先前还顾及着陈平他们三人的身份,此时已不管不顾。 他随手丢掉皮鞭,挥舞着硕大拳头,朝着小男孩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怒骂道:“敢撞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今日老子打死你个贱种,全当那两百文钱打了水漂!” 以小男孩瘦弱的体格,若是硬生生挨上几拳,估计得丢了半条命。 情急之下,陈平一把将小男孩拉到了自己身后死死护住。 失了目标的班主,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便也不顾及什么底细,转头怒视陈平。 陈平却没有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 反而轻笑一声,戏谑道:“在青松镇上,公然殴打华庭书院的学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硬生生让那班主的拳头,停在了陈平面前三寸处。 像他这种混迹江湖的人物最是识趣,有时候可以不顾大誉律法,但绝不可不顾身份。 因为胆敢随意殴打读书人的,早就死在了不知哪个角落里,岂能活到现在。 他只是个从事下九流行当的低贱人。 大誉朝的读书人尊贵,不仅仅是口头上的一个虚名,更是渗进了所有人骨子里的,一代代积累下来的约定俗成。 读书人大多家境优渥,出自乡绅宗族,这些家族皆与地方官府关系密切。 若是有哪个江湖人士,胆敢好勇斗狠无视规矩,必然会立刻遭到所有人合力绞杀。 他们或许可以看着饿殍遍地,但绝不能容忍有人挑战他们的权威。 乡绅们配合着官府,再加上被舆情挑动起来的百姓,其力量之强大足以瞬间灭杀一切不服者。 眼前这个所谓的杂耍班主,在这些势力面前连一只臭虫都不如。 在陈平淡漠的注视下,那拳头怎么都砸不下去。 就像被一股无形伟力,硬生生托在了半空。 班主满脸通红,眼底闪着不甘之色,脖子上的血管都快爆了出来。 可就是不敢! 两人对峙了一会。 眼看陈平没有吓到,自己又招惹不起。 班主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身上所有的凶悍之气瞬间收敛起来,身形好似都缩小了一号。 他低垂着眼帘,用着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小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还请明言!” 听到此话,陈平三人方才放宽了心。 能谈就好。 最怕的就是脑子一热,豁出命也要疯一把的莽撞人。 陈平回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何青选,道:“青选兄,上次在茶楼里打赌,好像你的赌注还没有兑现呢?” “不如现在花点钱把赌注清了,如何?” 何青选是何等机灵,立刻就读懂了陈平的意思。 上次在茶楼打赌,输的人要帮赢的人做一件事情。 陈平一直没有兑现这个赌注。 何青选可是一直都记着这件事。 现在借着此事,既清了赌注又能顺手做件好事行善积德,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因为陈平明白,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 既然身处这个时代,就要在自身实力尚未成长起来之前,尽量的遵守这个时代的规矩。 买卖奴仆是大多数人都默认的事情,绝不能借着书院的威风,硬逼班主放弃自己的财产。 否则到时候有流言传出,说华庭书院的学生仗势欺人,强行掠夺别人的财产,那可就是给书院抹黑。 所以花钱买才是最适合的方法。 买卖谈价这种事,当然得交给最合适的人了。 何青选上前一步,拦在班主面前,未语先笑。 班主心更虚了,今日碰上的这些孩子,怎么个个都是硬茬。 这典型的商人微笑,他心里不禁浮现出,以前被坑过的回忆。 “班主莫急,我这位同窗,刚好缺了个跑腿的,嗯……还缺个家仆。今日算是赶巧了,与这两兄妹撞了眼缘,还请班主割爱!” 班主立刻眼珠子乱转起来,这话虽然说得委婉得体,可实际没有任何交涉的余地。 这对兄妹本就不好调教,若是能够将这烫手山芋转手出去,再要个高价,那真是赚大发了。 还未等班主的美梦做完,就听见何青选淡淡的说道。 “我刚才听你说,买这小童时花了两百文,想来那小丫头,绝不会超过这数,给你往高了算,顶了天也就是不到四百文的本钱。” “再看他们兄妹杂耍的技艺不甚熟练,显然是刚买来不久,是不是?” “我出价六百文,让你赚不少了吧?” 一听这话,班主脸都黑了。 刚刚憋在嘴里没说出来的价格,可是十两银子。 今日闹得这么一出戏,老江湖的班主岂能看不懂。 哪里是贵公子要买丫鬟仆役,不过是几个心软的小少爷,想要发发善心。 难得遇到这般发财的机会,怎能不趁机狠狠地敲上一笔。 “这里是青松镇,不是别的地方,我们这些华庭书院的学生,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事情闹大了,你不仅得不到一文钱,甚至有可能要去牢房里走一遭,我这已经算是各退一步了,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面对何青选的警告,班主不自主的脑袋缩了缩,下意识就要服软。 可舍不得眼见就到手的银钱,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 愤然道:“我又没违法乱纪,只不过教训两个奴婢而已,官府对于奴婢可是默许的,你们凭什么抓我去坐牢?” “真当官府是你家开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我话撂在这里了,十.....五两,就五两银子,买走他们两个,少一文都不行!” 班主硬着头皮坚持着,可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发虚。 话到嘴边,还是主动把价钱减了一半。 看到这里,何青选洒然一笑,摸清了班主的心思。 心虚好啊。 若是你一点儿都不心虚,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般走江湖多年的人,哪儿可能干干净净,平时见到官差都得绕着走。 别说去官府了,就算是提上一嘴,估计都会吓得睡不着觉。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把价格朝着脚脖子上砍了。 这一刻。 何青选好似觉醒了祖传的血脉! 第54章 应有的尊重 何青选虽然选出身于商贾之家。 但自幼就被培养成读书人,并未接触过多的商贾之事。 他的家族知道商人社会地位低下,所以不想何青选走家族的老路。 可有些事情,即便没有刻意培养,但在耳濡目染之下,是怎么都忘不掉的。 只见何青选一进入砍价环节,立刻变得精神抖擞。 这般变化,看得陈平和叶崇文两人也是目瞪口呆。 几个回合下来,就成功将价格砍到了一两。 班主此时已是满头大汗,神情委屈之极,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似的。 何青选还是意犹未尽,正要乘胜追击。 希望将价格压低到一两以下,无限逼近于先前开出的六百文。 陈平突然看了眼,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小男孩。 在那灰暗的僻静角落里,虽然看不见小男孩低沉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还是能够从他攥得紧紧的拳头,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看出他的情绪。 这股情绪,或许并非是针对谁。 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命运,就这般廉价的任凭别人买来卖去,而又无能为力的悲凉。 陈平虽然在慢慢的融入这个世界,但还做不到对人口买卖这种事习以为常。 他立刻拉住了想要继续的何青选,断然说道:“我们都做错了,这种事并不适合当街讨价还价。” “况且人命更不是用来买卖的!” “就算我们阻止不了别人这样做,咱们自己也应该明事理,晓是非。” 陈平严肃的语气,让杂耍班主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要阻止同伴的行为。 但自幼接受儒家教育的何青选、叶崇文,全都在瞬间羞愧的满脸通红。 自己或许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大活人,被当做牲畜一样买卖。 可这绝不是自己也去买卖人口的理由。 今日之事,不在于买卖,也不在于谈生意,而是要救人性命! 买下这两个孩子,本意就是要帮助他们脱离苦海,免受这非人的折磨。 但眼下只为了省下二三两碎银,就当着这两个孩子的面讨价还价,让他们的身价愈发卑贱,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想明白了这一点,何青选双手作揖,对着陈平深深一鞠,喟然道:“陈平兄,你又给我上了一课,受教了!” 叶崇文虽然没有参与谈价,可一想到先前自己也是兴致勃勃的看客心态,丝毫没意识倒自己的错误,清醒后也连忙行了一礼。 陈平躬身回礼,“我们三人都错了,共勉之。” 那个一直深深埋着脑袋的小男孩,愕然抬起头来。 见到他们三人的动作,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默默的流下了眼泪。 自己好像从来没被人如此尊重过。 陈平转身对班主说道:“就给你五两银子,立刻给我们立下字据!” “从此以后,这二人和你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若是被我发现,日后你再找他麻烦,我陈平一定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陈平展露出不符合年龄的威严。 在这般气质衬托下,小小的身躯好似高逾万丈,压得杂耍班主喘不过气来。 班主连忙答道:“万万不敢,小的这就立字据。” 写好的字据,画押按上手印,今日这事总算是落下了。 等何青选递过来五两银子的时候,班主扭头瞥了陈平一眼,竟然一时恐惧得不敢去接。 踌躇了半响,班主咬咬牙伸手拿过约莫二两碎银,然后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下后退几步。 敬畏的说道:“不敢坑骗几位小公子的银钱,有这二两就足够了。” “拿了这银钱,他们兄妹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若是小的言而无信,任由处置!” 说罢,班主急匆匆带着其他人便离开了。 现场只剩下陈平三人,以及刚刚被买下来的两兄妹。 何青选紧蹩着眉头,对班主刚刚的言行有着深深的不解。 为什么那么贪财的一个人,会放着轻易就能到手的银子不去拿,反而逃命似的离开。 游走四方的戏班子,为何要卖这么一个人情,出了青松镇怕是这辈子都再遇不到上。 到手的银钱也不拿,是何缘故? 还是陈平看出了何青选的疑惑,上前将之拍醒。 笑着说道:“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不过是一个怕官怕到骨子里的江湖人士罢了。” “我先前学着王县令的姿态,或许让他误以为咱们都是官宦子弟了。” 陈平的书生气质,何青选的伶俐口舌,还有个貌似沉稳未开口的叶崇文,早就给络腮胡留下了官宦子弟的印象。 再加上何青选出手阔绰,陈平言语中颇具官僚气质,使他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陈平的解释,众人已然明白过来。 明白了这个道理,何青选愈发觉得家里让自己自幼苦读,专心科举之路的决定是正确的。 若是自己也跟着家里人,学习怎么做生意,估计是很难超越家里的长辈,甚至会一辈子都在商贾之事上打转。 以前他还觉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现在回想,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即便是状元之间也是有差别的,比如明经科状元就相比进士科状元要低人一等。 再比如陈平,出身于普通农家。 若是信了那行行出状元的说法,没有选择科举之路,而是早早去学了杂七杂八的营生技艺。 那以后的陈平必定前途有限,九成九的可能一辈子都入不了他和叶崇文的眼。 这就是这个世界真实的铁律,不以某个人的心思而轻易改变的根本规则。 大彻大悟般的何青选,看向陈平的目光透着一丝敬意。 同时开口问道:“这是你花费了一个赌注买来的人,打算怎么安置他们?” “不如,就真如我先前所说,男孩给你当个家仆,女孩做个丫鬟?” “你现在是叶老的关门弟子,已经不是寻常学生,衣食起居上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的。” 陈平坚定的摇了摇头,他绝对没有这个的心思。 自己都还在勤工俭学,如何再养活这两兄妹。 于是又看向了何青选。 “我觉得吧,一个人做事还是有始有终比较好,你说呢?” 第55章 请公子赐名 何青选被陈平看得很不自在。 摸着脑袋,装傻道:“关我什么事啊?这不是你买来的人吗?” 陈平拉着他的胳膊,哀求道:“何兄,好事做到底嘛!” “我就不是那种能有仆人的家境,让他们跟着我,拿什么养活他们啊?” “我甚至连安置他们的地方都没有!” 陈平方才也是一时英雄主义上头,现在才意识到做事还是莽撞了。 自家什么情况自己清楚,叶崇文年纪太小了,在叶家几乎没有发言权。 若不是身边有何青选这么个土豪在,就以自己和叶崇文的现状,想要救人救到底,的确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于是,所有压力理所当然的,来到了何青选身上。 作为小伙伴中,年纪最大也是最有钱和最有人脉的存在,自然有能力处理这件事,陈平只能向何青选求助了。 何青选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好吧好吧,我认了!” “那你来说说,想要我怎么安置他们兄妹俩?” “先说好了,直接去何家主宅的话,还需要家里长辈同意,我是做不了这个主的,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尽力为之。” 别看进何家主宅也只是做个寻常下人,可即便是这等机会,一般都是留给何家的世仆家生子的。 若是外面买来的下人,至少也得在何家名下的商铺或工坊里,磨练个三五年才可能有机会。 这并非是源自于谁的要求,而是几乎所有宗族的规矩,就算何青选在家里地位颇高,也不能轻易更改。 但无论在哪里做事,两兄妹必定会比现在要好太多。 陈平也没有自作主张,而是转身询问他们本人的意愿。 小男孩已经从身份的急剧变化中清醒过来,立刻拉着妹妹跪在地上。 诚恳地说道:“我和妹妹的命,都是公子你救的,以后生死都由你来决定。” “我虽然年纪小,也有着一把子力气,还请随意差使!” 这话说得虽然低贱,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傲气,有着深沉的决心,丝毫不像口是心非之人。 小男孩是在竭力证明自己的价值,以免自己兄妹二人刚刚脱离虎口,就再次沦落到无处栖身的境地。 陈平自然是懂他们的心思,连忙将他们拉起来,很是郑重地问道。 “我想先知道,你和令妹都想要做些什么营生?” “是找个富贵人家做仆人和婢女,图一个轻松和温饱。还是想要去商铺或者工坊里做学徒,尽力去学一门生计自力更生?” “你要记住,你的回答几乎就能决定你们兄妹的未来,至少是接下来很长时间的未来,一定要慎之又慎!” 陈平将问题抛给小男孩,并没有建议也没有引导。 他不希望自己的喜恶左右到小男孩的选择。 对方却是沉默了下来,并没有急着回答。 见到这一幕,陈平三人尽皆微微颔首。 此子虽然落魄,却的确不是蠢人。 小男孩自己垂头苦思,小女孩则是轻轻拉了拉哥哥的手。 小女孩第一次抬起头来,偷偷看向救了自己性命的陈平,好似在努力记住救命恩人的面容。 陈平下意识地扫了她一眼,对方立刻重新垂下头去,怯生生的。 小男孩思考半晌回答道。 “我们任由公子来安排,无论怎样我们都会服从。” “若是真要让我们自己选的话,我们愿意吃自己亲手挣来的饭!” 他眼神里的倔强之色,和这几句自强的言辞,让陈平很是认同。 这般心气,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经常能看到的。 对大多数的贫苦之人来说,能够进入富贵之家做个下人,得一个衣食饱暖,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至于尊严和自由,大多数人没有精力去关注,长时间的颠沛流离会磨去他们的这种心性。 陈平的目光和小男孩对上,灰黑的面庞上那对清洌的目光十分显眼,从中依稀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 当下说道:“好,我尊重你的意见!” 然后转头看向何青选,向他征询着意见。 对方抽了抽脸皮,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好吧,我这就给家中传信,让人来接他们兄妹俩,就送去我们何家的染布坊吧。” “到了那里可以先打杂,等到涨了些力气,熟悉了基本的操作流程,再去做学徒。” “至于能不能学到一门手艺,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以及自己的努力了。” 染布坊是何家的主业之一,的确算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至于能不能学到手艺,这并不是何青选故意推脱。 那些真正有着手艺的师傅们,可不会轻易就把关乎自己饭碗的东西随意传授,特别是对这两个外来的“野孩子”。 有时候,就连雇佣他们的主家,也没法命令他们带徒弟。 为的就是预防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发生。 见何青选已经应下,陈平立刻提醒道。 “还不谢过何公子,这可是你们以后的少东家。” 小男孩带着妹妹跪在地上,给三人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大声说道:“多谢三位公子,此恩此德我和妹妹会记住一辈子的!” 何青选和叶崇文连忙说道,记得陈平就好,是他救下你们的。 陈平则在一旁翻看手上的契约,微微一愣。 杂耍班主在买卖契约上写的两人名字,竟是李花子、李小丫。 就算是贱名好养活,也没有几个亲生父母,会给自己的儿子起名为花子吧? 陈平疑惑地问道:“你真名叫做李花子?” 闻言,小男孩双眼再次变得通红起来,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充满了屈辱和随意。 他捏起拳头,看了看班主离开的方向,愤恨说道:“那班主姓李,所以就随口给我们取了这两个名字。” “我们是孤儿无名无姓,现在性命是公子你的,还请公子赐给我们一个新名字!” 起名字? 名字可算是最短的符咒,是要被念叨一辈子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可能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决不能草率! 陈平活了两辈子也没当过父母,从没有给人起名字的经验。 这一下子,就被难住了。 第56章 添睿和添灵 不过,两兄妹此时正在满怀期待地望着。 陈平怎么也不好推脱。 而且小男孩刚才说他们无名无姓。 意味着兄妹俩是要跟着陈平姓了。 这么一算,等于给陈家添了两口人。 小男孩勇气可嘉,为人正直知恩图报,但最让陈平看重的,是他的远见和不屈,既如此便取一“睿”字,以表深明通达。 而小女孩,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一言一语,什么话都是哥哥帮她代说,缺少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灵气,陈平希望她日后能在更好的生活中,能寻回孩子的这份灵气,便取一“灵”字。 一念及此,陈平轻轻一拍掌,郑重说道。 “既然如此,就叫陈添睿和陈添灵如何?” 小男孩立刻带着妹妹一起叩首,齐声喊道。 “多谢公子赐予姓名!” “陈添睿、陈添灵,永记公子恩德!” 陈平柔声说出自己的期许。 “添睿、添灵你们此去染布坊,我最大的期望就是你们能够聪明机灵些,早日学到一门手艺,可以凭本事自立,以免来日再遭这般困苦。” 出手救助这两兄妹,只是凭着一时意气,以及前世留下的社会观念。 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眼前这两个瘦瘦小小的人儿,报答自己什么。 不过陈平也大概能够猜到,从此以后这两兄妹和自己乃至陈家,已经有了扯不开斩不断的联系。 时代的规则如此,还是顺其自然为好,况且这并非是一件坏事。 三人带着陈添睿、陈添灵,直接回到了华庭书院暂住一晚。 何家办事效率也是极快的。 第二天一早。 何家派驻到青松镇的掌柜就赶了过来,将他们带去了商行。 计划着过段时间就跟着商队一起赶回江夏。 陈平前去送了一程,眼看着两兄妹洗净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凄惶之色。 而是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心下也算安定不少。 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少能让自己的底线保持住了,也算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道德上的底线,打破它很是容易。 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 但日后若是想要将之提高一些,甚至破镜重圆,却是千难万难之事。 ...... 送走了两兄妹,陈平正要回书院读书。 路过门房那里被告知有他的信件。 陈平看信封上的注名,是从县衙寄来的,上面有叶老和王县令的联名签字。 刚刚拿到手的时候,陈平还以为是叶老给自己的日常书信。 无外乎就是些督促功课,说自己近来一切安好,无需牵挂的言语。 不过等陈平打开一看,顿时愣在了当场。 信中所说的却是王知县再次询问陈平,是否拿定了主意,要走童子举这条路。 若是确认无误,那就得赶紧即刻启程,去县城一趟。 需在县衙验明正身签字画押,再由王县令将名单上报府衙。 陈平拿着薄薄的信纸,背靠在书院中的一棵大树下,仰望着天空沉思良久。 在县城的时候,自己早早就定下目标,要凭借算学天赋,在童子举中拿到功名。 只要补补时文经文再放手一搏,应该有几率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可是等回到书院之后,特别是重新见到自己的小伙伴们,陈平又有些犹豫了。 因为何青选和叶崇文走的是正统的文举之路,与他压根不是一个流程。 若自己选择了童子举先行一步,必然就不能和他们两人在科举之路上并肩前行了。 虽然三人结识的时间并不算长,可陈平早就把他们当做了知心兄弟。 一想到若是参加童子举,别离就在眼前,自是有些心绪不宁。 但时间刻不容缓,若是没有这条捷径也就罢了。 既然找到了最快获得功名的道路,那就不应该放弃。 若是像其他普通的读书人那般,在科举之事上浪费个十几二十年时间,才能拿到功名混个一官半职,获得免税免徭役的资格,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暂且不论对前途的影响,陈平毕竟年纪还小,一切都等得起。 可陈多海夫妇呢,他们也等得起吗? 他多为这些私心犹豫一年,父母就要多拮据一年,再缴一年的税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总要做些什么,即使最后未能如愿,起码问心无愧。 想到这里,陈平心中犹豫为之一清,便再无杂念。 下定决心去参加童子举。 回到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跟何青选和叶崇文交代了几句。 便拿着书信找到了管理书院杂务的管事。 管事是个老童生,得知陈平即将参加童子举之后,昏花的双眼立刻乍现出两道精光,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神童! 华庭书院也将要出一个能参加童子举的神童了。 在他眼里,就是山鸡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华庭书院虽然在县内算是有些名气。 但在整个大誉朝的范围来说,可不是什么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大书院。 所以只要能够有学生参加童子举,无论结果如何高中与否,都是一件很长脸的事情。 管事连忙让手下的人拉来一架马车,亲自上车仔细地检查了两遍,还在马车里铺了一层被褥,这才请陈平登车。 他这番行为也是有说法的。 于公,这可是去为华庭书院争光的神童,日后说不定会是书院的门面,自然要好生招待。 于私,作为一个困厄科场几十年的老童生,见到这样的神童,自然也是有着惜才之心。 而管事这一番行为,让陈平十分确信。 估计还没等自己走到半路的时候,整个华庭书院就会都知道,自己即将参加童子举的事情了。 虚名累人,可现在是何等时候? 陈平现在不得不背起这个虚名。 因为华庭书院很需要这个名头,来增加书院的名气,自己也需要这个名头,以期能改善家境。 果不其然,等到陈平这边刚刚离开不久。 何青选和叶崇文就从同窗那里,听到了这个“奇闻”。 “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兄弟,参加个童子举,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显然他们比其他人更加淡定,毕竟早已知晓。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在外面宣扬过,为的就是不把话说得太满,不让风声传开,好让陈平有一个选择的余地。 现在看到陈平已经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两个小伙伴自然要好好炫耀一番。 直到二人无脑显摆到了李阳面前,方才遭遇到无情的打击。 李阳拿着一卷书,故作认真的说道。 “看来咱们书院文风更盛了,这可是大好事!” “只不过,书院总不能只靠陈平一个神童来打响名气吧?” “最能体现一个书院水平的评价,就是人才辈出。” “依我看,咱们对外宣扬的时候,不如就说华庭书院出了三位童子举考生,一院三神童的名号一出,想来更能让书院名气大振!” 说罢,李阳笑吟吟地看向何青选和叶崇文。 “这三神童的另外两位,我看由你们俩来担当,再合适不过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你们能和陈平玩到一起去,估么着天资上也不会差上太多,努力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你们说说,这提议可还行?” 闻言,何青选和叶崇文同时后撤了几步。 想到陈平那段时间发了疯似的的背书。 想到那一叠叠的书卷。 再想到黄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二人哭丧着脸喊道。 “先生,我们知错了!” “饶命啊!” 第57章 道路修缮阶段性完工 这段时间,永顺县衙气氛日渐压抑。 自从黄县丞以辞官的方式,公然和王县令叫板,许多胥吏都陷入了两难之中。 一边是在县城里经营多年,根基稳固权势网络暗中交织的黄县丞。 一边是雷厉风行借着贪墨一案,狠狠收拾了一通的正牌县令。 这两股势力已经不只是背地里的暗自较劲,而是明摆着成了不可调解的敌人。 下面的人是谁也不敢得罪,谁也得罪不起。 大家都在捕风捉影,企图想找点儿站队的依据。 就在这般近乎凝固的,让人喘不过气的人压力下。 王县令并未暂缓捐献修路之策,反而对官员们督促的愈发严厉。 好在商贾们捐献的钱粮已经颇为充足,他们再没有偷懒的借口。 而且经过之前的大力整治,他们不敢在这个时候再给县令使绊子。 原本预计要一直修到农忙时节的道路,在陈平再次来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彻底竣工开放通行。 一条宽阔结实的平坦官道,将县城和青松镇连接起来。 这条官道使得两地之间的距离虽然没太大变化。 但车马行人来往两地所需时间,却减少了半数不止。 道路一经修成,县城里的好些商队架着一辆辆骡马大车,亲自验证了一番道路质量。 作为本县龙头商人的福鼎楼,自然是首当其冲。 当众人看到福鼎楼运送陶器的马车,当天就从青松镇回返。 并且满满一马车的器皿,都没有因为道路颠簸而有所折损。 所有人都纷纷叫好。 永顺县长久以来交通闭塞,商品的品类更是稀少,就是因为很多货物不便往来。 此路修成无论是商户还是百姓,都是获益良多。 永顺县的商业格局也将改头换面,想必会涌现出不少黑马商户,为县里的发展注入新鲜的血液。 陈平坐着书院的马车,再次来到县城。 还未赶到县衙,便发现路边有一处地方,显得异常热闹。 一块大大的烫金招牌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福鼎楼。 门前满脸笑得都是褶子的黄六爷,正冲着一个个赶来祝贺的人群拱手回礼。 众人恭贺着黄六爷成了县令眼前的红人。 黄六爷也是来者不拒,一概请入楼内好生招待。 据说那块即将立起来的石碑,会把福鼎楼和黄六爷的名字刻在第一行,还会专门描上红漆。 那些前来恭贺的各家商行东主,嘴上说着不要钱的好话,看似诚心祝贺,心里却是嫉妒的酸涩之极。 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换成自己把握先机,来做第一个投靠王县令的人。 在他们的眼中,黄六爷已然是王县令的人。 虽然王县令和黄六爷从未明说,但行动往往比言语更有分量,也更能服众。 若不是为了依附县令,黄六爷怎会拿出五千两的巨款,来帮县里修路。 王县令对他的回报也是颇具分量。 在那些商人的眼里,利益往来才是最坚实的关系。 而此时的黄六爷身上那股子得意劲,陈平离得老远都能清晰的闻到。 陈平看了几眼觉得分外无趣。 便让车夫不要耽搁,直奔县衙而去。 在陈平的马车离开之后,黄六爷站在纷扰的人群中,向着他离去的方向注视了许久。 ...... 陈平刚刚踏进县衙侧门,便听到王县令爽朗的大笑声。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笑声中,透着一股欢愉和自在。 多年夙愿终于一朝得以实现。 哪怕现今只是实现了一小部分,也足够王县令高兴的了。 而且县城到青松镇的官道,非一朝之工也非一时之利,修成之后全县商贾都会得到实实在在的便利。 不仅运载货物的时间会大大减少,中途的各种折损也会大大降低。 成本降低无论是对于贾商还是百姓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事情的发展如此顺利,怪不得王县令走到哪里笑到哪里。 一见了陈平,便笑呵呵的说道。 “咱们县的小神童来得挺快啊,这一路上是不是平稳了许多?” 陈平回道:“恭喜县尊大人达成夙愿,也解决了永顺县最大的弊病。“ “从此以后,县里百姓的生活必将欣欣向荣,贫苦之民也能找到新的活计。”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您的功绩,百姓们必将代代铭记!” 说完,极为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无论王县令现在是不是有些飘了,陈平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此人。 没有他锲而不舍的努力,永顺县的道路估计几十年以内,都不会有明显改观,说不定还会越来越烂。 而县里的百姓们也就只能遵循着既定的人生道路,拘束在这一隅小县,终生在田地里刨食。 此行此举,不知会改变多少百姓的人生。 又不知会让多少贫苦之人,从此走上温饱的道路。 陈平严肃的神色,让王县令也收敛了笑容。 他直接对着陈平,深深一揖! 情真意切地说道:“陈平小子,多谢你给我出的主意!” “若是没有这个捐献修路的主意,就算我长了八张嘴,也是要不来足额钱粮的。” “在此,本官代全县百姓谢谢你!” 陈平哪里敢受这一拜,这岂不乱了尊卑,连忙侧身避了过去。 刚刚走过来的叶老则是抚须而笑,对王县令的屈尊之礼并不以为然。 反而笑着说道:“你就让他谢一谢吧,你这次的功劳着实不算小,前两日基本完工的时候,王县令的奏表就已经递了上去。” “有了这么一个修缮官道,联通城县的利民功劳,顶多再过一两年,王县令的位子怕是就要往上挪上一挪了!” 虽说王县令对升官之事,并没有太多私心,也不沉迷于更高的权势。 但也表示若是能够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必然可接触到更多的资源,掌握更多的话语权,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整个县衙里的气氛喜气洋洋,胥吏们也想到王县令即将升官的可能,一个个做事愈发勤快起来。 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在发展。 唯有叶老,眉宇间隐藏着的一丝忧虑。 并未因为如今这般成果而消散。 第58章 人前显圣 陈平此次前来是受王县令所邀,来县衙参加童子举报名的。 大誉王朝的童子举,乃是专门为了发掘各地神童而特意举办。 15岁以下能通经、作诗赋、算学等任何特殊能力者均可应试。 先由县上报州,州府审核再申报朝廷,国子监检验完毕,送中书复试,合格者再由皇帝亲试。 对神童的考核,一般分为两个部分。 一是考核神童专精之处俗称特长,而陈平的特长便是算学。 这一项乃是神童们各显才华之处,能不能通过各级考核,主要就看专精之才是否足够耀眼。 二是考核基本的文章水准,此项只需要学童,能够写出不弱于普通秀才的文章即可。 毕竟学童们年纪尚幼,基本没有太多的人生经历,硬逼着写出忧国忧民的文章,着实过于为难了。 而陈平现今最大的缺陷,便在文章写作上。 童子举的推荐,就算有县令的提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比如被县令推荐的神童,必须要先经过县学教谕的考核,才能将正式名单提交到府衙。 这一关正是为了不闹出笑话来,以免县令头脑一昏直接推荐了庸才,同时也是对滥竽充数者的第一重筛选。 于是,陈平在县衙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不轻易露面的县学教谕。 一位标准的老学究,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目光中带着浓重的审视感。 他板着脸先是靠近瞅了瞅小不点似的陈平。 再瞥了瞥身边的王县令和叶老,眼底满是质疑。 到了这般年纪,他也并不是很需要在乎县令的颜面。 这也是他的职业需要,只以才学取人,不为门第谄媚。 陈平并未作妖,而是躬身见礼,只想快点把流程走完。 只见老教谕一丝不苟地问道:“县里推荐上去的人,可是要和其他各县的神童,一起接受府衙考核的!” “县尊当真觉得,此子不会丢了我们永顺县的颜面?” 显然是看陈平的年纪太小,认定他不足以担此重任。 面对性格执拗的老教谕,就连王县令和叶老也都没办法,两人都将目光放到了陈平身上。 在老教谕充满质疑的目光下,陈平并未怯场。 反而轻松自如的向老前辈说道:“小子跟随家师修习算学,不过短短时日,在前辈面前不敢说有多大的造诣。” “可若是与别的府县,那些所谓的神童相比,小子却有把握能够胜过同侪!” 这话说的恭敬,可语气中尽显狂傲。 此言一出,老教谕直接咧嘴而笑,轻轻抚掌道:“好小子,真才实学且不说,这股子心气倒是不凡!” “这么多年来,我教过的学生中不乏天资聪颖之辈,但成就最高的并不是他们!” “反而那几个自幼就展现了刚毅果决之心,轻易不服输的小家伙,前途更远大些。” 对于老教谕的夸奖,陈平没有谦让而是直接拱拱手,说道:“多谢前辈赞誉,小子定然不负您的期许!” 这么一说,老教谕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看来此子的心气,比他想象的还要自信。 当然不能因陈平几句大话就轻易混过关,而是当众丢出了一道问题。 “直田积八百六十四步,只云长阔共六十步,问长多阔几何?” 一听这题,王县令作为文举出身未觉出什么不对劲。 叶老却已经蹙起了眉头。 此题涉及到了天元术和开方术,这么高深的算学秘术,他可还未教与陈平呢!老教谕则是嘴角含笑,显然是故意想挫挫陈平的傲气。 当然这只是个超纲的问题,并非真正的试题,就算陈平解不开,也不至于直接失去机会。 顶多就是借着此事,找最近钱粮丰足的王县令,为县学讨要些好处,以补贴家贫的学生。 叶老皱着眉头稍稍歪过头去,正要给身边不明所以的王县令,解释一下这道题的难度。 陈平却不等老师开口,已经在心里列出了二元方程组。 若是以此世间的算学来解二元方程组,就算是知道了那些繁杂秘术,也得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通。 陈平却完全不需要那么麻烦,他甚至都没有动一下笔墨,而是闭目心算仅过了不到十息时间。 便脱口而出,答道:“十二步!” 叶老长长吸了一口凉气,方才稳住自己震颤不已的心神。 差点就要站起来高呼,得此佳徒,师复何求? 反观老教谕则是呆滞了一下,然后不敢相信地垂首,凑近手中的纸张,仔细看了看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十二步! 确认了答案之后,老教谕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感慨什么喜逢奇才。 而是觉得自己准备的题目和答案,可能泄露了。 否则根本讲不通,为什么一个七岁稚童,能够在十息之内解开此题。 绝无可能! 老教谕收起了之前的睥睨,认真的神情就像是回到了课堂上。 老人低沉的声音响起,缓缓说道:“接下来,我会再出一题,若是你还能用心算之法算出来,此次考核就算你通过了!” “小子,你可敢一试?” 这一题的难度,必定会高于教谕之前所备的任何一题。 面对教谕透着强烈质疑的目光,陈平不怵不怒,坦然以对。 平静说道:“还请前辈出题,小子若是做不出来,便自愿放弃童子举的资格!”这是何等的自信,才能在这种场合主动追加赌注。 老教谕在怀疑什么,陈平自然能够猜得到。 而且陈平更清楚不管他怎么解释费多少的口舌,老教谕都不会听信他的。 唯一的办法便是继续展露自己的算学功底,让切实的证据和过硬的实力,打消他的一切怀疑。 果然听了陈平的狂言,老教谕瞬间眯起了眼睛,心底快速推演着新的题目。 王县令和叶老在一旁也都开始紧张起来。 半晌后,老教谕终于开口出题。 “今有鸡公一,值钱五,鸡母一,值三钱,鸡雏三,值一钱,凡百钱买百鸡,公,母,雏各几何?” 老教谕的题目刚刚说罢,叶老就已经愤然而起。 这哪是考核?分明是明目张胆的刁难! 只见叶老面色涨红当场斥骂道:“好你个老教谕,官威可真是大的吓人!” “这题你放在县学里,让那些已经考取了功名的学生去解,看看有几人能解开?” 被人当场唾骂,老教谕也置若罔闻,他只是盯着沉默不语的陈平。 想要看看此子到底是不是有备而来,不知从何提前得知了上一题的答案。 一个备受长辈关爱的小童,当着众人的面遇到这般解不开的难题,必然会心神大乱。 心神一乱,破绽自生。 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考题是何时泄露,要从何处开始清查。 殊不知,陈平已在心里默默推算完毕。 他抬起头一双澄净的眸子直视老教谕。 老教谕心头一震,一个荒谬的想法怎么都压不下去。 难道........ 陈平声音低缓又透着坚定,回答道。 “此题有三解,第一解,公鸡4只、母鸡18只、小鸡78只。” “第二解,公鸡8只、母鸡11只、小鸡81只。” “第三解,公鸡12只、母鸡4只、小鸡84只!” 现场一片死寂,犹如无人之境! 第59章 考校通过 老教谕呆滞了,叶老瞪圆了双眼。 王县令一脸茫然。 陈平的答案出人意料。 先前陈平说若是做不出来,便放弃这资格的时候,叶老的头上就已经渗出了冷汗。 心中正在斟酌措辞,准备为陈平的童言无忌打掩护。 叶老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陈平。 就连一直对算学无感的王县令,也从现场的氛围中,猜到了这件事情的恐怖之处。 所有人都打量着神态依旧平和的陈平。 死一般的沉寂,持续了良久。 随之被老教谕的笑声打破,这笑声一阵比一阵高昂,直冲云霄。 就连他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没有这般爽朗的笑过了。 老教谕像个小孩子似的,兴奋地拍打着座椅,哈哈大笑着说道。 “我永顺县真是祚福延绵啊,近来不仅修理好了官道,还出了这等神童!” “多少年了,一直默默无闻的永顺县,真的要垂名于史册了,当浮一大白!” 在老教谕的话语里,显然把永顺县官道修缮和陈平放在了同等地位。 老教谕兴奋至极,叶老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的关门弟子着实优秀,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 忧的是,优秀的太过头了。 陈平能够答出第一题,还在叶老的认知之内。 可第二题就算是叶老本人,也绝不可能不动用笔墨,单凭着心算就能解开的。 陈平看着众人的反应,不由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表现得太过头了! 就在陈平心虚不已的时候,老教谕已经提笔写好了担保。 童子举之路,自今日起正式迈出了第一步。 王县令拿着老教谕的担保,看起来比陈平本人还要激动,喜不自胜地说道:“小子,你走大运了知道吗?” “若是老教谕只写考核通过,到了府衙那一关还要被严格考核,甚至有可能被权贵子弟挤掉名额,对于那些人来说,我的举荐不算什么。” “现在有了老教谕的担保,府衙那边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太为难你了。” “你这一题可以说是连过了两大关,本县已经多年没有学生得到这般待遇了。” 听王县令这么一说,陈平惊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老教谕。 原来小小永顺县城里,还藏着这等人物! 光是一个名字,就可以让府衙的人高看他两眼。 老教谕翻了翻白眼,自嘲道:“老朽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在府衙可没什么面子。” “真有面子的,是那几个在府衙和州城刺史衙门做事的学生,老朽只是沾些光罢了。” “不过只可惜你不是老朽的弟子,做到这般地步已是难得,若想要沾更多的光嘛,除非......” 不等老教谕说完,王县令和叶老异口同声的喝道。 “住口,你个老不修!”。 听着这老家伙慈爱的商榷口吻,叶老和王县令早已警觉起来。 果不其然,竟当面毫不避讳的挖起了墙角。 叶老被气得脸皮直抽抽。 王县令气的是,我堂堂县令都还没成功呢,你凭什么下手? 老教谕被驳了面子也不怎么在意,出声提醒道:“既然如此,弟子什么的就算了吧。” “不过日后到了府城和州城,若真的遇到了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提一嘴老朽的字号,说不定能起些作用。” “当然,到底有没有用,又能起多大用,老朽就不敢保证了。” 即便不是弟子也是同乡,老教谕确实爱才惜才。 叶老和王县令听了此言心头一震,想不到今日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老教谕说他自己没多大面子,那也只是嘴上谦虚而已。 此老一手教出来的进士就有着三人,举人更是超过两手之数,这些人现如今都有着官身。 如此人脉交织,若是当真交付于陈平,绝对能让他受益终身。 陈平虽不知这话的分量,不过他也不是真的稚童,自然知道人情珍贵。 当即对老教谕说道:“多谢前辈爱护,若是他日小子当真走出了永顺县,必会和同乡多加亲近。” “所谓亲不亲家乡人,出门在外不找乡党还能找谁呢?” 老教谕抚掌大笑,更是对陈平高看了一眼。 此子的才学、心志、秉性皆是不凡。 老教谕提及自己的几个弟子,是有着让他们照顾一下陈平的意思,也是对陈平抛出的橄榄枝。 可这种事情,哪能是单方面的付出。 就算看在老教谕的面子上,也顶多在小事上略加照顾,真遇到大事他们绝不会轻易出手。 而陈平所言,在外就要亲近乡党,却是说到了老教谕的心坎里。 能在短短几句话之间,领悟到这一层意思,让他颇感欣慰。 只要陈平主动去联络乡党,再有着老教谕这一层关系做牵线,他们必然可以结成互惠互利的关系。 也唯有互惠互利,才是真正的长久之策。 而且看陈平现在展露的天资,再过十几二十年,到时候是谁照顾谁,可就不好说了。 王县令和老教谕又勉励了几句,这才各自去处理公务。 ...... 叶老领着陈平来到后衙凉亭。 语重心长道:“看来你的算学方面,为师不必担心了。这些日子忙于修路筹算,不知你经义方面自学的怎么样了?” 陈平自知自身短板,所以一直不敢懈怠。 经过一段时间的恶补,比刚开始还是有显著提升。 他如实回答道:“弟子闲下来的时候一直都在读书。” “很好,那为师今日便出几题也考校考校你。” 这是不是类似前世的期中考试? 陈平拱手答道,“请老师指点!” 叶老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 这题简单,仅仅是检验论语背诵的熟练与否。 陈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思无邪!”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下一句是什么?” 陈平答道:“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不错!” 叶老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 “看来你这段时间的确刻苦用功了,但须知读书和读书有所不同。若你只是读死书,不知其义,那便是食而不知其味!” “弟子受教。” 叶老微微颔首,背着手缓缓踱步。 过了片刻,继续提问。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何解?” 陈平听到这个问题,眉头一蹙。 这句话出自孟子当中的离娄篇。 原文是指凡事得不到预期效果,都应该反省自身。 但这只是最基础的解释。 他苦思片刻,缓缓开口道:“君子慎独,不欺于心。” 意思是即使别人听不到,看不到,也要谨慎做事,不能违心。 若能做到慎独,也无需反求诸己! 叶老听到陈平的回答,目光微微一亮。 “不拘泥于一书一经,以圣人言解圣人言!有了那么几分意思!不过……这句话为师认为还有更好的解释,应该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弟子记下了。” “若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为题,写一篇时文,如何破题?” 所谓破题,无非就是要根据这句话,衍生出圣人的微言大义,同时有要求有新意。 其实古代的科举时文,就是戴了镣铐跳舞。 要求读书人能够在有限的空间里,跳的好看且跳的精彩,难度可想而知。 陈平思索片刻,答道:“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恶,如沐浴其身以去垢。” 叶老闻声,欣慰点头。 这个破题虽然谈不上多么精妙,但也算是中正平和,可为上佳了。 “不错,确有很大长进。” 陈平俯身行礼道:“全赖老师教导,弟子定不辜负老师的良苦用心......” 他话还没说完,叶老却是眼一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我可受不了这些虚礼。” 第60章 知府贺喜 陈平知道自家老师性子,便把这份感动放在了心中。 古代讲究天地君亲师! 其中师这一级,有时候甚至能排在亲人之前。 这是因为,古人对师徒名分看得极重。 学生敬仰尊敬老师,老师也会将弟子视作儿女悉心的培养。 “等童子试过了,你就选一个本经吧。”叶老提醒道。 古代学子由先生启蒙,先学会认字书写。 然后从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起步。 再然后就是四书五经等圣人文章。 等到年纪再大些,就要确定自己要治的本经。 所谓治本经,指的就是确立自己一生所要钻研的方向。 有人以孟子为本经,有人以中庸为本经。 因为要考科举,读书人的本经基本不会脱离四书五经这个范畴。 当然,也不是绝对。 前世历史上的宋朝就曾经有个奇葩,本经选了山海经。 此事一度传为笑谈。 但要说历史上最出名的治本经,莫过于三国时期的关二爷。 人家读春秋的嘛! “是,老师。” 陈平从善如流,拱手施礼。 他虽然底子差了点,但是经历过后世题海战术的洗礼,别的不说背书做题可不怵! “对了,为师还有一件事要告诫于你!” “童子试虽然比不得真正的科举,但也是国朝选人、官府造册的考试。其中一些忌讳和科举是一样的,你得提前了解。” “忌讳?” 陈平闻声一愣。 随即脑海里不由想到,以往古装剧里经常会提到的一件事,就是皇帝的名字,对百姓来说是绝对的禁忌,无论如何都不能提及更不能书写。 如果在科举文章当中,出现了帝王名字,哪怕是其中一个字。 任凭你文章写的再好,也会被视为是大不敬。 如前世的唐朝是三省六部制。 户部,其实本来叫民部。 后来李世民登基,世民两个字就成了忌讳,民部也改为户部。 叶老看到陈平满头雾水的模样,不由哈哈一笑,调侃道:“怎么,往日的精明劲呢?” “老师,您就别取笑弟子了,弟子着实对国朝史一窍不通。” 这其实也不算是陈平的锅,也不是他不想学。 他实际上一直都想找本历史方面的书籍看看。 这个世界同样有四书五经有三国,还听说了不少的历史典故。 所以很好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偏移,才出现了大誉这个朝代。 “如此倒是不怪你,为师便给你讲讲咱们大誉的国朝史吧。” 叶老清了清嗓子,缓缓讲述起来。 “前朝唐末年间群豪并起,北方异族蠢蠢欲动。百姓民不聊生,幸有大誉太祖以一介布衣起家,南征北战最后平定了中原。” “只可惜,太祖北征时不慎感染风寒,驾崩于途中。” “大誉朝传到今时,已是第九位皇帝了。” 陈平问道,“九位皇帝?那岂不是需要避讳几十个字?” 若是生僻字也就算了,这要是常用字的话就有些难办了。 叶老笑着摇头,解释道:“那倒不用,只需要避讳太祖和当今圣上的尊讳即可。” 听着叶老的话,陈平渐渐对这个世界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个世界和前世一样,同样的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 历史一直发展到李唐,都没有什么变化。 区别就在于,唐末天下大乱,五代十国政权割据,持续了七十余年的战乱。 前世出现了宋朝,而这个世界出现了大誉。 若按照前世的历史来算,现在大致就是南宋年间。 当然大誉可不是弱宋,凭着坚实可靠的军队,一直都和北方打的有来有回。 ...... 参加童子举之事已成定局。 陈平休息几日后,便在安排下依照着规矩,走了个参举流程。 然后王县令将自己第一次举荐的神童,信心满满的上报到了府衙。 今时不同往日,近来因道路修通之故,王县令在永顺县的威望已然暴涨。 想来没有谁会麻着胆子,这时候来给春风得意的一县主官上眼药。 一切都顺顺利利,毫无波澜。 陈平抱着书册在县衙里苦读的时候,城里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县衙门外。 传来震天的锣鼓声,还夹杂着一些乐器声。 陈平四处瞅了瞅,没见到叶老和王县令,好奇之下偷摸着跑了出去。 他刚到县衙前门,就看到一队人马正走进来。 当先一人是位身着绛袍的官员。 按照大誉王朝礼制,能穿绛色官袍者,至少也得是从四品的高官。 乾州正兴府知府,正是从四品! 此时的王县令正小心翼翼地陪同着。 一边引路,一边向知府介绍永顺县的风土人情和地方特色。 知府没有给王县令这位下属摆官架子,反而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 甚至在迈入县衙之时,非要拉着王县令的手和他并肩入内。 围观的百姓只觉得,这位大人足够谦逊,不倚仗官威压人,敬佩此人的修养。 唯有混迹过官场的人才知道内中含义。 王县令这是要高升了! 若非如此,知府怎么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等有违上下尊卑的事情。 实际上,不仅这些人如此猜测。 就连王县令本人也激动地轻微颤抖起来。 自己多年的苦劳和功劳,终于被朝廷看到了。 想到了这么多年的劳苦,王县令眼眶一红。 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想嚎啕大哭一场,以发泄这些年来心中的郁郁之气。 只见知府拿出一本红边公文,笑吟吟地递了过来。 王县令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 知府亲切的说道:“这只是工部下发的公文,并非吏部消息。但上面着重提到了你自筹钱粮,修缮县内道路之功。” “据说京里已经确定了对你的嘉奖,吏部文书估计这会儿正在来的路上。” “本官此次前来,除了要亲眼看一看所修之路,便是来给你提前报个喜。” 虽然口上说着嘉奖,半点也没有提及升官之事,是为了避免结党嫌疑。 可深谙官场规则的二人,全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县令得到了朝廷的公然嘉许,从四品官员屈尊前来视察。 即使不便明说,升官的可能性也已经超过了九成。 王县令冲着知府深深一躬身,动情地说道:“卑职区区之功,何以当得朝廷如此赞誉。” “但府尊大人多年的守护之恩,卑职一直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虽说这么多年来,知府对王知县的态度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既无打压,也无提携。 可王县令还是不得不如此奉承,只因面前这位是自己的顶头上官。 自己做出的所有功劳政绩,自然都得分出一部分算到此人的头上。 见王县令如此上道,知府此来目的已经达到,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 夜幕将至。 王县令终于将知府一行人安置下来。 他感觉快要累虚脱了,唯有眼角的隐隐笑意,怎么都压抑不住。 叶老和陈平见四下无人,便一同上前恭贺。 “恭喜县尊,贺喜县尊!” 王县令强忍着放声大笑的冲动,连连摆手道。 “现在只收到一份工部文书而已,既没有圣旨也没有吏部公文,八字还没一撇,贺喜还早着呢。” 虽然口中依旧保持着读书人的谦虚,可拢不住的嘴角怎么也藏不住。 叶老尚且能理解此人的欣喜欲狂,陈平却是略感无语。 没想到平常干练稳重办事从容,面对修路的重重阻碍,都能处变不惊的王县令,在面对朝廷嘉奖的时候,竟然也是如此反应。 看来大誉王朝的官员,对朝廷还是有着绝对的向心力。 绝不同于前世那些王朝末世的状态。 王县令也非浅薄之人,高兴了一阵便逐渐压下了心头的激动,开始商讨正事。 他对着叶老和陈平说道。 “既然朝廷已经认可了捐献修路之策,今日知府的视察也让那些作乱的宵小,看到了朝廷的态度,那咱们就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了。” “依我看等到农忙过去,百姓们休息一段时间后,全县道路就可以开始大修了。” “按照如今已经筹集的钱粮数额,足够咱们将全县八成的要道进行整修。” 说到修路,王县令眼中立刻绽放出神采。 以现今情况来看,永顺县内外应该没有人会阻止这件事情。 形势一片大好,王县令所说的计划的确可行。 叶老却轻轻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便对王县令说道。 “县尊,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虽然现如今看似一切顺利,但我等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多年的处事经验,让叶老在这般超出预料的顺利情况下,不由自主的就产生一丝危机感。 “叶老所言不无道理。那咱们农忙后再从长计议。” 王县令并未失去理智,同意后续再商讨如何实施其他的道路修缮。 第61章 酒宴 如今秋收将至。 征集的民夫们也都遣散回家。 王县令每日在县衙专心处理公务,心心念念地期盼着能早日收到吏部的文书。 陈平也因成功被推荐参加童子举,只需静候佳音即可,每日安心研读时文。 至于叶老本身就是为官道修缮来做筹算的,事既已成也就闲了下来。 二人自然也没有了继续驻留县衙的必要。 几日后辞别了依依不舍的王县令,坐着县衙的马车一路安稳地回到了书院。 刚到书院门前。 还在马车里便听到外面传来李阳、李峰和其他几位先生的声音。 陈平探出脑袋,往外一张望,顿时心惊不已。 前来迎接的人并不只有几位先生,还有着包括王举人在内的青松镇一众乡绅。 华庭书院的同窗们虽然挤不到前面,却也在大门后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其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更是往外探出了半个身子。 正是满脸兴奋的叶崇文与何青选。 两人一见到陈平,便挤眉弄眼的打着招呼。 刚下车便能见到阔别几日的小伙伴,陈平也是喜出望外。 当即就想溜下马车,找他们一起叙叙旧。 却不想叶老一把将陈平拉住,再把帘子轻轻合上。 叶老没好气地吹了吹胡子,瞪了他一眼说道。 “你以为门外那些人,都只是来迎接我的吗?” 看着陈平疑惑的眼神,叶老都被气笑了,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小脑瓜。 说道:“你能够参加童子举,说明咱们华庭书院出了个毋庸置疑的神童。” “此事不仅能让书院声名远扬,更是能够给书院带来许多切实的利益。” “这些乡绅此程前来除了给你我接风洗尘,更是要办一场酒宴以庆祝此事,你此时怎么能跑?” 陈平顿时了然,但内心是真不想和一群老头儿待在一起。 特别还是作为酒宴主角的身份。 可以预见酒宴上,无非就是说说那些耳朵都听出茧子来的劝诫。 “如今前途无量,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不要忘记华庭书院;虽得了神童之名,也不能懈怠,要更加刻苦,不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华庭书院得此神童,真是天赐英杰......” 吧啦吧啦一大堆车轱辘话。 被这些老头轮番训诫,简直就如上刑! 陈平只想要去找小伙伴痛痛快快地耍上一天,以犒劳多日来的苦读。 叶老的眼光何等锐利,怎么会看不透陈平的那点小心思。 略作妥协的说道:“乖乖等着参加酒宴,我会把他们两个都叫上的,满意了吧?” 闻言,陈平便再也不挣扎了。 安静的坐回原处,脸上堆起灿烂的笑意。 他岂能不知,这场酒宴自己绝对是在劫难逃。 先前所为只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让两个小伙伴也能参与进来罢了。 叶老忽然发觉自己中了套,忍不住脸皮一抽。 又是一颗爆栗子赏了过去。 “人小鬼大,竟然敢算计老夫,该打!” 挨了一下重的,陈平哀嚎了几声。 叶老看着这个越来越会胡闹的弟子,虽然嘴上训斥但心里却是一阵快慰。 自己一直想要让陈平释放自己的孩童天性,现在看来已经颇有成效。 与此相比,陈平在算学和文章上的进益,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 庆祝酒宴早已安排妥当。 陈平和叶老只是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便被请到了酒楼。 青松镇是个小地方,乡绅就那么几个,加上华庭书院的先生,以及陈平的两个小伙伴,拢共不过是二十余人。 那些和陈平并不怎么熟悉的人也都颇为识趣,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切,只有礼节性的祝贺。 和陈平互通姓名浅浅结识了一番,再敬了几圈酒便告辞而去。 陈平也表现的从容得体,应对自如。 酒宴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人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现场就只剩下了叶老、李阳、李峰三人,以及陈平他们三个小童。 一见陌生人全走了,陈平等人终于放下了拘谨。 就连先前一直没有碰过的酒水,陈平也开始跃跃欲试,不时向叶老投去试探的目光。 陈平当然不会直接向叶老讨酒喝。 因为他知道自己年纪尚幼,叶老在喝醉之前是绝不会同意此事的。 不过陈平也不是没招了。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便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何青选。 何青选虽比不上陈平聪慧,但也是个机灵人。 看着挤眉弄眼的陈平,以及叶崇文悄悄探向酒杯的小手顿时了然。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哪个男孩没有闯江湖的憧憬。 就算大人再怎么告诫酒水不是好东西,也抵挡不了孩童们的好奇心。 倘若说的是真的,为何他们几乎个个都好酒,但凡宴会无饮不欢。 三个小伙伴靠着眼神的交流,在无声无息间达成了共识。 为了成功拿到酒杯,开始打起配合来。 首先,年岁最大巧舌如簧的何青选,主动提起酒壶先给众人的杯子满上。 然后对叶老恭贺道:“先前是学生愚笨,还以为收陈平为关门弟子,是您看错了眼,为此还曾愤愤不平。” “如今看来,却是您的一双慧眼能够早早发现英才。” “只因学生年齿不足,要不然非得自罚三杯不可!” 此言一出,顿时让叶老笑歪了嘴。 何青选的话,的确是一语中的挠到了他的痒处。 近年来所做诸事中,收陈平为关门弟子,绝对算得上最让他骄傲之事了。 就连帮着王县令整理账簿筹算修路,都只能排在此事之下。 听着叶老张狂的笑声,心里还有些酸涩的李阳也趁机起哄。 “学生不能喝,那就让老师喝。若是我能收到如此弟子,就算百杯千杯也不算多!” 说罢和李峰对视一眼,酒兴已至两人齐齐发力,开始对叶老轮番劝酒。 叶老此时也心中畅达,正想要借酒助兴。 但以他的年纪哪里顶得住车轮战,不一会儿便绯红上脸,有了七分醉意。 李阳和李峰二人也陪着喝了不少。 此时,一直不动声色的三人,终于忍不住偷偷摸向了酒杯。 第62章 众人皆醉 陈平刚刚拿到酒杯,便见到李阳向他警觉地看了过来。 立马情急道,“既然今晚是在庆祝小子参加童子举,自然也应该由我们这些学生,来敬几位先生一杯,以谢教导之恩。” “青选兄、崇文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人连连点头称是,配合相当默契。 三位先生醉意涌上头来,都有些反应迟钝。 听了陈平的言语,好似有些道理,便齐齐点了点头。 三人差点当场欢呼。 急忙端起酒壶,给三个杯子斟了些许。 叶崇文丝毫没有初次饮酒的谨慎,一口将杯中酒全部灌下。 看到他如此豪饮,陈平和何青选两人几乎同时后撤了一步。 果不其然叶崇文刚刚咽下,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一次喝酒,竟能够喝得如此生猛。 比那些老酒鬼还豪情万丈,也算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才了。 陈平赶紧上前,拍了拍叶崇文的肩背笑道:“叶老他们说的确实不错,酒水当真不是个好东西,你还是少喝些为好。” 没想到叶崇文不仅没有听劝。 反而在止住了咳嗽之后,眸子愈发光亮起来,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一时间甚至无法言语。 他直接抄起酒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汩汩倒酒。 幸好何青选赶紧上前拦夺下酒壶,这才没让酒杯倒满。 叶崇文好似觉醒了什么天赋般,并未被那灼热感吓退。 反而一副越挫越勇的样子,再次抓起酒杯,以极为享受的表情美美地品了一口。 “嗯……原来美酒真的很美啊!” 叶崇文的表情和语气极为夸张。 让何青选与陈平都忍不住看向自己的酒杯。 莫非今夜的酒水果真是琼浆玉液? 能让初次饮酒的人都沉醉于此。 自己之前可是喝过,味道不咋地啊。 陈平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 初入口味道并不浓烈,完全比不上前世的那些烈酒,但也不像啤酒那般寡淡。 陈平再次端起酒杯,和叶崇文一样一口饮尽。 何青选愕然看着陈平的豪爽动作,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杯子,当下再不迟疑也是一口喝掉。 好兄弟,不掉队。 喝酒就要一口闷! 几杯酒水下肚,三人全都面色红润起来,显然是进入了微醺状态。 此般状态下继续推杯换盏,手中的一壶酒竟很快就消耗了一半。 虽然喝掉的总量并不算多,可他们三人尚且年幼,对于酒精并无多少抵抗力,很快就显出了醉态。 叶崇文最先发起酒疯。 一个劲的说自己是个小蘑菇,还将自己的身体向着角落里缩了过去。 甚至一个人还在那里自言自语。 至于陈平正在与何青选拼着酒。 不过两人酒杯里的酒水,已经不知何时被悄无声息地换成了茶水。 只见两个小童,你一口我一口地灌着茶,嘴里还狂吼着。 “喝,使劲喝,今晚不醉不归,谁认输谁是小狗!” 声浪一声比一声高,几句之后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把酒言欢。 叶老他们虽然也有着醉意,却也并未醉倒。 见到陈平与何青选拼酒的样子并未阻拦,而是纷纷在旁边鼓着劲,像极了一群没品的酒鬼。 最后,何青选首先变得目眼迷离无神,显然是酒劲彻底上来了。 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了下来,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无论陈平敬他多少“酒水”,何青选都是一口喝掉,意外的乖巧可爱。 不多时,陈平的酒劲也上来了,情难自禁的哭了出来。 嘴里还嘟囔道:“今天可是我的生辰啊,可惜我都没能回到家去。” “八月初八,我的生辰啊,呜呜呜......” 叶老听完却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精美的檀木盒子。 在陈平面前摇了摇,笑道:“你以为老夫是白做你老师的吗,难道我会不记得自己关门弟子的生辰?” “看看,早就给你备好的礼物,要不要啊?” 醉醺醺的陈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盒子,顿时止住了哭闹,下意识的上前接过。 缓缓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描着金漆的紫毫笔。 看这模样并不比叶老自己用的那只差上多少,绝对算是珍巧之物。 陈平感受到了老师的关切心意,借着酒劲潸然泪下。 他是真的万万没想到,连自己都差点儿忘了在这个世界的生辰,竟然还被叶老记着。 还早早地用心备好了礼物,等到这天拿出送给自己。 陈平小心翼翼地搁下了紫毫笔,扑通一声跪在叶老面前,借着酒劲大喊道:“老师,弟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您就看着吧,我陈平作为您的关门弟子,定会在童子举中打败所有的神童,扬名天下!” 陈平突如其来的激昂表态,并没有得到叶老的回应。 只见叶老醉的东倒西歪,双眼眯成了两条窄缝。 好像并没有听到此番话,嘴里自顾自地说道:“此情此景,随时适合吟诗作赋。” “李老头,快来和我一起借酒作诗!” “谁做不出来,那就自己学狗叫。” 叶老耍着酒疯,完全没有了平时稳重的姿态。 作势想将李阳一把拉过来,李峰抢先一步拦在了两人中间,强行拽开这才没让两人闹起来。 没抓着李阳的叶老,却是顺势将李峰抓了过来。 然后嘟囔着:“崇文啊....爷爷这就教你算学秘术,我出几个题目,你..仔细听好!” 被误认的李峰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一脸无语地敷衍着。 又过了一会。 叶老终于没了劲头,酒气彻底击垮了他,整个人歪斜着靠在椅子上。 在他睡着之前,还摸着陈平的脑袋瓜,宠溺的说道。 “好孩子啊......都是好孩子。” 翌日一早。 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大醉的陈平,醒来之后头痛欲裂。 何青选和叶崇文也都是别无二致,正抱着脑袋不断哀嚎着,看上去比他更加痛苦。 看到他们的惨状,陈平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头痛好了大半。 刚打算开口嘲讽几句,叶老已经推门而入,脚步虚浮眉头紧皱,状态也不太好,显然也是宿醉刚醒。 不过叶老还是强忍着不适,给三个小子带来了一壶解酒茶。 一人一杯解酒茶饮下,这才算是回了神,但个个都心有余悸。 叶老端着解酒茶小啜一口,戏谑地看了看三人,笑道:“现在知道酒水不是个好东西了吧,以后还敢不敢酗酒?” 陈平直接拍着胸口,说道:“以后我再也不酗酒了,这遭罪般的感觉,以后再也体会不到了才好!” 何青选、叶崇文纷纷点头附和。 在此之前,他们都觉得饮酒是一件附庸风雅之事。 现在看来,却是一件劳神伤身的蠢事。 醒了酒之后,陈平便开始收拾行李。 因为书院放假了。 第63章 (求追读)放假归家 秋收将至,书院给先生和学子们放了田假。 许久未见父母的陈平简单收拾了行囊,搭着李峰的马车起程归家。 与父母阔别多日,不由心生想念。 马车到了南溪村便把陈平放下了。 他刚进家门没有休息,抄起桌上的镰刀,关上门就往田里奔去。 陈多海和向氏正在面朝黄土的劳作,暂且顾不上家里。 还是等见到陈平下了地,他们这才发现儿子已经归家。 向氏将手在短衫上擦了擦,拿出帕子拭去他额头的汗珠,眼里止不住的疼爱“回来也不说一声,怎不在家歇息歇息?” “儿子在家哪里闲得住,早些过来帮忙也能早些收完不是?” 寥寥的几句话就被路过的周氏给听了个正着。 她提着食盒正好要去地里给陈多广父子送饭。 本来是想过来炫耀一下儿子在身旁,自己可以不用去地里受罪,没想到陈平居然回来了。 没能如愿,周氏怎会甘心,阴阳怪气地提高音量,“原是陈平回来了啊,怎么?这刚下地就要准备回去了?” “伯母这就知道了?看来地里不忙啊?” 陈平都懒得和她多嘴,不温不火地挑衅了一句。 往年可都是陈多海收完自己的田地后,就带着大黄去大伯家帮忙。 今年要是能省事一回,那可太好了。 周氏听闻这话,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她不顾陈平,而是转过头对着向氏一顿说,“你们就当我好欺负,这些年借了那么多银钱,到头来我还换不得一句好话?” 语气里带着若隐若现的哭腔,就像随时准备哭闹一场。 一个身影的出现让她收住了话头。 在田中忙活许久却始终不见周氏身影的陈多广,不知何时出现在陈多海旁边。 他一言不发的黑着张脸,也不知道是何时在场的,更不知前头的话听着了没。 周氏见势不妙,自觉孤立无援,挎着篮子直接就跑了。 “大伯...” 陈平也注意到陈多广的出现,他刚想解释自己并非不想帮忙的意思。 但还未开口,陈多广就摆手制止了他。 “我晓得你只是为了回怼她两句。”陈多广的声音有些沉闷,“她就是这个性子,改不了。” 陈平和陈多海面面相觑,这话他们都不该听。 陈多海本想要劝慰大哥两句,可一时半会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多广却没这么纠结,他打量着多日未见的陈平,随即展开笑颜,“个子高了不少啊!我记得前两年陈俊也是这般高。” “对咯,陈俊今年可是把婚事定下了,想来再过两年你就有小侄子了。” “那就恭喜大伯了。” 陈平恭喜确是情真意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高兴的大伯。 陈多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看向陈平,眼里透着期待。“平儿你是我们家唯一的读书人,到时候让你给孩子取名,你看怎么样?” “我来?” 怎么又是取名字,自己都快成算命的了。 陈平眼睛都瞪圆了,犹豫地说道:“这,这行吗?” “当然行了!别看你年纪小,可辈分大啊,长辈给晚辈取名,有什么不妥的?” 陈多广无视陈氏夫妇的阻拦,直接和陈平约定好。 忙活完田里的活,陈平在回去的路上与堂兄陈俊相遇。 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他比印象里黝黑了不少,二人只是打了声招呼,就没了言语。 好在跟在陈俊身侧的堂妹陈丽还在,她好奇地询问陈平在书院过得如何。 陈平坦言日日学习沉浸书海,悉听先生教导,还帮着县里做了点事。 不过青松镇上的集市确实热闹。 看着陈丽好奇的眼神,陈平又给她描绘了一番集市的景色。 陈丽心生向往,眼睛里透着光亮。 “走了,再迟就来不及了。”陈俊拽着陈丽催促道。 见两人的势头是还想继续聊,陈俊直接打断了对话作势离开。 陈丽稍稍犹豫一下跑着跟了上去,却总是回头看向陈平。 她微微颔首,面带歉意的地向陈平无声告别。 回到家中,母亲在屋内忙活家务,父亲则不知去了哪里。 陈平拿着书依靠在窗边,借着还未消散的夕阳看书。 书还没翻动两页,就听见隔壁大伯家,传来骂骂咧咧的斥责声。 那歇斯底里的大嗓门一听就是周氏。 “不是让你今日绣完这些帕子!你怎么才做了这些?还做成这个糊样?我辛苦从城里托人带丝线,你就是这么糟蹋的?!” “说话!我让你说话!”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我这都是为你好!你现在不练,以后嫁出去看谁还管你。” “还让你哥带你出村去,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就是个赔钱货!” 东西摔在地上的哐啷声,直接引得向氏走了出来。 她心疼地拉着陈平上下打量,也顾不得是什么东西砸碎了,关切地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娘,哪是我啊。” 陈平努努嘴示意向氏看着隔壁,周氏的叫骂声还若隐若现。 向氏叹了口气,“可又是在教训陈丽?这般闹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半年前,陈丽就开始学习女红。 周氏教得严厉,不过好在陈丽聪慧手巧,接些帕子绣上小花样的活,镇上的铺子也乐意收。 可这周氏生性刻薄怎么都不满意,反而对她不是打就是骂。 美名其曰----鞭策。 两人正说着陈丽,陈多海拎着块肉走进家门。 边走边面带喜色地招呼向氏,赶紧拿去厨房煮了。 向氏转身离去,陈多海连忙将这段时间家里的情况说给陈平。 “郑大夫那要的草药我能找的都去找了,不过因为这附近也就那么几种草药,所以现在每月去镇上两次给郑大夫送药就够了。” “送药的时候顺道去书院找了你两次,门房说你在县里帮忙了,我儿是真出息了。” 看来是时间没对上,错过了。 陈平谦虚道,“哪儿有啊,儿子都是跟着老师去学习的。” “那也是有出息!” 陈多海笃定的认定自己儿子是最优秀的。 “对了,你娘前两个月在镇上的铺子也接了活,绣了些大件送去卖钱,家里如今可有不少进项。你就好好读书,其他的不用考虑。” 陈平感动道,“儿子读书的事,让爹爹和娘亲费心了。” “瞎说啥呢,认真跟着老师学,争取考个功名回来,缺什么记得给家里带个话。” 陈多海宠溺的摸摸陈平的小脑袋。 接连几天的忙碌,终于收拾好地里的作物。 陈多海拉着粮食去了里长家缴粮,剩下向氏和陈平在家。 陈丽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一脸难堪,应该趁周氏不在家自个走了过来。 她看到院里只有陈平在,声音细若蚊蝇,拘谨地问道。 “堂哥,婶婶在家吗?” “站在外头做甚?赶紧进来呀。” 陈平看出陈丽的不自在,赶紧起身招呼她进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见陈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盖着布的竹篮,也猜到了大概。 没再多问就带着她进屋。 向氏见到陈丽很高兴,热心招呼她坐下。 之前她心疼陈丽,私底下教了一些绣花的窍门。 可周氏还给陈丽每日安排了很多家的各种杂活,所以闲暇时间并不多。 每当想起这事,向氏不免长吁短叹,却又无能为力。 只能在这种事情上多帮衬一下,所以陈丽每次来,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母亲的绣工陈平见识过,前两日还展示了她的最新成果,其精美繁琐的模样着实不易。 陈平对此了解不多,不过记得前世曾听说过颇有名气的双面绣,便将这个告诉给了母亲。 向氏初听还觉得是天方夜谭,但要真能成功的绣在屏风上定会非常好看,她打算等有了空闲自个再研究研究。 屋子里头,陈丽和向氏才刚说上几句话,外头又来人了。 陈平起身走出屋内。 只见堂哥陈俊焦急的站在院内,频繁看向屋里。 “陈...陈丽可在这里?” 陈俊见到陈平出来,鼻头冒着汗珠急忙问道。 “在的,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俊没回答,而是对着屋内高喊,“陈丽,得回去了,再过会缴粮就结束了!” 屋里传来陈丽的应答声,随后兄妹二人小跑着回了家。 陈平愣在原地,还在琢磨这缴粮和回家有什么关联。 向氏走出来点了下他的脑袋,“你又不是没听见周氏之前骂的那么狠,要是让她知道陈丽偷偷来过,今晚都别想安生。” 陈平恍然大悟,讪笑两声连忙拉着向氏表忠心,“还是娘亲厉害。” “你就唬我吧!”向氏笑骂,“这说话越来越了不得了,迟早哪天被你夸得没了边。” 陈平故作伤心状,“儿子说的可是心底话。” 逗得向氏笑得停不下来。 缴粮结束田假也就快结束了。 陈平离家临走前,向氏恨不得将家里的东西都让他带上,就怕儿子在书院吃苦。 陈多海嘴上抱怨着,“男娃子有啥吃不了苦的,何必这么娇贵。” 向氏直接选择无视,一样一样的东西往牛车上放。 陈平连连叫道,“娘,够了,真的够了。这样下去可得把家都给搬去了。” 说完,一手压住陈多海想要放到车上的腊肉,“你们留着家里吃,都带给我干嘛?” “我们还有呢,你怕啥子。” 陈平指着房梁控诉,“我可都看着呢,那上面连挂腊肉的竿子都被收起来了,哪还有啊?” 陈多海见被拆穿,干脆直接装聋作哑,“小孩子管那么多做甚?快站旁边等着,耽误我做事。” 好嘛,这会就成了小孩。 平时和我说家长里短的时候,却没觉得我是个孩子。 “行了,你进屋吧,我送完平儿就回来。” 陈多海对着向氏交代道。 驾着老黄拉的车缓缓出发,陈平再看了眼刚过秋收的南溪村。 远处炊烟袅袅,河面飘荡着晨间的雾气,村舍田园傍靠着层峦叠翠的群峰,直如仙境一般。 陈平笑了笑,心知并不是南溪村的景色有了变化,而是自己的心态已全然不同。 上次离家的时候,父母还在为陈平的学业开销发愁。 如今不仅陈平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大致的规划,就连父母也都找到了赚钱的营生。 虽然暂时还赚不到大钱,可一家人的底气却比之前充足了不少。 就如拨云见日,一切都在向着更加美好的方向发展。 这,就足够了! 回书院的路上,老黄遒劲的脊背在视野中起起伏伏,父亲强壮的手臂肌肉不停抖动。 陈平明显能够感觉到,他正尽全力的让牛车减少一些颠簸。 摇着摇着就慢慢的睡了过去。 陈多海扭头看了眼入睡的儿子,脸上的慈爱笑容愈发浓厚。 而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将一件衣服盖在了陈平的身上。 ...... 第64章 (求追读)县令遇袭,暗流涌动 秋高气爽,正是发奋读书时。 华庭书院的学生在陈平这个神童作为榜样之下,一个个都变得更加勤奋好学。 就连一向没什么定性的叶崇文也不甘示弱,能坐住的时间越来越长。 见书院的风气越发积极向上,叶老和李阳等一众先生也是欣慰不已。 而永顺县再次开始了整修道路。 这一次,王县令完全没有了钱粮不足的困扰。 所有人都一致认定,王县令必然会在今明两年高升。 这种时候往往不缺锦上添花之人。 县里的商人们闻风而动,全都伸出援手。 有人大手笔捐钱献粮,有人积极帮着筹备物料。 王县令如今可谓意气风发,直接推翻了原定的修路规划。 改为全面开工,一年之内将全县道路彻底整修完毕。 大手笔的新规划,得到众商人的支持。 刚刚歇息半月的叶老还没回过神,就再一次被王县令请到县衙。 专职负责管理捐献修路之事的钱粮总账。 至于各条道路的分账,则是由几位县学的书生和各大商行的老账房负责。 以前王县令束手束脚不敢用他们,生怕有心人从中作梗,现在却是用得极为顺手。 大势之下,谁胆敢逆流而动。 ...... 时间进入腊月。 地处大誉朝南方的永顺县,迎来了第一场雪。 天寒地冻的天气下,挖土采石变得困难起来。 王县令不得不下令暂停了道路整修,发放工钱遣散民夫,待开春后再行招募。 几日内他带着赵瑾等人巡视了各修建营地,检查物料存放情况。 当从最后一处工棚走出时,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王县令一边看着雪景,一边赞叹道:“瑞雪兆丰年,来年我永顺县必然可以大丰收!” “在本官离开永顺县前,若能看到百姓安居乐业,此心亦安!” 王县令眉间含笑,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松懈下来。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远处雪堆后面,有几双阴森森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回县衙的路上,马车行至一处山脚,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落石声。 “不好!” “护好县尊,全部往后退!” 一时间乱石如崩,道路被拦腰截断,落石在地面砸出数个深坑。 若是队伍再往前一点,或许这些落石就会落到他们的头顶,甚至砸到王县令的马车上。 想到这里,衙差们后背冷汗直冒。 好险! 待再无动静后,衙差们才准备上前搬开碎石。 但都头赵瑾却警惕地皱起眉头,赶紧出言将衙差们叫住。 不太对劲。 虽大雪纷飞,但并无融水出现。 这山壁不算陡峭,何来这么多落石? 他目光一凛。 有人,要对县尊出手! 赵瑾立刻抽出铁尺,目光如鹰环扫四周。 衙差们交换眼神也迅速镇定下来。 薄雾环绕山岭,飞雪压塌荒草,严寒直催得人阵阵心凉。 王县令掀起车帘看见众衙差们的架势,心中颇有疑惑。 莫非真有人设伏? 可这说不通啊! 永顺县如今政通人和,士农工商上下一心,应该不会有人想害自己。 况且迁升在即,不多时便会离开此地,同各方势力也就没了直接的利益冲突,谁又何必多此一举? 便是那辞官的黄县丞,这段时日也是不敢露头,只怕再横生枝节。 王县令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会有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他犹豫之下正想出言询问赵瑾。 前方两侧山林中赫然响起密集成群的脚步踏雪声。 王县令心里直突突,“真有贼匪?!” 只要对方不都是瞎子,必然可以看到众人的公服和铁尺。 可那脚步声竟没有丝毫停顿! 明知而为,这绝非寻常拦路抢劫,更像是要...... 杀官造反! 一想到这里,王县令心下又怒又惊。 赵瑾盯着声响传来的方向,侧耳静听片刻后,对王县令道:“县尊不必惊慌,对方的人数并不多,这动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本朝律例,凡谋刺官员者视同谋逆。我看他们好像没这个胆子,应该只是想吓唬咱们。” 众衙差站立在各方位守护马车,寸步未离。 果然过了半晌,那一直有响动的山头安静了下来。 赵瑾眼神示意一人跟上,一左一右向着上方探查过去。 不多时,两人便从山林中空手而回。 赵瑾来到马车前,回禀道:“县尊,从他们留下的痕迹来看,贼人数量大概有十人左右,而且行动很是齐整,现场留下的痕迹不多。” “这般纪律,绝不是寻常贼匪能有的。” “若是他们当真冲下来厮杀,我们获胜的几率不大!” 赵瑾的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王县令闻言也沉默了一阵,心下微凛,声音嘶哑地说道:“你说,他们如此威吓本官,到底是为何?” 不等赵瑾回话,又自顾的说道:“若是官场同僚们即便有所争斗,也绝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他将此事的因果捋了捋,视线斜睨过那早就人去楼空的山林。 “近来本官只是勤于道路修缮,莫非修路碍着哪位大人物了?” “可永顺县乃荒僻之地,怎么会有大人物关注呢?” 王县令走下马车,踩着硌脚的碎石,顶着漫天雪花,径自来到山脚下。 “无论你们是谁,本官都不会停下整修道路之事!” 他负手而立,脸上尽显坚毅之色,对着前方说道。 “若是被你们恐吓一通,本官就放弃了,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王县令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山中传荡出很远。 若是那些贼匪没有走远,必然可以听到。 赵瑾闻言脸色一正,不禁肃然起敬,亦掷地有声道。 “赵瑾愿与县尊大人一道,完成修路功业。” “无论是谁要谋害县尊,先从我赵瑾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现场衙差们也被这激昂气氛感染,纷纷嚷着誓死护卫县尊。 见到众人情绪高亢,王县令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民心所向之下,一切魑魅魍魉,只配躲在暗处咬牙切齿。 回到县衙。 赵瑾将山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叶老。 虽是有惊无险,叶老却没有王县令那么乐观。 他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有一股看不到的暗流在缓缓涌动着。 虽不知这是谁的手笔,可大半辈子的经验还是让叶老觉察到了浓重的危险气息。 叶老劝说王县令加强身边的护卫力量。 王县令心这次没有拒绝。 因为修路之事尚未完成,他赌不起! 见王县令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叶老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着建议道,“县尊大人,既然道路修缮因天气恶劣已暂停,现在就不再做更多动作了,只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忍着!” “一直忍到朝廷的嘉奖和调令到来,忍到离开永顺县!” “等到了更高的位置上,自然可以再从容的查探此事!” 叶老见识过的险恶,比为官数载的王县令多了不知多少倍。 他深知现在这等诡异情形下,一动不如一静! 第65章 (求追读)汛期来临 天启八年,初夏。 半年时间过去了,一切如常再无波澜。 陈平日复一日地在书院苦读,日子简单且枯燥。 老话常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果然没错。 初时还觉得艰深晦涩的文章,半年之后竟已是渐入佳境,不再感到佶屈聱牙,也能迅速领悟其中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有前世读书经历的加持吧。 现如今陈平笔下的文章,虽不能说是佳品,但也绝对超过一般童生的水平,可谓是进步神速。 叶老却是不得清闲,反而变得比先前更加忙碌。 开春后多条道路同时开工,王县令诸多事情都需要找他商议。 这当中还包括夏季雨水过多的问题。 永顺县已经连续下了五天的暴雨。 雨水冲击河面,犹如万马奔腾,河道水面肉眼可见地上涨了三尺有余。 南方夏季本就多雨,水面连连暴涨,着实令人心惊。 别的不说,单就县城外的河堤,上次整体修筑还是在十年前。 十年时间,就是泡在水里的铁疙瘩都能磨出圆滑了。 永顺县的堤坝更是早就不堪负重,估计挡不住几次洪峰的冲击。 而今年夏季的汛期才刚刚开始。 王县令本计划在道路修缮之后,将剩余钱粮挪作河堤整修。 可提前来临的这几场暴雨,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到河堤上查看过几次后,嘴角的笑容便彻底消散了。 对着赵瑾,沉声说道:“河堤年久失修,已危如累卵。这几年朝廷也从未拨下来过河工款项,本官只能每年让百姓在服劳役的时候稍加夯筑,可这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今年的雨水来得太急,本官担心......有几处河堤可能要撑不住了!” 夜晚,永顺县内衙。 屋里光线通明,屋外暴雨如注。 一道蟒蛇般的惊雷响起,炸得所有人面色沉重。 王县令忧心忡忡,不仅仅是担心河堤垮塌,更是担心今年的粮食收成。 全县的农田耕地大多傍水而散,若河堤一垮滚滚洪流就会直接冲上两岸农田,届时的损失不可估量! 因道路通畅,生活才刚有些起色的百姓,只怕马上就要陷入更加困苦的境地。 叶老兜着袖子细细思索片刻,提笔轻描。 不一会儿,便将整个永顺县以及周边的山川地理画在了纸上。 然后他指着这幅简易地图,安抚道:“县尊莫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永顺县河道的确年久失修,但这也不是县尊大人一个人的责任,如今咱们应尽快找到补救之策,其余的事情日后再另做打算。” 王县令连忙问道,“不知叶老有何良策?” 水利也属土木营造,历朝历代都是朝廷所御。 王县令知道叶老精通算学,也曾参与几次朝廷大型水利的修筑,在这方面颇有经验。 叶老给了众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伸出食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后停在了县城的西侧。 “县尊可知,这条苍河在进入平原之前,河道并不开阔,仅有百余步?” “而且在山谷和平原交汇之地,河床在不到三里的距离,急剧跌落了八尺有余!” 王县令在地图上细细看了看,很快眉头一跳。 旋即抬头望向叶老,眸光大盛,“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那里挖一条临时的水渠,将可能冲垮堤坝的洪水泄掉!” 叶老笑而不语,等他说完。 王县令一通百通,又喃喃道:“只要堤坝不垮,那条水渠引走的洪水,顶多就是淹没县里不足一成的田地。” “而且待降雨停下后,很快就可以将之重新引入河道,水患损失就能够减少到最低程度!” 王县令盯着地图越说越激动,仿佛看见救命稻草般,兴奋地直拍手。 只要这个办法能够行得通,今年的汛期必定可以安然度过。 至于那些因挖掘泄洪水渠,而耕地损坏的百姓,完全可以由县衙给予补偿。 捐献修路的款项还有着不少存余,如今就算没有朝廷的拨款,办这件事也是绰绰有余了。 如此一来,岂非皆大欢喜? 王县令心念通达,一刻也不愿停留,直接跳起来,“赵瑾,快备马车。咱们这就去预备泄洪的地方看一看。” “若是可行,明日就要召集民夫,将修路剩余的物料和工具先挪过来,挖好泄洪水渠再说!” 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恨不得水渠能即刻建成。 叶老却淡然地摆了摆手,对激动不已的王县令说道:“县尊大人稍等,水利之事非同寻常,丁点疏漏都有可能造成溃穴之殇。” “需先进行实地测量,而后要详细计算水渠的高低深浅。且泄洪口的位置也要精确到几步之内,不可贸然开挖。” “时间紧迫,计算数量较大。故老夫还请县尊准许,让我那弟子赶来相助。” 听到叶老的请求,王县令犹豫了一下问道:“叶老说的弟子,不会就是陈平那小子吧?” 陈平的确给王县令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也认可此子颇有智慧,心智不输于成年人。 可一县堤坝,堰为农本,事关百姓生计。 水利不同于修路,水患猛于虎,就算只是差之毫厘,都有可能导致不敢想象的后果。 让陈平参与到如此精细复杂的计算之中,若是被同僚或上官知道,将如此紧要之事交到一个稚童手上,必然会参他个玩忽职守。 这风险太大了。 看到王县令在犹豫,叶老笑呵呵地提醒道:“县尊莫非不记得了,陈平曾在教谕面前的表现?” “若说算学之才能,整个永顺县上下绝无一人能比拟我那徒儿。” “年纪大小,又不会影响计算的结果,何况只是过来帮帮忙。” 王县令沉思片刻,这才说道:“不如这样,咱们对外就说是让弟子前来随身服侍的,别说是来参与水利之事!” “县学士子和商号账房那里,叶老还是要小心一些。” “若是被他们得知了此事详情,必然会有人说闲话。” 对于王县令的谨慎小心,叶老倍感欣慰,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在去年接受朝廷嘉奖之后,还不到一年时间王县令明显变得沉稳许多。 或许知道自己任期满后极有可能升迁,届时会承担更大的职责也会有更大的风险。 所以必须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 尤其是去年腊月里,那场在他意气风发时,发生的诡异贼匪事件。 给了他当头棒喝,如今行事已敛下锋芒愈发谨慎。 两人商定后,叶老立刻给陈平写了一封信,并托赵瑾尽快送去书院。 信中将如今面临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说了个清楚。 归纳总结后,中心思想就一句话。 “老夫忙不过来了,好徒儿,速来助阵!” 第66章 (求追读)叶老召唤,再赴县城 风雨如晦,天色阴沉。 书院中的先生们便因雨势太大,纷纷回家防备水涝,这便使得学子们难得有了闲暇。 叶崇文撺掇着何青选,拉起陈平就跑到了屋外。 雨水倾盆如注,陈平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衣襟湿透。 叶崇文接了捧雨水往他脸上砸,神色狡黠地笑着。 “不是吧你?就算是池塘里的鱼儿,也得出来透透气了,你老窝在房里作甚?” 何青选在一旁认真地点头。 陈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既然衣裳都湿了,不如畅快的玩一玩。 三人举起双臂迎雨而上,像是在比谁更无畏暴雨,并肩站立在院内齐声高呼。 “呜!” 叫声像是鬼哭狼嚎。 若不是雨声太大,说不定就把书院管事招来了。 长啸之后,只觉得心中一片舒坦,整个人都放松许多。 叶崇文瞥了眼院子里越积越多的雨水,不禁诗意大发。 他兴致勃勃地提议,“反正闲得无聊,不如咱们以雨为题,每个人作一首诗,如何?” 此言一出,陈平和何青选异口同声。 “滚!” 何青选拒绝是因为不擅长。 陈平拒绝是因为还不想当文抄公。 前世那些诗词意境,不是他这个年纪的稚童能体会出来的。 在兄弟面前装c,也没有意义。 况且抄的诗词传出去,现在的自己还不好解释。 等年纪再大些,在特定地点特地场合,抄一抄还是很有必要滴。 只见叶崇文脑袋微微昂起嘴角上扬,眸中闪烁着一丝得意。 一副就知道你们不敢比的样子。 但在陈平和何青选眼中,这模样实属欠揍。 陈平突然挑眉道:“我看院中积水甚多,天上不断下着雨,排水口又甚是狭小,想来等积水彻底排出,还不知要多少时辰。” “不如,咱们就以此为题,算......” 陈平话还没说完,叶崇文已经咆哮起来。 “住口!算什么算!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要与算学沾上边?世上怎会有汝等这般煞风景之人!” “而且我刚才有一首诗,都已经推敲好了大半,被你这么一打岔,直接没了灵感,你赔我!” 怎么赔? 陈平跟何青选对视一眼,三人再次在雨中闹作一团。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陈平还从没有如今日这般肆意的玩闹过。 里外湿透的衣裳紧贴皮肤,泥水已渗透鞋底。 不知是哪里溅出的泥浆,黏在叶崇文的脸和头发上,昔日灵动飞扬的小书生,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泥猴子。 陈平忍俊不禁刚想嘲笑几句,却又看到一旁的何青选,竟也是浑身泥点狼狈不堪。 二人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陈平都不用照镜子,大概也能猜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小院内响起了三个少年肆意张扬的欢笑声。 玩闹好一会,三人为避免感染风寒,各自回房换衣。 陈平换好后站窗前看着泼洒的雨幕,脸上笑意微敛。 在农耕时代。 于百姓而言,杀伤力最大的人祸是战争,最凶猛的天灾便是洪水。 没有现代科技的支撑,气候但凡有了丁点反常,往往会带来惨绝人寰的后果。 唯有祈祷雨期尽快过去。 而何青选近来最关注的,便是陈平说的水泥。 虽说之前试验失败了,可他凭着敏锐的嗅觉,还是发现了此物的巨大价值所在。 何青选一直没有放弃。 他来到陈平房间,说起近日来多次尝试烧制的情况。 按照何青选所说前后烧制了十几次,每一次都尝试了不同的材料和比例。 虽然至今还未成功,多次的试错还是让他受益匪浅。 他认为水泥被成功烧制出来,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陈平听罢却是微微摇头,觉得何青选过于乐观了。 他知道工业是一整套复杂之极的体系,数据与实验的结合中还会产生诸多变数,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每一个的产品有着必不可少的原料和辅料。 何青选想在一个纯粹的农耕时代,单独去做某一项东西必然是困难重重。 自己的一时兴起,却让何青选痴迷其中,那肯定不会去打消他的积极性。 若是真有人能够带着大誉迈出工业化的第一步,陈平绝对是举双手欢迎。 只是这个人肯定不是自己。 陈平绞尽脑汁将知道的一股脑都塞给了何青选。 期望着这颗种子或许能在哪一天发芽长大。 ...... 日落时分,都头赵瑾赶到了华庭书院。 他将叶老的书信拿出来,郑重其事地交给陈平。 见到赵都头严肃不苟,陈平面色一沉连忙接过。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永顺县的水情,早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 雨势凶猛不见有停下的趋势,而河水肆虐更是来势汹汹,十年旧堤危在旦夕。 即便叶老已经给出了对策,可若想尽快挖出一条正确的泄洪渠道绝非易事。 单靠叶老一人想要在几日内规划好,显然不大可能。 而且后续挖掘构建泄洪渠,也需要时间。 时间一旦耽搁,等洪峰到来冲击堤坝,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念及至此,陈平不敢耽误,直接对何青选说道:“青选,老师急需咱们前去帮忙。你立刻收拾一下行李,咱们这就跟着赵都头去县衙!” 虽然叶老信中未提及何青选,但当下多一个人筹算就有可能缩短一些时间。 何青选也不问什么事情,马上转身回房。 叶崇文听到动静从房间急匆匆走出来,脸色涨红的不满道:“我也要去!” “上次不带我就算了,这一次就算是去帮着端茶倒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陈平望向赵瑾,后者点了点头。 得知能够同去,叶崇文欢快地跳了起来。 ...... 风雨依旧,如泼如倾。 雷电拖出一条庞大狰狞的虚影。 一架马车如出水蛟龙,在新修的官道上呼啸疾驰。 幸好官道足够平整,赵瑾驾车的手艺也足够娴熟,这才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县衙。 县衙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叶老急匆匆的正走出来。 三小童下车后正准备上前行礼。 一个衙差身着蓑衣,压着斗笠在雨中高喊:“叶老,马车已备,可以走了!” 陈平回头看去,见王县令坐在另一驾马车中,严肃的面孔一闪而过。 衙差们快速集合完毕,都已穿戴好了蓑衣斗笠,这显然是要远行。 陈平满脸诧异,夜间行车,这是要去何处? 可还未等陈平发问,叶老便脸色凝沉的吩咐三小童在县衙等候即可。 他也没心思过问,为何叶崇文和何青选也跟来了,迅速登上了马车。 县衙门前,马匹的嘶鸣与雷电的咆哮震荡开来。 让陈平白日里才放松下来的心再度揪紧。 一行人马片刻未停,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第67章 (求追读)时间紧迫,形势堪忧 陈平一直在后衙等着叶老回来。 夜里子时,叶老才带着半身泥浆仓促回到县衙。 他身上还带着湿气,鬓角细纹密织,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黯然冰冷的气息里。 原来是王县令心系河堤,一行人半夜赶往那里查看。 陈平没有急着询问,而是将小炉子上的热水倒在木盆里端了过去。 叶老将冰凉的手浸在热水里,麻木的关节跟着都动了动。 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舒坦之色,反而很是愁苦。 县衙内脚步走动声此起彼伏,在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叶老深深地叹了口气。 形势的严峻程度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甚至比早先设想过的最坏情况还要恶劣几分。 叶老原本以为河堤这等重要防御工事,就算再怎么破败也不至于完全不能用。 可刚才他亲自去那堤上走了一圈,看见那河道上的碎石烂木、渗出的水渍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本应该是土石夯筑结结实实的河堤,此时变成了一片烂泥土堆,见不到多少砂石和竹筋。 没有这两样物料,河堤如何挡得住洪峰强烈的冲击。 简直如螳臂当车! 叶老就算有擎天之智,面对这烂摊子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不知该从何开始。 整修道路还可以就地取材,实在不行只需夯筑泥土,也能勉强通行。 可河堤万万不能如此轻率的,必须得用竹筋编成大框,然后将鹅卵石或大石块填充进去,才能作为河堤的基座。 制作几十里这等基座所需耗费的银钱巨大,绝不是一个小县城能够拿出来的。 就算王县令把此次修筑道路剩余的钱粮,全都投入到河堤修筑上,也顶多只能加固一下关键部位。 真要想将几十里河堤彻底翻修,非得朝廷大笔拨款不可。 想到这里,叶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就算有着再多的学问,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直呼奈何。 当叶老将现状告知陈平之后,陈平却安慰着说道。 “老师无需忧心,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咱们最紧迫的事情,并非是加固河堤,而是测量和挖掘泄洪渠。” “只要度过了这道难关,后续可再想办法向朝廷申请修筑钱款。” 叶老摇摇头说道:“你有所不知,朝廷的钱粮开销绝大多数都是有成例的。并不是皇帝和朝堂想要怎么用,就能怎么用。” “而且我大誉朝自开国二百四十载以来,人丁繁衍日盛,荒地开辟愈多,尽皆倍于开国之时。” “唯有朝廷赋税一年比一年减少,去年甚至只有国朝初期的半数左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是叶老第一次向陈平提及朝堂上的事情,直接让他脸色愕然。 他惊愕的是,大誉王朝的财政情况竟如此恶劣。 一个国家的税收能力,几乎就等于掌权者对所有力量的控制能力。 如今空负一个太平盛世的名头,不想内里虚弱至此。 陈平沉默了片刻,方才声音低沉地说道:“看来向朝廷申请拨款,怕是也行不通了。” 没有朝廷拨款,王县令就算再怎么有名望,也绝不可能再施一次捐献修路的故技了。 普通的平民百姓的捐助本就是杯水车薪。 而乡绅富商大多趋利而往,固修堤坝耗资甚巨,亦非朝夕可成,于己并无任何实在利益,他们怎可能再次伸出援手。 如要博个乐善好施的清名,在修路之事上他们已做到了。 陈平总算明白了叶老脸色青白的原因。 没有足够的钱粮,永顺县的河堤就只能不断的小修小补,根本不可能重新修筑,那就会始终存在隐患。 这个隐患即便不在今日爆发,也会在以后的某个时间祸及百姓。 “还是尽我们所能想想当下如何泄洪吧,朝廷之事不是我等百姓可操心的。” 叶老调整思绪后说道。 挖掘泄洪渠是他给王县令的建议,可渠口到底要开在哪里,还需要进一步的实地考察,并且需要详细的计算。 按照今夜实地勘察和估算,只要能把渠口开在最合理的地方,就只需牺牲掉永顺县不到一成的田地,便可以度过这次洪灾。 但若是渠口开错了,导致洪水偏离方向,便有可能淹没两三成的田地。 农耕不易,这两三成的田地就不知是多少人家一年的指望。 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陈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只见陈平一边听着叶老报出来的数字,一边在纸上画着河流的剖面图。 虽然不算精准,可在这个世界上,如此剖面图绝对算是水利之事上的一大进步了。 叶老看了看图纸,知道它在此时并无大用。 因为还缺少了最关键的一段,泄洪渠附近地段的详情。 这一段的堤坝高度与河床深浅,以及堤坝和周边洼地的高度差,全都要再次实地测量,才能得出精准的结论。 没有谁敢在这件事情上随意糊弄,因为那意味着不可承受的惨烈后果。 叶老看了看目光灼灼的弟子,说道:“行了,赶紧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你我随县尊一道去实地测量泄洪河段!” “争取尽快测算出泄洪口的准确位置,早一刻动土开工,便能让百姓们少一些损失!” 若非危机迫在眉睫,叶老其实并不愿意陈平过多参与政务。 官场的事情有时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 可如今全县陷入水涝险境,只能让精通算学的弟子暂时来帮忙了! ...... 次日清晨,暴雨依旧未停。 河水越发凶猛,水位疯狂上涨。 所有经历过洪灾的老人都能看得出来,若再不加以干预,大灾就在眼前! 王县令将官袍扎进腰带,脸色铁青地站在破破烂烂的堤坝上。 他眼盯着咆哮的河水,喊道,“两日,我们最多还有两日时间!” “要是还不能挖掘好泄洪渠,县里今年的秋粮至少会减产三成!” 他没有说出的是,若是泄洪渠挖掘失败,洪水冲垮堤坝,恐怕会蔓延到整个永顺县城。 三成,已经是保守估计。 这是王县令找来了许多位曾经亲历过洪涝灾害的县里老人,反复商讨得出的结论。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若无田垦粟饱,百姓何谈安居乐业? 堆土化肥亦需时日,如任由洪涝过境,农田安在? 此乃国本! 一旦粮食大规模减产,百姓无积贮果腹,到时必然导致产生大量流民。 当饥肠辘辘的百姓开始四处流窜,必然会破坏地区的安定。 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形成难解的恶性循环! 第68章 奇招尽出 堤坝上的众人都攥紧了拳头,呼吸紧促。 他们纷纷掷地有声道。 “请县尊大人放心,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宁可累死在河道上,也绝不会有人偷懒懈怠。” “三日的时间,足够了!” 最后一句话是叶老说的,这让王县令神色一动,不由略带惊疑地看了过来。 他之前去找叶老时,可还说出这般有底气的话。 然而叶老什么都没解释,只直视王县令的眼睛,似乎胸有成竹。 王县令心领神会也不再多问,当下便把测算之事全交予叶老负责。 众人即刻散开,各行准备。 选定挖渠的这片河道极其狭窄,隔着远远距离就能听到澎湃水声。 可见水势湍急落差不小,十分符合泄洪。 众人走近查看,河道的坡度确实极大,岸边的乱石有棱有角,显然是被水流从上游冲击下来的。 可推测出上游山中必然土质疏松,山林稀疏才会涵养不住水土。 可上游都是深山老林,怎么可能树木稀疏?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泄洪才是最紧要。 往前再走一段,叶老抬手叫停。 吩咐几人上前仔细测量多处河堤的高度。 还安排人绑上绳索乘着竹筏深入河中,将几处河床的情况也摸了一遍。 不过这些都还是比较简单的测量,最复杂的还要数长距离测量缓坡和洼地。 长达数里的缓坡以及极其不规则的洼地,想要将其每一段都测量的很精确,绝对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众人绞尽脑汁试了几次都无济于事,测量速度很快缓了下来。 直至此时,叶老才发现自己以前学的那些算学秘术,居然有些不够用了! 望着众人愁眉深锁的样子,陈平并没有抢着出风头。 而是走到叶老身边,小声的将光影测量之法的简化版告知。 光影测量之法。 其实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没有,只是还处于十分初级的阶段,限制条件不小。 比如在有太阳的日子,竖起一根固定长度的竹竿,再用竹竿和大山的影子长度比例,来计算大山的高度。 但此时没有太阳,绵绵阴雨让所有人都视野模糊,连影子都灰色薄弱。 而陈平所提供的光影测量之法,即便在今日这般阴雨天,也可以顺利使用。 这让叶老看他的眼神,越发赞叹了。 叶老不动声色的安排下去。 在外人看来,这套办法是叶老提出来的。 这也是陈平自己提出的要求,他自觉年幼还担不起开创此法的名头。 况且此事若传扬出去,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猫腻。 一个从未接触过水利土木之事的小童,竟独自开创了一整套能够在阴雨天测量复杂地形的测量之法? 何人敢信? 那些办事的衙差听闻还不觉有何奇异之处。 可县学的学子们仔细琢磨后,神情愈发激昂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低级的手艺。 而是每一处大型土木水利之事,都必然能够用得到的秘术。 有此先河,必当福利百世! 叶老将如此秘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就等于是给他们将来谋了一条安稳的退路。 若是以后有谁在科举之路上走不通,至少也能靠着此项秘术,谋个安身立命的差事。 明事理的学子们对叶老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心。 陈平的确没想到,那测量法还有这么个附带效果,惹得人人振奋,顿觉有趣之极。 可面对众人崇拜的目光,叶老却略感羞惭,老脸带红。 毕竟这是抢占了弟子的秘术,就算有着再好的理由,他也不能安心。 好在陈平也看出了老师的心态,笑着不以为然道:“老师何必在意这些微末细节?” “咱们现如今在做的,乃是关乎永顺县无数百姓安危的事情。” “为了这个目的,什么法子都要用,什么手段都要使,以大局为重嘛!” 叶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有那力气耍宝,还不如跟着那些县学生们一起去测量。” “对了,昨晚你不是说还有奇招未出吗?只要此招一出,必然可以快速找到最合适的泄洪口。” 陈平收起卖乖的表情,郑重说道:“老师请放心,我那奇招已经让何青选去做准备了。” “只要县学生们测量好了各处高程和距离,再配着我那奇招,绝对就能很快确定泄洪口。” “到时候只要老师规划好位置和路线,便可以动工开挖了。” 至于那奇招是什么,陈平昨夜并没有说,他还想卖个关子。 叶老昨夜本着对自家弟子的信任,虽然心情迫切却也没有深究,就这么一直耐心等到了现在。 可这都到泄洪河道边上了,陈平居然还是在卖关子,叶老瞪起了眼睛。 他手指微曲手臂轻抬,一股让陈平很是熟悉的“杀气”瞬间袭来。 陈平觉察到不对劲,急忙后撤两步,捂住了自己的小脑瓜,连声喊道:“青选,快把我的沙盘模型拿来!” “快来救命啊!” 叶老闻言一怔,喃喃道:“沙盘模型?那是何物?” 当何青选与一个仆役抬着巨大的物件走过来后。 叶老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沙盘模型了。 那不过是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上面堆叠着一层层细沙。 可这细沙已经初步勾勒出了,一条河流的模样、弯道、险滩、坡形,与眼前这条苍河有着七八分相似。 而那条细沙勾勒的河道两侧,早被何青选引出了几条细线,水路鲜明。 苍河九曲八弯,从前极目所不能望之处,而今在这沙盘之上一目了然。 看到这里,叶老心中好似一道玄光炸裂,茅塞顿开! 以往在水利之事上,因复杂地形及重峦叠嶂造成的许多难题,顿时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若是以前也能想到这个妙法,将那些河流山川,用细沙依样画葫芦也塑造一遍,哪里还会有那么许多难题? 春汛夏洪之时,工部修堤筑坝耗时费力。 每每需要派出大量人力去测量河道、勘探现场。 银两消耗且不说,探查过程中还时常有官员因此伤亡。 怎么就没人想到这个沙盘模型呢? 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学问,只是有一层未被捅破的窗户纸罢了。 巨大的欣喜之下,叶老感慨万分。 可当他目光扫过那高拔的山坡与源头处的堤坝,心中悚然一惊! 他赶紧上前拉住陈平和何青选,悄声说道。 “赶紧藏起来,莫要随意展示!” “此物恐有杀身之祸!” 陈平和何青选一脸茫然。 怎么会有杀身之祸,难道这不是一件大好事? 老师自然也不会故意恐吓自己,看着那张严肃绷紧的面孔,陈平连忙将沙盘盖住。 三人挪步行至僻静处。 叶老方才呵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可知道自己拿出了多大的利益!” “有了此物,不仅水利工事变得简单起来,行军打仗也能少去许多麻烦。” “你我现今都无官身护着,单凭一个王县令,当真能够保住这等奇物带来的利益吗?” 何青选整个人愣住。 陈平闻言也是一怔,意识到自己大意了! 他此前只是觉得,这沙盘模型不过是前世烂大街的东西,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拿出来便拿出来了。 可却忘记了一点,对农业社会而言,真正珍贵的东西绝不仅仅是那些高科技。 往往高科技的东西需要很多条件来支撑使用。 反而是这种仅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便能让身处农业时代的社会,产生巨大变化的事物才最诱人。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陈平赶紧道:“老师,那我们这就毁掉沙盘,另外找其他办法来定位泄洪口吧” 叶老神色复杂,思虑一阵后摇头叹息:“若为了我们自身的谋算,便让永顺县的百姓们担负更多的风险,老夫便是白读几十年的圣贤书了。” 他吩咐道:“此事不可外传,此法却是可以继续使用。” “你们且悄悄的将沙盘搬回草棚房间里,等我这边将所有测量之数一一录下,回去后再由你们添加到沙盘上。” “等到在沙盘上找到了准确的泄洪口,便立刻将之毁掉!” 叶老的反应极快。 此法既可以快速完成泄洪任务,解决全县百姓的危难,又能尽量保住沙盘模型的秘密。 ...... 第69章 开挖泄洪渠 三个时辰后叶老带着那些测量的数据,独自来到三小童的住处。 叶老这时才有机会,仔细观看这新奇的沙盘模型。 单看模型,苍河道的水流向清晰明了,泄洪口在哪里还未定下,但哪些地方不合适却是肉眼可见的。 虽然早就明白了其中妙处,他此时还是赞叹不已。 两个孩子接过测量数据,一点一点的在对照修改河道与洼地。 等到所有数据都用完,沙盘上所有地形已经和真实情况相差无几了。 抬眼看去,就像是将现实中的地形,凭空缩小了千百倍凝固在了木板上。 待塑造好河道模型后,陈平便抓起一把早就备好的细黄豆,一粒粒的放入模型中。 房中静谧无声,三人紧盯沙盘。 圆滚滚的豆子顺着河道翻滚,在河道两侧剐蹭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声音弱不可闻,但几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它们像极了即将到来的洪峰,冲击着河堤的模样。 虽然这般模拟之法,称不上有多精准,可其效果还是彻底惊住了叶老与何青选。 两人看着陈平的小手,不断将黄豆洒进河道。 可以想象出,如同上游不断汇入狭窄河道的洪流。 等到这些洪流汇聚在了一起,便很快形成巨大的冲击力,如同猛兽冲突将两岸的河堤冲刷出道道缺口。 等所有黄豆尽数滚落到下游,三人立刻上前查看黄豆在两岸河堤所留下的痕迹。 黄豆很小但沙子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残缺越多的地方受到的冲击越大。 保持原样的地方,则说明此段水道并不受泄洪水流的影响。 屋外风声紧俏,烛火微微摇曳,照亮了叶老严肃的面孔。 他迅速将几个最容易被洪峰冲击的地方标注出来。 而后便让陈平和何青选修复沙盘,再次洒下黄豆。 如此反复试验了五次,每次被黄豆冲垮的地方在地图上一一标注对比,最终叶老找到了最合适的泄洪口位置。 若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方法,三日时间远远不够,所需人力物力更是不可小觑。 沙盘之法节省的时间与银两不说,单凭这效率就比从前高了不知多少倍。 看着地图,叶老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法当真是神妙至极! 他期望有朝一日,陈平能在恰当时候将此法献于朝廷,以减缓各处水利土木工事的耗费,还可减轻天下万民的负担。 ...... 卯时一刻,天还未亮。 营房内,王县令愕然看着面前的叶老。 他再低头瞅了瞅,刚刚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泄洪口位置。 虽然对叶老的人品和学问没有怀疑,可此时还是犹豫着问道:“叶老真算清楚了?” “那些测量之数刚刚整理完才不到一日的功夫,就算出来了?” “本官虽不精通算学,但也知此事艰难万分,叶老您可千万不可轻忽啊!” 叶老却是抚着胡须,心有成竹的说道:“县尊大人尽管下令开始挖掘泄洪渠,若是事后发现泄洪口位置不对,老夫愿一力承担此事!” 王县令心中的疑虑稍减。 叹道:“不想叶老竟然在算学一道上,走到了如此精深玄妙的高度!若是此事被京城那些算学大师得知了,必然要羞愧的闭门谢客了!” 已有心理准备的叶老,闻此言后也是脸色微微一红。 大誉朝的算学界大师,自然不会只有他叶文昌一人。 在京城有着数位老友供职于户部和工部。 那些人一辈子都在和各种各样的数字打交道,算学上的造诣绝不在叶老之下。 若是让那些人知道叶老只花了几个时辰的功夫,便算出了精准的泄洪口位置,必然会对他顶礼膜拜。 一想到这里,叶老真的有些羞惭了。 此次只是得利于陈平的沙盘模型,才会大大缩短计算时间。 “县尊谬赞了,老夫当不得如此赞誉。” 叶老想起自己的弟子,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若现在是国朝初立之时,那他说什么也要豁出这张老脸为陈平扬名。 可如今的朝堂...... “县尊大人,事不宜迟,还是早点派人开挖吧!” “好,”王县令抓起地图,果断说道,“本官这就下令!” 如今事态紧急,他也唯有相信叶老。 都头赵瑾得令后,即刻带着数百民夫赶往河堤。 稳妥起见叶老也跟了过去,他想亲自指挥避免出现纰漏。 事关全县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一丁点马虎。 另一边。 陈平和何青选二人在屋内,大眼瞪着小眼。 何青选望着惟妙惟肖的模拟沙盘,满眼尽是不舍。 “陈平兄,真要砸吗?” “砸!” 陈平言简意赅。 “老师说的没错,沙盘对我们来说就是怀璧其罪,是祸非福!” “唉,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就是有些舍不得.....” 更重要的是,这个沙盘也是两人拯救永顺县的见证。 何青选叹了口气,最后望了一眼桌上的沙盘,将手中的木槌递给陈平。 “这沙盘是可你的主意,还是由你来动手吧。” 说着,何青选背过身,不愿看到这一幕。 陈平拎着木槌,哐哐几下将沙盘砸的面目全非。 刚刚砸完,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二人急忙将散乱的沙盘模型碎片收拾好,才去开门。 看到来的人是叶崇文,这才松了口气。 叶崇文像个小泥猴,全身上下满是泥点,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模样。 何青选质问道:“不是说好了进门前先对暗号么?” 叶崇文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小声回道:“我一时情急,给忘了!” “河堤那边如何了?”陈平心系水患问道。 这些时日叶崇文跟着叶老来回奔波。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干练起来。 他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嘟咕嘟猛灌了一大口,这才满脸笑容地回答。 “放心吧,泄洪渠已经开始挖了,我爷爷坐镇指挥!估计两日时间就能挖好!” 陈平起身走到门外屋檐下,抬头望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闷。 显然这是将有一场更大暴雨的前兆! 这场暴雨势必会给上涨的水位,再添加一把柴火。 陈平略微沉吟一会儿,果断回屋抄一把油纸伞。 “我去河堤上看看。” 叶崇文、何青选也未多言,直接跟了上去。 ...... 河堤上响彻着整齐划一的号子声。 只见数百位民夫,在叶老选定的位置上挥动着铁锹。 他们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埋头苦干,这是在跟老天爷抢时间! 河堤背后就是他们自家的农田,泄洪护堤护的就是自家的粮,又怎么能不拼命。 虽然冒雨挖渠又苦又累,但他们都毫无怨言。 况且王县令还许诺,此次参与挖泄洪渠的民夫,可以免除年末的徭役。 有这些先决条件,民夫们干起活来那就更卖力了。 三小童赶到河堤,却四处未寻见叶老。 民夫中有一人,笑着给他们指路。 “几位小相公,叶老在那边呢!” 三人顺着民夫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让他们无比惊诧的一幕。 叶老此刻已褪去了儒衫,换上了普通民夫的装束,混杂在民夫的人群中,拿着铁锹在掘土。 “爷爷!” “老师!” “老师!” 叶老看到三人过来,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蹙眉道。 “我不是让你们先回去嘛,这里危险不是你们孩童该来的地方!” “老师,我们放心不下河堤,就想着一起过来看看。” 陈平解释道。 叶老笑着摇头道:“放心吧,泄洪渠挖掘速度很快,最多明日日落前就能挖通。到时候县里的耕田就能保住了!” 何青选不解的开口问道,“只是老师您怎么能亲自动手呢......” 何青选生在商贾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在家中穿衣洗漱都有小厮丫鬟伺候。 况且他认为分工不同,读书人就该读书,苦力自有民夫来做。 所以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亲力亲为,同民夫们一起挖渠。 叶老闻声,脸色肃穆,沉声训道:“老夫为何不能动手?” “青选,你要知道民以食为天!对百姓来说粮食大过天,更大过圣人文章!” 粮食大过天! 更大过圣人文章! 这两句话,犹如暮鼓晨钟,直接敲击在陈平三人心上。 周围的民夫听闻也都大声叫好! 陈平三人皆有感触,躬身朝着叶老一拜到底,齐声道。 “老师/爷爷,弟子/孙儿受教了。” 说完三小童也想动手帮着挖渠。 却被叶老拦了下来,周围的民夫更是连连调侃。 “挖渠自有我们这些大人,还不用小相公们动手!” “哈哈,小相公怕是铁锹都拿不动吧......” “读书人就是好啊,等这季粮食丰收了,我也要攒钱让我家那小泥猴读书识字。” 第70章 君子、民夫、官吏 虽然众人多加阻拦,但陈平三人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农具。 陈平对着叶老俯首作揖,道:“老师,挖泄洪沟渠乃是与上天争夺时间,如今暴雨不断,水位上涨迅速,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 “我三人虽年少力薄,却也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何况老师您都亲自下场,我们做学生的又怎能冷眼旁观?” “吾等愿以己身卑微之力,以尽涓埃之功。” 陈平话音刚落,叶崇文与何青选同时作揖,对着叶老弯下了身子。 叶老瞧着这三人未足五尺却又将脊背挺得笔直的身影,不知为何眼睛竟有些发烫。 站在一旁的王县令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叶老,既然他们三人都这么说了,若再阻拦,反倒是我们的不对了,不如就让他们加入吧,总归我让手底下的人多注意些就是了。” 叶老轻捋白髯,道:“既然你们心中已有决断,那便去吧。只是凡事量力而行,莫要强逼自己。” 陈平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闪烁着得逞的狡黠。 下一秒就干脆利落地穿好蓑衣,戴好斗笠,手握铁锹,朝着正干得热火朝天的百姓们走去。 王县令看着三个小人儿坚定的背影,感慨道:“若是天下读书人都能跟叶老的弟子一般,何愁天下不平事啊!” 百姓们见叶老和陈平三个读书人都加入到了挖沟渠的队伍当中,激动之余不由得更加卖力了。 夜幕降临,雨势却丝毫不见减弱。 为了加快挖建进程,王县令又招来一批劳工顶替白日辛苦的青壮年,陈平三人也得以歇息。 一日的劳动确实辛苦,就连有些挑食的何青选在用飱时都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粟米饭才停。 三人睡在就近搭建的茅草棚中,夜里暴雨声越发激烈,吵得人无法入睡。 陈平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身边只有叶崇文在呼呼大睡,却不见何青选的影子。 陈平将薄被给叶崇文掖了掖,随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草棚。 表情迷惘的何青选,此时正站在草棚外的不远处。 陈平慢步上前,站定于他身侧。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直到何青选率先开口。 “我自幼有专人照顾,吃的是细粮穿的是丝绸,父亲教导我以后要肩负起整个家族,要让家族以我为荣,要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上头,而非底层,我深以为然。 于是日日苦读四书五经,接受各个名家指导,只为了能考取功名站上高位。” 接着,他自嘲一笑继续说道。 “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有的粮食那么粗糙喇嗓子,有的衣裳那么刺挠人。如今我只干了一天活便浑身酸痛不已,可那些年年下地劳作的百姓们呢?” 何青选握紧拳头,隐隐可见手心的水泡。 “我只是……只是突然有些不解,以往所接受的教导真是正确的吗?” 陈平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何青选一愣,疑惑地对上陈平平静的眼眸。 “你家境优越,各种古籍手到擒来,而我光是想要读书就要经历艰难,光是银钱这一项就差点让我的求学之路中道崩殂,可如今我们还是站在了一处。” “忧民之所忧,君子当先忧之。既然咱们读了圣贤书成了读书人,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至于你的疑惑,我相信时间会给你答案。” “好了,别想太多,赶紧去休息,明日还得挖呢。” 说完便拉着何青选回到草棚。 ....... 河堤北岸,一片朦胧胧的光影,此时正在闪动着。 十数个黑乎乎的身影,正在那里奋力挖掘着泥土,全程无一人出声。 这么多人竟然只拿了一只灯笼,挂在伞下勉强照着光亮。 观其队伍,可谓严整之极。 半个时辰后,这些人方才在一声低沉的喊声下,停止了动作,并迅速集合。 为首那人,走上前检查了一遍。 看到已被挖得薄弱至极的河堤,他怪异地笑了笑。 然后猛地转头,看向南岸的那片临时草棚,桀桀笑道:“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再多就是过犹不及矣!” “撤!” 一声令下,十数人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散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中。 唯有那发号施令者胖乎乎的身躯,怎么也遮掩不住。 …… 天光乍亮。 吃过早食的民夫们一个个干劲十足。 叶老在起床后,特意看了看雨势,自觉还在预料之中。 照着这般雨势,河堤还能再坚持坚持。 挖掘泄洪渠预计今日傍晚就能完工,所以还来得及。 当叶老将自己的估算当众说了出来,现场的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只要这一关顺利过去,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赵都头得了准信,便立刻让人快马去报给王县令。 半个时辰后,王县令带着县衙的几位官吏来到堤坝。 当看到已经挖到河堤边的泄洪渠之后,只觉身上如山般的重担,一下子轻缓了许多。 他兴奋地一把拉住叶老满是泥泞的手,动情地说道:“叶老真君子也,本官今日得见了君子真颜色!” “君子不在锦衣华服,不在焚香品茗,而在这河堤上,在这遍地泥泞中!” “陈平,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要记住这个道理!” 陈平此时正一手打着伞,一手端着滚烫的姜汤,恭恭敬敬送到了叶老手上。 躬身对王县令回道:“学生受教!” 话音刚落,风云突变! 一阵暴烈的风,席卷而至! 本就站在风雨中的人,只是身形摇晃了几下,便再次站稳了脚跟。 而那些站在河堤边,打着油纸伞的官吏们瞬间被狂风摧折散乱。 各色油纸伞飞向了天空的同时,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顷刻间变成了落汤鸡,与河堤边的民夫们再无分别。 回望那些官吏们的狼狈姿态,王县令却没有半点儿同情,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本以为县衙里的官吏,会有人主动站出来和叶老一般参与劳作。 却不想这些人来到后只是驻足观看,除了鞋底再不愿多沾染一丁点的泥污。 第71章 河堤垮塌 众人慌乱之际,叶老的目光却死死盯向西面的天空。 用尽可能低的声音,陈平问:“刚才刮的那阵风,是西风吗?” 陈平点头:“老师,正是西风!” 王县令迷惑地眨眨眼,搞不懂这师徒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正要询问,叶老已经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雨携风势从上游来,说明上游的山林里,正在下着比此地更大的暴雨!” “既然大风已经来了,更狂暴的雨势以及在山林河段形成的洪峰,也就不远了!” “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太够!” 叶老几句低声细语,让王县令感觉的耳朵旁像是一道道炸雷接连响起。 他刹那间变得脸色苍白,所有血液都收缩到了心里,如重鼓般在胸膛里敲着。 颤声问道:“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叶老心急如焚:“一刻钟,最快一刻钟时间,洪峰就会到来!” 听到答案,王县令浑身冰凉。 泄洪渠虽然已经挖到了河堤边上,可至少也得两三刻钟时间,才能将泄洪口彻底掘开,使其真正能够发挥作用。 若是洪峰在此之前到了,泄洪口还没掘开,洪峰便会顺流而下,直击下游那段破烂之极的河堤。 到时候…… 如此危急时刻,王县令当机立断:“赵瑾,立刻让所有人全都拿上工具开掘泄洪口!” “传本官之令,无论是谁,胆敢稍有推脱、懈怠,立刻拿下!” 赵瑾得令转身吼道:“县尊大人有令,洪峰将至,在场所有人无论百姓官吏,立刻拿起工具开掘泄洪口!” “胆敢不从者,以罪论处!” 经赵瑾这么一吼,那些刚才还自负身份,不愿沾上半点泥泞的官吏们纷纷跑上前去,拿起了几乎从未用过的工具。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雨势在不知不觉中狂暴了数倍。 “挖通了!!!” 几个民夫奋力踹向单薄的土堆,将最后一层砂石踹进河道里,当即欢呼起来。 听到消息,所有人都是喜极而泣。 王县令一边指挥继续加快拓宽泄洪口,一边用湿透的衣袖,擦拭着眼前朦胧的水光。 也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雨水,亦或是欢喜的泪水。 泄洪口刚刚扩大到两臂宽,站在附近高处的陈平,突然转身疾呼。 “洪峰来了,快上河堤!” 说罢便探出胳膊,拉住了身形摇晃不已的叶老,咬着牙将之拖上了河堤。 赵瑾身形灵活,一把挟住王县令,纵身一跃翻到了河堤上。 那些官吏和民夫们也纷纷逃命似的爬了上去。 众人脚下刚刚站稳,耳边便听到洪峰狂奔而来的呼啸声。 王县令露出大功告成的笑容,抚着胡须看向惊涛拍岸的河道。 洪水果真开始流向泄洪渠,如计划的一致。 耳边忽然传来叶老的悲呼声:“苍天啊!” 叶老的声音在惊变中扭曲沙哑,双目恐怖地瞪圆了,身体忽然往前扑去。 就像扑火的飞蛾,下一秒就要跳进那吃人的洪流之中。 “老师?” 陈平与他站得最近,反应也最快。 整个人飞扑而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您这是要干什么?” 叶老原地踉跄,却目眦尽裂地瞪着某个方向,牙齿打颤。 “快……快走!河堤要垮了!” 奔流的洪峰气势如虹,如一条黄龙呼啸而至,闯入泄洪渠撞开河堤,冲出漫天碎石。 眨眼间,南岸的河堤瞬间出现巨大缺口。 浑浊的河水淹没整片河堤,继续冲向下游。 河堤崩塌! 王县令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抬起的手还未放下,像是要抓住什么,却被赵瑾一把抓住推向身后。 “快保护诸位大人后退!” “都往上走,快!快!” 顺流而下的洪流如发了狂的猛兽,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它已咆哮杀至,择人而噬。 岸上还有未曾撤离的民夫,只发出几声惨叫,便被洪水卷入其中,淹没了踪迹。 惊雷爆响,将所有喜悦统统杀尽。 现场犹如末日降临,让人头皮发麻。 陈平瞳孔紧缩,嗓子眼里条件反射地挤出两个字。 “快跑!” 但,来不及矣。 狼狈不堪的民夫与官员被吓得仓惶逃窜,用尽全身力气,争先恐后地朝着高处攀爬。 叶老拉着陈平和何青选也在爬,叶崇文站在远处急得直跳脚。 王县令也在赵瑾的保护下,匆匆撤向远处。 哪怕再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几人就都能顺利撤离险地。 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是一道几乎与河堤最高处齐平的洪峰,轰隆隆砸了下来。 一瞬间。 陈平只觉得漫天都是洪水,四面八方都被强烈的噪音和水压笼罩住了。 自己就像是一只小小的水中鱼虾,无论怎么奋力挣扎也没有丝毫意义。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耳边朦胧的传来几个声音。 好似有人喊道:“不要管我,带着他们离开!” 又有一人喊着:“先带孩子走!” 陈平听得不是那么清晰了,只感觉身体被人托起。 等能看清楚后,才发现是赵瑾将自己救到了岸边。 陈平茫然看了看四周,愣愣问道:“都头,我老师呢,县尊呢?” 赵瑾沉默不语。 而是转头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久久没有现身。 陈平心下一寒,面若死灰。 他奋力想要看清楚岸上的状况,可身体的力量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沉。 直至失去意识。 …… 大暴雨下了整整一日,洪峰过境之后停了下来。 阴霾适时散去,天空竟是一碧如洗。 泄洪渠左右狼藉不堪,浑浊的河水中还飘荡着营地的帐篷,一些铁锹陷在泥沙中。 河边有几方整齐的木桩,被人伐来做担架运送伤者。 陈平醒来后就一直在河堤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来了多少人?”他问。 何青选杵着拐杖在后,每一步都走得趔趄,但速度却不慢。 他定了定神回道:“两个时辰前县里召集百姓驰援,足有二三百人,都在沿着河道找人。” “庆幸的是洪流分支漫过农田,比预计损失严重,但好在我们的泄洪渠......还是有效的。” 那个缺口来得意外之极,谁都没有准备。 冲上岸头的洪流如入无人之境,能够死里逃生已经是万幸。 而最幸的是,有十几人失踪还没有消息。 失踪人员中就有叶老和王县令。 陈平不再说话,他握紧了拳头,眼中溢出热泪。 明明一切顺利,为何南岸堤坝会突然被冲垮。 如果叶老出了事...... 不,不会的。 他们不会出事! 陈平不愿如此想,更不敢这么想。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叶老苍白的背影与王县令那身虎踞官袍,攥紧了他的心。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找到了!” “这个还有一个口气!” “大夫呢?让大夫过来!” 陈平脚步一停极目望去,只见西岸斜坡上,叶崇文满眼血丝地挤进人群。 “让我看看!是不是我爷爷!” 叶崇文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身上灰扑扑的,泥浆凝固在脸上。 哪里还有那日戏雨时的恣意快活。 这时人群散开,一个衙差走出来,五味杂陈道:“是掘渠的民夫。” 叶崇文停住脚步,双目猩红。 衙差安慰道,“赵都头一直带人在找,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小相公别急,吉人自有天相,叶老和县尊大人肯定还活着!” 第72章 天人永隔 河堤崩裂,大水漫涨。 洪峰轧过泄洪渠,气势汹汹冲向两岸河坝,摧枯拉朽的将沿岸农田毁坏殆尽。 除了寻找失踪的人,还有不少百姓在自家田地里泣不成声,满地扒拉着或许还能用的幼苗。 若是原本的计划不出变故,这里有半数农田都会安然无恙,哪曾想河堤竟然垮塌。 这个意外太致命,毁了他们下半年的希望。 先前都说县衙会赔偿他们的损失,可如今县令自己都不见了。 这该如何是好? 岸上有人想跟上来问问赔偿问题,却被赵瑾难看的脸色吓退,只能远远跟在后面。 陆续被找回的几具尸体,都摆在河堤不远处。 死难者家属的哭声尖锐又悲恸,所有人心里都覆着一片沉沉的阴霾。 叶崇文张了张嘴,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陈平强打精神,“没有找到那就继续找,” 他绕过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游走,“老师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像是在告诉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肯定会没事的!” 河边陆续有人抬着担架从下游上来。 担架上露出一张张被涨红的脸,因溺水而脖颈肿大的头颅,即便在白日也显得分外可怖。 叶崇文杵着拐杖,期盼着能够尽快找到人,活着的人。 可是当他下意识回头,望向不远处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那些尸体生前大多都是民夫。 当时情况复杂,官吏站得较远,而民夫靠前直面冲击。 这些民夫皆是身强力壮,连他们都命丧黄泉,爷爷的年纪与体力..... 叶崇文心下一寒,嘴唇颤抖,加快了脚步, 何青选叫上几个人,跟着沿途寻找。 陈平脑海想着叶老的音容笑貌,回忆起这些日子在叶老身边的点点滴滴。 此时只恨自己未生出一双翅膀,可以立刻飞遍整条苍河。 老师,你到底在哪里? 王大人,你们没事的,对吧? 是不是我的模型出了错? 还是哪里的数据出了问题? 他用袖子擦了下脸,眼眶通红,嘴唇也被咬出一线冷白。 “爷爷!”叶崇文声嘶力竭,“爷爷,我是崇文,你听得到吗?” 何青选也跟着大喊:“老师!王大人!” 陈平嗓子早就哑了。 从泄洪渠到蓄水地再到堤坝的距离并不远,越走三人心里就越往下沉。 终于,他们看见赵瑾带着人在往回走。 在他身后的担架上抬着两个人正在哀嚎,听起来年纪不小。 “爷爷!” 叶崇文下意识地上前,一个趔趄冲停在担架旁,动作蓦地僵了。 不是叶老。 赵瑾伸手欲阻不及,只能长叹口气,握着铁尺的手发出咯咯声。 平时看到赵瑾做事老练,行止之间别有气度,陈平下意识就把他当做了叔伯辈的长者。 此时细看,在没了那股子威严气度衬托之后,赵瑾的面容还算稚嫩。 大约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年龄,换做另一个世界,不过是刚刚踏入社会的青年。 “赵都头。” 陈平快步上前,殷盼地抓住他袖子,颤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人不是还没找齐吗?” 赵瑾面露愧色,身上带着几道血痕。 “我会继续找,县尊跟叶老都没有消息,当然要找到人为止!” “但是,上游的百姓也需要安顿。” “我还得安排人先将这些伤患送回去,这也是县尊的吩咐。” 决堤之时,叶老奋不顾身,王县令又何曾贪生怕死。 当他发现有民夫快被河水卷走,不顾危险跳了进去救人,只留下了一句话:“去救人!赵瑾,去救我的百姓!” 赵瑾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县令将民夫推了上来,可他自己却被上游冲来的石头撞上胸膛。 百姓之平安,是王县令最大的心愿。 或许,也可能是遗愿。 所以,赵瑾不得不遵从。 陈平张口欲言,却是无话可说。 少顷,他调整心情,再度开口。 “那就恳请都头匀一些人给我们,我们接着找!” “这场洪水算什么?我不信他们会出事!” “就算把整条苍河都翻过来,也要将人找到!” 然而直至天黑,河道两岸的淤泥都被翻了出来,也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失踪的几人。 第二日正午。 叶崇文终于坚持不住,在昏迷边缘被人强行带了回去。 何青选膝盖重伤,清晨时分就已经寸步难行,最后也被送往县衙。 陈平不愿意走。 泄洪渠是他帮忙选的,沟渠长度是他帮忙定的。 老师......也是从他手里挣脱的。 他茫然地望着河水,满心愧疚。 沿着河边找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被人抬了回去。 陈平连续高烧不断,昏迷了三四日。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见了何青选的哭声,很快再次昏了过去。 待他退烧清醒之时,洪流已经改道全部过境。 可派去搜寻的队伍,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何青选将拐杖放在一边,端着药碗说:“泄洪的计划......也算是成功了。” “你先喝了药,咱们再继续去找。” 陈平神色漠然,两眼盯着窗外,喃喃地说:“成功了吗?” 死了这么多人,叶老和王县令生死不明,这也算成功吗? 何青选知道陈平心里难受,他又何尝不是。 无奈道:“这是王大人跟老师定下的计划,不管怎么说至少保护住了县城,没有让百姓们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不管叶老如今身在何方,他若是知道结果如此,纵非十全十美,也多少会有些欣慰吧。 “崇文人呢?” 陈平苦笑一声,又看向何青选,“你的腿能走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几日不见,叶崇文的脸色越发枯败黯然。 他盯着陈平和何青选良久,才开口说道:“衙差说爷爷......找到了。” 陈平噌得起身。 三人夺门而出,直奔县衙大堂。 大堂内人影憧憧,还未等靠近,便听见了震天的哭声。 陈平身体一晃,呼吸战栗地挤了进去。 那案上,赫然摆放着一件残破染血的虎踞官袍。 还有一个浑身浮肿,皮肤几乎被泡烂,面目全非的老人! 陈平顿时眼前发黑,浑身血液凉透。 “老师!” 痛不欲生,砰然跪地。 第73章 老师,我们回家 县衙内外愁云惨雾。 闻讯而来的百姓都被拦在外面,伸长了脖子张望。 大堂之中吏员齐聚,各自在交头接耳。 王举人泪水横流,正痴痴的站在王县令的虎踞官袍前。 短短几日,他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生机,鬓角竟多出几缕白发。 躺着的叶老,绀紫的手指仍旧紧紧蜷曲着,那张曾嬉笑怒骂的面孔已膨胀变形。 仵作掰开叶老的手检查,指甲缝还有细沙嵌塞其中。 叶崇文大恸,嗓中蓦地发出了一声凄厉哭喊:“爷爷!!” 何青选也如遭五雷轰顶,哆嗦着上前,不敢置信地扑倒叶老身上,“老师……” 衙差通知他们时,他们怀揣希望以为见到的是活生生的人。 却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结果! 陈平垂头跪地,眼泪夺眶而出。 多日打捞,费尽人力,却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不啻于晴天霹雳。 即便陈平早有心理准备,可胸膛依旧如被人重重捶打,窒息的难以呼吸。 他跪行到了叶老身侧,悲痛的喉咙酸涩,有种反胃的冲动。 明明几日前还生龙活虎,扛着铁锹下地的人。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老师,” 陈平抓住叶老的衣袍,“老师,你起来......你起来啊!” 可躺在那的老人浑身僵硬,紧闭的眼下血红点点,没了丝毫生气。 那个算学大家,一心为民,曾待他如子的叶老先生。 真有的走了! 这宛若噩梦般的场景,让他再也坚持不住,嚎啕一声,终于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三人伏尸颤抖,伤心到了极点。 稚嫩悲恸的声音令闻者落泪,见者心酸。 堂内有的吏员也忍不住叹息,“叶老先生实在是可惜了,县尊大人只怕也.......唉。” “还是太冲动了点,”主簿搂着袖子往里探,低声嘟囔,“我辈官宦子弟,十年寒窗方能搏个微小功名,起码先得活下来才能造福百姓。” “听闻县尊就为救个民夫。不值得啊,莫不是被去年的嘉奖冲昏头了吧?” 身旁同僚瞥他一眼,把嗓音压低了,“他值不值不知道,但我们才是真不值呢。” “噢?”主簿微愕,撑开眼帘,“怎么说?” “这还用问?”同僚比了个手势,冷淡道:“十八条人命,算谁头上?” “你我各司其职,本不该参与这趟浑水,都是县尊急吏缓民,欲搏个清宦名声,这才硬拉我们过去。” “叶老是负责人,县尊是领头羊,如今他们一死一失踪,自是一了百了。咱们上头没人顶着,朝廷问责书一下,首当其冲的还不是咱们?“ 此话一出,四周吏员都紧张起来,主簿脸色也变了。 “就算县尊死了,上头不还有黄县丞吗?怎轮得到咱们这些小员?” “黄县丞?他就早当众挂印辞官,虽一直无正式公文,可这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沾,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家里偷笑呢。” “那……那县尊之前说的赔偿,还赔不赔啊?” “这事是他说的,跟咱们没关系吧?就算赔,也得叶家跟王家的人赔……” 王县令当初信誓旦旦,说凡因泄洪渠受损的土地,都会得到赔偿。 如今堤坝一崩,农田损失暂且不说,单就那人命官司,他们就未必兜得住。 这笔银子,就算是把县衙掏空,也未必填补得上。 几人的话并未避嫌,浑不觉四周目光虎视眈眈,氛围变得十分压抑。 这时,王举人拍案而起,怒斥道。 “你们在说什么!” “县尊素日待你们不薄,而今他生死不明,尔等不思将人寻回,却在这里计较得失?” “田主簿,当日你犯事,县尊曾网开一面,难道你忘了吗!” 王举人脾气火爆,声色俱厉,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田主簿涨红了脸,打算佝腰躲避。 众衙差也是义愤填膺,厌恶地瞪着那几个吏员。 “王大人为人宽厚,共事多年从未亏待过你们,如今人还未找到,你们就急着推卸责任,太过分了吧!” “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大人定然还活着!” 王举人已忍他们多时,若非看在三孩子痛苦不堪,估计都动手了。 谁曾想,这些人竟毫无同情心,还将主意打到了叶家的身上。 无耻之尤! 叶老是为堵沟渠缺口奋不顾身,而今尸骨未寒。 这些人心中无一动容,竟还想让叶家承担百姓的赔偿,这还是人吗? 一旁的胥吏却不依不饶:“王院长也是举人,官场之上本就有律法铁条!此事出了差错,必要有人承担责任,这是常理。” 王县令不在,他们可不怕这举人老爷。 “我们也没说县尊大人定然死了,可外头倒确确实实死了十八个,其中还有咱们县衙里的人呢。” “还有些人的尸体在哪都没找到,若有上官问责,我等该如何应对?难道也学这几个小娃,埋头痛哭不成?” 他们站在那里,犹如冷冰冰的高墙,透不出丝毫暖风。 衙差们的脸色却都不好看。 王大人为官清正,只不过素日态度强硬了些,但从未苛待过下属。 而今纵然真是出事了,可头七还未到,一个个便冷言冷语,翻脸不认人。 未免太叫人心寒! 众人气不过,纷纷说道。 “此事日后再说不迟,先找到大人要紧!” “对,先找大人。” 那胥吏一脸漠然,“当然要找到,外头可有好些百姓等着要钱呢。” 王举人黑着脸,手指颤抖指着那胥吏。 叶崇文通红的双眼狠狠剜向堂上,想要说什么却被陈平按住。 眼泪仍挂在脸上的何青选怒极而笑,忽然推开众人,直接走了出去。 陈平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站起身对叶崇文说:“崇文,我们先把老师送回去。” “老师是读书人,爱干净,不能带着满身泥沙走。” “我们带他回家。” 陈平的话,让叶崇文心下猛地一揪。 对,要带爷爷回家,回家...... “崇文!”何青选带着家仆走了回来,抬着担架,沉重地说:“我们走。” “不要让老师望着这些无情无义之徒。” “老师,我们回家!” 叶崇文咬紧牙关点点头,小心扶着爷爷的身体上了担架。 众人就要离开之际。 那始终冷言冷语的胥吏忽然朝外看了一眼。 人群之中,立刻走出几人。 第74章 一切从简 领头的是一个灰衣素服,尖脸的男子。 他拦住去路,大声喊道:“别啊,就这么走了?” “那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不能因为人没了,我们的赔偿就一笔勾销了吧?” “今年秋收肯定没指望了,我可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男子声音粗犷,眼珠子在王举人跟叶崇文身上来回转动。 堂外的百姓一下激动起来,都眼巴巴地望向他们。 他们受到的伤害也不轻,如果连赔偿都没了,那接下来可怎么活。 王举人虽悲极生怒,却还分得清事情轻重,冷声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先让孩子们将叶老带回家去。” “那叶家是不管这事了吗?”男人放声问:“本来那防洪泄洪之事就是叶老主持的,现在出了问题,叶家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吧?” 言下之意,叶家想要撇清关系,哪有那么容易。 有百姓上前来,手里捏着两张字据,瑟缩道:“王举人,我家里就是四口人,老大死了,如今田地也没了。” “王举人,咱们农田的损失赔偿,真的会有吧?” 王举人呼吸一滞,话到嘴边又咽下,望着那人不安的神色和脚上破烂的草鞋。 “会有的。”良久,王举人坚定而沙哑的说,“可现在县尊还没找到,叶老又尸骨未寒,老乡们还是先让他们先离开吧,事后自会有个交代的。” 陈平指骨掐白,他只想尽快带着老师离开这里,为老师梳洗更衣。 可他一想到这些人拦在这里的原因,想到那十数条性命,心里更沉重无比。 家人的死伤,耕地的损失,对这个时代来说本就是大祸。 他们的诉求无情,却合理。 其实百姓们哪想为难几个孩子,可那男子声音激烈,一下吸引了注意。 “王举人,你说这话可要凭良心!我们怎么会去为难小孩子?” 有的衙差看不下去,“那就让出道路,让叶老离开!” 男子再要出声,王举人怒目一瞪,“把路让开!” 那男子到底有些忌惮这位举人老爷,不着痕迹地同胥吏对视一眼。 胥吏冷笑着,手指往下一点。 男子这才板着脸退开些,嘴里却阴阳怪气道:“叶小相公,大家都是喝苍河水长大的,叶老去了,我们也很伤心。” “可大家手里的田地都毁了,要是再没个补偿,年尾大家不都得喝西北风?” “叶老仁善,肯定不会看着大家伙不好过是不是?” 我爷爷有功! 若不是那泄洪渠,洪峰定会直接冲垮所有堤坝,到时整个永顺县都会被殃及。 叶崇文怒上眉梢,几次想要开口。 可陈平却按住了他,他明白这时候没有人会听他们的辩解。 衙差们上前将两旁的百姓隔离,替他们打开出路。 众人也忌惮官府不敢拦阻,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 陈平记下男人的相貌,便与何青选一起,如子嗣扶棺抬着叶老的担架,离开了县衙。 三人离开,未发一语。 他们在众人注视中渐行渐远,那幼小的身影竟有种莫名沧桑。 王举人有心安慰他们,可自己也在失去亲人的沉痛之中。 他见县衙门口的百姓越聚越多,拿起那身虎踞官袍,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刚才散开的百姓,却再次堵了上来。 带头男盯着他,眼里带着讥诮。 “王举人,您怎么不说话也要走了,这赔偿到底是谁给啊?” 百姓们也急了。 “是啊王举人,您别怪小的,那几亩地可是家里的希望,这厢遭了难,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而且王县令可是说了要给赔偿的,我们都是立了字据的!”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举起字据。 现场人数太多,还有人趁机煽风点火。 衙差们也不敢态度太过强硬,毕竟众怒难犯。 王举人是读书之辈,此刻又失至亲,本就六神无主,此时更气得浑身发抖。 这赔偿是以县衙名义签下的,自然是要县衙承担。 可他毕竟不是官府中人,无法越俎代庖。 而主簿不闻不问,众胥吏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任由事态发展,让他从何开口? 他脸色又青又白,心底无比哀凉。 时至午后,县衙“公正廉明”的匾额投下大片阴影。 王举人的眼前一片模糊,心中充满着绝望。 他手里的官袍重若千钧,快要拿不住了。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形,冲到县衙。 “官府的赔偿,自然有官府给!” “那字据留待给我,等县尊大人找到后,会一分不少的结给你们!” “纵是那些没有立字据,但被冲毁农田的,也可以来找我!” 那声势气吞如虎,一下镇住了乌泱泱的人群。 来人正是赵瑾。 他满脸胡茬,神色疲惫,身上官袍已经数日未曾更换。 此时正手持铁尺,眼似钢刀,扎在县衙大门前。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下意识的让开道路。 赵瑾也不管众人反应,虎步一迈上前架住王举人的胳膊,一手小心翼翼接过那染血的官袍,掷地有声道。 “修路之时,县尊说到做到,不曾短了诸位!” “县尊勤政爱民,曾发下宏愿,要永顺县的百姓安居乐业,故今日也请诸位再相信县尊一次。” “只要县尊回来,该补偿给你们谁也不会少!” 一向严肃的王举人此刻已声泪俱下,悲痛到身体都快支持不住了。 他紧紧的抓住赵瑾的胳膊,狠狠的点着头。 二人并肩迈步离去。 这一次,无人敢阻。 ...... 青松镇,叶家。 叶老终于被迎回家中。 只是这一日,叶家满门素缟,大放悲声。 叶崇文与陈平亲自为叶老更衣换洗,擦拭身体. 还从箱柜中取出了,叶老最喜欢的白衣文冠,两人的眼泪再次润湿了脸颊。 “崇文。”何青选走进来,轻声问,“华庭书院的老师和学子们都来了,老师的后事该如何操办?” 叶崇文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一起生活。 如果爷爷走了,叶家只能由他来做主。 叶崇文恍若未觉,只是一下又一下的,为爷爷剔除指甲中的泥沙。 陈平无奈道:“本该大办。” 叶崇文一顿,少顷,也点了点头,“一切从简。” 此次洪灾县里死了太多人,泄洪渠的变故也在人们心中留下了烙印。 县衙里那些官吏敬而远之的态度,便是证明。 值此多事之秋,只好一切从简。 第75章 谣言四起 叶家挂白七日,无锣鼓法会,只有满门戴孝。 华庭书院的老师纷纷登门,学子执素而来。 镇上百姓念及叶老先生过往功绩,门庭前哭声不绝。 叶家未置白席,只是接待了几个亲近之人, 来人皆只在灵堂上奉了一炷香,便悄然退去。 半月后,叶家便彻底冷清下来。 洪水过境的伤痛被时间缓缓抹去,永顺县正式迈入暑夏,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重回学院,陈平望着曾经与叶老一起走过的林间小道,只觉恍如隔世。 “走吧。” 何青选于青石板路上停了片刻,眸中溢过追思,无奈道:“崇文兄他不来吗?” 陈平摇头,“他们祖孙之间非我等可以同量,让他再多休息休息吧。” 何青选默然颔首,心中长叹。 “倒是奇怪。”何青选换了个话题,望着走廊上三五成群的学生们。 “今日学院倒是安静得很,平日里不是都有学生打闹的吗?” 长廊另一侧,只见几个学生正望着他俩窃窃私语。 见两人朝他们看过来,立刻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散开。 陈平也没有多在意,“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 暴雨之后暑气蒸腾。 授课的老师都是板着脸,眼神恍惚,有些心神不宁。 不止学院,就连外面的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直至下了课,何青选有意寻人问个究竟。 却忽然发现,周围的学子都似乎有意在疏远躲避自己。 他将此事告诉陈平,陈平略一沉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虽细心但这段时日心力交瘁,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变化。 “咱们找个人问问。” 事情确实有些奇怪。 半月之前,书院的老师和学生才前往叶家送灵。 纵然是人走茶凉,也不该短短半月就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去寻老师李阳。 白首之交故去,李阳也似被带走了精气神。 此时正靠在窗前时,神情落寞。 他的面前还摆放着一方棋盘,棋盘之上仍滞留着未竟之局。 见二人到来,他的目光越发复杂,“你们来了。” 陈平诧异,“您知道我们会来?” 他觉得李阳眉心似带郁气,竟比那日前去拜送叶老灵柩时还要凝重。 李阳却是冷笑一声,“你们若是不来,我反倒要去找你们。” “你们这半月都在陪同崇文,可知外面有人中伤汝师!” “这群无耻之徒,他们竟然说!竟然说......” 李阳平日很是和蔼,极少露出如此愤慨之状。 两人见状,顿觉不安。 陈平疾声问道:“外面人说什么?” 似是觉得难以启齿,李阳沉喘一口气,怫然摔袖,“你们自己出去打听吧!” “可叹我那好友,半生清名,一心为公,何曾贪墨半两?” “却被乌糟小人如此中伤,不过是欺他如今已无力辩驳,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李阳看似心情极差,说完后竟起身大步离开,不知去往何方。 陈平只听到了“贪墨”二字,整颗心便猛地收紧,顿觉不妙。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奔跑出书院。 何青选联想到这几日家中下人劝阻自己出门的情形,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人直接跑出书院大门,来到人烟阜盛之处。 一声低嘲便蓦地劈进耳中! “要我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叶文昌不是算学大家吗?怎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泄洪渠,就能修成那副模样?” 陈平脚下一顿,轩眉冷竖,却没动弹。 何青选慢了一步,刚好听见下一句:“那堤坝十年没修,钱都去哪儿了?就上次修路那事,啧啧,听说县衙里可得了不少呢,反正我们老百姓是一个子都没看见。” “我也是听人说的,这钱都到了他们口袋里了,不过天下乌鸦一般黑......能有几个是清官呢?” 酒客摇头,对旁边的汉子说:“人家当官的要沽名钓誉,有名的要家财万贯,这不就一拍即合嘛!” 酒客吃得醉醺醺,身着锦衣华服,不知是哪家的商人。 何青选却认得他,是捐款修路中的一员。 “我就说那做文章的都清高,怎么这个叶老先生却偏偏热衷于跟钱财打交道,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啊。”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荒唐! 可笑! 他们竟是在说王县令与叶老勾结贪墨。 陈平听得怒火中烧,俊秀的小脸上一片怒容,直接冲进去酒馆。 “永顺县先前连一条官道都未通达,有何可贪?” “我老师交友广阔,便是在京城也能放手一搏,何须在此浪费时日。” “满口荒唐言辞,你们可有证据!” 两人气急败坏地冲过去,那酒客立时清醒过来,被惊了一下。 他像是认得这两个孩子,立刻讪讪起来,“当什么真,我们就是听说而已。” 谣言猛于虎,杀人利刃莫过于此! 何青选当即寒声,“你敢污蔑我师,往后别想再接何家的生意。” 那人当即一愣,没再敢多待,含混两声就离开了。 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半月,竟有人如此诋毁叶老。 陈平不放心,又跟何青选四处走了走。 好在这谣言并无多少人相信,想来方才那酒客,或许是捐了银子心里不爽。 “老师为人正直,这种谣言定会不攻自破。” 何青选愤愤道。 陈平皱起眉头,心里还是有疑问,“这谣言从何而起?” 何青选冷冷道:“放心,我立刻让家里人查,就不信查不出来!” 陈平提醒,“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别告诉崇文。”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何青选动用家族所有人脉,找了大半个月,却还是没有找到谣言的源头。 不仅如此,那谣言如迅雷之势传遍了整个青松镇。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散播谣言,故意针对叶老与王县令。 眼看叶崇文就要入学归来。 何青选心急如焚,陈平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这日,他们二人来到学院门口,想要截住叶崇文。 孰料,一切都晚了。 华庭学院门口。 一个趾高气昂的学生拦住已明显瘦了一圈的叶崇文,冷冷说道。 “我说错什么了?叶文昌勾结官府贪墨捐银,出了事那就是自作自受!是报......” “哎呀!” 轰的一声。 那学生飞出门外,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嗷嗷大叫。 叶崇文楞了一下,转头就看见陈平面如冰霜,跨过门槛。 “你他娘的,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怒火攻心,哪儿还管什么读书人的礼节。 第76章 一夜长大 那学生被一脚踹懵,气血上涌。 他躺在地上,捂着腰杆哀嚎怒骂。 “陈平你个疯子,书院禁止互相斗殴,你想被赶出去吗?” 旁边的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扶,“陈平,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王兄,你没事吧?” “我们去找师长,我就不信师长会纵容他这恶徒在学院行凶!” 几人义愤填膺,齐齐怒视陈平,大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架势。 陈平眼神冰冷,“这是你活该。” “老师坐居华庭,传道授业解惑,乃是你的师长!” “外人传谣,你不上前制止澄清也就罢了,竟还目无尊长,还跟着外人一起诋毁?” 谣言之事,越是解释越是麻烦,倒不如当头棒喝。 一番言辞将那几人说得面红耳赤,别的不说,叶老的确是他们的师长。 拦住叶崇文,在他面前妄议其祖父,的确有违圣人体统。 可那姓王的书生猝不及防挨了一脚,滚了满脸泥灰,又羞又愤。 他哪管这些,冷笑道:“你少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 “那德高望重的人我自然尊敬,可叶文昌害死了十几条性命,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徒,凭什么要我尊敬?” “陈平,你素日就喜欢巴结叶家的人。我看,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这番话杀人诛心。 叶崇文僵立在身后,双眼直瞪,手指死死掐住袖口,喃喃地说:“道貌岸然?” “崇文你别信他,”陈平劝解道,“这些都是谣言,是有人恶意中伤老师和县尊!” 叶崇文神色怔愣,“你也早就听闻?” 陈平一时语塞,没好气地瞪向那位王姓书生。 他早知近来谣言凶猛,却不料竟然连学院之内的人都是这么认为。 而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大家好歹有同窗之谊,叶老离世不过两月,这些人竟然利用这些无稽之谈去围堵叶崇文。 王姓书生嗤笑,用手狠狠抹去脸上灰尘,朝地上啐了一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们官商勾结,不知从中贪墨了多少银子,竟然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百姓?” “这不是道貌岸然是什么?” 他用力擦了下嘴角,发现牙齿有些松动,脸色顿时一黑。 此刻正值辰卯之间。 华庭书院外有不少百姓走动,全都驻足望着他们。 叶崇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抬头扫向众人才发现,短短两个月时间学院门外的气氛已有很大变化。 曾经门庭若市,如今清冷萧条。 以往喜欢守在学院门口做点小生意的商贩,如今已经没了影。 有一些百姓杵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目光并不友善。 难怪方才下车之时,他觉得大门位置变得异常空旷。 陈平脸色一变,声音越发严厉,“王县令是为了救百姓而身亡,叶老更是为了防御洪灾而奋不顾身,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们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诽谤?” “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偷工减料,叶文昌好大喜功,选错了堤坝?”王姓书生轻蔑地横了眼叶崇文,“就因为他们,害得书院都跟着丢脸,有这样的老师,还不知道咱们往后的科举会不会受影响呢!” “说到底,堤坝出事死了人,他也是活该偿命......” 陈平闻言勃然大怒,拳头猛地往前砸去! 他已经被气得忘记了言语,只想立刻砸烂那张刻薄的嘴。 可身体才往前半步,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手臂。 “陈平。”叶崇文低哑的声音拦住了他,“不要打架。” 学院有学院的规矩,叶崇文不愿让陈平因此受过。 陈平身体一顿,心口仿若在滴血,“崇文,你放开!” “老师一生坦荡,我不允许有人这样侮辱他!” 可叶崇文虽小脸蜡黄,但指如铜筋般,竟一点一点将陈平的手臂压下来。 四下无声,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上前,只是冷眼旁观,带着审视与猜忌。 王姓书生虚惊一场,再瞧着叶崇文那恹恹之色,只觉得对方是在心虚,因此越发得意。 他抬高声音喊道,“咱们将来可都是要从这里出仕的,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影响了清誉,那如何是好?” “要我说,你们三人还是自觉退出学院,也算是全了同窗之情。” “大家说,是不是?” 科举入仕,若有一人不干不净,同窗都有可能会受影响。 陈平深吸口凉气,嘴唇几乎泛白。 叶崇文忽然松开了陈平的手,迈步上前站在了王姓书生面前。 他生得高挑,面容明朗。只是这两月骤失至亲,从前的飞扬已被洗去,无端添上几分凝沉。 那双眼就如枯井寒潭,让人不寒而栗。 王姓书生变了脸色,退后半步,“你想干什么?” 陈平也是一惊,以他对叶崇文的了解,多半是想自己动手。 可他方经大难,若再动了火气,只怕急火攻心。 陈平顿觉后悔,方才就不该在此浪费时间,应直接带他回去才是。 至亲已亡,却还要被人诬陷抨击,这对一个少经世事的少年来说,该有多么残忍。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叶崇文并没有动手。 他只是站在王姓书生面前,神情坚定,声音平静。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说我爷爷跟县尊大人勾结贪墨,可有证据?” 王姓书生这时反而有些发怵,嗫嚅道:“外头都是这么说的,而且......” “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 叶崇文打断他的话。 王姓书生:“......” 只见叶崇文表情狰狞突然爆发,伸手抓住对方的衣领。 “没有证据就是污蔑!依照华庭学院的规矩,凡污蔑师长、同窗者,戒尺十五下。” “我没有戒尺,只有拳头。” 说着,他拳头一沉,狠狠锤入书生腹部。 一声惨叫,刺穿天际! 只见那书生瞳孔放大,身体痛苦蜷缩起来,白眼乱翻。 现场众人皆条件反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好似感同身受。 书院门外顿时乱成一团。 王姓书生瘫软在地,狼狈不堪。 李阳闻讯而来,身后跟着王举人。 李阳脸色阴沉地盯着众人道。 “全部回去闭门思过!” “此乃学院重地,是读书作文的地方,不是市井流氓传谣斗殴之处!圣人治下,岂能如莽夫!” “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陈平连忙上前,将叶崇文迅速拉开。 何青选怒气冲冲赶到门口,他身后还跟了几个学生,看样子是刚才进去叫人来撑场子了。 王举人拦住他们,低声说道,“不必去了,自会有人处理。” 老师李阳虽然严词厉色,却分明是将此事轻轻放下,不愿横生枝节。 至于谣言他肯定亲自出面,想来之后学院中应当不会再有。 如今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叶崇文。 ....... 三人小院房内。 阳光寸寸侵入窗台,爬上整洁干净的书案,渐次落在一张苍白黯淡的脸上。 叶崇文默不作声,手中捏着一本蓝皮薄册,手指静静翻动。 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陈平从未见过叶崇文这番模样,知道他心中定难平静。 陈平沉默一下,上前坐在对面,“这些都是谣言,我等不信,又何必挂在嘴上?” 叶老的为人,县尊的抱负,他们怎会不清楚。 何青选怕他心生芥蒂,也安抚说:“我已经请人去调查源头,相信很快就有结果的。” 房中再度安静下来。 叶崇文合上书,手掌按在书名之上,一声冷笑。 “爷爷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他盯着桌面,语带愠怒,已再不似从前那般活泼,“这些魑魅魍魉,也只敢在爷爷离去后造谣罢了。” 叶家家学渊源,叶崇文从前不愿思考官场之事,却不代表他不懂。 叶老年事已高,又身无要职,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染过多少风波。 何以今日众口铄金。 细想这些时日发生过的事情,就能品出几分微妙。 自那日在县衙中,有人阻止他们带叶老离开,便隐约就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只是当时心里悲痛已极,实在无力多想。 如今回看,这一切都像被精心设计过的。 但仅凭他们三小童的力量,要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怕是很难。 陈平心中纵然郁愤不平,可面对现实也只能扼腕长叹。 “王大人与老师在世之时,这些魑魅魍魉便曾露出痕迹,如今趁火打劫来势汹汹,怕是早有准备。就是不知,究竟为何?” “不过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我相信清者自清。” 陈平目光一转,停在桌上。 那是一本《三字经》,幼儿启蒙所用,只是书皮上的字迹粗劣,像极了孩童所作。 陈平心下一动,语气柔和地问:“为何不曾见你翻过这本书。” “这是爷爷在我幼年所作,”话题陡转,叶崇文眸中掠过苦涩,“他的字端庄厚重,是我顽劣,偏要在书皮上落笔.......” 何青选心下一酸,“老师那么聪明,定然明白你的心意的。” 叶崇文沙哑一笑,“我能有什么心意?不过顽劣而已。” “爷爷幼年教我算学,我静不下心来,就像个榆木疙瘩无法开窍……”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望向陈平,“你不一样。” 陈平微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爷爷对你的期望很大,”叶崇文继续说道,“你参加童子举,将来要考进士、入官场。” “若是在书院之中留下打架斗殴的记录,于你不利。” “不要辜负爷爷的期待,我.......我善诗文,可国朝重策论,诗文再好亦不得重用。”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令陈平与何青选内心震撼。 叶崇文向来以善诗自得,如今却说出了“诗文再好,亦不得重用”之话。 如此灰心丧气,与他们所认识的那个至交好友,判若两人。 陈平对上那双眼睛,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忽然发现,叶崇文好像瞬间长大了不少。 “清者自清,谣言的事情你们不必管了。” 或许是这数月的变故,让叶崇文心力交瘁。 他拿起书,敛下眸中情绪。 “读书吧。” ....... 叶崇文的归来,让本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书院,陷入另一种不可言说的被动。 三人曾是书院中的风云人物,如今身边并行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幸而那谣言并没有证据,华庭书院虽然受到了些影响,可到底没有动摇根基,学生们也还是在照常上课。 时间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一日日的过去。 那王姓书生再也没有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逐渐过去。 谁知月底方过,一则消息再度打破平静! 第77章 一纸公文 暑夏入伏。 几匹官马驱驰而来,驾临永顺县。 朝廷有公文到! 自王县令失踪后,黄县丞又挂印不问县务,永顺县衙已经两个多月无人主事。 县里百姓击鼓鸣冤,衙中官吏唯恐沾染麻烦,全都敷衍躲避。 有些人甚至直接称病在家,连例行点卯也置之不理。 然而这日,永顺县上下官吏齐聚一堂,个个身着公服,神色郑重,一丝不苟。 陈平三人接到赵瑾的通知,想来是朝廷对诸事有所定论,也匆匆赶来。 来到时,县衙门外已经站满了百姓。 他们被拦在门外,只能远远望见一人身着官服站在大堂内。 “人可算到齐了吧?” 那人手里拿着黄皮折子,目光扫视左右,语气极不耐。 赵瑾肃然正色回道,“回大人,都到齐了。”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一县之衙,行事竟这样倦懒懈怠,哼,难怪会闯出那样大的祸事!” 此话一出,不禁让众官吏等人心惊,陈平也是心下一沉。 不等众人反应,那人便将折子打开,语气严厉,冷冷斥道:“上启闻之,永顺洪涝之灾,堤毁人亡,言系归咎于县令!” “下吏王平川忝为一县之尊,却强纳捐赠,私以蔽公,怠忽职守,勾纳奸宄,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十年轻堤之重,致使洪祸为患,尸位素餐,伤及无辜百姓,庭上闻之,怒不可遏,夺其袍服,三代以内不可科举!” 话音刚落,县衙内外大乱。 竟是朝廷的问责公文! 陈平手脚发软,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的人。 何青选、叶崇文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份公文话里话外竟都是在斥责王县令营私贪腐,以至于永顺县堤坝常年失修,造成洪水为患。 按照朝廷的意思,那泄洪渠竟并不是王县令为了百姓安危而作,而更像是为了隐瞒堤坝失修的真相。 尽管近日来谣言四起,可没有人手里有任何的真凭实据。 甚至念及王县令修路之时的大方与好处,县城大多数人还都将信将疑。 然而这份公文的出现,岂不正好与谣言的内容对上了。 这无异于是在告诉所有人,王县令的确有贪腐之实,且此次洪涝之变,也是因他欲盖弥彰。 尸位素餐,强纳捐赠,私以弊公,怠忽职守,勾纳奸宄,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这是何等严厉的斥责! 那与王县令志同道合的叶文昌又算是什么?帮凶吗? 问责公文还没有念完,那人神色冷酷,言辞铿锵。 可陈平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只觉心里阵阵发凉。 他脸上顷刻迸出青筋,手上肌肉绷紧,连日来积压的不忿瞬间爆发。 “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冲上前,大声喊:“王县令是好人,是中正廉明的清官!” 叶崇文也终于不再压抑,怒吼道,“你们肯定没有查清楚,县衙的每笔账都是有记录的,县尊大人没有贪污,更没有尸位素餐!” 那些账目都是他爷爷亲自查验,绝无可能有假公济私的可能。 谁是奸宄?谁在勾结? 这明显是在给他爷爷泼脏水! 朝廷根本没有派人来细查,凭什么就这下如此定论。 “你们弄错了,弄错了!”何青选抓住衙差的手,踉跄着高呼,“王大人怎么可能贪污呢!” “暴雨滂沱夜,洪水滔天时,是王县令亲自带人连夜赶到,更不顾危险站上堤坝,至今仍下落不明!” “他那样的清官,一心为民,奋不顾身,难道就换来了一个“好大喜功”?” 门口的衙差听得不明不白,只知道宣读公文的男人脸色不善。 可想来问责之事早在预料之中,死了这么多人,朝廷绝不可能轻言放过。 不过那泄洪渠到底阻止了洪水肆虐,就算有些损失,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但他一听到何青选的话,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失声道:“贪污?太荒谬了!” 宣读公文的人听见动静,脸色越发不悦。 “谁在外面喧哗!不要命了吗?” 田主簿在堂内回头,看见三小童的脸,眼珠一转正待开口。 赵瑾直接抢过话头,“大人恕罪,那不过是鄙县顽童胡闹,卑职这就让人将他们轰走!” 田主簿侧头望去,赵瑾鼻翼翕张,抱拳的手骨节狰狞,正凶恶地瞪着他。 他瞬间心里发毛,连忙埋头不语。 衙差们反应迅速,上前捂住陈平几人的嘴。 “小祖宗,你可别冲动,这是上头的人,冲撞了可了不得。” “叶小相公,快出去吧,闹大了不好看。” “把他们送回去,把衙门关上!” 几个衙差深怕惹怒上官,连拖带拽地要将三人抱出去。 陈平不管不顾,他知道此事若是盖棺定论,那老师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他奋力挣扎,手指死死掐住衙差的手。 “王大人没有贪污,你们没有调查清楚,他是清白的......” 叶崇文搏命般要往里冲,“他是冤枉的,大人。赵都头,你让我进去!赵瑾!!!” 到底只是小孩子,任凭他们怎么挣扎,衙差还是轻而易举将三人请出衙门。 “砰”的一声,县衙的门在三人面前关上。 三小童急得眼中含泪,心中无比悲凉。 暴雨、洪水、谣言都不曾浇灭他们的心火,可这纸公文却把他们打入深渊。 他们信誓旦旦说着“清者自清”,到头来一切竟然反成了定局。 县衙的门如天堑般,隔出了两个世界。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此刻已如沸水般炸开。 “什么意思,王县令真的贪污了?” “亏我之前还以为那是谣言,没想到朝廷都已经调查清楚了,王平川拉人去挖沟渠,就是为了掩盖他贪污的事实!” “不仅如此,公文上还说王平川勾结奸人,就是叶文昌在给他做假账吧?” 叶崇文站起来,往前趔趄两步,怒视道:“我爷爷不会作假!” 那人耸耸肩,“他是算学大师,做个假账这谁能看出来?” 陈平摔了满身的灰,爬起来争辩,“这件事没有查清楚......”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道尖锐的声音杀进来,“公文都下来了!难道朝廷还能故意冤枉他一个小小的县令?” “可怜我儿年纪轻轻,竟死在了洪水之中,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狼狈为奸!” 众人将三小童围得水泄不通,肆意发泄着多日来的不满。 迎着道道敌视的目光,叶崇文如万箭穿心。 陈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百口莫辩。 何青选站立在前,怒视着众人。 在老百姓看来,朝廷下了正式公文,那么这件事就再清楚不过。 事实就是如此,王平川谋财害命,贪污受贿,而叶文昌助纣为虐,是个伪君子! 对朝廷的信服让他们本就动摇的心彻底偏向一边,对错由此而分。 一纸公文,无凭无据。 就这样抹杀了两个干净赤诚的人。 第78章 何为公理 次日。 三人在书院门口前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回来了啊?” 王姓书生眼神落在叶崇文与陈平身上,讥诮道,“贪污受贿还敢说没有证据吗?” 陈平看着他身后两三名仆从。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包袱,扛着书箱,应该是打包好的行李。 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已经有人准备划清界限了。 陈平,“看来你早有准备。” “还不够早!” 王姓书生不屑道:“要是早知道王平川跟叶文昌同流合污,本少爷就不该来这华庭书院!” “王县令还未找到,事情还未有结果,”何青选怒不可遏,“你嘴里休要不干不净。” 王姓书生轻嗤:“朝廷公文都下来了,还想抵赖?” “我说何青选,王平川如今都没了,你还巴结干什么?” “你何家本就是低贱商户,还是学会明哲保身吧。” 陈平却心下一动,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王姓书生隔空点了点陈平跟叶崇文,“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看在同窗情谊上提醒何青选一句,别跟你们走得太近。” 转头对着书院内扬声道:“我也奉劝大家,手里有门路的也早做打算,别把自己下半辈子都赔在了这里。” 何青选不发一语,眼神却像刀子般剜了过去,“退学之事非同小可,需王院长定夺。” “华庭学院学风严厉,对你等平日的教导更是一丝不苟,你就打算不告而别?” 如此出去,分明就是在打王举人的脸。 更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华庭书院中藏污纳垢,连学生也不愿久留,岂不更加坐实了那些谣言。 此例先河一开,华庭书院恐将声名扫地。 王姓书生嗤笑:“贪污受贿者,必遭连坐!那王举人现在自身难保,还管得着我?” 三人脸色大变。 昨日在县衙只顾着急上火,压根就没听完公文所有内容。 王举人与王县令本是亲兄弟,弟弟犯事,他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 王府门前人头攒动,含怒而来的百姓将府前大街堵得严严实实。 陈平三人赶到,刚好看见王府门匾重重砸落,扬起一地尘埃。 黄三爷身着虎踞官袍,此刻正指挥众人往外搬东西。 有的箱子像被刻意打开,露出金银铜板、字画古玩、丝绸布料等等。 这些东西对普通百姓而言价值不菲,让他们愈发充满了敌意。 “这就是王家贪污受贿的证据!” “这么多东西,谁知道值多少钱?要是用来修筑河堤,我的孩子就不用死了!” “王平川草菅人命,他死了,可他哥哥还活着,就该让他偿命!” 群情激奋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平推开人群挤进去,却一头撞上拦路的衙差。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这不是王举人的家吗?” 那衙差还没开口,旁边的百姓先冷笑着,“现在哪有什么王举人?” “王平川贪污受贿,他被抄家革了功名,现在是犯官家属!” “熬不过杖责,明儿就是只孤鬼了。” 陈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王家大门的台阶上,问道,“新任县令,是黄县丞?” 衙差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黄县令正与人交谈,冷不丁听见喧哗之声,朝这边望了一眼。 他目光一闪,竟抬起手,示意给三小童留条道。 三人直接跑进大门,一眼就看见庭院之中,横七竖八躺着的王家人。 王举人膝盖以上早被鲜血湿透,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叶崇文喉间艰涩,步伐虚浮地来到他身边,“院长?” 他抬手在老者鼻息上试了一试。 冰冷的手指隔了片刻才感觉到一点暖意,吊在嗓子眼的一块大石骤然松动。 陈平定了定神,伸手缓缓地将王举人腰臀处那被鲜血湿透的衣料撩开。 只看一眼,他整个人倒退两步,勃然变色。 王举人的双腿血肉模糊,膝盖近乎破碎,腰下、后腿肚上更是皮开肉绽,肉糜沾上布料,其状恐怖。 纵然不识审讯之术,陈平也能辨别出来。 衙差下手之时定然使了暗劲,专挑筋骨处下手。 这是准备要他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 何青选双目发直,喉中不自觉溢出一声尖啸,狠狠瞪向旁边执杖的衙差。 陈平却细心地发现,整个府内的衙差都是生面孔。 而赵瑾,也不在其中。 几个衙差凑在一起,手里的行刑杖都带着血。 其中一人冲他咧嘴,神色挑衅,“杖刑,这是朝廷的命令。” 陈平攥紧拳头,问道:“是朝廷的命令,还是那姓黄的命令!” “小孩子说话可当心点,黄大人如今可是永顺县的县尊,瞎说可是要挨板子的!” 衙差懒得跟小童掰扯,直接将行刑杖往地上一杵,讥笑的看着他。 王平川失踪,叶文昌身亡,整个永顺县都落在到黄家手里,其他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浪花而已。 此时,李阳也带着数人来到王府。 满地血色入眼,李阳眼前一黑,凄声高喊:“好友啊!” 身后的下人手忙脚乱的赶紧扶住李阳。 一旁的胥吏见状,十分不解道:“我就说那几个肯定不安分,县尊为何放他们进来?” “就是啊,要我说这华庭书院也不该留。” “可惜上头只让抄王平川一家,倒便宜他们了。” 黄县令震震袖子,轻笑一声:“这华庭书院要不来才奇怪,本官与王平川共事数年,心中也着实不忍哪。” 胥吏立马讨好道,“县尊大人如此不计前嫌,念及旧情,实乃我辈的典范。” 黄县令嘴角一勾,很是享受。 李阳缓过神,怒目圆睁指着黄县令怒问道,“王兄纵非举人,也是我华庭书院的院长,你……你怎可如此对他!” 黄县令就等着他来问,满脸正色:“王平川贪污受贿,王家坐享其成,致使朝廷震怒,如今杖责而已。比起那在洪水中失去的十八条性命,何足道哉?” “本官不过奉命行事,李阳你身为读书人,莫非竟连秉公执法四个字都不识了吗?” 李阳指着他大骂:“你不过就是在公报私仇,当初王大人查出你勾连田主簿中饱私囊,你便始终记恨着他!” “但你不要忘了,你当初……” 话还没说完,黄县令直接截过话头,“说得好!” 他上前一步,将身上崭新的虎踞官袍提了提,一脸无奈地对着众人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昔日御下不严,遭下属蒙骗栽赃,犯下大错。本官惭愧,自觉愧对父老乡亲,故此去职一年,不敢再临县衙。” 他拱起双手朝北方一拜,继续道,“本官以如实上报朝廷,自请失职之罪!但王平川贪墨却是事实,朝廷张榜公示,岂容抵赖?” 李阳几乎有些站不稳,“你!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这时,一双纤瘦而坚定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陈平目光如炬,眼底带着淡淡血丝,问道:“朝廷的公文,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黄县令怔了怔,“你敢质疑朝廷!” 陈平抬头挺胸,“我质疑的是公理!” 他缓慢地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张张面容上的讥讽神色,再问“如果判断对错的标准,不是真凭实据,而只是一纸公文,那公理到底系于何处?” “为众人拾薪柴者,使其冻毙于冰雪,便是公理?” “你说得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凡事总会留下痕迹。” “我总有一天会证明清者自清。” 第79章 童子举名额取消 王家突逢变故,门庭萧条,连华庭书院都有不少学生离开。 半月后才传来消息,王举人虽保住了性命,只怕将来须靠拐杖行走。 “院长需要静养,大夫让我们暂且不要去打扰。”何青选将带去的东西又拿了回来,“我带去一些药材,那边倒是收下了。” 陈平握着书本沉默良久,才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叶崇文目光复杂,话在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整个书院都笼罩在压抑沉闷的气氛中。 只有一些贫困学子家里无门路,所以仍在学堂上课。 市井间、院墙外,时不时传来嘲讽和唾骂。 华庭书院一夕之间声名狼藉。 何青选走出屋内来到小院,昔日三人曾在此暴雨之中尽情玩耍,不过短短时日竟恍若隔世。 两个月后,书院年中大考。 虽然留下的学生不多,但老师们还是没有懈怠。 “能考好吗?”叶崇文看着陈平,眼眶微青。 陈平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一次考试,颔首道:“你呢?” 叶崇文见他平静而自信,数月未展的眉终于露出一缕笑意,望向长廊上凋敝的落叶,慨叹般道:“我也会尽力。” 陈平没有多说什么,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叶老让他将那沙盘毁掉的画面。 二人撞见何青选跑进小院,那张面孔已经清癯了好几分,神色似有异样。 “怎么了?”陈平问。 何青选叹道:“赵都头走了。” 陈平想起王院长被抬回来那日,赵瑾顶着满脸胡茬急匆匆赶来,脸色异常难看。 赵瑾作为王县令的亲信,肯定也受到不少刁难,离开县衙是迟早的事情。 “他去哪儿了?”叶崇文微皱起眉,“有话留下么?” 何青选摇头,“自打姓黄的当了县令,从前受王县令重用的人如今都被换下。” “赵都头那样的性情,又怎么会去给姓黄的做事?” “我今日才知道,王家抄家那日,他就已经递交辞呈,离开了县衙。” 几月之间,物是人非。 三人一路沉默,直至到了学堂外,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还慢吞吞地干什么?” 王院长身上穿着雪白的长袍,眉角皱纹细密,沉声道,“马上就要开考,尔等三人还如此不紧不慢,将来到了科举试场之上,也要如此懈怠吗?” 熟悉的语气骤然响起,三人不由得愣了一愣,心中却是欣喜。 “知道了,院长!” “知道了还不快点?” 王院长还是那么严厉,但给这死气沉沉的书院注入了一股生机,让三人好似有了主心骨。 陈平绽出笑容,“欸”了一声,大步走入考场。 他提衣坐下,看眼桌上雪白宣纸,容色认真。 叶崇文、何青选相互看了一眼,也提笔点墨答题。 王院长在窗边望着三人,伸手抚过膝盖,眉角的冷汗缓缓划过。 …… 入秋后,华庭书院逐渐恢复了几分过去的模样。 外面的谣言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平息。 寻找王县令的人早已召回,王院长只在郊外无人处给他立了个衣冠冢,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天气转凉,陈平发现自己的墨盘都有些磨不动了。 叶崇文走进来,看着陈平微微摇头,“虽言‘梅花香自苦寒来’,可你要是染上风寒,岂不得不偿失。” 他把身上的披风给陈平,“喏,这是我以前用过的,别嫌弃啊。这披风还是爷爷亲自做的呢。” “这么贵重,那我……” “收着。”不等陈平拒绝,叶崇文就抬了下眼帘,微露出似曾相识的灵动,“今天休息一日,咱们出去?” 陈平诧异,“出去?” “嗯,”叶崇文言简意赅道,“去郊外,修坟。” 陈平了然,径自跟上。 城郊无人,凉意侵骨,只有几亩农田将那孤零零的坟茔围住。 残阳照在墓碑上,“王平川”三个字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何青选靠着墓碑招手笑。 “好慢啊,你们。” 原来何青选先到了,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赵瑾。 “赵都头!”陈平喜上眉梢。 上前行了一礼,郑重说道:“见都头平安无事,小子心里也算放心了。” 再见故人,赵瑾亦是百感交集。 “叫我名字即可。听闻这段时日,华庭书院出了些事,那黄老三可曾为难你们?” “他不敢,”何青选道,“不管怎么说,王院长曾在朝为官,手里多少有些人脉。” 赵瑾冷冷道,“他如今倒是学聪明了。” 王家是走了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黄老三若真要闹个不死不休,形势究竟是一边倒,还是两败俱伤,还是未知数。 陈平解下披风盖上坟茔,见上面飘满纸钱,坟前蜡烛已经燃尽,不禁问道:“赵大哥,来很久了吗?” 何青选耸耸肩,他也不清楚。 他来的时候,赵瑾已经在这里了。 赵瑾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将酒水洒在坟前,“我赶在天黑前进了青松镇,本想会会故旧,可惜今日之青松,已非昨日。衙门内外的人都被换下,曾经的同僚都已各奔东西。” “其实这次,也是来同你们道别的。” 叶崇文连忙问道,“你不打算去书院看看王院长吗?” 赵瑾按住腰间铁尺,心绪难宁,“我空有本领,关键时刻却没有保护好县尊和叶老。如今他们被人构陷,污名未洗,我连县尊的遗体都未找到。有何面目去华庭书院!” 听到赵瑾详说才知道,这几个月他都在寻找王县令,可那洪水滔天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叶崇文宽慰道:“河堤崩溃本是意外,与你有什么关系?” “天有不测风云,岂是人力可以左右。”何青选说。 陈平从没想到这个高大爽朗的汉子,竟然会自责到这个地步。 “王院长从未怪罪过你,这件事本就跟你没有关系。” 赵瑾脸上划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直接换了话题,“听青选说你这段时日,都在准备童子举?” “是。”陈平认真地说:“我要入朝!” 童子举是王县令为他举荐,是一条让他能够尽快获得功名的路。 所以这几个月,他全神贯注钻研时文,秉烛夜读常至废寝忘食,唯患学之不足。 连王院长都时常看不下去,盯着他瘦了一大圈的身体,几次强行令他休息。 其中刻苦,外人难知。 赵瑾听罢这话,神色越发复杂,说:“其实当初叶老是想让你走正统文试科举,你年纪尚轻,也不必急于一时。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为什么?”叶崇文差点跳起来,“这是多好的机会,怎么能放弃!” 何青选面色平静,无奈看着陈平。 陈平猜到了大概,问道,“出事了,对吗?” 赵瑾长叹道,“你的童子举名额,已另有人选!” 叶崇文脸色剧变,脖颈上弹出一条青筋,“还是因为那件事?” 第80章 不是意外 王县令受朝廷斥责,官身被夺,嘉奖收回。 他所举荐之人,自然也风评倒戈,无论童子举亦或是吏员、义士,都会被驳回。 何青选当初就说过,童子举中的水很深! “其实这于你而言,也是好事。”赵瑾安慰道:“倘若按部就班考取功名,这样就可不落人话柄,反倒于长远有利。” 陈平出奇的冷静,说:“我明白。” “就算没有童子举,我也会从县试一直考到殿试!” 赵瑾心下一松,伸手拍了拍陈平的肩膀,“你若能有此雄心,叶老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说完便将酒葫芦挂回腰间:“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县尊的事情有些蹊跷,我要顺着苍河继续调查。” “至少,要找回县尊,让他入土为安。” 他抬起眼帘,最后深深看了眼三小童。 “你们好好读书,不该管的,不要多管。” 陈平连忙提醒道:“朝廷公文下发需要层层审核,究竟是谁在诬陷王县令尚未可知,赵大哥你不要冲动啊。” 赵瑾微笑,“放心,我不是冲动之人。” 几人心情沉重,也无意寒暄,片刻过后,赵瑾转身离开。 坟前酒气消散,陈平三人祭拜过王县令后,黯然回到了书院。 三人谁都没有再提童子举的事情,只一如既往读书、作文、诵背经义、钻研时文。 而没过几日,陈平童子举名额被替的事情就传遍了青松镇。 李阳等人本想安慰陈平,谁知陈平却若无其事,反宽慰他们道:“诸位老师不用担心,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没了童子举,学生依旧会在科举之道上一往无前。” 唯独李阳愤愤不平,从此后便将三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县试与童子举不同,还有三年的时光。 李阳一改往日慵懒,将所有心神都投注在了他们身上,仿佛在替老友完成遗愿。 ...... 苍河岸边。 赵瑾已经在附近流连了数月,脚步几乎踏遍每块鹅卵石。 河水滔滔将过往痕迹洗得干干净净。 就算有人在水里泡这么久,也只怕早就葬身鱼腹了。 他只能抱着一丝希望,沿苍河两岸一路打听。 因为泄洪一事,下游许多民屋都已经人去楼空,连农田都荒废了好些。 直至近日才有百姓回到附近开始堆肥,为来年的耕种做准备。 赵瑾换了身暗青的劲装,青皮长靴,手中铁尺已经换成了隐蔽的锋刃,藏在袖口之中。 这日,他经过南岸正在堆肥的农田,想上前打听看看,是否有人在附近见过溺亡的无名尸身。 田埂上老牛哞鸣,几个老人用土烟杆捶打膝盖,其中一人望着苍河,突然来了一句:“这洪水把陈老大家的儿子带走了,陈老大的田地还要不啦?” 赵瑾足下一顿。 盘着烟杆的老汉哼笑,“陈老大自己都没了,哪里还有田?” “他死了?”老人拍着老牛的背,含混道:“啥时候的事啊?怎么连个丧事都没有?” 烟杆老汉摇头,灰沉的眼珠落在苍河之上,说:“喏,就从这里跳下去的,尸体还是我帮忙打捞的呢。” 牛背上的老人悚然一惊,但想起那陈老大家里无人,气不打一处来,“都怪那贪官,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被作贱了!” “你别说,当初那畜生装模作样的,我还真的信了!你说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就挖沟渠那会,我看他们连晚上都在这边劳作,还想过要去给他们送点吃食呢,真是晦气!” 赵瑾张口欲言,话到嘴边,脑中灵光一闪,蓦然变色。 当日挖渠之时他也在监工,民夫跟衙差一直位于北岸施工,夜里也都在休息。 南岸怎么会有人在挖沟? 他连忙朝那几个老人走去,问道,“老人家,你方才说当初挖沟渠的时候,也有人在南岸动工?” 几个老人被他吓了一跳,来人高高大大眼神犀利,当即放低了声音。 “啊,对,怎么了?” “什么时候?”赵瑾沉声,心口缓缓揪紧。 老人有些发怵,嗫嚅道:“就是河堤塌的前一晚啊。” “你确定是在这边?还记得是哪个地段吗?” “那哪能不记得啊,”老人抬手一指,“就是陈老大儿子死的那儿,就河堤那个缺口啊,小伙子,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河堤缺口! 赵瑾脑中划过画面,心里发毛,未回话直接朝着南岸河堤狂奔而去。 河堤的缺口已经被河水冲刷干净,但四周的土层却还有所保留。 赵瑾想都没想,直接跳进了水里,在浑浊的水中摸索。 不多时,他从水中迅速爬出,呆坐在地。 这处地方曾遭洪水冲击,土质稀疏流逝得很快,可缺口断裂处的土层却很厚,应该是很难冲开的才对。 “不是意外……” 赵瑾后背一麻,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拂过,毛骨悚然! 叶老的计算没有错,泄洪渠本来可以完全引开洪水,是有人在南岸河堤上动了手脚! 那场可怕的洪灾,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么多条人命,竟是被生生葬送! 畜生,禽兽! 赵瑾猛地翻身而起,眼中爆出噬人的光芒。 ...... 华庭书院。 李阳正看着陈平做出的诗,缓缓吸了口气,兜起袖子又拿起了叶崇文的诗。 两相对比,他的眼神不禁染上几分忧虑。 陈平端坐原地,表情略有几分尴尬。 “平仄起伏,对仗工整,说它双句通韵么,倒也过得去。”良久,李阳再开口,“不过我出的题是思乡,这‘地幽无俗客,龙蛰九渊材’……是不是有点偏题了?” 叶崇文与何青选对视一眼,不觉地干笑两声。 李阳无言以对,难怪曾经叶老常在他面前,只夸赞陈平聪明伶俐活学活用,算学颇有天分,策论经义一点就通。 就是这诗文之上,寥寥几句未曾多说。 李阳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老友因偏爱算数,故而对这类诗文不以为意,如今看来...... “你的策论、明经素来不错,这算学更不用我来提点。”他顿了顿,语重心长。“诗文虽说不占大头,但考场之上诗文不求惊艳,至少也得合格啊。” 陈平一脸窘迫,“老师勿要生气,其实就做诗一道而言,学生还颇有几分急智。” 陈平眼观鼻鼻观心,他的确在诗文上差了一截,那是因为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策论时议上了。 将来到了考场之上,要是实在没办法,那只能当当“文抄公”应急了。 有诗仙诗圣诗鬼保佑,怎么着也不会被划个差等生吧? 李阳只觉得是陈平挂不住脸面,强词夺理。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李峰。” “咳。”李峰清清嗓子,大步走了进来,“老师请说。” “这段时日,你带着你的三个学弟好好学习一下诗文。”说是三人,但李阳就指着陈平,道:“每日一个时辰。” 陈平道:“老师,可是其他的科......” “你要参加的是县考,还有时间,急什么?”李阳恨铁不成钢般斥道:“若要万无一失,就该精益求精!” 陈平表情痛苦地望了眼李峰。 李峰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举起手中的诗集本晃了晃。 陈平求助的眼神又望向叶崇文。 叶崇文直接无视,转过头去,“青选兄,你看咱们中午吃什么?”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预告一下,4月7日也就是这周五,本书将正式上架。恳请喜欢的老爷们前来支持一个首订,给老成一些鼓励,万分感谢!) 第81章 私矿 如今的华庭书院,人丁寥寥屈指可数,似乎已经彻底被众人遗忘。 李峰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走过长街进了一家酒馆,李阳正在其中会客。 自从叶老离世之后,老师李阳便越发不喜出门,整日只在书院静修走动。 难得出来一次,李峰忍不住好奇。 他来到门外,看见雅间中的另一个人,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惊讶,“赵先生?” 这位赵先生闻声朝李峰看过来,轻轻一笑。 “远舒兄,你觉得如何?”李阳端坐在对面,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试卷,“这孩子的资质你也是看见了,要过县试不难。” 此人正是江夏书院授课的先生赵文和,字远舒,王阳的至交好友。 赵文和盯着那份试卷,心中的确有几分意动。 “年少聪慧,见解惊人,策论之时引经据典,晓以大义且不落俗套,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神童。” 李阳大笑,得意地抚了下自己的胡须,“这样的孩子,世家大族若要培养也是不难。可唯有一点,连他们也比不上。” “哦?”赵文和挑眉,饶有兴趣问道:“哪一点?” “此子聪慧,却不卖弄。”李阳将试卷拿起,盯着那工整干净的卷面,“且还有几分难得镇定恬然,不会故作高深,论些佶屈聱牙之词。” 如今的世家大族,出来个神童天才,哪个不是心高气傲。 可是陈平不同。 他天资聪慧且待人真诚,不会眼高手低,知道自己的弱处,最擅扬长避短。 这样的心智,已不比任何人差! 但就是因此,李阳反而感到无奈,“这孩子放在华庭书院,是无法出头的。过了县试之后,若要再往上走,就需人扶持。” 而如今的华庭书院,没有这个能力。 也是因此,才有了今日的这一会面。 赵文和沉默片刻道:“你知我的性情,若是人到了我手里,便与你不同了。他曾经的老师做过什么我不管,但此子若有半点品行不端,我必不会留。老友可明白?” 他神色严厉,李峰看得都有些发愣。 然而李阳听闻,知道事情稳了,不怒反笑,“哈,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来拜托你?” 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友做事极为认真,心里反而更加放心。 “既然如此,待他县试过后,来寻我便是。”赵文和拱手起身,执礼而拜,“我就先回州府了,请。” 李阳回礼,“请。” 赵文和来此本是另有要事,谈完便离开了酒楼。 李峰见人离去才开口问道:“县试尚早,要这么着急吗?” “早作打算,以防不测。”李阳行至窗前,任由冷风拂散身上酒气,叹了一声。“不知为何,近来我总觉得力不从心,时常想起文昌兄,莫非我也是大限将至了吗?” “老师万万不可有此想法。”李峰变色,此话听来实在不祥。 李阳摆了摆手,走出酒楼,“陪我到处走走。” ...... 苍河下游深处,一支小舟泊于暗流。 南岸堤坝之下有几处村落散布,山道四通八达,径流穿插其间,宛若一张巨大的罗网。 此时晨曦微露,山峦如墨,若是从上往下看,便是一幅天然的泼墨图,令人心醉。 可赵瑾无心欣赏美景,他已将下游村落几乎走了个遍,得知河堤垮塌那晚的确出现过奇怪的人。 他们趁夜而来,又悄然而去。 若非那段时日洪水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沿岸百姓只怕还注意不到这伙人。 但事发之后,这些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踪迹。 活生生的人不会人间蒸发,所以他们藏了起来。 而且应该就藏着这附近。 赵瑾任都头多年,查缉办案还是有些手段,一路探查才来到了如今身出之地。 对方藏得很深,这里已经快要超出永顺县的范围。 赵瑾抬头望向那座陌生的山峰,忽然注意到这附近地势极好,水源也算充足,但竟然没有多少农田。 地面湿润泥泞,应该是不久前才下过雨,地上留有乱七八糟的脚印。 这些脚印大多七八寸不等,显然都是成年男子留下,脚印很深,路边两侧还落满了碎石。 赵瑾正待上前查看,耳边忽然传来了两个声音,由远及近。 他连忙闪身躲进附近草丛中。 “这箩筐都散架了,上面还没发新的吗?” 一个高瘦的男人背着箩筐埋怨道:“别想了,这箩筐也要钱,到时还得咱们给。” 旁边的人骂了一声,“奸商!” 两人边走边抱怨,没多久拐进了一条小道。 赵瑾盯着那两人,心中惊疑,默默跟了上去。 片刻后,他便在那小道深处,发现一个不大的村落。 说是村落还不够准确,因为这里大多都是男子,只有几个妇人在旁边埋锅造饭。 那二人将背的东西放下后,便往更深处的山里走去。 赵瑾绕过村落,从山坡上跟了过去,没过多久一座巨大的采石场出现在眼前。 赵瑾目瞪口呆,永顺县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座采石场。 劳作的采石工人训练有素,运送出来的土中还带着些许黑色。 采石场的中央,竖立着一块石碑,旁边摆着巨大的木头架子,中间撑开竖立的井口,直通地底,有工人正在一车车往外运土。 赵瑾愣了愣,想起方才见到的碎石,带着些许青灰色,质感坚硬凹凸不平。 这不是什么采石场,这是矿场! 他们挖的是铁矿! 县里的矿场官府都记录在案,这里怎么会多出一座。 赵瑾惊疑不定,身体挂在树上压低望了过去。 偌大矿场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几乎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此地竟从未听说过。 这太过骇人了! 他不敢莽撞,挑了根粗壮的老木,猫身匿入树冠中。 天色尚早,矿场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手臂粗的麻绳吊着篮子往上升,拉绳的男人袒露胸腹,在这数九寒天之中竟也满身是汗。 矿山四周有人拎着钢刀巡逻。 显然,这是一座不能见人的私矿。 想到这里,赵瑾的脑海中浮出一道人影,脊背顿如猎豹般绷紧了。 福鼎楼黄六爷---黄福! 若说这永顺县谁能与矿场沾上关系,毫无疑问便是他。 霎时间,赵瑾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将泄洪渠崩溃、谣言四起与黄老三上位几件事连成一线,隐约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难道这一切都是黄家人干的? 赵瑾虽也曾经怀疑过那谣言是黄家人放出,可事关朝廷公文,他直觉黄家人并无如此大能耐,所以便没有往下细想。 大誉朝向来不限制民间开矿,天子开设有司,内置踏检官踏查矿苗所在,并招募民间经办开采,还会给予经办人一定赏酬。 名义上说,这是将矿物流通与开采牢牢把控在官府手中,但实际上仍存在极大漏洞。 招募者如何商榷? 经办者如何取利? 开矿者获利之丰令人眼红,官府对矿业之上的加税暂且不论,多达三成的岁课抽成就足以让人丧失理智。 天下无不向利,嗜取货者以厚其室之行径屡禁不止,此中人选裁定,多有任人唯亲之嫌。 倘使黄福有开矿之权,背后安能没有朝中势力为他撑腰。 想到这里,赵瑾心中竟生出几分惊悸,再看那矿上之人心情已大为不同。 此处矿山之上竟有一百多人不受官府管辖,永顺县衙也从未参与过抽成征税。 赵瑾压下惊色,心中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黄福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何必在这个穷乡僻壤待着。 这事有些古怪,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空谈。 他视线扫过矿山上的巡逻队,沉吟片刻之后,悄然退了出去。 ...... 第82章 论赋税 天启九年,三月。 永顺县衙忽然贴出告示,要对县内的耕地进行清查丈量。 田主簿代县令出面,端着得体的笑容宣布:“县尊大人体恤百姓,去年洪水过境,以致水土流失,有不少田地皆被冲垮。若还按照从前的田亩征税,实于百姓不公。如今清查土地,重新丈量田亩,也是担心父老乡亲在赋税上吃亏啊。” 此话一出,整个永顺县都沸腾了。 有百姓喜极而泣,大呼青天。也有富足人家心事重重,无奈苦笑。 但如此一来,自然又免不了有人提及前任县令,异样目光再度向华庭书院投来。 李阳气得破口大骂,甚至当场写了诗,谴责世人是非不分。 陈平一大早就听闻师长大怒,自然心下忧虑急匆匆赶来。 但何青选与叶崇文的速度比他还快。 “你也听说了?”见陈平进来,李阳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必来劝,老朽惜命,还不至于就这么被气死。” 陈平看他郁愤在心,当即开口。“老师不要误会,学生不是为了劝诫老师而来,而是在担心,那黄县令此举怕是别有目的。” 李峰板着脸,“那黄老三若有此等好心,当初又何至于中饱私囊?” 何青选商户出身,对此事更加敏感,摇头道:“重新丈量土地是真,但若真说是为了减免税收,却不一定。” “你有消息?”叶崇文吃惊。 何家土地不少,自然消息更灵通一些。 何青选面带嘲讽,“丈量的标准如何算?土地划归如何算?这些都是靠着官府裁夺。我们手中虽有地契,但田亩税收与耕地范围是减还是增,还不是看官府那条尺?” “那黄老三不过是变相要我们交钱罢了!” 话题至此,众人神色皆是一惊。 陈平想到自家的田地,表情也微微有些难看。 会咬人的狗不叫,黄老三最擅使些阴诡手段,难保不会针对他们这些旧敌。 “他们难道还想在丈量之上做手脚?” 叶崇文怒气冲冲地捶了下膝盖,“这是在税收上做手脚,他们敢!” “就不怕上面追究下来,脑袋不保吗?” 李阳和李峰对视一眼,暗暗叹气:到底是年轻人。 陈平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才出声:“老师在世时曾说过,大誉朝的税收并不乐观,若是税粮增多,上面未必会追究下来。” 叶崇文睁大眼睛,“我爷爷说的?” 陈平摇头,“老师没有明说,但我想一朝之政在于官,百官之政在于绩。若是有政绩奉上,只要不出大事,上头大概也不会多问吧?” 叶崇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李阳看看窗户,远远望见几个衣着朴素的学生走来走去,当即将茶杯放下。 “好了,这是朝廷的事情,你们只要负责认真读书就好。”他话题一转,敛下神色,轻哼道:“他要是敢为难到我们头上,老夫也不怕一张状纸告上州府!” “不过,”李阳顿了顿,挑眉继续说道,“陈平说的倒也对,如今朝廷对税收问题极为看重,保不齐将来的策论考的就是税收。” 话音刚落,三小童顿觉微妙。 难不成...... “既如此,那今日便以税收为题,考考你们。” 果然来了! 李阳并非心血来潮,实在是朝廷如今对税收的重视非同寻常。 将来科举考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显然也不小。 李阳问道:“税者,租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古今喜按田亩收敛,富国安民之根,救灾赈兵之本。今我大誉朝轻赋税,惜田亩,论人头,库存仍有不足。若以尔等观之,是要增税富国强兵,还是减税强民济农?” 他说完便从旁边拿起一本书,给三人思考的时间。 叶崇文擅长诗文,从前也惯喜风花雪月,极少关注税收。 何青选若有所思,唯有陈平面露迟疑。 屏风之外炉烟袅袅,时间一点点过去。 李阳抬了下眼帘,视线掠过三人,“有思路了吗?考场之上可不会给你们这么多时间。” 李峰也笑道,“好在如今不是考场,你们只消谈谈自己的想法便可。” 三小童对视一眼,喏喏点头。 叶崇文摆正身形,先开口道:“青选有家学,陈平有奇谋,想必他们两人各有见解。那便由我抛砖引玉了。” 众人目光都望了过去,微带笑意。 这小子,知道给自己先摆个台阶。 李峰无奈摇头,“说罢,这里都是自己人,谁还跟你客气不成?说的不好,自然要罚的。” 叶崇文咂舌,“啊?罚什么?” “将国朝税收抄五遍,”李阳有意缓和气氛,轻笑着说,“以儆效尤。” 一年时间过去,叶崇文也多少恢复了些精神,虽不如从前那么活泼,但与人说笑时,也会偶尔附和几句。 叶崇文摸了下脑袋,略斟酌片刻正色道,“学生浅见,以为无论富国强兵,还是强民济农,都是为了充实国库,利导百姓。既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唯有国库充实,当有百姓所需之处,朝廷才能有的放矢。就如洪涝之灾,若是国库充实,可调安乐繁华之余财,赈济贫瘠荒芜之穷弊,岂非皆大欢喜?” 李阳没有急着评价,李峰神色淡然,眼神中带着鼓励,“还有吗?” 这些话说来好听,可细品之下没什么实质内容。 叶崇文回道,“没,没了。” “其他人呢?”李峰又问,尤其将目光投向陈平。 但还不待陈平开口,何青选就忍不住驳道:“崇文所言虽有道理,却如同拆东墙补西墙。若朝中国库当真能够全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则又何来贪官污吏?如果要物尽其用,则从天子至于臣民,皆须立身清白,但要个个见钱眼不开,很难。” 何家行商之时,尚且需要沟通上下打点四方。 税收之上的问题,从来只多不少,叶崇文的想法太过理想单纯,与现实实在不合。 叶崇文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说得也是。” 李阳追问:“那以你的意思,是不同意增税?” 何青选回道,“学生的意思是,士农工商,士虽在前,农应为本。当初叶老师也曾说过,粮食大过天,更大过圣人文章!就算是读书人科举入仕,不也是为了天下人能够吃饱饭、穿暖衣吗?所以增税对百姓来说,无异于增加负担。农民一年辛辛苦苦耕种,若遇天气变化、洪涝干旱,地不产苗、水不出鱼,自己尚且无法立足,如何能够缴纳赋税?” 叶崇文听得连连点头,“就如黄老三丈量土地,若是从中作梗,农民田亩减少不说,税收也相对增加了。” 李阳微微点头,赞道:“崇文所言合理,尔之所言合情。若在考场之上,你二人再将词句润色一番,稍些委婉,便也足矣了。陈平,你的答案呢?” 现在,就只剩下陈平还在沉默。 前两人在公在民都说了个尽兴,众人都很好奇,他会从何入手。 陈平点了点头,回道:“我觉得他们说的都很好,不过学生薄见,以为可以另辟道路。” “哦?说来听听?”李阳很期待。 “学生以为,士农工商之上,农人所获全看天意,真正掌握整个王朝财富流动的人群,是商人。譬如黄六爷之辈,他们开酒楼、矿场等回报难以想象,又能以财生财。纵然要提税,也是要以商业税为主,至于农户应可适当减免。” 何青选侧目,略一沉思,“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李阳出题,本是从丈量土地开始,关注的也是田亩税。 陈平另辟蹊径,话题度可就扩宽了。 李峰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也知道商人的厉害,不禁道:“你这说法倒是新鲜,不过要实施起来,可不容易。” “不错。”李阳也开了口,但语气却略有几分沉重。“就如你所言,商人走遍天下,却也交友满天下。他们上下打点,一人一商不足为道,万人万商却能动摇一府根基!陈平,商道与农道截然不同,你可知自己的话会得罪多少人?动摇多少人的利益?” 商道与官道从来没有彻底分割过,得罪商人事小,商道官道一起得罪那就完了。 陈平料到李阳的反应,故反问道。“那以老师所言,该当如何呢?” “商人增税不可太明,”李阳微微坐正,思量后道,“不过,若是可以提高增加商业税缴纳的条件,也未为不可。” 这不就是抬高纳税水平线吗? 果然古今相宜。 “是,老师,”陈平拱手一拜,“学生明白了,往后定然谨言慎行。” 六月中旬,众人的猜测就成了现实。 土地丈量最初,确有百姓获利,纷纷称赞新县令爱民如子。 然而各村镇都有官府人员到访后,这样的“盛况”有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先是有人发现自己的土地,无端占了他人的地方,被迫交了赎金。 又有人发现自己的耕田,莫名其妙短了几丈。 前来丈量土地的官员只是冷笑,“本官亲自量的,这还能有错?” “定是你们想要逃税,所以才故意将田埂往里挪了。” “限你三日之内,将所有欠税补上,否则大刑伺候!” 有人告上府衙,却反被打了三十大板,落了个“诬告”之名,灰溜溜地被抬回家中。 至此,百姓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 (说明一下。因断了新书期的推荐,所以编辑通知20万字上架。正式上架后会每天多更新一些,所以恳请各位老爷周五那天来支持一波,万分感谢!) 第83章 夜探黄府 这几个月里赵瑾一直藏身县城,在黄府附近徘徊。 他想将那矿场的事情查个清楚,可黄福此人实在谨慎,跟了几个月竟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直至今日,赵瑾在黄府外发现了一辆不同寻常的马车。 黄家本是商人发家,平日府上便是前呼后拥,府前的马车从未少过。 可这辆马车青色的车厢低调朴素,本不是很惹眼,却不入正门,直接绕到了后门。 马车上下来一人,身着黑青色长衫,脚蹬鹿皮厚底靴,看起来并不十分高大,但却颇有气势。 可惜那人背对着赵瑾,并未看到他的面貌。 黄福早在后门等候,见到来人立刻拱手而拜。 那男人拂袖冷哼一声,大踏步走进黄府。 黄福状极卑微,厚着脸皮追上去,不敢抬头。 如此少见的情景,赵瑾怎能不上心。 他想看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黄福俯身恭迎。 然而此人那日进黄府之后,长达半月都未现身。 赵瑾实在等不下去了,心下一横,趁着雨势翻墙而入,直接爬到了内堂的屋顶上。 他陪王县令曾来过黄家几次,对黄府的格局算是比较清楚。 掀开一片瓦片向下望去,内堂之中灯火通明,黄福那肥大的袍服垂在地面,正弯腰陪笑。 “您消消火。您也知道,这黄老三正忙着土地丈量,外头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好动啊。” 一道声音凛凛传出,冷笑道:“什么丈量土地,黄老三是个什么德行,你当我不知道?不过是为了点蝇头小利而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黄福叹气,也是义愤填膺,“可不是嘛,黄老三就是目光短浅,有时候连我都看不下去。” “呵,”那人翘着一只脚,蹬在黄福身前的椅子上,幽幽道,“他是目光短浅,但有一点好,敢想敢做。” “至于你,哼,是谨慎过头,胆小怕事。” 黄福身体弯得更低了,委屈道:“小的也是怕出现纰漏啊,所以才要小心些,避开风头......” 那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浑浊,显得中气不足,“那也避得太过了。” “还有我让你挑的精矿,这批比上次足足少了三成!” “成色就更不用说了,三四块矿石才能淬炼出那么点铁。你把我当傻子?” 铁矿? 赵瑾屏住呼吸趴在屋顶,任由雨水冲刷着后背。 只听见下方的黄福连连告苦,“您是不知道,这永顺县虽然不大,可人实在不少。何况县里才大换血,百姓都盯着咱们,要是......” 那人冷笑一声,猛地拍案而起,吼道:“少在这儿推卸责任!” “你那事都已经过去一年了,从前还能说是王平川挡了你的路,现在路已通了,你却三番五次的拖延时间,怎么我们指挥不动你了?” 北边! 赵瑾身体顿时绷成了一张弓。 他先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姓黄的果然跟北边有牵扯,背景不简单。 而且这话听来,他们谋划的生意,竟与王县令有所牵扯。 赵瑾目光死死盯着堂内,想要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可房梁上的垂幔刚好将那人身形挡住。 此时雨势减弱,稍有动静就会被发现。 黄福被吓了个半死,惶恐地说道:“您息怒、息怒。” “只要这段时间过去,小的立刻前去矿山督促,将先前缺了的矿石都补上!” 他谄媚地笑着,又捧了杯茶上前,说了一大堆奉迎之言。 那人终于伸出手接过茶水,食指上的绿宝石扳指一闪而过,很快又靠回了座椅。 “行了,你这些年也算做的不错。”那人不冷不热地开口,“要不是看你往日够听话,你以为我们为何花那么大力气扶持你黄家?” “你之前捅的篓子,我们也给你擦干净了,如今永顺县已是黄家掌中之物,按说你行事更加方便......” 细小水珠滚入赵瑾眼底,将那双眼睛刺激得通红。 他盯着黄福那张谄媚的面孔,指甲抠入掌心,已认定王县令的死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只听见男人又开口说道,“所以啊,人要懂得感恩,不要以为一时得了势,就能高枕无忧了。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你还是畏手畏脚的做不好这件事。那我们倒也不介意换人来做。” 黄福抿了下唇,姿态放得更低,道:“是是,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不敢松懈半分。” “望你说到做到,”男人语气不善,“我皮休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黄家怎么上来的,我就有办法,让你们怎么下去!” 说完,那人招手让黄福退下。 黄福松口气,正面往后告退,不想突然头皮一凉。 “漏水?” 他停下来准备抬头,那人却不耐烦地赶人,“还不快滚?” 黄福不敢多言,连忙退了出去。 他在院子里仰头,房顶青瓦之上水流汩汩。 他不放心又叫来下人,“四处再查一遍,别有什么纰漏。还有花厅上漏雨,派个人去修一修,别怠慢了那位贵客。” 赵瑾此时早已翻过屋脊,带着满心震惊,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自那一夜过后,赵瑾不止一次夜探黄府,可那个叫皮休的男人再无踪影。 六月底的最后一日。 赵瑾一如往常的穿过巷道,抱着手臂站在暗处。 他远远望着一辆马车,黄福胖乎乎的身体正往马车里挤,看来他今日要出门。 车夫笑得谄媚,低头询问:“六爷,咱这个时候去郊外,是不是不太妥当?” “能有什么不妥?那事都过去一年多了,要发生什么,还会等到今日?”黄福终于坐上马车,低沉地笑了一声,“难不成,还有鬼魂来讨债吗?” 车夫不敢多言,连忙赶着马车朝着城外而去。 赵瑾压了压斗笠,悄然跟了上去。 依稀之间,似乎听见黄福的笑声,带着几分轻蔑与得意。 “那俩死鬼修的路倒是不错,不像以前颠得老子屁股疼。” 马车沿着官道,没有停留,如一道利箭直奔矿场方向。 赵瑾弄清黄福的去向后,立刻从小路策马狂奔,赶在黄福马车到达之前,先行潜入了山中。 第84章 杀入矿洞 日头西坠,黄福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了矿场。 满嘴油腥的工头,颐指气使靠在座椅上。 “六爷!” 他远远望见一辆马车,心下一惊,忙不迭上前恭迎。“您老怎么来了?也没派人通知一声。这满山的烂泥,可别污了您的鞋子。” 黄服踩着马车的脚蹬,正要下去。 一听这话,再看地上都是污泥碎石,臃肿的身体顿时缩了回去。 工头眼明心快,立刻招呼人过来收拾。 几个手下训练有素,给黄服开了条道,直接送到了最上方的监工处。 黄服坐在椅子上,手里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噗”的一声又吐了出去,“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吗?” 工头陪着笑,点头哈腰道:“六爷您息怒,小的们都是粗人,这一年光顾着干活了,哪会喝什么茶啊。” “这一年多没怎么过来,矿上没出什么事吧?”黄服挑眉问道。 “那哪儿能呢?”工头巴结道:“六爷可是咱们的福星,有大气运!” 黄福被他逗笑了,翘起二郎腿,又问:“这次选出的铁矿怎么样?北边可盯得紧。” 工头一听,态度立刻严肃许多,“您放心,我办事绝对不会出纰漏的。选出去的都是最好的精铁矿,次一点的咱们自己留着卖,这账本都给您记着呢。” 他说着,底下立刻有人送上厚厚的一册账本。 赵瑾目光透过树叶,眸中寒星一绽。 北方? 这姓黄的竟然跟北方有联络! 赵瑾想到那纸问责公文,恨不得立刻杀进去,逼问个一清二楚。 黄福随便翻了几页账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又合上丢回去。 “得了,大家都是兄弟,我吃肉,你们也不能只喝汤不是?” “只是屁股必须得擦的干净些,别回头叫人发现点什么……” 黄福声音蓦地一冷,“可别忘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工头脸色微变,膝盖一软,砰地跪了下去,“六爷哪里的话,小人可是唯您的命是从,不敢有半分私心的!” 黄福嘿嘿一乐,面上横肉抖动,站起身来:“行了,我难得来一次,可不是听你说废话的,去矿井看看吧。” 在工头的带领下黄福下了矿井,随行的下人也都一并跟了进去。 天色渐暗,矿上的工人陆续的向村落移动。 矿场还有十几名巡逻人员未走,有序的在四处巡查。 赵瑾心知对方人太多了,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顺着脏水池悄然的摸过去。 他动作轻盈速度极快,很快就来到矿井之上,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矿井边滑下几颗碎石,近处有巡逻正好经过。 其中一人下意识地低头往井中望去,突然他右手暴起,一把抓住了矿井边缘。 “怎么了?”不远处,另有巡逻听见动静,打了个哈欠笑道,“瞎瞅什么呢,当心摔进去。” 这人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干笑两声,“没事,我东西掉进去了。” 那巡逻正待上前,“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这人口气着急,“这是......这是我媳妇的东西,我下去捡一下。” 此话一出,左右巡逻都笑开了,夹带着打趣的声音。 这人也不抬头,手脚僵硬地攀着矿井竹篓,慢慢往下滑。 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若是其他人再上前半步,就能发现在那矿井内侧,那人刚才正惊恐地睁大眼睛,盯着抵在心脏处的利刃,唇角直颤。 谁都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藏着一个人! 矿井底下的风倒灌而上,呜呜的吹着宛若鬼魂哀鸣。 赵瑾眯起双眼,手中匕首切入那人的皮肤,粗粝的手指几乎扣进他的脖颈,声音冰冷。 “继续往下。” 那人目光一闪,似乎认得他,手指缓缓抓住旁边的井绳。 赵瑾冷笑,左手迅速捂住他的口鼻,右手匕首猛地往下一扎,深深的刺进他大腿。 “唔!” 那人痛得瞳孔颤抖,手臂陡然失力,连连抽气。 “别玩花样,”染血的匕首贴着男人侧颊,赵瑾目若鹰隼,犀利冷漠,“你认识我?” 那人慌忙的摇头,赵瑾却未再言语。 直到脚下的木篮顺着矿井下到地底,他便拽住那人的头发,直接拖向矿脉深处。 矿井底端很是狭窄,还散落着些矿工生活用品,脏水浑浊,臭不可闻。 那人被脏水呛得反胃,口中终于发出一声惊叫,“好汉饶命,我……咳,我只是佣工……什么都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赵瑾的腿便如鞭子般抽在了他的胸膛。 “砰”的一声,那人口吐鲜血,撞在一堆碎石上,连惨叫声都沙哑难闻。 “看来你果然认识我!” 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线索了。 赵瑾怒极反笑,扼住他的喉咙,将人提上半空,阴沉地问:“当初是不是你们在河堤上做了手脚?” 那人痛得直翻白眼,粗沉地喘息摇头,“我,我不知道,我......” “还敢狡辩!”赵瑾将人摁在墙壁上,“畜生,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快说,那天动手的人还有谁?” 他怒不可遏,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一府县尊,算学名贤,就因为那场洪水,被生生葬送! 他忍了一年! 赵瑾手指死死抠住喉咙,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千刀万剐。 鲜血的味道被腥浑水汽冲散,可那人的大腿却还在不停抽搐,他对上赵瑾吃人般的目光,喉头打结,“不不!不关我的事......都是黄六爷的命令,是他!” 赵瑾寒了声,“是黄福让你们去挖堤的?” 那人仓皇点头,只觉呼吸越来越艰难,脸色扭曲地挣扎,“别杀我,别!我......我可以当证人,我当证人,帮你们翻案啊!” “还有谁?”赵瑾充耳不闻,眼底血丝如蛛网扩散,“那晚还有谁在!” “我说......我说,”那人已奄奄一息,说话颠三倒四,“是这里的......工头,跟巡逻队......所有人。” 巡逻队,那就是现在在外巡查的那些人! 赵瑾呼吸惊颤,齿间几乎被咬出血色,“你们这群渣滓!” 残害忠良,草菅人命,有一个算一个,岂能轻饶! 赵瑾收紧手指,像被激怒的兽,发出一声低吼。 那人瞪大眼睛,恐惧地张着嘴巴,脸色胀红,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最终没了气息。 “谁在那里?” 赵瑾转头望去,两个巡逻人员站在矿井之下,正吃惊地望着他。 赵瑾将手中尸体朝地上一丢,鲜血染红地面,死不瞑目的尸体睁大眼睛,脸上凝固着惧意。 那高大的身体,在墙壁上折射出长长的影子,唯有那一双眼睛,似地狱中爬出来的鬼魅。 两个巡逻人员吓得魂飞魄散! “有贼人!” “快来人啊!” 其中一人突然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后放声大吼,转身就跑。 另一人也脸色煞白,但还是鼓起勇气,抄起手中的钢刀朝赵瑾劈去。 矿井通道极为狭窄,钢刀擦过墙壁,火花飞溅。 赵瑾大吼一声将手中匕首用力往前一丢。 那巡逻本就吓破了胆,听见吼声在矿井中不断回响,立刻心生退意,力弱一筹。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匕首撞开钢刀,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他的喉咙。 跑开的那人闻声回头,只见同僚高举钢刀,人却直挺挺地往后倒,霎时全身寒毛炸起。 鬼! 是鬼! 他哀嚎一声,慌不择路,竟一头撞上矿洞壁。 再爬起来之时,头上骤然多了一片阴影。 他浑身僵住,骇然抬头。 只见赵瑾手握钢刀,眼角被鲜血染红,一把钢刀握在手中,居高临下的直直劈来。 …… (预告一下,4月7日也就是这周五,本书将正式上架。恳请喜欢的老爷们前来支持一个首订,给老成一些鼓励,万分感谢!) 第85章 修罗赵瑾(上) 矿井深处,一个被开辟出的巨大地洞中。 地底下湿冷,连滴水声都带着回音。 “什么声音?”黄福抱起一块铁矿石,微微侧头。 方才好像听见有什么怪叫声。 工头不以为然,“这矿井底下不通风,时常有些怪音。” “六爷,您瞧这矿石成分如何?单就外头这一层青灰,可就难得一见呐!” 黄福收回视线,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这批货你们尽快装车,安全的送到交货地点。”说完他又摸了下下巴,“要是那王平川识相,保不齐这生意也有他一份呢。不曾想他自己找死,偏偏执着的要修路,真是蠢得没边了。” 工头附和道:“那是他没这个福气,去年腊月咱们已经拦路警告过了,他自己不听劝,怪得了谁?” 黄福将手中铁矿石丢下,拂去衣上灰尘,慢条斯理地起身。 “这就是读书读傻了,不知变通,险些坏了我的好事。” 工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不过好在他已经死了,三爷还成了县令,也算因祸得福了不是?” 这话说得好听,不过黄福瞄他一眼,嘴角笑容却有几分古怪,“黄老三能有什么本事?急功近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工头怔了一下,黄福却不再多说。 他背着手环视一圈矿井,“这铁矿石的成色你上点心,北边的人已经有些不满了。” 工头亦步亦趋,点头答道,“是是,小的一定督促他们。” 矿井底下光线昏暗又阴又冷,待久了着实没意思。 黄福晃了一小圈,就准备要出去。 而矿井的另一头。 狭窄过道墙壁上的油灯已全部被熄灭。 赵瑾踢开脚边的尸体,擦了擦头上的血,向外退去。 几名巡逻人员在井口徘徊,纷纷望着井下。 “方才好像有叫声?” “底下不会出事了吧?” 矿井已经很久没有加固过,虽然到现在也还没有出过什么事。 领头的有些不放心,留了两人在井上,其他人都挂着绳子下了矿井。 一到井底,众人就发现不对劲。 “过道的油灯怎么都灭了?” “六爷还没有出来呢,谁熄的灯?” 领头的警惕地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吹开,躬着身体喊道:“六爷?六爷,您在吗?” 声音被矿道的风吹开,许久都没有回应。 “是不是还在最里面?怕是没听见吧?” 一个巡逻人员手掌贴着墙壁,却猛地摸到了一手黏腻。 矿井内本就常年有水,墙壁总是湿漉漉的。 他满脸嫌恶地甩了甩手,忽然嗅到了一股腥味,心里犹豫了下,把手凑到火折子旁,立马看到满手的鲜红。 “血!”他骇然失声,“是血!” 领头的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气得大骂:“又不是没见过血?你他娘的瞎叫什么!” 话音未落,一股凉风突然从头顶刮过,领头的胸膛猛然发凉。 钢刀横空出现,力透胸背,架起他的身体撞了过去,猛地扎进后面一人的胸口。 赵瑾出现得太过突然,四周的巡逻都愣住了,直到领头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才反应过来。 “有人闯进来了!” 两个同僚就这么被刺了个透心凉,剩下的人又惊又怒,连忙抽刀砍去。 赵瑾一脚踹翻两人,如横冲直撞的猛虎,骤然将刀往后一划。 只听铿锵一声,与几把钢刀撞上,在黑暗中擦出灼眼的火花。 火折子掉地,洞内一片混乱。 有人大喊:“堵住他!他娘的,别让他跑了!” “跑?”赵瑾一刀砍在石壁上,碎石迸溅,打乱了他们的节奏,冷笑道:“今日你们这群畜生不死干净,我就没打算离开!” 赵瑾沉声怒喝,以手臂接住一刀,反手就将那人抹了脖子,瞬间鲜血喷溅。 然后快步上前,抓住另一人的脑袋在墙壁疯狂撞击。 赵瑾那不顾一切的架势,惊得那些人毛骨悚然。 巡逻人员不敢直面,避开锋芒之后,贴着地面抱住赵瑾双脚,想要将他撂翻。 赵瑾猝不及防,身体一个踉跄。 “好机会!” 两人飞扑而上,其中一刀劈中了赵瑾的大腿。 “滚开!” 赵瑾双目猩红,抬脚猛踹脚下那人的喉咙,那人神情扭曲,手臂顿时松开。 他觑准时机在狭道中一个翻身,从地上捡起一把钢刀,直直攮入两人的后背。 在场的人见赵瑾反手就取走了两条性命,宛若杀神一般,不敢再战,纷纷掉头就跑。 赵瑾急促地喘息着,杀了几人后,已将自己满腔的怒火都杀了出来。 他不知疲倦地朝着逃跑的人追了过去。 今夜,谁都别想逃! ...... 没过多久,矿洞深处中传来了脚步声。 火光由远及近,黄福的声音阴沉,尤显不安,“连个油灯都点不好,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是是,小的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工头边说边转过头,冷不丁地看见一座“小山”,脸色唰地瞬间惨白。 黄福看前面的工头突然停了下来,催促道:“快点走啊!” 不想工头手中的火把一颤,指着前方,“六、六爷,那儿!那儿……” 黄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双腿蓦地一软,臃肿的身体跌坐在地,脸颊狠狠一抽。 几具尸体手脚交叠横在地上,鲜血喷满墙壁,血水顺着地面流到两人的脚下。 在这浑浊湿冷的矿洞中,那恐怖的景象,宛若地狱。 “有人在矿道里杀人!”工头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冷汗直冒,“六爷,咱们、咱们还是往后退吧。” 黄福也傻了眼,只觉背后凉飕飕的,脑中莫名想到了来时与马夫说的话。 鬼魂索命。 “你走前面,看看什么情况?”黄福指使工头在前方探路。 工头膝盖打颤,吓得魂飞魄散,“六爷?!” 黄福眼神阴鸷,寒声说:“今儿我如果出不去,你家里人也会鸡犬升天。” 工头倒吸口冷气,全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无奈何只能抽出佩刀。 然而没走多远,就听见了脚步声。 哒,哒,哒。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放大,一道火光出现,浑身是血的男人映入两人的视野。 那男人的左手竟还提着一只断胳膊。 工头只看一眼,整个人便瘫软在地。 来人停住了脚步,目光慑人,“黄老六,你个老杂毛……” “赵....赵瑾??”黄福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赵瑾提起刀,指着对面,阴沉地问:“告诉我,皮休是谁?” 黄福呼吸一滞,魂不附体地往后退,“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赵瑾一刀切开躺在地上工头的脖子,再次问道:“皮休究竟是何人!” 喷洒的鲜血刺激到了黄福,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仰头望着满身血水的赵瑾。 “我不......我不知道......” 第86章 修罗赵瑾(中) 赵瑾曾为都头之时,一身公服正气凛然。 今日站在黄福面前,仿佛换了一个人。 黄福惊恐地大声尖叫,慌张捡起地上的火把,发了疯似的挥舞。 “你疯了!赵瑾,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会遭报应的!” 黄福眼神不安地往外看,希望此刻能有人跳出来救他。 赵瑾一步步上前,哈哈大笑,声震矿井。 “老东西,你在堤坝做手脚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报应?” “今日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他娘的报应。” “杀人偿命这就是报应!” 赵瑾越走越近,黄福甚至能够看见那口染血的白牙,心里阵阵发毛。 他心里直嘀咕,不能承认,承认了就再无退路了! “什么杀人?你.......你不要诬陷好人。” “我告诉你,你现在退出去,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黄福拼命否认,但神色凄厉难掩恐惧。 赵瑾大步上前,抬脚猛地踹在黄福的胸口上。 “不妨告诉你,在进入公门之前,老子手里也没少染血!” “要不是县尊大人青天高举,老子本来打算一辈子不再动刀,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 黄福养尊处优,哪里经得起这一脚,当场翻了白眼,撞上洞壁。 全身抽搐痉挛,好半天才缓过气。 他慌忙的在脏乱的污水中攀爬,像一只待宰的家畜,“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有钱,我.......啊!” 赵瑾怒不可遏,钢刀毫不犹豫劈开他的小腿,在杀猪般的惨叫声中,狠狠啐了一口。 “你的命,一文不值!” 赵瑾蹲下身拽住黄福的衣领,把他提上墙。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刀口抵住喉咙,狠狠地问道,“皮休是谁?再不说,我就一刀一刀把你活剐了!” 黄福大腿猛地一抽,流出一股腥臊味,惊声颤道:“赵、赵爷,好汉!你别激动,这事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北边来的商人,我们做生意的,不......不敢瞎打听。你......” “啊!!” 话未说完,赵瑾便已忍无可忍,一刀砍向他的手臂。 钻心裂骨的剧痛袭上全身,黄福面孔狰狞,眼泪夺眶而出,惊恐大叫道:“真的!我没骗你!救命.......” 赵瑾懒得跟他废话,抽出匕首直接插入黄福的侧腰,然后狠狠翻转搅得血肉模糊。 黄福上下失禁,直翻白眼,惨叫声充斥着整个矿道。 赵瑾冷眼看着,待黄福略微恢复了几分意识,又是一刀插了下去,“一个商人,竟会让你卑躬屈膝?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 黄福疼的浑身剧烈抖动,他总算明白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煞星。 他的手在脏水中浑摸着,难看地张着嘴,声音崩溃哭喊道:“他.....他虽然是商人,但背后的东家本事很大。” “他的......他的东家扶持我们黄家多年,这座铁矿就是他东家让我守着的!” “而且,而且王平川的问责公文,也是他们弄的,真的。” 赵瑾眼睛一瞪,“说清楚!” “是是,”黄福害怕地往后躲了躲,深吸一口气道:“当初,当初那修路的事,你是知道的。” 修路之时,黄福暗中操作,黄老三直接挂印辞官。 这件事当初还曾让王县令大为不解,连叶老都捉摸不透其中原因。 赵瑾其实自那日在房顶偷听到谈话之后,便隐约觉察到了几分微妙。 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修路之事到底阻碍了什么? 竟然需要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竟设下如此害人之局! 黄福大喘着气:“赵都头,其实当初我真没打算害死人,真的真的!我就是想让他们别再修路......” “别说废话!”赵瑾寒声,“你说问责公文的事北方商人知道,朝廷的事他一个商人怎么知道?” 黄福难看地挤出个笑容,“赵都头也是在县衙里做过事的,还不知这冶炼矿石的事情本就与朝廷切割不开吗?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赵瑾脸色紧跟着一变,“是不是还有那些毁了县尊身后名誉、让叶老满身污名的谣言也是北方的手笔?” 黄福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们这群畜生!” 见赵瑾又要动手,黄福下意识抱住脑袋,大声叫道:“别别别,我......我可以出面作证!洗刷王平川身上的污名,真的!” 外面的雷声传入矿井回音不绝,宛若猛兽咆哮,回音中夹杂着黄福的悲鸣。 赵瑾浑身是血,突然听见身后动静,缓缓回头。 两个巡逻人员瞪大眼睛望着赵瑾,头皮发麻僵在原地。 他们本是在矿井上留守,后来听到了惨叫声,这才悄然跟了下来。 谁知刚到井底,骇然发现自己的同僚全都死了。 而他们的主子黄六爷正在被折磨。 黄福见到两个巡逻的人提着钢刀,而赵瑾却原地不动。 他心下一喜,只觉峰回路转,突然哈哈大笑,声音中充满了底气。 “赵瑾!没想到吧,我黄六有的是人!” “赶紧把他的手脚给我砍断!” “老子今日要把他千刀万剐!” 黄福的咆哮声粗粝难听,不停的在催促他们动手。 但喊着喊着,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那两人为何一动不动? “你们怎么了,快动手啊!”黄福有些慌了。 赵瑾忽然一个高抬腿,将黄福踢飞数米远。 黄福瞳孔一散,只依稀看见那两人惊恐后退,余下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黄福痛苦地再次睁开眼时,腹部一阵剧痛袭来。 而赵瑾正拿着火把,火光将染血的面孔照得越发瘆人。 不远处两个巡逻的脖颈扭曲,满脸的惊恐之色。 “来,继续说。” 赵瑾将火把插进墙壁,不知从哪里抽出两条布带,捆住胳膊上的伤口。 黄福终于认清了现实,沙哑地开口:“皮休曾刚告诉我,堤坝崩溃,王平川办事不利。只要有谣言四起,朝廷闻讯,问责公文即时就可发下。而问责公文到的同时,黄老三就被任命为新县令。” 他想着只要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到时做个证人,没准就能活! 所以面对赵瑾,他再也没有试图挣扎。 赵瑾听罢冷笑,“这皮休果然本事大,连这种事情都能预料到。” 看来皮休背后的东家手眼通天,不是一般的商人。 “黄老三成了县令,那皮休为何没有去联络他?”赵瑾回过头追问:“黄老三知道什么?” 黄福眼角一抽,“他知道什么?他就是头蠢猪!他不过是个傀儡,给我们提提鞋罢了!” 赵瑾冷漠地擦去脸上的血,拿起匕首起身,来到黄福身边,“这样说来,他没有参与毒害县尊的计划?” 黄福顿时激动起来,“他虽然没有,但他又能是什么好人?要不是当初他脑子发热挂印辞官,我们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赵瑾狠笑,怒上眉梢。 黄福见势不对,立马换了副脸色,谄媚道:“当初,当初王县令答应给我的福鼎楼留名,我也是感激不尽!我真没想害死他们,本来也只是想让他名誉扫地,被拉下马后道路修缮自然会停,谁知道......” 黄福一时语塞。 谁知道,王平川跟叶文昌竟然会跳进河里救人。 他哪里想到天底下竟然还真有人愿意舍己为人。 这对黄福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明天本书正式上架。恳请喜欢的老爷们前来支持一个首订,万分感谢!) 第87章 (求追读)修罗赵瑾(下) 黄福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见过为倒卖矿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的,却没见过在矿洞出事时还要下去救人的。 至于王平川与叶文昌,黄福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手下留情,可他们非得找死这能怪谁。 可面对赵瑾,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反而装出一副无地自容的矫情样子。 谄媚的脸上全是血,披头散发,如同丧家犬。 赵瑾居高俯视,声音冰冷,“所以你们费尽心机,害死这么多条人命,就仅仅是为了阻止修路?” 永顺县曾经也是交通要道,商人流民南来北往司空见惯。 道路修缮利国利商利民,何至于让黄福等人如此丧心病狂。 黄福盯着眼前的匕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你...你别激动,先听我说。” “其实王平川修路的事,原本也没有多大干系,哪个当官没有修路搭桥给自己提升政绩?” “可修一修主干道也就算了,却还想改建红岭夹道……你可知,这条路就是北方指定的运输暗道?” 红岭夹道。 没想到,一切源头竟然是因为那么一条破路! “红岭夹道已经废弃多年,沿途百姓村庄都已经迁移,”赵瑾阴沉地说,“你们倒是会选。” 哪怕是在永顺县生活过几年的人,都未必会注意到那条路。 红岭夹道,顾名思义本就是夹在群山之间的道路,两侧曾有红枫遍布。 但因十多年前地龙翻滚,道路崩阻,且山崖两侧常有落石砸下,早已无人行走。 赵瑾曾经去过那附近,荒草丛生崎岖不平,道路年久失修,。 黄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苦笑道:“朝廷对铁矿管得很严,一车一车地运送,肯定会被查出来。需要一条安全的道路避开探查。红岭夹道虽然偏僻了点,但还是....还是很安全的。” 县里一直流传着,黄福与盐铁贩子私下交易的传言,只是赵瑾从未找到证据。 原来是灯下黑。 想必黄老三也在利用职权暗中遮掩,为他打通关节抹去痕迹。 可惜被王平川的雄心抱负给破坏了。 王平川获得大量的修缮捐款,大手一挥将红岭夹道也纳入计划之中。 永顺县的几条支路尚未完工,皆因王平川的逝世而搁浅。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那红岭夹道最终会动工修缮。 赵瑾终于将前因后果弄明白了。 “难怪,”他一把抓住黄福的衣领,“难怪......你们一直从中作梗。就是担心那条路一旦动工,你们运营私矿的秘密就会暴露!” 为了一己私利,置百姓性命不顾,更使得王县令尸骨未存,身败名裂! 赵瑾紧紧的攥住匕首,骨头嘎嘎作响, 再看向黄福时,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说!那铁矿到底要运到何处?是何人接手?尔等意欲何为!” 黄福抓住赵瑾胳膊求饶,“赵、赵爷,赵大侠!并非我不说,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啊!运出去的铁......铁矿,都是到了北边放下就走,到时......到时自会有人接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其他的!” “你替人挖矿运矿,如今告诉我不知道是何人?莫非当赵某是三岁孩童?” 不等黄福回话,赵瑾直接一刀插进他的大腿。 “啊啊啊!!!真的,嘶,真不知道。那那皮休我也是第一次见,就....就是王平川出事后,北边派来善后的......” 赵瑾见黄福说说停停,早没了耐心,抽出匕首又插了一刀,“你他娘的属羊的?屎一粒粒的拉!” 黄福疼的瞪圆双眼,“赵瑾,你不得好死.....别别别,赵爷!别扎我了,我说!” 他看见赵瑾再次扬起了匕首,立马怂了。 “十年前....我在北边密州鲁城县做药材生意,但时运不济全赔进去了。后来就遇到了那个人,只知道都称他为大少爷,真名...我真不知。那人知我是青松镇人,便提携我走了几次丝绸,不多久就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回到青松镇。” “起...起初只让我开酒楼,所以福鼎楼就是这么来的。七年前北边来信,说青松镇有铁矿,吩咐我安排人开采送往北边。当时...还担心县衙追查,弄了个锡矿掩人耳目,然后调拨一部分人去挖铁矿。” “赵爷,我真的只是想赚钱而已。王县令修缮红岭夹道的计划一出来,我就知道铁矿肯定瞒不住了。这这....可是杀头的罪过。所以,所以想着制造河堤垮塌,把王县令拉下马即可,这样修路计划自然无疾而终,可没想到.......” 黄福大口喘着气,眼神有些涣散,继续说道。 “北边那位大少爷知道后,不久就派了皮休过来。但我发誓,刚开始是真不知道他们有那么大能耐,能让朝廷下发问责公文,还能让黄老三当上县令。” 赵瑾追问,“那些铁矿每次运到北方哪里交接?” “密州鲁城县大时村往东五里,那里有一家无店名的客栈。” “怎么交接?” “交给客栈掌柜就行。” “那北边的大少爷长什么模样?” “我已多年未见他,当年他身长七尺,如今年纪约莫已三十七八,面目白净神色冷傲。” “可有什么特征?” “当年他最喜腰间挂一枚鸟衔花的白玉。” 赵瑾掂了掂手中的匕首,“还有呢?” 黄福艰难的向后缩,怯声道,“没了,赵爷!真没了,全都告诉您了。” 赵瑾满意的点点头,“行,早这样多省事。” 黄福长舒了口气,扯着嘴角哭笑着,“赵爷您仁义,给我一个机会,小的愿为王县令作证,还他清白,并为他立祠诵经......” 赵瑾摇摇头,“立祠诵经就免了,污了王大人的耳。既然说完了,那就上路吧!” “好好。”黄福靠着洞壁想站起来,突然愣住,“上...上路?上什么路?” 赵瑾猛地弯下腰,狠狠将匕首捅进黄福的心脏。 “黄泉路!” 黄福眼中充满恐惧,双手捂着胸口,身体滑倒在地,浑身抽搐。 “王大人、叶老他们足足二十条人命,你怎配还活着?” “我赵瑾就算坠入地狱,也要杀光你身后的那些主子!” 大量的鲜血流淌在矿道内,把整个地面都染得深红,地上的黄福渐渐没了动静。 微弱的火光照映着赵谨的身影,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 青松镇,华庭书院。 叶崇文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出小院的大门。 书院还维持着从前的模样,青石板路的两侧幽竹暗生,夹道中央池里水花四溅。 他来到爷爷生前的书房,却没有进去。 “爷爷,还有一年多我就要参加县试了。近来我都有在认真学算学。”叶崇文靠墙而坐,眼角泛红。“终有一日我会证明您是清白的。” 他痴坐了许久,才扶着墙壁起身,喃喃地说:“我去休息了,爷爷你也早些休息吧。” 疾风吹打落叶,檐下雨珠撞上横梁。 灯笼的微光越来越远,书房门上乱影斑驳,很快又暗了下来。 这夜的雨下了很久,久得让人止不住想起那场洪流,不免心神不宁。 直至天际露出了鱼肚白,晨曦划破万丈阴霾,雨势才彻底止住。 第88章 (求追读)夜闯内衙 永顺县在最后一道打更声后,逐渐苏醒过来。 昨夜的雨水将地面打得很湿,不知哪家的酒旗被风刮到地面,沾满污泥。 一匹快马撞破清晨的寂静,冲入长街。 “驾!” 马蹄声砸得所有人侧目,还未看清楚情况就被马蹄溅起的雨水打湿,气得路人破口大骂。 快马冲到永顺县衙的大门后,被骑行的人猛地勒住缰绳停住。 门口的衙差打着哈欠整理自己的公服,冷不丁被惊得倒吸口凉气,怒斥道。 “你干什么的!不要命了,竟然敢在县衙门口纵马!” 那驾马的男人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砰的一声脑袋磕在地上。 那人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衙差的袖子。 “县令……”他脸色白得骇人,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牙齿还在打颤。“快禀告县令,六爷出事了!” 衙差先是一愣,认出是黄家的下人,连忙跑进县衙通报。 不一会。 黄老三手忙脚乱走出来,腰带还挂在肩上,不敢置信道:“黄驴儿你说清楚,出什么事了?老六他人呢!” 黄驴儿跪在地上,大声哭道:“老爷,六爷没了!” “昨儿个六爷下了矿井一直没出来,今早矿工们开工发现巡逻队的人也都不见了,这才急着去找。他们都在矿井底下发现尸体堆满了矿道,全都死相凄惨。还有六爷他,他……” “他怎么了,快说!”黄老三急切的问道。 黄驴儿声音一哑,“六爷浑身都是刀伤,尸体就被人挂在矿井下面,脑袋......脑袋不见了!” “你说什么!”黄老三不敢置信,顿时眼前发黑。 “是真的,老爷。” 黄老三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黄驴儿的衣领,“那矿井上的巡逻都死了?一个活的都没有?” 黄驴儿哭丧着脸点头。 “那矿工呢?矿工有人死吗?” “矿工一个都没少,昨儿六爷来后他们就收工了,全待在村里没出去。” 黄老三苍白变色,手指一松,指着他大声喝道:“你们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保护老六的?” 黄驴儿惶恐道:“六爷去矿山的时候不许小的们跟上,而且巡逻队有十几个人,可没想到......” 黄老三倒退两步,跌坐在门槛上,“那怎么会都死了?难道是鬼魂索命?” 沉默半响后,他听见黄驴儿还在哭,顿时骂道,“还哭个屁!赶紧派人去查,家里的、县衙的全部动起来,务必尽快查清是谁干的!” 黄驴儿和衙差得令后,各自转身去通知其他人。 田主簿闻听消息,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可他还没说话,就被黄老三一把抓住了手臂。 “老田,是他们!”黄老三抬起头,脸色发白,“是他们干的,肯定是他们!” 田主簿不解地问:“谁啊?” 王平川! 叶文昌! 黄老三张了张嘴,却愣住了,突然猛地把田主簿推开,一言不发地回到内衙。 晌午时分,一个衙差大步跑来。 “大人,不好了!” 黄老三现在听到这个“不好”就神经一紧,下意识问:“谁又死了?” “不是人死了,”衙差回道,“是福鼎楼,福鼎楼不知怎么烧了起来,而且......哎呀,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福鼎楼走水? 蹊跷的事情接二连三,黄老三只好强打精神。 “叫上还在衙门的全跟着我走!” 福鼎楼地处县城的中心,隔得很远就能望见浓烟滚滚,看热闹的百姓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但当黄老三带人赶到时,整座福鼎楼都已烧得龙骨坍塌。 人群中有人大叫:“快看啊,又出现了!” 黄老三下意识抬头,身体猛地绷紧,官帽从头顶滑落,被他踩在脚下。 只见福鼎楼前,曾经酒旗飞扬之处,有一丈长的丧幡被风吹起。 丧幡之上,赫然写着七个大字。 “多行不义,必自毙!” 众人一片哗然! 所有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黄老三。 这火烧得如此诡异,那丧幡之上的七个大字,暗示着黄家做了什么不义之事。 黄老三被衙差扶着,面带惶恐,“快......快救火,还有把那布幡扯下来!” 话音未落,盛极一时的福鼎楼就在所有人面前轰然倒塌! 丧幡连带着砸在火势中,片刻便燃烧殆尽。 黄老三脸色阴沉,急剧喘着气,吩咐衙差善后,转身大步往县衙而去。 人群之中,一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 巡逻队被灭、黄福被杀、福鼎楼走水、诡异的丧幡。 如同一张吃人的网,朝着黄老三步步逼近。 黄老三做贼心虚,总是不自觉往鬼魂索命上面想,回到县衙后坐立不安。 他忽然发现当初得意洋洋的入主县衙,简直就像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黄老六跟他在家族争权夺利,死了也就死了。 可福鼎楼为何会走水? 那丧幡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北方的人要事后清算? 那自己岂不是也性命不保? “来人呐,来人呐!人呢?”黄老三站在内衙大喊道。 师爷连忙跑出来,“大人,人全都派出去了。” “你你,赶紧去把人都叫回来,全守在衙门,不得擅自走动。” 师爷应声后转身离去。 黄老三站起来见夜色越来越浓,赶紧回到内衙房内,手指颤抖着点燃油灯。 “肯定是有人想谋害本官,我得...赶紧上报州府。” 他魂不守舍语气哆嗦,喉结上下滚动,又见窗户未关,战战兢兢走了过去。 手指刚碰到窗户,一个黑影从上落下,定在窗户正中央。 是一张脸。 一张颈脖处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脸,就在他正前方的窗口上,一脸不甘的望着他。 黄福! 黄福的人头被绳子拴住头发,吊在窗户前。 黄老三倒吸口凉气,条件反射地张大了嘴巴,正要大喊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 他反应过来猛力挣扎,但手臂使不上劲,来人力气极大,将他的身体用力按在地上。 一把匕首“砰”地砸进他耳侧,割开了黄老三的头皮。 “唔!呜呜!!” 剧痛使得黄老三呜咽出声,他躺在地上睁大眼睛,看见了一个蒙面男子。 那男子发髻散乱,目光阴鸷,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多行不义必自毙。” 男子一出口,黄老三瞬间明白过来。 是火烧福鼎楼的人! 男子嗓音压得很低,匕首在伤口轻轻摩挲。 “黄老六挖矿掘渠、传谣诛心,你黄老三上位成尊,坐居县衙,两兄弟很风光嘛。” 黄老三浑身冰凉,惊疑不定地盯着男子。 “想知道我是谁?”男子顿了顿,“我是皮休的故人。” 说完,男子盯着黄老三的脸,每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没有想要的结果。 男子失望地皱起眉头,“杀人偿命,黄老六该死。至于你......” 男子将地上鞋子抓起来塞进黄老三嘴里,然后一拳砸向他胸膛。 “老子行走江湖多年,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贪官污吏。” “丈量土地,剥削百姓?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好欺负的?” 男子边说边把黄老三双腿架在床边,不等他反应抬脚往下猛地踹向双膝。 只听咔嚓两声,黄老三的双腿往内极度扭曲,鲜血如箭飙了出来。 黄老三喉中溢出破碎的哀鸣,白眼乱翻。 “记住,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敢为非作歹欺压百姓,黄老六就是你的下场。” 黄老三在巨痛与恐惧的刺激下,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男子听见了远处衙差的脚步声,未在多做耽误,纵身翻出窗外。 没过多久,内衙便听见几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男子脚步不停,轻车熟路地离开了县衙。 半个时辰后,男子抹黑寻到一处废宅,高大的身体猛地弯了下来,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拉开遮面黑布,将身上染血的夜行衣也都剥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 夜闯内衙的男子正是赵瑾。 赵瑾回忆起黄老三对那“皮休”没有任何反应,可见黄老六所言不虚。 他倒是不怕被发现身份,只是担心黄老三会去寻华庭书院的麻烦。 “北方……” 一切的祸根都在北边! 赵瑾迅速处理好伤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点把火将夜行衣烧掉。 他观察四周无异常,快步走出废宅,消失在暗夜中。 (上架推迟几天。) 第89章 (求追读)尘埃落定 七月一日,雷雨天。 三小童缩在书院大门的屋檐下,忽然想起了赵瑾。 何青选望着那阴沉的天色,无来由想到了去年的洪水,说道:“王县令当初若是成功迁升,那赵大哥前途必然也不可限量。” 陈平点点头,“赵都头与王县令本是莫逆之交,自然会是如此,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叶崇文抿着嘴,没有说话。 其实半年前赵瑾拜祭王县令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院长那里。 王院长苦恨不能再见故人,又恐赵瑾留下心结,便写了书信遣人送往赵瑾曾经的住处。 可惜时隔数月,赵瑾却似人间蒸发毫无音信。 何青选回头看向陈平,眼里带笑道:“即便没有王县令,赵大哥也迟早会出头。你们可知他曾是绿林出身?” 叶崇文一脸好奇的问道:“可我记得大誉开国以来,对江湖人士管制极严,除招安、自荐之外,很少有人能入公职。赵大哥是怎么入的县衙?” 何青选解释道,“他可不是主动入的,也不算是被招安。” “当初王县令经科举取仕,一路高歌猛进,可是大放异彩,下放至此地也是为了历练累积而已。在就职途中,不慎被山贼打劫,是赵大哥一人闯进山贼窝,趁夜救下了王县令。” 何青选也是近日才从家里听说这段故事的。 “后来,”何青选顿了顿,语气微妙道,“王县令斥他滥杀无辜,要将他送官查办。” 陈平呛了一下“什么?” “杀人偿命本就是律法铁条,他擅自动手,虽是一腔热血,毕竟还是不妥。但王县令虽然当时带着他去了官府,却也当了一回讼师,为赵大哥博来了一个‘义’名,至此才不再受官府的辖制。” “从此以后赵大哥便跟着王县令一路来到了永顺县,最后当了都头协助王县令管理县城”。 听完赵瑾的故事,几人不免唏嘘,一对官场知己欲携手扶正压邪,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今王县令身亡又污名染身,赵瑾往后想要再入公门,怕是不易。 叶崇文道,“过去已无法改变,只望赵大哥可以平安无事,想必王县令也能安心了。” 陈平却说,“这倒不用担心,赵大哥有本领,做事也谨慎,没了那身公服,我相信他反而更加安全。” 三小童闲聊之际,李阳与王院长正站在书院内望着门口。 王院长开口道,“还有一年半就县试了。” “远舒兄那里我已经打好了招呼,”李阳伸手扶着他的轮椅,“崇文他还没有点头吗?” 王院长坐在轮椅上苦笑,“那孩子从前看起来随和开朗得很,如今却是越发倔强了。” 书院的学生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几位教书先生也有了去意。 可因为叶老生前坐镇此地,叶崇文死活不愿意离开。 王院长几次明说暗示,叶崇文都是沉默以对。 “再等等吧,”李阳五味杂陈,“别逼他。” 王院长点点头,然后催促门口三小童回去看书。 三人听到后跑进书院,大门砰然关上,隔绝了人们的视线。 书院外不远处,阴暗的巷道。 一道人影走了出来,俯身捡起街道上被雨打下的落叶,眉间微蹙。 赵瑾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暗巷之中。 他今日本是来告别的,但最终还是没有现身。 ...... 七月二日,县城百姓们还在纷纷议论福鼎楼的时候。 一则更惊人的消息,如野火般迅速扩散。 县里出了凶人,黄六爷被人枭首,黄县令遭人断腿! 官府发出悬赏,凡能提出线索者,赏银百两! 消息当日便传到了华庭书院。 何青选压低声音,趴在桌上勾勾手指,让陈平和叶崇文凑近点。 “这事说来骇人,我从家里人那儿得来的消息,你们可知那黄老六最后是怎么死的?” 叶崇文歪着身体,有几分昔日活泼灵动的架势,“不说是被枭首吗?” “青选既这么问了,那肯定不止。”陈平若有所思,“比枭首还要惊人,难不成是千刀万剐了?” 大誉律法所定,极刑不过枭首、腰斩、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等等。 何青选笑了一笑,“你们有所不知,福鼎楼走水后黄老三慌了心神,没有节制属下,消息就传了出来。” “据他们说,那黄老六可是被砍得血肉模糊,连身边的下人都被杀了个精光,被抬回去的时候,到处都是断肢断臂。” 叶崇文迟疑道:“不会是遇到山贼了吧?” 陈平否定了这个猜想,“黄家如今势大,山贼敢惹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何青选摇摇头,“反正我听传闻说,那凶人红眼青面,模样形似恶鬼。” 陈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怪不得刚才有衙差上门呢。” 听说刚刚衙差上门询问时,李阳乐呵呵地拉着衙差问个不停“是不是真的”。 直接把几个衙差气得脸红脖子粗。 三小童哑然一笑,这的确是李阳能干出来的事。 叶崇文不禁感慨道:“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当初黄老三以权谋私针对院长,如今报应来了,活该。” 何青选笑道:“昨日那场雨,下得可真好,真痛快。” 一场雨,把积压在众人心底长达一年的阴霾都冲散了几分。 陈平只觉这黄老六死得委实古怪了些。 本想着去县衙找马仵作问个详细,但考虑到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还是没有动弹。 无论如何,那都是黄家自己与人结下的仇恨,自己何必多管闲事。 只是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替众人出的这口恶气。 ...... 闹哄哄的巡查凶手,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听说是黄老三下的命令。 李阳消息灵通,对弟子李峰说道:“黄老三如今不行了,黄家的生意换了新人做,那凶手却是没影了。” “黄老三竟能吃得下这个亏?”李峰诧异道。 以黄老三的性格,这么大的事居然不了了之,委实不太像他的风格。 李阳倒觉得这事很好理解,“他被人打断双腿,找到凶手是其次,保住官位才是紧要的。” 大誉朝虽没有明文规定,不许残疾之人坐堂。 但黄老三不良言行却是事实,且素无政绩,如今身残要想保住官位应不易。 果不其然。 几个月后新县令带着公文接替了县衙。 百姓们茶余饭后对此议论纷纷,黄家也正式落幕。 永顺县变得安静下来。 第90章 (求追读)县试(上) 天启十一年,二月十日。 陈平已来到这个世界四年多,再有半年就十二岁了。 这天是县试开考的日子。 四更刚过天还未亮,城里一家客栈内,李阳在检查三人的考试物品,以防有所遗漏。 并且再一次强调考试相关注意事项,叮嘱他们要专心。 陈平三人未嫌李阳啰嗦,皆知这是师长的关爱,纷纷点头称是。 半个多时辰后,三人走出客栈,坐上李阳的马车,径自前往考棚。 当他们赶到时,考棚外已是人山人海。 只见一座红木大院伫立在前,梁宇宽整,坐北朝南。 考棚的最南方有东西辕门,围以木栅,往北即为正门,也叫做龙门。 唯有跃了那龙门,他们才算是真正踏入科举之道。 那北门外本来还算开阔,容纳百人不是问题,可如今却被挤满了。 送考的马车、牛车,护送的亲朋好友、凑热闹的百姓,甚至各家的丫鬟仆役都扎堆地挤在此地。 有家长正握着孩子的手殷切叮嘱,有的学生靠在老师身边头冒冷汗,衙差们在前方高声呼喝着维持秩序。 “人数太多,我们快去前面看座位!”何青选大声喊道。 陈平和叶崇文搂着考篮,大声回了一句,便随一行人往里挤。 好不容易挤到前方,只见几张巨大的告示牌上,写满了考生的名字,凡五十人一组。 考场之上争分夺秒,谁都不想在找位置上浪费时间,这告示牌上便将位置标得明明白白。 陈平从上往下看,一眼发现自己的名字,跟叶崇文、何青选还有其他两个华庭书院的学生挨在一起。 “在这里!”他直接指着右手边的方向,“甲字考场!” “好!” 叶崇文也看见了,忙将自己的位置记下,免得进去出错。 告示牌前人太多,陈平被挤得头冒热汗,却把考篮牢牢护在胸前。 这玩意可不能丢! 这里头不仅有文具吃食,还有他的户籍身份证明。 没了这东西,考场都进不去。 科举之道严苛至极,行差踏错都会断送未来,必须严阵以待。 不一会儿,前方忽然传出喧闹之声。 衙差沉声喝道:“县试开考在即,无关之人速速退去!不得喧闹生事!” “开门!!” 只见龙门缓缓打开,后方空旷大院展露眼前。 大院的北方,三间大厅跃然眼帘,内中座椅俨然,整齐排列,大小均等。 那便是真正的县试考场。 考生顿时一拥而入。 胥吏步出考场,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考场之上,焉得喧哗?还不肃静!” 现场嘈杂的声响瞬间压了下去。 随即转身,对着后方恭敬一拜,“大人,时辰已到。” 新任县令缓缓从内堂走出来。 这是朝廷派下来接替黄老三的人,新县令姓吴。 吴县令手持点名册,那上面记载着每个考生的籍贯、家世、外貌,乃至祖上三代是否有作奸犯科的信息。 吴县令表情严肃,一板一眼地对众人说道:“今日县试开考,望尔等正本守清,专心考试,既入考场便要心无旁骛。” “本官念到姓名的考生,便上前来。” 考场大院内人头攒动,却大气都不敢出。 少顷,吴县令沙哑的声音传来。 “郑博,齐衡,王大福,刘成群,白元住......” 被叫到的学生忙答了声“到”,朝前方走去领取答题用纸。 答题用纸称为“试卷”或“卷子”,是内面印有红线的厚纸折本,封面上的姓名栏中需填上某某某。 进入考棚前,现场还有小吏进行盘查搜检,会将考生所带物品、衣服仔细检查以防夹带,待确认无误后,才会放行。 很快就到了陈平他们这一队。 当吴县令念到陈平名字时,微微一愣。 或许是来永顺县听说过,这个曾经准备参加童子举,后来又被取消名额的神童吧。 他不免多看了几眼,“身份无误,进场吧。” 陈平与身边人对了一眼,提起考篮带着疑惑走了进去。 众考生在验明身份、盘查搜检后,均已经入场落座。 吴县令亲自到大门上锁并封印,现场只留下知县和必要的考试人员,所有人等待着试题公布。 考场中的座位隔得很远,主考官座位旁还有两张桌子。 这是为了保证考试的公平性,在主考官之外还会增设两名副考官,其中一名是朝廷派下来的观察推官。 陈平入座后,才有认真看了看这个时代的答题用纸。 其实与现代异曲同工,红线一侧印着姓名年纪,另一边则是作答之处。 但同一个考场考试的内容却不一样,尚未及冠者的试题与及冠之人的试题有区分。 陈平三人年纪尚未及冠,所以一会拿到的就是未冠文题。 县试总分五场,每日一场。 以头场开始,过了头场才是进入二覆、三覆,乃至第四、五场连覆。 能够坚持到最后的,才拥有最终争夺府试的资格。 考试内容无外乎四书文、试帖诗,或至经论、律赋等,难度会逐级提高。 这头场头题当出于四书,以阐明经义为主,应当不会太难。 陈平调整坐姿,将笔墨取出,先行研墨以作准备。 辰时一刻。 吴县令扫过满场考生,从桌上取出第一道试题。 众人见状,呼吸微窒,目光灼然。 陈平聚精会神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手指轻轻轧过草稿纸的边缘。 心中不由的有些紧张。 副考官接过考题起身,将试题一一下发。 陈平双手接过考题,打开一看。 “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这是出自《孟子·告子上》,堪为名句。 其意知者甚广,即三心二意、虎头蛇尾之意。 陈平心下大定,却没有轻易下笔。 要解释容易,但破题还需发散阐述抒发己见,且需先在草稿纸上试写了一遍,待觉稳妥后方才抄录至答题纸上。 陈平气色从容,笔下字迹中正端雅,每一个字都写得不紧不慢。 一个时辰后,众多考生陆续搁笔。 而后便见有考官起身,手持红印泥,亲自在众人答案最末尾处盖戳。 此举是可此知晓考生答题的快慢,如果未写一字便已经盖戳,那么后面的答案写得再好,都会有考试作弊的嫌疑。 辰时一过,第二题也发放下来了。 “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这句虽不常见,但熟读《论语》者,必能知其所以然。 此文出自《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原意大概是宗庙祭祀的工作,或者是诸侯会盟及朝见天子的时候,我愿意穿戴好礼服礼帽做一个小小的司仪。 其实也是在言其志向,并不难理解。 陈平有条不紊地赶在正午时分答完,还吃了顿午饭。 虽然那带来的馅饼在入场检查时被掰开了,可肉干辛辣开胃,味道还是不错的。 第91章 (求追读)县试(下) 午后,第三题。 “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此题的出处直接写在了题干上。 孔圣人于《中庸·第九章》中所言,天下国家可以治理,官爵俸禄可以放弃,雪亮的刀刃可以践踏而过,唯独中庸却是不易做到。 人心偏颇,各有不同。 陈平准备以天子仁慈,朝野趋平,若无法中庸,自该以大局为重破题。 相信可以十拿九稳。 日出入场,日落收卷。 作答完成后提交给现场官员,称作“缴卷”。 但是考生不能立刻离开考场,必须等人数达到四五十人,由县令亲自取下大门上的封印才可离场,然后重新上锁加封。 第一次出场称为“放头牌”,一般在考试开始后两个时辰内,然后是“放次牌”“放三牌”,直到最后的“放末牌”。 考试时间没有限制,但不得使用蜡烛,所以到傍晚时分,即便没有答完也只能退场了。 头场时间很快结束,马上就到了交卷的时候。 有童生蠢蠢欲动,大约是想离开了,可惜朝中规矩,场中五十人若不都停笔,他们根本无法动弹。 待到日头彻底落下,吴县令终于起身,犀利的目光环视全场。 宣布道:“交卷,封场!” 现场能听见了不少人在叹息。 至此,县试头场考试结束。 头场成绩的发布一般在考后三到四天,称作“发案”。 发案时,合格者以五十人为一组,按成绩顺序排列,姓名如钟表文字般圆形排列,其顺序是从正上方按逆时针方向前进。 最前面的五十名是第一图,接着是第二图、第三图,最后不满五十人的一组也做成一图,只不过加大中间的空隙。 发案的合格者可以继续参加县试,应考接下来的覆试。 陈平收拾完东西,提着考篮离开考场。 李阳仍在考棚外等着。 “老师!” 几人齐齐上前,皆是面带笑意。 李阳心领神会,也大笑一声,“不必多说,先上马车。” “我料着他们会出四书题,这本也是历来的规矩,只不曾想今年竟这么简单!” 叶崇文一脸兴奋道。 何青选也止不住有些兴奋,“不错,学生先前只怕考题剑走偏锋,还将许多儒家杂文皆背过了。” 李阳笑了笑,“这头场,只是让你们活动手腕的,静心准备后面的考试吧。” 确实现在高兴还太早了,三人收敛心情回到客栈,一边温习一边等待头场成绩。 三日后,头场成绩公布。 陈平、叶崇文、何青选皆在最前面的第一图之内。 次日二覆,与头场流程一样。 点名、核验、搜检、入席、发题。 二覆考题,四书有一题,五经有一题,至于还有一题,就连李阳也不确定。 陈平拿到考题后匆匆扫了一眼,四书一题倒不难,却在五经一题上顿了顿。 “天惟丧殷,若穑夫,予曷敢不终朕亩。” 这是五经《尚书》中的周书《大诰》,内中包含大量帝王政令。 周公提:上天降罪灭殷,如稼穑农民剔除杂草。 这题……不好答。 天子除杂草,岂非肃清朝政?虽是在考场,但妄议朝政是非常危险的。 陈平盯着那“丧”字,微微抿唇。 他稳住心神,提笔一板一眼地在草稿纸上斟酌字句。 二场结束,陈平三人再无头场的兴奋。 叶崇文抱着自己的考篮,眼巴巴地眨眼,“第二题也还好,第三题竟出于法家《商君书》,未免太剑走偏锋了吧!” 大家都是儒家子弟,虽也集法家精要,可没想到第二场就考这个。 “科举便是如此,”李阳不以为意,“你若料想得着,还需别人考破头吗?”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最终长叹一声。 第三场多了一首赋,出题倒也不难,咏诵“文成武德”。 仰对天子,为求保险,众考生不是极尽绚烂之词拍马屁,便是感怀不舍之语诉衷肠。 陈平饶了饶头,硬着头皮写下诸如“尧舜之德,唐汉之盛,扩边陲之野,驱茹毛之腥”之词,以示对当朝天子的敬重之意。 第四场,诗文终于来了。 以李阳的说法,考试到了第四日,大局已定。 至于终覆第五场,若无绝对脱俗之策论,多半是分不出高下。 陈平盯着那诗文的题目,愁眉苦脸。 “墨梅。” 若要梅,他有。 若要墨,他也有。 可这墨梅……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首前世读过的诗,默默念道:“王大诗人……谢谢了,拿来救救急。” 随即提笔写下。 洗砚池头树三千,花开淡墨痕斑斓。 颜色无须他人夸,载我清气满乾坤! 经过连番考试,三小童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进入到最后的五覆。 陈平也终于等到了自己一直好奇的策论题。 “国不以利为利论?” 如今大誉朝轻诗词歌赋,重时策经义。 却没想到县试策问的出题竟这般务实。 此言出自《大学》,是说国家不应视财宝为利益,而应奉仁义为本,乃是修身之道。 然修身之后,尚有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语。 不敛财而促贪腐,守中节以策贤臣,修己乃为安百姓、平家国! 陈平联想到过往发生的事情,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沉了口气,将注意力收回。 考场之上,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修身入道,而平天下即文人墨客最终理想。 若要破此题,必从“国”入手。 此题看似好写,实则题干内容极为庞大,要想脱颖而出,必要择其精要处使人眼前一亮。 策论者,策问、策对、论对。 换现在的话说,就是典型的“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 陈平的想法是,以国为先,从官而行,百姓为辅。 “先祖立国之初,创海晏之盛世,兼三才于吐哺,方有朝野平泰。” “诸公不辞艰辛,天子治国以仁,平岁屈指,才不敢扛鼎,华难充九州,鄙见不足以扬天下。唯有一言,请使闻之,盛世之基业,国祚之恒远,非固朝野之准,乃清吏纯臣之责……” 他全神贯注,运笔如飞,下笔如神。 待将笔墨吹干后,才发现身边早已无人,天色却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陈平往外一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前方传来吴县令的声音。 “停笔,都停笔!收缴答题纸。” 陈平交卷走出考棚,县试所有考试结束。 何青选在考棚大门跳起来,打着招呼,“这里!这里!”。 “怎么样陈平?”叶崇文兴奋的跑过去问道,“今日考题只是些基础,你必定旗开得胜了。” 叶崇文虽不擅策论,但五覆的题型,实在太好发挥了。 陈平想逗逗他们,故作深沉说:“不好。” “不好?!” 何青选急忙问道,“你偏题了?” 叶崇文倒吸口凉气,“偏了多少,不应该啊?这种题怎么会答偏呢?”摸了摸陈平额头,“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看着他们焦急的样子,陈平知道玩笑开大了,正待要解释,却听后边传来几声冷笑。 “这种题都能偏?” “叶文昌的高徒也不过如此嘛!” “还说是华庭书院的神童呢,实在是可笑。” 几张熟悉的面孔,居中的正是当初从华庭书院出去的王姓书生。 陈平还没做反应,叶崇文先黑了脸。 “陈平就是偏题,考得也会比你好!” “到时候县试成绩出来,我看你怕是连榜都上不了!” 第92章 (求追读)县试总案成绩公布 县试方毕,考棚前众考生及亲属尚未散尽。 叶崇文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待要收回已经晚了。 那王姓书生讪笑,“他连童子举都没了,如今这般简单的考题都能答偏,还妄想榜上有名,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刚出考棚大门,便遇扫兴之人,实在晦气。 旁边有书生劝解道,“大家为了县试辛苦多日,如今好不容易考完,又何必在此争吵?” 王姓书生冷哼,意有所指道:“王某自有大好前途,只是看不得有的人沽名钓誉还自视甚高而已。别到时候落了榜,要跑到什么人的坟头哭鼻子。” 陈平一把按住要冲上去的叶崇文,道:“不必管他,我们已经尽力而为,回去等消息便是。” 王姓书生纠缠不休,嘴上不饶人,“对,是该早些准备,毕竟三年之后还得来嘛。” 但陈平摇摇头,笑道:“你不必玩这些故意针对的把戏,我们不会中计,是非成败,七日之后自见分晓。” 王姓书生也眉头一皱,冷下脸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吗?”陈平眼神犀利的盯着他,说道,“我三人能力如何,你曾在书院待过,想必知其一二。今日故意在考棚之外挑衅生事,倘若发生事端,必然会落下不敬考场的罪名,黜落也在提笔之间。” 叶崇文和何青选听罢后背生出冷汗,若真如此,此人好毒的心思。 王姓书生面露尴尬,“陈平,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喔?不是吗?那你大可继续在此叫喊,我等恕不奉陪。” 陈平转身就走,根本不接招。 王姓书生脸色阴晴不定,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反应倒挺快。” 回到马车上,李阳听说刚才的事情嘱咐道。 “尔等当以今日为戒,将来万事当心,谨言慎行。” 三人郑重点头,心知李阳所言在理。 陈平撩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考棚,喃喃地道:“七日啊。” ...... 考生离场,考场封闭,阅卷之人留在原地。 因采取的是糊名制,几位阅卷官只看答卷,朱笔勾画即可。 三个考场将近两百余考生,能取出其二三十人已是很不错的了。 对阅卷官来说,要择出优异之人倒是不难,难的是从中评出高低之分。 吴县令端坐正位,手握答题纸。 “此人字迹尚可,但答题却不知所谓。通篇阿谀,满口荒唐,实在浪费时间。” 他皱起眉头将答卷丢在差等,转而又拿起一份,神色才略有舒缓。 “这字迹端正漂亮,答题言之有物......不错。” 再看经义解释亦相当到位,不落俗套。 尤其是那诗文,让人眼前一亮。 “好一个清傲之句!” 其他阅卷官正埋头阅卷,听见这话不由得都抬头看来。 只见吴县令嘴角含笑,站起身来念道,“你们且听听看:洗砚池头树三千,花开淡墨斑斓痕。颜色无须他人夸,载我清气满乾坤......好一句载我清气满乾坤!这凌霜清姿竟是呼之欲出!” 一首好诗,有时便如春风拂面,能让人精神一震。 一个阅卷官提醒道,“县尊,如单凭这诗,当可为佳作。但本朝历来不重诗文,就怕此人偏诗文而虚策论啊。” 吴县令点点头,连忙翻出策论答题纸,细细查看后惊讶道:“此子主张纯臣之论,心思很是老道,可还是个未及冠的孩童。” 他将卷面递出,众人一一传看后纷纷点头。 “此子必是家学深厚!” “当得案首!” “附议!” “附议!” 吴县令当即朱笔一挥,圈定名次。 七日一晃而过。 天色未亮,陈平便被拽上马车,来到了考棚前广场。 叶崇文神色激动,“快点快点,去瞧瞧榜单上有没有我们!” “有必定是有,只是不知道是第几名?”何青选倒是很镇定。 三人还没挤到前面,就见一人被簇拥而出,还是那王姓书生。 本不想理会,可王姓书生却看见了他们,“你们真敢来啊?榜上就只有三十个人,压根没你们的名字!” 叶崇文怎么会信他鬼话,直接挤到最前面往榜上看。 只见在公示牌的榜单上确实无三人的姓名。 王姓书生幸灾乐祸,“好好看,别看花眼了。哈哈哈哈!” 旁边的人注意到了动静,纷纷低头私语。 “看吧,我就说有的人是沽名钓誉之辈,当初不过是仗着叶文昌的庇护才勉强博了个神童之名,幸好被朝廷勘破,这才没浪费了童子举的名额!” 陈平指着榜单提醒道:“崇文,别着急,榜单还没放完。” 王姓书生抱着双手,讥笑道:“还异想天开呢,难不成县衙还分两次放榜不成?有些人还是要认清现实,是龙是蛇自己掂量掂量,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算学你不会也就罢了,难道数数也不会吗?这榜单上一共才二十七人,还有三人姓名尚未公布。” 经过陈平的提醒,众人才仔细看向榜单,果然榜上只有二十七个人的姓名。 王姓书生急于表现,却没留心观察,脸瞬间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你就是陈平?” 众人转头看去,穿着虎踞青袍的吴县令已大步来到面前,神色温和地望着他。 陈平连忙躬身回礼称是。 王姓书生接过话介绍:“没错,县尊大人。这就是叶文昌的弟子陈平,以前妄想参加童子举呢,结果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今日落榜了。” 吴县令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又是谁?” “小子王林生!”王林生趾高气昂地看着陈平说道:“县试第二十三名!” 吴县令深深看他一眼,问:“谁告诉你,陈平落榜了?” 众人一怔。 吴县令转身走上广场台阶,大声宣布:“此次为本官新任的第一年县试,特为前三名制作了单独榜单,诸位请看。” 两个衙差抬着一块大红公示牌从考棚内走出。 公示牌上赫然写道:县案首,华庭书院陈平! 第二名,华庭书院叶崇文! 第三名,华庭书院何青选! 第93章 (求追读)包揽前三名 叶崇文指着公示牌,兴奋地大声叫道。 “前三名!我们是前三名!” 何青选也很激动,“我就说了,我们一定能考上的。” 陈平心底暗暗地松了口气,总算未辜负叶老的教诲,科举之路总算踏出了第一步。 他看着两个小伙伴欣喜的模样,也大声地笑了出来。 现场众考生纷纷眼睛放光,原以为华庭书院早已没落,没想到几年后的县试竟然独揽前三名。 王林生盯着刚抬出来的公示牌,面色青红不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大声疾呼,“陈平怎么可能是案首?他最后一日考试的策论都写偏题了,怎么可能是案首!” 话音刚落,本来沸腾的场面立刻安静了许多。 “策论偏题?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虽然华庭书院如今落败了,可陈平以前好歹也是神童啊。” “可万一真的是偏题,那必然会是差等,总不能是案首吧?” 众人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回忆起三年前的“官商勾结”之案,看着吴县令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吴县令今日本想搏个彩头,岂料王林生偏要给他泼凉水。 他脸色一黑,怒吼道:“阅卷采用的乃是糊名制,且阅卷官并非只有本官一人。本官入住永顺以来,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你此番话是何用意?” 王林生反应过来,脚步一哆嗦,“学生,学生只是觉得可疑而已。” “我没有偏题,”陈平走上前,平静说道,“那只是跟同伴开个玩笑,是你自己信了而已。” 王林生尖声道:“你现在当然不承认,毕竟也没人看见你的答卷!” 陈平笑了,“你若想知道我的答卷,我也可以背出来给你听。可只怕你又会觉得我是事后描补,对不对?” 王林生没想到陈平如此镇定,如今却已是骑虎难下,咬着牙说:“那是自然!” “倒也不难!”徇私舞弊可大可小,吴县令可不想沾染上这等晦气,神色极其严肃。“本官着人抄录一份答卷张贴出来便是,谁要看,那便看!” 吴县令当即叫上几位阅卷官,一起进入存卷阁去找出陈平的答卷。 半个多时辰后,便见衙差由内走出,将五张抄录好的答卷一一张贴出来。 众人一拥而上,纷纷朝着策论答题纸瞧去。 “这没有偏题啊!” “引经据典,当真了得!” 王林生愕然失色,嘴唇哆嗦,狠狠瞪向陈平,“定是你故意陷害我.......” 话还未说完,人群中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呼,将他的话压了过去。 “这诗写得当真极妙!” 文人莫不好诗,《墨梅》以墨入梅,却将梅之傲骨清香散出乾坤。 这等诗文竟是未满十二岁的少年所作! 实在难以置信! 叶崇文最是夸张,惊呼道:“我的天啊,陈平你脑子终于开窍了!” 陈平见众人注意力都转移到抄来的诗上,实在没好意思领受众人的夸赞,谢过吴县令后转身而逃。 众人瞧着他娇羞逃离的背影,还一个劲儿的夸呢。 “果然有才之人都是谦虚谨慎,不骄不躁。” “既有诗才,又有文采,不愧是神童!” 至于王林生,早就被众人忽视了。 ....... 考棚外的偏僻处。 陈平还没缓过气,脖子猛地就被勾住。 叶崇文一脸坏笑道:“好啊,亏我之前还担心你作诗不行呢!” “之前问你如何,你还支支吾吾,”何青选也怼了陈平一拳,“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陈平心下一暖,“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不必声张而已。” “到底不愧是曾经要推荐参加童子举的神童,叶老的高徒啊。”吴县令大步而来,眼中带着赞赏,“十一岁的案首,放眼整个大誉朝,也是屈指可数。” 三人有些拘谨地行礼,“见过县尊大人。” “不必多礼,”吴县令含笑地看着他们,“先前见你们神色不对,莫非是被吓住了?” 还真被吓住了。 三人相视苦笑,实在是童子举名额被夺的事情让他们心有余悸。 虽然已过去三年时间,县内早已无人再提起当初的谣言,可毕竟事实还摆在那里。 这是三人心中的刺。 吴县令心领神会,轻声安慰道:“年轻人不该囿于过去,接下来还有府试,你们可得好好准备啊。” 叶崇文心下一动,“县尊知道我们在担心什么?” “本官来永顺县上任之前,早就听说过王县令的大名。”吴县令侧身,望着县衙方向。“我虽不曾认识他,却也对他的为人有所耳闻。” 陈平忍不住打断:“王大人绝非传言的那种人。” 吴县令抬了抬手,笑吟吟地制止了陈平的话,“事过境迁,本官也不知为何会变得如此,但也不会诸多揣测,所以你们安心备考即可。” 当官嘛,有时候就要懂得明哲保身。 不该管的别管,不该听的别听。 三人有些遗憾,但却也知道轻重,就没再提及。 谢别吴县令后,三人赶回客栈。 李阳在房间单独见了陈平。 “如今县试已过,你为案首前途光明。好孩子,华庭书院已经没落了,去江夏书院吧!那里有更大的舞台,也方便备考州试。” 陈平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紧,望着李阳苍老的脸,哑声回道,“一切听老师安排。” 要为叶老翻案,就必须去更大的地方,才能走得更远。 陈平问:“只有我吗?” 李阳摇头,“何青选本就是要回江夏书院的,至于崇文......他不愿离开。放心吧,我们难道还教不了他一个人?况且你们州试还会再见的。” 陈平点点头,其实他早知道叶崇文的选择,只好选择尊重。 “老师,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好男儿志在四方,要走就早些走。”李阳将桌上准备好的信封推了过去。“到了那里,将此物交给江夏书院的赵文和先生即可。 “陈平,老师只能陪你到此,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 (ps:说几句,县城剧情马上结束,接着开启新地图,新人物新事件会陆续登场,陈平的年纪推进会快一些,隐藏的黑幕也会一点点的会被揭开。预计这周上架,具体哪天说不好。求各位每日追读,谢谢支持!) 第94章 归家、辞别、启程 此去江夏书院,恐怕日后与亲朋聚少离多。 陈平想着回家一趟,陪陪父母。 这时叶崇文同何青选边说边笑的来到房间。 “赶紧换衣裳,咱们出去逛逛。” 县考结束,当然也要放松放松。 三人行至长街,还有不少考生尚未离开。 县城里各大酒楼人声鼎沸,不知哪家考生包了酒楼庆祝,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鞭炮声,还有一群小孩聚在楼前讨糖吃。 路边还多了许多的小食摊,香料的味道十分馋人。 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张口吆喝,集市的烟火气自四面八方涌来。 陈平扫视一番,“今日好生热闹,鞭炮声怕是要响一夜吧?” “这算什么场面?如果将来你中了状元,那京城街头还能看到撒桂花散喜糖呢。”叶崇文打趣道。 何青选笑道:“这都不算什么,榜下捉婿才是大场面。陈平兄,你可要当心哦。” “中状元?这也太不实际了。”陈平摇摇头。 叶崇文满面红光憧憬道,“十一岁的案首,我们看好你!” 何青选笑呵呵点头认同。 陈平却不敢自大,“天才少年可不在少数。” “但二位这么捧我,看来今晚不请客是不行了啊!” “哈哈哈,果然是县案首,就是聪明!” “走起!”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酒楼。 酒楼小二打量他们年轻俊秀,眼珠子一转,“三位童生老爷要吃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们中了童生?”何青选疑惑的问道。 小二狡黠道:“几位要不是榜上有名,今儿哪有心情过来吃饭呢,是不是?” 叶崇文一笑,“你倒机灵,这里有什么招牌菜没有?” “店里有‘桂鳌洪升’四大件,给您几位来一套?” 陈平好奇,“不知是哪四件?” 小二麻溜道:“自然是蟾宫折桂、独占鳌头、洪福齐天、步步高升啊!” 这名字倒起得很吉利,陈平点点头,“那就来一套吧。” 片刻之后,桂花糕、炖甲鱼、酸辣汤跟芝麻绿豆羹陆续上齐。 何青选尝了一口,“味道平平,还不如我家厨子做的好吃。” “这叫锦上添花,吃个好兆头而已。”陈平倒是乐在其中。 叶崇文举杯道:“你这心态倒好,那这一杯就祝你俩在江夏书院一帆风顺,将来府试上咱们再争高低。” 何青选、陈平相视一笑,“哈哈哈,行!” ....... 二月底陈平回了一趟南溪村。 县案首的喜报早已送到家中,陈平刚进门前来恭贺的人就把大门堵得密不透风。 陈平谦虚的一一致谢,直到进了内屋,外面的夸赞声也没停下。 其间还有来说媒的,凑到陈多海面前道:“陈老四,你家平儿年纪也不小了,男子都是先成家再立业,他是不是也该定亲了?” 陈多海还在发愣,向氏先反应过来,“王婆说笑了,平儿还不到十二岁呢,接下来还要继续读书的。定亲过几年再说吧。” 送别外人后,陈氏一大家子人才坐了下来。 平日没怎么露面的三伯陈多武、五叔陈多才和二位姑姑也赶回家中。 “平儿你可算回来了,考试很辛苦吧?娘给你炖了鸡汤,赶紧先喝一碗。” “娘,孩儿不辛苦的,书院中的老师都很照顾我。爹娘养育我长大,儿子也算是没有辜负你们的期待。” 陈多海和向氏热泪盈眶,连连点头。 为了不影响陈平考试,陈多海夫妇也没有赶去县城,只是在家里等消息。 刚刚听家里人说,喜报传来他们二人高兴得几日都睡不着。 祖父陈清河老泪纵横,握着陈平的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大伯陈多广平日里话不多,但今日却主动说道,“从前我就觉得陈平聪明,老四真是好福气啊,得了个文曲星下凡的儿子!” 陈多海憨厚地笑了笑。 二伯陈多寿也附和道:“可不是!咱老陈家这几个孩子,就属平儿最机灵。平日读书的时候,头顶都在冒着灵气,跟我家那小子可不一样!” 众人纷纷附和,连周氏也微躬着身体,神色有些局促,围着向氏转了好几圈。 ...... 三月七日。 陈平拜别了父母和家人,前往华庭书院与何青选汇合。 书院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叶崇文正往上搬东西。 他见陈平来了,说道:“我给你备了东西,不过有点多,就索性先装马车上了。” 陈平诧异问道,“你给我送什么东西啊?不要不要。” 叶崇文嘿嘿一笑,手肘在陈平胸口一锤,“咱们什么关系,就别客气了。” “放心吧。”何青选走过来笑道,“都是些笔墨书籍,不费多少银钱。” 好友的一片心意,陈平不便推辞只好收下。 在李阳与王院长、叶崇文等人的目光相送下,马车缓缓上路。 何青选特地备了两辆马车,前车坐人,后车载物。 马车内,陈平揉了下后颈脖,叹道:“这几日可比考试都累,我脸都快笑僵了。” 何青选闻言抬头,“等到了江夏书院,这人情交际就没这么多了。” 陈平问:“江夏书院这么严格吗?” 何青选摇头:“也不是每位老师都严格,只是你拜的那位赵文和赵先生,有些不同。” “他孑然一身,克己复礼,平日对这些无用的人情世故最为冷漠。” 李阳就曾说过,他的这位“远舒兄”教学风格颇为严格。 何青选紧接着又道:“不过若遇休息日,你来我家里玩。” “你家与江夏书院很近吗?”陈平听他语气,好像相隔不远。 “我曾经在那里就读三年,我家离江夏书院仅隔一条街......”说到这里,何青选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陈平问。 何青选苦笑道:“当初若不是为了叶老,我也不会舍近求远。” 只是没想到,华庭书院会变成今日这般。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陈平,“能在华庭书院受叶老、王阳老师的教导,并且遇到了你与崇文两位挚友,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收获。” 陈平动容道:“对我来说,亦是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在心。 五日后晌午,马车逐渐停下。 车帘打开,两个小厮恭顺地望着他们,“少爷,咱们到正兴府了。” 闲聊几句 首先,非常感谢支持订阅这本书的读者老爷们,抱拳作揖! 其次,汇报下本书截至到今天是均订71个,高订110个。可想而知赚钱是不可能的,但这个高均的比例很不错,所以我会继续努力的。 再次,老成是新手又是兼职写作,写的有些慢,剧情会尽量紧凑,不为了拿全勤而水字数。 如果要水字数,制作香水、酿酒、科举考试就可以水很多章。我都是尽可能的,让各位花钱看到的每一章能有点东西。 现在的剧情跟设计的大纲不一样,原本没有黄六、刘弼、陆威、谢致远这些人,好像不是我在写故事,而是故事在推动着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但每天都重新设计思考剧情,有些吃力。 明天得出差去银川,放假前回来长沙。女儿连续反复发烧不退,已住院治疗,五一假刚好可以照顾她。 老成尽量保证每天两章,等忙完了再多写点。 不是卖惨啊,咱拢共没几个人,卖惨也没用。 就是希望大家每日能订阅支持就行,有人看我就会一直写,把心中的故事写完。 最后,如有条件的话,帮忙推广下这本书就更好了,再次抱拳作揖!!! 《农家状元郎》闲聊几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