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魔》 引子 肃杀,萧瑟。 漫天枫叶飘舞,被凛冽秋风卷动铺天盖地,它殷红如血,没有美丽,只有杀机,来自这天地的杀机,仿若要滴出血来,而那之外的枯叶,则是干枯的血。 “我原以为我已见过最恐怖的刀了,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最恐怖的刀。” 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影同时突兀的立于无数枫叶之中,明明是声先至,可这道身影却硬是给人一种他先至的错觉感,而那人的眼睛则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犹如枫叶化成的天地,平静的就像是万年无波的寒潭,那比隆冬还要冷的意,却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是一个青年。 他面容坚毅沉凝,头发灰白相间自然的披散在背后,风一卷,顿时灰发狂乱飞舞,好像化成了无数灰色的匹练,如同数之不尽的刀光。 他一身黑衣,身体挺拔直立,脊柱更是挺直,站立之间,竟给人感觉好似那撑天的不是那天柱而是他,莫名威势,凭空自生。 也在他出现的这一刻,天地间的落叶都在莫名诡异的一滞,而他却始终冷峻沉着着面容,眼神沉凝如水。 苍茫之中,他缓步而行,坚毅又平稳,他走过了枫林,穿过了枯叶,走过了荒漠,走过了山川,更走过了江河湖海,甚至,走过了春夏秋冬。 直到他止步,抬目。 一切在此时都已不重要,而他的眼中,有的只是前面那一片水塘,还有那水塘边上的三个人。 一个佝偻老人,一个邋遢道人,一个身穿百衲衣的胖和尚。 三者皆围着那片水池看的出神,看的迷醉,时笑时哭,时乐时哀,出神到甚至于那人站到他们身后他们都没发觉。 “你来了。” 没有回头,开口的是那佝偻老人,弯腰驼背,上身佝偻的让人心中不忍,就好像承受着无法想象之重,扛着日月星辰一般,他苍老的面容更满是皱纹,如大地之上饱经沧桑的沟壑,诉说着风雨岁月无情。 他的声音亦是苍老无比,簌簌无力,但就好像磨牙嚼骨之声,双手枯干如骨爪,半收在那粗麻之衣中,就像是一个将行朽木的老人,如一块烂掉的木头,睁着浑浊的眼眸,看着身前的水塘。 “我来了。” 青年应道,但他看的却是天空,他的眼神也在此刻有了变化,更加沉默。 佝偻老人不再说话。 “这里已无天空,为何还不肯移目?” 沉默良久,那个胖和尚开口,和善的脸上堆满笑容,因笑而生出的褶子更是将他的双眼挤住。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木鱼,他在敲着,只是没有声音传出,他太胖了,似乎那百衲衣也无法将他的身体全部裹住,看起来显得有些浑圆臃肿。 他虽是开口,但目光却始终望着身前的水塘,而他说完,脸上神色已诡异的变成了悲,原本微扬的嘴角顿时弯下,就连眼角亦是如此,说不出的诡异。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青年闻言则是曲了曲五指,似乎在舒展着,他不急不缓的回道,只是其话语却有些答非所问的感觉。 但这三人好像能听懂。 此时此刻,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他们各自脸上的神情都是微微一滞,然后起了变化。 胖和尚的眼角已是扬起,但如此之下,已不是悲或哀,而是怒,怒容狰狞,比之那不动明王更加恐怖,比之那夜叉也更加凶恶。 “呵呵……” 而那佝偻老人却露出一种似乎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笑着,眼中却流着浑浊的泪,哭着,口中却呵呵有声,矛盾诡异之下再配上他那副身躯,实在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唉!” 那唯一没有开口的邋遢道人也终于说话了,发出一声其意不明的叹息,不知道是在叹息着自己,还是在叹息着青年的话,亦或是叹息着身旁的两人,包含唏嘘。 只是,他虽然叹息着,脸上神情却僵硬如木,或者说没有表情,就好像那无数人供奉的泥胎,满是油迹污垢的道袍很宽大,裹着他的身体,他的四肢,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木簪随意的束着自己苍发,一半垂下,一半蓬乱如枯草。 叹息中,他的面容就像是一块僵硬的面具,看起来,真的就好像是一具雕像泥胎。 只是,他们终究没有抬起头,或者说是不敢抬起头,就放佛自己的头顶有着什么无法言说的存在。 千万年间,无数岁月,曾有数之不尽的生灵抬起过头来,仰望过,如此之下,总有那么几双不甘平凡的眼睛看到了不平凡的东西。 只是,人可以,飞鸟可以,虫兽可以,乃至卑微如蝼蚁亦是可以,而他们,不可以,非是不可以,而是不敢,不能。 青年舒展的双手渐渐握住了。 “可惜了。” 他亦是叹息一声。 原本垂到腰际的灰发渐渐悬了起来,发端在背后的虚空中扭曲如龙,但唯独不见落下。 无风自动。 “确实,可惜了。” 邋遢道人摇了摇头,但给人感觉就像是一具木偶,他似乎有些赞同青年的话,那原本耷拉的宽大道袍慢慢鼓了起来。 青年面色冷峻如常,他并没有因为彼此之间的话语而有什么变化,双脚之上的金纹黑靴此刻正一步步踏着,朝那三人而去,声音似乎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一步,两步,三步…… 不过百步的距离青年却走了好久,就放佛他走的,和普通的路不一样。 “对?错?” 佝偻老人似乎并没有听到什么,望着幽暗无波的水面徒自自语着,他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问那青年还有那和尚和那个道人。 和尚没有回答,此刻,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手中木鱼和木槌也没了,两只肥厚的手合十着,虎口挂着一串念珠。 那道人也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青年的身影越来越近。 “也许,你们差的,只是没有看一眼来时的路。” 第一章 疯子 清晨,昼夜交替之际,晦暗不明之间。 此时正值深冬,天地尽归银白,好似再无他色,一片肃静,无风,无声。 只是,那秦岭山脚之下,却在此时行来了几道身影。 “哇,真的太美了。” 欢呼雀跃的声音,像是骤然为周遭染上某种生机,带着清脆好似一只叽叽喳喳的黄雀,满是开心和兴奋,便是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也不减分毫。 确实,此刻的天地,美的好似画中境一般,只让人怀疑已不在人间,冰雪之境中,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 “他们两个怎么还没来啊?”一行足足有十三人,但他们驻足之后只是观望,像是等着什么,原来,还有一人迟迟未到,有人等待许久终于不耐烦的抱怨道。“也是够了,两个都是连续四年同学聚会邀请不来,这第一次来就迟到。” 只是,他的话刚说完,就见远处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而后急步向这边走了过来,略显清秀的脸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微汗,呼吸还有些微喘。“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抱歉一笑之下,依稀还看得出脸上那几分稚气未脱的模样。 “没事,我们也是刚到。”一行人中一秀丽女子开口。 “哈哈,我们的钟大帅哥这几年发达了呀,请都请不来。”又是一短发女子越众而出,英气逼人,大大咧咧的已是搭着钟神秀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没,还……还好,这几年到处走了走看了看。”青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微微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头,然后羞涩一笑。 “啧啧啧,一个人过得挺潇洒自在啊。”那短发女子先是愕然,脸上随即露出一个怪异的神情,然后打趣道。 正这时。 “李思婷来了。” 众人之中有人注意到远处驶来一辆轿车,直到相隔百米才停,里面一女子已施施然的下车走了过来,气质,可能她的容貌说不上绝美,但,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确实让人一眼便难以忘记,很特别。 顿时一行同学面色各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就比如这刚下车的女子,以前上学的时候丝毫不显山露水,同样的品学兼优,等毕业了大家都在实习找工作的时候,有人才无意中知道她竟是华夏房地产龙头的千金。 然后几道古怪的目光在那面色平常的钟神秀脸上扫了扫,饱含各种意味。 “既然都到了,那就上山吧” 仍是之前说话的女子,她叫周薇,班长,系花,校花,各种名头实在是太多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迟来的钟神秀像是被疏远了一样,只有这个短发女子和他同行落于众人之后。 “我不太喜欢城市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钟神秀也是随意笑了笑。“哈哈,陈慧,听说你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看不出来啊。” 陈慧闻言却是笑容有些微散。“早离了。” 闻言,钟神秀一愣,只因他不知道去如何安慰,气氛顿时有些僵。 “没事,你这么漂亮,这么好,以后肯定会找到更好的。”最后,这才瓮声瓮气的憋出这么几句话。 “噗嗤!逗你的。” 那想旁边陈慧已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和她怎么样了?” 她,指的是那李思婷,这是钟神秀当初唯一喜欢的女孩,确实也交往了,但,世事无常,终究还是殊途。 “很多年没见过了,都快忘了。”钟神秀一听视线下意识的抬起看了眼前面和众人打成一片的背影,语气平常的说道。 然而,他一直攀山的身形忽然一顿,明净的眼神更是不可察的起了某种变化。 “怎么了?”陈慧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奇怪的问道。 “没,待会跟紧我。”钟神秀摇了摇头,眼神透过这渐明的天色看向了那绝顶之处。 “喂,你们看,我们身后有一道人。”有人转身拍照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惊呼出口。 只因此时时值寒冬,那道人竟只穿了一单薄道袍,赤脚行于地面,鹤发童颜,背后背着一柄无鞘铁剑,一副古人打扮,像是在拍古装剧,让人如何能不惊讶。 众人止步,道人却未停止。 钟神秀看了看李思婷微变的脸色,又看了看众人神色不一的表情。“我们先上去吧。” 这次是他先开口的。 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带着身旁的陈慧已越过众人径自向山顶而去。 “你闻到了什么?”钟神秀看了眼面色有些惊慌的陈慧,此刻的她就像是个受惊的兔子,很是不安,再无之前的模样,终究是个女孩。 “血……血腥味?” 陈慧有些不肯定的说。 “先上去再说吧。”钟神秀看似拽着她的肩膀,但实际上是提着,步履看似普通,但速度却是极快,陈慧根本没感觉用上什么力气。 而身后,想不到李思婷竟然能跟上来,虽然气息有些微乱,她柳眉微蹙的看了眼钟神秀和陈慧,口中竟是已发出某种叱声。 “啊!” 像是融入了某种玄妙力量,传遍山野。 而同时,一道道隐于暗处的黑影霍然现身,然后极速朝李思婷奔来,就像是电影里的武功高手,身形诡异有之,灵动有之,缥缈有之。 不需要过多言语,他们便将李思婷护在其内,如临大敌。 “分开走,另一队先送他们两个离开。”李思婷视线在钟神秀那张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身形急撤,从另一边山路退去。 “李家这一代,想不到,竟是出了你这么个小辈,实在让人出乎意料。”但是,还未等他们穿过绝顶,那道人的身影已然一步步走了过来,只是不过三步,他竟是已到众人身前,随那苍老的声音同至。 “我已经很多年不履尘世,可偏偏你却犯了我的忌讳。”那道人缓缓说道。 “青城派的天一真人?”李思婷脸色有些微白,她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再见那道人默认,她的心像是沉入了谷底。“那些人呢?” 她问的,是那些同学。 “红尘多纷乱,那些孩子,我送了他们一程。”道人云淡风轻的说着,话中意思,竟是无一活口。“放心,待会,你会见到他们的。” “铮!” 剑吟乍响,道人背后铁剑竟是自行倒起而出,而后落于其手,在那一刹那,他的身形就好像化作一缕青烟。 “嗤!嗤!嗤!” 不过几声剑气铮鸣之声,李思婷周身护卫竟然全部倒地,咽喉各多一血洞。 只是,就在那道人最后一剑直刺李思婷时,却见远处一块碎石轰然而至,携沛然大力,竟是让空气都生出尖锐的啸声。 “砰!” 道人脸色一变,身形凌空如飞燕一转,剑身便与那碎石相遇。 出手的,竟然是钟神秀。 “哦?你是何人?”那天一真人双眼微凝。 “天一真人?”钟神秀不答反问,清冷的话在此刻已无之前的那副羞涩腼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深沉,冷酷。 他慢慢走到道人的面前,只是,不过寥寥几步,钟神秀就好像从一个人,化作了一头凶兽,浑身筋骨齐鸣炸响个不停。 略一打量。 “这些年,我行遍五湖四海,三山五岳,便是那印度被称为湿婆再生的陀蒂上师亦被我三拳震死。” “想不到,今日,竟是遇到你这般高手。” 钟神秀十指不停舒张,身上羽绒服竟是在其身体不停震颤下全部化作碎屑,露出了里面的薄衫。“实在让我喜不自胜。” “你……你就是这四年来不断暗中败亡世间高手,想要天下第一的那个疯子?”天一真人终于脸色大变,双眼瞳孔不受控制的一缩。 而场中,除了陈慧有些担忧和迷惘外,便是李思婷脸色亦是大变。 “疯子?呵。”钟神秀低笑一声,有些嘲讽,而他身上筋骨鸣动之声也已到末尾。“不不不,我只是想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 第二章 厮杀将起 “想不到,你不过双十的年纪,竟是有了这般修为。”天一真人的神情又渐渐平缓了下来,这般境界的人,内心又岂会轻易震动,无非是眼前这青年所做之事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钟神秀赞赏的看了眼他,纵观过往,但凡被他寻上门的名家高手无不是未交手之前便已心胆惧惊,沽名钓誉之辈更是遇到不少。 这老道冬穿薄衣,看似虽老,但内在一股异常旺盛的生机就好像不熄的火,再加上之前所用步法,不过几步,竟是已跨数十丈的距离。 这般修为,在这浊浊世间又有几人? “我和她是私怨,你我若战,再决时间。”感受着钟神秀欲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天一真人就感觉自己皮肤之上的汗毛都在不受控制的竖起。 再看他的脚下,只见所行之处,竟是留下一个个深浅一致的脚印,边缘平滑,就好像模子里印出来的。 “你只要胜了我,别说她,便是我的命也是你的。”钟神秀脚步一顿,人已朝那天一道人跃去,脚下的地面顿时出现龟裂之状,像是蛛网蔓延。 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只见他这一扑之下,空中凭空生起风旋,就好像一睥睨山林的凶虎,霸道自成。 五指劲风生动,竟在空中划过五道黑色指影。 那天一真人的危机已是升到最高,脚尖一点人已如一片轻羽般向后飘起,像是一团棉花,可凭空借力。 “好,便是那西漠活佛的步步生莲也没有你这般高明。”钟神秀见其步法玄妙,双眼精光更是大放。 “噗噗噗!” 他双手化爪,在空气中留下一连串的炸响,爪影如风,紧随其后,身形更是生变,游动腾跃,像是一条行云布雨的游龙。 整整百余丈的悬崖峭壁,那天一真人竟是自山顶飘出数十丈才有下坠之势。 此刻,钟神秀攻势微顿,他看了眼背后的两人。 “保重。” 低沉的话语之中带着一股告别之意。 “啊!” 而后狂啸一声,身形已是如离弦之箭一般紧追那天一真人而去。 修行在如今早已式微,天地灵气匮乏,便是洗筋伐髓都难以做到,而修行到这样的高手,百年难见。 自钟神秀机缘之下得到那龙虎熊三相后,便嗜武成痴,求敌成狂,他趟过无数穷山恶水,曾西至那塔克拉玛干沙漠,遇一恐怖番僧,也曾东渡远洋,在海外孤岛遇一绝世凶人,那凶人徒手可擒近二十米巨蟒,入海更能搏鲨,实在是难遇之敌,还有在那印度,他曾遇那将瑜伽术另辟蹊径,化作攻伐杀术的恐怖上师,但凡一招一式,那上师竟是过目不忘。 只是,这些人,都败了,败给了他。 而如今,这道人,却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恐怕过往所遇的那些人都要比他弱上半筹,当真是如陆地真仙一般。 生死参半。 但他却无惧怕,只因那一次不是如此,好几次他都重伤催死,可活下来的,始终是他。 不疯魔,如何成活? 他自幼痛失双亲,一生也只爱过一人,唯有经历过,才会懂得,才会明悟,自己的路是什么。 谁都没有注意到,两道凡世不可想象的身影,一路疾驰而行。 终于,他们还是停了。 黄河。 两人相隔而立,皆立于水中,一者如水上浮羽,随波起浮,一者水不过膝,好似顽石,岳渟渊峙。 他们都已明白,今日偶遇,却只有一人能活,又也许,一人也不能活。 这般境界的厮杀,两人心知肚明,对手难求?死不足惜。 “你这般境界,还有几人?”钟神秀眼目低垂,像是入了定的佛,只是随着他开口,周围原本湍流的河水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定住,骤然静的好似镜面,波澜不生。 “唉,停停走走,也只有我一个了。”天一真人闻言像是想到什么,不由微微一叹,此刻的他像是一个唏嘘人生的老人,半点看不出来之前的杀人如麻。“不得不说,就现在这般世间,你还能修到这种境界,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他有些赞叹的看着钟神秀,实在有些想不通如今天下灵气匮乏近无,竟然还有人能突破到这般境界。 “是啊,奈何却看不到前路。”钟神秀边说边往河中心走去,所过之处,就像是他之前踩在地上一样,在静如镜面的水上留下了一个个凹陷的脚印。 这一幕,在当今时代,绝对已如一流,便是那天一真人看的都心中大震。 “原来如此。”天一真人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他有些感同身受,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世间太少了,孤立独行,那是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孤独,他像是记起来自己当年古武有成意气风发的样子,是那般的年少轻狂,他也曾想过问剑天下,追逐第一。 只是,时代变了,岁月变迁,一切都变了,他选择了与世同浊,而钟神秀,选择了自己的路。 天一真人亦是慢慢朝河中心走去,如履平地。 直到两人止步,他们已是相对而站。 滔滔黄河之水,浑浊难清,奔流直泄,而在那河中心却是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只见两道身影相距不过五步,脚下方圆两丈之水更是平静如地面。 寒冬腊月,很多人都在因新年而喜,只是,却没有人知道在这黄河之上,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即将拉开帷幕,最后,却不知究竟是谁会淹没于那滔滔洪流之中。 第三章 胜负 “领教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话语,伴随着话起话落,两人周围平静的水面骤然炸开,化作冲天水柱。 令那滔滔河水为之纷乱。 两人皆以打破常规的借力方式自水面而起,一者轻灵,一者霸道刚猛,轰然碰撞在一起。 “剑起沧浪,铮!” 天一真人剑招一起,三尺古剑更是直落手中,漫天剑影好似吐信的毒舌,窥探着钟神秀周身的死穴。 “来的好。” 宛如虎啸龙吟般的低喝,钟神秀浑身已是散出一股煞气,周身肌肉更是不停鼓动,拳风生动,散发着某种异样的光泽,就像是黑寒的铁。 “噗噗噗!” 异样的空气呜咽声,就好像北风呼啸。 碰撞只在刹那,立时两人就像是天雷勾动地火。 “想不到,你竟然能凝出剑芒。”钟神秀看着空中好似没有重力不断腾挪的老道,看着他剑身之上一寸忽明忽暗的光芒很是压抑。 但,更多的,是兴奋。 自古以来,凝出剑芒者,必定是剑道高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也只是在古籍孤本中有所片面的记载,天下缭缭,这世间,差不多已有数百年未曾出现过了。 为何?只因世间灵气日益消薄,到如今,已是快没了。 钟神秀脊柱就像大龙扭动,双脚在水面之上几踏,顿时惊爆连连,就好像水雷炸裂。 那剑很快,非常快,快的只留残影,没有轨迹,再加上那老道的身法,实在是诡异的莫名。 然而,钟神秀亦非常人,拳劲竟是好像要化成实质,脱体而出一样,在空中留下无数拳影,与其相抗。 两人身形彼此流转不停,你来我往,只让黄河之上惊起无数骇浪,当真是好一番龙争虎斗,龙是恶蛟,虎是凶虎,不分轩轾,棋逢对手。 在这末法时代,这般争斗,已是绝响。 但如此,更是悲哀,悲的是寥寥世间,同道者,却不过三四人,哀的是,前路苍茫。 两人心中,皆是迸发出无穷战意,能在这个时代走到这种地步的人,谁的心又甘愿平凡,甘愿输给别人,但他们更不想平静的老死,而如今,遇到一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们求得,只有酣畅一战。 生死,在此时,已不重要。 “你的剑,老了。”钟神秀神色冷酷至极,口中更是不服输的嘲讽着对手的剑,但却未见他半分掉以轻心。 “哼,小辈。” 武功上难分难解,口中,两人亦是不愿服输,天一真人脸色一抖,便已还道。 “嗤!” 一切看似漫长,但在几分钟的时间两人已交手百余招乃至千余招,那剑芒神出鬼没,竟是趁钟神秀瞬息间的漏洞在他左肩留下了一个血洞,就像是被一枪击中。 何其恐怖,以钟神秀如今的身体,恐怕一般的子弹也只能擦破一点皮,而如今,这一剑却是实实在在的刺到了肉里。 但,他面容没有任何变化,双眼更加冷静,只见肩头肌肉在那剑刺进去的刹那便已猛然收缩,就像是麻绳拧紧了一样。 他不奢求能钳住哪剑,只要它停留一丝,停滞一丝。 剑拔了出来,带着一蓬血花,但,它终究还是慢了一丝,钟神秀双眼见势立时一凝,凶光毕露,右手顿时化拳为爪,在空中连变十数招擒拿,五指关节嘎嘣作响,像是黑铁一般,朝天一真人的胸口掏去。 黑虎掏心,这普通至极的一招,在此刻,竟是化作了夺命必杀一招,其中凶险,让天一真人也不禁头皮发麻。 但,他亦不普通,原本看似瘦小的身体忽然就像是棉花一样,胸膛竟然硬生生的陷下去了几寸,而后凌空一转。 他躲过了杀招,但也付出了代价,只见那左袖已是空荡荡的随风摇摆,而那消失的手臂,却是在钟神秀的手中,竟是被活生生的撕了下来。 手中劲力一震,顿时将那断肢震为肉泥,骨头更是如粉。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再次扑杀到一起,你死我活,亦或是同归于尽,又何必多言。 这般对手,没有人能全身而退,钟神秀不行,天一真人亦不行。 “一招分高下。”钟神秀气劲猛然爆发迫开天一真人。 “正有此意。”同时那老道亦是面容平静,像是没有感觉到断臂的疼痛。 既分高下,当决生死。 他们二人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对峙的时候,凌波而立。 稍一沉凝,钟神秀气息一提,只见短发下,他原本清秀的面容已瞬间变得杀机毕露,他双手各捏一古怪拳印,脚下河水更是渐渐以他为中心旋转着。 龙虎熊三相,其势霸道,其路霸道,其功更是霸道。 “喝!” 低喝之间,就见他双手相合,浑身经脉血管瞬间根根冒出,像是要蹦出体外,如蚯蚓一般,看起来分外狰狞。 “三相争霸。” 不过一息,续势已成。 而另一边,那天一真人双腿微曲,单手持剑于胸前,任脚下急流滔浪,他亦是急缓起浮,就像是一片鹅毛。 上善若水,至柔之道,这是一种极致。 几乎就在瞬间,二人已同时跃起,顿时两人脚下河水骤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河面立时形成了一个奇观,只见滔滔河水之上,一段距离的水却是好似如死水一般,足有百米长短。 而天空,两人已是碰撞在一起。 依稀间,竟然隐有龙吟虎啸的声音响起,与那剑吟交织,就像是两团诡异的风,分不清虚实。 然后,下一刻,便见天空撒起一片晶莹,却是那剑,被两股力量湮没成粉。 一只带血的拳头已穿过了道人的胸口,带着一颗鲜红的心。 而另一个,钟神秀的心口,也有一截东西,那是剑尖,没入其中。 而那脚下的河水,在此时,瞬间像是被两股恐怖的力量推波助澜着,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漩涡。 钟神秀看着老道已经黯淡的眼睛笑了,而他自己,意识也在慢慢消失。“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扑通!” 在洪流淹没的落水声下,两道身影已是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漩涡吞噬。 再无踪迹。 第四章 睁眼 幽暗,冰冷。 钟神秀只觉得周围是这般的寒,刺骨无比,令他的灵魂都忍不住颤栗。 “不……” 下意识的挣扎之下,令钟神秀原本闭合的眼目蓦然睁开,水,还是那般浑浊,但很冷,就好像寒冬腊月一般,可现在的他,别说寒冬腊月,恐怕就是走到世间极寒两极也不会感到这么冷。 “我竟然没死?” 可随后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竟然还有意识,而且越来越清晰,而他的手臂之上还挂着那天一真人的尸体。 正思索间,却见浑浊的水底忽然亮起两团红光,很深,差不多有百米多的距离,而且越来越清晰,带着让人遍体发寒的杀机。 它在接近,看着深处一闪而逝的巨大阴影,便是钟神秀也忍不住头皮发麻,那两团红光竟然是眼睛。 黄河底下还有这种东西?这就那冰山一角恐怕也不下七十米了。 他心中甚是震惊,双腿连蹬已是急速朝水面冲去,手中一甩更是将那天一真人的尸体扔向了那庞然大物。 然而。 他快,那异兽更快。 “轰!” 水面轰然炸裂,一条布满黑鳞的尾巴携难以想象的威势将河面划开一条豁口,朝他抽来,风雷相随,恐怖异常。 一路所遇鱼儿毫无意外的化作了肉糜。 钟神秀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胸口一痛,嗓子一甜,人已如炮弹一样被抽飞了出去。 “呃……哇。” 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滚出去多远,而后一口鲜血喷出,仅这一击,他胸前肋骨已是断了四根,浑身更是各有伤势。 他挣扎着去看,可是他的身体却在看去的刹那骤然一震,好像如遭雷击,瞳孔更是急剧收缩,心中震撼莫名,像是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这滔滔长河,浑浊如黄泥所染,不是那黄河又是什么,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另一边在极目处,像是在天地的尽头。 还有那河水中狰狞翻滚的恐怖身躯,一头巨蛇,睁着猩红的眸子,顶着一只独角,不下百米长的身躯正在河中兴风作浪。 “蛟龙?” 没有任何犹豫,钟神秀内心已是浮现出这个名字。 还有远方那无数高耸入苍穹的山又是什么?他一抬目光竟然看不到绝顶,只是,此时的他身形已不得不踉跄而起,因为那异兽已然朝他而来。 刚一平缓呼吸,钟神秀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浑身仅余的劲力不要命的从身体里激发出来,脸色更是凝固了一样。 “灵气?” 他喃喃自语着,声音有些沙哑,让人听不懂其中意味。 望着近在咫尺的异兽,钟神秀沉息屏气,身形已然急速奔跃不退反迎而上。 那异兽腹生双爪,不是传说中的蛟龙又是什么? 控制着胸口伤势,钟神秀就像是一头下山虎,额前黑发狂乱无比。 “轰!” 拳爪相碰,钟神秀身体一沉,双脚微陷土中,与之较力竟然是稍弱半分。 “原来,不过是一头畜生。” 见到这个结局,他心中已有惧意,若这蛟龙是神话中那般,钟神秀自然二话不说,立马远遁,可惜它并没有那般飞天遁海的手段,只会单纯的凭借肉身。“虎我杀过很多,龙倒是第一次见,就先了结了你。” 那龙爪一碰既收,钟神秀却没有,体内劲力一吐,竟是依附那龙爪回撤之力被其带了起来,在空中一跃,然后落在了那龙身之上。 而同时拳劲更是不停涌出,轰击在那龙身之上,顿时传来一声声低沉的闷声,和这巨蛇痛苦的嘶吟。 那巨蛇庞大的身躯在剧痛之下已是在地上翻滚起来,顿时周遭地动山摇,山石滚落。 “好畜生。” 钟神秀见此双目微凝,上身微伏,双手变爪,已是在翻滚中朝那蛇头奔去,双手每次落下,那巨蛇身上便会多十个血洞,鳞片碎裂,殷红的蛇血转眼便已染了钟神秀一身。 “啊!” 几番碰撞之下,钟神秀已是灰头土脸,双眼骤起杀意,只因他已至那巨蛇头颅,望着这好似面包车一样大的蛇头,他浑身气势再转,霸道难匹,就好像一头老熊猎食,浑身肌肉虬结,重心在嘶吼中一沉,巨力落下,便见腾起的蛇头轰然落下。 “死。” 右手再次握拳,狠狠地砸了下去,劲力内沉,这一拳落下,没有任何震人声势,看似风轻云淡,甚至表面没有一丝伤口,然而,那巨蛇眼鼻之内则是不停溢出血来。 钟神秀尚不放心,双拳轮动如锤。 “轰轰轰!” 低沉的惊爆声,震得地面石子不停颤抖。 血肉横飞,鳞片碎散之下,钟神秀足足砸了十余锤方止,而那蛇头,则是早已血肉模糊,凹陷下去一个血坑。 至此。 “呼呼……” 钟神秀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倚着那蛇头不停喘着粗气,此时的他,可当真是力竭气尽了,整个人就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 只是。 他却笑了起来,怔怔的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笑了,从浅笑到大笑,直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像是个疯子,满是癫狂。 “哈哈……哈哈……” 第五章 惊现修士 清晨,晨露未散之际,只见远处的路上走来了一个人,一个青年。 很普通的步伐,可偏偏在他身上却有种不一样的气质,即便是他现在看起来比较狼狈,气息有些微弱,依旧掩盖不住。 霸骨天成,霸道自生。 再睁眼,天地竟然变了?饶是钟神秀此刻如磐石一般的内心也免不了震动不休,试问,谁遇到这般怪事又能平静? 还有这天地间难以想象的灵气,浓郁的让他沸腾。 而今天,他终于花费了三天的时间穿过那片崇山峻岭,期间,他见过通体毛发漆黑如墨的黑虎,那黑虎身躯竟是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五六米,一双金色的眼眸冰冷森然,气息恐怖异常,比之那条蛟龙都不遑多让。 还有周围无数虬结的老树,恐怕最细的都有四五人合抱粗细,树龄断然不会低于百年,树冠更是遮天蔽日。 以至于钟神秀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就好像来到了蛮荒地域。 “呔,前面那小子,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沿着那路走了没多久,便听路旁丛林之中忽然蹿出来五个身影,个个凶神恶煞,目露凶光。 当先一人,是一个白脸汉子,一双狭长的双眼满是阴毒的打量着钟神秀,他身形微瘦,但很高,衣衫不整,不修边幅,手中提着一厚背短刀,脚步轻盈。 让钟神秀眼中生出变化的是那几人的衣着,竟然都是一副古人的打扮,而且说的话带着一种别样的口音,但幸好,他能听懂。 “老大,看这小子活的比咱们还惨,恐怕身上没什么银子。”另一个稍微矮小的汉子,獐头鼠目一脸的精明。 “这是那里?” 终于,钟神秀说出了第一句话,清冷,平静,他的身形并未停止,而是走到了那五人的面前。 只是,中间,只用了一步的时间,就好像缩地成寸一样,眨眼便已离白脸汉子不足三步之遥。 立时,那白脸汉子的脸色已是由白转青,其他四人亦是如此,双眼微睁,阴晴不定,心中更是暗自叫苦遇到了硬茬。 “这里是北荒,属于大夏皇朝,阁下莫非是异域之人?” 他心中虽是震动,但嘴上则是毫不迟疑的回答着钟神秀的问题,实力,决定态度。 “大夏?夏?” 钟神秀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蹙,心中完全找不到任何头绪。 只是,不过眨眼间,他就看向那个白脸汉子,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很普通的笑,甚至于脸上还有着两个酒窝,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笑,却让那五人像是炸毛一样不停倒退。 “你们想杀我?” 他的话,亦是很平常,就像是闲聊一般,很是普通。 可是,在那五人的眼中,自钟神秀一笑起来,自他的话出口,他的气息就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人畜无害的青年俨然化作了一头欲要择人而噬的凶虎。 迫人的气息让他们有些窒息。 钟神秀看了看他们兵器上的污血,恐怕每个人都有人命在手吧,见他们沉默不语一脸的如临大敌,钟神秀稍微活动了下脖子。“畏首畏尾,当真鼠辈。” 话落之下,他已率先出手,此刻天地不同,暮生一经出手立时山林腥风大作,压低了周遭花草,双手已是闪电般探出,杀机毕露。 “出手。” 而那五人见状亦是同时出手,刀光剑光,还有暗器,寒光交织个不停。 “呵。” 冷笑之中,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 一切结束的很快。 “先天高手?” 白脸汉子面色惊恐的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兄弟五人,竟是在瞬息之间摧枯拉朽,被狂暴霸道的力量轰杀。 而他,则是被钟神秀捏着脑袋提了起来。 惊惧的看着自己的厚背短刀在钟神秀手中一点点化成铁屑,他已是心胆俱裂。 “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啊。” 生死之下,他再无凶煞之气,不停痛哭流涕。 “饶你不得。” 奈何,钟神秀又岂是因一语而轻易动摇之人,从他们对自己动了杀意的那一刻,便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回答的刹那,他五指骤然一紧,就像是铁箍一样,捏着那白脸汉子的头颅已是一抖,随即便见那汉子原本挣扎的身体已软了下来,浑身骨头瞬间在那一抖之下碎裂无数,而后被甩了出去,就像是破麻袋一样。 略一思量,钟神秀在那些人衣服中一番摸索便搜出了一些东西。 “银子?” 他看着手中这些碎散的东西,不是银子又是什么,心中疑惑顿时更重。 “仅仅是随便遇到的人都有这般修为,看来,这个世界,有些不简单啊。” 自语之下,钟神秀猛然抬头,只因天空在这时竟是有一道青色流光划过,异常灿烂。 就像是流星一般一闪而逝,可是钟神秀却像是石雕一般僵在了哪里,原本微凝的双目已是瞪圆,死死的看着那已空无一物的天空。 因为,他看见了,那道流光,是一个人,一个青衣女子,驭剑飞行,转瞬千里。 神仙?妖怪? 钟神秀心头的震撼在此刻在此地已是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许久,他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只是双眼的震撼和疑惑却始终未见平息。 直到内心微缓,他眼中神色变幻,这才朝那流光消失的方向而去。 第六章 北荒城 “北荒城?” 钟神秀打量着眼前这座雄城,看着那城门之上三个古老的篆字心神为之一愣。 “篆文?” 他喃喃自语之下,心头更是大震,自己常年翻看古籍,那无意中得到的龙虎熊三相便是古文所写,所以,对自己来说,这种字并不陌生。 而且,仅这城门之高,稍一目测,恐怕不下二十丈高低了,这是什么概念,这要是放在以前钟神秀熟悉的世界,绝对是一大神迹,而那城墙惊人的高度便是钟神秀亦不得不抬头仰望,宽更是不知蔓延到了何处。 那城墙看起来并不是单纯的老久,而是透着一股苍凉的气息,上面斑驳的表面有很多刀兵印记,像是经历了许多战与火的洗炼,最重要的,在上面竟是丝毫找不到一丝砖石衔接的缝隙,好似浑然天成,如同一个整体,鬼斧神工。 此刻那城门大开,城内进出之人络绎不绝,而且,或多或少,竟都是有着不俗的身手,他们皆是一副古人的打扮,让钟神秀心中不得不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且,城内不时有人影凌空而起,好似青烟白鹤,接着身形一转竟化作流光远去。 双目失神良久,微作沉默,他已抬步朝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走了过去。 既是来了,自然要进去。 出奇的,竟让钟神秀的呼吸有些微乱,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的。 他经历连番激战,而后几经奔波,此时衣衫早已褴褛,看起来狼狈不堪,在这里,他毫不起眼。 越近,这城给他的震撼越深,那城门通体黑铁所铸,此时大开,而门口,只见一袒露上身,身形异常魁梧的汉子正站在那里,说是魁梧却也不对,只因那身形实在恐怖的厉害,比钟神秀都高了一个头,披头散发,肌肉虬结,而且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宛如魔神。 他就像是雕像一样静静地伫立在那,更像是一个铁塔,闭目站立,像是感受到钟神秀的目光,只见那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目微微开阖,并非全部睁开,只是一道缝隙,可就这一道缝隙便让钟神秀心神剧震,就好像被一头恐怖异常的凶兽盯上。 似见他只是过路的,不过片刻,那眼目又重新闭合。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仅仅一个守门的都这么恐怖。”钟神秀看着自己双臂之上生出的鸡皮疙瘩心中满是惊疑,这并非能由他控制,而是身体在面临大危机的时候自行发起的警兆。 浑身铁血之气,不需要太多的猜测,此人必杀久经沙场之人。 再看城内,一切种种已是皆收入眼中,这是城,而且还是雄城,太大了,一眼望不到头,脚下的街道比那城门稍窄,一直延伸至视线的尽头处,两边古老建筑林立无数,吵杂不绝于耳,商贩往来不绝,诸多奇物更是琳琅满目。 微一打量,他已是顺着街道走着,只见两侧还横竖分布着许多街道,钟神秀就好像漫无目的的转悠着。 只是,刚走了没一会,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挑,脚下骤然发力,身形几转便已掩去踪影。 没多久。 “咦?人呢?” 一个半大点的孩子忽然跑了过来,一脸的沮丧懊恼,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在找我?” 就在那小孩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来,不是在暗处等待许久的钟神秀又是何人。“你跟了我三条街,有什么事吗?” 钟神秀平静的看着身前的孩子,心中则是好奇有之,警惕有之。 那知那孩子先是一惊,接着反倒是没有惧色,一脸的欣喜。 “你是刚来北荒城的吧,我可以给你引路,还有给你一些消息。”那孩子有些营养不良的小脸上睁着一双满是希冀的眼睛。 钟神秀看他面容身形,恐怕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合身,很大,倒像是大人的衣服裁小了,不过,洗的倒是很干净。 而他的话,也让钟神秀有些出乎意料。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刚来的,而且,我应该要付出什么代价吧?”钟神秀心中生出一股有趣来。“看看我这身打扮,说不定,还没你有钱呢。” 那想这些问题一出口,就见那小孩胸膛一挺。“你还没进城我就注意到你了,在哪里站了很久,虽然你脸上很平静,但你眼神里透着震撼,进了城更是瞎转悠,我猜你一定是在找一些关于城内的信息。” 他一脸的信誓旦旦,很是自信。 “那你为什么找我啊?”此刻的钟神秀若是说自己是乞丐恐怕也有人信。 “大牛和二柱也这么给我说的,说你看起来就像是难民一样。”那孩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我看到你和冉大哥对视的时候好像并不怕他,所以,我猜你肯定不是普通人,我才悄悄的跟了你这么久。” “冉大哥?” 钟神秀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便已浮现出那个魔神般的身影。 “是啊,冉大哥你别看他冷冰冰的,人可好了。”小孩见钟神秀眼露思索,顿时在旁边解释道。 接着,远处又跑来两个小孩,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年纪和身前这个差不多,一个活脱脱的小胖墩,一个则是有些壮实。 “小风,你怎么跑那么快,可……累……累死我了。”左边壮实的孩子还好,那个小胖子则是一边扶着墙壁,一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样啊。”钟神秀看了三个孩子一眼,心中已是思考着这孩子之前的话。“唔,那我想先换个衣服,洗个澡。” 听到钟神秀这不算回答的回答,那个叫小风的孩子顿时满脸开心。 只是。 “你有银子吗?”那知那个小胖子喘匀了气睁着一双小眼睛很是怀疑的盯着钟神秀看,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很是古灵精怪。“要是没银子金子也可以,或者灵石啊,修行法什么的代替也行。” “有趣。”听到这句话,钟神秀倒没什么介意,失笑之余便从腰间摸出十余颗拇指大小的银子,其中还有两颗金子。 “带路吧。” 第七章 冉姓青年 “到了?” 钟神秀面容有些麻木,他实在有点后悔跟这几个小子走了,左拐右拐给他这一阵转悠啊,好悬,就是他都有点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直到一行人止步在一处破败的佛堂前,他眼角不由一颤,看着那很旧的佛堂,而且周围的房子都是如此,灰砖土墙,连一点惹眼的颜色都没有。 凭着记忆,又看了看远处已变成一条黑线的城墙,这个地方原来是在这北荒城西北角,不像是客栈,到更像平民窟。 眼前这佛堂像是破落多年,墙皮脱落许多,露出了里面斑驳不堪的灰砖,而且,是在一个院子里,钟神秀眼神微动,他看到佛堂后面还有几件屋舍。 三孩子站立在旁,然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没有露出厌恶和转身就走小脸顿时放松了许多。 “在后面。” 小风率先推开院子的木门,然后引着钟神秀越过佛堂往后面那几件屋舍走去,原来,那是佛堂的僧舍,恐怕这佛堂破落了那僧舍也空了。 总共有三间,并排而建,小风将他带到中间的那屋前便推开了门,从外面看虽然很是破旧,但里面倒是打扫的异常干净,被褥齐全,不大,但也不小,已是够了。 而他的到来像是惊动了什么,只见两边其他两间僧舍门已被打开了,只是一道缝隙,一双双小眼睛透过缝隙好奇的看着钟神秀。 “拿着吧,再给我找一身衣服,干净就行。”钟神秀如何察觉不到,透过这一双双小眼睛,他已是看到了一个个孩子,心中像是猜到什么,随手将身上所有金银给了小风。 “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看着三个小子惊喜的神色钟神秀微微摆了摆手。 此时,已是漫天残阳,日暮时分,接连几日的疲乏在他坐在床上后便像是潮水一样不停涌来。 仔细一想,他竟是足足差不多有半月的时间没有合过目了。 没一会,便见小风抱着一身衣服,后面两个则是抬着一个很大的木桶。 直到最后一切妥当,见三个孩子走了,他这才起身,只见身体一震,那一身破布一样的衣服已化作碎屑簌簌而落,然后走到了木桶里。 只是,他却不是洗澡,闭目沉息之下,只见那木桶之内的水忽然变得有些迷蒙,并非雾气,那是细微至极的波纹,以钟神秀为中心,层层叠叠不停蔓延向四周,致使水面看起来有些模糊。 而且,他呼吸很是低沉,彼此间隔更是越来越长,一呼一吸之间,往往都是平日里的三五个呼吸的时间。 伴随着这渐异的呼吸,他全身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微微震颤,就好像在不停磨合,肉眼难察。 他在疗伤。 只见一颗颗细密的红点慢慢顺着他的毛孔渗出,然后汇聚成珠,那是他体内的淤血,紧接着,是一颗颗浑浊的汗液,不停从毛孔中滴落下来,就好像泥浆。 而此时,钟神秀这种异法似已达到极致,口鼻之间竟是慢慢生出异象,只见夜空之下居然浮现出点点灵光,然后汇聚之下如丝如缕,接着,那灵气愈发浓郁,就好像化作一条雾气游龙在他口鼻之间游腾。 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钟神秀气息猛然一止,紧闭的双目霍然睁开,就好像睡虎睁目,精光爆显,嘴唇一张已是将那一缕灵气吞入腹中。 而一切变化也到此终止,再看那桶里水,已是浑浊不堪。 “凝气成形,凝气成形……” 钟神秀已是自木桶中站起,只是自身像是陷入某种思索之中,语气呢喃。 凝气成形,这是要多么浓郁的灵气啊,放在过去,这是钟神秀想都不敢想的,便是在那神农架中,在昆仑山上,在天池之地,最多他也只是凝聚出些许点点灵光,便是这,已是让他欣喜若狂了。 透过窗外,只见夜空之上群星璀璨,皓月高悬,一切,仍是曾经仰望星空所看到的,可是,钟神秀心中明白,很多都变了。 不过睁眼之间,却已恍如隔世,恐怕,任谁突然间遭遇这般惊变也无法平常以待。 摇了摇头,钟神秀已是穿起衣服,然后就有些愕然,原来,这衣服竟然是一件僧袍,月白色的僧袍,倒真是挺干净的。 “大叔,好了吗” 屋外小风的声音响起,像是等待许久。 “嗯。” 他应道,便拉开了门。 “你以前是和尚吗?” 门一开,那三个孩子像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不由得驻足打量着钟神秀。 “为什么这么问?”钟神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他们盯着自己的头心中这才了然。 原来,是因为他那一头短发。 “是。” 他不想反驳,也不想解释,只能说是,还别说,那僧袍正好合身,看起来,倒也有那么几分和尚的样子。 “他不是和尚。”只是,没想到他刚说完,就听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自佛堂旁传来,一个魁梧身影也慢慢自黑暗中映了出来。 那竟然是今天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青年,想必,这就是那个冉大哥了。 “哦?何以见得?”钟神秀笑了笑,生出些许好奇,好奇对方那肯定异常的话。 “杀气,你的身体中,流淌着浓厚的杀气,你杀过很多人。” 这是那冉姓青年的回答,平静,普通。 第八章 说书老人 那冉姓青年自黑暗中缓缓走出,夜风之下,发丝凌乱狂舞,一股无形的气息顿时以他为中心冲散蔓延开来,而在钟神秀的眼里,那自黑暗中走出的已不是人,而是一头雄狮,狂霸难匹,正冰冷的注视着自己,似乎随时都会扑来。 这是一种势,无质无形,但又确实存在着,就比如他口中钟神秀的身上有着浓郁杀气一样。 “你这话可错了,便是佛陀都有怒目之相,狰狞之容,那和尚,又为什么不能杀人?”钟神秀随意的笑着,但身体已经警惕到了几点。 那青年闻言依旧那般冷漠。“不,和尚可以杀人,但你,不是和尚,即便你不杀人,你也不是和尚。” 钟神秀闻言微楞,他也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个青年。“你信佛?” “我只信我自己。” 那青年答的很快,而他的步伐,也停止了。 只见他那袒露的上身在月光的映照下露出无数狰狞伤疤,像是经过无数次的厮杀,披散的黑发之下,一双眼眸隐于其中,精光内敛暗藏,放佛随时会暴起伤人。 两人相隔不过十步,对立而站,周遭的空气骤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山,旁边几个孩子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让钟神秀意外的是,那青年只过了三四个呼吸便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佛堂,凝结的空气这才恢复了正常。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会打起来呢?”那小胖子一脸的心有余悸,不停喘着气。“你真的杀过人?” 可随即他却有些不相信的看着钟神秀,温和的笑容,俊俏的外表,比那些富家公子看起来都要人畜无害,身体虽说不瘦,但也谈不上强壮,又怎么会杀过人呢?和冉大哥一比,真是差了太多。 “呵呵,小家伙,外貌并不是衡量强弱的标准。”钟神秀回答着那小孩的问题,但目光却是在那佛堂停留许久,或者说是里面的人。 说罢,他亦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只剩下三个孩子面面相觑,而那个小胖子则像是在思索钟神秀的回答,不多时,他们便走进钟神秀右侧的僧舍。 第二天。 “喝,哈……” 天刚亮,钟神秀就听木窗外传来一声声呼喝之声,只是收息之下他便睁开眼睛,然后走了出去。 只见在那佛堂院外不远处有一片诺大的空地,一些个孩子少年正拿着木棍在那中气十足的做些动作,横扫,竖劈等等。 而小风他们三个也在其中。 稍一打量,钟神秀便再无兴趣,身体一动人已朝北荒城较为热闹的地方走去。 他需要一些属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街道上过往人群熙熙攘攘,而他便穿梭于其中,这里,已和他过去的世界不一样。 “糖葫芦……糖葫芦……” “胭脂啊,上好的胭脂水粉……” 有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也有钟神秀这般的高手,更有凌空远去的修士。 便是青楼这般烟花巷柳之地亦有,多风尘女子。 “瞧,那和尚长得可真俊,之前还看了咱们几眼,莫非,他凡心动了?”远远的,一个青衣女子便在那名为春风楼的门口瞥见了正路过的钟神秀,不由得对着身旁姐妹说道。 “什么和尚?你没看他还有头发吗?我看,是你见人家长得俊俏动了春心吧,咯咯……也说不定,他还没受戒呢!”另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子闻言已是习惯性的调侃嬉闹着,两人更不时盯着钟神秀窃窃私语,然后像是说到什么好笑处便笑的花枝乱颤起来,只看得那些过往男人不停吞咽口水,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而钟神秀的身影则是在人群中渐远。 “好,好……” 却说他在经过一座石桥的时候,只见桥下岸边一间客栈之中,忽然传出不绝于耳的惊叹声。 钟神秀眼神一动,便走上了石桥,走到了那桥对岸。 稍一驻足,一看之下心中顿时了然,原来,那客栈之中,有一个老人正在说书,恐怕,之前是说到了什么妙处。 而且里面竟是座无虚席,更有很多人坐在地上。 失笑之余,他的脚步又动了。 “那顽石受天地灵蕴日久,不曾想,竟生灵通之意,内育仙胎,崩裂之下,产一石卵,遇风化形,变作一石猴,它五官具备,四肢皆全,目运金光,射冲斗府……” 但下一刻,他的面容瞬间变了,身体更是陡然一震,宛若被冻结了一样,一切,只因为客栈里那说书的老人,那苍老沙哑的声音,还有他口里所讲的故事。 而他也正好走到那客栈门口,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却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 那说书的老人很是苍老,一头有些纷乱的苍发在随风飘摇,面容满是皱纹,就好像干涸的河床,布满了沟壑裂纹,饱经风雨沧桑。 他穿着一浅色灰衣,上面还能依稀看见几块巴掌大的补丁,佝偻着身子,说着故事。 可是,钟神秀却动不了,他本想走进去,走到那老人的身前,但,当那自己熟悉无比的故事落到耳边时,什么都忘了,他忘了走,也没有进去,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