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开局一块地》 1 重生!我是大楚公子 大楚,郢都。 嘶,头好痛! 没办法,干土木的,总是免不了酒桌上的应酬。 熊午良捂着因宿醉而疼痛的脑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咦? 自己正身处于一间装饰奢华的空旷大殿之中。 大殿正上方,有一个目测不低于二百斤的胖子,身上穿着黄色的华贵袍服,袍服上绣着样式繁复的九头鸟花纹。 在大殿下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面色庄重地喋喋不休。 我穿越了! 熊午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脑海里大片大片陌生的记忆汹涌而来,挤得他的头嗡嗡胀痛。 上面坐着的那胖子,乃是楚国在位的第37位国君——楚王熊槐! 正是历史上那位著名的楚怀王——那位被秦王嬴稷忽悠到秦国又被扣押、最后客死秦国的倒霉蛋! 下手处的那位叨叨叨的老者,则是楚国的令尹、楚王倚重的重臣昭雎。 熊午良的父亲是楚国著名的大贵族曲阳君熊威——也正是楚怀王熊槐的亲弟弟。 也就是说,自己算是大殿中央那大胖子的亲侄子! 熊午良激动起来——如此算来,自己也算是战国时期顶级的贵胄了! 终于成为了被教科书里唾弃的、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 虽然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正在狠狠冲击着生长在红旗下、笃信唯物主义的熊午良的大脑,但是——钟鸣鼎食的生活终于到来了! 天胡开局! 但是,熊午良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按照记忆里的一切,楚国因为张仪‘割地六百里变六里’的欺骗,楚王已经因怒而兴兵,刚刚在蓝田、丹阳打了一场大败仗!被秦国斩首了八万!汉中失守! 这可是著名的楚国由盛转衰的标志。 眼下的楚国,虽然幅员辽阔,但是受陷于盘根错节的贵族旧势力,再加上丹阳大败导致的元气大伤,马上就要在未来的几年中屡战屡败,最后沦为二流战国。 熊午良在心中默默换算了一下。 眼下是周赧王八年,也就是公元前307年。 距离始皇帝天降猛男,‘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于御宇内’也不过六十多年。 要是自己活的比较长,说不定还能赶上被秦兵从府邸里逮出来,按在囚车里押送到咸阳给始皇帝跳舞…… 虽说细细想来,给这位猛人扭着屁股跳舞好像也不丢人…… 不!很丢人!非常丢人!实乃穿越者之耻! 身为穿越者,就算不能拳打匈奴脚踏东瀛南平百越东边儿代替哥伦布,至少也要当个盛世王侯享尽人家富贵烟火。 扭着屁股两年半像什么话! …… “熊午良,你在想些什么!”一句问话将熊午良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惊醒。 问话的人正是楚怀王。 熊午良猛然回神。 一定是自己刚才沉思中的表情过于狰狞,引起了楚王的注意。 心中立刻忐忑起来。 要是自己不小心露了馅儿,也不知道两千年前的中原大地有没有类似火刑柱这种驱邪的手段…… 熊午良心惊胆战地胡编道:“呃……回禀大王,方才令尹的话引人入胜,臣闻之激动不已,故而难以自制。” “哦?”楚王扭起了眉毛:“你说说看,刚才昭雎都说什么了?” 熊午良:“呃……” 这样的表现倒是没有引起楚王熊槐的怀疑,楚王只是暗中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侄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若不是他爹曲阳君熊威生前与自己兄睦弟恭,这样的纨绔小公子实在是没什么培养价值。 楚怀王板起了肥胖的脸:“汝父曲阳君在丹阳一战,与秦军血战到最后一刻,以身殉国,是何等的英雄豪杰!” “寡人痛惜王弟,想要好好把王弟的独子培养成汝父那样的栋梁之才,这才令你在宫中听政,你怎么如此懈怠。” 楚怀王狠声训斥道:“你若再不知上进,寡人就要命宫人取出藤条,狠狠地教训你!” 熊午良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连连称是。 不过心中,倒也掠过了一丝温暖。 须发皆白的令尹昭雎笑了笑,对着楚王道:“芈良公子毕竟年少,少年人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大王不必动怒。” 昭雎转过头对着熊午良道:“公子,老臣方才正在与我王分析当今天下大事。” 熊午良正襟危坐,表现出了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 见小插曲已经过去,昭雎对着楚王拱手道:“大王,综上所述,我大楚目前最大的敌人,正是北部的魏国和东部的齐国,这两国都与我大楚接壤,不得不防……” 恰在这时,只听门口一声高宣:“三闾大夫进殿……” 熊午良立刻打起了精神。 这位三闾大夫不是别人,正是著名的屈原! 这位爱国诗人前几年因为变法失败,如今已经被楚王贬黜为三闾大夫。 所谓三闾大夫,管的是宗庙祭祀。 对于已经彻底礼崩乐坏的西周诸战国来说,这貌似显贵的职位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闲职。 还不等楚王回应,便见一位全身朴素的大臣大步匆匆地走进殿中,此人看上去不过中年模样,但是头发却已经带了些许斑白。 屈原冲着楚王深深拱手,声音疲惫憔悴:“臣屈原,拜见大王。” 楚王刚刚摆了摆手,屈原便转头看向昭雎,毫不客气地道:“楚国的大敌根本不是魏齐之流,而是正在崛起的秦国!昭雎不要误国!” 熊午良暗中皱了皱眉。 这屈原的性子如此激烈,难怪后来能写下那篇著名的言辞激烈的离骚。 楚怀王也明显地皱了皱眉,温声道:“屈子,有话可以慢慢说嘛。” 老令尹昭雎狠狠甩了一下袖子,歪拧着眉毛看向屈原:“三闾大夫,我看你是患了恐秦症了。那秦国虽然凶顽,但毕竟处于西陲荒蛮之地,被中原诸国视为异类,三闾大夫何至于为之胆寒?” 昭雎的话,也很不客气。 多年以来,这屈原和昭雎二人政见不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单是对秦策略上,这两位大臣便意见相左。 屈原主张合纵抗秦,消灭这个新生的强邻。 而昭雎主张联合秦国,对抗三晋。 偏偏在位的楚怀王又是个著名的耳根软的性子。这些年他夹在这两位能力出众的重臣中间,经常被忽悠得晕头转向,时而偏向这个时而偏向那个,对于二人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也只会和稀泥。 这也导致这两位楚国大臣之间的关系愈加破裂。 屈原并不理会昭雎,而是对着楚王拱手道:“大王,秦国变法已有近五十年,秦国国势如日方升,其势绝然非同小可。” “丹阳惨败刚刚过去不久,秦军的彪悍战力想必大王仍然记得。” “秦国素有虎狼之名,秦人有兼并天下之野心!” “我王若不能认清形势,大楚社稷迟早要亡于秦人之手!” 屈原的话语很不客气,但是楚王倒也没有发怒。 作为一位君王,他虽然能力庸碌平常,但胜在脾气好,不是那种因言治罪的狂悖昏君。 楚王皱着眉毛,看了看屈原,又看了看昭雎,显然又陷入了两难境地。 见楚王不说话,昭雎轻哼一声:“丹阳之败虽然惨烈,但毕竟是由于大楚准备不足,再加上列国掣肘,方才战败。去岁秦军入侵黔中,我大楚不也令彼等无功而返?” “三闾大夫如此畏秦如虎,简直可笑!” 屈原不理昭雎,沉声道:“大王明鉴——如今魏国经历了几次大败,损失了精锐的魏武精兵,也被秦国夺回了河西之地,国力已然大损。” “更何况眼下三晋之间摩擦不断,魏国根本腾不出手对付大楚。” “而齐国的重心正放在北方的燕国身上,大军云集燕国边境,短期内也不会威胁到大楚。” “只有秦国,扩张野心无处释放,一直对大楚虎视眈眈!” “臣建议,我王立刻派人出使列国,再组织一次合纵伐秦!” 楚王扶额,看着这两位大臣唇枪舌剑,感到了浓浓的无能为力。 这两人说的都有道理,让一向优柔寡断的楚王不知如何决断。 而且这两人言辞愈发激烈,争辩大事的同时偶尔还夹杂几句人身攻击,看样子几乎要彻底翻脸了。 正当楚王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旁正襟危坐、一副认真模样的熊午良。 好!有救场的了! “芈良,你听了这么久,现在寡人要考校一下你。” “这二位大臣所说的,究竟谁更在理?” 2 论当今天下,震惊屈原! 被楚王突然点名的熊午良一怔。 熊午良腹诽:分明是这位大王不知道怎么圆场,居然还打出了‘考校’的名义。 不过这样也好。 试试能不能凭自己的口舌,教楚怀王早点意识到崛起的秦国才是大敌。 早点清醒起来,说不定还能避免楚国今后在秦军淫威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丧师辱国。 屈原和昭雎二臣也是一愣。 这午良公子一向不学无术,楚国上层贵族心里明镜似的。 虽然眼下这厮以听政学习的名义,腆然居于国事殿之上。 但楚国的臣子进进出出,也只当坐在角落里的熊午良是空气。 孺子安能评议国之大事? 屈原扫了一眼熊午良,摆了摆手:“午良公子毕竟年幼,见识颇浅,恐怕也说不出子丑寅卯,大王还是不要难为他了。” 昭雎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张老脸上的轻蔑之情则是毫不掩饰。 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子,也配点评天下群雄? 谁不知道这厮是个废物? 熊午良将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挑挑眉毛,轻咳一声:“既然大王有令,小侄便姑且言之。” “正如屈原大夫所说,当今楚国最大的敌人,乃是秦国。” “秦国自商鞅变法五十年以来,已经历任了三代国君。” “单从疆土上看,面积已经比五十年前扩大了一倍……” 昭雎闻言,有些不屑地撇撇嘴。 就这? 这也算得上是分析?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看一眼地图也能说得出来。 昭雎刚要出言打断,便听熊午良话锋一转: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强盛,并不能说明秦国就是大敌。” “进入西周以来,纵观各国变法,无非就是整顿吏治、解决腐败、训练军队——固然可以强一时,但都没有后劲。” “秦国之所以可怕,在于秦国的强大乃是制度性强大,并非短暂的昙花一现。” 接下来,熊午良一口气将商鞅已经如何将秦国打造成了一个战争机器分析了出来。 站在两千年后的上帝视角,秦国强大的秘密早就被各路网络大神拆解得明明白白。 …… 熊午良从后世专业学者的研究到各路网络大神的分析,洋洋洒洒阐述出来,完全没有注意殿内三人的表情已经从不屑变得惊愕无比。 “……综上所述,若未来楚国有亡国之患,那么一定是来自于秦国!”熊午良一锤定音。 屈原满脸不可思议:“午良公子,商鞅的变法纲领,你怎会知道得这般详细?” 秦国的法令算不上什么秘密,但是能将秦国变法从动机到策略、从里到外分析得这般透彻,绝非一人之力。 昭雎虽然对熊午良的观点并不认同,但对熊午良刚才堪比一篇学术论文的长篇大论一时间也无从反驳。 楚怀王对自己这个废物侄子很了解,方才见二臣争辩不休,他情急之下只想揪出熊午良缓和一下矛盾,并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高深见解。 如今屈原和昭雎二人竟然都被年轻的熊午良镇住,楚怀王心中大喜。 这两个人政见不合,经常当着楚王的面开撕。 偏偏楚王能力一般,对这两个能臣的争辩向来也没什么插话的余地。 只能任由他俩叨叨叨。 没想到熊午良这小子一席话,让这两个难缠的能臣统统闭上了嘴。 而且熊午良的话有理有据,几乎完全说服了一向没有大主见的楚怀王。 楚怀王:“好!甚好!看来寡人的言传身教,终于有了成效!” 熊午良:…… 一旁的屈原见楚王已经被‘秦国才是大敌’的观点说服,也是十分高兴。 屈原为了巩固成果,上前补充道:“当今秦王荡正值壮年,继位不过三年,平蜀乱,设丞相,攻宜阳,置三川,乃是不逊色大王您的一代雄主,如此秦国,决然不可轻视。” 为了说服楚怀王,屈原言语间不惜将熊槐吹捧成一代雄主,自己不免也有些脸红。 一旁的熊午良不易察觉地撇撇嘴。 屈原把当下秦王吹得很牛逼。 但如今的秦王荡,乃是个不折不扣的二货! 秦王嬴荡,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因举鼎角力而亡的秦武王。 要是熊午良没记错,这个厮明年就要暴毙身亡了。 楚怀王虽然能力庸常,但是心思却细腻敏锐,立刻注意到了熊午良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立刻点名道:“芈良,莫非你对三闾大夫的话有什么异议?” 今天熊午良出奇地有见地,楚王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已是大悦。 熊午良也不遮掩:“大王明鉴——那秦王荡数年之内,必然暴死!” 必须要尽快在楚王面前建立自己的话语权,这样才能尽早有机会左右楚国的政局,让楚国避免历史上被灭国的命运。 料事如神的预言,无疑是最有效的方法! 和熊午良料想的一样,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昭雎第一个质疑,语气鄙夷:“芈良,你休要胡言。难不成你自诩巫师神汉,可以预测未来不成?” 年轻人,就是喜欢哗众取宠! 这芈良刚才一篇论述,让摇摆不定的楚王选择相信了屈原的观点——昭雎看熊午良正不顺眼呢。 没想到这么快便让自己有了口舌之机。 熊午良两手一背,笃定地道:“秦王赢荡,恃强斗狠,身为大国之君,却好匹夫之勇——任鄙、乌获、孟说之流何功于国?只因力气大竟被授以高冠厚爵。” “此等君主好勇斗狠,倚力好戏,我料不出两年,必定因斗狠而意外暴死!” 熊午良此刻的模样,若是给他塞一把羽毛扇,活脱脱一个诸葛村夫。 屈原和昭雎二人都愕然无语。 楚王大大起了兴趣,笑道:“既然如此,那秦国也不足为惧。” 熊午良:“大王明鉴,秦王赢荡虽然不足为惧,但下一任秦王必定是赢荡的弟弟嬴稷,此人才真正是不逊于大王您的一代雄主,不可不防!” 明年将继位为秦王的嬴稷,那可是鼎鼎有名的秦昭襄王。 麾下的杀神白起凶名赫赫,几乎干掉了山东六国一代男丁。 闻言,楚王不禁连连摇头,显然对熊午良的大胆预测不以为然。 先前对秦国变法的分析倒是有理有据,可现在熊午良的推论未免太过离奇。 就连秦国的下一任国君他都计划好了。 这么牛逼咋不去买彩票呢? 楚怀王:“那按午良公子的意思,我大楚眼下应当如何?” 熊午良毫不犹豫:“高筑墙,广积粮,不称霸!” “虽然秦国乃是大敌,但是此刻大楚却不必与其撕缠。” “天下局势动荡不定,大楚不如静静观望,暗中发展!” “譬如东南的越国,便是最大的一块儿肥肉!未来几年,我大楚若能趁秦国国君暴毙、中原各国战火不断、无暇南顾之际,伺机吞并越国,大楚实力必然大大增强!” 3 其实,我是个领主 一番讨论过后,已经是正午了,熊午良作辑拜别,离开了大殿。 看着走出殿外的熊午良的背影,楚王君臣三人面面相觑。 今天的熊午良,和往常实在是大不一样! 难道真是在大殿里听政久了,开了窍了? 楚王今日心头大悦,感慨于废物侄子的进步之快,自觉对得起自己那位战死沙场的弟弟。 不愧是我!烂泥都能被我扶上墙! 心念及此,楚王抚掌笑道:“二位,熊午良这小子,所言如何?” 昭雎虽然心里仍然愤于熊午良一席话便将楚王拉到了屈原的观点一边儿,但是楚王此刻兴致勃勃,昭雎一眼就能看出来。 令尹昭雎是个老人精了,他可不像屈原那个夯货,动辄便要扫楚王的兴。 君不见屈原这个二愣子现在已经从当初执掌朝政的重臣被贬为一介闲官了? 不过话说回来……熊午良今天的表现,着实令人震惊! 虽然针对秦王嬴荡的几句话有哗众取宠的嫌疑,但整体上可谓谋算缜密,有柱国之资! 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吗? 昭雎:“大王培养有方,芈良公子今日果真一鸣惊人。” 屈原也颔首道:“午良公子今日所言果然很有水平,对于秦国的阐述很有见地,只是后来的预测实在是天马行空,令人啼笑皆非。” 楚王拍着肥大的肚皮笑道:“年轻人总喜欢有些震惊四座的言论,倒也正常。既然秦国是我大楚最大的敌人,那便要好生练兵备战,不可让西戎蛮子逞凶。” 屈原精神一振:“大王,方才午良公子的话您也听见了,想要楚国强大,必定要变法强国。臣请我王尽快在大楚推行新一轮的变法,好与强秦争雄!” 昭雎冷哼一声:“三闾大夫慎言,我大楚也是天下一等的强国,并不惧那秦国。况且,变法就一定能强国吗?” 楚国积弊不少,屈原一直期望能够通过变法强国,但是楚国地广人多,贵族老世族尤其根深蒂固。变法触动的利益太多,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昭雎一直不赞成屈原的变法强国之策。 君不见当年的吴起受先王何等信重,他在楚国变法,下场如何? 昭雎屈原二人又吵起来…… …… 熊午良走出殿外,一时茫然。 经过丹阳大败,楚国的衰落已经是历史的趋势了。 而自己手中无权,怎么能扭转这个趋势? 方才在政事殿中自己预言秦王暴毙,可以说是语惊四座,但楚王却明显不信——就算一年后自己的预言被证实,楚王开始重视自己,但论起后续的争权夺利,恐怕熊午良也抢不过那些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 玩政治的,心都脏啊! 自己一个心地纯真的新时代好少年,怎么和那些人掰手腕! 再有七十年,秦始皇的大军便会平推天下,楚国王室难免受辱。 七十年听起来很长,但是留给楚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等到再过几年,白起那人屠开始吊打天下的时候,天下一统便成了大势所趋,楚国就再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了。 难道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族弟,怎么今日在这里闲逛?”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 熊午良打眼一看,立刻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楚国的太子,楚怀王的嫡长子芈横,未来的楚顷襄王。 芈横摆摆手,示意无需虚礼:“今日天光极好,实不应在宫中虚度。午良不妨陪族兄出宫游玩,你意下如何?” 芈横虽是楚国的太子,身份显贵,但是对熊午良这个族弟却始终没什么架子。 偷偷腹诽一句: 这厮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愤青。偏偏芈横这愤青还是个办事不计后果的性情中人(亦称二儿逼)。 不然他后来在秦国为质时,也干不出因口舌矛盾当街攮死秦国大夫、又不告而别逃回楚国、导致秦楚两国彻底撕破脸这样的浑事儿。 话说回来,虽是二儿逼,但太子芈横对熊午良却极好。 早先熊午良的父亲曲阳君和楚怀王兄睦弟恭,芈良和芈横这俩小年轻也一直关系莫逆。后来曲阳君在丹阳与秦军血战殉国,芈横对自己这个小小年纪没了爹的弟弟便更加照拂。 像是这种出宫游玩的活动,芈横一般都会主动带上熊午良。 在其他纨绔公子面前,芈横基本也会袒护熊午良。 熊午良心情正烦闷,哪还有什么心思出宫溜达。 “族兄的美意午良心领了,只是今日实在无心出宫闲逛。” 芈横一怔。 要在往常,熊午良对出宫这样的活动一向非常积极。 太子往常也没少带着自己这位族弟,找个画舫小楼儿,莺歌燕舞地捏捏肩揉揉腿。 想必,自己这位丧父的幼弟,今日是受了什么委屈吧! 芈横面色一板:“午良,今日可是有人欺负你?如实告诉为兄,本太子定然为你做主!” 熊午良叹了口气,默默摇头。 按理说,凭他和芈横之间的关系,等到芈横继承王位的时候,熊午良一定会颇得信宠。 若是芈良想要主持国事扭转历史,不出意外的话,到那时更有机会争取。 但是,想等芈横即位,已经是十年后了! 那时,楚国已处于衰落状态,先丢上庸、汉北,然后丢西陵,就连郢都都被秦军占据,楚国历代先王陵寝被秦兵纵火焚毁! 再后来,楚国的腹地巫郡和黔中郡也被秦国夺走,楚顷襄王忧愤逝世! 可以说,纵观后半部战国史,基本就是楚国被秦国按头暴揍,各种花式吊打。 彼时楚国已是癌症晚期,虽然还有几十年国柞,但再想救起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芈横却不知道熊午良心中的思绪,只当熊午良不愿多说,便安慰道:“族弟不要愤懑。这郢都呆久了确实无趣,等到入秋之后,本太子出资组一支马队,到你的封地来一场秋狩,届时好好热闹一番。” 封地? 握草,我还真有一块儿封地! 熊午良的父亲熊威生前深受楚怀王信重,获封曲阳君,封地曲阳。 那曲阳县濒临淮水,坐拥广阔平原,物产丰饶。 实实在在是一块儿肥美之地! 按照楚国的法律,曲阳君熊威战死之后,熊午良作为熊威唯一的儿子,自然要继承曲阳君的爵位,成为新一代曲阳君。 而熊威生前留下的封地,包括封地上的所有财货、庄稼、人口,也全都是熊午良的私人财产! 万恶的大地主竟是我自己! 熊午良心中飞速打起了算盘——与其在郢都继续这样毫无存在感地空耗下去,不如回到自己的封地搞建设、炼钢铁、促生产、练新军…… 也好歹是为了抗秦大业早做打算。 自己前世身为土木老哥,论起搞建设,绝对是专业对口! 留在郢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国飞速强大。毕竟自己一介那什么黄口孺子,即便再怎么料事如神,楚王也不可能将国政大权交到自己的手里。 打定了主意,熊午良立刻对着芈横道:“太子,我想回曲阳就封了。” 芈横一怔。 按理说,自己这个族弟,早就该回到曲阳,继承曲阳君爵位,从此过上山高皇帝远的美妙生活。 但是熊午良一直嫌弃曲阳偏远,没有郢都的锦(青)绣(楼)繁(酒)华(肆)。 再加上楚王感怀熊威以身殉国,便力排众议,将年幼的熊午良留在身边听政。 怎么这厮突然换了想法?主动想回封地去了? 熊午良自然知道太子的困惑,早就编好了理由:“留在郢都也没什么意思,大王每天都要让我在殿中听政,根本没有找乐子的时间。还不如回我的曲阳县,虽说是破了点儿,但好歹也能自己给自己做主……” 太子不由得点头……想想自己在宫中被宫人监督,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日学书练剑,竟然对熊午良的说辞大是认同。 一时间对即将天高任鸟飞的熊午良竟然生出几分羡慕! 芈横:“此言甚善……此事我做不了主,还是去找我父王说一声吧——想必他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4 走马上任,封地曲阳 正值初夏,天光正好。 熊午良坐在一辆并不十分奢华的小车上,悠哉游哉,直奔曲阳。 随行的唯有车夫一人而已。 楚怀王对自己这个侄子主动提出回到封地,果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虽然还有些舍不得自己这个侄子,也想留在宫中多多栽培他,但是熊午良态度坚决,太子芈横又在一旁帮腔,楚王也不好强行阻拦。 继承曲阳君之爵的芈良虽然有一个显赫的爵位,但是自身年纪小,不受重视。再加上他久在宫中,狐朋狗友也没几个,此行竟是无人相送。 反倒是三闾大夫屈原遣人送来了一封信,祝贺芈良公子承爵就封! 还在信中叮嘱了几句。 内容大概是什么:曲阳濒临越国边境,越人凶蛮,屡次犯境,让熊午良小心谨慎云云…… 熊午良大概知道屈原为什么对自己较为友善。 一是因为自己先前在殿中,帮助屈原说服了楚怀王,无形中助力屈原打击了死对头昭雎的气焰。 二是自己的父亲熊威与秦军血战而死,屈原作为著名的抗秦派、慷慨激昂的爱国大臣,对自己这样的忠烈之后自有三分怜惜情谊。 对于屈原的提示,熊午良心中有数,倒也并不是十分担心。 越人虽然凶蛮,但是一旦走出荒莽大山结阵而战,战斗力便远逊于楚军。 那些越人出山,顶多也就是劫掠一下百姓,没胆子袭击曲阳城——因此熊午良的人身安全还是不用担心的。 车马粼粼,直出了郢都城。 十里亭处,居然有一票人马早早等候了! 熊午良定睛一看,为首的赫然是太子芈横,不由得心下惊讶。 “午良怎敢劳烦太子亲自相送……” 芈横摆摆手,示意无需虚礼,对着熊午良道:“如今你倒是脱出了郢都这个牢笼……族兄今日为你饯行。” 言罢,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两爵酒,将其中一爵递给熊午良,另一杯则一饮而尽! 放下酒爵,芈横笑道:“等到入秋,我还要去你的封地秋狩,到时候可不要生分了。” 熊午良知道,太子一旦来自己的封地狩猎,释放的是一种明确的信号——年轻的曲阳君芈良将是下一任楚王的亲信,未来的楚王对熊午良十分信任。 这样一来,谁敢欺负熊午良,自然心里要好好掂量掂量。 熊午良心中有些感动,冲着芈横一拱手:“一言为定,臣弟恭候太子巡狩。” 芈横一甩手:“这五十甲士,都是宫中的禁卫好手,本太子令他们护送你回曲阳。” 熊午良心下一暖,脱口而出:“太子……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我曲阳求援。” 芈横一怔,随后无所谓地大笑起来:“好!你的好意我领了。” 眼看着芈横不以为意的样子,熊午良并没有多言。 或许此时芈横还自觉是强横楚国的太子,无需自己一个小小曲阳君的承诺。 但是数年之后,楚国便会大为衰落,再也不复强国面貌。 到那时,芈横这个楚国太子,甚至要去他国充当人质。 人质,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相反,熊午良自信在数年之后,曲阳必定在自己的建设下,已经具备相当的实力! 到那时,自己的这股助力对落魄太子来说绝对不小! …… 数日后。 “末将钟华!恭迎小君侯大驾!”一道略微粗重的声音,将车上昏睡的熊午良惊醒。 连续数日的路途颠簸,让熊午良晕头转向。 他定睛一看,眼前一魁梧的中年汉子脸色憔悴,身着全套甲胄,半跪在自己车前。 熊午良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钟华?” 对于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这钟华正是自己父亲熊威的老部曲,曾在熊威身边担任亲兵营主将这样的要职。这些年来,救下老熊威的命至少也有三次。 绝对的铁杆亲信。 “钟将军,好久不见。”这样忠心耿耿的老部曲是战国时期贵族主君最大的财富,熊午良当然不会慢待,立刻从车驾上起身施礼。 钟华赶忙侧身让开熊午良的作辑:“不敢当小君侯的礼……末将无能,护卫不力,没能保护好老君侯……请小公子治罪!” 钟华说着说着,竟要流下泪来。 熊午良扶起钟华:“先父抗秦,力战殉国,乃是曲阳的荣耀。钟将军在丹阳一战拼死手刃秦军数十,重伤昏迷,已是尽责。先父的死要记在秦人头上,不干钟将军的事。” 得到了熊午良的认可,似乎对钟华意义颇大——他深深长舒一口气,似乎背负已久的精神枷锁有所缓解。 钟华深深俯首:“愿为小公子效死……小公子直呼末将的名字便可。” “那本公子便称你为钟伯吧。”熊午良笑着摆摆手:“已经到了曲阳了?” 钟华精神一振:“前方三十里,便是曲阳地界。属下估算小公子今日抵达封地,故率领一干老君侯的部曲提早在此等候尊驾。” 钟华身后,三十几名魁梧汉子一齐向熊午良拱手:“参见公子!我等俱是老君侯亲兵也。” 钟华:“老君侯麾下原有部曲八百。与秦军丹阳血战,兄弟们为了保护老君侯几乎尽数战死,眼下还能动弹的,也就眼前这三十五人了。” 三十五条汉子一齐跪地,声泪俱下:“我等无能,未能护卫老君侯安全……” 熊午良大为感慨,走下车驾,亲自将众人扶起。 “秦人欠我楚人的血债,自然迟早要报。熊午良一直想要发展封地、重振曲阳君的威名,眼下有尔等的扶持,本公子心中踏实多了。” 众人齐呼:“愿为小君侯效死。” 熊午良勉励一番,众人便合在一处,向曲阳前进。 在钟华的口中,熊午良也大概了解了封地目前的情况。 整个曲阳,约有人口三千户,总共差不多一万五千人。 这数量可着实不少,已经远超了君爵的规制,甚至一般的侯爵也只配受封千户。 由此可见,楚怀王对待曲阳君一脉的确不薄。 熊午良此时心中有数:自己手里有地皮,有人力,还有面前的三十几位精干强悍且完全可以信赖的部曲。 这样的创业团队,论起配置绝对不低了。 凭借自己两千年后的学识、现有的资源和团队,一两年内让曲阳翻天覆地地改变,绝非难事。 5 开局一块地,一穷二白! “这便是曲阳城吗?”熊午良怔怔良久。 自打记事以来,熊威便将熊午良这个独子送到了郢都。 一来是为了让熊午良接受更好的教育——能和楚国太子一起读书,这背后的意义可不一般——芈良必将是下一任楚王的心腹亲信。也就是熊威面子大,若是寻常臣子,想将子嗣送入宫中伴读难如登天。 二来是想让熊午良这个未来的小君侯,能在郢都接触更多的楚国贵族大臣,早早混个脸熟,也算是发展人脉。 三来,恐怕也有世子为质,让楚怀王放心的意思。 总之,不管是出于哪层原因,反正熊午良已经多年没有回过曲阳县了。 眼前的曲阳城是整个曲阳县的核心——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城,城门上有一牌匾,用楚文写着‘曲阳’两个大字。 此城通体均为夯土所筑,绝对算不上雄伟大气。 和郢都城墙清一色的石砖相比,曲阳显得很是寒酸。 城虽小,但看上去倒也是整洁有序——门口的兵卒盘查着入城者的身份,倒也是有模有样! “这位便是就封的午良公子,还不向小君侯行礼!”钟华对着门口的众军士招呼一声。 众军士纷纷跪地行礼:“拜见曲阳君大人!” 路过的百姓偷偷瞄着熊午良的车驾,不由得窃窃私语:“几乎和老大人长得一摸一样!” “希望也是个体恤民生的好主君……” “老主君死得惨啊……”有人偷偷抹泪,似乎对老君侯很是缅怀。 秦国商鞅变法后,以斩首记功。因此秦军凶暴,有辱慢尸身、斩首割耳论功之习。丹阳一战,战死的楚军将士基本没有全尸。 楚人素来敬畏祖先鬼神,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堂堂正正战死也便罢了,至少尸身不可毁辱。 如今逝者的尸身竟落得个身首异处,乃是对生者极大的侮辱。 因此,楚人对秦人仇怨极深。 …… 进城之后,熊午良放眼所及,街上几乎没有几个行人。 “怎么如此萧条?”熊午良微微皱眉。 “公子,眼下正是夏忙时节,农户都在田里侍弄庄稼,这城中自然萧条了。”钟华解释道。 熊午良恍然点头,又问道:“按往年来看,曲阳一年的农收有多少?税率几何?” 农业作为这个时代唯一的支柱产业,农收几乎代表封地里的全部进项。 熊午良当然很重视。 “回公子的话——曲阳以良田居多,一亩可以产粟二石,税率什取其四。” 熊午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亩产才二石? 现在这个时代,农业技术水平实在太低了! 也是。 眼下不但优秀稻种的选育还不成熟,农具也极为落后,施肥的概念更是几乎没有。 好在熊午良有信心,能够凭借自己的学识改变这一切。 将农业改革的事儿记在心里,熊午良又皱眉道:“什四的税率?这也太高了!” 钟华一怔,随后解释道:“这四成赋税里,三份是要上交国库的,另外一成则是封地给您的税赋。” “公子有所不知,我曲阳的税率已经算是很低了。我楚国境内,大部分地区的赋税都是什五甚至什六。” “至于那虎狼秦国,税率更是高达什七!” 熊午良缓缓点头。 后世的《汉书》有记载:秦苛贡,收泰半之赋。 泰半者,三分取其二也——惊人的67%的农业税率! 现在看来,战国时期的诸国收取的税赋也都和暴秦差不多。 毕竟战国连年征伐,军队的开销和阵亡士卒的抚恤都是大笔大笔的开支。 君主们也只能通过向农民收取高额农业税来保障收支平衡。 曲阳县的什四税率,还真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轻徭薄赋…… 看来想要降低税赋,也只能等到天下稳定后再说了! 譬如刘邦建立汉朝之后,农业税率便只有十五分之一。 熊午良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扔出脑外,此刻的他也无心巡视领地了:“带我去库房看一看。” 钟华一怔:“公子远途劳顿,不先回府中歇息一番吗?” 熊午良摇摇头,示意钟华引路。 钟华和周围的一众部曲都兴奋起来。 自家这位新主君显然不是那种游手好闲、只知道欺男霸女的膏粱子弟——刚到封地便要巡检库房,看来是要做一番实事的。 曲阳县的库房在城中心的位置,紧挨着曲阳君府。 这库房通体为青砖所筑,在清一色灰黄色夯土房子的曲阳城里,倒也算是引人注目。 管理库房的小吏向熊午良和钟华二人行了礼,便唤来数人,七手八脚地推开沉重的库门。 空气中有浓重的锈蚀味道,显然除了粮食外,这里还囤放了某些金属制品。 库房小吏躬身道:“君侯请进,小心脚下。” 熊午良在钟华等人的簇拥下走进库房,这库房里几乎是空空如也。灰扑扑的地上散落着几粒稻米和秸秆,提示熊午良他确实没走错屋子。 钟华赶忙单膝跪地请罪: “公子,秦楚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八百子弟兵伤亡殆尽。府库困窘,无法抚恤,属下自作主张,用库中存粮代替财帛抚恤亡者……请公子治罪。” 熊午良沉默片刻,摆摆手:“你做得对。” 想要东山再起,熊午良就绝不能伤了人心。 宁可府库跑耗子,也不能短了战死将士的抚恤。 “君侯请看——府库中尚有兵器二百余件,战车十二辆。”府库的小吏将众人引至府库深处,拱手介绍道。 熊午良定睛一看,眼前的武器基本是清一色的青铜兵器,战车也锈蚀斑驳,不由得暗暗摇头。 西边的强秦已经开始普及制式的铁质兵器了。 自己的封地还停留在青铜时代! 至于府库中的那十二辆战车,更是早已被步骑野战淘汰的老旧货色。 熊午良叹了一口气,自己眼下可谓是一穷二白啊。 钟华在边上安慰道:“公子莫要颓唐——只要等到秋收,这府库里便不会空空荡荡了。” 熊午良摆摆手。 靠剥削那些老农,能搞来几分钱粮? 想要脱贫致富,还得搞建设,搞工业化! 眼下封地里一穷二白,再加上强敌环伺。 想要按部就班搞市场经济,恐怕行不通——只能搞计划经济! 还得是战时计划经济! 想要搞工业办工厂,没有工人可不行。 首当其冲的,便是要提高农业生产力水平,扩大粮食生产。通过农业技术的提高,让农民从土地农忙中脱离出来,有闲暇时间去工厂里做工。 目标明确! 熊午良来封地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革新农业生产技术! 6 农业技术改革 府库的隔壁便是曲阳君府,熊午良巡检了库房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这间府邸很简约,远远比不上熊午良印象中影视剧里的贵族花园的样子。 没有亭台楼阁,没有花谢假山。 只是一座简单的别院,有一大片空地可供停放车马,角落里稀稀落落地种着几片竹林。 除了占地面积不小之外,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钟华带着熊午良转悠了一圈儿,熊午良便将这座府邸记得差不多了。随后众人进入了书房,这里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楚国地图。 看材质,应该是羊皮。 另外的一面墙上挂着一面明黄色的楚国旗帜,一侧的书架上码放着一排竹简。 除此之外,房间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芈良公子咂舌——难怪在高达什四的赋税下,熊威也能得到封地里民众的认可和爱戴。 身为楚国重臣,楚王最信赖的王族大臣,书房竟然如此简约,没有任何繁复贵重的漆器装饰。 一路护送熊午良的甲士头领作辑道:“君侯已经安全到达封地,我等便告退了。” 熊午良起身,很客气地作辑道:“一路辛苦了,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不敢当君侯礼遇——我等还要尽快赶回郢都,向太子殿下复命。” 闻言,熊午良再次在心中感谢了太子芈横,随后亲自将五十名禁军甲士送出府门,然后回到书房,此时书房里只有钟华等三十五名亲信部曲了。 “设座。”熊午良招了招手。 “谢过主君。”众人也不客气,纷纷落座。 也确实没有必要客气,按照战国的规矩,他们的后代将永远是曲阳君一脉的部曲。 这样的亲信,堪比异姓手足,乃是真正荣辱相连的死忠。 熊午良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如今我继承了先父的爵位,回到了封地,定要重整旗鼓,恢复曲阳君爵位应有的显赫地位。” “请主君示下!”众人精神大振! 不怕新主君折腾,就怕他躺平。 折腾说明是想干实事,哪怕是瞎折腾,也总比往府里一躺整日无所事事要好。 曲阳君三个字,曾经代表楚国最炙手可热的显赫王族大臣。在往常,身为曲阳君的亲信部曲,即便是楚国的公卿大夫,也要给在座的汉子们三分面子。 没想到秦楚丹阳之战后,曲阳君一脉却这般落魄! 在座的哪个不想重振旗鼓,恢复往日雄风? …… “想要重振威名,对外和对内两条路都要走。” “对外,要向秦人雪耻报仇;对内,则要发展民生、鼓励生产。” “说起向秦国报仇,不是图一时口快,而是要有充足财力军力作为支撑——归根到底,还是要先发展民生。” 钟华和众人对视一眼,十分兴奋。 这个小公子,说得头头是道,看来有点水平! 众部曲一齐起身,亢奋道:“请主君宣示如何发展民生,我等竭力效从。” “好!”见众人十分积极,熊午良十分欣慰:“芈良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要搭建大量的公厕!封地内的所有人,今后不得随地大小便,必须在公厕内方便!” “谨遵……哈?”钟华懵了! 这是什么狗屁命令? 自打三皇五帝以来,哪有人君插手过便溺之事的? 即便是那桀纣,也管不了这么宽吧! 太离谱了! 钟华赶忙进谏:“公子……此等命令,自古未闻……恐怕民众会大为不满啊,还望主君收回成命!” 熊午良叹了一口气。 这公厕计划,是熊午良计划中农业技术改革的第一步。 熊午良想要利用排泄物和秸秆,沤制农家肥! 届时再搭配上熊午良改造后的新式农具,亩产翻几番不在话下。 看着一众目瞪口呆的忠实部曲,熊午良只能循循善诱:“诸位,将这污秽之物集中起来处理,总比随意倾泻要好很多吧?” “以往那些人,用便器便溺之后,将污秽之物随意丢弃。” “脏臭了道路倒还是小事,万一哪个缺德的扔到河里,岂不是污染了饮用水?” 众人脸色一白。 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么处理这些脏污的。 还从来没细想过,这些被倾倒的翔最后都去了哪里…… 眼下听熊午良一说,众人居然觉得——这建立公厕,势在必行! 而且要尽快落实! 况且,这毕竟是新主君的第一道命令。 就算这道命令再怎么离谱,也得捏着鼻子,给熊午良这个面子。 众人对视一眼,拱手应是:“谨遵主君令。” 见众人没什么意见了,熊午良大手一挥:“芈良的第二道命令——今岁的农税,降至什一!此外,即日起农户新开垦出来的土地,三年内一律免税!” 众人大惊! 什一? 就算曲阳君自己留的那一成不要了,光是上缴国库的税,便是什三! 收什一的税,那封地缴纳给国库的钱粮怎么办? 众人方才可都看见了,曲阳县的库房里空空如也,耗子都能饿死! 小君侯脑子烧坏了? 钟华咬着牙质疑道:“主君,若是真只收什一的税,那么曲阳今年连上缴国库的钱粮都凑不齐了,到时候大王问罪下来,如何是好?” 熊午良微微一笑:“诸位勿忧,在大王面前,我有这个面子,欠缴些许,不会被大王治罪的。” 秦楚丹阳之战,本就是楚怀王因怒而兴兵,打的一场没头没脑的仗。 结果导致楚军大败,上代曲阳君熊威战死沙场。 虽然楚王不说,但是熊午良知道,楚王对自己一直有着隐隐的歉疚。 再加上自己颇得楚王的偏爱,还有太子可以为自己说情。 就算真的欠了一年的赋税,楚王也不会因此惩罚自己的。 况且,熊午良有信心在今年让封地的农作物产值飙升!相信什一的税赋,也顶得上往年的什四! …… 熊午良之所以要减赋,就是为了刺激农户的生产积极性! 鼓励农户们开垦新土地,拼命种田! 要是今年开荒的成效显著的话,熊午良甚至有心今后一直保持什一的税率。 毕竟只要几年的发展时间,就不需要熊午良刷脸来抵上缴的税了。 身为穿越者,熊午良深知,致富绝不仅是通过剥削农户那点儿可怜钱才能办到——等到曲阳的工业化铺起来,轻轻松松就能创造出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产值! gdp翻个十倍,根本不过分! 众人见熊午良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也拱手应是。 本以为芈良公子见了空空如也的库房之后,肯定要加大今年的征收税赋,没想到他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没有加税,反而大规模减税,仅仅收了什一的农税。 要是熊午良真能在大王面前混得开,那减赋对于封地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儿。 秦楚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已经伤了元气,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能有这一年的轻徭薄赋,农户们就会好过很多了…… 见众人再无异议,熊午良便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钟华也拱手施礼,正要告退,却被熊午良拉住:“曲阳城内可有工匠?帮我找几个伶俐的来,我有东西需要匠人为我打造。” 7 新式犁具 送走众人后,熊午良跪坐在书案前,思忖片刻后,取一支笔在空白的羊皮纸上勾勒了几笔,然后便在书房里踱步,拿起竹简随意地翻看。 不消一个时辰,钟华便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回来了。 “主君,这个匠工叫石二,论手艺算得上是曲阳城内的好手了。” “匠工石二,拜见主君!”那男子扑倒在地行礼。 熊午良摆摆手,示意石二站起来说话:“你会木工吗?” “回禀主君,小人木工石工都会一些,请主君吩咐。” 熊午良拿起案上的那张羊皮纸,递给石二:“看一看,能做得出来吗?” 石二接过图纸,定睛一看,不由得讶异道:“这是……犁铧?” 呦?熊午良不由得多看了匠工一眼,这厮倒是挺聪明。 自己图纸上画的东西,外观上距离现在人们用的犁铧差距可不小。 “这叫曲辕犁,确实是一种犁铧。”熊午良点了点头。 石二捧着图纸咂舌:“世上竟有这般复杂的犁铧?小人做了一辈子工,还是第一次见。” “能做得出来吗?” 石二仔细看了看图纸,笃定道:“虽然第一眼看上去造型复杂,但也都是简单的结构。主君想要的话,不消半天的时间,小人便能做好。” 熊午良前世是干土木的。 这图纸,画得十分专业! 每处的大小尺寸,都在图纸上标注得明明白白。 要是做不出来才有鬼了! “好!尽快做出样品,送到我府中,必有赏赐。”熊午良笑道。 待匠工石二走后,钟华颇有不解道:“主君,这曲……什么犁,到底是什么东西?” 熊午良微微一笑:“曲辕犁是一种新式犁具,比现有的犁铧效率要快数倍!若是能在曲阳大范围使用,必然大大助于开垦土地!” 曲辕犁,这可是进过历史教科书的神器。 乃是我国农耕技术发展成熟的标志! 比现在的耒耜,足足先进了近一千年! 降维打击,懂不? …… “听说了吗?新来的小君侯,要更改税赋了!” “据说是降赋了!” “竟有此事?从来只听说过加赋,何时有减赋之说?” 对于农户来说,极少有什么事儿能比税赋更加重要。传言风一般地传播出去,曲阳城议论纷纷。 城门口处,大批闻风赶来的人聚集在一起交换消息,让平日里萧条的曲阳城难得地热闹了起来。 “今年实行的是什一税!”传令的小吏一锤定音。 众皆哗然! 还能有这种好事? “官爷,莫要拿我等寻开心。天下之大,哪有什一的税赋?”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地道。 “谁有心思与尔等玩笑?主君说了,今年的农税什取其一;另外,即日起开垦的农田,三年内不征税!”传令的小吏虽然板着脸,但眼里的笑意却遮掩不住。 对于大伤元气的曲阳来说,这道减赋的命令太重要了! 众人哄嗡良久,终于确定了小吏没在开玩笑,城门口处大大热闹了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 “主君英明!” “主君万岁!” 人群激动起来,居然涌上前去,将那传令的小吏高高举起,欢呼不停。 “哎!哎!尔等刁民,快将我放下,我还有公务在身!”小吏大声呵斥。但这份傲娇很快便维持不住,那小吏也跟着众人欢呼起来。 什一税,这是什么概念? 数百年来,谁也没听说过哪里有这么低的税! 对于农户而言,高层间的派系斗争和他们关系不大。 若不是战死在秦人手里的乡里乡亲太多,恐怕他们对秦人的态度也会很淡漠。 家国大事,干他们屁事? 新来的主君是个能体恤民生的好主子,这就是天大的大好事了! “新开垦的农田居然三年不征税——我正想要把河滩那片荒地开了,妙极!” 众人兴奋不已,干劲十足。 谈笑间,也有人提起了公厕的事。 “听说小主君不允许咱们随便屙屎了,要搞什么公厕。” “何为公厕?” “就是公共茅房。” 那传令小吏闻言,立刻道:“二三子切不可大意,再有敢随意屙屎的,这减赋就不减他家的了。” 有个憨厚老农大声道:“莫非官府要那些脏臭之物有用不成?” 众人哄笑起来。 小吏板起了脸,狠抽了那老农一巴掌:“休要胡言,主君一片好心,尔等难道还不领情?” 有人点头附和道:“此言甚是,在家门口挖个公厕便顶了今年的徭役,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这个年头,服徭役是个苦累活儿。 所谓徭役,便是百姓每年都要腾出一段时间,自带干粮为君主义务工作。 一般要干的都是修建城墙这样的苦累活儿,走很远的路不说,还容易遇到各种危险。 在自家门口搭个茅草屋、挖个坑道便能顶一年的徭役,可谓是善政了。 “小君侯如此体恤民生,我等怎能不领情?官爷既然要屎有用,二三子必然竭尽所能,让官爷有大大的收获。”有人嬉皮笑脸地玩笑道。 众人哄堂大笑:“是了是了,比试一番,看看谁家的数量能让官爷满意……” 小吏涨红了脸,骂骂咧咧,众人哄笑得更厉害了…… ……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闲来无事,又在几个亲兵部曲的陪伴下,在府邸里转悠了一圈儿。 虽然这里挺朴(简)素(陋),一点儿也不像剥削阶级的豪宅。 但是能在县城里坐拥这么一大块儿地皮,在前世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的。 眼下自己的第一批政令已经吩咐下去,不管下面的百姓理不理解,总之反响不错,推行得很顺利。 熊午良巡视了一圈儿之后,天色也暗淡下来。 战国时代是没什么夜生活的,曲阳县这个穷乡僻壤更是没什么乐子可言。见天光黯淡,熊午良便直奔卧房而去。 “见过主君。”卧房门口站着两个亲兵,显然早早便守在了这里:“热水浴桶都已经准备好了,都放在里面。主君放心歇息,门外有我二人守着,有事儿您大声招呼一声便好。” 熊午良拍拍两个亲兵的肩膀:“诸君辛苦了,尔等无需在此守候,径自歇息去便是。” 连续数日的旅途奔波,再加上今天折腾了一整天,熊午良早已筋疲力尽。虽然亲兵部曲已经把热水都准备好了,但他此刻连沐浴的力气都没有了。 索性便再脏臭一宿,明天再说吧……反正芈良公子也不是什么有洁癖的干净人儿。 熊午良进了卧房也不掌灯,摸黑径直扑在了卧榻上。 软乎乎的。 咦?手感怎么有点儿不对? 8 是个人才,全县推广! 温温软软,熊午良当时就没了睡意。 差点儿就是一嗓子‘有刺客’。 熊午良连退数步,‘唰’地一声点着了灯油,卧房瞬间便亮堂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芈良公子定睛看去。 床榻上,有一个模样温润可人的女孩子,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浅黄色衣服,看上去倒像是被熊午良吓了一跳。 那少女哆嗦着向熊午良盈盈一礼,请罪道:“奴婢见过君侯,方才惊驾,还望君侯恕罪。” 熊午良确实也被吓得够呛。 任谁的床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也会吓得不轻。 但是如果床上出现的是个美女…… 熊午良镇定下来,站在门侧——虽然这女子看上去温润乖巧(好像还被自己方才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如果真的表现出了危险,熊午良绝对第一时间逃命。 万一是熊威当年得罪的什么仇家,眼下派个女刺客找上自己寻仇呢? “你是何人?” “回禀君侯,奴婢是钟大人买回来伺候您起居的,您唤我小仪就好。” 熊午良放下戒备——无论如何,钟华肯定是值得信任的! 也是,门外一直有自己的亲兵守候,哪能有什么刺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自己卧房里来? 熊午良看着小仪,有些哭笑不得。 钟华那老杀才倒是挺细心。 自己人还没到呢,暖床丫鬟倒是先给配上了。 甚好,甚好……阿不!岂有此理! 本公子岂是那等好色之人? 嗯…… 熊午良倒不是圣人,但是今天实在是累得够呛,现在一心只想睡觉,疲惫的身体完全没什么邪念:“你先退下吧,本公子今天无需你伺候。” 芈良公子说完,自己也感觉有点脸红。 不用伺候就不用伺候,偏偏还说什么‘今天’无需伺候。 该死! …… 翌日清晨。 因为昨晚睡得早,所以芈良公子早上醒得也很早。 若还在宫中,此时是要在剑术教习的监督下练剑的! 熊午良揉揉双眼,感觉神清气爽,但是看着外面还蒙蒙亮的天,倒也实在做不到像在宫中一样起床去练剑。 “公子,您醒了。”房门被推开,小仪走了进来,将一盆热水放在边上:“给您准备的热水。” 熊午良打眼看去,在明亮的光线下,这女孩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白白净净,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很是清秀端正。 熊午良收回目光,从床榻上爬起来,用热水洗了一把脸,顺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仪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回公子,奴婢是越国人。” 芈良心中一动,抬头看了一眼小仪,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公子,外面有个叫石二的匠工,一早就在等候了。”小仪低眉说道,没有注意到熊午良审视的目光。 熊午良穿上衣服:“他倒是来得很早,让他在演武场等我。把钟伯请过来,” “唯。”小仪屈膝一礼,领命而去。 …… “主君,这是您昨日要我做的曲辕犁。”石二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熊午良行礼。 熊午良上前两步,打眼一看。 这曲辕犁用了上好的梨木…… 通体一个毛刺儿也没有,雕龙画风,精致无比! 芈良公子有些无语…… 一个农具而已,居然被这老小子当作工艺品来做了。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一件精致的成品,可见这石二的手艺的确不错。 熊午良大概检查了一下,感觉没什么问题,心中很是高兴。 有了这东西,不愁粮食产量上不来。 “赏。”熊午良大手一挥:“立刻大量打造此物,全县推广!” 匠工石二喜滋滋地从钟华手中接过两串赏钱,顺口问道:“主君,这曲辕犁真能比县里的犁铧用起来更好?” 熊午良心情正好,闻言笑道:“岂止是更好,效率至少要翻个三倍。” 石二惊掉了下巴,伏在地上叩了个头道:“主君竟能有如此大才……只是,小人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战国中期,工匠的地位还不像后来那么卑微。 要是再晚一百多年,熊午良造出曲辕犁,收获的便不是‘大才’这样的赞扬了! 只会被天下贵族耻笑——以尊贵身份,行工匠卑役。 芈良公子挑挑眉,当仁不让地接受了石二的颂扬,宽和地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石二壮着胆子道:“主君明鉴——这曲辕犁的复杂程度,远超现有的犁铧,若不能让百姓亲眼见识到这曲辕犁的厉害,只怕没人乐意改用这种做工繁琐的新式犁铧。” “要是您以命令的形式,强行推广曲辕犁,恐怕百姓心中会有不满,执行起来也难免阳奉阴违。” 熊午良一怔,随后缓缓点头。 此言甚是。 任何一种东西,如果以上位者的强制手段推行,即便初衷是好的,也必然会遭到百姓的抵触。 没想到这石二,心思还颇为灵敏。 熊午良:“此言有理。赐坐,看茶。” 石二大喜,能在新主君面前混个脸熟,甚至是博得主君的重视,比再多赏赐都值钱! 石二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这种表现自己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诚惶诚恐地跪坐在边上,屁股微微欠起,以示恭敬:“以小人之见,不妨把那些村里的里正都叫过来,当着他们的面演示一下这曲辕犁的效率,然后再推广此物,想必效果要好上许多!” 熊午良思忖片刻,笑道:“我有更好的办法。” “传我的命令——就说本公子重视农垦,要举办一场耕地大赛,比拼垦地速度。” “届时官府会派遣一人,当众拉犁,与众人比试。” “但凡有能胜过官府拉犁者,立赏十金!” “无论身份贵贱,只要自诩是个耕地的好手,均可报名参赛!” 石二闻言,大为钦佩:“如此一来,这比赛必然万众瞩目,推广的效果更是好了千倍……主君妙计,小人愧不能及也。” 熊午良满意地微微一笑。 在这个时代,论起造噱头搞推广,谁能比得上自己? “石二,此事便交由你去办,若是办得好,本君有赏。” 石二大喜过望,连忙跪伏在地,连连叩首:“石二必不负主君栽培!” 熊午良摆摆手,石二便领命而去——这厮脚步快得飞起,显然干劲十足。 钟华有些忧虑:“主君,臣下斗胆一言——这耕地比赛,若是当真无人能取胜,倒是圆满。万一真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曲辕犁,届时这曲辕犁可就更不好推广了。” 熊午良自信满满:“钟伯勿忧,本公子心中自有分寸。” 钟华拱手称诺。 熊午良沉吟片刻,话锋一转道:“府中的小仪,是你买来的奴婢?” 钟华一怔,随后老老实实道:“正是。” “老君侯治家廉俭,偌大的曲阳君府,也没个趁手的仆役。” “臣下心想,公子自幼在郢都长大,过的都是贵公子的生活,若是身边没人伺候起居,怕公子不习惯。” “府中都是我等莽汉粗人,让这些大男人来伺候公子,难免不够细心。下臣便私下做主,为公子买个婢女……公子难道是对小仪不满意?” 芈良摆摆手:“倒是没有不满意……这婢女是越国人,你可知晓?” 钟华笑笑:“曲阳与越国接壤,自然有许多越国籍贯的奴隶,臣下看小仪长得标致,便买了来。公子若是不放心,再去买个楚国的奴隶贴身伺候,也不费许多钱。” 熊午良手指轻轻叩着面前的长案,缓缓道:“越国人……不应该啊……我看小仪的形态举止,不似普通农家女。怎会流落到我大楚当了贱婢?” 熊午良前世是干工程审核的,十分细心。 这个时代的仆役奴隶,基本都是穷苦贱籍。 但是,熊午良虽然和小仪接触不多……但小仪对着熊午良的行礼,分明是越国贵族之间的礼节。 虽说贵族大臣,因为丧师辱国之类的罪行,导致家眷被贬为奴的故事也不少。 但是那种奴隶,都会被本国的相关部门严格地监视控制,基本不可能流出外国。 这便是疑点! 小仪毕竟是近身伺候的,熊午良当然要谨慎一些。 钟华笑道:“主君莫疑——现在越国内乱频仍,莫说是贵族之女,便是王族子嗣也难以自保。” 哦? 钟华:“越王姒无疆身死之后,王储之位未定,越国的大臣们各成一派,斗争激烈。不但朝堂上政令乱作一团,甚至派出刺客暗杀政敌的事儿也屡见不鲜。” “越国这个大楚的宿敌,我看短时间内是别想站起来了。”钟华如是笑道。 岂止是短时间站不起来。 数年前,越王姒无疆被齐国忽悠,倾尽举国之兵来犯楚国,结果兵败身死。 然后,便是各派系连绵不断地倾轧。 在历史上,明年(周赧王九年,即公元前306年)越国便会由动荡演变为内乱。 楚国则会趁火打劫,鲸吞整个越国,拓地千里。 当年春秋霸主越王勾践传下的社稷宗庙,从此再无香火。 …… 若不是小仪的这个小插曲提醒,熊午良还真把这段历史给忘了。 眼下既然想起来了,那熊午良就决然不能对此袖手旁观了。 众所周知——灭国之战,功劳最大,获利最大! 人口、财货、漆器、粮食…… 这杯羹,曲阳无论如何都得捞上大大的一笔! 还有一年,时间紧迫! 9 耕地大赛,全员震惊! 曲阳城外的一片荒郊。 这是一片任哪个老农看了都得叹口气的烂地,平日里鲜少有人驻足。 今日,此地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眼下正是夏忙时节,农户人在田里干活儿还嫌来不及,又怎会舍得珍贵的农忙时间,在大白天里聚在一起? 再一细看,发现人群前排正中处,赫然便是新承爵的曲阳君芈良,身边还簇拥着一众亲兵! “主君有令——耕地大赛,正式开始!”一位亲兵高声呼喊道。 旗帜摇动,众人哄嗡一声,兴奋不已。 在数名亲兵的引领下,熊午良在上首处入座。此地眼界开阔,可以将整个比赛场地一览无余。 比赛场地里的树木已经被人砍伐干净,土地里大一些的石块儿也被挖走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开垦荒地的初期工作,但是这片烂地还是让人头大。 毕竟是块儿从未被开发过的荒地,土壤板结很严重,即便是种田好手,看见这片地也得叹口气挠挠头。 熊午良身后,石二恭顺谄媚道:“主君,对小人的安排可还满意否?” 熊午良颔首称赞:“不错。” 石二立刻笑开了花,心里像吃了口蜜一样甜。 十个民间推举出来的耕地好手站作一排容光焕发,摩拳擦掌,引得围观群众的阵阵欢呼。 熊午良的耕地大赛被石二一通宣传,眼下已是整个曲阳瞩目的焦点! 谁不想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活动上一鸣惊人? 那石二果然没有撒谎——小君侯已经亲自到场裁判了! 要是能在耕地大赛上表现优异,不但有‘十金’的重奖,还有可能吸引主君的注意——万一能被这位贵人青睐,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各村各里自然竭尽所能,将本村里最优秀的耕种好手推选出来! “那个就是我们西沟里的选手!论起种田,绝对是一把好手!” “我家老四今天赢定了!” “你那个一看就不行!看我们赵里选出来的人——一天能开一亩地!” 众人为之侧目。 熊午良听见了,也不禁扫过去一眼——即便是在后世,凭借先进的现代化农具,手工开荒一天也就是两亩地罢了。 能用简陋的战国农具,一天一亩! 确实是狠人狠事儿。 熊午良站起身来,现场很快便安静了。 “芈良自承爵之后,最重民生;今日大赛,旨在鼓励农桑——尔等的目标,就是犁开眼前这片荒地。半个时辰为限,谁犁开的面积能大于官府之人,便赏十金!” “二三子明白否?”熊午良中气十足! “我等明白了!”十位耕田好手摩拳擦掌,围观群众也纷纷点头。 规则很简单!众目睽睽之下,也做不了假! 熊午良冲着身后的亲兵队伍里随手一指:“你,替官府出战。” 选出来的那亲兵,看上去并不十分强壮。 至少比起那十位一看便是膀大腰圆的好手差了许多。 被指到的亲兵奉令出列,引出围观人群一片失望的嘘声: “就这体格,也上来比试?” “肩上没黑茧,生瓜蛋子一个,结果已经不用看了。” “哈?就这?我觉得我上我也能赢!” “想必主君是故意让我等农户人赢下这十金,鼓励我们好好开荒吧。” “是也,是也……” …… 下面的人纷纷摇头看衰,那亲兵却丝毫不慌。 亲兵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将身上甲胄卸去,扶住了今天的主角——曲辕犁。 为了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过去的几天里,每个亲兵都再三练习过如何操作曲辕犁了。 眼下虽然还算不上运用纯熟,但也绝不手生! “比赛开始!”钟华一声令下! 十位早就精神高度集中的大汉,立刻开始疯狂地挥舞手中的耒耜! 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十人脸色涨红,进展神速! 反观亲兵那边,他不紧不慢地将曲辕犁扶正…… 其实曲辕犁,最好还是配合牛耕。若是没有耕牛,最少也应当两人同时操作。 要不是曲阳君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士,寻常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折腾不了这一架硕大的曲辕犁。 这亲兵虽然肌肉块看上去不算夸张,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大力士! …… 比赛开始,十个耕田好手汗水翻飞,遥遥领先! 亲兵则只是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 “果然,速度差得太远了!”围观群众纷纷摇头! “结局已经注定了!那十个人都能领走十金!”有人羡慕嫉妒恨。 但很快,曲辕犁有了前进的惯性,那亲兵也逐渐找到了手感! 慢慢开始追赶上来! 距离不断缩小! …… 那个来自赵里的大汉果然是夺冠热门,冲在最前面,拉开了和第二名好一段距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感觉自己的速度有明显的下降。 毕竟,连续不断地挥动耒耜可是个力气活儿。 但是一定要夺得第一!从主君手里接过赏赐,光宗耀祖! 大汉闷头苦干,却感觉越来越不对劲。 欢呼声怎么变小了? 耳边仍有围观群众的惊叹骚动声,但似乎并不是在惊叹自己! 汉子不由得减慢了手头的动作,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一眼。 吓了一跳! 那亲兵就在自己身后! 而且脸不红气不喘,似乎仍有余力! 大汉大惊,立刻集中全部注意力,拼命垦地。 但是,胳膊越来越酸痛。 速度越来越慢。 大汉满脸绝望地看着那亲兵用不紧不慢的匀速超过了自己,而且距离越拉越远。 围观众人哄嗡一声。 谁都看出来了,那亲兵就是个耕田的新手。 但是他用的犁有古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架曲辕犁上! …… 还不到半个时辰,石二准备的地皮已经被全部耕完了,比赛宣布结束。 结果已经一目了然——那亲兵自己耕出来的垄沟,便占了整块儿地的接近一半儿! 其余十个耕作好手加起来,也就是与亲兵堪堪持平! 而且亲兵犁出来的垄沟,深浅一致,规整笔直。 高下立判! 围观群众已经鸦雀无声。 “我宣布,耕地大赛结束!官府胜!”主持赛事的石二大声宣布。 “我不服!”赵里的那汉子浑身冒着热气,说话气喘吁吁:“一定是他用的工具有问题!” 当然,只要是神志正常的人,都看出亲兵手里造型别致的曲辕犁有古怪了。 “官府获胜,纯粹是因为工具更好!”赵姓汉子不顾旁人的阻拦,气愤地喊道。 众人担忧地看向端坐正中位置的熊午良,生怕他会因为大汉的不分尊卑而发怒。 熊午良身侧的石二很狗腿子地站了出来:“放肆!这工具乃是主君大人亲自设计出来的,当然更好!” “那亲兵操作起来还不够熟练,不然还会更快!” 众皆哗然。 已经一个顶十个了,这还是不熟练? 还能更快?! 10 开荒,看我民心所向 钟华站起身来,沉声判决道:“此次耕地大赛,只比拼速度,并没有对农具做出限制——故而官府胜出。” 对于钟华这位曲阳君府里功勋卓著的老部将,所有人都是熟悉且尊敬的。见钟华亲自裁判,参赛的大汉也无话反驳了,只能默默坐回原地。 熊午良清了清嗓子。 钟华立刻转身拱手:“请主君示下。” “虽然没有农具限制,但是官府凭借曲辕犁这等神兵利器取胜,的确胜之不武,”芈良如是说道,“为十位壮士赏钱。” 钟华并没有意外——这段红脸配白脸的剧情是熊午良早就计划好的。一侧走上来十位亲兵,往每个大汉手里都塞了一串儿金饼——每人十金。 曲辕犁? 十位壮汉对视一眼,突然一同跪地! “主君仁厚,我等不要这十金赏赐,只求主君将那神兵利器‘曲辕犁’传下!”众人叩首不止。 谁都能想的清楚。 拿了这十金赏赐,只不过富贵一时。 若是求得曲辕犁在手,那么世世代代都可以受益! 围观群众也哄嗡一声,眼热地看着被众亲兵簇拥在中间的熊午良。 钟华和石二一左一右,站在熊午良的两侧。此刻二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熊午良,难掩心中的敬意。 推广曲辕犁之事,成了! 今日之后,在整个曲阳县,曲辕犁的应用将风靡一时! 熊午良微微一笑,双手作虚扶状:“诸位请起……本公子也有意将曲辕犁传给全县父老……” 众人皆欢欣振奋,不由得齐声声为熊午良欢呼两声。 前有降赋,后赐利器——这位小君侯当真是一位仁君! “本君先前有一道修筑公厕之令,尔等听着——哪个里能将此令落实得更快更好,这曲辕犁便优先供给给那个里!” 熊午良当然也希望曲辕犁能够尽快全县普及。 但是此物与耒耜不同——打造曲辕犁,是需要一点技术的。而且曲辕犁是崭新物事,交给农户人自己打造,也怕他们打造的有什么瑕疵谬误,最后以讹传讹,造出依托答辩。 因此,生产曲辕犁,还得是由官府亲自一件件赶制。 推广应用,自然得有先后了。 …… 眼下熊午良对于今年的收成,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有划时代的农家肥、划时代的新工具、降赋刺激出来的农民生产积极性……今年的曲阳县收成,在这个时代必定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务之急,便是如何生产出供全县使用的曲辕犁! 石二突然头皮发麻——感觉有不详的预感…… 全县食邑三千户,那就是三千套曲辕犁…… 石二就算拼了小命,一天也就能打造三四套罢了—— “石二,给你两天时间,召集你认识的所有工匠来我府上,”面对巨大的工作量,熊午良却成竹在胸:“本公子要办曲阳县的第一家工厂!” 是时候用流水线生产工艺和现代化企业管理制度,降维打击了! …… 曲阳城外。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 田地里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精壮男子正在拼命地做农活,妇人在边上打下手。就连总角小儿也在田地里跑来跑去,送着荷叶状的面饼和清凉的井水。 钟华咂舌:熊午良的降赋之策,太蛊惑人心了。 还有那什么——开垦农田,三年免税的政策。 这些农户人都着迷一般伺候着田地。 凭借新式的农具,曲阳县的农田面积在肉眼可见地增长。 在这个时代,可供耕作的农田还远没有全部开发,封地的现状还不是后世诸多王朝普遍的‘人比地多’。 曲阳县内,从未开发过的原始森林还颇多呢。 此刻被熊午良的新政刺激,这些原始山林正在急速消减。 熊午良一行人一路巡视过来,大片的森林被砍伐一空,粗如怀抱的大树被毫无怜惜地焚烧成灰烬。 这些原本可为栋梁材的树木余烬和其他草木灰混在一起,成为了新开垦农田的第一批天然肥料。 要是放在后世,熊午良一定会被环保少女掐住头左右摇摆! 但是眼下,熊午良没时间考虑那么多——这个时代的森林资源不值钱,但是实打实的粮食却价值连城! “小仪,去讨些水来。”熊午良吩咐道。 小仪答应一声,走向田边,温和地与水井边的孩童说了几句。这样漂亮的姐姐很快引起了农人的注意,随后便注意到了路旁的熊午良一行人。 农人们立刻骚动起来,凑了过来,冲着熊午良行礼致意。 “不知小君侯驾到,有失礼数,望君侯海涵。” 现在曲阳君芈良在封地里的声望,可谓如日中天。 熊午良笑着,从车上走下来,示意众人免礼。 或许是这土路太过颠簸,熊午良浑身酸痛,要不是小仪扶了一把,怕是站不稳。 看来修路之事,也要尽早提上日程! “诸位父老,今日农活儿多否?可有什么困难需要芈良解决?”熊午良笑意吟吟。 人群中,一长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熊午良行礼:“君侯,农活儿虽多,却不嫌累——后生们干劲足哩。” 熊午良束手还礼:“这位长者如何称呼?” “老朽是本里的里正,名字低贱,不敢入君侯的耳。” “小君侯为民减赋,更是传下曲辕犁这等造福百代的神兵利器,真乃善主也。” “幸赖小君侯的福,今年收成必定大大提高!” 一众农民纷纷点头附和,热切地看着熊午良。 这个时代,把百姓当人的主君并不多。 此时还没有陈胜振聋发聩的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没有李世民‘水可覆舟’的自我警示。 贵贱生来有之似乎天经地义——底层民众只不过是王侯君主实现霸业宏图的工具罢了。 譬如在秦国变法的商鞅,根本不把底层民众当人看,也根本不会顾及小民的诉求(见《商君书》)。 甚至公然主张刑九赏一,鼓吹以奸治国(同见《商君书》)。 各国的农税,普遍在四成到七成之间! 想象一下你在电子厂努力打工一个月挣了两千块血汗钱,结果要交一千四的税! 必定会觉得路灯光秃秃,很不美观…… 要不是战争连绵这样的外部矛盾吸引了注意,掩盖了本国的内部矛盾,包括秦国在内的许多国家早就应该内乱垮台了。 所以秦并六国之后,再没有了外部矛盾来转移矛盾,内部的矛盾便骤然凸显——陈胜吴广起事,天下群起而相应,曾经吊打六国的大秦在人民的漠视乃至仇视下轰然垮台。 在这样普遍压榨的背景下,熊午良愿意把底层小民当人看,已经足够博取忠诚和爱戴了。 …… 根本不等熊午良等人反应过来,众人纷纷将手中的荷叶面饼塞向熊午良的车驾。 护卫的亲兵们一脸蒙蔽,不知道应不应该阻拦这群冒犯车驾的刁民。 按照楚律,小民冲撞贵族车驾,可格杀勿论! 但这群农人一个个笑意盈盈,甚至爱屋及乌,将珍贵的面饼往他们这些亲兵嘴里塞——塞不下就强行塞到怀里。 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喂,让众亲兵懵了! 钟华大为感慨。 即便是熊威勤俭多年,颇得民望,也不至于被百姓如此爱戴! 钟华在心中惊叹——封地如此民心,可为主君死士也! 小仪也震撼不已! 越国眼下内乱不断,各派几乎兵戈相见,却从未有人能体谅小民艰辛。 在她们越国,从未有哪个贵族能得到如此民心。 这个年轻的曲阳君,不可小觑! 11 修建工厂,手搓科技树第一步! 曲阳君府。 熊午良仰躺在卧榻上,迷迷糊糊。 夏日的正午,实在让人困倦。 小仪跪坐在熊午良的床前,捂嘴轻笑,将手中的果子细细剥了皮,送到熊午良嘴里:“大人,甜不甜?” 熊午良双眼微眯:“甜。” 自打巡视封地之后,小仪对熊午良更加恭敬了。各种揉肩捏腿之类的服务项目,做的十分到位。 这样的生活,才是穿越者应该享受的! 要是能永远享受这种腐败的生活就好了。 该死的秦国! “主君,石二来了。”钟华在门外通禀道。 熊午良用尽全身毅力,才将自己从温柔乡里拔出来。熊公子揉了揉脸,勉强从床榻上坐起。 小仪红着脸,将芈良公子扶了起来。 熊午良嘿嘿一笑,捏了一把小仪的脸。小仪瞬间脸红到了脖颈,声如蚊讷:“公子……” …… 石二恭敬地对着熊午良行礼:“主君,小人寻了曲阳城内所有匠工,共一百人,都在府外候着。如何开工,请主君示下。” 熊午良颔首:“做得不错。” 再次得到了熊公子的认可,让石二精神大振,干劲十足。 石二屏着呼吸,等待熊午良的命令。 熊午良此刻在心中筹划的,是曲阳县的第一座工厂! 农具加工厂! 此刻的曲阳县,还没有机械化设备,这第一座工厂,加工手段基本只能依托匠人的手工了。 但众所周知,一旦将某种产品成规模化地生产,其制造成本就会成指数地降低——规模越大,产品单价就越低。 哪怕仅仅是一个简陋的手工作坊,也要远比个体匠人的生产效率高无数倍。 况且这工厂在熊午良的计划里,并不仅仅只是加工农具用。 日后若是起了战事,这座农具加工厂完全可以从民用转为军用,在战时快速打造各种军械,批量生产箭矢、投石车、大型攻城器械。 现在先批量生产曲辕犁练练手,等以后有了水力设备,这座加工厂便不仅能打造木制的器具,还能锻压打造铁器。 让秦人感受一下什么叫降维打击! “本君欲要成立一个加工厂,专司打造曲辕犁。”熊午良酝酿片刻后,如是说道。 “工厂的第一批工人,便是你带来的这一百匠工。” “这加工厂,便由石二你来负责!”熊午良宣布了人事任命。 石二大喜,立刻跪倒在地:“小人必不负主君重任!” 好啊!不枉为公子跑腿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回报!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 这石二手艺精湛,而且人也机灵。 第一座工厂交给他负责,熊午良也放得下心。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工人数量太少了。 换句话说,工人阶级力量比较薄弱…… 在熊午良的计划里,曲阳县可不止这一座工厂,未来可是要建设一个工业园区的。 一百工人根本不够看。 熊午良沉吟片刻,斟酌道:“石二,你的工厂要尽快招募更多的人手,本君不管你如何操作,一定要尽快扩充人员——要钱要粮通通没有,但是政策上一定全力满足你!” 石二一怔。 这个时代,匠工虽然还算不上是贱业,但也很少有人乐意当匠工。 家里要是有田地可以经营,谁乐意来干匠工活儿? 在这个时代,除了少数农户人在农忙之余兼职手艺人挣点外快补贴家用之外,专职的匠工一般都是奴籍。 石二纠结片刻后,老老实实地道:“主君,您也知道,愿意干我们这行的人比较少,偌大曲阳县,也不过就一百匠工。” “想要扩充,唯有两条路。” “一是从外地引入匠奴,从各地的贵族手中购买熟手。” “二就是在本县自行培养。” “公子既然没有钱粮可拨,那第一条路就行不通了——自行培养的话,要是没有钱,百姓当然也不乐意进厂无偿做工。” “以小人之见,不妨主君下一道命令——说是进厂做工,可以减免农税,想必会吸引一部分人来厂里做活。” 熊午良心中暗赞,这石二果然机灵。 减免农税,当然可以。 封地的农税已经从四成削到了一成。 三成都不要了,也不差最后那一成了! 心念至此,熊午良便颔首道:“就依你所言——传令,有自愿来厂里做工的,免除其户今岁的赋税。” 现在府库里空空如也,也只能如此了。 熊午良明白,以赋税顶工,只能是权宜之计。 在渡过眼前这道难关之后,工人还得是发工资的。 无论如何,眼下加工厂必须得建起来,而且要尽快培养成熟工人。 好在工厂并不是只进不出的貔貅。 等农具打造完成之后,加工厂完全可以开足马力生产箭矢。 这种消耗品在战火连绵的战国,绝对是硬通货。 楚国的贵族是允许有私兵的,到时候熊午良可以将这些箭矢售与楚国的各个贵族,只要价格低廉,不愁卖不出去。 甚至可以出口倾销各国。 要是给的价格高的话,就算出售给秦国,熊午良也能接受! 到时候加工厂便可以为封地带来持续不断的收益了。 …… 石二带着熊午良的任命,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临走时还郑重称诺,三天之内,工厂便会投入生产;一个月之内,保证将工人数目扩大到二百人以上。 遣退了众人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熊午良随便吃了口东西,便回到床榻上躺着。 前几天将整个封地巡视了一圈,实在是太累人了!感觉被掏空了身体! 甚虚,有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 小仪乖巧地来到熊公子的床榻边。 “接着给我捏捏腿。”熊午良嘿嘿一笑。 小仪红着脸答应一声,跪在熊午良面前,伸出两只玉手,用玉葱一般的手指为熊午良揉捏小腿。 熊午良扫了一眼小仪的手,再次确定这姑娘绝对不是农户出身。 在越国,至少也是个小贵族之后。 熊午良半躺在床榻上,欣赏着小仪衣服包裹下饱满的身体曲线,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熊午良并不是多么奋发图强的人,但是却不得不为了改变历史而殚精竭虑地建设封地……或许在消灭了秦国的威胁之后,熊午良就可以躺平了。 到时候像现在这样听听小曲儿,沉浸在温柔乡中,岂不美哉! 该死的秦国! …… 数日之后。 熊午良和钟华二人前往加工厂视察。 或许是筹办仓促的原因,加工厂看起来很简陋——简单的工棚完全没有遮风避雨的能力。 与其说是一间工厂,还不如说是个注册资本极低的小作坊。 好在现在还是夏天不需要考虑保暖,要是放在冬天,这工厂环境可够呛。 反正也没有劳动法…… “主君,这便是目前加工厂的情况了。”石二躬身引路。 “三天时间,我加工厂已有工人一百三十人,其中一百人为熟手,三十人为学徒。” “采用了您提出的流水线生产和绩效考核制度之后,生产效率果然大大提升!” “目前,加工厂每天可以生产曲辕犁五百套!”石二的声音不乏自豪。 熊午良点点头,表示基本满意。 一天生产五百套曲辕犁,那么一个星期的时间,便足够让整个封地全部换装曲辕犁了。 这也多亏了流水线生产工艺——将整个生产过程分解成诸多环节,每个环节的工艺都相对简单,即便是学徒也可以上手,大大降低了对工匠素质的要求。 产能已经可以满足需要了,那么工厂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培养更多的工人。 在熊午良的计划里,今年年内,就会以加工厂培养出来的这批工人为核心,陆续筹建土砖厂、纺织厂。 土砖厂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生产出来的土砖可以用于改善封地内百姓的居住环境,更重要的是可以用于巩固城防。 作为曲阳县的核心,曲阳城仅仅是夯土筑城,让熊公子很没有安全感。 要知道,在历史上,明年楚国就会全面推动吞并越国的计划。 熊午良想要去越国狠狠掳掠一番不假,但也不能因为骄狂自大而放弃了根据地的守备工作。 曲阳紧挨着越国,说不定就会受到袭扰。 要是能有加固的土砖城墙作为保护,熊午良心里会踏实得多。 至于纺织厂,则更为重要。 通过改造纺织设备,熊午良有信心可以达到现有纺织工艺的十倍效率——如果能运用水力设备,这个效率还会更高。 在战国时代,布匹可是不逊于盐、铁、粮食的硬通货。 纺织厂一旦筹建起来,曲阳县的财政便不再是问题了。 …… 在农具加工厂内巡视了一圈,熊午良基本满意。 虽然没有工资可发,但是匠工们的生产态度还算积极。 ‘绩效管理制度’有言在先,如果连续数月评优,可以为匠工脱离奴籍——这对于匠工们来说十分有吸引力,干起活来自然卖力。 至于那些来打临时工的农户,也因为减免赋税而干劲十足。 “主君,您还满意否?”石二殷勤地为熊午良和钟华二人端来了凉茶。 熊午良抿了一口凉茶,感觉炎炎夏日里掠过一阵舒爽。 “干得不错,”熊午良褒奖道:“继续努力,本公子没有看错你,以后还要继续重用你。” 得到了熊午良画的大饼,石二满心欢喜。 熊午良暗暗思忖—— 眼下制约封地发展速度的,就是工人的数量! 凭借熊午良在基建方面的才能,只要有足够的工人,熊午良可以手搓一个工业园区出来,什么陶瓷、砖瓦、水泥乃至炼铁炼钢,都能慢慢提上日程! 一念至此,熊午良对石二说道:“招工方面,还要继续大力宣传!” “现在培养匠工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加工厂里要推行以老带新——将老匠工与学徒混编,这样能加快学徒成长的速度!” “告诉匠工们——只要带出来一个熟手,便可算作评优一次!” 石二一拍脑门:“公子妙计,小人怎么没有想到!” 熊午良颔首,示意石二可以退下了。 目前来看,这是熊午良能做的全部了。 好在封地发展得很快,农业工业都走在正轨上。 照这样来看,熊午良也有一丝信心,能在未来和白起拼一拼。 …… “公子,小人还有一事禀报,”石二拱手:“您前日托小人造的水车,已经造出第一件样品了。” 这么快!熊午良闻言大喜! 在场的所有人没人会比他更知道水力设备对于曲阳县意味着什么——这就是工业化的开始。 这个时代没有水龙头和胶皮水管,灌溉农田全凭水桶打水,人扛手提。 劳累不说,灌溉效果也极差。 而一个做工并不复杂的水车,就可以代替农民实现农耕中极为苦累、却又难以尽善尽美的每日灌溉步骤。 有了充足的灌溉,粮食的产量就会大大提升。 而水车若是加上了锻压设备,那么就可以利用水力来代替人工批量生产农具、武器盔甲! 而水车的好处不仅仅只是眼前的短期利益! 就拿使用水车灌溉田地来说:农民一旦没有了繁重的日常灌溉工作,就会有充足的空闲时间。 空闲时间多出来的农民,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办法利用空闲时间挣些外快。 譬如农户人可以利用空闲时间养一养桑蚕,种些果树,这些都是珍贵的gdp。 而若是农户人用空闲时间进入工厂做工,就不愁工人的数量问题了! “水车样品,现在何处?”熊午良问道。 “回禀主君——已经送到淮水江畔了,打算明日试验,没曾想主君今日便来视察了。”石二老老实实地说道。 熊午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从曲阳城到淮水,大概要小半天的时间。 天黑之前,往返一次是来不及了。 在这个时代,黑夜赶路还是蛮危险的。 但是水车对于曲阳县未来的发展太重要了,几乎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替代人工的动力来源。 熊午良踌躇了三秒钟,便对身旁的钟华道:“钟伯,立刻带上十名亲兵,随我去淮水。” 钟华一怔,没想到这小公子居然如此重视水车。 自打熊午良来到曲阳以来,几乎每天都在忙碌——再想到当初郢都传闻,自家公子不学无术,一心只想玩乐…… 果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钟华没有耽搁时间,立刻拱手称是。不多时,熊午良、石二、钟华以及十名亲兵,从曲阳城出发,直奔淮水。 12 流寇的威胁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淮水一行,熊公子对石二的水车非常满意。 水力的应用,在这个时代无异于一场工业革命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轴承只能用木制的,磨损很快,导致水车的寿命不会很长。 不过这也足够了。 反正木头也不算什么珍惜资源,现在加工厂的产能每天都在增长,做完了曲辕犁,就可以大量打造水车了。 争取让曲阳县的每一块儿农田,都能尽快用得上水车。 虽然夏天天黑得比较晚,但现在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熊午良一行人打着火把,向曲阳城奔去。 不知为何,钟华今晚显得很不安,手一直在腰间的剑柄上摸来摸去:“主君,我有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亲卫们闻言,全都紧张起来。 钟华算得上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无数次生死磨练之后,第六感出奇地准。 当年就是凭借这份本事,钟华多次救了熊威的命。 熊午良一怔,也忐忑起来:“不会吧?这可是在大楚境内。” 身旁有十名亲卫,还有十来个从淮水一同回来的匠工,这二十多人可都是青壮汉子。 钟华面色凝重:“边上的越国乱得厉害,时不时就会有流寇窜逃入境,不可不防。今夜我的感觉很不好,一会儿路上可能有变。”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莫名的风声。 钟华瞬间脸色大变:“举盾!” 熊午良也反应过来了——是弓弦声! 可是哪里有盾? 这次出来得仓促,亲卫们身上都没有披甲,更别说带盾牌了。 漆黑的夜里洒出一捧箭雨,两名亲卫和六七名匠工瞬间倒在血泊之中。 只听林中一声呼啸,赫然窜出了三十多条披发文身如同野人的大汉,嗷嗷吼叫着扑向道路中间的众人! 钟华‘锃’地一声拔剑在手:“保护君侯!战死者重赏!” 只见迎面扑上来一莽汉,手中拎着一柄黑乎乎的铜剑,怪叫着扑向钟华。这大汉样貌粗狂,似乎力气不小! “钟伯小心!” 钟华不易察觉地轻哼一声,双腿紧紧扎在地面上,仿佛没看到那莽汉一般。 眼看那柄铜剑已经直刺面门,钟华不退反进,侧身斜斜避开剑锋,手中短剑上撩,径直攮向那莽汉的胸腹! 莽汉力气已经用老,回援不及,眼睁睁看着钟华撞进怀里,短剑捅了他一个透心凉。 一个照面的功夫,钟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斩杀了敌酋。 众亲兵快速汇集在一起,活着的几名匠工也赶快抄起武器,将熊午良的车驾保护在正中。 百战亲兵果然战力强悍,三十几名流寇眨眼间便倒下了小一半,剩余的流寇四散奔逃! “莫追!”钟华拦下了欲要追赶的部曲,手中的短剑鲜血淋漓:“保护公子要紧。” 清点了一下队伍——十名亲卫中,一人战死、三人受伤;另有七名匠工死伤。 大部分都是倒在箭雨袭击之下。 钟华脸色难看得厉害,大手一挥:“加快速度,赶回曲阳城!”一边又愤恨地冲着脚边的越人尸首啐了一口:“乌合之众。” 熊午良知道,钟华咒骂的是那些越人流寇。 也确实是乌合之众——正确的战法应当是在暗中持续放箭。熊午良一行人没有盾牌,一旦在路中间被动挨打,肯定会付出更大的伤亡。 这些越人在一轮箭之后,便急吼吼地冲下来,显然不智。 …… 没敢再打火把,一行人摸着黑一路疾行,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看见了灯火通明的曲阳城,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城门处,一排甲士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主君!”城门尉大步迎上前,扫了一眼伤员,瞳孔紧缩:“君侯可曾受伤?” 熊午良从车驾上走下来:“本君无事。” 城门尉明显松了一口气,立刻招了招手:“来人,救治伤者。” 立刻冲上来几名兵卒,将熊午良身后的伤员抬走。 熊午良眉头紧锁:“县城遇袭了?” 城门尉拱手:“回禀主君,曲阳城不曾遇袭——但是今夜有越人流寇偷袭,不少村落遭了抢劫。” 熊午良:“损失如何?” “伤亡倒是不多,但是有几处村落被烧了。”城门尉脸上露出了愤恨的颜色:“必然是芍湖盗所为!” 这个时代,民间可谓武德充沛。 因为大部分国家还没有职业军队的概念,兵卒的来源都是临时征募——平时为农,战时为兵。 所以每个农户家里,多多少少都有几件兵器,甚至极少部分农户中还有盔甲。 这样的民间战斗力可想而知。 能有实力掳掠村镇,盗匪的实力也必然不一般。 曲阳县附近,有这个实力的流寇只有一处——芍湖盗! 见熊午良面露疑色,钟华便开始科普解惑。 “主君有所不知——这芍湖盗,前身乃是越人军卒。” “楚越大战之后,越国的兵卒四散奔逃,很多都没能逃回越国境内。” “有些越卒便索性占山为盗,是为流寇也。” “曲阳距离越国边境很近,这里便成了众多流寇集中之地——在数年的兼并厮杀之中,这些流寇最终汇聚成了一起,裹挟上千之众,是为芍湖盗也!” “这些流寇没胆子冲撞县城,但是经常掳掠村镇,也算是曲阳一害了。”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这些芍湖盗,竟然是当初越王姒无疆的旧部。 上千之众! 要是真来冲击县城,曲阳城还真不一定能顶得住。 “难道郢都不曾派兵剿匪?”熊午良问道。 钟华轻咳一声:“大王也曾下令剿盗,但是这芍湖盗盘踞芍湖之中,大军至则四下星散,大军走了则又出来掳掠——倒也是没办法。” 熊午良点点头,这是典型流寇了。 看来想要安心种田,这芍湖盗必须要消灭掉! 钟华看出了熊午良的念头,劝谏道:“公子不可鲁莽——我曲阳兵少将寡,怕是不敌芍湖盗啊!” 这倒是事实。 在丹阳大战中,不但上代曲阳君熊威战死,其麾下的八百部曲也伤亡殆尽。 这八百子弟兵基本是曲阳的全部国防力量了。 眼下的曲阳城,守备空虚,在芍湖盗面前,单是防守县城都很费劲,更别提要主动出击,歼灭敌寇了。 芈良公子却微微一笑。 “本公子自有办法!” 13 示范农庄与民兵 芈良公子无疑是个惜命的人。 在有绝对的把握歼灭芍湖盗之前,熊午良必然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纵然眼下没有实力主动出击,也应当做好防备措施。 至少不能再让芍湖盗由着性子,在熊午良身上进进出出…… “曲阳城内,有多少奴隶?”熊午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钟华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熊午良一眼:“主君,除了加工厂内的那些匠奴们之外,府上共有奴隶五百余人。” 芈良公子恍然! 自己是曲阳城唯一一个贵族。 自己拥有的奴隶,那便是整个曲阳县全部的奴隶了。 五百人,人数不少,足够了! 想要限制芍湖盗的侵袭,熊午良还真有个好办法! 建立集体农庄!训练集体农庄的民兵!发动民兵自我保卫! 总而言之,就是把一团散沙的农户组织起来! 组织起来的农人不但能有效遏制芍湖盗的侵袭,还能大大地提高生产效率。 譬如水车这种新事物的推广,就会轻松许多。 集体农庄的生产模式,也利于自己推行战时经济。 “把所有奴隶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说。”熊午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 …… 曲阳君府中央有很大一片空地,很快,五百多名奴隶便被领到此处。 这些奴隶并不像熊午良想象中那样饱受压迫、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其实乍一眼看上去,这些奴隶和普通的农户人也没什么区别。 毕竟奴隶都是主君的财产。 诚然有那种家大业大、不顾奴隶死活的主君……但是曲阳君一脉,无论是熊威还是熊午良,对待这些奴隶都很爱惜。 熊午良看着这些奴隶,暗暗思索。 在他的计划中,这些奴隶将组成曲阳县的第一个集体农庄。 毕竟集体农庄在这个时代是个新事物,总要有个示范的例子,不然强行推行,也怕引起民众的反感。 “主君,府中的所有奴隶,都在此处了。”钟华拱手说道。 面前的五百奴隶,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童。 在楚国,奴籍也是世代相传的。 这些奴隶未必都是因罪被贬为奴,很多人只是祖上有罪,才受了牵连。 楚国虽然经历过吴起变法,但是变法很不彻底,基本完整地保留了古典奴隶制度。 再看看大boss秦国的变法——商鞅早就在秦国改革了奴隶制,即便因罪被贬为奴隶,也可以通过战场斩首论功,让自己或者家人脱离奴籍。 秦国法令严苛,‘刑九赏一’可不是说说而已。经常会有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被贬为奴隶,因此秦人拼了命地想在战场立功,甚至于‘闻战则喜’。 所以,秦国的军功爵制,绝不仅仅是斩首论功这么简单。 在秦国强大之后,中原各国纷纷效仿秦国,推出斩首论功的政令。 但是各国的军队,仍然远远不及秦军的战力! 究其原因——秦国的军功爵制之后,有一整套完整的指导思想、官僚体系、政令为其背书,军功爵制只是这个战争机器里的一个自然而然的表现方式而已。 中原各国只知道摘抄这个制度,把军功爵制当作商鞅‘灵机一动想出来的灵丹妙药’。 实则没有像秦国那样数十年彻底地改革,没有与军功爵制配套的国情国体……自然是画虎不成。 站在上帝视角,从历史发展的趋势上看,废除奴隶制必然是有利于提高生产力的。 熊午良虽然改变不了整个楚国。 但是在封地内翻云覆雨,还是没有问题的! …… 熊午良打量奴隶们的时候,众奴隶也在偷偷打量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小君侯。 “这就是新承爵的小主君吗?” “竟然如此年轻!” 众奴隶窃窃私语。 “听说在郢都时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 “阿?那他把我们都叫过来干甚?” 众人开始担忧起来。 “该不会是有什么古怪的奇思妙想,要我们来卖命吧?”有人开始暗暗叫苦。 “很有可能——听说这小公子承爵之后,第一道命令是不许随地大小便……反正是挺离谱的。” “竟有此事??!”众人纷纷感觉离谱。 一番担忧过后,众人开始怀念老主君熊威…… 钟华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现场很快安静了下来。 熊午良清了清嗓子: “二三子听着,我便是芈威之子,新承曲阳君爵的芈良。” 众奴隶不敢怠慢,纷纷下拜:“拜见主君……” 熊午良挥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尔等都是府中老人了,为了我曲阳君一脉操劳多年,劳苦功高!” “本公子袭爵之后,感奋于诸位的忠心和多年的努力,认为应当给尔等一个好归宿。” 众人面面相觑。 熊午良停顿了一下,酝酿了一下情绪,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本君有意为尔等全部脱离奴籍!二三子,以后想不想过自由人的生活?” 此言一出,轰然一声! 惊起轩然大波! 一旁的钟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差点就是一句‘公子三思’。 不是说要制住芍湖盗吗?和放这些奴隶自由有什么关系? 这可都是曲阳君府的财产!老熊威多年留下来的家底! 好家伙,这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念及熊午良自打来到曲阳县之后,虽然总有匪夷所思之举,但从未办砸过什么事儿……钟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起了嘴唇,神色便秘…… 钟华差点失态,那些奴隶们更是瞠目结舌! 楚国的奴隶,向来是没什么翻身的机会的。 如今…… 众奴隶纷纷跪倒,叩头不止:“主君仁厚!” 芈良公子微微一笑。 “且慢,本君还不能就这么为尔等脱离奴籍!”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惊疑。 “哼,我就知道!他能有那么好心?”有人暗暗愤慨。 “不知道这位小主君要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众人忐忑不已。 以楚国现行的法律来看,脱离奴籍的机会,少之又少! 无论如何,哪怕是熊午良让他们去趟地雷,这些奴隶眼下也会言听计从。 毕竟,这可是福泽子孙万代的大事! 熊午良停顿了片刻,露出了‘关怀备至’的笑容: “尔等身无分文,又没有宅院田地。若是离开了曲阳君府,恐怕下顿的餐饭都成问题,就算本君现在放尔等离去,二三子又如何求生?” 众人一怔。 此言似乎也有道理。 不过也有人暗暗腹诽——“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愿放我等离去!” 熊午良满脸恳切:“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曲阳君府将为尔等划定一块儿土地,由府上为二三子提供种子和工具,在府上的指导下,共同开垦田地、建造民房、通过勤劳的双手创造财富!” 熊午良循循善诱:“只要尔等证明了自己可以自食其力,我就为你们脱离奴籍——给你们提供的那片土地,就是你们的家园!” 众皆哗然! 先前还不忿的奴隶们,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是好人啊! 不但要放我们走,还怕我们生活不能自理,还要提供帮助。 如此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 这样善良慷慨的主君,我们之前居然还怀疑他图谋不良…… 我真该死啊! 三天三夜睡不着! 钟华嘴角微微抽搐……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自家这个公子,哪里是什么熊午良……分明是熊无良! 嘴上说是放奴隶自由身。 其实这些奴隶会无偿为曲阳县开垦土地,甚至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觉得自己是在开垦自己以后的家园,从而干劲十足! 可开垦完土地之后呢?有了这片庄园田地之后,这些奴隶还是会老老实实地留在曲阳县,成为曲阳君的食邑…… 除了名头不再是奴隶了之外,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有!以后得干农活儿了! 而曲阳君府呢?相当于什么都没有损失! 他还得谢谢咱呢! …… 熊午良智珠在握。 都是阳谋,不愁他们不上当。 等这片庄园有了雏形。 自己再简单cpu一番,说什么‘保卫自己的家园,保卫美好生活’什么的。 这些人便会在自己的号召下,自发组织起民兵,武装起来,抵抗芍湖盗乃至越人的掠袭! 这五百人,便是改革试点了。 建立一个示范农庄! 这五百奴隶对芈良公子感恩戴德,根本不会阳奉阴违。 在这个农庄里,熊午良将会毫无阻碍地大力推行曲辕犁、水车、农家肥等一系列新事物。 还可以集中人力,大搞挖沟拓渠之类的基建工程。 不需多久,战国时代的第一个农业集体化示范农庄,生产水平会让世人惊掉眼球! 到时候,曲阳县里的其他农户,都会哭着喊着想要加入进来。 自己就可以将所有食邑重新整编,将现有的村落规范起来,建立起一套新的组织架构,将集体农庄模式在整个曲阳县全面推广! 封地里不但生产力提升了,而且还可以组织起一支支熟悉地形、因保卫家园而战斗意志坚定的民兵队伍,到时候谁敢来犯,都得掂量掂量。 从小农经营到集体农庄,算得上是原始版本的‘土地改革’了! 14 民兵初建功,芍湖盗懵了! 一转眼,数日之后。 曲阳县的第一个集体农庄,已经如火如荼地建设起来。 或许是因为熊午良画大饼的手艺炉火纯青,奴隶们的工作积极性已经被完全调动了起来! 短短数天时间,一大片山林已经在奴隶们的奋斗下,被垦成了一片平地。 第一批民房已经建设了起来。 这批民房放在曲阳县,算得上是豪宅了! 因为这些民房,清一色使用了土砖厂烧制出来的土砖! 而且这些民房的位置都被统一规划了起来,按照土木老哥熊午良亲自操刀设计出来的农庄图纸建设而成,一排排崭新的砖瓦房规整有序,完全不像是普通村落那般杂乱。 在整个农庄的大门口处,贴着一排大字: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建设曲阳县新农村!’ ‘勤劳创造财富,实干造就未来!’ 还有一些比较浅显的口号…… 譬如‘禁止随地倾倒大小便!违者没收作案工具!’ 熊公子在钟华和小仪的陪伴下,在集体农庄溜达一大圈儿,对于墙上的标语,芈良公子连连颔首,表示十分满意。 “小主君真是大善人呐!”奴隶们干活儿之余,对熊午良更是推崇备至。 在田地里,已经有青壮汉子扶着曲辕犁,开始耕作! 虽然已经进入夏天了,但是曲阳气候温暖,冬天来得比较晚,现在开始播种也来得及。 农田里,还带着毛刺儿的水车在新挖的沟渠里缓缓转动,将清亮的江水输送到田里。 甚至道路两旁,还栽种着一排排整齐的小树苗! 熊午良叹为观止。 一旦完全激起了劳动人民的主观能动性,建设速度真是很离谱! 这才过去几天而已,这里已经完全大变样了! “不知主君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人一路小跑,来到熊午良的车驾前。 这厮叫舟拙,也是熊午良的亲兵部曲之一。 因为朴实肯干,被熊午良任命为示范农庄的负责人。 “做得不错!短短数日时间,农庄的现状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熊公子不吝赞赏。 舟拙憨厚一笑:“都是公子指点的好。” 一旁的钟华轻咳一声:“舟拙,这里不是闲谈的地方。” 舟拙恍然一笑,立刻躬身道:“公子恕罪……这边请。” 一行人进入农庄内部,舟拙亲自端上了茶水。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现在农庄的人口、耕地面积和住房供给之后,熊午良表示满意。 “民兵训练搞得怎么样了?”熊午良问道。 目前曲阳县的大敌,便是盘踞在芍湖的芍湖盗。 不将卧榻之侧的这股强敌遏制住,熊午良睡觉都不安稳。 要是整个曲阳县都能训练起民兵队伍,将村落保卫起来,那么纵然芍湖盗有上千之众,也不可能再对曲阳县肆意劫掠。 芈良公子就能睡个好觉了。 舟拙恭谨地道:“回禀主君,农庄刚刚建立,活计很多,建设工作还忙不过来,更来不及进行民兵训练了。” “不过,每天都有部分庄户脱离生产,参与战斗训练!” “按照您的命令,参与训练的不仅只有青壮男子……妇孺老人也同样接受了训练。” 熊午良满意地点头。 敌人人多势众,想要抵抗芍湖盗,就是要全民皆兵! 钟华对集体农庄的建设赞叹不已:“看来用不了多久,整个曲阳县就会以这个农庄为模板,重新规划一番。” 单是每家每户都有砖瓦房,就足以诱惑所有村户都转向集体农庄模式了。 示范农庄,取得了极大的成果! …… 熊午良很清楚,很快越国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动乱。 到时候,楚国就会按照历史上的进程,吞并越国! 组织民兵,仅仅是为了防范芍湖盗。 可芍湖盗只是短期的对手,想要封地暴富,就要在攻越一事上好好动心思! 攻越可不是这些老弱妇孺可以胜任的。 这就需要一支战力强悍,对熊午良绝对忠诚的军队。 按理来说,曲阳共有人口一万五千多人,其中适龄青壮男丁可以算作一千五百人,按照两丁抽一的惯例,可以整编曲阳子弟兵八百。 可惜曲阳县在秦楚丹阳大战中,损失了元气,自己手里的私兵可以说是军力衰微。 经过这几年的备战,也只堪堪有二百曲阳子弟兵。 好在人数不够,装备来凑。 想要让曲阳军战力飙升,最好的方法就是炼铁,改善兵器的同时,争取做到全员披甲! 但因为没有铁矿石,所以改良冶铁技术的事也无从下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中原最大的矿山,就是韩国境内的宜阳铁矿。韩国虽然国小,但是凭借这座矿山,也组建了一支战力相当强悍的军队。 素有‘劲韩’之名。 可想而知,韩国对于国内的铁矿石必然是严防死守,就算偶有外售,价格也是极其高昂。 在这个时代,铁矿石和粮食、马匹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军备物资。 不仅是韩国——对于这类军备物资,各国都是严格限制买卖。 当然,就算没有这个限制,熊午良这个穷逼也买不起。 不过……就算没有铁,熊午良也有办法武装自己的军队。 他已经命石二按照图纸,打造了大量的手持连弩。 这东西如果不用考虑准确性的话,造价着实低廉——原材料就是木头而已,曲阳县最不缺的就是木头。 当然,也确实没必要考虑准确性。 手持连弩可一次性连续发射箭矢十支,二百子弟兵人手一只,可以在瞬间倾泻出两千支箭矢。 优势火力学说,懂不? 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可以弥补质量上的不足! 反正有加工厂在,箭矢管够! 除了二百曲阳军人手一只连弩之外,手持连弩也大量装备给民兵。 曲阳县缺乏金属,这些连弩便是最经济实惠的武器! 若有敌人来犯,民兵可以在任何出其不意的地方发射大量箭矢,必然会给敌人以重大打击。 让这帮封建落后分子感受一下,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 山林里,一群披发文身的莽汉快速穿行。 为首的那汉子身高足有八尺,浑身肌肉紧绷,看上去就是一员猛将。 越国将军——芍虎! 也正是如今芍湖盗的二统领! 自打数年前越王姒无疆兵败身死,越国的十万大军四散奔逃,被楚军来回截杀,几乎被彻底歼灭。 活着的越军拼命向东逃窜,想要逃回越国。 但是楚国早就在楚越边境布下了重兵把守,越人无隙可乘。 只能在曲阳一带占湖为王,靠着劫掠百姓勉强度日。 楚国似乎也没有宽恕他们的意思,三番五次派兵围剿。 好在芍湖面积很大,芍湖盗星散开来,楚军根本逮不到他们的去处。 眼下已经是晚夏,虽然还不是深秋,但是农田里也有了收成。 正是适合芍湖盗出动劫掠的时候。 芍虎大手一招:“儿郎们,这一冬能否吃饱饭,就看这一趟了!” 众盗亢奋不已。 芍虎压低声音:“偷偷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跟在芍虎身后的盗匪只有一百人,只是芍湖盗的先头部队。 若是今日侦察一圈,发现没有楚国军卒的踪影,芍湖盗便会在大统领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掠夺足够挺过寒冬的粮食! 看着天色已晚,众盗在夜幕的掩护下摸出了山林。 “这是……”芍虎麾下的盗匪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道路平整笔直,两侧栽种着整齐的灌木! 有一个盗匪难以置信地俯身摸了摸路面,一脸不可思议。 “俱是夯土!” “世上竟然有这般坚硬平滑的路面!” 众人啧啧称奇。 再转头看向两侧的农田,只见粟米穗子硕大,虽然只是夏末,却赶得上往年深秋的成色! “大熟!大熟之年!”众人狂喜。 曲阳县如此富足,看来今岁是不用愁过冬的粮食了。 农田里,平整的沟渠里流淌着清澈的水,带动着一个个状似圆盘的巨物,一派祥和氛围。 芍虎虽然震惊,但毕竟也是越国的将军,还是很有定力的。 芍虎低声呵斥一句:“闹腾什么!不要忘了正事!” 一众盗匪闹哄哄许久,才平复了震惊的心情。 芍虎低声吩咐道:“老规矩,四处探查一番。” 众盗匪齐声应是。 …… “芍湖盗来了!”一处农庄里,几个汉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一石激起千重浪! 农庄内立刻便陷入一阵慌乱!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几乎要捂着心口昏厥过去。 每次芍湖盗来袭,遭殃的村子都会损失惨重! “慌什么!”关键时刻,一个年轻的汉子挺身而出! “如今正好看看,我等多日的训练水平如何!” 此言一出,纷乱的场面稍有些安定。 “来了多少人?离庄子还有多远?” “应该百人上下,距离庄子只有千步!” 众人心中稍安。 仅仅百人之数,看来芍湖盗并没有倾巢而出。 那领头的汉子立刻拍案决断:“带上连弩,在路边埋伏!立刻派人,去城内求援!” 有了主心骨,众人不再慌乱。很快,一队青壮的汉子手持连弩和长矛,趁着夜色摸出庄外。 几个身影则在夜幕的掩护下,冲着曲阳城狂奔。 …… “二统领,前面好像有个村子!”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有大片的黑影。 芍虎一喜:“儿郎们,抢粮食!” 话音刚落。 两侧的灌木中,突然暴射出大片箭雨! 顷刻间,芍虎身边的人便倒下了一片! 芍虎好歹是越国的将军,武艺不俗。 虽然事发突然,但芍虎眼疾手快,接连拨开数支箭矢,凝神一看,不由得七魂少了两魄! 眨眼间,便倒下了好几十人! 粗略一看,射出来的箭矢足有数百! 也就是说,两侧埋伏至少有数百弓箭手! 明明有绝对的人数优势,还要偷袭!不讲武德! “楚国军卒!速退!”芍虎亡魂大冒。 说话间的功夫,又是一大片箭雨席卷而来。 众盗匪无心细看,更没有战心,立刻四散奔逃。 芍虎正要逃跑,却感觉腿上一痛。 低头一看,腿上已经中了一箭。 有盗匪想要顶着箭雨冲过来搀扶芍虎,却被箭矢当场射倒。 芍虎绝望地大呼一声:“尔等自退!告诉黑纠,为我报仇……” 又是几轮攻击,所有还站着的盗匪全部被放倒在地。 时间才堪堪过去了半炷香。 在强悍的压制下,一百芍湖盗,全军覆没! 芍虎身上又中了两箭,绝望地蜷缩在地面上,看着两侧的灌木一阵摇动,从灌木里走出了几十个农户样貌的人。 这群农户,显然不是什么楚国军卒。 看上去是第一次杀人,有的人腿还在打哆嗦。 芍虎瞪大了双眼,后悔不已。 如果早知道埋伏的只有这么一点人,就应该顶着箭矢冲上去! 这群人明显都是乌合之众,一旦被自己麾下骄悍的越人军卒近身,那便是一场无情屠杀。 可惜…… 可是,方才那箭雨的密度…… 芍虎勉力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威胁道:“我乃芍湖二统领!尔等敢碰我一根毫毛,小心被碎尸万断!” 可以说,这几年芍湖盗积威甚重。 此言一出,几个胆子小一点的民兵脸色就是一白。 为首那汉子却显得镇定一些,指挥众民兵:“这是个领头的,快把他绑了,送到小主君那里去领赏!” 提起领赏,众民兵脸上的惧色一扫而空! 芈良公子有言在先,消灭芍湖盗,那可是重赏! 芍虎瞪大了双眼,眼看着几个大汉走过来,脸上带着邪恶的笑……掏出了怀里的麻绳…… “尔等岂敢……”芍虎从来没想到,这些向来像羊一样软弱的楚国农人,如今居然不怕自己的威胁! 岂有此理! 芍虎想要挣扎,却因为受伤严重而提不起力气,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农户人将自己五花大绑。 为首那个农户人喜滋滋地笑道:“赶快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可不要死了。这个像是个大官儿,主君肯定想要活的。” 15 老套路,提审胸毛怪 “姓名?”熊午良沉声发问。 听说民兵初战便有了斩获,消灭了一百来犯的芍湖盗,还抓了俘虏。 熊午良兴奋不已。 当场便从小仪的温暖被窝里爬了出来,兴冲冲地赶过来,要亲自提审俘虏! 被五花大绑的莽汉扫了一眼四周,只见一排亲兵按剑而立,杀气腾腾。 芍虎决定不吃眼前亏,老老实实道:“无姓,名芍虎。” 芈良公子满意地颔首,高兴于芍虎的乖巧配合:“性别?” 芍虎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毛,再抬头看向那个年纪不大贵公子模样的少年:“阿……不明显吗?” “废什么话!问你就答!”一旁的钟华凶狠地呵斥一声。 “男。” 钟华伏在熊午良耳边低语了几句,熊午良眼前一亮。 “你是芍湖盗的二统领?” “正是。”芍虎挺了挺自己的胸毛,决心死得壮烈一点。 “越王无疆麾下的裨将军?” “正是!” 钟华站在熊午良身侧,冷冷问道:“芍湖盗有多少人?盘踞何处?如实招来!” 芍虎脖子一耿:“楚人,休要多言,杀剐便是!” 钟华眼睛一瞪,手中的剑‘唰’地一下抽了出来。 熊午良摆了摆手:“不急。” “跟他耍耍。” 钟华冷哼一声,两眼凶光地站在一侧。 跟在熊午良身边也有小半年了,钟华已经很了解自家主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战术了。 只不过,为什么每次扮演坏人的都是我呢? 熊午良‘诚恳’地道:“越王无疆犯我大楚疆界,已经兵败身死,也算是罪有应得。” “尔等与楚国无仇无怨,都是被姒无疆裹挟而来,也算是身不由已。” “姒无疆兵败之后,尔等四处逃窜,本想逃回越国,却被楚军封锁了疆界,回家无门……虽然落草为寇,但也算得上是被逼无奈之举。” “数年来,尔等虽然经常来曲阳劫掠粮草,但是却没什么血债,若是好好配合,本君放你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 芍虎扫了一眼旁边握着剑,一副杀人狂模样的钟华,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熊午良循循善诱:“其实吧,你们盘踞在芍湖,整天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让我这个曲阳君很头疼啊。” “不瞒你说,本君要你的性命没什么用——要是你好好配合,芈良可以放你回到越国。” “这是本君作为贵族的承诺。”熊午良笑意盈盈地说道。 “芍虎,难道你不想活着回到越国,见到你的妻儿吗?” 钟华在一旁杀气腾腾地打配合,露出一脸变态的狞笑:“公子,与这样的凶徒废什么话!末将一剑宰了他便是,公子且转过身去,不要污了眼睛!” 芍虎眼角一抽。 有了钟华这个凶神恶煞作为对比。 那个笑眯眯的小公子看上去是那么和善、那么和蔼、那么值得信任…… 芍虎心理防线崩塌了,咬咬牙:“我芍湖拥众一千三百余人,其他的不能多说了!” 说罢,芍虎便一副任杀任剐的滚刀肉模样。 熊午良和钟华对视一眼。 果然。 传言芍湖盗有上千之众,果然如此。 一千三百人,都是经历过战阵的越人军卒。 真是心腹大患啊! 见芍虎的样子,估计再多问也不会回答了,熊午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好好给他治伤,然后送到加工厂去劳改。” 芍虎闻言一喜:没想到这个小公子真的没杀自己! 边上的钟华则是一脸迷惑:“劳改?什么叫劳改?” “劳改就是劳动改造!通过劳动,让这胸毛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黑货几年里不知道吃了我曲阳县多少粮食,当然得弥补回来了!”熊午良没好气地说道。 钟华无语。 熊扒皮!芈无良! …… 芍湖深处。 “怎么还没回来?”昏暗的灯火下,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皱着眉毛,心急如焚地来回踱步。 这壮汉脸上有一道浓重的刀疤,配合他的壮硕身材,本应显得凶神恶煞,但乍看上去却不像是个莽汉,只觉得此人十分阴狠。 正是越军大将,如今的芍湖盗大统领——黑纠。 “难道是出事了?”黑纠心神不宁。 或许,是撞上楚国的军卒了吧。 芍湖盗占湖为王多年,算得上当地一害,让附近的楚国官员、贵族们头疼无比。 数年来,也曾有过楚军在湖外设伏,试图将外出的芍湖盗剿灭的故事。 但是芍湖盗熟悉地形,往往都能在数倍的楚军包围下逃出生天。 心念至此,黑纠又稍稍放下心来。 芍虎是芍湖盗里罕见的悍将,算得上是黑纠的左膀右臂,若是平白损失了这个得力干将,可够黑纠心痛一番。 “报!禀告大统领……”几个小卒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黑纠皱了皱眉。 身为越国的贵族将军,他更喜欢别人像以前一样叫他‘将军’,而不是什么‘大统领’。 听起来像是什么不入流的草寇一般!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 看着报信的盗卒哭爹喊娘的模样,黑纠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见芍虎将军了吗?” 几个小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个个脸色煞白! “大统领!我等循着二统领的脚印一路追踪,只看到地上残留的大滩血迹!” “二统领他……应该是中了卑劣楚人的奸计了!” 几个小卒脸带悲痛。 倒好像死了亲爹一般。 芍虎将军一向善待士卒,每逢恶战,往往身先士卒,颇得越卒的信服。 要知道,芍虎这个人是没有姓氏的。 按照惯例,姓氏只有那些贵族才拥有,无姓的基本都是庶民,乃至奴隶。 能在战国这个极看重出身门第的时代,以低贱的身份得到越王姒无疆的重用,被提拔为裨将军——可见芍虎战功赫赫,威望极高。 在芍湖盗之中,大统领黑纠心狠手辣,时常对手下非打即骂。 而芍虎虽然只是个二统领,但却对属下极好,也算得上是众盗的精神领袖。 如今…… 楚国对待这些越军余孽,一向不留情面。 逮到就是杀了祭旗。 如今的芍虎将军,多半是已经遭了楚人的毒手! 小卒跪倒在地,悲痛万分,哭喊道—— 16 秋天的第一封信 众探子跪在地上,哭喊道:“大统领!一定要为二统领报仇啊!” 黑纠来回踱步,眉毛紧皱。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全歼芍虎的一百探子。 一定是撞见楚国的正规军了! 说不定还是楚军精锐! 而且,多半还是那些楚人以压倒性的优势兵力早早地布下了圈套——否则怎会一个活口没跑回来? 须知,芍湖盗在曲阳附近已经盘踞多年,对山中的每一条小路都了如指掌。 曾经,楚人也试图用各种奸计围剿芍湖盗,但是每次芍湖盗都能借助对地形的了解而全身而退。 况且,芍虎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有勇有谋的悍将,怎会不给自己留逃跑的后路? 难道,楚国又要出重兵围剿我芍湖盗了? 心念及此,黑纠不由得暗暗嗤笑一声:以芍湖之大,楚国的围剿就是个笑话! 类似这样的围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是,想要在茫茫芦苇荡之中搜寻到芍湖盗,没有十万大军,休想做到! 总不可能为了自己这千把残余溃军,出动如此大军吧? 除非楚王疯了! 黑纠突然停住脚步,皱起了眉毛:“尔等可曾见到芍虎等人的尸身?” 报信的众盗齐声声道:“回禀大统领,没有尸身,地上只有血迹!” 黑纠皱起了眉毛,反而忐忑起来。 要是芍虎那一百人都死光了还好。 万一要是有活口,供出了芍湖盗的巢穴之所在。 岂不是灭顶之灾? 此时此刻,黑纠倒还盼着芍虎等人能死得干干净净——一百手下,死了也就死了,虽然损失了芍虎这员大将,但对于芍湖盗来说也算不得伤筋动骨。 就怕有活口!有叛徒! 黑纠沉吟片刻,阴沉地道:“不可鲁莽!” “多派哨探——若是曲阳那边有异动,一定要赶快来报!” “把所有弟兄都召回来,不要轻易出湖了!” 众盗匪心有不甘:“可是二统领的仇……” 黑纠阴森森地眯起了眼睛,众人立刻住嘴,不敢再说。 这位大统领的手段,可是人尽皆知……上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脑袋还在树上插着呢……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立威的对象。 …… 转眼间,已经入秋了。 初秋的风还并不算凉爽,炎炎的日头似乎能把大地烤烈。 放眼望去,整个曲阳县似乎已经蒙上黄梁梁一片——旷阔的田野上,稻穗随风摇曳,荡起诱人的层层波涛。 今年的稻穗似乎特别地大,肉眼可见地将是一个前无古人的丰年。 所有在地里劳作的农人,脸上似乎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这样一个大好的年景里,主家只收了什一的税! 农庄里,孩童嬉戏玩闹着;田野上,水车吱呀吱呀地转动。 好一派祥和景象。 距离熊午良来到封地,如今也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了。 仅仅一年的时间,曲阳县的耕地面积,扩大了近一倍! 在水车、施肥、新式农具、农庄生产模式的共同推动下,今年的曲阳县将会迎来大丰收! 钟华在田间地头里走来走去,眼看着稻穗一个个硕大无比,足有往年的数倍大小! 老钟华的脸笑得跟猴屁股似的。 即便是以最保守的算法来估计,今年的收成,也将会是往年的三倍以上! 要说工业方面,更是从零到一的巨大突破! 眼下的曲阳县,已经有全职的熟练工人五百多人。 此外,能在农忙时节来工厂里兼职做工的农户,更是达到了数千人次! 眼下的曲阳县,已经拥有了包括加工厂、土砖厂、纺织厂在内的一系列工厂! 商业方面,曲阳县也开始初步繁荣起来! 目前的商品,主要是加工厂生产的箭矢、还有纺织厂生产出来的布匹。 虽然货物品类不多……但这些都是紧俏货、硬通货! 今年的农税,估计是收不上来了……但凭借这些货物的走私售卖,封地里的库房终于不再是当初熊午良刚来曲阳时的空空如也了。 如今,就连芈良公子躺在小仪怀里享受按摩的时候,都感觉格外有底气!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公子,有一封给您的信。”小仪躲开了熊午良来回游走作怪的手,脸蛋儿通红地垂首说道。 熊午良厚着老脸嘿嘿一笑,伸出手接过竹筒,撬开泥封。 里面是一卷羊皮纸。 芈良公子定睛一看——落款处清清楚楚,竟然是太子芈横写来的。 “吾弟: 郢都一别,别来无恙?兄欲会猎于曲阳,不期便至。” 只有这短暂的一行字,很符合这位太子殿下直来直去的二愣子脾气。 熊午良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当初他和太子还有入秋之后一起在封地打猎的约定。 这大半年来,芈良公子忙得不可开交,早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如今看到这封信,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团建活动。 说实在的,这对于熊午良来说是一件好事——太子与其说是来围猎寻乐子,还不如说是来给自己撑腰。 算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整个楚国——别惹曲阳君芈良,背后有太子呢。 背后有人儿的感觉……真好! 但是…… 小仪在一旁好奇地探头探脑:“公子要和太子一起打猎吗?可是……封地里还有猎物吗?” 熊午良公子来到曲阳县之后,大力鼓励农户垦荒开田。 一开始垦荒的时候,经常有野兽袭击,甚至还造成过农户死伤,搞得人心惶惶。 芈良公子得知之后,大手一挥。 钟华带着二百曲阳子弟兵,全副武装,手持连弩,像是筛子一般在封地里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 山里的猛兽面对全副武装、结阵而战的精锐部曲,连呼大哥我错了。 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有肉吃。 山林中的野兽几乎绝迹。 眼下莫说那些最让猎手们血脉贲张的豺狼虎豹……就连兔子都够呛能有大个儿的。 小仪有些担心:“公子,要不要想想什么办法?可不能让太子殿下败兴而归吧?” 熊午良嘿嘿一笑。 “莫慌,本君自有安排。” “虽然没有野兽了,但是猎物还是有的。”芈良公子似乎对此早有定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小仪冰雪聪明,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公子,你的意思难道是——” 17 太子进城 熊午良嘿嘿一笑。 “不错,就是芍湖盗!” 单凭熊午良手里的二百曲阳子弟兵,或许可以借助民兵,达到自保的目的。 但是想要消灭芍湖盗,那真是痴人说梦。 自从在芍虎那里得知,芍湖盗足有一千余人之后,芈良公子吃饭都觉得不香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既然手里的兵力不够,熊午良就早早打上了太子卫队的主意。 可想而知,太子殿下出游曲阳,身边定然会跟着宫廷禁军。 少说也得有百来号人吧?而且个个儿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 再加上熊午良麾下的二百部曲。 在筹划得当的前提下,未必不能给芍湖盗以沉重的打击。 唯一的难点是——怎样在茫茫芍湖之上,寻得芍湖盗的主力所在。 …… 坐在车上的芈横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大热天的,也不能感冒啊? 大楚国的太子殿下揉了揉鼻子,起身伸了个懒腰。 坐了一天的车,浑身都被颠散架子了! 这破路! “此处是何地?” “太子殿下,此乃曲阳以西,寿春之北。”侍卫恭敬地回答道。 “距离曲阳地界还有多远?” “回禀太子,也就小半个时辰了!” 芈横的脸上,露出了二傻子一般的笑容! 按理来说,秋狩一般都要在晚秋时节。 这时候,庄稼一般都已经收完了,狩猎的马队可以在田野里肆意疾驰,而不用担心践踏庄稼。 而且,猎物们为了储存过冬的脂肪,正在拼命地胡吃海塞,正是肥的流油、皮毛发亮的好时候。 但是这位太子殿下,却提前来曲阳了! 无他,实在是在郢都憋不住了! 每天读书、练剑,起的比只因早,睡得比狗晚! 天可怜见,太子殿下有多么羡慕可以跑路到封地的熊午良。 “太子殿下,曲阳,就是您嘴里常提到的那位弟弟的封地吗?”车上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一只小胖手掀开了车帘。 一众侍卫纷纷拱手见礼:“见过黄公子。” 芈横笑着回答道:“正是!吾弟芈良受封曲阳君,封地就在曲阳县。” 这位黄公子从车里晃晃悠悠地探出头来。 这厮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脸上白白嫩嫩,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上去却很是机警伶俐。 黄公子嘴角一歪,出言不逊道:“什么曲阳君,不过是得了父辈的余荫罢了。” “我听说,这位熊午良公子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在游船画舫上游乐。” “让这样的纨绔公子袭爵曲阳君,真是丢了老大人熊威的脸面!辱了曲阳君的名号!” “我大楚之所以不能称霸中原,就是因为像芈良这样的蛀虫太多!吸干了大楚的鲜血!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当政掌权,一定要消灭这些膏粱吸血虫!”黄公子老气横秋地说道。 太子芈横脸上一红! 说起游船画舫……好像都是自己带着熊午良去的…… 芈横干咳一声,正色道:“黄歇不可妄言——吾弟虽然向来没什么大志向,但也不是什么草包。” “他临走前在政事殿里的一番针砭秦国的陈词,能让老令尹昭雎无话可说,换你能做到吗?” 黄歇轻哼一声:“提起政事殿,我倒是听说他曾预言秦王荡将会暴毙,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哼……哗众取宠、无稽之谈。” 太子语塞。 见芈横无力反驳,黄歇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黄歇已经凭借自己优秀的辩才,在郢都声名鹊起。 就连楚怀王,都对这个小子有所耳闻! 算得上是满城闻名的神童。 黄歇所在的黄家也是楚国顶尖的大家族。这次太子出猎曲阳,黄家便请求太子将小黄歇一同带上。 芈横虽然二愣子,但是绝不是傻子。 黄家的用意很清楚! 就是让黄歇这个小神童跟在芈横身边,成为芈横的亲信之一。未来等芈横即位,这样的亲信近臣必然都会得到重用。 芈横根本没怎么考虑,便痛痛快快地收留了黄歇。 毕竟,这可是代表一个大家族乐于成为自己的羽翼、代表着对自己这个未来太子的效忠。 没想到,这小黄歇还没到曲阳,便开始对熊午良出言不逊。 对于黄歇的话,芈横无从反驳,只能叮嘱一句:“等到了曲阳,莫要再说此等话。” 黄歇长叹一口气! “像芈良这样的纨绔子弟,竟然也能成为一方封君!” “可叹,可叹!” “我不禁悲悯他治下的百姓,竟然有这样穷奢极欲、不思进取的主君。” “一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太子不妨且等着看——那曲阳,定然已经被熊午良治理得一片混乱!民不聊生!”黄歇悲天悯人地连连叹气。 “咚”地一声巨响! 黄歇的话还没说完,马车猛地一震! 芈横倒还好,黄歇却因为不留神,小小的身体被弹起了老高,脑袋砰一下撞在了顶棚上! 黄歇大怒,小脸通红! “怎么驾的车!不看路吗?颠伤了太子殿下,小心你们的狗头!” 话说到一半,黄歇突然沉默,一脸呆滞。 探头向前看看。 又转过头来看看后面。 芈横心中好奇,也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车后的路坑坑洼洼,遍布碎石,甚至路边还有倾倒抛弃的秽物。 车前的路却平平整整!一打眼看不出起伏! 俱是夯土路面! 路的两侧,还有两排绿油油的小树,明显新栽不久。 刚才猛然一震,正是因为撞到了截然不同两条路的交界处。 “停车!停车!”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几个农户模样的人,拦住了太子的车驾! 这几个人手上,好像还拿着武器! 虽然造型奇怪,但依稀是弩的模样。 “哪里来的?我们主君说了,为了防备芍湖盗,进入曲阳县要接受检查。”为首的那个农户说道。 侍卫长手里的剑都拔出来一半儿了,就差半秒就要剁下去了。 楚律:冲撞贵族车驾,死罪! 更何况车中的还是太子! 但是听到了曲阳君熊午良的名号,侍卫长的手又顿住了。 曲阳君熊午良和自家太子相交莫逆,这些禁军甲士心中都清楚。 眼前这些人,听口气好像不是什么刁民?好像是奉命行事? 侍卫长没有擅作决定,而是护在车驾前面,眼睛紧紧盯住了面前的几人,其他人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了太子的车驾。 车上的黄歇捂着脑袋,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刚才那一下可撞得不轻。 正愁没人撒气呢。 “瞎了你们的眼!车里的是太子殿下!谁敢阻拦?赶快叫芈良来接驾!”黄歇捂着头喊道。 剧烈的疼痛再加上此刻的羞恼,这位向来温文儒家的神童有点儿蚌埠住形象了! 没想到,那几个农夫却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 18 阿这,土鳖竟是我自己 只见这几个农夫满不在乎地说道:“甚么狗屁太子,你咋不说是大王亲至呢。” “吹牛不上税。” “甭管谁来,在曲阳县,俺们只认曲阳君大人!”众农夫斩钉截铁地说道。 “赶快报出姓名和人数,不然把你们当成芍湖盗,一并料理了!”众民兵毫不客气地说道。 如今的熊午良,在封地里的声望如日中天,已经不亚于乃父熊威了。 在这些农户眼里,是值得拼死捍卫的好主君。 黄歇勃然大怒:“楚律——庶民冲撞贵族车驾者斩!侍卫长,你还等什么?” 众民兵竟然毫不畏惧,反而一个个面露喜色,手中的连弩若有若无地抬了起来。 想闹事? 太好了! 芍湖盗的人头值老钱了! 上次西边儿那个农庄,干死了一百多芍湖盗,得了主君一大笔赏赐。领头的那个勇敢的小伙子被钟华收进了曲阳君的部曲,从此过上了有编制的生活。 可惜近来,那些芍湖盗似乎也害怕了,如同销声匿迹一般。 空留这些渴望赏赐的民兵摩拳擦掌。 我望眼欲穿,看我看不到的你,我侧耳倾听,听我听不到的你。 要是眼前这几个人有动武的倾向…… 民兵们也不介意杀良冒功…… 反正,谁也别想在主君的封地里闹事! 芈横从车里探出头来:“不要生事,按他们说的做便是。” 往常来说,以太子芈横的二愣子脾气,肯定要对眼前这些出言不逊的庶民大发雷霆。 但如今是在熊午良的地界上,芈横和熊午良关系极好,总要给自己这个族弟一点面子。 况且芈横现在心情不错。 见太子发话了,众人便也不再生事,老老实实地做了入境登记。 为首那个民兵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连弩,善意地叮嘱道: “曲阳县和别的地方不同,切忌动武,否则后果严重!” 这几个月,已经有不少游历此处的游侠、无赖们被民兵锁拿,通通送去工厂里‘劳改’了。 为曲阳县的工业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行人在民兵们的监督下登记之后,重新上路。太子芈横心情极好,笑道:“黄歇,你方才还说曲阳县必然已经被吾弟治理得一团乱麻。” “可是,单单是方才平整的夯土路,就连郢都城外的道路也比不上。” “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黄歇闻言,脸色一黑。 张口结舌了半天,嘴硬着道:“纵然这路修得千好万好,也不过都是表面工夫。” “治理一方,终究还要看庶民的生活如何。” “修这么多夯土路,要花费多少民脂民膏?” “将庶民的辛苦血汗钱都花在这表面功夫上,这熊午良不愧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太子只看到了这夯土路平整坚实,殊不知背地里有多少黎民为此流血流泪?”黄歇如是说道。 芈横闻言,有些好笑:“这么说来,这路还修错了?” “当然!”黄歇感觉逻辑自洽了,声音变得斩钉截铁。 “身为一县之君,不思如何督导农耕,鼓励农作,却奴役庶民修这些没用的夯土路。” “如今的曲阳县,必然是民怨沸腾!民不聊生!” 话音刚落,只见侍卫长恭敬地掀开车帘,满脸喜色。 侍卫长如同捧着珍宝一般,将手中的东西双手呈献给太子! “太子殿下请看——曲阳县,大熟啊!” 侍卫长手里的,是一束刚刚折下来的稻穗。 这稻穗硕大无比,是芈横生平仅见! “这稻穗,居然这么大!” 侍卫长满脸兴奋:“回禀太子,漫山遍野的稻穗,都有这般大小!奇了!” 仅仅是初秋,稻穗就这么硕大,要是等到深秋,岂不更离谱? 芈横脸上洋溢出一股舒心的笑意,伸手扭下几颗稻粒,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咬碎稻壳,一股稻子的清甜弥漫在唇齿之间,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好!好!不愧是本太子的族弟!”芈横大笑两声。 “黄歇,你刚才还说曲阳君不思督导农耕。” “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黄歇傻眼了。 阿这。 打脸竟然如此之快! 道路两侧正在劳作的农夫们,眼睁睁看着侍卫长折下田里的稻穗,本来还想上前阻拦。 转眼就看见芈横将稻粒放在了嘴里,不由得纷纷驻足。 呃……我们可是每天都要往上面浇粪的。 是个狼人。 黄歇兀自嘴硬道:“耕作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多收些粮食罢了。” “以区区一县之地,纵然能收再多的稻米,又与国何益?” “依黄歇看来,我辈应当多读圣贤书,为国谋策,为大王分忧,为我大楚国的千秋万代谋太平。” “种田再好,收成再多,能将曲阳建设成郢都的样子吗?也不过只是富庶一时罢了。” “周旋列国,纵横捭阖,方显大丈夫本色!” “整日醉心于黄土之间,充其量只是个土财主罢了——换而言之,就是个土鳖!” 黄歇是真急了。 自打他在郢都声名鹊起之后,无人不敬服于他的才学,还不曾有过什么挫折。 但是在曲阳,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三番两次地被打脸! 情急之下,黄歇没了气度,甚至开始了人身攻击。 太子芈横笑呵呵地扫了黄歇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也是。 毕竟黄歇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虽然才学斐然,但是心智还不像成年人一般坚忍。 接二连三的打脸之下,情绪失控,有些气急败坏也是正常。 今天本太子心情不错,不逗你了。 恰在此时,车外又传来了侍卫长和众甲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就是曲阳城吗?” “居然这般宏伟坚实!” “虽然城池不大,但这城墙看上去……似乎不比郢都差太多。” 芈横和黄歇齐刷刷探出头去。 只见眼前的曲阳城高大宏伟,通体闪烁着淡青色的光泽。 虽然不似郢都城墙所用的青石一般光亮,但是材质看上去也是石头一般坚固。 正是翻新过后的曲阳城! …… 话说自打熊午良得知芍湖盗拥众上千之后,睡觉都睡不安稳。 总感觉自己这座土质的破烂小城,随时都会被芍湖盗攻破! 芈良公子在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之后,自感精神衰弱,连呼受不了。 于是给土砖厂下了个大订单…… 在钟华的督造下,如今的曲阳城,通体由坚固的土砖堆砌而成!论起坚固程度,不逊色于任何一座坚城! 芈横也绷不住了,惊愕地张大了嘴。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那位在郢都声名狼藉的族弟了! 揪着他的领子问问他,这些都是怎么做到的! 回过神来,芈横扫了一眼同样震惊的黄歇,嘴角扯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刚刚还说,熊午良不可能将曲阳建设成郢都的样子。 阿这,太搞笑了吧。 要不是芈横顾及身为太子的风度,再加上不想过于刺激眼前这个归附自己的神童。 芈横早就抱着肚子狂笑了! …… 黄歇这次真的傻了。 阿这。 土鳖竟是我自己…… 19 可算让我逮到把柄了! 城门处的卫兵一丝不苟地打量着太子一行人。 城门尉是跟随熊威见过大世面的人,眼见这群人气度不凡,知道来者定然是王公贵族,连忙向着车驾行礼。 稍微寒暄几句之后,城门尉示意士卒让开道路。 扫了一眼众禁军士卒挎着的兵器,又笑着对侍卫长叮嘱了几句:“城中严禁厮杀,切莫犯忌。” 战国之世,民风尚武。 各国官府对民间持有的兵器也基本没有禁令。 因此太子一行人虽然明晃晃地带着刀剑,城门尉也并没有阻拦。 进了城之后,芈横感觉眼前豁然开朗! 地面是和曲阳城墙同样材质的砖石所铺。 两侧是一排排样式划一的商铺,看起来生意兴隆。 来往有很多商贩,显得十分繁荣,甚至有打着齐国、魏国旗号的商旅。 芈横叹为观止:“族弟来到曲阳仅仅一年时间,这曲阳城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论起繁华,恐怕不逊色于郢都的商坊!” 黄歇也闭上了嘴——实在是被打脸打怕了。 路边还支着茶水摊,丰腴的老板娘笑意盈盈地看着芈横一行人,招揽道:“客家远来疲乏,喝杯茶水再走吧!一壶凉茶只要一钱!” 虽然已经是初秋了,但是天气还是很炎热。 路过的客商奔波一路,风尘仆仆,正是口渴难耐的时候,往往不会拒绝这一钱的花销。 见芈横一行人自顾自往前走,老板娘唱起了洗脑的小曲儿—— “你爱我呀我爱你……” 往来客商情不自禁地驻足,纷纷进去消费。 老板娘笑开了一朵花,嘿嘿一笑,支使小二前去招待:主君随手写的词虽然土了点儿……但是真的好用啊! 车上的黄歇脸都臊红了。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呸,淫词艳曲!”黄歇捂着耳朵愤愤然地道。 太子芈横心中,对熊午良泛起了浓浓的性趣……阿不,兴趣。 这些,都是怎么做到的? 他曲阳县有什么东西,能值得齐国、魏国的商旅不远千里,特地跑过来进货? 后世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而邦国的繁荣兴盛,却往往是商旅先知。 在战国之世,一个地方能做到商业繁荣,代表这里吏治清廉没有盘剥、而且物质生产十分丰富,可以有足够进行商业交换的物产。 所以才能引得四方商旅前来贸易。 齐国变法之后,临淄的‘齐市’天下闻名;魏国变法之后,魏国安邑、大梁的‘魏市’也是奢靡一时。 这两个国家都曾在那一段时间里称霸中原,吊打天下。 再说秦国的商鞅变法,旨在重农抑商。但是秦国的广阔市场也引来了大量山东六国的商旅,秦国咸阳的‘尚商坊’如今冠带云集,是响当当的繁荣气象。 这小小的曲阳,凭什么有这样一副‘大治’的盛况? 虽然曲阳城面积小,但是单论繁华程度,似乎不亚于郢都的任何一座商坊,甚至犹有过之! 太子冲着侍卫长挥了挥手,侍卫长心领神会,大步上前,拦下了一队齐国商旅。 “敢问兄台,这车里都是什么货物?”侍卫长的态度很是客气。 那齐国商旅的领头人扫了一眼,见侍卫长身材高大,太阳穴高高鼓起,知道是一个高手。再看向后面的太子一行人,一个个衣饰华贵,腰挎名贵的铜剑,都是气度不凡。 齐商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都是一些布匹。”说罢,还贴心地掀起了车上的篷布。 只见车上堆着满满的布匹。 这些麻布针脚细密,十分规整。即便是放在郢都,也是能卖上价钱的上好布料。 芈横在侍卫长的保护下走上前,轻轻抚摸了一下,啧啧称奇。 齐商:“大人,这曲阳的布料十分便宜,一尺布只要十五钱,若是卖回临淄,一趟至少也是五分利润。” 芈横对商旅之事不甚了解,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侍卫长。 侍卫长凛然:“回禀太……少爷——在郢都,一尺麻布至少也要二十钱,若是眼前这种质地的布料,算是上等,估计能值三十钱!” 芈横大为震惊,喃喃自语:“这芈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便宜的布料?” 齐商重新盖上篷布,老老实实地拱手道: “我这只是小本生意,没有什么门路。” “也只能贩卖这些布匹,挣些差利。” “那些大商,从曲阳收购箭杆,回去卖给王公贵族甚至官府,那才是挣得盆满钵满。” 说着说着,齐商露出痴迷向往的神色:“区区一万支箭,一趟就能挣将近万钱!那些大商,动辄几十辆大车,一趟能拉走十万支箭!” 闻言,太子和侍卫长脸色一变! 小黄歇更是猛地一拍巴掌:“这熊午良!居然兜售箭矢!” “还是卖往他国!” “怪不得,能有那么多钱用来修路、筑城!” 这个熊午良! 终于还是露出了把柄! 那可是箭矢!是军事物资。 谁给他的权力私自售卖?交易量居然还是数以万计! 要是这些箭矢售往秦国呢?那岂不是资敌行为? 要知道,大王在政事殿辩论之后已经下令,向秦国积极备战。 这些箭矢若是兜兜转转卖到秦国,未来遭殃的多半还是楚人! 单凭这个罪责,虽然不能致熊午良于死地,但是削爵罚俸,已经足够了! 就连太子也沉不下心了。 如今的楚国,将秦国列为头号大敌。 楚怀王为了向秦国备战,正在囤积粮草、箭矢等一系列军资,将重兵交给著名的抗秦派大臣屈原的弟弟屈平,令屈平镇守秦楚边境。 在这个时候搞事,是不是作死? 芈横以手抚额。 侍卫长很有眼力见,立刻向路人询问了曲阳君府的方向,然后护着太子上车,直奔曲阳君府。 …… 此时此刻,熊午良还不知道太子已经来到了封地。 毕竟哪个正常人,也不会选择在初秋开始狩猎。 “小仪啊,口渴。”芈良公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卧榻上,晃晃悠悠地摇着蒲扇。 这些天,封地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规。 曲阳子弟兵的日常训练,有钟华亲自负责。 工厂那边,有石二这个狗腿子负责。 眼下农庄欣欣向荣,芍湖盗迟迟没有再出现,整个曲阳县都在准备秋收。 芈良公子乐得清闲,居然有闲心养了一条大黄狗。每天等太阳下山了,天气凉爽一些,就牵着狗,在几个部曲的保护下满城溜达。 至于白天,自然就在小仪的悉心照料下,心安理得地享受巨婴生活。 这才是穿越者应有的生活啊! 20 黄歇:我神志不清了! 曲阳君府。 乍一看去,这座府邸……十分有性格。 基本将熊午良的‘怕死’发挥到了极限。 不但墙壁极高,而且墙上还有来回巡逻的亲兵部曲作为岗哨。 侍卫长领着众人来到门前,正要上前通禀。 黄歇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着门口值守的亲兵很不客气地命令道: “熊午良可在府中?赶快令他出来认罪!” 门口的亲兵对视一眼,感觉好笑。 这熊孩子哪里来的,也敢在君侯府邸门口撒野? 芈横此时也从车上走了下来,不满地扫了黄歇一眼。 其实在往常,黄公子还是很有贵族风度的! 可能这小孩子,今天受的刺激有点儿太多了……毕竟年幼,已经有点儿神志不清了。 芈横正一正衣袍,正要告知门口侍卫自己的身份。 此时却见两个亲卫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行,把兵器都卸下来放在门口,你们自己进去寻我家主君吧。” 诶? 这么随便吗? 好歹是个大贵族的府邸,这门口的亲兵连访客的身份也不问一问,就这么放进去了? 芈横皱起了眉毛,对自己这个族弟的部曲很不满意。 太子甩了甩袖子,吩咐道:“尔等在府外候着,不要生事。黄歇、靳将军,你二人随我进去。” 被称作靳将军的,就是芈横身边的侍卫长。 二人齐声称是,便跟在芈横的身后,一起走进了这座外观上守备极其森严、但门口的亲卫却显得有些‘玩忽职守’的府邸…… 门口的两个亲卫对视一眼,脸上浮出了邪恶的笑。 “三。” “二。” “一。” 府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夹杂着几声惊恐万状的呼叫。 依稀能听见,小黄歇的声音都变性……阿不,是变形了。 两个亲卫捧腹大笑! 整个曲阳城,谁不知道自家的小主君养了一条恶犬? 大门内。 只见一条硕大的黄犬放声狂吠,闪电一般扑过来。 靳将军大惊失色,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却没摸到剑——这才想起刚才已经将配剑留在门口的亲卫处了。 靳将军无暇多想,动作干净利索,从靴子里抽出一把三寸长的匕首,一个闪电一般的横跨,护在了太子芈横的身前。 那黄犬似乎很通灵性,立刻发现了靳将军不好惹,一个转头。 径直扑向了一旁没人保护的黄歇! 然后, 将黄歇撞了一个大跟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沾了一身土。 “旺财!”一个汉子从屋内走出来,厉声呵斥:“不得无礼!” 那黄犬立刻跑到了汉子的身后,微微侧头,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一副岁月静好的乖巧模样。 那汉子歉意道:“诸位受精了。这大黄狗虽然外貌凶恶,但从不伤人,只喜欢逗闹。” 年幼的黄歇坐在地上,人都傻了。 居然……不由自主地哭出声来…… 养狗不拴狗,等于狗养狗。 知道不? 黄歇自感丢人至极,咬着牙强行憋回眼泪,一边从地上坐起身来,扑打着身上的泥土。 太子芈横也被旺财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缓下神来,看向那汉子:“钟……钟华?” 熊威和楚怀王熊槐兄睦弟恭,钟华当年也曾多次陪同熊威出入宫中,故而太子认得熊威身边这位死忠亲信。 钟华定睛一看。 三魂少了六魄! 握草,这不是太子吗? 钟华知道,太子近期会来到曲阳县,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钟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请罪:“末将钟华管狗不严,惊扰了太子殿下,罪该万死!还望您不要怪罪我家主君。” 芈横定了定神:“无妨……曲阳君在哪里?” 小黄歇在一旁都要气迷糊了。 有靳将军护着你,你是无妨了,你看看我啊! 钟华拱手道:“回禀太子,我家主君刚刚批完公务,眼下正在卧房中休憩。请太子在书房稍待,末将这便去将主君请来。” 太子颔首:“有劳了。” 钟华拱手领命,然后扫了一眼满身是土的黄歇,好意提醒道:“小孩儿,要不要去偏房换身衣服?” 黄歇涨红了脸。 娘的,你才是小孩儿呢,你全家都是小孩儿! …… 书房中,茶香袅袅。 太子芈横悠闲地背负双手,看着墙上熊威留下来的那张硕大的羊皮地图。 片刻后,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睡眼惺忪的熊午良大步匆匆走进来,冲着芈横拱手道:“芈良见过太子殿下。” 还不等太子说话,一旁的黄歇便冷冷地说道: “已是正午时分,还在卧榻之上。如此惫懒,曲阳君真是好福气啊。” 芈良一怔。 眼前这小孩儿,看上去刚过十岁,说话间怎么老气横秋,好像对自己还很有敌意。 自己睡到几点,关他屁事。 又没睡你的床。 “子曾经曰过:中午不睡,下午崩溃。你滴明白?”熊午良笑眯眯地道。 黄歇懵了! 哪个子曰的?孔子?孟子?老子?墨子? 我饱读诗书,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句经典? 黄歇苦思冥想片刻,咬着牙问道:“敢问曲阳君,所引来自哪部经典?” 芈良微微一笑:“小孩儿别急,刚才我瞎编的。” 黄歇:…… 太子芈横哈哈大笑,对着熊午良道:“我给你二人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我的族弟——曲阳君芈良。” “我身边这位,则是名满郢都的少年天才,黄歇。” 熊午良一怔,立刻低头多看了两眼。 黄歇? 战国四公子之一,未来的春申君黄歇? 后世贾谊评价说黄歇‘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 但是,眼前的幼年版黄歇…… 熊午良俯下身,笑眯眯地道:“黄歇小朋友,你身上怎么这么多泥土呀?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呀?” “小朋友要注意卫生哦,知道不知道?” 黄歇气懵了。 你还好意思问? 养狗不拴狗,等于狗养狗! 你再看看你给那该死的黄狗取的名字。 居然叫什么‘旺财’。 庸俗!太庸俗啦! 真是个土鳖!愧与其同殿为臣! 黄歇气鼓鼓,把头一扭,不说话了。 熊午良不知缘故,见小黄歇不愿搭理自己,也只能讪讪一笑,转头招呼太子落座,亲手斟茶。 太子芈横在心中狂笑,脸上绷得很辛苦。 “一年不见,王弟风采依旧啊!” “这一路走来,你的曲阳县,着实令为兄大开眼界!” …… 21 求你了,别拿我命名 听到太子毫不掩饰的夸赞,熊午良不由得有些得意。 芈横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问道:“王弟,为兄一路走来,发现曲阳的稻穗格外粗大丰硕。” “不知族弟用了什么办法?” 熊午良微微一笑,简略地说道:“施了农家肥之后,庄稼自然会长得更大。” “农家肥?什么是农家肥?” “就是一些秽物,混杂着秸秆一起窖存发酵,便是农家肥了。”芈良公子回答道。 “秽物……”芈横愣怔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难道是……” 熊午良点了点头:“没错,虽然是污秽之物,但是却能让粮食大大增产!” 芈横小脸煞白! 回想起刚刚在路上,自己还未经清洗,生啃了一缕稻穗。 怪不得当时那些路边的农夫们,看向自己的神色都那么古怪! 芈横目光一转,杀气腾腾地盯着黄歇和靳将军。 意思很明确。 谁敢将这事儿说出去,他就死定了! 熊午良不明所以,稍显天真地问道:“王兄,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芈横:…… 黄歇:…… 靳将军:…… 芈横调整了片刻,强笑道:“虽然这方法难登大雅之堂,但能让曲阳县的庄稼有如此收成,倒也真是个大好事。” “王弟,你的农家肥,可以说是利国利民了!” “依愚兄之见,这农家肥,不如便命名为‘午良肥’,王弟意下如何?” 熊午良一听此话,人都傻了,连连摇手。 自己的名字,可不想和农家肥联系在一起! …… 黄歇在一旁轻哼一声,出言提醒道:“太子殿下,莫要忘了箭矢的事儿。” 芈横已经好久没见到自己这位关系莫逆的族弟了,如今刚刚见面,觉得十分亲切,一时间还真忘了提起这件事儿。黄歇这一提醒,芈横立刻想了起来,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王弟,在你的封地里,有大量军械走私别国,你可知晓?” “曲阳城里,光天化日之下,他能不知晓吗?”黄歇奶声奶气地斥责道。 太子没有直接问罪,而是问了一句‘是否知晓’,袒护之意昭然若揭。 要是熊午良回答一句‘不知晓’,肯定就能在太子的袒护之下逃脱罪责。 放在往常,以黄歇的性子,倒也乐于成人之美。 但是他在曲阳受了太多打击,已经昏了头了,看熊午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干脆就直接把熊午良的话给堵死!看他怎么应对! 没想到芈良微微一笑,竟然没有任何推脱的意思:“岂止是知晓——这些箭矢都是我曲阳君府售卖出去的。” 太子芈横大惊:“王弟,慎言!” 黄歇则是面色一喜! “身为大楚贵胄,竟然行此商贾之事,本就令人不齿。” “你居然还亲自操持,将箭矢售往他国!” “这岂不是资敌行为?” “太子和我已经查明,那些箭矢售价极为低廉,甚至不足成本价……既然无利可图,你仍然将这些军械肆意售卖给别国,到底是何居心?” 说得兴起,黄歇厉声道:“你可知道,这些箭矢若是周转到秦国,将来会落在我大楚将士的头上!” “曲阳君,你何其糊涂也!” 黄歇稚嫩的小脸儿上,满是痛心疾首。 就连一旁的禁军侍卫长靳将军,闻言之后也是连连点头,向着熊午良投来不善的目光。 虽然这黄歇,明显是和芈良公子起了个人恩怨。 但是方才这番话,倒也着实在理! 就连一心想要袒护熊午良的太子,也无法反驳,只能干咳一声:“王弟,你真是糊涂啊。” “你当初在政事殿上,说的明明白白。” “那秦国是虎狼之国。” “就连孺子都知道不可与虎谋皮,你怎能与那秦国打交道,甚至还要售卖军械给秦国?” “万一明年,秦楚爆发大战,秦国的箭矢都是你曲阳县制造出来的,这责任你能担得起吗?” 太子芈横急得连连叹气:“王弟,你……立刻停了这桩买卖,将贩卖箭矢的商人全部扣下。” “另外赶紧修书一封,诚恳认罪;本太子这便赶回郢都,在父王面前为你周旋几句,或许可以减轻罪责。” 看着太子为了自己急得团团转,熊午良内心很是有些感动。 自己在这个世界没爹没妈,太子虽然性格虎了点儿,论起亲缘关系又仅仅只是自己的族兄,但表现得却像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至少,到目前为止,对自己真是照顾有加! 芈良公子干咳一声,打断了太子的话:“且慢。” “我大楚律法中,可有哪一条言明禁止售卖军械?” “楚律严禁向他国售卖铁器,我曲阳县可是严格遵守——售卖的箭矢,都是没有箭头的木制箭杆。” “所谓售价不及成本,那是指别人——在我曲阳县,箭杆的造价极为低廉,以当前的售价,完全可以盈利。” 话说一支优秀的箭杆,造价一般在三钱左右。 但是在拥有流水线工艺的加工厂,尤其在水车面世、应用了水力打磨机之后,三支箭的造价也不到一钱。 而对外的批发价,是一钱一支箭。 往来的商人自然有利可图,曲阳县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曲阳县如今能有财力大修道路、重筑城墙、扩大生产……靠的就是箭杆和布匹源源不断的走私贸易。 甚至,还通过各种见不得人的渠道,走私了一些铁矿石回来!石二正在紧锣密鼓地研究冶铁工艺! 毕竟只要价格高,愿意铤而走险的商人还是不少的。(呸,万恶的资本家!) 熊午良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再说,秦人与我芈良有杀父之仇,我曲阳县当然不能与秦人交易!” 太子闻言一怔。 黄歇也是张张嘴又闭上了——他饱读书籍,当然知道熊午良没有触犯楚律。 黄歇脑袋急速运转片刻,豁然起身:“你虽然没有与秦人交易,但是这箭矢售价低廉,几经周转,未必不会流到秦军手里!” “有探报——秦人正在紧锣密鼓地筹措军资,大量向军营里输送粮草军械!显然是在筹划战争!你这箭杆卖得这么廉价,秦人定然会大肆收购。纵然你不与秦人交易,你又怎么能保证,那些从你这里采购的齐商、魏商不会与秦人交易?” 话音刚落,便见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靳将军勃然变色! 靳将军豁然起身,冲着黄歇厉声呵斥—— 22 我不是神棍,我只是很聪明 “黄歇住口!”一直沉默寡言的靳将军勃然变色! 双眼怒视黄歇,几乎要喷出火来! 黄歇先是一怔,刚要暴怒,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该死!就顾着辩倒熊午良了。 这探报,阐述了秦国的军力异动——这可是军国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熊午良虽然爵位尊贵,又颇得大王和太子的信宠,但毕竟不是身居要职的重臣。 自然是没资格了解这些的。 黄歇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要是熊午良大嘴巴,将这话泄露了出去,整个黄家都得跟着黄歇接受楚王的训斥。 好在刚刚泄露的军报只是探听的秦国动向,还不算太糟。要是黄歇方才透露的是楚国的军力调动,恐怕靳将军手里的剑都要拔出来了! 黄歇自知失言,有心想恳求熊午良保密,但是脸皮比较薄,这话硬生生说不出口。 再加上方才靳将军毫不留情的训斥,黄歇白嫩的小脸儿憋得通红。 靳将军顾不得搭理黄歇的心理变化,赶紧向着熊午良拱手:“君侯,方才黄公子所言,切莫外传。” “若是泄露出去,朝野恐慌,怕是会有许多麻烦。” 熊午良似笑非笑地扫了黄歇一眼:“小孩儿,你知道的挺多啊。” 随后芈良公子正色,对靳将军回礼拱手:“将军放心,芈良知道轻重。” 靳将军深深一躬,感激地道:“末将代我大楚三军袍泽,谢过君侯。” 黄歇在一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熊午良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我知道,备战的秦人会通过各种渠道,最终采买到我曲阳县生产出来的廉价箭矢。” “但是我可以保证,这些箭矢不会落在楚人的头上!” 靳将军一怔,下意识地追问道:“君侯,此言怎讲?” 熊午良笃定地笑道:“秦人就算有用兵的打算,也绝对不会冲着我大楚来。” 靳将军大惑不解,太子也紧紧皱起了眉毛:“何以如此笃定?” 芈良双手一背:“秦人的用兵对象,乃是韩、魏两国!” “若是不出我所料,秦军将会绕过‘阴成’,沿着‘洛水’向东北方向进军,剑指宜阳!” 在历史上,很快就会爆发著名的宜阳大战。 秦国将会以丞相甘茂为大将,统领精兵十万,与韩、魏联军会战宜阳。 战役的结果,是秦军连战连捷逼退魏军、斩首韩军六万,攻夺中原重镇宜阳。从此,秦国的疆域拓展到了中原腹地,打通了通往洛阳周室的道路,并且完全控制了崤、函之险。 这个战果从土地上来看,比不上秦国伐楚夺得的六百里沃土;从杀伤上来看,比不上秦赵长平之战的斩首五十万。 但是…… 宜阳虽然不大,却有充足的铁矿石,秦国从此不再缺铁。 而且宜阳的地理位置十分关键! 秦国占据宜阳之后,可以挟二周北攻燕赵、东伐魏、齐,南伐宛楚。此战之后,山东六国转为战略防守阶段,直至灭亡。 这一战,是后世史家公认的‘秦国统一六国的里程碑’。 心念及此,熊午良笑不出来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压力山大! 该死的秦国! …… 众人面面相觑。 显然,对熊午良的预言并不完全相信。 半晌,太子芈横才轻咳一声:“唔……也不知秦国的最终动向,是否会如你所言。” 午良公子深吸一口气:“只待明年开春,便可知晓。” 秦国已经开始兼并天下的第一步了。 在后世,自己可以为此热血沸腾,恰着可乐看着影视剧,为大秦帝国横扫六国无敌手摇旗呐喊666,歌颂祖龙皇帝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伟大历史意义。 但眼下,熊午良是个楚人。 还是个大贵族。 剁下自己的脑袋,足够一个秦军士卒连晋数级。 嘶…… 而自己人微言轻,却不能为近在咫尺的宜阳之战帮上什么忙。 黄歇很不服气! “就算如你所说,秦人的目标是宜阳,没有招惹我大楚的意愿。” “但是战场瞬息万变,若是韩国来求援,我大楚说不定也会出兵援助韩国。” “到时候,还不是要和秦国交手?” “你曲阳县的箭矢,到底还是落在楚军将士的头上!”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 然后神秘一笑! “楚国不会插手宜阳之战的。” “楚国明年的对手,在东面!”熊午良一锤定音! 靳将军和黄歇还在一脸懵逼。 而太子芈横,已经脸色大变! 身为太子,芈横对楚国的秘密决策,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 楚国的目标,就是东面的越国! 楚王正在秘密筹措粮草、整顿军队。 只等明年一开春,就会借着帮助越国平定内乱的名头,大举入侵越国! 太子芈横豁然起身,冲着靳将军和黄歇挥了挥手。 二人对视一眼,虽然黄歇还有些不情愿,但也一齐老老实实地起身拱手,走到了书房外面。 靳将军守在书房门口,警惕地打量着路过的仆役。 …… 此时书房内,只剩芈横和芈良二人。 芈横一脸凝重:“王弟,你怎么会知道父王和令尹的谋划?” “这可是绝密!” “难道是当初在郢都时,父王亲口告诉你的?” 熊午良双手一摊:“猜的。” 芈横紧紧盯着熊午良,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片刻之后,见自己这个王弟神色不似说谎。芈横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王弟之才干,比很多朝堂大臣都要强。” “父王已经有了决断——若是证实秦国明年用兵的对象不是我大楚,那么明年开春,我大楚便会大举东进!” “我现在有些相信,你之前对秦国的猜测了!” 熊午良淡淡笑笑,然后认真地道:“明年,秦国的目标是宜阳——这场中原大战,将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此时吞并越国,正是天赐的时机!” “丹阳大败之后,我楚国已显颓象。” “但是能够东夺越国千里之地,若能好生发展,高筑墙、广积粮,倒也可以与秦人扳一扳手腕!” 太子芈横闻言,长舒一口气。 似乎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叮嘱道:“王弟切记——等过些日子,若是有个叫‘召滑’的楚人从越国回来,路过你的封地,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送他到郢都。” “召滑回来了,就代表要同越国开战了!” “你的曲阳离边境很近,到时候一定要多加提防——若是想稳妥保命,就回郢都来。” …… 23 贼寇的窘境,又是熟悉的双簧戏 芍湖深处。 一众盗匪面黄肌瘦,唉声叹气。 “咱们还有多少粮食?” “不知道,大统领不让问,上一个问的挨了一百鞭子。” “嘘……估计剩的不多了……这些天喝的都是稀粥。” “奶奶滴,饿得老子头晕眼花!” 可能是因为饥肠辘辘的原因,这些芍湖盗不但满腹怨气,胆子也大了不少,居然开始骂起了黑纠。 “要我说,现在的大统领胆子太小了!” “这都过去了一个多月,也没见所谓‘楚军’的踪影。大统领偏偏多疑,仍然不允许咱们下山抢粮食,害得老子们食不果腹。” “我看,当初芍虎将军的事儿多半就是个巧合——娘的,害得老子腿都饿细了!” “嘶……小点声,敢质疑大统领?是不是不想活了?” …… 此时此刻的黑纠,正在暴躁地踱步。 和下面的众多芍湖盗一样,黑纠也处于饥饿之中——这导致他原本就阴狠的脾气变得更坏了。 这些天身边人但凡有些小错误,都会被暴躁的黑纠狠狠鞭挞。 搞得旁边的人现在都绕着他走。 不过,虽然情绪暴躁,但是黑纠的大脑仍然很冷静。 芍虎等人外出不归,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风平浪静。 反而让黑纠更加狐疑! 按理来说,逮住了芍虎这样一个曾经的越国将军、现在的芍湖盗二统领……楚国官府就算不会大肆庆贺表功,也一定会有蛛丝马迹传来。 结果现在,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大,大统领……”门口进来一个小卒,战战兢兢地禀报道:“弟兄们查探回来了,曲阳那边仍然没有异动。” “嗯。”黑纠粗重地喘息一声:“再探。” 小卒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大统领……依小的们看,楚人没有异动,或许也是情有可原的。” “嗯?”黑纠浓重的眉毛耸动了一下,出奇地没有发火:“说下去。” 小卒壮着胆子:“有没有这种可能——二统领他们一露面就被楚人不由分说地杀了,那些该死的楚人根本不知道二统领的身份!” 黑纠一怔,然后缓缓点头。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楚国人看芍湖盗如同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先前几次围剿,都被芍湖盗逃走了,这次楚人选择不讲武德,上来就是往死里打,也符合情理。 跪在地上的小卒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黑纠。 这些天来,他们天天都去曲阳那边查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但田地里庄稼的长势惊人,来往的笔直平滑道路上,满载货物的大车也络绎不绝! 甚至还有操着外邦口音的商贾。 娘的,曲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庶了?这要是能下山抢一趟,得有多少油水啊! 再想想芍湖深处,那些吃不饱饭、走路都晃圈儿的苦逼弟兄们…… 这个险,值得一冒! 此时,一直在踱步的黑纠站定了脚步,似乎在下着决心。 不得不出手了——老巢里的粮食即便是顿顿稀粥,也只够五天的了,再等下去,就得吃人了。 黑纠目光一狠! “告诉弟兄们,准备下山抢粮食!” “你们这些探子,要好好打探打探——看看哪里油水厚。” “要是做的不好,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 小卒闻言大喜! 终于要操持老本行了! …… 这几天,太子芈横每天都在曲阳城内转悠,乐此不疲。 虽然是个小城市,但是在熊午良的治理下,这里有很多芈横在郢都都不曾见到的新鲜玩意。 唯一的副作用……芈横被茶水摊的奇葩广告歌洗脑了! 每天无意识地跟着哼哼。 搞得黄歇精神濒临崩溃,刀人的心都有了。 “王弟,为兄何时才能在你的封地里围猎啊?”吃喝玩乐好几天之后,芈横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战国之世,没什么娱乐活动。 聚众狩猎,算得上是贵族公子们最爱的团建活动了。 和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猎户们不同,贵族们的狩猎非常优雅。 往往都是命令骑兵马队来回驱赶,将猎物驱赶到守株待兔的公子哥儿们脸上,再由公子哥儿弯弓搭箭,轻松将已经累得口吐白沫的猎物收入囊中。 在猎场上,诸位贵族公子在等待的时候会聚在一起攀感情、拉家常,算得上是原始版本的社交场合了。 熊午良双手一摊,作无奈状:“可惜,我为了鼓励农户开荒,早就命钟华里里外外地将封地扫荡了好几遍。” “估计,是够呛能有什么猎物了。” 钟华在一旁配合地连连点头:“没错,封地里连大一点儿的兔子都没有了……除非打田鼠去,也算是为农庄们除害。” “竟然如此……”太子芈横大失所望:“我千里迢迢来到曲阳,就为了几只田鼠?” “恐遭众人耻笑!” 熊午良轻咳一声,假惺惺地说道:“王兄,就算山里还有猎物,也断断不能去打猎了。” “哦?这是为何?”芈横问道。 熊午良顿了顿,一副便秘的表情:“恐……恐怕不安全。” 芈横大笑两声:“我身边的宫廷禁卫,都是大楚最骁勇的精锐武士,难道还会被区区几只野狼伤了不成?” “王弟,你也太小看我了!” 芈良公子连连点头,作惭愧状:“我楚国太子横英武不凡、有勇有谋、慷慨好义,天下谁人不知?惭愧惭愧,方才是愚弟失言了!” 耿直的芈横被熊午良这一顿彩虹屁拍得舒舒服服,大笑起来。 一旁的钟华‘心直口快’地来了一句:“我家主君说的危险,可不是什么豺狼。” “曲阳县里的危险,是盘踞在芍湖的芍湖盗!” “住嘴!”熊午良‘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我不是说过,不许在太子面前提起此事吗!” 钟华立刻‘低头认罪’:“末将一时口快……” 芈横被这一顿双簧搞得晕头转向,好奇地问道:“这曲阳境内,居然还有一股盗匪不成?王弟为何不许钟华与我提起?” 熊午良‘捶胸顿足’,唉声叹气! “我素知王兄急公好义,若是知道了有这么一股盗匪残害乡里、剽掠百姓,一定会义不容辞地亲自出马,将彼等剿杀。” “但是匪寇众多……王兄英明神武,未来必将是我大楚的一代雄主!万一在这里有什么危险……芈良万死难辞!” “故而严令府中人,不得在王兄面前提起芍湖盗之事!” “谁知……谁知……哎呀!”熊午良狠狠一跺脚!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一旁低头认罪的钟华。 钟华满脸愧色,沉痛地劝谏道:“太子殿下,末将知道您一向正气凛然、爱民如子,决然不会同这些匪寇妥协。” “但是,末将恳请您不要冲动——千万不能为了区区一县的庶民,用万金之躯冒险啊!” 太子一怔。 然后哈哈大笑—— 24 黄歇又怒了! “本太子未来要持掌天下,岂会畏惧小小的流寇!” “你这个曲阳君是怎么当的,封地里居然有贼人!” “我不知道还好,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岂有束手旁观之理?” 太子芈横本来就是个冲动性格。 眼下又已经被熊午良和钟华这一对儿主仆,用连环彩虹皮熏得迷迷糊糊。 一时间雄心骤起,决心要在曲阳大展雄风! 熊午良‘大惊失色’,连忙劝阻。 钟华也是一脸沉痛,和自己的无良公子一齐劝谏。 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苦苦哀求之余,又夹杂着大量篇幅的吹捧。 结果……这芈横,越劝越来劲儿! “你二人是为了本太子的安全着想,我心里有数。” “但我意已决!休要再劝!” “今天,我就要料理了这芍湖盗,还曲阳一片朗朗乾坤!”芈横颇有些不耐烦地决断道。 熊午良和钟华对视一眼,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事儿成了! 二人齐齐对着太子芈横拱手:“太子殿下宽厚爱民,未来一定是一代明君!” “既然殿下决意剿匪,我等只能誓死效从!” “我曲阳县有亲卫部曲——曲阳军二百,愿为殿下的羽翼!” 太子芈横哈哈大笑,十分欣慰:“甚好!我方才还有一丝担忧,怕一百宫廷禁卫太少。” “所谓上下同欲者胜——我等君臣戮力同心,何愁不胜?” …… “竟有此事?”黄歇听完芈横的转述之后,大惊失色。 “公子,你是被芈良忽悠啦!” “明摆着是为了他曲阳县劳心劳力,那熊午良还偏偏一副卖乖模样!” “太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只是一群流寇罢了,何德何能可以与您对垒?” “我可听说,那芍湖盗足有上千人!” “就算灭了这芍湖盗,若是您有分毫损伤,岂不得不偿失?”黄歇拼命阻止。 芈横皱了皱眉毛,有些不悦。 这黄歇自打来了曲阳县之后,就处处不对劲。 好像和熊午良较上劲了一样。 芈横:“纵然敌寇再多,也是乌合之众——一群流寇,也能伤我?此事已定,休要再劝。” 黄歇气得眼冒金星。 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拉住太子的衣袖:“甚么熊午良,分明是熊无良!” “走,我要亲自问问,他打算怎么打赢这一仗!” …… 此时,熊午良正坐在书房里的主位上,身边站着钟华和石二。 钟华沉声道:“主君,我二百曲阳军,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论起战斗力,不会逊色于老君侯时期的曲阳子弟兵!” “当然,这还要归功于石二。”钟华一边说着,一边冲着一侧的石二颔首致意。 石二赶紧低头作辑,很狗腿地说道:“能为主君和钟将军分忧,是石二的福气。” 这段时间以来,石二非常飘。 无论是加工厂,还是土砖厂、纺织厂、冶铁坊,都归石二一个人管理! 石二本是一个小小的匠工,何时能幻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手下,能指挥近千人? 如今的工业园区里,每天都能创造巨额的产值。 单单是纺织厂,外贸出去的布匹,就支撑起了曲阳县的基建——也难怪石二对自己的成绩飘飘然。 石二经常在下属面前,拍着胸脯吹嘘—— ‘我刚接手加工厂的时候,工厂还没形成生产力!’ ‘匠人发不出工钱,厂子里没有机械,最关键的是缺少熟练工匠!’ ‘我去找主君要,你猜君侯怎么说?’ ‘要钱没有,要粮也没有!’ ‘只给政策扶持。’ ‘就这么的,不到一年,工业园区什么都有了!’ ——话虽如此,石二在熊午良面前,还是一点儿也不敢造次。 他深知熊午良对自己的有知遇之恩,更知道自己手里的这点儿权力随时可以被熊午良收回去。 …… 芈良公子冲着石二微微一笑:“曲阳军能这么快重建起来,你确实居功至伟。” 如今的曲阳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论起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曾经的八百曲阳子弟兵。 甚至还犹有过之! 因为,如今的曲阳军,全员披甲——而且是内穿皮甲,外罩铁甲! 在战国之世,绝大多数士卒,都不可能有条件穿戴甲胄。哪怕是一支最精锐的军队,披甲率也不会达到三成。 当年吴起动用中原霸主魏国的举国之力,训练魏武卒,也不过训练了五万军卒——虽然勉强做到了全员披甲,但是配备的也只不过是皮甲,而不是铁甲。 熊午良却有意打造出一支凶悍擅战、装备精良、对自己绝对忠诚的亲兵精锐! 眼前的芍湖盗,只能算是疖癞小疾。 明年,楚国可是会大举进攻越国的。 想要在这场灭国之战中,给封地捞回足够多的油水,没有一支精锐亲兵可做不到。 因此,熊午良不惜斥以重金,以高昂的价格从各国商人手里大量收购铁矿石。 通过石二不断带人改良冶铁工艺,成立冶铁坊,最终打造出来二百多套崭新的铁甲! 可以说,除了建设封地用的资金之外,封地里的所有收入,都投入到了这二百曲阳军的身上! 熊午良养这支精兵,宁可自己勒紧裤腰带,每天上好的精米细粮也要管够地给他们吃。 曲阳县的外贸日进斗金,可到现在为止,芈良公子甚至还没翻修过已经多年没有翻新的府邸。 …… 正当熊午良与自己的左膀右臂,紧锣密鼓地商议如何剿杀芍湖盗的时候。 门外突然传来了旺财的阵阵狂吠。 熊午良似乎早有预料,微笑着起身迎接。 果然,小黄歇还不等门房通禀,便拉着太子芈横的衣袖,怒气冲冲地闯进书房! “芈良公子!你置太子殿下的万金之躯于险地,究竟是何居心?” 芈横被紧紧拽着衣袖,看向熊午良,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也是被强拉过来的。 黄歇大步上前,白嫩的小脸涨的通红,显然怒不可遏! “我已经托人探听过了,你嘴里声称的‘小小的贼寇’,数量足有上千之众!” “单凭一百宫廷禁卫,如何能与这么多贼寇作战?” “熊午良,你打过仗吗?” “你可曾想过,等此战不出意料地战败之后,一旦激怒了芍湖盗,倾巢出动攻破曲阳城——” “——掳走了太子殿下!” “你有几个脑袋?” “你觉得凭你在大王面前的宠信,足以弥补王权易位的过错吗?!” 25 定下战术 熊午良面对黄歇的怒火,显得很镇定。 “黄公子息怒——我芈良岂是不知轻重之人?敢与芍湖盗较量,当然是有必胜的把握。” “不要忘了,除了太子身边的一百禁卫之外,我曲阳还有二百曲阳军。” “虽然总人数仍然比不上芍湖盗,但我方的士卒都是精锐,战力上不会逊色——若是指挥得法,必然是一场大胜。” 芈横也站在熊午良一边,颇有些不满地对着黄歇说道:“就算贼寇杀入城中,本太子也会力战殉国,怎会沦落到被贼人生掳而去?” 一旁的熊午良对着芈横拱拱手:“王兄不愧是我大楚的太子,论起风骨,实在令愚弟敬服。” “只是此战必胜,王兄没必要力战殉国了……” 黄歇怒气未消! 他恨恨地盯着熊午良,怒声道:“二百曲阳军?现在的曲阳军,还有什么战力?” “若是丹阳之战以前的八百曲阳子弟兵,君侯的说法还令人信服——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军早就被打废了!” “现在的曲阳军,都是乌合之众!” 黄歇怒气不减,冷冷地说道:“况且,君侯刚才保证说曲阳军能护得住太子周全——那试问曲阳军护住熊威大人了吗?” 此言一出,熊午良和钟华二人齐齐变色! 就连太子芈横也是脸色一白,立刻打断道:“黄歇,此言过分了。” 已然暴怒的钟华豁然起身:“黄公子,秦楚丹阳一战中,我八百曲阳军誓死护卫老君侯,被十倍的秦军包围!” “彼时周围的友军都已溃退,我曲阳军势单力薄,无法杀出重围——” “老君侯左手持盾右手持剑浴血奋战,我等亲兵死战不退,八百亲兵竟战死了七百六十八人!” “还请黄公子慎言!” 黄歇的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妥。 身为‘曲阳君’这样的顶级贵胄、楚王芈槐的亲弟弟,战场上的熊威如果选择投降,将会是极具经济意义乃至政治意义的俘虏。 秦人一定会保障他的安全。 可是,熊威以顶级贵胄的身份,在秦军的重重包围下孤军奋战、宁死不降,最后选择慷慨殉国。 楚怀王落泪三日,所有楚人都为之动容。 如此一个英雄人物,实在不能拉出来让黄歇作为辩驳的论据。 况且,还是当着熊威的独子熊午良、以及前者的忠实部曲的面。 黄歇被怒火冲晕的脑袋冷静了下来,此时也感到深深的悔意。 黄歇正色下拜:“方才黄歇胡言乱语,冒犯了老君侯,改日定当亲自前往老君侯的冢前祭祀谢罪,还望曲阳君海涵。” 太子芈横也拱手道:“芈横来了曲阳,还不曾在王叔的冢前见礼,真是无礼至极——请王弟原谅为兄和黄歇,明日我等会备好祭祀牲肉,亲自去老君侯冢前祭拜。” 见芈横都这么说了,熊午良轻轻呼出一口气,冷冷地扫了一眼黄歇。 冷声道:“方才若非王兄求情,你休想走出我曲阳县。” 黄歇被熊午良的目光扫过,竟然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这熊午良的年纪也不过十几岁罢了,眼神里居然能有如此浓重的杀气! 太子芈横干咳一声:“王弟息怒……我等初来乍到,对曲阳地形地貌并不了解,这剿匪之事,还要王弟与钟将军共同筹划。” 熊午良冲着钟华点了点头。 钟华努力平息了心中怒气,沉声道:“论起战力,我曲阳军绝对靠得住,再加上太子的一百精锐禁卫,虽然人数仍然处于劣势,但只要能与芍湖盗堂堂一战,定然是一场大胜。” “剿灭芍湖盗,难点在于如何抓住贼人主力。” “此股贼寇,十分狡猾!” “芍湖面积极大,一望无际,湖中遍布芦苇,无数小岛星散分布,乃是上佳的贼寇藏匿之所。” “此前我大楚多次出动重兵围剿,可芍湖盗遁藏于广袤湖中,根本寻不到去处。” 钟华顿了顿,看向熊午良,眼里有些敬意:“主君的计策是——引蛇出洞!” “何谓引蛇出洞?”芈横兴趣大增。 要是曾经数万楚军都做不到的事儿,在他芈横手里用了三百人就做到了,绝对将是轰动朝野的大新闻。 这种捞声望的事儿谁不心动? 熊午良微微一笑:“据我所知,芍湖盗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山劫掠了,如今的存粮必然已经岌岌可危。” “人在饥饿的情况下,容易做出傻事——纵然芍湖盗的首领再狡猾,现在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只要我们能给他一个足够诱惑的诱饵,芍湖盗必然上钩!”熊午良一锤定音! “那这个诱饵……”芈横用探究的眼神看向熊午良,心道你该不会想让我这个太子亲自出马去当诱饵吧? 芈良公子沉声道:“税贡!曲阳县送往郢都的税贡!” “抢了这一笔,芍湖盗一个冬天都不用再出动了!足够诱人!” 太子芈横一惊:“税贡作为诱饵?这……这些盗寇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税贡下手吗?” 熊午良和钟华齐齐点头。 开玩笑,这可是曾经的越国正规军。 胆子能不大吗? 听说那个芍湖盗首领黑纠,是越国著名的大贵族。 是有名的心黑手狠、胆大包天。 一旁的黄歇虽然一直看熊午良不忿,此时此刻也不禁暗暗点头——从决策上来看,这个战术非常合理! 饿的眼睛冒绿光的芍湖盗,必然会一头扎进圈套! 这个熊午良虽然没打过仗,但是像是有几分鬼才! 只是…… 这个战术成功的重点在于,将芍湖盗引出来之后,如何消灭他们。 若是从附近征召大军,以优势兵力布伏,那么大军的动向肯定会被芍湖盗发现。 到时候芍湖盗就不会中圈套了。 看来,只能用手头的三百士卒了! 问题是……这些能在大败后一路逃亡、最终存活下来的越人士卒,定然也都是战力强悍的精兵。 三百人,能打得过一千人吗? 到时候遇伏的越人稳住阵脚,反过来把自家这三百人吃掉,可就搞笑了! 碍于刚刚的摩擦,黄歇虽然心里质疑,但也没敢出声。 熊午良似乎看出了黄歇心里的疑问,微微一笑说道—— 26 曲阳军,初战! “请太子殿下放心,我曲阳军战力,至少不逊色于禁军精锐。” 此言一出,黄歇撇了撇嘴! 大楚宫廷禁军,装具精良、战力强悍,乃是楚国公认的王牌精锐。 区区一支被打废的曲阳军,也能与禁军相提并论?恐怕十个士卒联手,也难敌一名禁军武士。 太子明显也对此言不以为然,摆摆手笑道:“只要曲阳军顶得住贼寇片刻,我的禁军便可以直突贼寇中枢,斩杀敌酋。” “王弟不要好高骛远——想要全歼这股贼寇是不可能的。” “只要给予芍湖盗大量杀伤,令彼等伤亡惨重,便是一场大胜!” 熊午良和钟华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 “禀报大统领,发现猎物了!”几名小卒气喘吁吁地奔跑过来,引得众寇纷纷侧目。 太好了,终于能出去抢一笔了! 这段时间以来,众贼寇因为缺乏粮食,饿得头晕眼花。 提起出山劫掠,可谓士气高昂。 黑纠也是精神一振:“甚么猎物?细细道来!” 探信的小卒跪在地上,满脸喜色:“十多辆大车,在官道上一字排开!” “车子似乎很沉,就连那夯土路面都招架不住。” “依小的们看,车里拉的应该是粮食!” 屋外的众贼寇哄嗡一声,喜悦溢于言表。 对于这些见不得人的越人余孽来说,什么金铜财货都没什么大用——反正也不会有商人能与他们交易。 冬天里,铜钱又不能当饭吃。 值得一抢的,只有粮食! 黑纠喜上眉梢:“这必然是曲阳送往郢都的赋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这位芍湖盗大统领不愧是有名地多疑,很快便又皱起了眉毛:“这些楚人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我等眼皮底下运送赋税?” “难道是有诈!” 报信的小卒大声道:“回禀大统领,押运车队的足有一百多楚人,全都携带着兵器!” 此言一出,黑纠反而略微放下了心。 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县的衰落不算什么秘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出动一百士卒押运粮车,那位新即位的小曲阳君对赋税的安全不可谓不重视。 想起那个新承爵的叫什么芈良的,黑纠不易察觉地撇撇嘴。 听说这个芈良,不学无术,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这种垃圾货色,要是放在当下内乱不断的越国,估计三章都活不过去。 心念及此,黑纠不由得暗暗咂舌——可惜那位鼎鼎大名的芈威大人,竟然有芈良这样不成器的儿子。 真是虎父犬子。 眼下这个犬子理应上缴的赋税又要被自己狠狠劫掠一笔了……黑纠的嘴唇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带着半分阴狠、半分嘲弄。 “传我令下——留下一百人守家,其余弟兄随我出动!抢了这一笔,一冬天都不用挨饿了!” …… 靳将军亲自押车,身后跟着一百名禁军武士。 为了掩人耳目,这些禁军武士在甲胄的外面,又披上了一身罩袍,遮盖住熠熠生辉的盔甲。 武器方面,也放弃了长矛大钺和盾牌,只在腰间携带了佩剑。 不过不用担心——十辆大车上没有粮食,而是满载着禁军们趁手的兵器。只要大战打响,禁军士卒们可以在片刻之间全副武装。 说实话,靳将军很郁闷。 按照熊午良的安排,一百禁军武士将作为诱饵,领着芍湖盗进入包围圈。 但是按靳将军所想——以禁军武士的强悍战力,应当是作战在一线,承担起合围敌寇的重任。 况且以大楚禁军的煌煌威严,在区区越人贼寇面前抱头鼠窜,实在是有失风度。 春秋战国之世,后世的诡诈兵法还没有大行其道,战争的形式还基本停留在互下战书、邀请会战这样的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之上。使用阴谋诡计会令人不齿;而像是宋襄公这样的迂腐将帅,即便战败也会被称赞‘虽败犹荣’。 进入战国之后,虽然各国都开始有了逐渐不讲武德的倾向,但是隐隐间还是对各种阴谋诡计有着本能的抗拒! 靳将军作为堂堂禁军的将军,有着禁军的傲慢。 在他看来,大楚禁军宁可战死,也不能在那些越人面前丢了尊严! 带着这样的郁闷,靳将军显得有些臊眉耷眼的,麾下的一百禁军士卒们看上去也没精打采。 靳将军在心里暗暗决定,一会儿一定要杀出大楚禁军的威风,战果至少要十倍于曲阳军! 让那个似乎不知贵族风度为何物的熊午良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精锐雄师! 靳将军闷闷不乐地走在路上,突然耳朵一动。 ‘唰唰唰’两侧的山林里突然倾泻出大量的箭矢! 靳将军精神一振!好家伙,来得够快的! 众禁军士卒虽然萎靡不振,但是好歹也是百战精兵,又提前知道了会有埋伏。 袭击刚刚开始,这些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卒便躲在了车辆背后。大蓬箭雨泼洒下来,一百禁军却几乎没有伤亡。 靳将军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也只能谨守军令:“传令!丢下旗帜、佩剑。带上车辆,按计划撤退!” …… 黑纠眼睛微微一眯。 果然不出他所料! 秦楚丹阳大战之后,新征募的这些‘曲阳军’不堪一击! 仅仅是两拨箭雨,自己麾下的大批人马还没有露头,‘曲阳军’便开始溃退了。 不但扔下了那面大大的‘曲阳军’的旗帜,就连腰间的佩剑也被扔在地上,为了逃命慌不择路。 黑纠笑了。 “儿郎们!追上去,杀光他们!” “让熊午良那个小崽子好好心疼一番!” 虽然这些楚人的战斗意志薄弱,但还算是尽忠职守。 跑路的时候还惦记着带上那十辆大车。 可是,楚人带着这些累赘,又怎能跑得过抢粮心切的越军士卒? 蠢! 众多越人士卒则是士气大振! 漫山遍野地嗷嗷吼叫着,冲着楚人车队猛扑过去! 靳将军很配合,命令部下将大量没用的东西都丢弃在地上,满地的锣鼓军旗,营造出一副溃乱的样子。 山坡上,看着靳将军乱哄哄地领着越人扑进自己的包围圈,熊午良和太子芈横对视一眼,笑了。 漫山遍野,都是裸着上身、披发文身的越人战士!足有上千人! 芍湖盗来势汹汹,看样子是倾巢出动! 钟华亢奋不已:“主君!” 熊午良颔首:“曲阳军,出击!” 27 大战开始!包饺子! 曾经的芍湖盗二统领芍虎站在熊午良身后,被两个曲阳军士卒盯得死死的。 看着山下已经一头撞进包围圈里的芍湖盗主力,芍虎的嘴角微微抽搐。 自打被俘之后,芍虎就一直在石二主持的加工厂里‘劳动改造’。 平心而论,楚人对待芍虎算是很宽大了。 按芍虎想象的,像自己这样出身寒微的越人将军,即满足了身份上的拥有一定地位,又满足了不是贵族——不需要用对待贵族的礼节来善待。 恰是祭旗的上佳人选! 没想到楚人不但没有杀芍虎,居然还为他医治伤口。 虽然那位熊公子说得明白——得让他好好干活,弥补这几年在曲阳县白吃白喝的耗费。 但芍虎这个耿直的莽汉仍然很感激熊午良。 甚至有心纳头便拜,尊奉这个小君侯为主君。 可惜……芈良公子似乎把芍虎给忘了! 没想到将近两个多月的干苦力之后,突然有人将他从加工厂里领了出来,径直带到了这片山坡! 眼下自己曾经的袍泽一头撞进了熊午良的包围之中,眼看着就要伤亡惨重,芍虎的心情很是彷徨复杂。 …… 钟华豁然起身,大手一招:“主君有令——曲阳军出击!” 和芍虎的踟蹰不同,钟华的心中充斥着战斗的快意! 自打越王姒无疆兵败之后,这些匪寇占湖为王,已经祸害了曲阳县好几年了。 偏偏楚国拿这批盗寇什么办法都没有。 眼下自己的小主君,先是搞出了集体农庄和民兵,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芍湖盗的行动范围和情报来源。 又定下所谓‘引蛇出洞’之计,将芍湖盗主力尽皆诱出! 说实在的,钟华并没有靳将军那样的偶像包袱——他没觉得这样的阴谋诡计有什么不好,只觉得自家小公子不但能将封地管理得迅速富庶起来,战阵上也是神机妙算,着实令人敬服。 二百曲阳军豁然冲下山坡,仿佛平地里窜出一片森林! 这二百人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钟华费尽心血调教出来的精锐! 转瞬之间,便占住了山口! …… 兵法有云:倍则攻之,十则围之。 讲的是至少要有十倍于敌人的兵力,才可以将敌人包围,尝试打一场歼灭战。 可眼下,熊午良仅仅只用三百人,便想尝试包围芍湖盗的一千余人! 这不是痴心妄想! 熊午良的自信不但来源于他坚信自己麾下三百人的战力,也取决于这片精挑细选出来的地形。 这片山形似葫芦口,只要扎住口子,葫芦腹中的敌人便休想逃脱。 此战的关键,就在于把守葫芦口的这二百曲阳军,能不能禁得住五倍于己的芍湖盗的突围! 靳将军曾经强烈要求,这把守葫芦口的重任,应该交给精悍的禁军武士。 但是熊午良和钟华都认为,曲阳军可以担负起这样的重任! 顺便也能让这些久经训练的士卒,真正感受一下生死搏杀的战场,用敌人的血,尽快将他们淬炼成凶悍的老兵! 见山坡上令旗摇动,一直在亡命逃窜的靳将军精神大振! “二三子,列阵!”靳将军大吼一声。 一百禁军士卒齐声声大吼一声,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齐刷刷从身上用力一扯,扯掉了身上的罩袍,露出了里面熠熠生辉的战甲! 十辆大车上的篷布被揭开,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粮食。 而是满满一车的武器! 不但有禁军士卒惯用的大钺和盾牌,还有大量已经上好弓弦的手持连弩! 黑纠倒吸一口凉气,亡魂大冒! “是楚人的禁军!” 当年的楚越大战,黑纠作为越国的前将军。 对楚国的禁军,印象十分深刻! 当时越王姒无疆手中长剑一挥,十五万越国大军乌泱泱大吼着,漫山遍野地冲上去。 迎面撞上的,是一千名楚国禁军士卒组成的方阵。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黑压压潮水一般的进攻,这千人方阵丝毫不乱! 在大盾的掩护下,硕大的长钺效率极高地重复着刺、扫、推的动作,无数凶悍的越人勇士徒劳地扑到在这座方阵前面。 然后,便是越军心生惧意,踟蹰不前。 楚国的大军趁机从两翼掩杀,十五万越国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只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那一天,黑纠就算在梦里也不会忘记。 独特造型的巨大盾牌、足有两人高的长钺…… 眼前的一百‘曲阳军溃兵’,分明是楚国的宫廷禁军! “中了楚人的奸计了!”黑纠大声嘶吼着。 黑纠毕竟也是越国的大将,两眼一扫周边的地形,便明白了此刻自己的危险境地。 “全体听我号令——反身杀出葫芦口!” 虽然眼看着楚国的禁军只有一百人,芍湖盗的人数足有十倍。 但是黑纠却根本没有胆子与禁军交战! 一千多芍湖盗拼命地转过头来,疯狂地对着葫芦口逃窜! 靳将军左手持盾,右手握剑,大声指挥道:“禁军武士方阵,向前推进!” “诺!” 一百禁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方阵也严丝合缝! 禁军的大盾举在前面,护住后方手持长钺的士卒。长钺则干净利落地重复三个简单的动作,无情地刺倒那些逃命时落在后面的芍湖盗。 片刻之间,地上便多了数十具躯体。 靳将军嘴角掠过一丝自负的微笑。 禁军的战力毋庸置疑,如今就看那熊午良拍着胸脯保证的‘曲阳军’是否中用了! 就算实在顶不住……只要拖延片刻时间,禁军士卒便可以大量杀伤敌寇——说不定,还能斩杀敌酋! 在死亡的追赶下,芍湖盗更加亡命地扑向葫芦口! 山坡上,熊午良、钟华、芍虎……齐齐地伸长了脖子! 看看曲阳军,战力如何! 钟华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 “连弩准备!” 二百曲阳军士卒,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手持连弩。 很多曲阳军的士卒,还是第一次上战场,看着面前样貌凶悍、双眼赤红的芍湖盗,端着连弩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钟华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许混乱,立刻厉声呵斥道:“不要乱!没有主君的命令不准放箭!” …… 28 初战告捷,震惊所有人! 千钧一发之际,两军距离极近。 黑纠眼看着守住葫芦口的二百曲阳军,甚至能看清这些楚国军士的五官面貌。 虽然第一时间被这二百人身上披着的铁甲震了一震(这群楚人真**豪),但是黑纠很快放下心来。 这些曲阳军士卒,就算装具精良,也是乌合之众! 至少也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比不上他麾下这些喋血沙场多年的老兵! 因为那些曲阳军士卒,端着奇形怪状弓弩的手分明正在颤抖! 黑纠的嘴角,掠起了一丝略带残忍的笑意。 这样的杂兵,根本经不起正在逃命的芍湖盗一个冲击! 或许,甚至不用短兵相见。 有可能只要芍湖盗冲近了,这些曲阳军士卒便会立刻崩溃! 到时候,这些曲阳军身上锻造精良的甲胄,只会成为他们逃命时最大的阻碍! 黑纠大吼一声:“冲过去!干掉这些楚狗!冲回芍湖!” …… “二百步!”面对芍湖盗凶狠地扑杀,曲阳军的阵脚有些散乱。 “一百步!”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知为何,曲阳军士卒的方阵反而显得稳定下来了,第一排的士卒手里的连弩已经不再颤抖。 “五十步!”钟华眼睛已经红了:“主君!” 熊午良沉声下令:“放箭!” 钟华豁然踏前一步,冲着山下大吼一声:“主君有令——放箭!” ‘邦邦邦’密集的弓弦震响声瞬间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瞬间,一捧箭雨暴射而出! 如同一朵贴着地面急速掠过的黑云! 这是足足两千支箭,在极短时间内暴射而出的恐怖场面! 黑纠眼球暴突——他冲在最前面,几乎瞬间,身上就扎了七八支箭。 眼看着就是活不成了。 “什么!”众芍湖盗阵脚大乱! 区区两百人,怎么可能制造出如此恐怖的箭雨压制! 冲在最前面的芍湖盗,躺倒了一地。 战场上瞬间矮下去了一大块儿! 在战场另一侧的靳将军,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密集的弓弦声——他当时就感觉头皮一麻。 抬头一看,芍湖盗几乎在转瞬之间,伤亡了接近一半! 靳将军浑身发冷——若是这样恐怖的箭雨落在自己头上,即便有甲胄和大盾保护,禁军士卒也会付出相当的伤亡! 此时此刻,他再不敢轻视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 单是这一手箭雨,便足以令人侧目! 就连山上的熊午良,也不禁坐直了身子。 他知道连弩齐射的威力必定凶悍,但是没想到竟然有这般壮观。 震惊之下,战场上的一瞬间,喊杀声、兵刃声甚至都消失了,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只有被射倒在地的芍湖盗伤兵还在痛苦地哀嚎。 曲阳军士卒们似乎也被自己造成的杀伤震慑了片刻,不过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的连弩丢在地上,举起盾牌,抽出了腰间的剑。 在熊午良不计成本地供给下,这二百曲阳军士卒从头武装到脚,可谓武装到牙齿。 盾牌是包着铁皮钉着铁钉的圆盾,剑是精铁打造、经过水力锻打设备锤击上百次锻造出来的精铁剑。 在后世,这样的铁材被称为百炼钢! 阳光下,二百名铁铸的曲阳军如同一片黑黝黝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森林! 而芍湖盗的身后,靳将军率领的一百禁军,还在无情地机械式地杀戮!不断向前推进! 芍湖盗心态崩了!绝望! …… 熊午良平复了自己短暂的震惊。 出乎意料的是,他对眼前的杀戮场面,似乎没什么不适。 熊公子看向一旁的芍虎,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说道:“芍虎将军,请开始你的表演……” 芍虎明白了。 没什么犹豫! 这位曾经的越国将军上前一步,高声道:“二三子看过来,我是芍虎!” “曲阳君大人有令——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黑纠躺在地上,因为大量的失血,已经眼前一片模糊。 弥留之际,听见了芍虎仿佛来自遥远处的呼喊。 黑纠苦涩一笑,咽气了。 “真的是芍虎将军!” “芍虎将军还没有死!” 众芍湖盗大喜,仿佛在绝望中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可能是因为出身低微的缘故,芍虎将军对待麾下士卒一向爱护,在底层的越军士卒中风评极好。 也因此,芍虎‘中伏身死’的时候,很多芍湖盗红着眼睛要为芍将军报仇。 眼下芍虎居然没死! 对于芍虎的话,众人还是很乐意相信的。 况且眼前的形势很明朗——反抗必死,投降还有一线生路。 还站着的芍湖盗纷纷呼啦啦地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兵器丢了一地:“降了,我等降了!” 还在向前冲杀的靳将军懵了。 在他印象里,这些越国人都是好勇斗狠的蛮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靳将军挥了挥手,示意麾下的禁军方阵停止杀戮。 禁军士卒停下了脚步,仍然列着森严的方阵,紧紧盯着大片大片跪在地上的芍湖盗,提防着他们的异动。 就连芍虎也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劝降居然这么有效。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芍湖盗已经被连弩吓破了胆子,首领黑纠被乱箭射死,已然群龙无首。 再加上‘芍虎’这样的贼酋都活了下来,这些小卒更是没了战意。 干净利落地选择投降,倒也合理。 钟华大笑两声——这一仗,打得痛快!以三百人包围一千人,千余芍湖盗,无一漏网! “主君,请下令!”钟华眉飞色舞。 “将彼等的兵器收缴起来,援护伤员。”熊午良冷静地指挥道:“先看押起来,谁若是想反抗立斩之。” 钟华大踏步走下了山坡,来到了曲阳军士卒中间,摸摸这个,拍拍那个。 这一战,曲阳军零伤亡! 初战告捷! 有的首次上战场的士卒脸色发白,双手微微颤抖。还有的士卒煞白着脸,拄着盾牌呕吐。 对于初次上战场的新兵来说,这都是正常现象——是必然要经历的生理反应,无论经受过再多严酷的训练,第一次见血总是难以接受。 钟华拍了拍身边一位已经开始吐绿色胆汁的士卒,表示安慰:“二三子,此战大胜矣。” “主君的赏赐,很快便会下来!” “尔等俱是大功!” 29 战斗之后 葫芦口一战,熊午良对自己麾下的曲阳军十分满意。 这支子弟兵虽然初上战场,但已经有了精兵的样子。 最让熊午良满意的,是这支军队已经有了作战的信念。 在战前,曲阳军也曾双手发抖,脸色惨白,但是一旦开始战斗,这支二百人的精兵便全力以赴,面对五倍的敌人,没有任何动摇和溃乱。 钟华和士卒们谈了两句,曲阳军士卒们如是说——为了保卫集体农庄的财产,保卫粮食和土地……打起仗来就不怕了。 对此,熊午良十分欣慰——在这个时代,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的军队几乎没有。毕竟王侯将相们建功立业,往往和这些兵卒没什么关系。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士卒来说,打仗唯一的原因,就是自己天经地义要为王侯们卖命——或者最多希望能在打胜之后得到些许赏赐。 也正是因为没有战斗的信念,这种军队往往在顺风的时候为了赏赐还算勇猛,逆风的时候则兵败如山倒——很少能出现拼死反抗、战至最后一卒的情况。 眼下自己的小小的武装力量,却似乎隐隐间有了灵魂。 熊午良回到了自己的曲阳君府,心满意足。 此战之后,芍湖盗这个潜在的威胁,终于被彻底铲除! 根据俘虏的供述,熊午良已经命令曲阳军剩勇追穷寇,前往芍湖某处,准备彻底抄了芍湖盗的老巢。 芍湖盗被消灭之后,熊午良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准备攻越的事儿了。 小仪‘咚咚咚’地跑到熊午良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突然抱住了熊午良的手臂,梨花带雨地开始落泪。 芈良公子:???怎么回事。 小仪抬起带着泪的眼睛,责怪道:“中原人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为曲阳君,不好好坐镇曲阳城,去那危险的地方作甚?” 熊午良干笑两声。 感受着手臂处的饱满,和小仪言语中对自己的关心……熊午良有些许窃喜。 “我曲阳君身为本县的最高话事人,自然要与将士们一起,鼓舞军士之士气。”芈良公子义正言辞道。 “那人家芈横公子怎么不去?”小仪娇嗔一句。 “呃……”熊午良哑巴了。 好在芈良公子从来不是讲理的人,熊午良邪邪一笑,一把拉过小仪:“本公子疲乏了,快来给我捏捏脚!” “哎?”小仪惊呼一声,踉跄着跌了过去…… …… 靳将军在太子面前,连连惊叹! “如何如何?”黄歇打断了靳将军的阐述,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说一千多芍湖盗,全部被歼灭了,无一漏网?” “正是!”靳将军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黄歇。 你这个小屁孩。 当初各种看不上人家。 说人家曲阳军怎么怎么不中用,此战一定会败,太子会被掳走云云。 现在呢? 大获全胜! “怎么可能!”黄歇不懂,但大为震撼! “三百多人,能歼灭一千多人?” 说是三百人能打赢一千人,黄歇还可以相信——这样的人数差距虽然大,但不是不可以弥补,历史上有很多类似的战例。 譬如就在十几年前,彼时秦国还没有变法,那时魏国就用区区五万魏武卒大破了秦献公的五十万秦军。 但是以少打多,击溃容易,想要全歼简直是痴人说梦! 仗打败了,跑就是了——溃兵漫山遍野,你怎么去抓? 靳将军扫了一眼震惊的黄歇,用由衷敬服的语气说道:“芈良公子简直是大才,先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然后借助地形优势,将芍湖盗尽数堵在山谷之中!” “左右掩杀之下,只消片刻,那芍湖盗便纷纷跪地投降了!”靳将军的语气有些遗憾,显然是没怎么杀痛快。 虽然只是小小的谋略,对于任何看过《三国演义》的人来说,难度都不大。 但是对于战国时期基本只会堂堂正正厮杀的老实人来说,这已经是颇具奇思构想的谋略了! 眼下靳将军似乎也想开了——什么武德不武德的。 三百人打一千人,几乎伤亡为零,全歼敌军! 要是每次不讲武德都能有这样的战果……我就不讲武德了怎么着吧,爷爷认了! 太子芈横也对这样的战果震惊不已。 不过,他更多的是欣喜。 曾经让楚国宫廷十分头疼、数次出动大军征剿的芍湖盗,如今栽在了自己手里。 虽然自己也没出什么力……但芈横还是觉得与有荣焉! “详细讲讲。”芈横对于战斗的经过很感兴趣。 靳将军沉声阐述:“按照预定计划,我禁军佯败,引诱芍湖盗进入伏击之中,曲阳军堵住山口,内外夹攻!” “那曲阳军的战力,着实骇人!”靳将军咂舌不已。 随后,靳将军说了曲阳军装备的连弩是如何凶悍,芍湖盗是如何在一轮齐射下便躺倒一片,然后便因为士气崩溃而投降…… “世上竟有这等利器!”芈横坐不住了。 要是楚国的军队也能装备有这种神兵利器……还怕什么秦国? 火力压制便是! 秦军再怎么悍不畏死,也是肉做的,一箭射过去也得躺下。 到时候上万楚军人手一具连弩,瞬间便是几十万支箭铺天盖地,秦国拿什么顶? 根本顶不住好吧? 靳将军似乎看出了芈横的兴奋,摇了摇头,泼冷水道:“公子,此等战术,只适用于小股军队。” “若当真在我楚国大军中实施此等兵器,虽然威力骇人,但一战下来要耗费多少箭矢?” “就算举国削制箭矢,能勉强保证数量充足,试问又如何将这海量的箭矢送到前线将士们手里?” 太子芈横被这盆凉水泼冷静了。 确实。 前线打得爽,后勤直骂娘。 没有相当雄厚的生产水平和运输水平,甭想大规模应用此等战法。 不过……就算连弩这东西不能全军配发,适当地搞来一些连弩,少量地武装一下自己身边的禁军,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连对曲阳县的所有东西都看不起的黄歇,也并不反对搞些连弩回来。 这种神兵利器,装备给楚国的禁卫,正可谓是如虎添翼。 芈横和黄歇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走,去找熊午良!” 30 午良?无良! “主君,太子殿下来了。”门口的亲兵来报。 不消多言,熊午良已经听见了外面旺财的叫声,还有黄歇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熊午良嘿嘿一笑,自家的旺财能这么欺负未来的春申君,着实让无良公子神清气爽。 很快,众人来到书房。 太子芈横赞道:“葫芦口一战,王弟的曲阳军着实令人侧目,就连本太子的禁军也自叹不如,战力不逊于曾经的曲阳军!” 这是纯纯的客套话,熊午良却照单全收:“哪里哪里,都是凭借些许奇技淫巧,怎敢与宫廷禁军相比。” 熊午良能隐隐猜到太子芈横的来意。 绝对不仅仅是来祝贺自己取得的胜利。 楚国地广人多,再加上政治上比较混乱、边境摩擦不断,导致境内的匪寇多如牛毛。 像是这种一千来人的贼寇,虽然规模不算小,但是干掉他们也算不上什么惊动朝野的大功一件。 至少,在这位未来王位继承人的眼里,肯定只是一件小事。 那么,肯定是冲着连弩来的。 果然,芈横正色道:“王弟,你的连弩可不叫什么奇技淫巧,乃是实打实的神兵大作!” “我想从王弟这里,讨要些许连弩,拿回去列装成为大楚禁军的制式兵器,不知王弟可否割爱?” 熊午良一怔,然后就喜悦起来! 对于如今的曲阳县来说,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订单! 曲阳县的产能正在不断地以滚雪球的姿态扩大,箭矢、布帛作为曲阳县的王牌出口产品,正在创造巨额的产值。 但是这两样东西,都没什么技术含量,利润自然也不算高得离谱。 那么什么东西最挣钱? 阿美瑞卡闻言颅内**:高精尖军火呗! 但是像百炼剑、甲胄这类铁质兵器,曲阳县自己留着用都吃紧,更别说外售了。 有人说难道不能卖了这些东西,用钱购买更多的铁料,从中挣个差价? 须知铁矿石这种东西,被各国严格限制买卖,有钱都不一定买的着,铁制品卖出去就不一定收得回来了——况且对别国售卖铁器,在楚国也是明文禁止的重罪。 虽然熊午良身份尊贵,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至于连弩——这种东西虽然是好东西,但是一旦拆解开来,其中的原理却并不复杂。 只要敌国拿到手,很快便能造出大量的仿制品! 这种神兵利器与箭矢那种消耗品不同——熊午良不想让它为他国所用。 这个时代,可没有保护产权的意识,没什么专利费这一说。 但是售卖给太子的禁军,则刚刚好!既挣到了钱,又没让连弩流落到潜在的敌人手里! “王兄想要多少连弩?”熊午良眼睛都亮了。 细细看去,可以发现芈良公子的瞳孔已经变成了铜钱的形状。 “郢都有禁军一千,再算上五千城防军,姑且算六千人。”芈横大大咧咧地道:“我要六千具手持连弩,不知什么时候能造好?” 本来只想给禁军装备上连弩。 但是转念一想,郢都还有五千城防军,若是也能人手一具,我这郢都岂不固若金汤? 对于连弩的价格,芈横则完全没往心里去。 熊午良眼睛放光,提醒了一句:“王兄,这连弩打造不易,可不能让我曲阳县的工匠白白出力啊!” 芈横大笑两声:“买卖货品需要掏钱,这等道理还要你说?你列个数目,回头派人来太子府里支取便是。” 一旁的黄歇听着味道不对,干咳一声打断道:“芈良公子,呃……还是先说个数目吧。” 经过这些天在曲阳县的观察,这个熊午良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与其说是一个大贵族,不如说是一个大商人! 还是个黑心的奸商。 一心只想着如何往自己的封地里搂钱! 这熊午良,明明就是熊无良! 看着太子答应得这么果断,黄歇心中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 果然。 芈良公子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满脸公事公办:“我想想……” “我这连弩,是非卖品,若不是王兄开口讨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售卖的。” 太子芈横大大咧咧地点点头:“此等利器自然没有外售的道理,为兄知道你很为难,王弟尽管开价便是。” 熊午良大喜:“咳,一具连弩只要一百钱,六千具就是六十万钱。” “折合六千金。” “王兄你看什么时候来提货?我这边可以连夜赶工,保证保质保量!”熊午良拍着胸脯道。 是时候让工人兄弟们加个小班了。 六千金是什么概念? 对于粮食大幅增产之前的曲阳县,一年里从农户手中收上来的粮食,也不过就值几百金罢了。 就算曲阳县如今的农业生产能力已经翻了几倍,六千金仍然是个天文数字! 这笔大买卖要是谈下来,足够曲阳县十年的农耕收入!有了这笔横财,熊午良就能不惜代价地采购铁料,快速地扩充自己麾下的曲阳军,在攻越大战上捞一笔大的! “哈?”黄歇懵了,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多少?” 熊午良:“六千金……” 黄歇气笑了:“你这个黑了心的,六千金?你怎么不去抢?你知道六千金是什么概念吗?” 芈良公子老脸一红。 论起造价,这些连弩一具也就值个十钱。 毕竟原材料都是木头,只有弓身一小块需要桑木,其他部位都是破木头,也就弓弦能值点钱。 如今的加工厂生产这玩意非常娴熟,在曲阳县,就连民兵都装备上连弩了。 狮子大开口要一百钱,确实有点狠了。 就连一向不知道金钱宝贵的太子芈横也楞了一下:“六千金?我的府库里可能没有这么多钱……” 熊午良振振有词:“试想六千具连弩,可以在瞬间发射出六万支箭!” “这是何等场面?” “有了这六千具连弩,王城郢都可谓固若金汤!纵然有数十万大军围攻郢都,也轻易难下!” 黄歇呸了一声:“休要胡言!” 要是楚国沦落到被数十万大军攻击郢都的地步,估计离亡国也不远了。 熊午良讪讪一笑:“总之,用六千金来确保王城不失,绝对是一个好买卖。” “这样,看在你我兄弟情深的份上,我吃些亏。” “五千金,只要五千金!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王兄要是没有足够的钱,可以送过来人口奴仆、粮食粟米、布帛锦缎、漆器古剑……啥都行!” “我曲阳县,什么都收!” 31 我成军火贩子了? 也不怪熊午良下口要的狠。 这毕竟是一笔一锤子买卖,不用想着回头客—— 只要搞清了原理,连弩的工艺并不复杂,完全可以仿造。换句话说,太子芈横甚至可以只买一具手持连弩,然后自己盗版出来。 做成了这一单,以后就别想在连弩上再挣到什么钱了。 太子芈横沉思良久,终于缓缓说道:“好!就五千金!”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狮子大开口。 但是能护得郢都安全,那就是值得的! 六千具连弩,可以让郢都的城防水平上好几个台阶,只要箭矢不耗尽,任再多敌军也休想正面破城。 秦楚丹阳大战之后,汉中失守,楚国的王城郢都几乎暴露在秦军的兵锋之下——虽说熊午良信誓旦旦说,秦人短时间内不会对楚国动手,但楚国还是感觉胸口发凉。 黄歇见芈横已经决断,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哼了一声,郁闷地道:“也罢,就当扶贫了。” 熊午良冲着黄歇露齿一笑。 虽然这厮经常口出不逊,对自己好像很有敌意,但是熊午良还真不怎么烦他。 毕竟这可是未来的楚国最大权贵春申君。 如今能看这厮每次来自己府上都要被狗咬,然后一副看不惯自己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 其实是很爽的好吧! 再说,自己把连弩卖给郢都,也算是未雨绸缪。 在真实历史上,用不了多少年,郢都将会被白起那个狠人打下来,连历代先王的王陵都被那厮给连挖带烧了。 这一世,熊午良也是根正苗红的大楚王族血脉,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儿再发生! …… 太子芈横又留了几日,然后便带上六千具连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很快,便是大车大车的钱粮从郢都运送过来。 熊午良也不顾什么贵族威仪了,每天带着三五个亲兵守在路口,对每一辆来自郢都的大车都喜笑颜开。 这可都是真金白银! 这些钱不但要扩充曲阳军,还会迅速地投资到曲阳县各个领域之中,譬如曲阳县现在的外贸生意越做越大,熊午良早就想投资重金盖一座坊市了。 如今也可以破土动工了! 此外,曲阳城每日的人流量越来越大,城池的扩充也摆在了纸面上,还有旅馆、驿站、酒肆等一系列可以持续创收的配套设施,都等着钱呢。 这五千金,算是一针强心剂! 曲阳县飞速发展,厂房迅速扩建。箭矢、陶瓷、布帛、玻璃、锦缎等工业制品吸引了大量商贾,甚至有从北地草原千里迢迢赶来的胡人商贾。繁华的曲阳隐隐之间,已经是楚国东部的一座新兴的商业重镇。 …… “公子,有个叫芍虎的求见。”小仪走进书房禀报道。 最近熊午良爱上了读书。熊威当初留下了大量的书简,熊午良没事儿就拿起来读一读,倒也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来越多。 最起码,熊威当年亲自标注的楚越之地的山川地形图,也让熊午良受益匪浅。 唯一令人烦躁的,是这些牍简都没有标点符号……阅读起来非常费劲。 好在这难不倒熊午良——小仪成了芈良公子的书房秘书,每天提着一支竹笔,专门负责为熊公子用标点符号隔开句子……眼睛都花了! “芍虎?”熊午良把竹简放下,抬起了头:“让他进来。” 自打葫芦口一战之后,芍虎的战场劝降起到了很大的效果,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熊午良就没有再让这个越国汉子回加工厂继续‘劳改’……姑且就当他已经减刑了,刑满释放了。 对于芍虎找上门来,熊午良并不意外! 这个越国莽汉,能得那么多越人军卒的倾心信赖,必然是个领兵的人才。举兵攻越的事情越来越近,熟悉地形的芍虎算是如今熊午良最想收为己用作为膀臂的干才。 熊午良将芍虎留在府中不理不睬,表面上这些天似乎忘了这厮了,但其实一直在等待芍虎憋不住了主动上门来。 芍虎通通通走进书房,老老实实地跪伏在地上,冲着熊午良叩首道:“芍虎拜见君侯。” 熊午良摆摆手:“赐坐!” “葫芦口一战,芍虎将军战阵上劝降越人,可谓居功甚伟。可惜本君前段时间公务繁忙,居然忘了封赏。” “芍虎将军,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熊午良笑眯眯地说道。 芍虎是个耿直人,在地上咚咚叩了两次头:“在下不要什么赏赐。” “君侯当初不计前嫌,不但没有杀某,还令人为芍虎治伤,有再造大恩!芍虎感佩不已!” “愿为公子部曲,为主君效力!” 芍虎想的明白——反正越国现在乱成一团,自己也回不去了。想来想去,既然自己只会当将军,那就干脆在熊午良手底下干吧!毕竟这熊午良将自己俘虏之后也没有苛待自己。 熊午良闻言大喜。 这芍虎是个老实人,有啥说啥的那种——看他胸口浓密的胸毛,就知道这厮是个直来直去的莽汉。 这厮能在越国十五万大军之中,受越王姒无疆赏识,担任裨将军,必然是颇具统兵之能。 没想到自己当初的怀柔,居然得来了这样一员虎将! 芈良公子站起身,亲自将芍虎扶起来:“甚好!我得芍虎将军,如虎添翼!” 芍虎拱手臣服道:“愿为主君效力!” 熊午良大笑两声:“既然如此,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请主君明示。”芍虎精神大振。 熊午良微微一笑:“我要你整编芍湖盗,选出五百精兵,严加训练,是为芍湖军!” 葫芦口一战,芍湖盗在连弩的覆盖下死伤甚重,但是战后活下来的也有七八百人。 这些都是精壮汉子,熊午良一时间也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 通通送入加工厂劳改吧,也怕失控。 让他们去种田,又有些可惜——这些在数年的盗匪生涯里活下来的,只要提供上好的武器盔甲,那可都是最强悍的悍卒。 索性另编一军,号为‘芍湖军’! 毕竟攻越在即,手上的兵越多越好。 这支芍湖军,熊午良打算精心训练,到时候让钟华以训练‘曲阳军’的待遇去训练,争取打造成一支凶悍的劲旅。 芍虎一惊,讷讷地说道—— 32 芍湖军 “主君如此信赖……末将,末将怕有负重托。” 芍虎犹疑不定。 自己毕竟是个降将,怎么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 所谓整编‘芍湖军’,那可都是曾经的越人士卒。这个小小年纪的曲阳君,居然能放心让自己这个越国将军统领他们? 不怕自己裹挟兵卒闹事作乱吗? 再说,自己出身寒微,也可以独领一军?这在越国,是难以想象的! 楚国的贵贱观念已经算是很重了,但是比起越国,那还是小巫见大巫。在越国,贵族杀戮平民是不犯法的,甚至无需赔钱。 像芍虎这样出身平民的,根本不要想独领一军——能当上个裨将军,已经是祖坟疯狂冒青烟了! 熊午良嗬嗬一笑,拍了拍芍虎的肩膀:“芍虎将军忠信耿直,本君信的着你!”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芍湖军就交给你了。” “你要好生挑选,训出一支悍卒。” “另外,要多向钟华求教——芍湖军虽然由越人组成,但是中原的结阵战法,却不可不学。” 芍虎扑通跪在地上:“君以国士待我,芍虎必不令主君失望!” …… 芍虎愁得以手扶额。 挑选兵士不算难——芍虎对这些越人军卒早就十分熟悉,轻轻松松便挑选出了五百名身体素质最强悍的悍卒。 单从兵员素质上来说,这五百士卒经历了多年作战,论起身体强壮、格斗素质至少并不比曲阳军差。 但是……军风军纪着实差得可以。 话说越人的军队本来军容军纪便松散怠慢,一向只知道猛冲猛杀。在芍湖里窝了几年之后,纪律性便更差了。 也正因越国军队这样的陋习,才使得越国空有彪悍擅战的魁梧蛮兵,却始终打不过中原大国、不能北上中原。 刚开始训练的时候,芍虎令众人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仍然做得歪歪斜斜,单是帮他们分辨左右、学会站方阵,就费了两天的工夫。 还有很多越人士卒对此不以为然:“老子学这些东西做什么?不分左右不也一样会打仗?” 当时钟华来看了两眼,连连摇头,然后掉头就走。 显然,钟华认为这样一支纪律涣散的越人军卒根本不可能练成曲阳军那样的强兵。 芍虎自感于得了熊午良的信任,决心要拼命报效,好歹也要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虽然当初被民兵所俘,但是我芍虎至少也是个人才。 在得了熊午良的首肯之后,芍虎开始大刀阔斧地整肃军纪。 “芍湖军的待遇要大大提高!芍湖军士卒家中分配土地、享受与曲阳军同样的待遇!” 试问如今的曲阳军那是什么待遇? 那可是熊午良的亲兵部曲,待遇极高——只要进入曲阳军,家中就分配土地、减免赋税,一旦战死,不但有曲阳君府开出来的巨额抚恤,其家属更是终生免税。 反正现在曲阳君府富得流油,待遇一切从优! 若是在战斗中受伤,则会被安排到加工厂里的清闲职位,每日领些薪水,或者送到农庄里担任基层的小干部。 总之,如今的曲阳县根本没什么‘好男不当兵’的谚语。能进入曲阳军的队伍,是最棒的就业途径,极得旁人艳羡。 在得到熊午良同意之后,正在组建的芍湖军得到了同样的待遇,自然刺激得这些越人亢奋起来! 芍虎立刻发布第二条军令:“从此以后,芍湖军优胜劣汰——若是表现不好,就赶紧滚蛋。”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芍湖军人人争先,再没人敢对芍虎的军令有什么质疑。 如今的芍湖军成了香饽饽,五百人的编制炙手可热,不但那些没能入选的越人馋得眼冒贼光,就连很多曲阳的楚人也愿意加入。 在这样的权威下,芍虎大力建设军纪,芍湖军的风貌为之一正。 随后,芍虎又从曲阳军请来了多位教官,来指导芍湖军学习如何结阵而战。 …… 说实话,熊午良对于新组建的芍湖军能够这么轻松便融入曲阳县,还是很惊讶的。 毕竟越国人和楚国人的风俗、信仰、行事风格……还是有所差异的。 但是细细一想,倒也不奇怪。 毕竟这些曾经的芍湖盗和曲阳县之间,也没什么刻骨的仇恨。 再加上连芍虎这个带头大哥都心悦诚服了,底下的越人就更没什么抵触心思了。 以如今天下乱世,无论在哪,左右也是打仗,跟着谁不一样? 好歹熊午良还把他们当人看,为了熊午良打仗还能得到田地和封赏——这在越国可不一样。 越国的贵族,对待平民极为苛刻,再加上越国内乱不断,底层的平民和奴隶饱受高层倾轧之苦。 虽然熊午良是楚国人,但是对他们这个越国人真心不错,没什么歧视或者对战俘的羞辱,甚至还给出此前在越国难以想象的优厚待遇——这些曾经的越人士卒,根本没人再想回到越国贵族统治之下的。 除了已经逐渐形成战力的芍湖军之外,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也得到了扩编。 曾经的二百曲阳军,如今已经扩编到了五百人。 在来自郢都太子府的财货保障下,曲阳军仍然保持人手一身铁甲的奢华配置。 钟华也信誓旦旦地拍胸脯担保,曲阳军的战力不会有丝毫水分。 如今的曲阳县有五百曲阳军、五百芍湖军,芈良公子信心满满,摩拳擦掌,坐等明年进攻越国时候大捞一笔狠的。 …… 天气寒冷起来,已经入冬了。 庄稼早就收完了,今年的庄稼总收成足足是去年的四倍,着实是一个大丰年。但是这些收成真正落在熊午良手里的却不多——今年的农税被他减得七七八八,基本没什么税了。 不过,曲阳君府如今也富得流油。 且不提郢都送来那五千金的天降横财…… 虽然没有农税,但是熊午良抽取了高额的商税——仅仅一年时间,如今的曲阳县商业极为繁荣。 每个过路的商人,都要被熊午良抽一笔高额的商税。 但是这些商人却没什么不满——曲阳县的货物太便宜了,就算税率定得如此之高,这些商人也有很高的盈利。 按理来说,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按照窝冬的习俗,商旅也该沉寂下来——但是曲阳县的车水马龙却没有任何被北风冷却的意思。 33 冬天 刺骨的冷风吹过光秃秃的旷野,农户人都回家躲起来了,官道上络绎不绝的商旅也是裹紧了衣物,将脸挡得严严实实,一心只顾闷头赶路。 熊午良在书房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虽然屋外已是一片肃杀寒冬,但是他这小小的书房里却是温暖如春。 熊午良仰躺在一张他亲手设计的椅子上,身下垫着两张厚实的鹿皮,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颇通灵性的大黄狗旺财就趴在熊午良的脚边,厚实的皮毛紧贴着芈良公子的小腿,非常暖和。 这狗东西刚刚开始降温的时候,便冲到了书房里,从此在这里赖住不走了。 熊午良端起面前长案上一盏温热的茶水,惬意地微眯双眼。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仪抱住一大捆柴火,灰头土脸地走进来。 虽然已经干了有一段时间了,小仪看起来还是手脚十分笨拙。 熊午良懒洋洋地招呼一声:“辛苦了辛苦了,火烧得旺一点。” 小仪白了熊午良一眼,低下头开始烧炕…… 芈良公子把后世北方用来过冬的大杀器——火炕给发明了出来,先在书房里装了一套,取得了奇效。 随后,曲阳君府里的每一栋屋子,都普及上了这种方便好用的火炕。 再然后,曲阳县里的各个农庄里,火炕也是风靡一时。 反正,木柴也不值钱,漫山遍野都是。 熊午良抬头向窗外扫了一眼,正看见钟华步履匆匆地走出府门。 入冬以来,虽然繁忙的秋收结束了,但是钟华还是一直没能闲下来。 身为封地的大管家兼曲阳军主将,钟华操心的事儿着实不少。 从曲阳城的扩建、到钱粮的划拨、再到农庄里千头万绪的琐碎、以及民兵的训练、曲阳军的训练…… 无良的熊公子又是个撒手掌柜,把一应事务全堆在钟华的头上,根本没有亲自出手为老钟华缓解压力的意思! 钟华这些天来,虽然每天都振奋于封地的富庶和逐渐强大,但是头发也确实花白了不少。 本来他就不是以政务为能的管理型人才,如今赶鸭子上架,揽起了这一大摊子事儿,可谓忙得焦头烂额。 …… 小仪的柴火塞进炉子里,袅袅的白烟顺着烟囱排到了屋外,不多时,屋内便明显感觉温度升高了。 熊午良拉过小仪,十分贴心地为她擦拭了一下脸上的尘土。 小仪的脸立刻便红到了耳根。 芈良公子盯着小仪看,把小仪看得面红耳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熊午良严肃起来:“小仪,老实说,我待你如何?” 小仪一怔,抬起头来。 实打实地说,熊午良对待下人,相当人道。虽然无良公子经常黄油手占一占便宜……但至少,小仪感觉在府里从来没被打骂欺压过。 这让她十分安心。 在当初被钟华买来曲阳君府伺候的时候,小仪曾经非常担心。 她从越国来,知道越国的那些贵族是怎么对待下人的。 毫不夸张地说,许多越国的贵族都有打杀奴仆取乐的习惯。 但是在熊午良这里,小仪得到了来自上位者少有的尊重,这是她以前难以想象的。 小仪有些唯唯诺诺地道:“主君……呃,你是个好人。” 熊午良眼前一黑,没想到都过去两千年了,自己还有被发好人卡的机会。 小仪踟蹰片刻。 眼前的芈良公子,太不可思议了! 小仪亲眼看见,曲阳县是怎么在他的手里,从穷困潦倒发展到现在。 这才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曲阳县已经俨然是郢都东部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了。 就连现在,每时每刻也都有大队的商旅顶着冬日的寒风,千里迢迢来到曲阳县,为曲阳县的繁荣持续不断地做着贡献。 却见面前的熊午良脸色一正,严肃了起来:“小仪,你在越国,出身于哪个家族?” 小仪愣怔了,张口结舌。 熊午良站起身,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放在椅子上,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什么小仪,我应该称呼你为姒仪,对吗?” 小仪慌乱起来,挣扎了片刻。 抬头看去,熊午良脸上却没有加害之意。 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小仪对熊午良的性子也十分熟悉了。眼前的这位芈良公子,是不会用自己的身份要挟什么的。 姒仪低头承认道:“公子恕罪……落难至此,掩饰身份也是不得已……” 熊午良倒吸一口冷气。 居然当真如此! 他早就知道,小仪必然是出身于显赫家族。 但如今真相揭晓,还是令熊午良震撼——姒姓,这代表小仪身上流有越国王族的血脉! 对于战国之世,血脉姓氏的高低贵贱十分重要。 即便只是越国王族偏支中的偏支,姒仪的血统也足够尊贵了。 这么一个大贵族,居然成了自己的婢女……熊午良莫名有些兴奋…… 姒仪疑惑道:“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熊午良微微一笑:“芍虎告诉我的——你脖颈间的绿色玉坠。” 姒仪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眼神一黯。 熊午良挠挠头:“之前不知道你是贵族身份,也是怠慢了。” 战国之世,贵族之间还算彬彬有礼,即便是战场上的生死仇敌,也要维持体面。像是熊午良这样把小仪当作丫鬟使唤,确实有些失礼。 话虽如此,熊午良的脸上却丝毫没什么歉意。 姒仪心中莫名一阵触动:“公子……还当我是小仪就好。” “你不想回家吗?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虽然心中十分不舍,熊午良还是如是说道。 姒仪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回不去了……那边太乱了,可能马上就要打仗了。” 熊午良讶异地扫了姒仪一眼。 之前还没发现。 这个少女对于政治居然有这样敏锐的嗅觉。 熊午良重新坐了下来,在旺财油亮茂密的毛上搓了搓手。 …… 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一冬天里,曲阳县的建设并没有落下,反而因为不用忙于农业生产,速度还更快了些许。 曲阳军和芍湖军两支嫡系,经过一冬天的对抗训练,彼此的战力也都得到了提升。 如今的芍湖军,在芍虎的带领下,战力丝毫不逊于钟华苦心培养的曲阳军,在某些越国人熟悉的山林地形,其战力反而还略强一筹——让钟华感叹不已。 这芍虎,真是个人才! 河流开始解冻,时间来到了周赧王九年(公元前307年) …… 34 楚王特使——召滑 初春的风还有些料峭,召滑裹紧身上的毛皮大氅,骑在战马上一路飞驰,日夜兼程,直奔郢都。 召滑是楚国有名的贵族大臣,名声响当当的抗秦派大臣,与曾经的著名秦相张仪曾有过多次交锋,其才干十分出众。 而且这厮还是响当当的顶尖贵胄——追溯先祖可以追溯到楚悼王(就是任用吴起在楚国变法的那厮)。可以说,无论是血统还是身份地位,召滑都算得上顶级重臣。 就是这样一个重臣,被楚王秘密地派往了越国,在越国从事了五年的地下工作。 如今的越国,被召滑以一己之力,搅动得天翻地覆。 澎湃的激情在召滑心里涌动,似乎马背上的春风也不那么寒冷了——召滑疾驰之余,很想畅快地大笑几句。 是时候收网了! …… 召滑驾马疾驰,一点儿也没有吝惜马力——他狠命地抽打着胯下战马的屁股,用小腿反复地踢着战马的小腹。 战马吃痛,速度似乎更快了些许。 楚国地处南方,一向是没什么战马资源,这种马匹都是要严格保护起来的,但是召滑深知自己使命的重要性,也顾不得吝惜宝贵的战马了。 眼看着胯下的战马口吐白沫,召滑深吸一口气,手搭凉棚远远一望,精神一振! 远处出现了一座城池,城门口有大大的【钟离】二字。 城门处的士卒见召滑远远策马而来,似乎没有减速的意思,不由得如临大敌,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矛剑…… “楚王特使!不得阻拦!”召滑大呼一声,右手从怀中摸出一物,狠狠一甩。 城门尉是个识字的人,伸手一抄,定睛一看,是一面令牌,上面只有响当当一个大字——‘芈’。 城门尉倒吸一口冷气,带着众兵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钟离守军拜见大王特使!” 召滑已经驾着马径直冲进了城中,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召滑并没有在钟离久待,他持着令牌,自然横行无忌。他冲到驿站换了一匹快马,将胯下那匹可怜的马留在钟离养息,又吃了几口馍馍,喝了两口凉水,便再次上马。 ‘从【钟离】沿着淮水一路向西,便是【曲阳】了。’召滑在心里默默念叨。 …… 进入曲阳地界开始,召滑便感觉有些许不对。 路旁的老农脸上的笑意,未免有些过于灿烂了。 马蹄下的路面也是又严实又平整,夯土路面上又铺着一层平平整整的碎石子。路的两侧,一排景观树正在抽芽。 农田里,春耕已经开始了,但是那些农夫手里的犁具可谓奇形怪状,动作也不似耕地的动作——让召滑一头雾水。 由于公务在身,召滑只是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来,继续策马疾驰。 感受到胯下战马已经有些疲惫,召滑策马来到路边,冲着田里的老农招呼一声:“老丈!” 那几位农户人正在干活,眼见着来人骑着马,衣着华贵,便心下里注意了起来。见那马上的人一翻身下了马,直奔自己几人而来,众农夫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召滑一手牵着马匹的缰绳,双手抱拳:“几位老丈,晚辈从县外而来,欲要问路也。” 几位老农听得此言,立刻隐晦地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却并不答话。 召滑没有注意到这几人的异样。毕竟眼前这几人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一看便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早已放下了警惕。见几人并不搭话,召滑便以为他们是有些畏惧,或者是想要些好处。 召滑和善地一笑,随手从衣袖里掏出几串铜钱:“各位老丈,我只是路过,没有恶意。” 年纪最长的老农接过召滑手里的铜钱,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大人,不知想要知道什么事儿,老朽知无不言!” 召滑满意地微微一笑:“我从越国来,敢问老丈——曲阳城当往哪边走啊?” 老农与其他众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嘿嘿笑了,露出一口歪七劣八的牙。还没等召滑反应过来,老农便一只手揪住了召滑的衣袖。 “你便是传说中,熊大人让我们提防的来自越国的探子吧!” 召滑还没明白老农在说什么,但眼见几位庄稼人向自己扑过来,急忙把手伸向腰间,欲拔出腰间的宝剑。 老农却死死地摁住召滑的手,不让他拔出剑来。庄稼人的力气出乎召滑预料的大,没来得及如何反抗,召滑便被几位老农扑倒在地上,牢牢摁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身后没跟着车,孤身一人还骑着马,肯定不是商旅!” “老哥!早听说村西的赵老汉他们前些日抓了一群奸细,得了主君许多赏赐,没曾想这等好事儿让我们也赶上了!”一位农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兴奋说道。 “别聒噪,快把他绑起来!”年长的老农呵斥道。 召滑原本便多日没曾好好休息,如今被这群农户狠狠扑倒在地,险些摔晕了过去。嘴里呛了一大口黄土,召滑脑子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人把自己的手背了过去,用东西绑了起来。 听着这群老农口中的话,召滑大急,来不及把一嘴的沙子泥土吐出去,便急忙道:“各位老丈!我也是楚人,实无恶意,只是路过此地罢了,不是什么越国细作!” 老农在他身后嘿嘿一笑,死死地把绳子打了个结:“还想糊弄老汉,像你这样的奸细,我们民兵抓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老汉我去过农庄里的防范奸细宣讲会,你的伪装是最差劲的了。” “我乃楚王使者,腰间有大王的令牌,快将我放开!”召滑奋力挣扎。 边上有一位面色冷峻的农户人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休得聒噪!”从怀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帕,塞进了召滑嘴里。 眼见那手帕脏兮兮的,皱巴巴的,竟然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召滑正在张嘴说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拿手帕塞进了嘴里。 入口便是一股盐津津的味道,召滑大惊失色! 自幼过着贵公子生活的召滑,纵然不是洁癖,也从来没接触过这等东西。 被手帕的一股汗味儿熏得大脑一片空白,召滑几乎不相信,或者说是反应不过来这群人对自己做了什么。 召滑呕的一声,胃里可怜的所剩不多的东西反了上来。然而嘴里塞着手帕,却吐不出来。感受着嘴里浓浓的呕吐物的味道,召滑翻了个白眼,半昏迷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召滑昏昏沉沉地醒来,眼前竟是一座宏伟的坚城。 只听城门处的城门尉冲着几位老农说了些什么,便大手一挥。 三五个如狼似虎的士卒扑上来,将召滑扛了就走。 35 攻越方略 召滑晃了晃脑袋,感觉清醒了一点。 感受着嘴里那条咸滋滋的手绢,召滑被熏得直翻白眼,扭动了起来。 “老实点!”城门尉呵斥一声,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 召滑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再动——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走入曲阳城,映入眼帘的是两排整整齐齐的砖瓦房,路边的行人摩肩擦踵,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繁荣景象。 路边的行人看向被放在马背上、捆得严严实实的召滑,纷纷咂舌。 “又是一个越国的细作。” “最近抓到不少了!” 城门尉与几个兵卒,押着召滑一直走到一座如同堡垒一般的府邸面前。 召滑勉强抬起头,牌匾上有四个大字:曲阳君府。 曲阳君?哦,是有个曲阳君,看来这是到了熊威的地盘儿了? 不对,熊威不是已经死了吗? 召滑迷迷糊糊,大脑几乎不转了! 只听隐约几声狗叫,然后城门尉恭恭敬敬地对着门房通禀:“又一个越国的细作……对,衣服都是越人式样,应该不假……就交给钟大人了。” 然后便是一番折腾,最后召滑被扭送到一间黑暗狭窄的地牢里。 口中的手帕终于被拿出去了,虽然手还被绑得严严实实,但是召滑还是感觉如获新生! 门口的兵卒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栏杆:“不要生事,等钟将军来审你。” 召滑急得咬牙切齿——攻越的上好战机已经形成,自己却被一帮泥腿子抓了! 气死了气死了! “赶快让那什么劳什子钟将军过来,我有绝密情报!”召滑大呼小叫。 “知道了,别吵!”兵卒骂骂咧咧地吼叫一声,走了出去。 …… 片刻之后,门口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召滑耳朵微微一动,隐约间听见甲片碰撞的声音。 牢门洞开,一个神采奕奕的汉子大踏步走进来,两侧的甲士一齐拱手:“钟将军。” 钟华大手一挥,一排士卒鱼贯而入,手里依次托着皮鞭、钢钉、烙铁、木炭、钳子、棍子……还有一捆蜡烛…… 召滑心惊肉跳,大呼:“且慢!” 钟华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次抓进来的是个软骨头——这就好办多了。钟华老神在在地一仰:“姓名?性别?” 自从上次熊午良审问胸毛怪芍虎之后,钟华便染上了在审讯时问一嘴‘性别’的陋习。这样出人意料的一问,经常可以给被审讯人以精神上的打击。 召滑的嘴角微微抽搐。 “召滑。” “男……” 召滑咬牙切齿,狠狠地说道:“我衣服里有重要情报,钟将军不妨拿出来看一看。” 钟华满意地连连颔首。 这次的越国细作,很配合嘛! 两名曲阳军士卒走上前去,摸了摸召滑的胸口,从里面摸出那个硕大的令牌,递到钟华手中。 钟华定睛一看,这令牌花纹繁复,造型精美,一个硕大的‘芈’字清清楚楚。 召滑狠狠地瞪着钟华,咬牙切齿:“楚王特使在此,还不快与我松绑!” 钟华大惊失色,立刻站起身来:“这帮杀才,怎么把特使大人当成细作给抓啦!” “左右,快给特使松绑!” “您有这令牌,怎么不早拿出来呢。”钟华大声抱怨。 “平白给我们增添了很多工作量!” 召滑的眼皮微微跳动——我倒是想拿出来,你们这帮狗日的给我机会了嘛? …… 熊午良背着手,连连踱步。 自打开春以来,楚越边境附近明显混乱起来了。 包括【曲阳】、【钟离】、【高平】在内的数个边境城邑,都发现了大量流窜边境的越国细作。 仅仅刚开春,曲阳县的民兵们便抓了越国细作四十多个。 实在令人悚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按照历史的进程,今年将会爆发举世瞩目的大楚吞越之战,而这些边境上琐碎的细节,也说明了这场大战已经酝酿起来了。 “主君,钟将军请您去地牢一趟。”门口跑进来一个曲阳军士卒,恭恭敬敬地说道。 熊午良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发生甚么事了?” …… “召滑大人,失敬失敬!”熊午良笑意盈盈,大踏步走进地牢。 当初太子芈横暗中提醒过熊午良,一旦有个叫召滑的人从越国回来,就说明要打仗了! 熊午良心说我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如今的曲阳县,有曲阳军、芍湖军共计一千军士,装具精良,箭矢粮草等一系列军资都十分充沛。 熊午良相信,即便是在整个大楚国境内,能有自己这样万全准备的封君也没几个。 召滑早就被松了绑,坐在地牢的角落里愤愤甩甩袖子:“好个曲阳县,当真是龙潭虎穴!” 熊午良陪着笑上前作辑。 芈良公子之所以对这个召滑这么客气,主要是想获得有关于越国的第一手资料!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眼看着大战将起,曲阳君熊午良必然会应征出战,多了解一些敌军的情况,也是有备无患。 熊午良将召滑请到书房里,又是倒水又是亲自泡茶,总之是服务非常到位。 见熊午良身为贵胄封君,但对自己仍然十分客气,召滑心中的怒气也逐渐平息下来。 熊午良冲着召滑拱拱手:“一番误会,让召大人见笑了。” 召滑摆摆手:“也罢,我要一匹快马,些许干粮。我还要尽快赶回郢都,无暇与你计较了。” 熊午良干咳一声:“快马会有的,干粮也会有的……本君有事不明,还请召滑大人为我解惑。” 召滑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对于熊午良这样一个大封君眼下的客气语气也颇为受用。召滑放缓了语气:“不敢言教,不知良公子有何事要问?” 熊午良起身问道:“召大人从越地回楚,是不是我大楚马上就要兵发越国了?” 召滑一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熊午良,显然对熊午良的消息灵通十分惊异。 熊午良看出召滑的惊疑,也怕牵连通风报信的太子芈横,赶忙补充一句:“召大人勿慌,都是本君私下里的揣测罢了。” 召滑不疑有他,暗中咂舌。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熊午良,竟然有这般敏锐的战争嗅觉。 着实不一般! 再看看他治理下的曲阳县……已经和自己数年前路过曲阳前往越国时候的景象大不一样! 田地平整、百姓富庶、官府清明,一片昌平之象。 这个已故熊威的独子,未来必然是大楚的一代名臣! 心念及此,召滑正色敛容:“不错,短则三五日,长则一月,我大楚就要大举东进!”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不需要再保密了。 等到召滑回到郢都,很快楚怀王便会下达大量的军令。 届时楚国的军队都会向着楚越边境汇集,像是熊午良这样的贵族封君也会得到楚王的征召,率领亲卫部曲来到大军中报道,共同出兵。 熊午良闻言一喜。 该来的终究来了。 按照历史的进程,这一仗将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大胜。 越国的余孽四分五裂,楚国的大军在越国‘带路党’的引领下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到时候自己只需要老老实实地苟住,指使亲兵好好搜刮一下越国各地的府库,便是一场饕餮盛宴! 召滑沉思片刻,他有意和这个能力出众的小曲阳君搞好关系,便细细解释了几句—— “自打楚越大战之后,已经过去了几年时间。” “越国的政治局面十分动荡,几大势力间已经演变成了兵戈相见的地步。” 芈良公子适时地吹捧了一句:“都是召滑大人周旋有方,才能让我大楚有机可趁。” 召滑有些倨傲地一笑,全盘收下了熊午良的赞赏。 也是,如果没有召滑这样的大才在越国卧底,一顿折腾,想必越国的政坛也不会动荡到如此地步,至少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水火不容。 召滑:“既然曲阳君有意,在下便多多少少说两句。” “如今的越国势力,基本上分裂为四。” “分别为——摇王、干王、烈王、余复君。” 熊午良一怔,随后哑然失笑:“区区一个越国,居然也有这么多王爵?” 召滑冷冷一笑:“越国政治混乱,并不像是中原的集权国家——反而类似一个联盟。这所谓的几个王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部族首领罢了,充其量也就是些土王。” “故而姒无疆一死,王位继承人没有明确指定,立刻便开始内乱。” “四方混战,‘余复君’的势力最小。” “如今越国的余复君已经有了投诚大楚之意,只要我大楚能在大战之后保障他的地位,他愿意为大楚效劳。” 熊午良明白了。 这个余复君,就是越国的带路党。 …… 熊午良谦逊地拱手:“请先生教我。” 召滑也不客气,抚须一笑,指点道:“我大楚进兵,必先破【韶关】,而后南攻【会稽】,北攻【琅琊】,夺下这两座重镇,争取尽快一统全境。” “到时候,余复君麾下的军队将会与我大楚的军队配合起来,两线夹击。” “偌大越国,可一战而定!”召滑成竹在胸。 36 大战伊始 36大战伊始 “……令曲阳君芈良,即刻赶往郢都面见大王!本部兵马集中整备,等候王命!”来自郢都的使者宣读了楚王的命令。 熊午良和钟华等人齐齐拱手领命:“臣,谨遵王令。” 自打送走召滑之后,熊午良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战争。 如果料想不差,这应该是一场郊游式的轻松进军,想必不会有什么大战恶战。 但熊午良仍然没有放松整备,曲阳军、芍湖军两支军队都快速武装了起来,拔营起寨,随时准备出动。 石二的加工厂也大大忙活了起来,成捆成捆的箭矢从流水线上抬下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大车上。 钟华十分兴奋,他听了熊午良的转述,知道了越国如今的情况。作为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将,钟华十分清楚,如果召滑所言不虚,那么如今的越国已经是一块鱼腩了。 “你在越国可还有甚么亲属在?”熊午良如是问姒仪。 姒仪深施一礼,略微有些期盼地说道:“家父姒惊,不知还是否在人世,若是公子寻得家父……” 熊午良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姒仪屈膝下拜:“奴婢谢过公子。” 熊午良轻轻颔首,他和姒仪都知道,越国已经混乱到如此地步,想要寻得姒仪的家人难如登天——即便她的家人也都是越国的王族贵胄。 得到郢都的王令之后,熊午良没有耽搁,立刻收拾好行李,与钟华及几名亲兵一起,驱车直奔郢都。 …… 熊午良与一行人驱车进入郢都,却发现城门外戒备森严甲士来回巡逻,城墙上布满了哨兵和箭塔,整个城市一派肃杀气氛。 “看来召滑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这一仗是箭在弦上了,但区区一个越国……大王也没必要这么谨慎吧,连郢都都戒严了。”熊午良眯了眯眼,暗暗咂舌,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惊慌,反而更加兴奋。 车马缓缓行驶着,途中熊午良看到路旁的店铺门面紧闭,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整个城市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终于到了驿站,熊午良下车后,立即察觉到这里同样戒备森严。驿站门口也有哨兵在巡逻,看到他们到来,哨兵们立刻警惕地将手中的长戈举了起来 “站住!”两名哨兵向前阻拦熊午良一行人,其他哨兵将长戈高高举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此处闲人免进,所有人速速下车,免得长戈不长眼,快点!” 熊午良转头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想笑,身后坐着一名体大腰粗的武将,旁边站着几名士兵,也难怪这些接到戒严令的城卫军如此紧张。 他转身想要掏令牌,以证明身份。 就在这时! 哗啦啦! 二十几个拿着长戈,身披铠甲的士兵又走了出来,刹那间,马车被围的严严实实。 队伍后面还跟随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大步跨来,询问着。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熊午良咂舌,没想到小小一个驿站,也被如此盘查。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下车,沉声道:“曲阳君熊午良,奉大王之命前来郢都。” 那名官员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曲阳君大人——太子吩咐过了,君侯不必住在驿站,径直去宫中便是。” 言罢,这官员深深一躬,引领一行人离开驿站,直奔王宫。 这里同样是戒备森严,到处都有官兵巡逻。 路上冲着这位官员一番询问,熊午良得知,最近楚国各地的兵马都在集结,各路贵族封君都正在赶来的路上。 平日里都是些身份尊贵、嚣张跋扈的大贵族,如今齐聚郢都,彼此间起了什么冲突,倒也正常。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着实不敢出什么差错。 为了避免出现任何不测,楚怀王下令加强了郢都的警戒,以确保郢都的安全。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被这样肃杀的气氛感染,熊午良严肃起来,倒也收起了之前满心轻松只想在越国捞钱的念头。 熊午良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了解清楚具体的情况。” 熟门熟路地走入王宫,直奔太子的宫殿。 宫内陈设富丽堂皇,金壁辉煌,彩绸缤纷,宫殿上挂着巨大的帷幕,高耸地悬挂着灯笼。 还有各种鲜花和盆景点缀其中。宫殿里面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令人感觉舒适愉悦。 “太子殿下早早有令,曲阳君到来可直接进,请吧!”门口的侍卫也认识芈良,冲着熊午良拱手一笑,然后在前面引领。 在殿中央,太子正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身穿一袭锦袍,见熊午良进来,哈哈大笑着走下来,拍了拍后者的胳膊。 在太子身后,黄歇看着熊午良,皱了皱眉毛,显然仍在不爽。 熊午良走上前,向太子行礼。 太子芈横笑道:“王弟远来辛苦,快坐吧!” “曲阳君能这么早过来,我倒是有些吃惊!” 太子忽然细算:“从曲阳县过来,路途遥远,沿路不平,且有山路,然王弟仅仅在两日时间便已到达,想必是心念国事,我心甚慰啊!” 听这么一说,熊午良还真就没有反驳,接到王令后,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着急忙慌的就来了。 要说起来,还真得胯下那两匹马足够给力。 毕竟是来捞战功捞钱的,试问谁不积极? 但是熊午良嘴上仍然说得好听—— “我乃王之臣子,国之官吏,如今大战在即,那我必然会竭尽全力,此乃我之本分。” “哈哈哈,那是我冒犯了王弟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那本公子就先喝上一爵,以表对你的欢迎之意。” 话语刚落,便一杯落肚。 熊午良见状,没有迟疑,也跟着喝了一爵酒,但敏锐的他却察觉到了,太子面前的长案上,酒坛摆放杂乱,想必在自己来之前就在喝酒了。 加上如今战事即将到来,两者合一,熊午良立马想到太子是在为战事而担忧。 “殿下不必忧虑……”熊午良还想着宽慰一番。 “哈哈哈哈……忧虑什么?越国土鸡瓦狗,一战可定!你我兄弟正要大展身手!”太子芈横酒爵一放,声若洪钟! 熊午良无语。 差点忘了,这厮二愣子脾气,听说要打仗正兴奋呢。 一杯下肚,旁边大将钟华也一直跟着喝,至于带来的几个曲阳军士兵,则在外面站岗,他们还没这个资格。 接下来,太子问了许多关于熊午良最近所经历的一系列事情,无一不是关于曲阳县的。 自打从曲阳县回来,一路上看着那些平庸的乡县。 芈横满脑子里都是曲阳县的繁华样子。 熊午良一一作答,不免有些傲然。 有了太子府的五千金赞助,如今的曲阳县要粮有粮,要兵有兵,兵器也不差,几乎全能。 “好,真是太好了,王弟未来定然是我大楚的肱骨重臣啊!” 太子哈哈大笑,但很快,笑容逐渐散去,话风忽然一转—— “大战在即,正需良将,虽然越国只是鱼腩,但也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将领来带领我们的军队。” 熊午良和钟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那一股笑意。 终于来到了正题! “此言甚是!所谓将为一军之胆,不知王兄对此可曾了解一二?”熊午良瞬间就变得精神起来了! 他来这儿,就是为了了解战事,太子愿意与他聊这些,当然是好事。 “子兰和屈平,你们觉得谁更适合?”太子冷不丁问道。 “额……这个。”熊午良暗想,这怎么就让自己挑起来了。 太子芈横轻哼一声,倒也不隐瞒:“这两人正在政事殿里吵的不可开交。” 熊午良和钟华彼此对视,心中有些不安。 …… 子兰和屈平同为楚国大臣,双方各有立场——屈平乃是三闾大夫屈原的族弟,曾经有过赫赫战绩的大将。此人深受楚怀王重用,论起统兵能力在楚国算是首屈一指了。 唯一可惜的……此人属于屈原一派。 众所周知,现在楚怀王重用昭雎,冷落屈原。 至于子兰,执掌军政大权,属于昭雎铁杆粉丝,唯昭雎马首是瞻。 这两派不怎么对付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是楚国内部暗流涌动的两大势力。 大战在即,内部还在争执,可不算什么好兆头。 而如果让子兰来领军,屈原和屈平恐怕会不满。如果选屈平,昭雎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但是熊午良有上帝视角。 “此战,必是屈平领兵。” 熊午良笃定地道。 “哦?”芈横一怔,没想到自己这个族弟又开始预言了。黄歇站在太子身后,再次不置可否地轻轻哼了一声。 熊午良看向黄歇,露齿一笑。 太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曲阳君说得有理——论起能力,屈平更胜一筹。” 在熊午良的几次料事如神之后,芈横对熊午良的话已经很信服了。 当初熊午良明确表示,秦兵将会大举进攻宜阳,现在果然如是。 现在秦相甘茂,带领十数万大军,正在宜阳与韩魏联军鏖战——也正是得到了这个确切的消息,优柔寡断的楚怀王才放下心来,决心趁着这个天赐良机鲸吞越国。 “无论如何,都要兵贵神速。”熊午良却又忽然说道—— 37 再见屈原 “攻伐越国的战机千载难逢,如果我们拖延时间,恐怕会给越国留下更多的机会。”熊午良如是说道。 子兰和屈平有争执,并不让熊午良意外。 面前的这场战事,毫无疑问将是一场灭国大战。 无论是谁领兵,可想而知,都将在历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从最功利的角度来看,统兵者也很有可能凭借灭越这份厚实的功绩封侯拜相。 越国虽然荒蛮,也有千里之地——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弹丸小国。 况且……如今的越国内乱不断,彼此间兵戈相见,还有心向楚国‘王师’的带路党…… 胜算大大滴有! 两派势力的争执是必然的,但是还是希望楚怀王能尽早决断吧! 毕竟,熊午良封地里的一千部曲已经脱产待命了,摩拳擦掌准备跟着熊午良挣一票大的。 片刻之后,宫门处有一内侍脚步匆匆奔入大殿,在太子耳边耳语几句。 太子芈横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扫向熊午良。 “王弟,又让你说中了!” “我父王已经决意,任用屈平为将,统兵十五万,兵进越国!” 太子身后的黄歇,瞪圆了双眼! 又让熊午良料中了! 怎么回事! 就连我这个神童,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准确的预料! 难道世间真有生而知之者邪? 熊午良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楚国境内,排除各个贵族拥有的私兵部曲,隶属于朝廷的军卒约有三十多万。 再排除各个重镇驻扎的军卒,以及部署在边境驻防的楚军。 十五万人大概是当下楚国能出动的全部兵力了。 看来楚怀王虽然一向优柔寡断,但也知道‘狮子搏兔,亦需全力’的道理。 太子啧啧赞叹—— “王弟果然料事如神。” “以后必定是我大楚的肱骨之臣!” 看太子的信服模样,黄歇心中很不好受。 同为太子的亲信,黄歇对于熊午良如此受到宠信,感觉很难受! 毕竟是个年轻人,黄歇轻哼一声:“曲阳君果然过人,只是君侯预言的秦武王暴毙,不知何时才能应验。” 熊午良笑了。 小伙子, 你等着被打脸吧。 正待熊午良还要说话的时候,那内侍又冲着熊午良拱手道:“这位便是曲阳君午良大人?三闾大夫托人传信,请大人到府上一叙。” 三闾大夫? 屈原? …… 熊午良向太子告罪一声,带着钟华直奔屈原的府邸。 虽然屈原已经被楚王贬为三闾大夫,似乎地位大为下降——但这位名臣并没有远离权力中心。 屈原和一众支持变法抗秦的革新派臣子,仍然活跃在朝堂之上,是楚国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 屈原的府邸和熊威当初留下的曲阳君府差不多——虽然面积很大,但是却没什么高档设施。 走入府门,车马场上停放的车辆属实不少,往来的冠带脚步匆匆,说明了这位楚国大臣仍然显赫。 熊午良在管家的引领下,径直走入了屈原的书房。 屈原抬起头,额头上的皱纹高高耸起——虽然看起来很疲惫,但是精神状态却出奇地好。 “曲阳君,快坐吧。”屈原温和地一笑。 即便是熊午良,也为自己受到的礼遇有一些意外——这位三闾大夫一直以手段强硬、言辞激烈著名于世,没想到对自己这么客气。 “自打当初政事殿一辩之后,已经许久不见。”屈原看上去心情很好。 “如今的大王励精图治,重用新派臣子,练兵图秦,一心要夺回汉中雪耻。” “细细说起来,这还有你很大的功劳。”屈原笑道。 要不是当初熊午良一席话,楚怀王未必能有如此抗秦的决心。 熊午良连声不敢,二人寒暄几句之后,很快便谈到了当下的战事。 “……屈平将军为将,必能荡平越国!”熊午良大肆吹捧。 屈原的嘴角微微一勾——对于他那个族弟,屈原也十分骄傲。 能争取到这次攻越的权力,无疑是屈原一派的一个胜利——此战若真能战而胜之、鲸吞越国千里之地,那么昭雎一派就要好好蛰伏一段时间了。 “我听说曲阳君在封地里剿灭了一股贼寇,名为甚么‘芍湖盗’,不知此事是否为真?”屈原突然话锋一转。 熊午良一怔。 按理来说,区区千把人的盗寇,算不得什么大患,怎么连屈原都知道了? 屈原笑道:“太子芈横把剿灭芍湖盗一战大肆宣扬,就连大王都知道此战了。” “以区区三百人对敌一千余人,不但战而胜之,而且全歼敌寇。” “午良公子年少有为,指挥若定啊!” 即便以熊午良的厚脸皮,此时也有点脸上发烧:“不敢当,不敢当……” 屈原微微一笑:“攻越在即,曲阳县濒临边境,对于稳定后方来说意义很大——虽然剿灭一千盗匪的战果不算大,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可谓大功一件啊!” “想必,大王的封赏很快便到!” 熊午良闻言一喜。 赏赐他可不嫌多。 曲阳县正是一副轰轰烈烈的发展建设,千头万绪都需要资金支持。 能投入的本金越多越好。 要是此时楚国有银行,熊午良甚至都想把自己的曲阳君爵位拿去贷款。 屈原却神秘一笑:“攻越之战,君侯很可能会被大王重点培养,说不定会是一员大将啊!” 熊午良傻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笨的人也听的清楚了——屈原这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做好准备。 对于这场攻越之战,熊午良原本想的是好好苟住,指使麾下的部曲狠狠捞一笔快钱,拿回封地搞建设。 可现在…… 楚怀王一直想要好好培养自己,现在看来是躲不过了。 熊午良苦涩一笑:“晚辈谢过三闾大夫的提醒……” 屈原微微一笑,对于这个在郢都时素有纨绔之名的小公子,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当初的熊威也是著名的抗秦派,一向与屈原惺惺相惜,再加上这位熊午良小公子也是铁杆抗秦一派,屈原也有心对这位故人之子照顾一二。 言语之间,门房进来通禀:“家主,禁军靳将军来了。” 屈原再次一笑:“说什么来什么。” …… 38 楚王的培养 不消片刻,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军走入书房。 正是曾经跟随太子芈横来到封地,在剿灭芍湖盗之战中与熊午良通力合作的禁军中的那位将军——靳将军。 靳将军冲着屋内的二人拱手:“见过三闾大夫,见过曲阳君大人。” 屈原二人也一齐起身还礼。 靳将军转身对着熊午良笑道:“方才去太子横的宫中寻君侯,太子说君侯来了屈大人府上,故而来此寻人。” 熊午良也微微一笑:“靳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靳将军与熊午良寒暄了两句,随后脸色一正:“大王有令——着曲阳君熊午良立刻进宫觐见。” 熊午良无奈一笑——自己刚从宫中跑到三闾大夫府,眼下又要噔噔蹬跑回去,这一下午不够折腾的。 靳将军善意一笑:“君侯动作最好快些——大王很可能对君侯有所任用呢。” 熊午良与屈原对视一眼,屈原挑了挑眉。 熊午良苦笑一声,冲着屈原告罪一声,屈原笑道:“正事重要。” …… 再次脚步匆匆赶到王宫,熊午良直奔政事殿。 政事殿门口,靳将军停住了脚步:“君侯自去便是,大王就在殿中。” 熊午良与靳将军颔首致意,便直入殿中。 大半年时间过去,这政事殿中却没什么变化。 殿中的人不多,熊午良一眼望去,看见了坐在王位上的楚怀王,此外,只有几名将军模样的人站在下首位置。 熊午良清了清嗓子:“臣曲阳君芈良,拜见大王。” 楚怀王芈槐招了招手:“回来得挺快,过来吧。” 熊午良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他细细打量一下那几位将军模样的人,看见为首那人眼角高挑,颧骨微凸,看上去和屈原有三分相似。 此人虽然没有身着甲胄,只是穿了一袭布衣,但也一眼便能看出是个行伍之人。 楚怀王伸手一指:“这位是曲阳君芈良,这位则是寡人的重臣——攻越的主将屈平。” 熊午良心中已有猜测,冲着屈平拱手道:“见过屈将军。” 屈平微微颔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故曲阳君熊威之子,久仰大名。” 楚怀王挥挥手:“坐吧。” 众人落座之后,楚怀王看向熊午良:“这一别将近一年时间,你的封地怎么样啊?” “谢过大王挂念,封地里一切都好。” 楚王嗯了一声:“听芈横说,你的封地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料民之能,寡人当初还真是小看你了。” 自打太子芈横从曲阳县回来后,三天两头夸赞曲阳县各自不得了,楚王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楚怀王又勉励一番熊午良之后,又看向屈平—— “屈将军,此番攻越,还有什么顾忌吗?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屈平轻咳一声,严肃地道:“大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此战,我大楚出动十五万大军,可谓举国而出。” “十五万人马,人吃马嚼,每天耗费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 “若是能一战平越还好,万一此战打成了消耗战,那后勤辎重的供给便格外重要了。” “臣建议,在边境上选出一个大城,作为大军辎重的周转之地,也好保障大军的后勤供给。” 楚怀王赞许道:“好!我大楚有如此大的优势,屈将军仍然如此谨慎,真可谓国之良将!” “只是这楚越边境上,却没什么大城。” “想要供给十五万大军的损耗,可不是什么小县城能做到的。” 屈平面色肃然:“大王,【钟离】距离楚越边境很近,虽然城小,但民夫也勉强够用。不妨就以【钟离】为轴心,构筑后勤通道!” 楚怀王正要点头,熊午良突然插嘴:“且慢!” 刚才屈平提起需要一个后勤基地的时候,熊午良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楚越边境上的大城——这不就是在念曲阳县的身份证号嘛! 咋还说着说着就整钟离那边去了! 曲阳县要是能成为这个攻越的后勤周转基地,可谓好处多多! 正所谓雁过拔毛,只要这十五万大军的辎重,熊午良稍微稍微卡那么一丁点的油水,也足够整个曲阳县吃饱穿暖了! 再其次,就算熊午良拍着良心决定不在后方紧吃——也是至少几万个就业岗位。 “大王,臣建议,选择【曲阳县】作为大军的周转之地!” “我的封地位置正合适——地处楚越边境,完全适合成为我们楚国大军攻打越国的后勤周转之地呀!”熊午良义正言辞地如是说道。 熊午良心里的小算盘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次楚国下定决心攻打越国,缺了什么都不能欠缺打仗的重中之重——军备物资(军饷、粮草、武器等)。 当然打胜仗是最重要的,咱也不是想多么丧尽天良,纯粹为了个人利益去贪污掉这些军需用品…… 但只要能让曲阳县成为此场战役的后勤基地,那些钱粮过自己手的时候,稍稍动点心眼弄点油水出来,曲阳县就能经此一事之后变得更加繁华富裕了! 还不等楚王说话,屈平已经坐不住了—— “曲阳君,不是我看不起你的曲阳县,你确定你那小小的县城,能支持十五万大军的后勤吗?” “你可知供给十五万大军,需要多少民夫?你曲阳县有那么多民夫吗?” “万一送过来的粮草供应不上,需要曲阳县暂且自掏腰包垫上,曲阳县有那么多粮草吗?” “要是对前线大军的支持不到位,影响了我们打仗,这责任你负担得起吗?!”屈平满脸带着不相信,语气也恶劣起来。 兵者,国之大事。 死生之地。 岂能如此儿戏? 熊午良嗬嗬一笑,也不急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屈将军勿忧!” “将军没去过如今的曲阳县,还不知道我曲阳县如今的建设成果!本君可以保证——要是没有这个实力,我不会揽这个瓷器活。” “相比较【钟离】而言,我曲阳县濒临淮水,完全可以借助水运的方式,向前线供给物资!” “论起消耗,绝对比陆运要划算多了!” …… 楚王对自己这个侄子现在还是蛮信任的。 毕竟太子芈横从曲阳回来之后,一直对熊午良赞不绝口。 楚怀王深刻认为自己当初对熊午良的谆谆教导起了决定性作用——不然这个纨绔子弟怎会摇身一变,成为现在的样子? 而芈良公子眼下自信满满的样子,无疑是给楚王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就定【曲阳县】为本次攻越的后勤基地!”楚王当即拍板决断,就这么办。 屈平在一旁有一些愤愤然,感觉这举动有些儿戏了。 奶奶滴,你平时一直优柔寡断,现在你拍板儿咋拍的这么快! 但楚王已经拍板决定,屈平深知自己也改变不了现状了。 楚王又说道—— “熊午良,寡人听太子说你在剿灭芍湖盗中谋划周密,处理得当,以三百人大胜那一千多的越国余孽,立了大功!” “寡人甚是欣慰,相信你的父亲在天也会欣慰了!” “既然你有统兵的才能,寡人特此封你为右领军——此次攻越大战,你便在屈平将军麾下效用!”楚怀王满脸欣慰地对熊午良说道。 熊午良不假思索地谢恩道:“多亏大王的教诲我才有今天的成绩……臣会更加竭尽所能,为这次攻越做好一切工作,为我大楚效力。” 如今熊午良也想明白了。 既然苟不住,索性就当这个什么劳什子右领军罢了。 有这么一个身份,说不定还更适合自己在任上往封地里划拉战利品。 这叔侄俩在这上演温情戏码,旁边的屈平看着更加难受! 攻越之战,多么重要! 如今生生被楚怀王塞了一个酒囊饭袋! 屈平这个憋屈——奶奶滴,有背景是了不起啊! 39 檄文 一番计议之后,熊午良和屈平二人走出政事殿。 肉眼可见地,屈平的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屈平身后的那几个将军,看向熊午良的眼神也绝算不上友善。 屈平太憋屈了——明明是来寻求援助,结果把后勤基地选在了曲阳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往自己的大军中领来了一个累赘。 罢了! 甚么右领军!只当他是楚王派来监军的太监便是! 熊午良还不知自己在屈平的心中已经被定义为太监了,见屈平面色难看,熊午良讪笑一声,决定哄一哄前者。 毕竟还得在人家手底下听命是不是? “屈将军勿忧——我曲阳县,完全有能力担任十五万大军的辎重基地。”熊午良信誓旦旦地说道。 如今的曲阳县,人力并不算太缺。 再加上熊午良的小发明什么的,完全可以满足运力上的要求。 屈平叹了口气…… 身为大楚国的柱国,实打实的重臣——屈平一向是对那些酒囊饭袋深恶痛绝。 在他看来,那些人打着父辈的名号,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整日只知道醉生梦死。 完全就是大楚的蛀虫。 眼前这个熊午良,就是这样一个关系户。 算逑! 好歹熊午良也是熊威之子,忠烈之后——屈平对于熊威这位力战秦军以身殉国的老大人还是很尊崇的——就让这个混小子跟着自己混混功劳吧! 也不求这该死的右领军能有什么作为——只要不碍事就好! 心念如此,屈平沉声道:“曲阳君,既然大王心意已决,那你就当好你的右领军吧。” “但是本帅要将丑话说在前面——你只要做好你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行,不该管的事情不需要掺合。” “军中不比其他地方,你若是做错了事,犯了忌讳,军中可是有军法的!”屈平冷冷说道。 熊午良明白了。 这厮是要让自己跟着郊游。 最好一路上连声都别吱…… “君侯乃是贵胄公子,想必也难以适应军中的生活——别劳累太多,省着再累坏你本将军可就没法跟大王交代了。”屈平如是说道。 屈平心道,希望这一场大战赶紧快打快结束吧,赶快把越国灭了班师了事,可千万别打成拉锯战。 甚么所谓曲阳县当后勤基地,多半是不顶用……用不着这帮曲阳县的废物才好…… 这帮人做不了什么有用的好事,再净帮倒忙的话,还给我徒增烦恼! 哎! 气人哉! 熊午良一听这屈平颇带几分无奈说出的一番话,再看看他满脸的厌烦,就知道这厮想必一点都不信任自己。 只拿我当个混吃混喝的二世祖了。 熊午良倒也无可奈何——没办法,谁叫前任立下的人设如此…… “屈将军,多说无益,眼见为实。” “等大军开拔前往越国之后,到达曲阳县时你顺道看看我们曲阳县现在的发展,就知道楚国大军不会有后顾之忧了!”熊午良也懒得辩解,对着屈平如是说道。 见熊午良似无收敛之意,屈平冷冷一哼,扫了熊午良一眼—— “好!我且等着看这曲阳县到底好到哪去了!” “等到大王的征讨檄文一发,君侯要在十日内赶到大营。” “若是来得晚了,莫怪本帅严肃军纪。”屈平如是说道,向熊午良作揖告辞,带着几位将军向宫外走去。 …… 屈平身后的将军旁观了一路,也有些愤愤然。 “一个不知兵的公子哥儿,也敢担当‘右领军’一职?” “大王是昏了头了!偏偏这曲阳君也不识好歹,还真敢应声!” “甚么曲阳县——要说丹阳大战之前还算富庶,如今的曲阳县穷困潦倒,谁人不知?” 众将军抱怨连连。 “住口!”屈平呵斥一声:“尔等岂敢非议大王!” 众将不甘心地噤声,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好看。 屈平叹了口气:“毕竟是熊威的儿子,就当是给老君侯几分面子,让这纨绔小公子跟着捞些功劳罢了!” 闻听此言,众将的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也只能如此了! 希望这个小君侯不要作妖——右领军可是有几分职权的,不要到时候一通乱命,害得将士们平白丢了性命。 …… 熊午良此时心情十分愉悦,管他什么屈平一干人等信不信任老子,最终是我曲阳县得了重用。 可想而知,巨额的军资将在曲阳县中转流通,定然会大大助于曲阳的繁荣。 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太子府中,太子对于打仗这件事正兴致勃勃——看到熊午良到来更是眼睛放光,兴奋地一把将熊午良拉到长案前。 “午良啊,我听靳将军说,父王叫你去政事殿了!” “说说看,可知道了攻越之事的甚么秘闻?”芈横脸上三分酒意,看起来十分亢奋。 熊午良看着太子高兴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自己这个族兄啊,真不愧是个二愣子! “刚刚大王封我为右领军,让我跟随屈平将军参与此次攻越大战,命我的封地——曲阳县为后勤基地了。”熊午良如是阐述一番。 太子听了熊午良的话后哈哈一笑! “甚好甚好!恭喜你了午良,右领军可不是什么小官儿了,可喜可贺!” “为兄就知道,午良你这样的大才,绝不会被埋没!” “先预祝你旗开得胜了!” 熊午良心道那确实是我太过优秀了,哎,这么优秀让别人可怎么活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这可不能说出来,毕竟咱还是得谦虚一点:“谢谢太子殿下,臣弟定不负大王和太子你的重托!” “说实话啊午良,为兄我也很想去打仗见识一番呀。”太子芈横话锋一转—— “这郢都着实无趣!” “本太子空有三分武艺,也想上阵为我大楚奋勇杀敌啊!哎!”太子对着熊午良满脸羡慕和遗憾。 熊午良心中激灵一下,大哥啊,你可别想了,可别继续往下想,不然这二愣子在真想办法去了战场,出点啥事可就完蛋了! 以这厮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虽说这场战役多半是很安全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刀剑无眼,这尊贵的千金之躯有啥问题……楚王不得整几个垫背的陪着!可怕!可别! “太子,你可是千金之躯……”熊午良开口欲劝。 太子芈横猛地一挥手:“什么千金之躯,为兄最懒得听这般规劝了!难道我大楚万千将士,还护不得芈横的周全不成?” 熊午良:…… 赶紧改换口风:“以王兄之勇武,哪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有臣等效从,越人休想近身。” “只是区区一个四分五裂的越国,不过是鱼腩罢了!” “以王兄之大才,这种战役可都用不着你去!这越国三两下就得被我们楚国大军打的落花流水,您要是去了,臣等都没发挥的余地了!” “再说,区区一个越国,也配王兄这大楚太子亲自统兵对阵?太抬举彼等了!” 熊午良一番‘真情流露’,苦口婆心的劝阻,好让太子收回这个想法。 芈横借着三分酒意,很是受用。 “罢了罢了!我在郢都等你们胜利的好消息!”言罢,芈横竟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挥舞着佩剑,一个个敲碎面前的酒坛子……一边敲还一边唱歌。 看得熊午良很是心惊胆战。 奶奶滴,这厮哪有个太子的样子? …… 以熊午良和太子芈横的关系,自然没有去住驿站的道理。 在太子府中这大鱼大肉的享受了几天高级贵族生活,每天不是品尝点山珍海味,就是跟太子听歌赏曲儿。 二人又去了画舫转悠了几圈儿…… 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数日之后,郢都城气氛为之一变! 骑着快马的骑士打马飞奔,从郢都城门冲出,怀里抱着厚重的简牍,星散各地。 “我乃大王特使——不得阻拦!”禁军骑士们高声呼喝,将手中的檄文张贴在楚国的各个大小城池上。 “越国者,背信弃义之国也,上不遵天地,下不行仁孝……” “……疖癞小国,屡犯大楚;越王无疆,寇掠边境,已然授首……残余孽党,仍不悔改……” “……今奉天子之意,乃讨不臣!” “……若不请降,待大楚王师一到,当玉石俱焚也!” 一纸檄文洋洋洒洒,端的是光明正大。 熊午良听到诏书的内容后心中笑而不已。 这小老头这借口找的,一套一套的,小词儿整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也对,这个时期的人们打人干架得名正言顺。 打仗之前总得有个理由,这叫师出有名。 总不能一句“你瞅啥?”“瞅你咋的!”就开打。 不顾芈横的哀怨和向往,新任右领军熊午良向太子告辞,领着钟华等人,飞马赶回曲阳县! 大战在即! 40 大军压境 田里的农活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曲阳县有种种优良农具助阵,农活儿干得很快。 打眼一看,熊午良便微微点头。 肉眼可见地,今年的耕地面积还会大幅增加! “主君回来了!”路上的农人见到熊午良的车驾,纷纷欢呼起来。 如今的熊午良,在封地里的声望如日中天! 熊午良无暇闲谈,带着钟华直奔曲阳城,清点兵马。 五百曲阳军、五百芍湖军接了命令,立刻来到校场集合。 放眼望去,一千军卒在校场上列成了整齐的方阵,战旗猎猎飘舞,而方阵在猎猎风中纹丝不动——熊午良微微点头——好一副强兵气象! 芍湖军主将芍虎大步匆匆地来到熊午良面前,单膝下跪:“末将芍虎,见过主君!” 熊午良勉励地拍一拍芍虎的肩膀:“如今的芍湖军,看起来丝毫不逊于曲阳军!” “本君对将军的信赖没有错啊!” 芍虎沉声低吼一声道:“愿为主君效劳!”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军卒是整个曲阳县用重金砸出来的。 光是甲胄就有两层——里面一层皮甲,外面一层铁甲。 如此奢华,放眼天下都是独一份! 再看看士卒们手里的兵器——精铁一体铸就的长矛、水力锻打出来的百炼剑、外包铁皮的硬木盾牌…… 以及每人腰中挂着的小巧手持连弩。 不夸张地说——武装到了牙齿! 不止装备精良、训练艰苦——这两支私兵的战斗意志也极为坚强。 对于死伤的士卒,熊午良有极其优厚的抚恤。 而且每家每户都分了田地和宅院。 如此优渥的军卒待遇,也同样是放眼天下独一份。 正是对这两支私兵有着足够的信心,熊午良才能有胆子放手一搏,在攻越大战中有信心有胆子去捞油水! “主君,石二来迟了!”石二蹭蹭地一路小跑过来。 “军械准备得怎么样了?”熊午良沉声问道。 “二十万支箭,全数备齐,已成捆放于辎重车上。”石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他很清楚,如今他拥有的一切,都是熊午良赐予的——也随时可以被后者收回去。 熊午良笑道:“做的不错!” 简简单单的一句褒奖,让石二心中吃了蜜一般甜:“愿为主君效劳!” 熊午良拉过石二,仔细叮嘱一番。 如今的曲阳县被划为了后勤辎重基地。 可想而知,很快便会有大量的物资运来,囤积在此。 熊午良不放心,再三叮嘱,又取来纸笔,简单勾勒了几笔。 “这叫独轮车——凭借此物,运力将会大大增加,向前线输送补给,应当不在话下!”熊午良如是说道。 石二打眼一看,第 +1次被熊午良的新奇想法震惊到! 自家这主君……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怎么会不断地想出那么多稀奇的点子——不论是之前的大大提高种植效率和质量的曲辕犁,还是后来田里方便灌溉庄稼的水车……再到如今简单几笔在纸张上勾勒出来的“独轮车”…… 不论哪个单独拎出来都是令人大为赞叹的器具。 “主君之大才,小人愧不及也!”石二震撼不已。 区区一个轮子,就能让推车的民夫节省大量的力气。 独轮车上尾部的支撑柱子,更是神来之笔——只要民夫将独轮车轻轻一放,便可以停在地上,使民夫得以休息。 一个小小的部件,就能说明熊午良的脑洞是如何巧夺天工! “这独轮车会大大提高我们的运输能力,有此物助阵,十五万大军的补给运送不在话下!”石二拍着胸脯保证道。 熊午良听到了石二一连串不要钱的赞叹也没什么过多的面部表情。 “此乃小伎也,不足挂齿。”熊午良表情淡定,心想我这可都是常规操作,就是恰巧专业对口了嘛! 请叫我工地之友。 作为新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这些小东西对我来说还有很大的难度吗!?! 干土木工程的,要是连独轮车都整不出来,这不早就得失业饿死了! 熊午良催促着石二抓紧去完成独轮车的制作:“去吧,尽快照着图样做出来并大规模生产,马上就需要它们派上用场了!” 以如今封地里木材加工厂的生产效率,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打造出大量的独轮车。 “是,主君,定不负所托!”石二带着一张图纸又匆匆离去。 “诸军听令——开拔前线!”熊午良也没说什么鼓舞士气的昂扬语句,只是简简单单地下了命令。 士气已经不需要再鼓舞了。 此战的战果对于封地的重要性,已经被各级军官再三强调过了。 三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 不但是想要在战场上立功、为封地夺取战利品……也在于急于为曲阳君一脉正名! 曾经的曲阳君,是大楚最炙手可热的王族重臣,曲阳县是这位重臣的封君之地——谁敢对曲阳人有半分不敬? 如今……所有人都说,曲阳君一脉在丹阳之战后已经没落了。 数年里,曲阳人已经得不到往日的侧目和礼遇了。 此战,要用敌军的人头,来为曲阳君的爵位重新镀上荣耀的金边! 一千军士齐刷刷地用右手的兵器拍击左手那包着铁皮的大盾,校场上一阵震撼人心的金铁交击声。 一千军士齐声声呼喊,声音如同滚雷一般掠过:“大楚万胜!” …… 屈平率领的攻越大军已经抵达楚越边境,正在火热地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做准备。 熊午良这个被楚怀王亲自封赏的右领军,丝毫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地带着本部军马奔向边境大营。 毕竟熊午良心里清楚,那屈平看自己正不顺眼呢。 可不能给他什么口实。 曲阳距离楚越边境极近——熊午良带着钟华、芍虎二将,以及自己麾下的精锐部曲,只赶了半天路,就来到了屈平将军领兵的军营前。 远远望去,十五万人的军营壮阔排开,几乎望不见尽头。 木头扎起的临时营墙上,黄底红边黑字的楚国旗帜林立,随着风猎猎飘舞。营墙上巡逻的楚国军卒手持长矛,矛尖几乎立成了一片森林。 整个大营一片肃穆,几乎没什么杂声——显然,屈平将军的治军风格十分严厉。 “停下,来者何人?!”军营大门口,其中一名守卫的将军举剑拦住熊午良的车驾。 这将军一边拦着,一边悚然心惊。 奶奶滴。 这来的是甚么人? 你看这身后的一千亲兵,一水儿的制式铁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也太土豪了! 郢都的禁军怕也不过如此! 钟华打马上前,冲着守门的将军轻咳一声,伸手指向自己身后军士们扛着的旗帜。 那旗帜上鲜明简略的四个大字——曲阳君良。 左侧五百人举着【曲阳军】旗帜,右侧五百人举着【芍湖军】旗帜。 “右领军芈良大人,特来军中受命——尔等还不速速退下!”钟华沉声道。 门口小将立刻单膝跪下参拜:“末将参见曲阳君大人!” “不必多礼。传令——【曲阳军】、【芍湖军】在大营外待命,钟华、芍虎随我进去吧。”熊午良懒洋洋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守门将军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个,屈平将军有令,营中严禁骑马乘车……” 熊午良一怔,倒也没什么意见——这算是军营的常例,也不是人家屈平针对自己。 况且熊午良毕竟都坐了小半天的马车了,腰都坐疼了。 要不也想下车走几步路活动活动身体。 “停车吧,我下来走走。”熊午良对着马车外说道。 搭了一下钟华的胳膊,熊午良下了马车,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身体感觉舒服多了。 门口处的守门将军看着熊午良一行人的背影,咂舌不已。 不是说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君一脉已经伤了元气吗? 扭头看看整肃的曲阳君麾下部曲方阵…… 看这盔明甲亮的样子,哪有什么一蹶不振的样子?奶奶滴,就连屈平将军的亲卫都没这番气象! …… 熊午良一众人等在引门官的带领下,直奔屈平将军的主帅帐篷走去。 熊午良从未见过军营内部,不禁左右来回观望,一副土包子模样。 钟华和芍虎感觉好丢人……默默低下头。 引门官在一旁小声提醒:“曲阳君大人,柱国将军正在主帅大营中与众将议事——” “柱国将军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君侯不要犯了忌讳。”引门官善意地提醒道。 一行人走到帅营门前,一眼望去,可谓戒备森严。 一圈木制的寨墙,将硕大的中军大帐围在中间,寨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势不凡。 两排身形高大的武士身着全套甲胄,手持盾剑,杀气腾腾地盯着赶来的熊午良等人——正是柱国将军屈平麾下的亲卫部曲。 营帐外面,一杆孤零零的大旗,看旗杆足有碗口粗细,同样是厚重的黄底红边,七个大字俱是浓重的黑色字迹—— ‘大楚柱国将军平’。 这等阵势,若是胆子小些,恐怕腿都软了。 引门官冲着熊午良摆摆手,示意停步,然后站直身子,高声禀告:“启禀柱国将军,右领军芈良大人到……” 此时屈平和一众副将们已经在屋里商讨作战半天了。听到这位小曲阳君的到来,俱是一愣。 副将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对视了几眼,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草包到底还是来捣乱了! 屈平倒是有些意外,这小子还挺积极! 距离郢都发出檄文,也不过才三五天罢了。 这小曲阳君来得挺快啊——能力如何暂且可以不谈,这个态度还算让屈平满意。 希望他安分一点,不会作出什么妖蛾子来。 “进来吧。”屈平坐直身体,对帐篷外沉声说道。 引门官冲着熊午良轻轻颔首,示意熊午良可以进去了。 掀开帐帘,熊午良看见里面不下十个人,俱是顶盔贯甲的武将装扮,齐齐注视着自己一步步走进大帐。 熊午良走到屈平跟前见礼。“右领军芈良,奉军令前来报道。” “不必多礼了,”屈平摆了摆手。 “诸位认识一下,这位是曲阳君芈良,故曲阳君熊威大人之子。”屈平如是介绍道。 提起熊威的名字,帐中众将肃然起敬,纷纷起身见礼。 “这位是前将军武贲……这位是左领军芈费,至于召滑大人你之前已经见过了。”屈平又如是对熊午良说道。 召滑冲着熊午良微微一笑,轻轻颔首致意。 熊午良也还礼,心中暗暗诧异——没想到这厮一个文臣,也随军出征了。 也是,论到对越国的了解,谁能比得上在越国潜伏五年、翻云覆雨的召滑? …… 对于这个小曲阳君,召滑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在他的曲阳县曾经受过非人待遇…… 召滑毕竟亲眼见过曲阳县的现状,对熊午良印象十分深刻。 回到郢都后,召滑也打听了一下熊午良,对于得到的甚么‘纨绔膏粱’、‘不学无术’之类的评价嗤之以鼻—— 能让封地在一年时间里发展得如此优秀,此人定然不是什么庸常之辈。 传言不可信呐! 前将军武贲,看上去是一个凶悍的战将,两道浓重的黑眉,挺着硕大的将军肚。 单从面相上来看,其凶神恶煞的程度不亚于熊午良身后的胸毛怪芍虎。 至于所谓的左领军芈费,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从名字上就知道,此人是楚国的王室贵族。 熊午良知道,这芈费受封‘钟离君’,论起爵位级别与自己不相上下。 此时,芈费看向熊午良的目光并不友善。 熊午良也明白——原本【钟离】将会成为大军的辎重周转枢纽,一想就知道,这个钟离君芈费必然闻之大喜,等着自己的封地从来往的海量军资中好好获利。 说不定民夫都动员好了! 但是这个‘辎重基地’却被熊午良生生抢走,安在了曲阳县的头上。 芈费当然鼻子都气歪了——奶奶滴,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整一手这个? 熊午良冲着芈费微微一笑,表情很友善——毕竟占了实惠就没必要卖乖了。 芈费并不领情,轻声一哼。 “好了……在座各位都是我们大楚优秀的将领,以后互相好好配合,争取早日攻下越国班师回朝!”屈平说道。 “谨遵将令。”帐中众将齐声应到。 “接下来,请召滑大人介绍一下情况吧。”屈平冲着召滑点了点头。 这显然是对最后进入帐中的熊午良的照顾。 召滑也不客气,站起身手指向墙上硕大的羊皮地图—— 41 带路党 “诸位请看——”召滑的声音慢条斯理。 “如今的越国,分裂为四——分别是摇王、干王、烈王和余复君……” 熊午良全神贯注,暗暗颔首。 这些基本的情况,当初他已经从召滑那里了解过了。 “越国北部,是‘摇王’的地盘,都城在【琅琊】。” “越国的中部,则是‘干王’和‘烈王’的地盘。” “‘余复君’的地盘,在越国的东南沿海处,与我大楚并不接壤。”召滑如是说道。 熊午良挑了挑眉。 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召滑说过,那个甚么劳什子‘余复君’,便是越国的带路党。 从地图上来看,余复君在东南,而楚国的十五万大军在西侧,正好将整个越国包囊在中间。 这叫什么? 两面包夹芝士! 果然,召滑也是微微一笑:“余复君弃暗投明,心向大楚——他可以与我大楚配合,从越国的东南方向夹击‘干王’和‘烈王’!” 包括屈平在内,帐中众将齐齐点头。 屈平褒扬道:“先生辛苦了——能有如此大优之势,先生功不可没也!” 召滑点点头,并没有拒绝这一份褒奖,而是坦然受之:“余复君的使者就在大营之中,若是柱国将军需要,可以随时宣来。” “哦?”熊午良竖起了耳朵,没想到这个带路党还挺积极。 楚国的大军刚刚集结好,他的使者就来了。 屈平的鼻子不易察觉地哼了一下,作为一位忠耿的将军,他对于这种带路党很看不上,认为此等人不但背叛国家,甚至有辱于贵族的尊严。 但是此时此刻,当然没有拒绝带路党的道理。 屈平:“将使者请进来吧。” 不消多时,一个越人来到了中军大营之中。 这越人皮肤黝黑,脸庞和脖颈上覆盖着大片花花绿绿的文绣图案,偏偏穿着中原的衣冠,将脏污的长发高高梳起,歪歪扭扭地插着一根簪子。 沐猴而冠! 帐中众人齐刷刷地撇了撇嘴,轻视之意昭然若揭。 这使者似乎也没什么尊严可言,进了帐篷便跪在地上,冲着主位上的屈平咚咚磕了两个响头:“下臣旺朱,拜见大楚柱国将军……” 屈平脸色和蔼:“来人呐,为使者赐坐。” 使者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在垫子上,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讲述越国的详情。 原来,‘干王’和‘烈王’已经结成了攻守同盟,在越国的内战中大占上风! 北部的摇王,已经被这联手的二人打得半死不活,基本没什么再战之力了。 南方的余复君也苦苦支撑,节节败退。 这也是余复君为什么急切要当带路党,甚至不惜抛弃身为贵族的尊严的原因。 因为他马上就要顶不住了! 使者抬起头,满脸期盼:“不知大楚王师何时可以进兵?” 屈平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道:“那摇王、干王、烈王各有多少兵马?你们余复君又有多少军队?” 使者踌躇一下,如实相告道:“回禀柱国将军——干王、烈王的联军约莫有十万左右,我们余复君则只有两万人……” “至于摇王,早就被打废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屈平皱起了眉毛。 熊午良也听明白了。 敌人的实力并不算羸弱——十万敌军,也算得上是一场硬仗了。 纵然有余复君的两万人助阵,可这两万人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且不提这两万人的攻势,是否会真的为楚国大军分摊压力……余复君多半也不会倾巢而出,全力协助楚国。 要换我是余复君,最好期盼干王烈王的联军能和楚国大军打个两败俱伤。 这样,余复君可以坐收渔利,不但不再需要担忧自己的地盘受到干王、烈王的侵吞,也不需对楚国俯首称臣了。 见这使者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屈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门口的亲兵可以将这个使者带下去了。 …… 屈平站起身来,眉毛高高拧在一起。 敌军尚有十万之众! 而且,敌人是防守方,自己是进攻方。 这一仗,并不像战前想象的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若是不能短时间战而胜之……屈平心中暗骂,还真得让曲阳那个后勤基地派上用场! 但是…… 这熊午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 曲阳县一个小县城,本来人口就不多。 在丹阳大战之后,更是伤了元气。 凭什么保证能有那么多民夫,可以为十五万大军的人吃马嚼供应上足够的补给? 要是补给短缺了,自己的十五万大军在前线挨饿…… 越军以逸待劳,突然杀出…… 屈平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个冷战。 楚国的大军倾巢而出,但并没有随军携带足够多的粮草补给。 其实到底还是楚怀王的锅——那厮优柔寡断,一直犹豫,没有尽早放手筹备攻越的物资。 直到召滑赶回郢都,确定了可以出兵之后,才匆匆忙忙地命令令尹昭雎开始准备大军征战的粮饷—— 前前后后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天罢了。 导致楚国的大军眼下准备不足,若后勤补给跟不上,一旦战争变成拉锯战、消耗战,那么随时有断粮的风险。 帐中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自然没有庸才,也全都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满帐安静,谁也不作声。 一旁的左领军、钟离君芈费恰到好处地轻哼了一声! “战端一起,局势怎样,谁都不敢预料!” “万一不能短时间战而胜之,曲阳的民夫够用吗?” “敢问芈良公子,你可知道,十五万楚国大军每日用度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若是影响了前线战事,彼时大王怪罪下来,曲阳君可不要推卸责任!”芈费阴恻恻地说道。 熊午良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以钟离君之见,应当如何?” 芈费嘴角一咧,到底这熊午良是个年幼的草包,简单诈唬两句,便露了怯了。 他爹熊威是个狠人,可不代表这个小熊午良能有什么水平。 毕竟是个十来岁的稚子罢了。 也配和我斗? 一旁的帐中将军也纷纷侧目,知道内情的人看向熊午良,眼露鄙夷之色。 屈平也皱起了眉毛,这熊午良,一句话就被钟离君芈费吓住了? 这也太废物了! 真是虎父犬子! 芈费大大咧咧地笑道:“以本君之见,不妨将军资都送到我【钟离】,由我钟离派遣民夫,为大军保障供给——相较于曲阳来说,我钟离距离边境更近,本来就是更好的选择。” “到时候万一战事不利,大王怪罪下来,也无需右领军承担责任了!” “敢问曲阳君,对这个建议意下如何啊?” 42 冲突 熊午良撇了撇嘴,两眼一翻—— “你煞笔啊?觉得我好忽悠?” “你说我曲阳县运力不够,那你们钟离又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芈良公子早就看这个钟离君芈费不顺眼了! 刚才自己和他打招呼,这厮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现在又把自己当傻子?先吓唬再忽悠? 奶奶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我熊午良纨绔这俩字儿是怎么来的是吧? 索性怼他狗日的! 劳资堂堂曲阳君,还能让你欺负咯? 芈费先是一怔,然后勃然大怒! 虽然听不懂‘煞笔’是什么意思,但是熊午良嘴里的藐视口气绝对是不加掩饰的! 拿脚趾盖儿想也知道,这熊午良正在用最恶劣的语言攻击自己! 芈费大怒,拍案而起:“熊午良!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休得放肆!”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熊午良身后的芍虎猛地跳出来,怒吼一声:“大胆!竟敢与我家主君这般讲话!” 芍虎才不管这是哪里。 他本来就是个虎头脾气。 现在效忠了熊午良,就绝对不能放任自家主君在自己面前被这般叫嚣! 以芍虎的脾气,就算是楚王在面前,也敢呼喝两句。 更别说一个小小的钟离君了。 芈费眼前一黑,只看到一个硕大的身躯上前一步,拳头如同沙包一般大……不由得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熊午良笑笑,将芍虎拉在自己身后:“熊费,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的名声,本君的爵位写作‘曲阳’,读便读作‘放肆’。” “你待如何?” 芈费自感丢了面子,大怒不已,噌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熊午良:“大胆!竟敢与本君如此说话!” “都住手!”屈平爆喝一声! “二位君侯,成何体统!” 原本对于这两人的私人恩怨,屈平也无意插手。 但是眼下演变成了在中军大帐里动刀动枪的地步,就让屈平接受不了了! “左领军,再有在本帅的帅帐里拔剑的举动,莫怪本帅严明军法!”屈平冲着芈费厉声呵斥道。 芈费憋屈坏了! 两排屈平的亲兵冲进帐中,手持刀盾,紧紧盯着拔剑在手的芈费。 芈费咬着牙,硬生生将剑又收回了剑鞘。 熊午良笑了,嘲讽道:“这就对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屈平沉着脸,挥手令众亲兵退下,然后看向熊午良:“曲阳君,我要你给个准话,若战事胶着,你的曲阳县能否承担运送十五万大军辎重的重任?” 熊午良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莫说十五万人的辎重,便是三十万大军,也一样运得!” 经过一年的发展和收容流民,如今曲阳县的可用人力有两万人。 除去老弱妇孺,算作一万人,再除去必要的农垦等杂务,也有五千人。 按照两丁抽一,至少可以动员两三千民夫。 有了独轮车这样的大杀器,供给前线的损耗完全绰绰有余。 要知道,当年三年战争期间,淮海战场上的百万大军,就是凭借着小小的独轮车推出了补给,推出了胜利。 还不等屈平说话,已经红了眼的芈费便冷嘲热讽起来。 “曲阳君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知道什么叫三十万人吗?” “黄口孺子,也敢信口开河?” 芈费身为堂堂钟离君,也是实打实的王室贵胄,平日里哪受过这个气? 要不是场合受限,再加上熊午良身后的钟华、芍虎二人虎视眈眈……芈费甚至有心一剑洞穿了眼前这个该死的小子! 熊午良扫了一眼芈费,言简意赅—— “煞笔。” 芈费气炸了! “咳咳,”召滑在一旁憋不住了:“诸位,稍安勿躁。” “大敌当前,不要伤了和气。” 召滑又转头看向屈平:“柱国将军,在下可以为芈良公子担保——曲阳县完全可以承担大军的后勤运输。” 自打曲阳县一行之后,召滑做梦都忘不了曲阳县的发展现状…… 笔直平整的道路、规划整齐的农庄、训练有素的民兵、不合常理的收成…… 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还不知道曲阳县的运载能力究竟如何,但召滑还是选择相信熊午良! 能在一年时间里,建设出这等世外桃源的人,绝不会轻易胡说八道。 听闻此言,屈平已经信了八分。 毕竟,这些天了解下来,召滑的性子屈平还是清楚的。 这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 屈平还是能信得过召滑的担保的。 但是,兵家之事,还得务求稳妥——自己手里的可是十五万大军,若真是大败而归,自己及屈原一党将会受到昭雎怎样的政治攻击暂且不说…… 怕是要伤了楚国的元气! “既然如此,本帅姑且信之。” “然则兵家大事,不可不稳妥!” “右领军,假定此时我大军已经没有余粮了,本帅令你立刻运来粮草一万担!” “要求二十日内送达!” “你能否做到?” 熊午良哈哈一笑! 在众目睽睽之下,满不在乎地说道:“柱国将军明鉴——末将不需二十日,只要五日时间,便能将一万担粮草如期送达!” 曲阳县有足够多的廉价粮草。 又有充足的人力。 现在无需肩扛手提,只要一辆独轮车,民夫推了就走——别说五天,就是一天时间也未尝不可! 毕竟熊午良麾下的一千部曲,全套甲胄在身,负重不轻,又用大车押运着二十万支箭……从曲阳县赶到边境大营,也才用了半日的时间。 “哈?”芈费怒极反笑,倒也不生气了,只觉得荒唐:“曲阳君,军中无戏言!” “你可敢以姓名担保?” 这熊午良满口胡言,是时候让他付出代价了! 一旁的屈平、召滑以及帐中众将,也全都皱起了眉毛。 五日时间?一万担粮草? 开什么玩笑! 你小子没带兵打过仗吧? 这等大事,也敢信口开河? 就连一向信得过熊午良的召滑也紧紧皱眉,不相信熊午良能做得到! 熊午良微微一笑:“有何不敢?钟离君愿与我一赌否?” “好!”芈费面色狞恶起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请诸君做个见证,若是曲阳君能在五日之内如数送到一万担粮草,本君自刎谢众,若是曲阳君做不到……还望君侯不要辱了芈威大人的名声!” 召滑大急,这怎么还赌起命来了? 太离谱了! 正要开口劝阻,却见钟华、芍虎二人老神在在,根本没有劝说熊午良的意思。 召滑顿住了,心中疑窦顿生——难道还真有把握五日之内送到一万担粮草? 阿这,不可能吧? 熊午良微微一笑,突然开口道:“且慢!” “哦?”芈费此刻生怕熊午良不上套:“莫非午良公子怕了?” “若是做不到,便不要大放厥词!” “不要让熊威留下的‘曲阳君’爵号,跟着你蒙羞!” 芈费言语之间,极尽讽刺,试图刺激熊午良发怒,从而与自己对赌。 熊午良冲着芈费投去了看煞笔一样的眼神! “谁说我怕了?” “那你……” “本君要你的命有什么用?要是真把你整死了,我还得受大王的斥责。”熊午良两手一摊,满脸真诚。 “不如我们赌一点实际的!” “一万金!” “钟离君,可敢与我对赌?” 43 赌约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俱是大惊! 就连稳坐上首位的屈平,脸皮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一万金!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一县之地不吃不喝不消费,整整二十年才能创造的巨款! 芈费浑然不觉,抚掌大笑! “此言甚是!” “若是赌命的话,曲阳君到时候当真不履行赌约,本君倒也无计可施。” “总不能真拿一把剑把你捅死吧?” “一万金……好!就赌一万金!” “诸位,请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熊午良笑着连连颔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赌注颇大,单是众将的见证恐怕还不够。左右,取纸笔来!” 芈费大笑两声,用看煞笔一样的眼神看着熊午良:“正合我意!” 一旁的士卒递来纸笔,二人写下赌约,以及赌注!一万金! 然后,熊午良掏出自己腰间的曲阳君铜玺,沾着印泥,盖了下去! 芈费冷冷一笑,也取出自己的钟离君印玺,同样盖了一个戳。 熊午良心满意足。 有这样的印记,任谁也不能抵赖了。 贵族嘛,都好面子,谁敢让自己的爵位蒙羞? 抵赖会被嘲笑一辈子。 “柱国将军,这赌约便由您来保管。”熊午良拎起羊皮纸,递到了屈平面前的长案上。 屈平打量一番,点头道:“好,本帅做个见证!” “芈良,若你真能在五日之内送来一万担粮草,本帅不但要严格按照赌约,督促钟离君履约,更会擢升你的官职!” 芈费在一旁冷笑一声,冷言冷语道:“熊午良,你就等着倾家荡产吧!” “可怜熊威留下的那点儿老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和颜悦色,也不反驳。 转过头,在钟华耳侧耳语两句。 钟华拱手领命:“主君放心便是!” …… 赌约说是五日,但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去年秋收之后,曲阳县里的粮食堆积如山,即便是过了整整一个冬天,也仍然有许多盈余。 根本不需要什么收集粮食的时间,直接从仓库里领出来,独轮车推了就能走! 钟华领了熊午良的命令,一路紧赶慢赶,仅用了两个时辰,便赶回了曲阳县。 一路上,钟华好想笑! 天降横财! 钟离君芈费,真是大善人呐! 不但把辎重基地让给了曲阳县,现在又要掏出一万金来支援曲阳县的建设! 世界上像这样的好心人,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 回到封地之后,钟华立刻开始征用民夫——可不是白白征用,都是给工钱的。对于能挣这一笔种地之外的额外收入,农夫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再加上集体农庄的模式,极大保障了动员的能力。 仅仅一个下午,便募集了数千民夫。 粮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被民夫们用麻袋装好,堆上小推车推了就走。 这些粮食自然也不是白白付出——大批的物资都将从楚国各地送到曲阳,到时候再填补库存就好。 而这其中,又能合情合理地多留下一些,作为运输的‘损耗’补偿。 仅仅一天半的时间,一万担粮食,悉数送到边境大营! …… 芈费这两天心情很好。 甚至时不时就想哼个歌…… 他已经想到了熊午良吃瘪的样子……芈费的嘴角微微挑起,心情愉悦。 若说曲阳县能拿出一万金,他是不信的。 没关系,既然熊午良拿不出足够的钱,他就可以当众好好羞辱一番熊午良了! 也算是给自己找回面子,出一口恶气! “大……大事不好啦!”帐外,一个亲兵匆匆忙忙地扑了进来! 芈费心情不错,也没有惩罚这个没有通禀就闯进来的亲兵。只见芈费微微一笑,宽和地说道:“慌什么。” “军营之中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笑话我钟离君治下不严?” “站起来,慢慢说。” 那亲兵瘫软在地上,满头大汉,如同见了鬼一般! “禀……禀告主君——那曲阳君芈良把一万担粮草送来了!” “送来就送来……什么?!”芈费猛然站起身!手里的茶水洒了一身。 那亲兵带着哭腔:“一万担粮草,已经到了营门处!柱国将军带着一众副将,正在清点粮草的数目!” 芈费和熊午良打的赌,在整个边境大营里传的沸沸扬扬。 是无数士卒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一万金’这样的天文数字作为赌注,更是引得无数士卒心向神往……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个赌约的结果,甚至有不少好事者又私下里开了赌盘,押注曲阳君和钟离君这两位大人到底谁能在这场比拼中胜出。 说实话,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熊午良,感觉这就是一个纨绔公子哥信口开河,最终肯定还是自取其辱! 五天时间,不但要筹集一万担粮草,还要送到边境大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军中行伍之人,都是懂行的人,谁不知道一万担粮食是什么概念? 在这样私底下的赌盘中,熊午良最终能胜出的赔率高达1:30! 芈费脸色煞白:“胡说!” “主君,小的看得真真切切……”那亲兵带着哭腔。 芈费大怒,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一甩:“快带我过去!” …… 此时此刻,屈平带着一众将军,正在大营门口。 只见数千民夫,人手一辆独轮车,车上满载麻布大包。 场面十分壮观! 熊午良也站在大营门前,负手而立,脸带傲然之色。 钟华大步上前,冲着熊午良拱手道:“主君,末将幸不辱命!” 负责清点的士卒小跑到屈平面前,满脸不可思议! “禀报柱国将军——一万担粮草,分毫不差!” 屈平亲自接过一辆独轮车,推了两下试试手感,然后大为震撼! 世间竟有如此方便好用的运载工具! 屈平抚掌大笑:“有如此利器,本帅后顾无忧矣!” 屈平收起笑容看向熊午良,竟然微微欠身鞠了一躬,认认真真道:“曲阳君,本帅先前怀疑你曲阳县的实力,言辞间多有冒犯,请君侯见谅!” 熊午良大感意外。 堂堂的柱国将军,大楚国最优秀的大将。 竟然向自己这样一个晚辈致歉。 可见屈平也是心胸宽广之人。 熊午良微微一笑,冲着屈平还礼道:“柱国将军言重了……我和钟离君的赌约,可否算是我赢了?” 44 一万金 屈平仍在对独轮车的奇妙构思赞叹不已,下意识回道:“自然是曲阳君赢了。” 一众副将也纷纷正色,不再小觑这位年纪轻轻袭爵的曲阳君。 有独轮车助战,将会大大减小后勤的损耗,这对于一支征战在外的大军来说可谓十分重要。 恰在此时,芈费带着十几名亲兵,大步匆匆连走带跑地赶到了大营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芈费胸前的茶水渍迹十分明显,看着一条长龙一般的独轮车,芈费的两眼赤红! “不可能!”芈费失声咆哮! 熊午良不可能这么快就送来一万担粮食,这不合常理! 难道他不需要筹集粮草吗?一万担粮食对于一县之地来说,是个极其巨大的数字!若在钟离县,没有十天八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凑齐! 还有他的民夫,怎么可能这么快组织起来!? 粮食又怎么运来的这么快! 距离立下赌约的时候,才区区过了两天而已! 屈平沉声道:“钟离君,你输了。” 芈费双眼血红,情绪癫狂! 一万金是什么概念?就算把他的钟离君府拆了也拿不出来! “定然有诈!”芈费嘶声咆哮:“柱国将军,这些小车里难道都是粮食?保不齐熊午良会拿沙土茅草甚么的来蒙骗我等!” “如此军兵大事,他也敢弄虚作假!” “柱国将军,请对熊午良施以军法,以儆效尤!” 众人纷纷皱起了眉毛。 一众副将纷纷侧目,心道这厮好歹也是个顶尖的贵胄大臣,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 前将军武贲冷哼一声,声音粗重有力:“钟离君,这些粮草我已经命手下的兵士检查过了。” “一万担粮食,分毫不差。” “莫非左领军,是怀疑本将枉法不成?” 芈费沉重地喘着粗气,似乎要把肺给吹出来……他咆哮一声:“我不信!” 一边呼啸着,这厮似乎失去了理智,居然向着一旁正在看戏的熊午良扑了过来! “主君小心!”钟华和芍虎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冲上前来! 钟华护在熊午良身前,芍虎则抬脚,一记势大力沉的横踹向扑来的芈费胸口。 芈费感觉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那墙上似乎还长着胸毛…… 芈费跌倒在地,被四五个姗姗来迟的自家亲兵扶住。芍虎闷哼一声,如同一座铁塔一般护在熊午良前面。 要不是他收了力气,只用了两分力,这一脚就能干断芈费的四五根肋骨。 屈平等一众楚国大将都感觉眼前一亮,看向这个不声不响一直站在熊午良身后的壮汉——好强的实力! 芈费身后的钟离亲兵也红了眼睛,竟然纷纷拔出剑来,就要冲上来为芈费报仇。 熊午良身后,一众部曲丝毫不慌,举起了手中的连弩…… “都住手!”屈平大喝一声:“军营重地,谁再敢放肆,莫怪本帅执行军法!” 奶奶滴。 马上就要打仗了。 自家营盘里居然闹得如此不可开交,甚至到了动刀枪的地步。 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屈平也不由得扫了一眼芈费,试问郢都里谁不知道午良公子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你非得去招惹他作甚? 就算输不起,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徒让人耻笑! 屈平看向芈费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厌恶! 被芍虎当面踹了一脚,芈费倒也恢复了冷静,眼神里也清明起来。 一脚下去,眼神就清澈了! 芈费看向熊午良,冷冷地说道:“曲阳君,你赢了。” “只是我钟离县,确实拿不出一万金!” “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说罢,芈费狠狠瞪着熊午良,显然是把后者恨上了。 熊午良冷哼一声:“没钱你和我赌什么?” “煞笔。” “钱、粮食、珍宝财货,有什么你拿什么!” “实在不够,还可以用食邑来抵账——算你一个人头值十个铁钱!” 芈费本来已经冷静下来,如今又按捺不住了,眼睛都绿了! 所谓食邑,指的是钟离县的人口。 按照分封制,钟离县里的所有人口,都是芈费的食邑,算是他钟离君的私人财产…… 但是! 一个人才能抵得上十钱?就连老弱病残的奴隶都没这么便宜! 一千金,换算成铁钱就是十万枚铁钱。 整个钟离县,才有几万人? “熊午良,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芈费怒声道。 芈良公子并不作声,转头看向屈平。 屈平皱皱眉毛,冲着芈费道:“钟离君,愿赌服输吧。” 要是这个赌约不能如实履行,那么屈平这个见证人也会连带着很没面子。 熊午良面无表情。 真别怪我狠心。 你当初还要跟我赌命呢,这不比把命给我强多了? 要是此刻输的是熊午良,那么芈费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咱就是按照赌约办事!多余的咱也不要,但是你也不能欠我的。 突出一个诚信经营! …… 夜色已深。 屈平的中军大帐,仍旧灯火通明! 十数个将军齐聚一堂! 屈平顶盔贯甲,全身披挂,坐在上首处,沉声喝令:“既然我军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屈平冲着下首处位置的熊午良微微颔首致意。 “那便准备开打!” 帐中众将齐刷刷起身,甲片摩擦的声音飒飒作响:“愿听柱国将军号令!“ “好!”屈平大手一伸,准确地点向挂着的硕大羊皮地图—— “诸位且看——从我大楚边境【高平】、【昭关】往东看,第一座大城,便是越国的边境重镇【建阳】!” “欲要攻入越国境内,必先破【建阳】!” “攻破此地之后,我大楚军队进则可以分数路进击;退也可以背靠曲阳县,获得源源不断的补给。” 众将精神大振! 终于要开打了! 熊午良也振奋不已——开始了开始了!自己的捞钱之旅! 屈平沉声道:“本帅决断,派遣一员大将以为先锋,领兵三万,为本帅先破【建阳】!” “不知这头功,谁愿前往?” 话音刚落,只见前将军武贲豁然踏前一步,瓮声瓮气地道:“柱国将军,末将愿往!” 屈平也不墨迹。点头道:“好!” “前将军武贲,领兵三万,并本部曲兵马,明日出击,为我大军直破建阳!” 武贲拱手慨然领命:“谨遵将令!” “其余诸将,休整三日。” “三日之后,大举攻越!”屈平大手一挥! 包括熊午良在内,帐中众将齐刷刷起身:“谨遵将令,大楚万胜!” …… 45 召滑后勤官 翌日,前将军武贲点好三万楚军,出营向东。 除了三万楚军之外,武贲还有二百名效忠于他自己的亲卫部曲(类似于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芍湖军)。 对于一共只有十五万楚军的屈平来说,派出三万人作先锋已经着实不少。 显然是想一举拿下【建阳】,为这次灭越大战来一个开门红。 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芍湖军驻扎在整个楚军大营的偏西侧位置,相对来说较为安全。既然屈平下了‘三日后开拨’的命令,这三日倒也算是难得的清闲了。 要知道,熊午良麾下的一千部曲,全部都是脱离生产,专司训练的职业军队。 熊午良当初下了死命令,狠狠练,要精兵! 在钟华、芍虎等人魔鬼一般的督导下,这一千军士每天都要承担高强度的训练,虽然饮食上营养充足甚至每日有肉,但仍然可谓苦不堪言。 如今在大营中,短时间没有作战任务,训练也中止了,倒是难得的舒心快活。 芍湖军建立以来,一直都有隐隐要和曲阳军分个高下的意思,钟华和芍虎二人面上一团和气,但也难免暗暗较劲。 毕竟,芍虎还记得当初为盗时,钟华在审讯自己的时候是怎么吓唬自己的…… 也算是有个小恩怨。 这两日在大营中安歇下来,这两军闲来无事,也不敢随意走动,整日闲在营中,不知怎的,就有了角力的活动。 往往是曲阳军和芍湖军各出几人,对抗角力,其余人等打气欢呼。 钟华和芍虎也不管不顾,任由众军士在营中聚众角力。 二人都是善于带兵的宿将,知道这样的活动有益于保持士气,而且可以无形中增加士卒的凝聚力和认同感。 甚至芍虎有一次手痒,还亲自上阵,独自一人放到了十数个曲阳军士卒,赢得了芍湖军的满堂喝彩。 熊午良闲来无事,也兴致勃勃,甚至亲自充当裁判。 可想而知,有这位主君亲自下场主裁,两军将士更是起劲,卯足一股劲想在熊午良面前出个风头。 …… “禀报主君——召滑大人来了”芈良公子正在为芍湖军的一员骁勇什长鼓掌喝彩时,一名亲兵来到熊午良面前如是禀报。 召滑? 他怎么这么有闲心? “快请!”熊午良起身正正衣冠,迎接召滑。 召滑走入熊午良的营盘中,听着军士的欢呼雀跃,心中甚是疑惑。 整个楚军大营,纵有休整的命令,整体上也是整肃平静,士卒们都在忐忑接下来的战事。 偏偏熊午良的驻地这么热闹? 前两天,熊午良顺利送来一万担粮食的传言,迅速传遍了整个楚军大营。 无数楚军士卒对于这个结果喜闻乐见——他们不需要知道熊午良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们现在知道自己背后的后勤供给十分给力! 这就够了,大大有助于士气的稳定。 召滑当时正在自己的营帐里读书,听到这个消息,也同样震撼不已! 他知道熊午良厉害、曲阳县富庶……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这么富庶! 在召滑的心中,曲阳县成了一个让他着迷的地方。 熊午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做法是否能在整个大楚境内推广? 召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主动来到熊午良麾下部曲驻扎的营盘,上门拜访。 ……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被临时募集的士卒不同,熊午良营盘中的这些军士,都是正儿八经的脱产职业军人。 召滑放眼望去,对曲阳军、芍湖军的军容军貌大为赞叹! 每个士卒脸上,都没什么对大战的惧怕或者忐忑之意。 反而是满满的信心,甚至还有些……期待。 无论是将校还是普通士卒,所有人的身材都十分健硕,个子矮的像敦实的树墩,个子高的像是一堵墙……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油光——这是营养充足、蛋白质和油脂补充充分的体现。 和大多数面带菜色的临时募兵比起来,这支部曲实在大不一般。 召滑咂舌不已,随手拉过一个士卒:“马上就要打仗了,尔等不惧怕吗?” 那士卒隶属于芍湖军,用看煞笔的眼神扫了召滑一眼—— “我家主君说了,战场杀敌有赏赐,钱、粮、土地、宅院……” “战阵负伤了有医护,就算真的伤残了,也可以在农庄里安排个清闲差事养老。” “战死了更是有一大笔抚恤,家眷吃喝不愁。” “有甚么好怕的?” 那芍湖军士卒摇摇头,不再搭理召滑,扭头走了。 正是因为这样优厚的待遇,才使得曲阳军、芍湖军所属的一千编制,在曲阳县炙手可热! 召滑大为震撼! 这熊午良的私兵部曲,竟然有这样的待遇! 可想而知,一旦上了战场…… 这一千没有后顾之忧、一心杀敌受赏、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士,能发挥出怎样的战斗力!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楚国都会为之侧目! 召滑甚至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期待,这支曲阳君部曲将会在这次攻越大战中取得怎样的赫赫战果! “不知召滑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召滑抬起头,看见熊午良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见过曲阳君大人。”召滑也是拱手还礼。 “召滑大人,来我营盘之中,有何贵干呐?”熊午良问道。 召滑一时语塞。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啥来了。 我能说是因为对你们曲阳县好奇吗…… “闲来无事,四处闲逛罢了……”召滑讪讪一笑。 熊午良突然灵机一动! 这厮闲着也是闲着。 能不能拐来帮我打个杂工? 熊午良立刻开始‘愁眉不展’,连连叹气! 召滑不解,问道:“君侯三日运粮一万担,震撼全营,如今大军开拨在即,正是中流砥柱之时,又何故叹气也?” 熊午良慨然叹道:“只怕我曲阳县……再不能承担运粮的重任也!” 召滑一怔:“曲阳丰腴富硕,士民殷庶、人人争先,君侯何出此言?” 熊午良长叹一口气,适时地表现出了无奈之色! “曲阳县有钱有粮,固然不假!” “民夫踊跃,亦是不假!” “只是……” “如今本君被大王任命为右领军,随柱国将军远征,麾下可堪一面的人才如钟华等人,皆随我出征……” “偌大曲阳县,如今没有一个统筹全局的人才呀!” “敢问召滑大人,可否为了此次攻越之战的大局,助午良一臂之力?” 46 拉来个壮丁 召滑看着熊午良假模假样地在那儿唉声叹气,感觉好笑! 之前芈费让你把后勤周转地的位置让给人家钟离县的时候,你咋没这么多戏呢? 一套小连招儿,把倒霉的芈费整得昏头转向的,裤衩子都输没了。 那时候慷慨激昂嘎嘎行,现在才开始卖惨了? 召滑能在越国各大势力之间的夹缝里生存五年之久,在越国的政坛上兴风作浪,自然不是什么庸才。 熊午良的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 这厮就是想让自己给他打白工! 真他奶奶滴无良啊! 召滑满脸似笑非笑,看向熊午良:“请问君侯,需要在下如何分忧啊?” 熊午良干咳一声:“咳……确实需要有召大人这样的大才,来主持曲阳县的工作!” “第一,需要有人担起重任,在本君随军出征之时,统筹好曲阳县堆积如山的辎重!” 对于这一点,熊午良一直惦记,放心不下。 整个楚国,都在源源不断地向边境大营输血。 海量的粮草、军械、牲畜、钱饷都在向曲阳县输送,如果站在上帝视角,可以看见整个楚国出动了数以十万计的民夫,向着曲阳县这个‘辎重周转中心’蠕动。 海量的军资之中,甚至包括了熊午良心心念念、一心求购的铁料! 如此巨量的物资堆放在曲阳县,熊午良却不能亲自照看,实在是放心不下。 一千部曲都跟着自己出征了。 像是钟华这样的兼职大管家,也要跟随自己伐越。 整个曲阳县,只有那个石二算得上是个人才,但让那个匠奴出身的小子骤然担当如此重任,熊午良也实在忐忑。 召滑的出现,可谓是撞在枪口上了! “第二呢?”召滑不紧不慢地问道。 熊午良羞涩一笑! “第二嘛……” “钟离君芈费的赌注,正在源源不断地送到曲阳县……” “这一大笔钱,没有个精细的人照看,太让我放心不下……” “万一那钟离君忽悠人,拿什么破烂东西抵债呢?” “那本君岂不是亏大了!” “请召滑大人帮帮忙,在筹划辎重的同时,也多少留意留意,免得午良被坏人骗了。” 熊午良知道,召滑不但颇有智略,而且人品也非常过关。 不但是后世史书上的描写,说这召滑靠谱,而且自己在郢都也听到过很多关于曾经的召滑的传言。 这厮是个能信得过的! 退一万步说,吞越大计是召滑的心血大作,蛰伏五年,眼下到了收获的时候,这召滑肯定也会尽心尽力,保障大军的后勤无忧。 熊午良这是阳谋,不愁召滑不答应! 给劳资打工去! 召滑以手抚额……无语了! 这熊午良,口中的理由冠冕堂皇,倒是吃定自己了……要不是后边还有个什么让自己帮他把把关一万金的赌约暴露了这厮的私心,自己也要被他哄骗了! 到时候还真以为这厮是满心的躬忠体国,生怕后勤出问题呢。 奶奶滴,就是想让自己去给他那个曲阳县劳心劳力捞好处! 真无良啊! 不过……召滑对于这样的差事,倒也不抗拒! 本来,召滑对飞速发展的曲阳县就有浓厚的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痴迷了! 三天运来一万担粮草,这曲阳县到底有多富庶? 从荒颓落寞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熊午良只用了一年时间! 他有什么灵丹妙药? …… 就算熊午良不说,他也想找个由头,好好去曲阳县考察一番。 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自己全方位统筹曲阳县,召滑自然很是心动。 再说,自己知道的越国情况,已经悉数向屈平和一众楚国大将做了阐述。 大营中也有来自余复君的使者旺朱,可以保证和余复君之间的联络。 接下来,就全是打仗的事儿了。 召滑一个纯粹的文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心中计议已定,召滑便开口道:“既然君侯信得过,那召滑便不推辞了。” 肉眼可见地,以曲阳君熊午良这样的能力,更兼深得太子芈横的信赖和支持,必将成为未来楚国政坛上炙手可热的新星。 即便抛开上面的所有因素,召滑也愿意与之交好。 熊午良大喜! 这事儿,成了! 过去的一年里,曲阳县的内政,一直靠着钟华苦苦支撑。 有一说一,钟华的个人武艺、练兵能力和打仗的能力都不俗,但是逼他管理内政还真是赶鸭子上架。 如今有召滑这么一个免费的苦力,以后就不用逮着钟华一只羊来薅了! 来了我曲阳县还想走?老老实实给我打工! 熊午良深谙pua之道,只要先把人拐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召滑p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什么‘其实我对你是有一点失望的……希望你能快速成长起来’云云…… 什么‘有事都要找我的话,要你何用’云云…… 什么‘勤劳创造未来,实现人生价值’云云…… 无良公子都能给你整的一套一套的! …… 召滑还不知道熊午良用心险恶—— 笑意盈盈地说道:“既然蒙君侯信任,那事不宜迟!” “我即刻向柱国将军说明一番,然后便前往曲阳县!” 熊午良拍了拍召滑的肩膀,动情地pua道:“好好干,现在环境不好,不好找工作,咱们曲阳县稳定有前途,把你招进来,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召滑:??? …… 楚军大营中打起了悠长的刁斗声,天色已经黑了。 熊午良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心满意足。 三日的休整已经结束了,只待明天清晨,大军就要东进了! 临开拨前,还给自己的曲阳拉来一个靠谱的苦力。 实在是让带资本家熊无良心旷神怡! 哎,此情此景,要是姒仪能在这里,给自己捏捏肩揉揉脚……那该多好啊! 恰在此时,帐门被掀起。 正沉浸在对美好生活向往中的熊午良吓得一激灵! 芍虎挠挠头,看着意淫之色还未完全散去的自家主君,满脸疑惑:“主君?” 熊午良干咳一声,颇有些恼怒:“怎么不敲门……阿不,不通禀一声就进来了?” 芍虎挠了挠胸口支楞出来的胸毛,憨笑一声。 然后在熊午良瞪大眼睛的注视下,从衣角中来掏出一个硕大的—— 47 兵临城下 “烧鸡???”熊午良瞪圆了双眼:“哪来的?” 只见芍虎手上,一只焦糊糊油汪汪的烧鸡,表皮被烤得酥脆,还冒着热气,甚至还在滴油。 熊午良当场就咽了一口口水! 倒也不是军中吃不饱饭…… 但是每天都吃着同样的那几样军中大锅伙食,又基本没什么荤腥,确实把一向馋嘴的熊公子憋得够呛。 实打实地说,就连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芍湖军士卒,平日里也有些许微词。 熊午良供养这支私兵,可是不惜血本的——一千余人,天天有荤腥。 到了这楚军大营之中,反而还得跟着十五万楚军天天啃干粮。 芍虎嘿嘿一笑,献宝似的将烧鸡递过来:“从林子里打的,自己烤的。” 熊午良哑然失笑——军营中自然是严禁外出,但是芍虎手持自己的曲阳君铜玺,门口的士卒倒也不会阻拦。 这就是这个时代贵族的特权。 熊午良也不客气,接过烧鸡,掰下一只健硕的鸡腿,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满嘴流油:“明天就要开拨了,没想到临走之前还能吃顿好的。” 芍虎听得连连皱眉,他虽然是个满脑子肌肉的虎将,但也感觉这话里话外不太吉利。 “咳咳,”芍虎尴尬地转移了个话题:“主君,听说【建阳】那边,武贲打得不顺利。” 熊午良油乎乎的嘴一停,抬起头来:“哦?” 按理说,越国干王、烈王的联军主力,此时定然在与余复君对峙。 前将军武贲率领三万大军,猛攻建阳,想必会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 咋还焦灼起来了? 芍虎:“我听说,守备【建阳】的是越国大将凶绰,那厮是个有水平的,再加上越国在建阳城也留了不少兵力,故而久战不下。” 凶绰? 熊午良挑挑眉:“你可打探到,建阳城里有多少越军?” 芍虎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不清,都是些士卒间的传言——有说三五千的,也有说好几万的。” “但是按我估计,应当在一两万人左右。” 熊午良缓缓颔首。 明日大军要开拔向东了,建阳还在鏖战,看来自己将要在这一世里,第一次见到大军征伐的景象了! …… 翌日,大军如期开拨。 只见十数万大军拔营起寨,无边无延。屈平下令,哨探远放三十里,大军在哨探的保护下,用缓慢但是坚定的速度向东推进。 很快便跨过了越国的边境,进入越国境内。 沿途的越人村镇十室九空,基本没什么人烟——这倒不是武贲的先锋军将此地扫荡一空,而是沿途的百姓远远听到要打仗,就赶快带着值钱的东西,拖家带口地跑路了。 已是春末,田里的禾苗原本已经绿油油一片,然而大军趟过,整片整片的田地都被踏为泥泞。 没办法,总不能让十多万大军按照三人一排,顺着乡间小路如同长蛇一般进军吧?那队伍得拉的多远? 恐怕长蛇的尾部早上受袭,位于大军头部的屈平要下午才能知道…… 大概戌时(约晚上七点左右),大军终于抵达建阳城下。 遥遥望去,建阳城上的越国青绿色旗帜在城头猎猎飘舞——熊午良皱了皱眉毛。 传言果然是真的,武贲没能攻下建阳城。 …… 大军停在建阳以外大概五里的位置,屈平大手一挥,下令全军驻营。 十二万楚军与前锋的三万楚军会师一处,伐木筑营。众兵士干得很卖力,毕竟已经戌时了,都赶了一天的路。众士卒不像熊午良等人有车可以坐,自然都是疲惫不堪。 都想在天黑之前赶紧吃上饭,然后早早休息,准备明天的恶战。 “柱国将军,末将无能……”前将军武贲顶盔贯甲,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屈平的帅帐,满脸愧色。 帐中众将打眼看去,不由得一惊。 只见武贲身上的甲胄虽然没有血迹(可能已经在来之前清洗干净了),但明显有刀剑劈砍过的痕迹。 显然,这位大楚国的前将军在这短短三日里,居然一度亲自带兵冲城……可见战局之凶险惨烈。 即便如此,结果仍然是没能拿下建阳城…… 屈平沉声安抚:“越人凶顽,武贲不必自责……说说形势吧。” 武贲喘了口气,沉声汇报道:“禀柱国将军,我军连攻三日,已经勉强扫平了城外的壕沟,但仍然没能攻上城墙。” “建阳守军约有多少兵马?”屈平发问。 “大概一两万人。” “可知越军以何人为将?” “越国大将——凶绰!” 除了没什么经验和常识的熊午良之外,帐中众将齐齐皱了皱眉毛——凶绰,这可是越国一员知名的悍将。 听说在眼下越国的内战中,就在上个月,这凶绰率兵三千,打得余复君两万多人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正是凶绰的凌厉攻势,逼得余复君赶紧派出使者来到楚国大营,不惜奴颜婢膝,恳求楚国早日出兵。 屈平领着一众楚国将军走出帅帐,远远看向建阳城的方向。 天色已经黑暗下来,但仍然能朦朦胧胧看到建阳城的轮廓。 只见此城依山而建,两侧都是陡峭的悬崖,这建阳城刚刚好卡在两山之间,城高池厚,颇显险峻。 众将纷纷皱眉——如此险关,难怪一向勇猛擅战的武贲将军没能轻易破城。 武贲擦了一把冷汗,冲着屈平补充道:“柱国将军,这座城池通体石砖,确实是一座坚城。” 建阳作为楚越边境上第一座依险而建的关隘,经过越人数百年的谨慎经营,当然坚不可摧。 可想而知,城内准备给来犯之敌的滚木擂石等物,也必然数量不少。 众将纷纷皱眉——这样的险要地势、再加上声名显赫能力出众的敌将,以及绝并不算少的越国军队……此战看来是要啃一个硬骨头了。 屈平凝视着黑暗笼罩中的建阳城,心道如此险关,也不知要折我麾下多少兵马。 似乎是被此城的险峻所威吓,一众楚将的士气也略显低迷,不似大军新至、士气昂扬如虹时那般锋芒毕露了。 “先劝降吧,”屈平双手背负,微皱眉毛,长长地吐一口气:“明日派人叫城。” 48 建阳首战! 翌日清晨,楚军出营列阵。 似乎是为了壮大声势,屈平下令,十五万楚军全数出营,在建阳城外列成了浩浩荡荡的大阵。 最前面的,是楚军的战车,数百辆青铜战车排成一排,战车上的甲士稳稳站定,纹丝不动,细长条状的红黄配色的楚军旗帜在战车上猎猎飘舞。 战车后面,十余万楚军步卒阵容整肃,阵列密集。 枪矛如林。 经过一夜的休整,楚军的士气有所提高,眼前如此壮阔的阵势摆开,似乎更给了所有士卒莫名的鼓舞。 前将军武贲将手中的剑一举,中军大旗摇动两下,十数万楚军将士齐声声呼喊一句—— “大楚万胜!” 低沉的齐吼声如同滚滚的雷鸣,掠过整个战场,即便是十数里开外也如炸雷一般。 五里外的建阳城一片死寂。 远远望去,城墙上似有人影影绰闪动,越国的青绿色旗帜在城头翻飞。 楚国众将对麾下士卒的声势很是满意,屈平挥了挥手:“派人去劝降吧。” 最前列的战车阵线分开一条缝,一名大嗓门的楚军校尉打马上前。 整个楚军大阵也随之向前缓缓推进,停在了建阳城外一箭之地。 熊午良凝神细听,能清楚地听见那校尉站在建阳城下,对城上的呼喊声—— “城上的越人听着,大楚王师已到……” “小小建阳,可一鼓而平……” “我家柱国将军感佩凶绰将军的才能,不愿抹杀了人才,不如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为我大楚效力。” “柱国将军保证,只要尔等开门投降,一定会保障城中军士的性命!” “……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待到我大军踏平建阳之时,莫怪玉石俱焚。” 建阳城上一阵缓缓的骚动……然后就是几名赤裸着上身,浑身文身的越人壮汉,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了城垛。 在十五万楚军的注视下。 那几个越人竟然脱下裤子,用不可言说之物冲着城下甩来甩去,开始放水! 城墙上的越国士卒们放声哄笑,丝毫不掩饰挑衅和讽刺的意思。 十五万楚军看得清清楚楚! 无可言说的暴怒在军中扩散开来! 围在中军大旗之下、屈平所在的战车旁边的一众楚将勃然变色! “放肆!” “竖子焉敢如此辱我!” “破城后必杀此獠!” 同样感觉受辱的熊午良也是暴怒不已。 熊午良冲着钟华招招手,低声下令:“用连弩,把他们射下来!” 钟华的脸涨得通红,冲着曲阳军阵列挥挥手! 二十名曲阳军士卒齐刷刷上前一步,端起手中的连弩,冲着建阳城墙略微抬高一丝弧度,扣下了机括! 刷刷刷! 二百支弩箭暴射而出! 熊午良等人所在的位置是一箭之外,按理来说箭矢到了这个距离,已经毫无精度可言了。 但是精度不够,密度来凑! 此刻城垛上的那四五个来回扫射的越人甚至还没把水放完,便看见一片黑乎乎的箭矢密密麻麻劈头盖脸地射了过来! 几声惨嚎。 两人被当场从城墙上射了下来,从高处摔下,大概在地上蠕动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还有几个越人跌回城垛后面,城墙上一片惊呼之声。 也不知生死,但显然或多或少都中了几箭。 城墙上的越人嘲弄声戛然而止,相反,城下的楚国大军放肆地笑了起来,辱骂和嘲讽声直冲云霄。 建阳城上,凶绰看着面前几个中箭的越人,大皱眉毛。 以这个距离,任何弓弩都丧失了精度。 所以他才会命这几个亲兵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意图提振越军士气。 没想到,对面的楚军反应这么快! 刚才那一捧箭雨,少说也是百来支箭!这说明要有上百楚人弓箭手,在第一时间齐刷刷放箭! 太不可思议了!这是谁的部下?能在瞬间组织起二百弓箭手齐射? 凶绰看着眼前痛苦扭动的那几个亲兵,大手一挥:“抬下去治伤。” 好在这个距离已经是弓弩的极限,虽然这几个亲兵都中箭了,但是受伤也不严重……要不是赤膊上身,恐怕连这点伤都不会有。 …… 城下的屈平一怔,然后抚掌大笑。 “谁放的箭?” 熊午良上前拱手:“是我曲阳军一部。” “哦?”屈平扫了熊午良一眼,赞叹道:“没想到你曲阳军竟然如此训练有素!” “右领军的部曲,可谓精锐也!” 在行军的时候,屈平也已经见识到了熊午良麾下部曲装备之精良……一千人身上铁质的甲胄齐刷刷闪烁光泽,简直亮瞎了屈平贫穷的狗眼…… 屈平: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屈平并不知道熊午良手中有连弩这等物事,他和城上的凶绰一样,也以为是二百曲阳军齐齐放箭,才能射出如此箭雨! 能在不到一泡尿的时间内,让二百多人齐刷刷执行命令! 屈平感概不已! 熊午良麾下亲兵动作迅速!执行坚决!定然是训练有素! 劝降显然是失败了,但是楚国大军士气正盛,屈平当机立断:“传令!攻城!” “告谕全军——先登城墙者,赏百金,升三级!” 众将精神大振:“诺!谨遵将令!” …… 鼓点连敲,连攻三日。 久攻不下。 城下死者相籍! 一众楚将也低迷了起来。 建阳城地势险峻,城上的越国守军气势如虹,越战越勇。 滚木擂石、箭矢等物似乎无穷无尽!可见守备之完善。 三日之内,楚军轮番猛攻,在弓箭压制掩护之下扛着云梯猛冲,但几乎没登上过城垛。 对面的凶绰不愧是一员虎将。 越人在凶绰的指挥下,守城守得阴损无比—— 先是将滚木擂石等重物从城上扔下,楚军临时赶造的云梯往往承受不住,被拦腰砸断……若是有倒霉的楚军士卒不慎被这些高空抛物砸到,最少也是骨断筋折。 他们甚至还把屎尿等秽物,放在大锅中蒸煮滚沸,将这些滚烫的恶臭金汁从城上泼下。 被淋到的楚军士卒无不惨嚎跌下,即便一时不死,身上也很快便会出现大面积的溃烂,几乎无药可救。 在消耗光所有的守城器具之前,楚军似乎没有任何破城的胜算。 但什么时候才能耗光? 这可是越国边境险关,囤积的军械必然无穷无尽! 三日以来,楚军伤亡逾千,士气不可避免地低迷下来。 灯火挑起,楚军收兵回营。 很快,军营便陷入一片黑暗和沉寂之中,只有收容在军营西侧的伤兵营里,时不时有隐约的闷哼和惨叫声在夜幕中传来。 楚军士卒们听着这样的声音睡觉,压抑无比。 只有屈平的中军帅帐,灯火通明。 二十多员楚将齐聚一堂,气氛沉闷。 屈平单手拄剑,脸色沉凝—— “今日一战,伤亡几何?” …… 49 你是真无良啊! 负责统计数据的将军站起身来,一番汇报。 大帐中沉寂一片。 三日猛攻下来,不但士卒多有损伤,而且消耗的箭矢也不在少数。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所有楚国将军都没想到,当初认为势在必得、轻轻松松的一场伐越之战,居然一上来就如此不顺利。 可谓是给了锋芒正盛的楚国三军当头一棒! “柱国将军,一味强攻着实不智,可否能绕开此城?”有胆大的将军起身发问。 屈平缓缓摇头。 建阳城是越国边境的门户。 此城两侧据山,想要绕行,至少要绕数百里。 而且,也只有拿下建阳之后,以建阳这座险关作为枢纽,楚军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当初召滑曾一阵见血地说:欲要攻越,必先取【建阳】。 屈平沉声道:“此城,我楚军必破之——诸位将军,谁有办法?” 武贲起身,声音浑厚地说道:“我大楚有十余万大军,城中守军充其量也就一万罢了——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唾下此城!” “请柱国将军许我主攻,若拔不下此城,武贲愿提头来见!” 此刻,这位前将军的模样属实有些惨不忍睹! 这些天,屈平下令,三军轮战。 或许是因为曾经首战不利的缘故,武贲每次受命进攻,都一副不要命的姿态,甚至多次带领自家的亲兵部曲冲在前面。 现在的武贲脸上有一道硕大的血淋淋的疮疤,左臂也用两根白布吊起,显得十分悲情。 帐中众将闻言也激愤起来! 顽强的越军,也激怒了这群楚国将军。 一时间,请战声不绝于耳。 屈平皱起了眉毛。 虽然众将军心尚可一用,但是楚国的普通士卒们却士气十分低迷。 虽然众将昂扬,但提出的办法也无非是继续蚁附攻城…… 这些天来,楚军伤亡逾千,而越军的伤亡则极少,估计到现在也就伤亡了百来人罢了。 再这么攻下去,也是徒增伤亡。 屈平皱起眉毛,久久不语。 帐中众将的请战声,也渐渐消失了。 这群宿将都知道,自己刚才的请战只不过是激愤冲动,如今冷静下来,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不作声了。 “咳咳……”突然传来两声干咳。 众将扭头看去,正是右领军熊午良。 熊午良举手道:“那个……末将倒是有个主意。” 众将大感意外,都看向熊午良,眼里带着明显的质疑。 我们这么多久经沙场的悍将都拿建阳没办法。 你这个没打过仗的小子倒说自己有个主意了? 负伤的武贲更是皱了皱眉,粗声提醒道:“右领军,此时万万不可妄言!” 屈平倒是很感兴趣。 这些天他也大概摸透了这个故人之子的性子——这厮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贪婪小子。 当初这厮仅仅用了数天的时间,就让钟离君芈费倾家荡产,连裤衩子都被骗走了。 更别说过去的这些天,武贲等众将拼命在建阳城下打生打死……这该死的熊午良则一直在暗中指使他麾下那个钟华,借着给大军运送辎重之便,将沿途村落里的越国百姓连哄带骗,通通迁到他那个曲阳县封地里去了! 甚至还振振有词! 说是什么——把越人迁走,免得在大军后方作乱云云。 无语…… 眼下屈平也看得明白——这曲阳君此行就是来给他的封地捞好处的,也没想立什么战功。 这等惫懒货色,要不是有些把握,定然不会开口。 “右领军,说来给众将听听。”屈平说道:“可不要再是什么蚁附攻城的法子。” “哼,”角落里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声! 众将看去,正是左领军芈费! 这厮这些天来,在军营里蔫头扒脑的。 他封地里多年经营出来的财产,正在被熊午良乐呵呵地用一辆辆大车拉回曲阳。 芈费憋屈无比!在这狗屁大营里一秒都呆不下去了,偏偏还不能回钟离。 现在掉头跑路,那叫临阵脱逃阿。 见众人目光都投过来,芈费勉强一笑,看向熊午良,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恨! “曲阳君,这么多大将都没办法,偏偏你有办法?” “黄口孺子,打过仗吗?” “我倒要看看,你要说甚么浑话来愚弄我等?” “孺子可知——军中无戏言!” 熊午良洒脱一笑! 虽然被芈费一顿骑脸输出,但是脸上竟然没有丝毫不忿! “要不……再赌一万金?”无良公子笑呵呵的,满脸真诚。 芈费勃然大怒,想要翻脸,却又无法对熊午良那张满是真诚笑意、甚至还有些期盼的脸说出什么。 一时间,如同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憋得满脸通红! 熊午良见芈费不再说话,有些失望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帐中众将沉声说道—— “蚁附攻城,实不可取。” “不妨以大量投石车,将建阳轰塌!” “哦?”前将军武贲按捺不住,率先起身质疑:“建阳城墙以巨石堆砌,并非寻常夯土版筑之城墙。” “想要轰塌这般坚城,最少也要一百架投石车!” “所耗费的石弹,更不在少数!” “短时间内,哪能打造出这么多投石车?哪能有这么多石弹?” 上首处的屈平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微微摇头,有些失望。 想要轰开建阳城的城墙,绝非易事。 就算真的耐着性子搞出一百多架投石机,每天消耗的石弹也将是个天文数字。 就算十五万楚军天天去采石、日夜不停地磨制石弹,也要耗费月余时间。 按照屈平原本的计划,一个月的时间里,大楚的军队都该打进越国的腹地了! 已经闭嘴的芈费更是在一旁连连冷笑:“竖子也敢谋国?” 面对众人的质疑,熊午良微微一笑,看向屈平—— “柱国将军,我曲阳县可以为大军提供投石车和石弹!” “只要将军首肯,不出三日,便可将军械送来大营之中!” “消耗的石弹无需担心,我曲阳县完全可以供应!” “用海量的飞石,轰塌建阳城!” 屈平精神一振! “军中无戏言,敢问曲阳君,此言为真否?”屈平沉声发问。 “自然为真!”熊午良轻咳一声:“只不过……” 屈平大手一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本帅一力应承!” 熊午良讪讪一笑:“那末将可就说了……这投石车和石弹打造不易,靡费甚巨……” 屈平以手抚额,哭笑不得! 奶奶滴! 就知道你小子无利不起早! 连本帅都敢讹上一笔! 50 军火商持续发力 “本帅自然不会让曲阳君白白出力。”屈平大手一挥!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坚城在前,就算熊午良漫天要价,屈平也只能认账。 要是熊午良仅仅只是他麾下的将军,那么屈平还可以强行下令,将所谓的投石车和石弹强行征用。 但熊午良可是堂堂的曲阳君。 这样的封君,在楚国算得上一方小诸侯了,虽然眼下是在屈平手下听令,但也容不得屈平过于放肆。 熊午良眉开眼笑! 招商成功! 无良公子立刻掰着指头算了起来:“柱国将军,这投石车我就不要钱了,就当末将无偿支援的。” “但是石弹磨制不易,若是不收些费用,本君也难以和封地里的工匠们交代……” “也不多要——一枚石弹五钱!” 屈平心中一松! 好在这个价格,还不算离谱。 一枚能正经使用的石弹,从开采到运输,再到锤击磨制,工序十分复杂。 就算要求不高,无需被打磨得十分圆润,其造价也不止五钱了! 熊午良这次,还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 “好!本帅允了!”屈平大手一挥,豪气允诺:“三日之内,我要见到至少一百架投石车,以及充足的石弹!” 熊午良大喜,连忙得寸进尺道—— “启禀柱国将军——” “我大楚三军已经连攻数日,消耗的箭矢也不在少数。” “若是将军需要,我曲阳县也可以为大军提供充足的箭矢!至于价格好商量!” 屈平心中好笑,挑挑眉问道:“我要十万支箭,你曲阳县有吗?” 熊午良胸有成竹:“有!若是将军需要更多,也可以满足!” 一旁的芈费又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柱国将军,此子奸诈狡黠,莫被他骗了!” “那石弹打造殊为不易,他也敢如此应承?一枚石弹居然只要区区五钱?” “依本君来看,这厮所谓的投石车,必然只是一堆木头岔子堆砌起来的垃圾!那什么石弹,更是难以入目!甚么土渣泥块都拉来充数!” “最后,我想问问曲阳君——你知道十万支箭是什么概念吗?” 熊午良笑意盈盈,看向芈费:“要不……再赌一万金?” …… 凶绰站在建阳城墙上,意气风发! 我这建阳,固若金汤! 前面接连几日的进攻,虽然自己麾下的越军也有所损伤,但是楚军的伤亡明显更大! 接连数日的防守战,令楚军损兵折将。 凶绰用手抚摸着青石筑造的坚固城垛,心中豪气骤升! 打败余复君的两万老弱病残臭鱼烂虾,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战功! 他已经打探清楚了,对面楚军的统帅,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柱国将军! 凭借坚实险要的建阳城,以及充沛的粮草、军械,凶绰有信心守着这道城墙直到老死! 说不定…… 等楚军锐气尽失、士气动荡之时,越军突然杀出…… 煌煌功业,就在眼前! 凶绰手搭凉棚,望着远处的楚军大营,嘴角勾勒起一丝自信的微笑! 楚军,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发动进攻了。 显然,也是没什么信心能攻破建阳城了!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难道是想耗尽我建阳城内的粮草不成? 凶绰好想啸啊! 城中存粮,足够一万越军食用数年之久!屈平,等着尝尝失败的滋味吧! “传令!谨守城墙,小心楚人偷袭!”凶绰大手一挥! 一旁的亲兵精神抖擞:“诺!” 城墙上的众越军都用崇敬的眼神看向凶绰——有这位大越国战神坐镇建阳,建阳固若金汤!胜利易如反掌! 话音刚落,只见对面的楚军营寨隐约间开了大门。 凶绰洒然一笑:“楚国的小崽子们又来送死了!” 越军闻言纷纷大笑,尽情嘲弄城下的楚军! 过去的攻防战例证明,楚军妄图攻破建阳,就是在送人头! 只见对面的楚军,推出来大量的投石车! 简单一看,至少也有两百具! 在投石车后面,楚军的步卒鱼贯而出,护在众多投石车附近,列成方阵严阵以待,防备凶绰带兵出城毁坏投石车。 看见如此众多的投石车,城上的越军一阵骚动。 凶绰也震撼了片刻,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放声大笑! “楚军竟有如此多投石车,马上就要轰击我建阳——当此之时,将军何故发笑?”众亲兵焦急地发问。 凶绰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整个建阳城墙听得清清楚楚! “我笑那屈平,滥竽充数!” “短短几天时间,岂能打造出这么多投石车?想必都是些破烂货色,来诓骗我等!” “诸君且看,这些投石车一旦发射,必然露怯!届时三军可一齐放声耻笑,打击楚人的士气!” 越国城墙上的诸多军士听得清清楚楚,见凶绰说得有理,便也都放下心来,脸上洋溢出自信的阳光笑容! “将军所言甚是!” “楚人着实可笑!” 话音刚落…… 只见已经列好阵势的投石车阵地,突然齐齐轰鸣起来! 抛洒出海量的球状物! 那些投石车则好好的,并无凶绰及一众越军将士们想象中一经发射,即崩裂摧断的可笑景象。 凶绰一怔,然后不屑一笑! 凶绰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试图压过石弹呼啸的破风声:“尔等勿忧,楚人的投石车必然没有准头……” 咚咚咚! 咚咚! 石块砸上城墙,越军的旌旗崩断、士卒骨断筋折,伤亡惨重! 纵然有反应快的,及时举起盾牌防御,也无济于事,根本挡不住巨石的轰击! 只要稍微蹭上了一点,那么骨裂骨折都算是轻的! 这一轮二百枚石弹的轰击,竟然至少命中了八成! 给凶绰砸懵了! 凶绰跌倒在地,在亲兵冒死搀扶下勉强起身,虽然没有受伤,也七魂去了三魄! 放眼望去,城墙上的越军士卒伤亡惨重,城上的箭楼已经被砸塌!被石砖埋在下面的越军弓箭手惨嚎着寻求救助,可城墙上已经乱作一团,根本无暇去管那些倒霉的弓箭手。 须知投石车虽然杀伤力十足,但准头一向难以控制。 虽然建阳城目标大,但是即便是以最精良的投石车轰击,命中率也不会高于两成。 按照凶绰想象,楚人在短短数日内拿出这么多投石车,必然做工粗劣,即便勉强可堪一用,也距离‘精良’二字相差甚远! 以凶绰的估计,楚人的投石车命中率,就连一成都费劲! 如今居然…… 凶绰瞪大了双眼!楚人是怎么做到的! 51 大破建阳 凶绰从地上爬起来,强自稳了稳心神:“不要慌乱!” “有序撤下城墙!救治伤者!” 一旁的亲卫紧张兮兮地举着盾护在凶绰的头顶,凶绰没有拒绝——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一面单薄的盾牌对于防备投石车并没有什么卵用。 凶绰壮着胆子走到一块儿石弹边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石弹通体浑圆,甚至反射着光泽! 凶绰定了定神,强笑道:“楚人二百架投石车,每日要消耗多少石弹?” “制造形状如此规整的石弹,要耗费多少人力?耗费多少时间?” “诸君勿忧,楚人没有这么多石弹的!” “只要挨过几轮石弹,楚人的投石车便是一个摆设!” …… 楚军大营处,熊午良意气风发! 给劳资炸! 只要有充足的石弹,莫说区区一个建阳城,就算是天宫,也能堆下来! 在熊午良身后,钟离君芈费嘴唇微微颤抖,脸色煞白! 打脸来得太快! 仅仅三日时间,整整二百架投石车,被送到了楚军大营之中——让人震惊的是,这些投石车精工细作,完全不是什么粗制滥造! 这些投石车送来的时候,还是一堆零件的形态,当时芈费还出言嘲讽了几句。 结果曲阳县的那些工匠,就在芈费的眼皮子底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将所有投石车组装完毕! 每一架投石车的每一处细节,都完全相同!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木材加工厂里,标准化流水线生产的产物。 更让芈费难以接受的,是大批大批规整圆润的石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相信这种一次性消耗品的石弹会被打磨得这般完美! 屈平以及一众楚国将军,看着投石车轰鸣不断,纷纷露出了畅快的笑。 过去的这些天,建阳城把他们折磨得好苦! 众将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熊午良,前将军武贲心悦诚服地对着熊午良拱手道:“君侯大才,我等不及也。” 屈平也连连颔首,大为赞叹:“若不是右领军的投石车,纵然拿下此城,我军将士必然会在建阳城下伤亡惨重。” “右领军当记首功!” “传令,左领军熊午良,擢升后军主将!” 除了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的钟离君芈费之外,众将一同向熊午良祝贺,站在熊午良身后的钟华、芍虎二将也是满脸喜色。 钟华自是十分欣慰,感觉曲阳县复兴有望! 至于芍虎,也庆幸于自己效忠了一个正在强势崛起的主君。 周围的楚军将士纷纷冲着熊午良拱手作礼:“我等见过良将军!” 熊午良志得意满,冲着周围一一拱手还礼之后,对着屈平笑道:“柱国将军,我曲阳县的石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尽可将建阳城轰为一片齑粉!” 熊午良早就开始着手准备攻越大战了。 投石车所用的石弹,自然不是工匠用手一一打磨出来的——石二采用了最新的打磨技术! 水力打磨机! 简单来说,就是用水车作为动力驱动,将采好的石块扔进打磨机中,用沙子搅拌打磨。 几乎节省了九成的人力。 这种石弹,曲阳县的打磨厂每日可以生产上千枚!完全可以供应投石车的轰击! 至于投石车,也是经过了石二的一番改良——将传统的人力投石车增加了配重系统,变成了配重投石车。 这样一来,投石车的准头便大大增强! 标准化生产的配重投石车,再加上可堪完美圆球状的石弹,正可谓是强强联手,这才达到了恐怖的八成命中率! 二百架投石车轰鸣不止,建阳城在持续不断的轰击下摇摇欲坠。 即便是青石筑造的城墙,也经不住这么密集且势大力沉的轰击! 三个时辰之后,某一枚石弹引起了巨大的连锁反应,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在楚军众目睽睽之下,那坚实牢固的城墙轰然崩塌…… 出现了一道可以并过三人的巨大豁口! 遥遥望去,建阳城里人影闪动,惊呼着用各种东西,尝试将那个豁口重新堵起来。 楚军士气大振,齐声欢呼:“大楚万胜!” “大楚万胜……” 一众将军向屈平投去了炙热的目光,屈平却微微一笑,显得很是镇定! “继续!所有投石车,都冲着那个豁口砸!我要轰平建阳城!” …… 凶绰焦头烂额! 他曾经认为可以守到老死的城墙,被砸出了巨大的豁口! 那些楚人的投石车仿佛长了眼睛,又准又狠地冲着那个豁口一顿猛砸,使得那些试图冲上去弥补豁口的越军士卒伤亡惨重! 而且更要命的是,那豁口被越砸越大!如今已经可以容纳五人并排出入了! 奶奶滴! 楚人的投石车打得准也就罢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石弹! 正在凶绰绝望之时,城墙又发出巨大的哀鸣声,在众多越军士卒惊骇的注视下,那城墙轰然倒塌……露出了巨大的破绽。 “城破了!楚人要打进来了!” “快逃命罢!”越军士卒们大呼小叫。 根本不惧凶绰亲卫的刀剑威逼,掉头就跑。 越军士卒一向不以军纪严明为长……如今城池已破,再加上持续一整天的石弹轰击,早就吓破了军卒们的胆子。 凶绰抬头望去,只见楚军大营处,中军大旗有规律地摆动几下。 早就蓄势待发的楚军士卒士气如虹,列成方阵,三步一喊杀。 冲着建阳城踏来! 而凶绰的面前,已经没有了城墙的庇护。 “凶绰大人被石弹砸死了,楚军总攻了,弟兄们各自逃命吧!”本就溃散的越军士卒更加慌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星散逃遁。 凶绰肺都气炸了! “溃逃者死!三军听令,随我杀退楚人!”凶绰拔出腰间的剑,绝望地呼啸着。 “将军!”凶绰身后,忠心耿耿的亲兵营主将一把抱住了凶绰! “此城已破!身死何益?” “求家主以大局为重!” 众多亲兵一拥而上,抢了凶绰手中的刀剑,便簇拥着凶绰向东逃窜! 楚军大踏步走进了几乎已经不设防的建阳城,遇到跑得慢的越军士卒,上去便是兜头一剑、攮胸一矛! 这些天,楚军在建阳城下损兵折将,早已憋了不少怒气! 如今破城,怎能按捺得住怒火? 未曾逃跑的越人、跑得慢的越人,尽被一剑宰了了事。 若不是建阳城是一座纯粹的军事要塞,没什么平民,只怕这些打红眼的楚军士卒都有可能做出屠城这等丑事! 新进擢升的后军主将熊午良身为首功,在众将簇拥之下,看上去竟然颇有几分遗憾—— “若是再用投石车轰击一个时辰,想必更能兵不血刃也!” 52 后军主将的好处 攻破建阳之后,大军简单地整顿了一日。 随后,屈平率领楚军主力,继续东进! 大军兵锋直指干王、烈王的核心腹地——【会稽】。 至于熊午良则捞了个好差事,作为新升任的后军主将,屈平命熊午良领兵五千,并本部人马,驻扎在建阳城。 从战略上来说,建阳算是屈平十五万大军的退路,而且也是辎重运输的要地,必然要留些兵马来驻守。 但是干王烈王的联军主力已经被屈平击溃,正在向东逃窜,而北部的摇王又没什么实质性威胁了,因此留下五千士卒守卫建阳倒也够了。 至于熊午良……一来是担任了后军主将,本来就应当司职断后布防等军务。 二来曲阳县的辎重要通过建阳城送往前线,由熊午良这个曲阳君镇守后方、统筹军资,倒也是合情合理。 况且……屈平也算是怕了这厮了! 建阳一战,丧心病狂一般用掉了近两万枚石弹! 一枚石弹五钱,也就是十万钱! 折合千金之数! 纵然此次攻越大战乃是楚怀王首肯,倾尽举国财力打响的一场灭国大战,也不差这支付给曲阳君的一千金……屈平还是有些心疼! 君不见,破城之后,那无良公子还叫嚣说应当继续用投石车再砸一个时辰? 敢情砸出去的石弹,每一枚都得我屈平掏钱! 钱都落在了你曲阳君的口袋! 真奶奶滴无良! …… 对于熊午良来说,一千金的额外收入算不了什么。 虽然也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但是熊午良先后从太子和钟离君手里搞来的横财都远大于一千金,倒也不算十分兴奋了。 只能说是一笔小钱,洒洒水啦…… 对于此刻的熊午良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搜刮!拼命地搜刮! 钱、粮、财货甚至还在其次。 最主要的……抢人! 可不是什么强抢民女…… 而是将大量的越国百姓,迁徙到曲阳县去! 熊午良深知,身在战国刀兵之世,铜币铁钱归根到底都是虚的,最大的财富就是人口和土地! 土地他搞不来。 人口还是能搞来的! 进入越国境内以来,他麾下的五百曲阳军、五百芍湖军几乎没打过仗,整日就是到村里帮老大爷提水、陪老大娘唠嗑。 总之就是各种亲民,和群众打成一片! 然后就是各种描述曲阳县的生活有多么美好…… 当然,这也不算欺骗——曲阳人最少能吃饱饭,这在战国之世,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福气了。 曲阳君大人心善呐,见不得穷人! 想吃饱肚子不? 想享受什一的税率不? 那还等啥啊,来曲阳县!我们曲阳君芈良大人心肠慈悲,包接包送! 至于你们的钱财细软,秋毫无犯!甚至还会贴心地帮助打好包裹,扶老携幼地一同送回曲阳县。 相比于这些被忽悠去曲阳的越地贫民……那些越国的官吏和富户就凄惨多了! 熊午良麾下在贫民面前嘘寒问暖的一千私兵,在这些越国官吏和富户面前,仿佛一群吃人的恶魔! 钟华和芍虎二人,配合得珠联璧合。 先是相貌不扬的芍虎上阵,连抢带吓唬。 然后是钟华上阵,好言抚慰加劝诫。 总之是连抢带骗,誓要榨干这些越国官宦家里的最后一枚铁钱! 钟华:终于轮到我唱红脸了…… 众富户受不了了,闹到了熊午良面前,结伴而行来到建阳城,求见熊午良,想要请求这位楚国的曲阳君大人约束部下。 却听说甚么,熊午良生病了不能见客云云…… 芍虎再恰到好处地出现,黑着脸瞪着访客,杀气腾腾。 众富户只能唯唯而退…… 就这样,大批大批的越国农户扶老携幼,前往去曲阳县的路上。 装载得满满的沉重大车更是排成了长队,日夜不停地向曲阳县运输。 ‘卧病在床’的熊午良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 曲阳县。 自打来到曲阳县之后,召滑每天都沉浸在震惊之中。 他终于知道了曲阳县粮食增产的奥秘!这让他接连不断地感叹熊午良的奇思妙想。 来到曲阳之后,召滑马不停蹄地参观了农庄,检阅了民兵,甚至使用曲辕犁等新式农具,亲手耕了一亩田……但最令他震惊的,还是曲阳县的工业园区! 难以想象,海量的财富不但可以在田地里榨取,也能通过这种形式生产出来! 留守曲阳县的官吏见到了召滑手中盖有曲阳君印玺的文书,对于这位召滑大人自然是毕恭毕敬,但是如此频繁的视察也让这些官吏不胜其烦。 那些在召滑嘴里惊为天人的种种奇观,在这些曲阳人眼里早就稀松平常了。 土包子! 不过……这样的视察生活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随着大量军辎陆续送到曲阳县,召滑也开始忙起来了! 批阅公文。 核对物资。 整理入库。 清点库存。 征召民夫、安排车辆…… 还要救助前线送回来的伤员等等。 该死的熊午良也没给他留个趁手的副手……对于千头万绪的繁杂事务,召滑不得不一力承担。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不但要殚精竭虑地处理十五万大军的辎重周转,还要帮熊午良私人方面来核对账目! 来自钟离县的赌注——一万金巨款! 现在这些赌注,正在以多种多样的形式,用大车拉回曲阳县。里面不乏珍奇古玩等稀奇物事,大多数时候都要召滑亲自来鉴定估价…… 真的要崩溃了! 他也曾想过撂挑子一走了之……但是既然已经答应熊午良了,召滑也只能咬牙硬挺。 毕竟,他也是个注重承诺的贵族。 短短十几天时间,召滑已经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不过精神上反而更抖擞了! 召滑自打出道以来,一直都是个阴谋家或者外交官的身份,如今还是第一次被任命处理政务,倒让他格外兴奋,仿佛焕发了第二春! 挺一挺! 毕竟熊午良有句话说得好——年轻人要多锻炼! 多干活,才能成长得快! 即便焦头烂额,也要继续努力,不能轻言放弃! “召滑大人!”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吏,大声通禀:“从越国回来很多难民,说是咱们主君要他们来曲阳县的!” “那些难民说了——主君告诉他们到了曲阳县之后,一切都听召大人您的!” 本就早已被繁杂事务搞得焦头烂额的召滑,嘴角微微抖动…… 眼前一黑。 熊午良,你是真踏马无良啊! 53 遭遇战 洪石头是曲阳军麾下一名百人将。 最近他的心情不太好。 究其原因,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隔壁芍湖军因为‘拆迁’工作做得比曲阳军好,得到了熊午良的口头表扬。 所谓‘拆迁’工作,即是目前摆在面前的头一等大事——迁徙越民到曲阳。 熊午良亲自对着曲阳军、芍湖军的所有百人将以上的将官再三强调人口的重要性。 然后,便是将一千部曲划分十份,以百人队为单位,整日给老乡‘送温暖’。 其实按理说,曲阳军在‘拆迁’工作的成绩上搞不过芍湖军,倒也合情合理。人家芍湖军都是越人出身,天生就比曲阳军的这群楚国人更能和越国百姓产生共鸣。 那群该死的芍湖军士卒亲自现身说法,绘声绘色地阐述曲阳县的美好生活云云…… 总能引得越国百姓心向神往。 但即便如此,输给芍湖军仍然让洪石头心生不忿! 我们曲阳军可是熊午良大人的亲卫部曲! 你们芍湖军算什么东西? 只不过是我们当时剿灭芍湖盗的时候心慈手软放尔等一命,现在你们倒还在小主君的扶持下成了气候。 芍湖军如今在曲阳的地位,居然和我们曲阳军不相上下! 尤其是那个芍虎,当初被民兵五花大绑的货色,也配与钟华将军相提并论? 偏偏芍虎和他麾下的一众芍湖军士卒也不识相,处处要和曲阳军作比较。就在过去的一冬天里,芍湖军几乎天天都要拉着曲阳军搞什么‘对抗演练’。 结果居然是有输有赢……芍湖军的士卒从此更觉得不比曲阳军战力差,让曲阳军士卒们十分恼火! “今天完不成任务,明天的训练量翻倍!”洪石头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对着身边的众人如是吩咐道。 众士卒为之凛然。 熊午良麾下的一千部曲,装备最为精良,伙食也十分丰盛,唯一让众人怨声载道的,就是每日例行的极大训练量。 原本强度就很高了,再翻倍的话,那还了得? 众士卒也知道自家百人将为什么这么大火气——也是,无论是在哪个方面,只要是输给芍湖军,众人都不甘心。 “前面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里了……”洪石头手搭凉棚,遥遥望去。 那村落里似乎正有袅袅炊烟升起,这让洪石头为之一喜! 这次不是那种全村人早早就跑得精光的村子! 要是这种村子再多一些,赶超芍湖军有望也! 众人进入村中,经过了短暂的村民慌乱之后,洪石头满脸真诚友善地打消了村民的疑虑——他对此已经驾轻就熟。 然后,就是众士卒熟门熟路地开始嘘寒问暖,宣传曲阳县……伺机拉人…… 洪石头感慨不已。 奶奶滴。 这哪像一支攻入敌国领土的军队? 看看这帮孙子,一个个都像奸商!还是拐卖人口的那种! 不知不觉间,熊午良的行事风格已经传染了整个曲阳县…… 突然,洪石头眉头一挑! 身为一名熊威时期便征战沙场的老兵,洪石头十分敏锐! “不对劲!”洪石头大喝一声:“百人队集结!” 受益于曲阳军的严酷训练,原本已经分散开来的一百士卒在最短的时间内汇聚起来,一个个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们的百人将。 我马上就能把刚才那户人忽悠动心了! 咋回事? 洪石头面色沉凝:“附近可有越国军卒?” 众兵士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众所周知,越军主力正在被屈平的大军追撵着一顿胖揍。 此时此刻,屈平有二百架投石车助阵,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月,已经取得了三战三捷的辉煌战绩! 如今的建阳城,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后方’了。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越国军队? 洪石头耳朵微微翕动,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此地不可久留,撤回建阳城!” 片刻之后,洪石头便改了主意:“手弩上弦,列阵抗敌!” 此地距离建阳城,足足半日的路程。 还不如固守待援更加靠谱。 …… 洪石头的直觉再次灵验了。 此时此刻,越将勾弧率领二百越国精锐,正直扑建阳城。 勾弧目光冷冽,闷哼一声道:“注意响动,不要惊扰了楚狗!” 二百越国精兵一声不吭,只管闷头前进。 勾弧也没指望自己这两百先头部队能顺利拿下建阳城——他们的目标,是扫平沿途的楚军岗哨和斥候,为后续的大军突袭作准备! 勾弧满心振奋! 建阳的地形地势,在这场楚越大战中至关重要! 如果能夺下建阳,无异于包围了楚国全部大军! 到时候凭借缴获的楚国兵器、再加上收复的失地和收容的兵员……摇王大人就能重整旗鼓,再与干、烈联军交锋! 没错! 这支越国军队,正来自所有人都忽略的摇王麾下!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这位摇王已经被干烈二王的联军打得如同风中烛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摇王深知,一味顽抗,只会被消灭得更快! 与其与联军硬抗,不如示敌以弱。 一旦自己和余复君那边都式微了,那么干王和烈王的内斗便会顺水推舟地发生。 等到那两位打得头破血流了,一直藏拙养精蓄锐的摇王便可出山,轻而易举地平定越国的内乱。 算盘打得挺好,一切也都在摇王计划之中……谁曾想,楚国竟然突然出兵,打乱了摇王的全部计划! 好在……楚人对摇王的忽视,让摇王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战机! 奇袭!夺下建阳城! 在勾弧的二百先头部队后面,乃是三万摇王大军! 这是摇王麾下的全部军队了——倾巢而出! 勾弧远远搭眼一望,看见了前面村落里迎风招展的楚国旗帜,不由得精神一振! 这是他见到的第一批楚国士卒! 想必这些楚人是在掳掠村镇,烧杀抢掠吧。 应该人数不多!而且定然没什么防备! 为了保证奇袭的效果,勾弧必定要消灭这股楚卒! 勾弧心中豪气骤升:“杀入村中,歼灭楚人!” 54 阴云密布 勾弧冷酷地笑着,指挥身后的越军士卒径直扑进村落,攻击箭头直指楚军旗帜之所在。 不管楚军有多少,旗帜之下必是其主将之所在! 只要阵斩了敌将,剩下那些星散在村户家中‘打家劫舍’的楚军士卒必然是无头苍蝇——那么此战就赢了九成! 二百越军士卒都是最为骁勇的武士,放在摇王的三万大军里都是最出类拔萃的。 此时扑向楚军旗帜,竟然是人人争先! 那旗帜插在一间宅院之中,勾弧一马当先,猛然一脚踹翻了宅门,身后的二百军士一拥而入! 那宅院之中,竟然只有孤零零的一面旗帜,人影全无…… 勾弧的心中,闪过一丝迷惘。 恰在此时,两侧唰地站起如同森林一般的楚军士卒——乍一眼看去,这群楚军士卒每人都披着铁甲,在日光的反射下,如同两排森严的精铁雕塑! 洪石头放声大笑! 他故意以自己的旗帜为诱饵,引诱越军进入伏击,如今果然奏效! “放箭!” 一百楚军士卒同时扣动了连弩的扳机,一瞬之间,一千支箭暴射而出! 在如此短的距离,这一千支箭的命中率可想而知! 宅院中的越军先锋,如同麦子一般被割下一片! 勾弧惊怒交加:“楚人居然有防备……卑鄙!结阵!举盾!” 已经太晚了,一百曲阳军士卒拔出了剑,冲着已经伤亡惨重的越军士卒扑杀而上…… …… 建阳城关闭了城门,星散而出的曲阳军、芍湖军被全部召集了回来,严阵以待。 钟华听完了洪石头的汇报,眉头一皱:“带我去见那敌将。” “罢了,”钟华转念一想:“洪石头,你与我先去见主君。” 城主府。 熊午良、钟华、芍虎与一名楚军裨将齐刷刷落座,听着那洪石头一番讲述。 洪石头的百人队几乎兵不血刃地消灭了二百越军先锋,伤亡寥寥无几,这让曲阳军主将钟华在看向一旁的芍虎时很是有些自得。 但是众人都笑不出来。 越国人不是蠢蛋,干不出用二百人便想夺回建阳城的蠢事。 所以说,越国的大队人马必然就在后面! 钟华眉头紧皱:“主君,当务之急是搞清来了多少兵力?敌兵又是从何而来?越国的大军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此地。” 芍虎倒是信心满满,瓮声翁气地道:“主君勿忧!末将麾下的芍湖军不是吃干饭的!” 一旁的楚军裨将冲着熊午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君侯,城中足有六千兵马,无论来敌多少,都可堪一战!请君侯立刻派出信使,通知柱国将军回援!” 这楚军裨将名叫仲寻,屈平留给熊午良五千士卒守城的时候,连带着将仲寻也一同留下了。 熊午良赞赏地看了仲寻一眼,颔首同意:“此言甚是!” “钟华,立刻派人联络柱国将军,就说建阳遇袭,危在旦夕,请柱国将军速速回援!” 钟华有些哭笑不得,连越国大军还没见到,先说危在旦夕……可真符合自家主君怕死的性格。 被俘的勾弧倒很是硬气,让钟华和熊午良一向无往而不利的配合审讯没起到什么效果。 但是熊午良等人仍然从勾弧的话锋里,寻觅了几个关键的情报。 来犯的是摇王的军队!足有三万之众! 从攻越战役一开始,摇王的军队就被视为已经被消灭了,所有人都没将‘苟延残喘’的摇王放在心上。 如今摇王以逸待劳,突然杀出。 倒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按理来说,熊午良麾下有五千楚军士卒,再加上自己的一千部曲,足有六千之众。 借助建阳城,应该也能守得住。 当初凶绰凭借一万人,不也硬生生扛住十五万大军半月之久? 但是! 建阳城的一切准备,都是用来防范西面的楚国。 而如今摇王的三万大军从东北方向而来——建阳城东城墙要比西城墙低矮多了! 更何况,建阳城早就被熊午良的投石车砸得破破烂烂……虽然东城墙不像西城墙那般已经破了个大豁口,但如今的样貌也惨不忍睹。 此战,难矣! 虽然熊午良怕死,但也干不出连夜跑回曲阳,将屈平的十五万大军扔在包围圈里的龌龊事儿。 芈良公子大手一挥:“备战!” “加固城墙!” “向后方曲阳县也派出信使,要求箭矢、石弹!” 熊午良雄心骤起:“本君要在这建阳城里,给摇王以迎头痛击!” …… 三日之后,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初。 劳动节期间,劳动人民自愿疯狂加班。 等到摇王亲率的麾下三万大军抵达建阳城的时候,建阳城已经换了个模样! 原本低矮的东城墙,如今已经被修缮一新! 原来,曲阳县的土砖厂送来了大量的烧制砖块,熊午良借助这些砖块,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东城墙打造成了坚实的壁垒。 这就是工业的力量! 摇王的三万大军浩浩荡荡摆开阵势,漫山遍野尽是青绿色旗帜。建阳城上,熊午良及一众楚国将军都有些面皮发紧。 只见摇王大军一阵骚动,然后阵势一开,几个校尉模样的人来到城下。 “……若是不识时务,待到我大越国王师破城之际,莫怪摇王大人手下无情……” 熊午良看着城下劝降的越军校尉。 有些无语。 这剧情,好像似曾相识? 芍虎挠了挠头,脱下裤子便要往城垛上站:“主君,看我的。” “末将尿黄!” 熊午良赶忙一伸手,将芍虎拉了回来,满头黑线。 奶奶滴,我芈良可是大楚国的赫赫贵族封君。 可不是凶绰那等越国蛮子。 你这往上面一战,我的面子往哪放? 脸都不要了!?! …… 此时此刻。 摇王站在战车之上,身旁簇拥着一众麾下大将。 听说凶绰麾下的干王、烈王联军被屈平按着头一顿胖揍,已经三战三败,溃退了数百里了。 虽然与干王、烈王、余复君等人都不对付,但是此刻有楚国这个大敌当前,摇王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攻破建阳城! 包围屈平!吃掉楚国的十五万大军! 届时越国必然会让所有中原大国都为之侧目! 越国虽小,也是霸王勾践之社稷。此役战罢后,谁还敢轻视越国? 犯我大越者,虽远必诛! 眼见建阳城一片安静,似乎守将并没有倒戈卸甲,以礼来降的意思。 摇王嘴角微微抽动—— “擂鼓!破城!” 55 熊午良你行不行阿 摇王知道,面前的战机稍纵即逝! 屈平带领的楚军主力离这里并不算远,急行军的情况下,回援的先头部队只需要十日就可以赶到。 也就是说,必须在十日内破城! 否则,自己麾下的三万军队,将化为齑粉矣! 不过,面前的建阳城却与摇王印象中大不相同——按照摇王的想象,建阳城的东城墙本就低矮,再加上刚被楚人攻破一次,定然是残破不堪。 如今怎么一派崭新模样? 罢了! 也无暇细想。 摇王身后,青绿色中军旗帜来回挥动,三万越军士卒士气如虹! 先是干烈两王的联军,再然后是楚国军队。 都把摇王看作弱鸡。 如今,就让我等好好为自己正名! 第一个千人方阵大踏步向前,扛起临时赶造的云梯,呐喊着扑向建阳城…… 原本一片死寂的建阳城突然热闹起来,城上唰地站起一排人影,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 熊午良趴在城垛后面,十分猥琐地仅仅探出半只眼睛,看向城下。 钟华、芍虎等人看着熊午良高高撅起的屁股,十分无语…… 刚才放箭的是曲阳军,五百名曲阳军士卒齐齐放箭,一瞬间便射出了五千支箭! 在熊午良的构想中,曲阳军射完手中的连弩之后,再由芍湖军放箭,这期间刚好可以让曲阳军重新给手弩上弦。 如此一来,便可以形成连绵不绝的箭雨压制。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越军的先头部队在第一轮箭雨下便溃不成军,丢下云梯向后逃窜。 城上的楚军将士见状,士气如虹,不断欢呼。 熊午良见状,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柱国将军的回援,只需十日左右。” “只要我等坚守十日,便无忧也!”熊午良大为振奋,脸上露出了笑容。 钟华等人有些无语。 自家这主君,倒还挺乐观。 都被人家围在城下了,还乐乐呵呵的。 虽然越国人的第一波冲锋看上去很拉跨,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般情况下,攻守城墙的时候,攻击方第一波进攻都是试探性的。用后世的话来说叫火力侦察。 大概摸一摸城里有多少人,看看敌人在放箭的时候是不是富有且慷慨…… 从而得知城内的箭矢等军械是否充足! 如今越国人的试探结束了,接下来才是恶战! 熊午良微微一笑,智珠在握。 背靠曲阳县工业园区,无论是军械还是粮草都不用担心。 凭借手里的六千军卒,熊午良完全有信心打出属于曲阳君的赫赫威风!打响自己的名号! “等到柱国将军的主力回援,这三万越军都得躺在建阳城下!” “我们不是被包围!” “是中心开花!”熊午良意气风发,右手拄着城垛,右手五指向上,做出了一个绽放的动作。 色库!! …… 楚军主力大营。 屈平、武贲等一众楚国大将意气风发。 在过去的二十日时间里,楚国大军一路平推,所过之处,敌将无不纳头便拜。即便凶绰勉强集结起来几次会战试图遏止楚军的势头,也被屈平以万钧之力击溃。 二十日时间,三战三捷! 大军一路推进五百多里!可谓旷古罕见的大胜了! 或许是因为越国内战已经打没了彼等的意志,又或许是干王、烈王的联军貌合神离,都想保持自己的元气…… 这二十日,越国的军队深刻地阐释了什么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更导致屈平的大军所向披靡。 此刻屈平的中军营帐之中,众将谈笑风生,已经在交谈此战之后会得到怎样的封赏了。 就连一直郁郁寡欢的芈费,如今的脸色也好看了些许。 罢了。 虽然打了个赌,让钟离县损失惨重。 但是等此战之后,自己作为一直跟随屈平大军胜利推进的将军,论起功劳来,无论如何也能比那个坐镇后方未有寸功的熊午良强! 恰在此时,只见帐门大开! 一名士卒背插羽翎,连滚带爬地扑进帐中!其动作之快,让门口的屈平亲卫一时间都拦截不住。 “是曲阳君的部曲!”众将纷纷侧目。 内穿皮甲、外罩铁甲—— 放眼全天下,只有熊午良的部曲才能如此土豪。 “放肆!”正在暗自幽怨的芈费逮住了机会,豁然起身:“熊午良的部下竟然如此没有教养!” “此乃中军大帐!竟然如此鲁莽!” “左右,拖下去砍了!” “且慢!”前将军武贲赶忙拦住,温声安抚道:“曲阳君急报,定然要听一听。” 芈费冷笑一声! “他守在建阳,又能有什么急报?” “依末将来看——这厮多半是粮草军械等物供给不上了!” “我当时就说过——应当让我钟离县来周转后勤,尔等不听,偏偏去信任熊午良那个黄口孺子!” “如今果然出了差错!” 众将眉毛一皱。 这芈费与熊午良结了仇了,说话间也很没有贵族风范。 但是话糙理不糙。 楚军兵锋已经直插干王、烈王的政治核心——【会稽】,当此之时,要是因为后勤跟不上,不得不暂退,那三军将士的肺都要气炸了! 生吃了熊午良的心都有! 屈平却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熊午良的独轮小推车可谓独步天下,前些日子往前线输送沉重的石弹都不在话下。 能有如此强悍的运力,怎会供给不上后勤? 屈平冲着帐中间的信使道:“莫急,慢慢说。” “建阳那边出什么事了?” 那曲阳军士卒咽了口吐沫,沉声将建阳城的情况一一汇报。 当听说摇王的三万大军,已经兵临建阳城下的时候。 帐中众将齐刷刷站起身来! 不是说这个摇王已经名存实亡了吗? 怎么还有三万军卒? 在这个节骨眼上,可是要了老命了! 一旦被摇王夺下建阳城,那么屈平的主力大军就被困在了越国的腹地!届时军粮耗尽,不战自溃! “柱国将军!当火速回援!”武贲踏前一步,满脸惊惶。 即便是武贲这样凶悍的大将,此刻也慌了神了。 帐中乱作一团。 芈费更是张嘴便骂! “熊午良误国也!” “众人皆知——那竖子贪生怕死,此次伐越大战更是一心求财。” “仗没打过,战利品倒是捞的最多!” “如今大敌当前,他能挑起大梁吗?依我看,那竖子此刻甚至可能已经弃城而走了!” “空留我等被困于此!” 56 曲阳君?他就是个草包! 屈平闻言,心底也是一沉! 虽然芈费和熊午良有过节,这话很不中听,也颇有些人身攻击的意思…… 但是前者对于熊午良的总结,倒是真挺到位! 那厮就是一个无良货色! 一心往封地捞钱捞人。 为大军保障后勤,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是面对真刀真枪的沙场,这种纨绔公子哥能顶的上用吗? 万一他真是弃城而逃了,那楚国的主力大军可惨了! 到时候,熊午良就算再得大王的恩宠,也要被严惩示众,抚慰朝野一片汹汹。 “左领军噤声!”屈平虽然心中忐忑,但脸上仍然不变。 所谓将为军之胆,要是他这个主帅此时也慌作一团,这仗就没法打了。 “左领军芈费扰乱军心,责罚二十军棍!” 一般情况下,像是钟离君芈费这种贵族封君,在战国之世拥有极大的特权。 不夸张地说,芈费可以无视百分之八十的军法戒令——就算在营帐中带俩美女随军,屈平也会装作看不见,不会对这种大贵族使用军棍这种肉刑。 但是此时此刻,军心本就动摇。 这芈费又用一席话的工夫,让屈平这个三军主帅都差点道心不稳。 奶奶滴! 必须要用这二十军棍,整肃一下军法,提振一下众将的战心了! 对不起了钟离君,本帅要借你的屁股一用! “前将军武贲听令!”屈平不顾芈费的挣扎、怒骂和哀求,看向武贲。 二十军棍在帐外劈里啪啦地抽打起来,众将无不凛然。武贲也定了心神,上前一步,沉声道:“末将在!” “点五万兵卒,并本部部曲,火速回援建阳城!” 武贲拱手领命:“谨遵将令!” 十五万大军都回去,也没什么意义——反而会让面前凶绰带领的干王烈王联军有可乘之机。 五万人回援足够了! 毕竟那摇王,也只有三万兵马。 “若是曲阳君当真已经弃城而逃,末将便夺回建阳城!斩了那劳什子摇王!”武贲瓮声瓮气地说道,颇有些慷慨激昂。 屈平赞赏地点了点头。 帐中众将也稳定了下来,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还慷慨激昂了起来—— “斩了摇王!” “大楚万胜!” …… 和屈平及麾下楚军众将的预料不同—— 建阳的攻防,颇有些轻松写意。 熊午良的守城之法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给劳资炸! 曲阳县通往建阳城的路上,车水马龙,无数小推车在昼夜不停地给建阳城输血。 建阳城墙上,整整齐齐码放的手弩箭矢数以十万计。 一排大型床弩将城头挤得满满当当,粗如手臂如同长矛一般的巨型弩矢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这些都是石二采用标准化生产工艺打造出来的利器。 此外,城中的投石车足有数百架,只要越军开始攻击,便一同抛射,将越军的攻城阵型砸得稀巴烂。 火力优势学说! 能在这样严密的覆盖性打击中冲到城墙前,越军士卒已经是十去六七,结果熊午良还在城墙上将‘金汁’泼洒而下,给这些越军士卒最后的恶臭一击。 所谓金汁,便是用大锅煮沸的污秽之物。 这等损招是之前凶绰守城的时候用到的,熊午良算是从凶绰那里现学现卖。 建阳城下,摇王麾下的越国军士苦不堪言。 越军猛攻一日,伤亡惨重,而城上写着‘曲阳君良’的中军旗帜则丝毫未动。 夜幕降临,越军不得不收兵回营。 在烛火的闪动中,摇王的脸看起来坚毅有力:“今日一战,伤亡几何?” “战死三百有余,伤者五百余。” 帐中的呼吸声瞬间沉重起来。 伤亡八百多。 摇王麾下一共只有三万人罢了。 相当于一日间,便伤亡了接近百分之三! 太恐怖了! 不过,众将一想到那如同刺猬一般的建阳城,也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今日一战,越军不可谓不勇猛。 但是—— 不是我军无能,而是共……阿不,楚军火力太强! 每次冒死冲锋,都要扛着上万支箭的打击。 这城中,到底有多少军械辎重?敢如此浪费? 整整一天打下来,越军众将感受到了什么是盖伦出轻语——沉默且破防。 “曲阳君,到底是何许人也?”摇王眉头紧皱。 “大王,曲阳君乃是熊威一脉!”有人立刻起身为摇王解惑:“但是熊威早已死于秦人剑下,如今的曲阳君,应当是熊威的子嗣。” “城上的旗帜写着‘曲阳君良’,依臣推断,这小曲阳君应当叫芈良!” “芈良……”摇王念叨了一嘴:“诸位可听过这个名字?” 帐中众将齐刷刷地摇头。 熊午良在楚国贵族中算是很有名声的——虽然都是诸如‘不学无术’、‘膏粱纨绔’这种不太友好的名声…… 但是对于外邦来说,熊午良的名字远不如乃父熊威显赫。 有一个大聪明摇头晃脑地站了起来,胸有成竹地推断道:“大王,臣有一个猜测!” “或许,城中的军械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般多!” “只是这岌岌无名的芈良根本不会打仗,见了我大军压境,慌乱之下胡打一气罢了——” “根本没想过,要如何顶过整整十日的攻势!” 摇王眼前一亮! “你是说,城中的箭矢等军械已经被这芈良挥霍得差不多了?”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否则怎会有人能将数以万计的箭矢,以如此奢靡的打法倾泻出来?难道说城中有百万箭矢? 扯淡! 必定是这芈良手忙脚乱,只求打退眼前的进攻,而忽略了如何持久守城。 芈良?他就是个戟霸! 在今日一战如此挥霍之下,城中的箭矢恐怕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然也,我王英明!”大聪明摇头晃脑,露出了一个智珠在握的笑。 摇王精神一振! “天助我也!” “楚人居然教这样一个草包,来守卫咽喉要地!” “大胜之功,就在眼前!” 帐中众将听到了这样一个唯一合理的解释,也是喜笑颜开! 夺回建阳城!全歼屈平大军! 此战之后,摇王定然可以快速充实实力,携大胜之威,一统整个越国! 说不定,还能反攻楚国!为先王姒无疆报仇雪恨! 到时候,摇王……阿不,越王姒惊甚至可能是勾践之后的又一个霸主! 姒惊想着美好的前景,大笑两声,当即下令—— 57 是不是虎? “传我命令!” “明日再攻建阳——诸部不得再有后退!” “退一人,斩什长;退一什,斩百长!” “本王倒要看看,这建阳城中有多少箭矢!” “等夺下建阳城之后,我要用芈良的脑袋来祭旗!” 帐中众将士气大振!一同拱手:“大王英明!我等遵令!” …… 翌日清晨,战鼓敲起! 在摇王姒惊的指挥下,数万越军士卒排成十个方阵。 青绿色的大旗摇动,越军士卒呐喊着扑向建阳城! 经过估算,城内的楚国守军肯定不超过一万,应当在六七千左右。 三万对六七千。 姒惊:优势在我! 建阳城上,如同雨点一般的箭矢再次倾泻而下,越军士卒惨嚎着躺倒了一大片。 战车上的摇王拔出了腰间的铜剑,高高举起:“不许后退!后退者死!” 越军的弓箭手也在向城墙上放箭,试图压制住楚军,使得冲锋的步卒能够更加顺利。 但是双方的箭雨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城中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投石车又开始发力了。 不消片刻,越军的弓弩方阵就被轰击得七零八落了。虽然畏惧姒惊的军令,越军弓箭手不敢向后方溃散,但对城头的压制效果也大为减弱。 在聊胜于无的支援下,只见越军士卒拼死闯过箭雨,然后将云梯搭在了城头。 哗啦! 擂石、滚木混杂着恶臭的金汁泼洒而下,城下的越军士卒惨嚎着躺倒在地。 难以避免地,越军士卒开始向后溃散。 城上的楚军士卒趁机摧毁越军的云梯。 …… 姒惊暴跳如雷! 三十几个什长、百长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 “大王饶命阿!” “再给一个机会,让我带兄弟们再冲一次!” 姒惊冷哼一声:“寡人的军法言明在先,若是放过尔等,又如何服众?” “执行军法!” 三十几把剑闪烁着白光挥下,溃退下来的这些基层军官被干脆利落地杀了个干净。 人头在地上滚动,扑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营帐边上。 一众越国将军噤若寒蝉。 摇王姒惊大手一挥:“将人头挂起!警示三军!” “再有溃退者,一律如是!” “拿下建阳,活剐芈良!” 在惊怖之下,越国军卒的士气反而高涨了起来:“拿下建阳,活剐芈良!战!战……” 姒惊仰头大笑:“我有士气如此,何愁不能攻破建阳!” “再冲!” “我要看看,楚人到底有多少箭矢!” …… 建阳城上,熊午良挠了挠头。 握草。 这帮越国人打了鸡血了? 已经猛攻了五日,城下的尸体都堆积如山了! 我这建阳,固若金汤! 这帮越国人怎么偏偏就不信邪呢,硬着头皮顶着箭雨来攻城。 是不是虎阿?! 这群越国人利用这三天时间,赶制了不少巨型木盾,倒还真让城上的箭雨杀伤性小了很多。 越国军卒舍生忘死,冲上城头的时候越来越多。 城上的楚国军士,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伤亡最多的,是那五千楚国军卒,熊午良麾下的一千部曲因为装备精良,纵然与越人在城墙上短兵相接,伤亡也寥寥无几。 ‘曲阳君良’的红黄色旗帜仍稳稳立在城头。 “芍湖军的儿郎们,再守五天!”芍虎的声音有些沙哑。 虽然他也是越国人,但是此刻芍虎已经效忠了熊午良,自然就要忠君之事。 只见这员悍将没有拿盾牌,右手拎着一把有些卷刃的铁剑,满身鲜血,就连胸毛都被染成了红色——在城头上晃来晃去。 能把曲阳县水力锻造出来的‘百炼铁’材质的剑刃都砍得卷刃…… 这厮这五天时间里,砍得越军脑袋可真不少。 “打起精神来,切不可被曲阳军比了下去!” “教主君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精锐!” 一旁的曲阳军士卒闻言,不屑地撇嘴。 但心中对这支芍湖军也不由得升起几分敬意。 单从战力和战果上来看,事实证明,这支脱身于越国蛮兵之中的芍湖军,并不逊于曲阳军! 熊午良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了——摇王的攻势,出乎他的预料。 五天时间,城上的楚军已经伤亡逾千。 按这样的情况,能不能再守五天,还真不好说。 自己的两支部曲倒是意志顽强,但是那五千普通的楚卒,却已经有了士气低迷的迹象。 照这么看来,就算五天后真守得住,恐怕也是伤亡惨重的一场惨胜。 这一千精兵,可是熊午良的心血!岂能就这么打光了? 还好,熊午良还有后手! …… 此时此刻,曲阳县。 召滑接到了熊午良的信件,打眼看了几眼,立刻亢奋起身! 这些天,召滑倒是难得地闲下来了。 钟离那边,一万金的赌注基本都结完账了,算是告一段落。 建阳城被摇王围攻之后,也终于不再有那些越国难民扶老携幼地请求召滑安置了。 提起这事儿就来气! 该死的熊无良! 召滑本来就忙的脚打后脑勺,结果又要为这些越人思考如何安置难民、提供救济粮、兴建新农庄、鼓励垦荒…… 真是把召滑一个人掰成八瓣来使! 不过……可能是熊午良的洗脑pua颇具成效,也可能是召滑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如今乍一闲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了! 啊啊啊你不让我加班!我怎么成长阿! “主君有难,火速支援!”召滑霍然起身。 曲阳县,便是熊午良的靠山和后手! 如今的曲阳县,可是有成建制的民兵的。 眼下战事危急,也是时候动员民兵上战场了! 如今的熊午良,在自己的封地里民望极高! “主君有难了!需要我等援护!” “二三子,杀退越人!” “护卫小主君回家!” 这些食邑农户人们想得很单纯。 要是没有熊午良这个小主君,曲阳县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吗?试问天底下哪能有什一的税赋? 主君是个大好人呐!他知道民间疾苦,懂得给老百姓留一条活路。 这就已经足够了! 曲阳县的农庄体制是极其适宜战争时期的,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农庄便完成了战争动员。 召滑亲自遴选,裁汰了老弱妇孺之后,组织起了足足超过两千的民兵,配发了制式兵器,由召滑亲自带队,前往建阳城! 58 中心开花 攻城第七日。 姒惊整个人都麻了。 保守估计,从建阳城头上射下来的箭矢不少于三十万。 这还不算那些粗如长矛一般的巨弩。 那种巨弩一旦命中,无论多厚的盾牌都无济于事,往往要贯穿三四个士卒的身子才能停下来。 姒惊看向建阳城,那里的楚军旗帜猎猎飘舞,似乎在嘲弄自己的无能。 “好一个芈良。” 姒惊:我记住你了! 以数千军卒,能在数万越军不计牺牲的猛攻下,守住建阳城整整十日。 “此乃大敌也,吾早晚必杀之!”姒惊撂下了狠话! 但是久攻不下,也是徒叹奈何。 …… 却说前将军武贲奉了屈平的令,带着五万楚军星夜回援! 一路上兼程急进,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 五万楚卒除了剑戟和刚够吃的口粮之外,连盾牌都没带,可谓是轻装简行,跟在武贲的屁股后面一路狂奔。 五万楚军将士心急如焚,撒开脚丫子大步行军——建阳城的重要性根本不用强调,就连小卒也知道此城万万不可被越军夺走。 这关系到十五万大军能不能活着回家…… 武贲面色沉凝——他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缓过来了。 只希望……熊午良稍微靠谱一点,哪怕就靠谱这一次呢…… 但是…… 武贲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种没打过仗的小公子——尤其是素有纨绔之名的熊午良,真能靠得住吗? 武贲的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传令——到了城下,直接强袭攻城!不要给越人反应的时间!”武贲下令道。 出其不意! 原本至少要十天才能跑回来的路程,武贲一路强行军,只用了七天!越国人绝对想不到武贲回援得这么快!这便是一个机会! 估计一下,五万楚军赶到建阳城下的时候,正好是寅时左右(凌晨3—4点)。 正可以打那劳什子狗日的摇王一个措手不及,一战破城! 口号都提前想好了—— 攻破建阳城,打通回家路! …… 夜幕降临。 和越军大营的一片惨淡相比,此刻的建阳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召滑与两千民兵赶到建阳城之后,这里真可谓是固若金汤了! 也无需这些民兵上阵厮杀。 只要往后面一站,帮忙干些运送木石之类的苦力活,就足以让楚军士气大振了! 此外,召滑也提出了不少守城的损招,比‘金汁’有过之无不及。 同样没什么贵族风度的实用主义者熊午良对这些卑劣招数……大喜过望! 召滑,真乃吾之子房也! 如今已经守到了第七日,回援的大军近在咫尺,守城的楚军士卒士气如虹。 相反,城下攻城的越军大营则一片死寂。 “召滑大人,在我曲阳一行,观感如何呀?”熊午良笑呵呵地招待召滑。 召滑感慨不已,冲着熊午良施礼道:“君侯大才也。” 曲阳县在战国之世,无异于人间天堂——这是熊午良仅用了一年时间建设出来的! 熊午良拍了拍召滑的肩膀,温情脉脉地说道:“召滑大人能将曲阳县的诸多繁杂事务料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才是大才!” 芈良公子不安好心。 这个员工用得顺手,熊午良便想着如何将召滑留在自己的曲阳县。 这次吞并越国要是论起首功,包括屈平在内的所有人都得给召滑让步——可想而知,此战之后,召滑最少也能官升大夫。 按照熊午良的记忆,这厮好像在此战之后便青云直上。 趁着楚王的封赏还没下来,赶紧抢人阿! 这种人才,必须留在曲阳县继续996! 为了抢人,也顾不得要往楚怀王那个便宜舅舅身上泼脏水了! 熊午良拉着召滑的衣袖,颇有几分真情流露地说道:“先生如此大才,却不得大王重用!” “芈良虽然仅仅是一封君,但也颇有几分志向!” “如今秦楚争霸在即,正是用人之时。” “芈良求贤若渴,盼先生能为我曲阳县长久谋划,如久旱而盼甘霖也!” 说着说着,熊午良挤挤眼睛,竟要流下泪来! 好家伙! 刘备看了直呼内行! 召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虽然召滑也是贵族出身,但是能得到熊午良的如此礼遇,还是受宠若惊! 熊午良见召滑迟疑,演技更加用力!紧紧握住召滑的手,深情放电—— “先生……竟忍弃良而去乎……” 召滑被这一套师承昭烈帝的乱拳打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扶住熊午良下弯的腰:“君侯何出此言……” “好!”熊午良作大喜状:“既然如此,本君便在这建阳城中设宴,庆贺得逢先生相助!” “我有先生相助,如虎添翼也!”熊午良学着罗贯中的口吻说话。 “来人呐!” “摆开宴席,本君要为召滑先生接风洗尘!只是不要饮酒了,毕竟城下大敌当前,还是要慎重行事……” 召滑人都傻了:哈?啥? 发生啥了。 劳资就这么被拉上贼船了? …… 五月十三日,寅时。 武贲的五万楚军,一路狂奔,赶回了建阳城! “将军!喜事!”冒死上前查探的斥候满脸狂喜之色,来到武贲面前:“建阳城上是楚国旗帜!” “攻城……阿不!你说甚来?”武贲大惊。 “曲阳君守住建阳城了!城头是楚国旗帜!越国那摇王的大营夹在建阳城和我军之间,距离我军不到五里!” 武贲猛地一拍巴掌! 好样的! 这熊午良,大家都小看他了! 不愧是熊威大人的独子!有两下子! 以六千军力,把守残破城墙,居然能顶住三万大军整整七日的猛攻! 前面战场上的血腥气,在这里都能闻得见——这可是数里之外啊! 此战之惨烈,可想而知。 能在如此惨烈的一仗中,死守住建阳城,这熊午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同时……立了大功了! 武贲脸上露出狞恶的笑:“越国人好怠慢,已经被我军摸到仅五里的位置,竟然还不察觉。” “此乃天助也!” “我军虽然已经因强行赶路而疲惫不堪,但是此等天授战机,断然不可错过!” “传令——” “立刻出击,夜袭越军营盘!” “我军夜袭越军营盘之东,开打之后,曲阳君的兵马定然也会从建阳城中杀出,从西面猛击。” “两面夹击之下,此战必然大捷!” 59 北上琅琊! “君侯,快醒醒!”沉睡之中的熊午良被召滑大力摇醒了。 不要问他俩为什么睡在一起。 都怪昨晚的宴会开得太晚,虽然没有饮酒,但也是欢声达旦。钟华、芍虎等人纷纷以茶代酒,庆祝召滑进入曲阳县的编制之中。 这件事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来了。 基本没给召滑以反应和拒绝的机会。 芍虎看起来还好,钟华则都要感动哭了。 天可怜见。 之前那些压得满桌子的政务,小主君他是一丁点儿都不干呐! 全都是我老钟华在操持! 但是……我踏马是个武将啊! 这下终于好了!有了召滑,以后这些繁琐政务就找不到我的头上了! 就这么的,钟华对于召滑的到来,可谓是举双手欢迎。真情流露之下,几乎是眼泪汪汪地欢迎召滑的加入。 气氛如此热烈,这宴会当然结束得就晚了一些……最后,熊午良盛情邀请召滑与自己‘抵足而眠’,不惜余力地拉拢这个新入伙……阿不,入职的好员工。 熊午良迷迷糊糊从床榻上爬起身:“嗯?” 召滑神采奕奕,兴奋不已:“主君,城下起火了!” 熊午良反应了半秒钟,然后豁然从床上爬起来!果然,城下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响震夜空! “定然是援军到了!”召滑笃定地大笑起来! 熊午良手脚匆忙地裹上一件衣服,奔出门去,恰与匆匆赶来的钟华撞了个满怀。 “主君,援兵到了!”钟华亢奋不已! 死守七天,中心开花! 熊午良趴在城垛上往下看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虽然火光摇曳,一时间也看不清什么,只听得喊杀声震天,隐约间人影闪烁,夹杂着兵刃交击的声音。 芍虎大步匆匆,站到熊午良的身边,拱手道:“主君,请允许末将领芍湖军出击!” “两面夹击,必然大胜!” “莫急。”熊午良却摆了摆手! “援军应十日到,如今方才七日。” “若是敌军使诈,用计赚我等出城,岂不中了圈套?” 虽然这个时代的战争形势,还不像几百年后那么尔虞我诈。 但是熊午良还是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已经守了七天了,实在没必要。 众将闻言,也感觉熊午良说的有道理,纷纷颔首同意:“主君思虑周全,是也!” 熊午良微微一笑! “传令,各部谨守城门,非本君之令,不得擅自出击。” “等到天亮之后,再做计议。” …… 熊午良的谨(怕)慎(死),留给了摇王姒惊一线逃生的机会。 武贲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带领二百亲卫,连破数道营墙,径直撞入了姒惊的中军大帐之中。 只见营帐散乱,书简、令箭等物散落一地,一旁的甲胄架上,盔甲还未带走。 满脸是血的武贲大踏步上前,伸手一摸:“床榻尚温!” “算这竖子跑得快!” 武贲飞起一脚,将碗口粗的青绿色中军大旗生生踹翻在地。 五万楚军将士士气如虹,闷头一顿猛杀。 这个时代的士卒多半都有夜盲症,借着微弱的火光,楚军士卒只认衣服不认人,但凡看见一个衣服颜色不对的,便是当头一剑。 武贲领着二百亲兵,如同狼入羊群,四处追杀姒惊。 “穿红袍的是姒惊!” “长髯者是姒惊!” “短髯者是姒惊!” …… 天空泛上一丝鱼肚白,战场终于看得清了。 建阳城上的楚军士卒人都看傻了。 只见昨夜还齐整的越军大营,此时已经一片狼藉。 战斗已经结束了,旗帜、军鼓、刀剑、盾牌散落一地,折断的车轴歪斜着指向天空。 青绿色的越军旗帜已经被通通放倒,换上了黄底红边的楚国旗帜。 楚国的军卒正在清扫战场,收拾满地的兵器。 只见一员虎将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来,来到建阳城下:“我乃大楚前将军武贲!后军主将何在?” “真的是武贲将军!” “援军来了!” 城墙上的楚军士卒们后知后觉地欢呼起来。 熊午良大步匆匆来到城门楼上,一眼便看到了满脸愤怒的武贲。 心中不免也有些讪讪。 自己昨夜的谨慎,造就了‘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局面。 也难怪这武贲没什么好脸色。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从城墙上探出头去,满脸喜色,与城下的武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将军来了,建阳太平了!” …… 武贲怒气勃发,指着熊午良:“昨夜为何不出来应战?若是建阳城出兵,两面夹击之下,那摇王断无可能逃脱!” “我部孤力苦战,却还是叫那摇王逃走了!” “熊午良,你畏敌如虎!” 芈良公子轻咳一声,下令打开城门,然后来到武贲面前,亲热地挽着武贲的手—— “武贲将军,你来的太快了,让芈良心中起疑。” “若昨晚是越人用计,我出城迎战,岂不是中了圈套?” 武贲哑火了。 也是。 自己来得早,不但打了越国人一个措手不及,也打了熊午良部一个措手不及。 兵者,诡道也。 谨慎小心,无论如何也都是好事儿——尤其熊午良所在的建阳城又是这般重要。 “罢了,”武贲虽然理解了,但心中仍有怨气:“只是可惜……” 熊午良眼珠一转。 “可惜什么?” “摇王虽然逃跑了,但定然也跑不远!如今新败,麾下士卒也必定是一盘散沙——” “将军奔袭回援,大破三万敌兵,已是大大的功勋。” “不如此时与芈良合兵一处,追杀摇王!” “一路北上,直扑【琅琊】!” “他逃我追,他插翅难飞!” “若能生擒摇王、攻破琅琊,届时你我将是何等的赫赫大功?” 武贲一怔。 有道理啊! 虽然屈平的命令,仅仅是让自己回援建阳。 但如今已经取得了胜利,敌人狼狈逃窜,正是扩大战果的时候! 要真如熊午良所说,自己率部一路打到琅琊去,那楚王在战后将会怎么嘉奖自己? 武贲精神一振! “此言甚是!” “留两万人守卫建阳城,你我合兵一处,三万兵马咬住摇王的败兵穷追猛打!” “看那劳什子摇王能往何处逃窜!” 熊午良抚掌大笑! 转过头来,冲着身后的召滑耳语几句—— 60 所向披靡,盆满钵满 “召滑啊……” “武贲要和我一起北上了。” “你赶紧派人打扫战场——这么多刀枪剑戟的,咱么曲阳县短时间就不缺铁啦!” 召滑满头黑线。 我日,就知道自家这公子没安好心。 我说呢,这个一心求财的货色,怎么突然立功心切了。 原来是打算支开武贲,独吞战利品! 不过……召滑也砰然动心了!昨晚越国人被打得惨,一路丢盔弃甲的,这些东西要是都能收集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重要的是——这可是铁料啊!有钱都买不来的! 召滑再次对自家这个主君的无良下限有了新的认识。 也罢! 仗是友军打得,战利品是我军笑纳的——要是都有这等美事的话,无良就无良吧! 继钟华等人之后,召滑也开始被无良公子逐渐同化…… …… 五月什四日,建阳大捷。 后军主将曲阳君熊午良、前将军武贲合兵一处,刨去守城、夜袭的伤亡,尚有五万大军。 熊午良力荐召滑,领兵两万,继续镇守建阳城。 而后,熊午良、武贲领兵三万并本部亲随,一路北上,追击摇王残部! 先破【广北】。 摇王的败兵还未收拢完毕,便被熊午良、武贲撵上。 此时此刻,摇王麾下的军队很多甚至还是赤手空拳——在昨夜的大逃亡里,兵器等物都成了妨碍跑路速度的累赘。 摇王并没有作无谓的抵抗,留下千余羸兵断后,便继续向北逃窜。 【广北】并不似建阳城那般坚城——广北城通体夯土筑造,城墙低矮,有点类似于旧房翻新前的曲阳城。这一战当然没有任何悬念,千余断后的羸兵几乎没怎么反抗,便跪地开门投降。 熊午良、武贲意气风发,走进广北城。 由于楚军推进的太快,越国百姓还来不及逃走。楚军士卒进城之后,便要开始大肆劫掠。 熊午良扫了武贲一眼。 武贲似乎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熊午良叹了口气。 战国之世,除了极少数职业军队之外,包括现在楚国的大部分军队都是征召兵制——即平时为农,战时临时抽丁为兵。 对于这样的军队来说,是没什么军饷可言的——甚至某些穷国连粮草都不提供,上阵打仗还得自带盒饭。 战胜之后的搜刮战利品、抢掠敌国的百姓等环节,是这些征召军卒唯一的收入来源。 而且纵兵抢掠,也有利于维持部队的凝聚力和高昂的士气。 但这些兵卒可不像熊午良在建阳搜刮时讲究‘盗亦有道’。当时熊午良只抢富户和官吏的,这些穷疯了的楚军士卒则什么都抢。 眼见楚兵就要大肆劫掠,熊午良轻咳一声:“武贲将军。” “此时抢掠,似有不妥。” 武贲挑挑眉毛,看向熊午良。 妇人之仁! 不抢东西,怎么能维持这些征召兵的求胜欲望? 不过熊午良孤军作战守住了建阳,也算是博得了武贲的八分尊敬,武贲客气地说道—— “君侯初次领兵出征,不谙用兵之术。” “这抢掠敌国城镇,是历来远征他国的规矩,天下列国皆是如此。” 熊午良面色严肃—— “武贲将军,越国旦夕将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大楚吞并。此时越人即为楚人,越民即为楚民,将军以为然否?” 武贲语塞。 这熊午良,说的还真让人无法反驳。 “况且,摇王在前面逃窜,我军滞留在此抢掠,岂不是贻误战机!”熊午良振振有词。 “区区一个【广北】,可不是我军的目标,我军的目标是直插【琅琊】!” 武贲默默点头。 此言有理。 “传令三军,诸部将约束军队,不得在城中抢掠,耽搁时间。” “张三,你领一个百人队驻守此城,将旗帜尽数更换为我楚国旗帜。” “其余各军快速通过广北城,不得在城中滞留!只要活捉摇王,全军皆有重赏!” 武贲在军中素来带头冲锋陷阵,在军士们心中威望极高。此言一出,众军卒虽然齐刷刷叹了一口气,但也非常迅速地执行了军令。 三万楚军穿城而过,与民秋毫无犯。 越国民众本已经做好了殊死反抗的准备,但是料想之中的抢掠、杀戮和奸淫居然没有发生,不由得纷纷从门窗的缝隙中看向外面。 钟华策马扬鞭,高声呼道:“吾乃大楚曲阳君之部将!” “自今日始,尔等尽是我大楚子民!” “此地大军交锋,若滞留于此,恐有不测——” “曲阳县能吃饱饭!税率什取其一!” “尔等自去建阳方向,报出召滑的名字,让他带领你们去曲阳县!” 钟华喊罢,便调转马头,追赶熊午良的车驾。 此时的建阳城。 召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我日,咋回事。 是不是无良老板又要给我派活儿了? …… 芈良、武贲所部五万大军,在五天的时间里四战四捷,先后攻破【广北】、【九平】、【羽南】三座城池。 楚军很好地约束了士卒,一直保持着对摇王主力穷追猛打的势头。 这也导致摇王的军队越来越溃散,始终不能有效地抵抗。 五月什九日,三万楚军兵进【羽山】。 这里已经是越国北部的核心区域了,从地理位置上看,已经很接近齐国的边境了。 只要越过羽山,便是摇王的老巢【琅琊】。 熊午良一路勒令楚军秋毫无犯,一边让钟华大肆宣传,很是忽悠了不少越人动身迁往曲阳。 看着一车车的越国人拖家带口地迁徙。 熊午良眼睛都笑成一条缝! 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甜。 有了人口,就能开垦更多土地、收获更多的粮食,曲阳县的工业园区就可以扩建,曲阳军、芍湖军也可以扩军! 这一趟攻越之行,真是让曲阳县捞的盆满钵满! 武贲也知道熊午良一路上的动作,但他也懒得理睬——只要不影响战事,那熊午良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把越国搬空了也和他没关系。 此刻的武贲,正意气风发! “传令三军!今夜攻破羽山!” “待到明日,三军要在琅琊城内用膳!尝尝越国庖厨的手艺如何!” …… 61 芈费被屈平气昏了! 清晨。 一队骑士风尘仆仆,冲到屈平大军营地门口,将手中缰绳一扔,大踏步往营内跑去—— “报!建阳方向,芈良大人、武贲将军的军报!” 刚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的楚军士卒们面面相觑,心被提留到嗓子眼里了。 建阳之战,到底结果如何? 我们被包围了吗?粮食还够吃多久的? 屈平及众将正在议事,听闻来报,众将豁然起身! 屈平轻咳一声,掩饰心中的紧张:“速速道来。” 无论如何,既然是熊午良与武贲联名来信,那说明熊午良至少没有弃城逃回楚国。 但是说实话,以建阳那残破的城墙,想要挡住摇王大军这么长的时间…… 够呛! 可万一呢?万一熊午良那个废物二世祖真的守住了呢!? 屈平屏住呼吸,如同在等待宣判。 信使从怀中摸出竹筒,恭恭敬敬地递给屈平,屈平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摆了摆手:“念。” 信使打开信件,一字一句:“前将军贲并后军主将良稽首柱国将军——” “五月什三,大破摇王军于建阳城,激战一夜,斩首七千,杀三校尉……摇王溃逃!” “今吾等领兵北上琅琊,正连战连捷,拜柱国将军知晓。” 一石激起千重浪! 屈平哈哈大笑,浑身的压力一扫而空! 熊午良,好小子! 不愧是曲阳君! 以六千楚卒,依靠残破城墙,硬抗了摇王大军近十日(其实是七日)! 屈平不知道熊午良的防守战其实打得轻松写意,完全依靠绝对数量的箭雨压制,淦得摇王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在屈平的想象里,这必定是一场战至最后一卒的血战! 竟能战而胜之! 此战之后,再也没人敢将熊午良视作等闲纨绔公子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左领军芈费震惊地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 那个纨绔废物,也能扛得住摇王三万大军的压力? 甚至还联手武贲,取得了斩首七千这样的一场大胜? 芈费在听到‘建阳来使’的一瞬间,已经做好痛骂熊午良丧师辱国、害的大军陷入险地的准备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要用最恶毒的言语来攻击熊午良那个该死的小子! 而且帐中的众将,也定然不会反驳自己! 这些骂词,芈费足足想了好几天!务求骂得解气、骂得引经据典、骂得有理有据、骂得同仇敌忾…… 结果话到嘴边,竟然…… 帐中一众楚将欢欣一片,只有芈费如丧考妣! 屈平心中正大为畅快。 见了芈费的模样,借着好心情,不由得调侃了一句—— “此乃军报,岂能有假?” “钟离君若是不信,要不,你我对赌一万金可好?” 帐中哄嗡一声,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众将哄笑之余,都用看煞笔一样的眼神看着芈费。 奶奶滴! 你小子不盼着点儿好是吧? 为了抨击曲阳君,连十五万大军包括你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 非得我们都死在这儿,你才满意? “不好啦!钟离君昏过去了……” 屈平笑着摆摆手:“速来医护,照看好左领军!” 这位柱国将军又猛然亢奋起身,拔剑大呼一声:“我等已无后顾之忧!立刻拔营起兵,五日内破【会稽】!” “本帅要斩了凶绰的脑袋祭旗!生俘干王、烈王献于郢都!” 众将齐齐大呼一声:“谨遵将令!” 整个楚军大营中,很快洋溢起一片欢欣,三军将士对曲阳君熊午良的推崇溢于言表。 …… 羽山。 熊午良和武贲同乘一辆战车,身后跟着钟华、芍虎二将。 斥候展开地图:“各位将军,这便是琅琊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熊午良看了眼地图,又抬起头端详片刻,说道:“此山地势险要,实为天险也。” 两侧山高林密,只有一条宽不过五丈的狭窄小道弯弯曲曲。 也不知这片山区有多大,前面的路是越来越宽还是越来越窄。 难怪干王、烈王当初没有试图一股脑将摇王打死,给摇王留了一口隐藏实力的机会。 有如此天险,但有一万兵马把守,即便是百万大军也是徒叹奈何。 估计干王、烈王当初也觉得,强行攻打羽山这样的险地,实在没必要。 所以才调转枪口,暂且不管已经‘旦夕可灭’的摇王,转头冲着余复君一顿毒打。 武贲长笑两声:“所谓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就算这羽山再险峻,但摇王已经兵败如山倒,又哪来的兵将阻挡我大楚王师?” “传令!五人一排,大军快速通过——今夜过羽山,明日破琅琊!” 熊午良也没再说什么。 都打到这里了,肯定不能顿足不前。 “咳,”后面的钟华轻咳一声,轻声劝道:“前将军,不妨以一个百人队在前面探路,为我大军扫清障碍。” 钟华的第六感一向神准。 虽然明知道摇王已经无力抵抗了,但是此刻他站在谷口,也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武贲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摇王的三万人马,在建阳城下就被我大楚斩首七千。” “过去的这几仗里,也屡屡有所斩获。” “到现在为止,摇王的军队保守估计也损失了两万人,再算上溃散的、难以作战的伤兵……摇王麾下,充其量也就只剩两三千丢盔弃甲、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的溃兵罢了。” 熊午良却一哆嗦。 钟华神准的预测,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 当初要不是钟华神奇的预感,自己就在那芍湖盗的阴沟里翻了船了! 熊午良赶忙道:“武贲将军,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了。” “我大军行进一整日,也确实有些疲乏,不如先休整片刻,正好派一个百人队,探探前面道路如何。” “若是摇王设置些陷坑、拌索等下三滥的手段,也好提前排除,免得耽误大军行进。” 武贲闻言,也觉得有道理。 他沉吟一下:“也罢,便按君侯的意思吧——传我将令,前令取消……大军原地休整一个时辰,李四百人队,进山探路!” 名叫李四的百人将起身领命,带领本部一百楚卒,沿着山路向前探去—— 62 搅屎棍来了 不消片刻。 钟华的担忧成为了现实。 只见几十名楚卒狼狈地从峡谷冲出来,一个个丢盔弃甲、人人带伤,好不狼狈! 武贲一直在远远地盯着那片峡谷的出口,见状,震惊地从地上弹跳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摇王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有余力设伏?” 武贲后怕不已。 若真是大军一股脑冲进去,只怕当场就要伤亡惨重。 武贲震惊地看向熊午良、钟华二人,心中浮上浓浓的感激:“若非君侯与钟将军提醒,武某险些葬送了三万大军也!” 那几十名楚国败兵连滚带爬地来到了熊午良、武贲等人的战车前,引起一众楚卒侧目。为首那个叫什么李四的百人将还活着,只是身上插了两支箭,样貌惨不忍睹。 “怎么回事?”武贲发问。 “禀报前将军、后军主将——我等入了峡谷之中,山林愈发浓密,道路极窄,不消多时,便中了埋伏!”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你可看见有多少人马在谷中伏击?” 那李四喘着粗气,忍着疼痛:“回禀君侯,单从旌旗摇曳来看,目测敌军不少于两万。” “绝不可能!”武贲断然打断:“此必定是那越国人虚设旌旗、故布疑兵之计!” “且慢——”熊午良突然灵光一闪! “那旗帜可有甚么古怪?” 百人将李四:“旗帜尽是紫色旗帜,不似越人的青绿色旗帜!” 武贲倒吸一口凉气,与熊午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齐国军队!” 从地理位置来看,齐国在越国的北部,楚国在越国的西部。 越国这块硕大的鱼腩,恰好将齐楚两国分隔开。 奶奶滴! 熊午良等人瞬间醒悟,这是齐国眼见越国节节败退,憋不住了! 如此一口鱼腩,谁能不眼红? 齐人当然也想分一杯羹! 武贲大怒:“踏马的,仗都是我们楚军打得,这群齐国人倒来摘桃子,好不要脸!” 一边说着,他一边震惊地看向熊午良。 这曲阳君,先是力阻自己追入峡谷。 然后又一阵见血地问到了敌军的旗帜。 难道他早知道齐国会插手? 世上竟有如此天才?偏偏郢都还传闻此人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一帮瞎了眼的蠢货!眼前的芈良公子,分明是少年大才! 熊午良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 在他印象里,历史上【琅琊】好像是被齐国吞并的。 如今果然出现了齐军搅屎棍。 恰在此时,只见山谷入口处,一个人影远远走来。 熊午良打眼一望,来者身穿紫色衣甲,远远地冲着这边挥手。 …… 齐国中大夫田与,奉齐将田轸之令,来与楚军交涉。 远远望见楚国的军营,一股不屑之情油然而生! 楚国虽然名为中原国家,但一向被各个自诩文明的大国视为南蛮。 如今见了这南蛮的军营——果然不出田与所料。 楚国的兵卒看起来一个个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这其实是因为连续数日不休整的追击导致的。 但是田与却懒得细想,只是心里轻蔑地念叨一句——这等垃圾楚国军卒,我大齐武士一个能打十个! 田与来到楚国阵前,傲然一笑:“楚军主将是何人?吾乃大齐国中大夫田与,速让他来见我!” 众楚卒心中暗怒! 奶奶滴,齐国一个小小的中大夫,也敢如此颐指气使! 刚刚还伏杀了我们几十个兄弟—— 就不怕被前将军和曲阳君大人砍脑袋祭旗吗? 田与注意到了楚军士卒的愤怒,但他根本不在乎! 齐国自从变法之后,也是中原一等一的强国——如今老牌霸主魏国已经没落,楚国也在秦楚争雄之中一败涂地,不复往日雄风。 至于赵、韩、燕等国,都是传统弱鸡—— 放眼当今天下,也只有秦国与齐国并列一流强国! 蛐蛐楚国。 也敢与我大齐横眉立眼? 杀了你们的人怎么了?这帮楚人一路追到这里连战连捷,正是骄横的时候,齐军就要给你们当头一棒!还要看你们如何敢怒不敢言! 让你们在谈判桌上,不敢和我大齐国呜呜喳喳。 两个使者将田与领到武贲等人面前。 熊午良看着这个齐国的使者,皱起了眉毛。 此人满脸倨傲,见了面也不打招呼,似乎在等熊午良等人先开口询问。 对于刚才射杀数十名楚军士卒的事儿,似乎没有任何要给出一个解释的意思。 武贲冷冷地看了这厮一眼,沉声道:“我乃大楚前将军武贲是也,你是何人?” 田与挑挑眉毛,并不回答。 武贲大怒! 却也无可奈何! 正如田与想的——齐国强盛,若无楚怀王的首肯,楚国的兵将即便再不忿,也是不敢与齐国擅自交恶的。 熊午良冷哼一声,按捺着杀意:“不说话就滚回去。” 田与倨傲一笑! “吾乃齐国田姓子弟,与尔等贱民说话,污了大齐王族的名声——叫一个与本公子同等地位的人来说话!” 武贲勃然大怒,又硬生生忍住怒气,转头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冲着武贲点了点头,又看向田与,压着怒意道:“我是大楚曲阳君芈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若是不给个解释,你休想离开此地。” 田与一愣,他本想难为一下楚人,让他们下不来台……没想到这军营之中,还真有一个楚国王族公子。 田与稍微正视了两眼熊午良,见此人年岁不大,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不由得轻蔑一笑:“甚么曲阳君,不过是一个孺子罢了。” “你听好了——吾乃齐国中大夫田与。” “越国之摇王,已于前日即位为越王——得到了齐王的承认。” “羽山以南不管,但是羽山以北,尽是越国领土,楚人不可染指。” “速速退兵,否则莫怪我大齐国的刀剑无眼。” 熊午良等人大怒! 这摇王,显然已经向齐国求援,已经臣服了齐国,成为了齐国的傀儡。 齐国因此悍然出兵,占据羽山,试图逼退楚军。 摇王此举,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过不了两年,齐国便会将这个临时扶植的傀儡一口吞下,在琅琊设琅琊郡,化为齐国疆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就是齐国贪得无厌,占据楚国的胜利果实,如今也敢射杀楚国军士!在楚国将军面前如此倨傲! 真就是仗着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呗? 熊午良等人正在强忍怒气,偏偏这田与不长眼,张口说道—— 63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都说楚人乃是南蛮,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就算军中条件简陋,无法吹奏‘大雅’,但竟然连最基本的接待本使的礼仪也没有。” 熊午良蚌埠住了。 我日。 你齐国人射杀了我大楚几十兵士,还指望我们敲锣打鼓地迎接你? 还敢张口要听‘大雅’?你狗日的知道‘大雅’是什么吗? 那是周天子迎送诸侯的时候,天子乐师吹奏的雅乐,你踏马一个小小的齐国的中大夫也配?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这田与又一副恍然模样:“我想起来了!” “楚国的曲阳君……你是熊威的子嗣吧?” “听说楚曲阳君熊威在丹阳之战中好勇斗狠、不自量力,害得楚军大败,自己也死于秦兵手中。” “真是死有余辜!” 武贲等人勃然大怒! 丹阳之战,熊威又不是主帅,此战之败根本没有熊威的半分责任! 相反,熊威在大败之后,领八百曲阳子弟兵断后,被十倍的秦兵包围,宁死不降,力战殉国……乃是楚国的骨气和骄傲。 竖子! 熊午良身后,钟华更是怒目圆睁,‘噌’地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剑! 田与见状,轻蔑一笑,心中对自己很是满意。 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狠狠刺激这些楚国人,看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杀一杀这些楚国人的威风,让他们记住在大齐国面前的屈辱,给他们种下心理阴影! 后面那个谁,你不是把剑拔出来了吗? 你倒是刺我啊。 你敢吗? …… 熊午良不愤怒了,反而笑了。 武贲等人诧异地看着笑意盈盈的熊午良。 钟华反而打了一个寒颤。 所有郢都的纨绔子弟都知道,废柴公子熊午良暴跳如雷并不可怕,怒极了时候的笑意盈盈才最恐怖。 齐国使者田与还兀自叫嚣:“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抛开事实不谈,那熊威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那个站在后面的,你拔剑做什么?难道你敢刺向本公子不成?” “懦夫!剑不是用来吓唬人的!不敢刺就老老实实收回剑鞘之中!” 田与哈哈大笑,十分嚣张! 他断定,楚人绝不敢对自己动手! 就算现在自己脱下裤子,冲着楚国的中军大旗来一泡‘到此一游’,这些怯懦的楚人也不敢得罪齐国! 熊午良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冲着芍虎挥了挥手—— “诸位,可曾听闻‘人彘’否?” “剁了这厮的五肢,剜其耳目,一并盛放于锦盒之中——但是不要伤了他的性命,更不要动他的喉舌。” “你用你那张嘴,回去告诉齐国的将军——就说是楚国的芈良所为。” 武贲惊骇地看向熊午良,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这个贪财的纨绔公子,就连那芈费在众人面前对他百般挑衅,这熊午良也不过是用计诈些钱财罢了。 但在真正惹怒他的时候,芈良竟然如此狠戾! 芍虎闷哼一声,抽出腰间的剑,跨步上前。 虽然他和钟华不同,对于前代曲阳君熊威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但是这厮在这里这么嚣张,芍虎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田与却大笑起来,根本没在怕! 在他想来,这群楚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别看这个乳臭未干的芈良把话撂得狠。 其实,只不过是想看自己惊惶求饶罢了。 真要让他们动手,他们敢吗?不怕和我大齐国开战吗? “那个胸毛旺盛的尽可放马过来,本公子就站在这里,若是晃动一下,便不是男人……” 芍虎狞恶一笑,手中短剑唰唰闪过! 两条胳膊落在地上! 这莽汉才不管甚么齐国鸟国的,只要熊午良下令,便是周天子在面前也敢下手。 田与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居然! 芍虎的剑稳健有力,毫不迟疑。 田与在第一时间,甚至没感到疼痛。 包括武贲在内,一众楚将被这样凌厉的剑法所震撼,眼见鲜血飞溅过来,竟然下意识地齐刷刷地退了半步。 只有熊午良纹丝不动,任由血渍溅射到自己的衣摆上。 “啊啊啊!尔敢……”田与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连连后退! 却因没了双臂,一时不习惯,身体跌倒在地! 武贲偷偷扫了一眼熊午良,见他伫立原地面无表情,心中不由得有些震动——即便是他久经沙场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油然生出一丝敬畏。 武贲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的田与:“来两个人,摁住他。” 鲜血飞溅…… 田与已经不成人形,瑟缩在地上不断惨嚎。 一旁的芍湖军士卒赶上前,将田与的残肢放入锦盒之中,连同仍在惨嚎的田与一起放在一辆马车之上,冲着马屁股狠狠抽了一刀。 马匹吃痛,嘶鸣一声,拉着田与直奔山径深处而去…… …… 齐将田轸正百无聊赖。 虽然秦军与韩、魏联军在宜阳的大战,更吸引中原诸国的眼球。 但是对于齐国来说,还是楚国伐越之战更为侧目。 越国夹在齐楚两个大国之间,一向是左右逢源——齐楚都想吞掉这块肥肉,但是都不敢贸然下手,以免将越国推向对方的阵营之中。 此番楚国竟不声不响地突然发兵攻越,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推进了近千里,越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震惊了整个齐国。 齐王田辟疆当机立断!出兵!不可让楚国独吞越国! 恰好越国摇王的使者奔逃到临淄(齐国首都),向齐王称臣求援。田辟疆哈哈一笑,索性宣布承认摇王姒惊即位为越王,然后以田轸为将,出兵越国北部。 如今田轸麾下的三万齐军,占领羽山,与一路北进的熊午良、武贲的三万楚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想起楚军,田轸撇了撇嘴。 楚国固然是一个大国,但刚刚在丹阳损失惨重,丢了不少土地——明眼人都看出来,楚国已经开始没落了。 而齐国国力正蒸蒸日上,谁敢对大齐不敬? 派使者田与过去,只不过是通知一下楚人,此地以北,已经是大齐国的势力范围了。 田轸也授意田与要表现得嚣张一些,最好让楚国人见识一下齐国人的盛气凌人,从而心生畏惧、知难而退。 怎么?楚人还敢不服不成? 正当田轸思绪乱飞之时—— “将军!”一个亲兵大步匆匆赶来! 田轸抬头一看,只见那亲兵面色煞白,如同白日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军营里不要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田轸训斥一句。 亲兵:“田与大人回来了!” 见亲兵的脸色不对,田轸心中浮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那亲兵喉头翕动一下,结结巴巴地道:“田……田与大人被楚人所害,眼下要不行了!” 田轸震惊不已:“楚人岂敢……速带我去!” 田与的马车旁已经围了一圈齐国军士,一个个都脸色难看得很。所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况且齐楚两国还没有宣战,楚国蛮子焉敢如此? 若是熊午良知道这些齐人心中所想,定然会冷哼一声! 尔齐军先行射杀了我大楚数十兵卒,现在告诉我齐楚两国还没开战? 田轸大步匆匆赶来,见了田与的凄惨模样,赶忙看向一旁的医者,那医者脸色惨白,显然也被这惨状所震惊,冲着田轸缓缓摇头。 田轸震怒不已:“大胆楚蛮,竟敢……” 田与死死盯着田轸,粗重喘息着,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颤抖着说道:“楚曲……阳君,芈良……” 说罢,便咽气了。 田轸反而踌躇起来! 齐王命令自己带兵守卫羽山,保护羽山以北不被楚人夺取。 若是楚国来攻羽山,田轸自然奉王令阻击。 但是此刻楚军没有攻山的动静,要让田轸发兵攻楚,田轸也不敢。 毕竟没有齐王的准许,田轸也不敢擅自决定齐楚这两个大国是否开战! 见一旁狂怒的齐军将士纷纷请战,田轸却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才终于想到对策:“速派骑手,将田与尸身带回临淄,向大王如实供述此间情况——请大王明示,我军可否攻楚?” …… 武贲此刻,脸色也很是难看。 虽然那田与,实实在在地找死。 但是熊午良竟然干净俐落地把人杀了——以战国时的医疗水平,被精简成那个样子的人绝对是活不成了——也着实让武贲措手不及。 那名叫芍虎的胸毛怪倒也耿直,听了熊午良的命令,当真两剑上去毫不犹豫,武贲甚至都没来及阻止。 “如若齐国开战,如何是好?”武贲求助似的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摆摆手,似乎有恃无恐、丝毫不慌! “当务之急,要向柱国将军请示,是否要进攻齐人把守的羽山。”熊午良慢条斯理地说道。 “虽然羽山地势险要,但若是柱国将军首肯,那本君自有破敌之策!” 武贲震惊了! 这熊午良是不是没长脑子啊!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论起国力,齐国绝对要压上楚国一线,尤其是丹阳大战之后,更是稳压楚国一头。 等到田辟疆勃然大怒,齐楚开战…… 你熊午良就是最大的罪人! 要是楚国节节败退,齐王田辟疆勒令要把你芈良公子交出去才可以罢兵……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楚王保得住你? 谁踏马给你的勇气?此时此刻居然还惦记着要不要主动出击,打一打对面羽山的齐军? 梁静如吗? 见武贲满脸看煞笔的表情,熊午良却微微一笑,似乎智珠在握—— 64 鄙人熊午良,智珠在握 会稽城。 屈平已经带着大军一路平推,淦翻了会稽城,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干王、烈王,屈平哈哈大笑,志得意满! “来人呐,将这两位好生照料,尽快送回郢都,向大王报捷!” 此乃灭国之功! 帅师伐国,执其君长献于御前!这是何等的赫赫功勋! 回到郢都之后,屈平必能得楚王重赏!届时屈原一脉,也必定全都扬眉吐气!稳压昭雎一头! 众将全都喜气洋洋——此战拓土千里,功劳巨大,人人升官不在话下。 恰在此时,只听门口一人高声道:“曲阳君芈良信使,请见柱国将军!” 屈平哈哈大笑:“快请!” 现在对于熊午良,屈平印象极好! 若不是熊午良用投石车大破建阳城,又在摇王的猛攻下守住了建阳城,此次攻越大战,少不了几番周折! 这样一个少年英才,怎么就被埋没了呢! 居然还都说他是什么废物纨绔! 踏马的。 连我这么聪明的人,当初都被谣言骗了! 等回到郢都,一定要向大王好好陈述熊午良在此战中立下的功勋! 听说这熊午良,本来就和屈原大人关系不错……应当再好好拉拢,争取将他拉入我屈原一派!有这样前途无量的人杰,昭雎拿什么斗? 现在熊午良的信使来了,想必是来汇报——熊午良、武贲已经攻破了【琅琊】,淦翻那个吓劳资一跳的摇王了吧! 一个曲阳军士卒走入帐中:“柱国将军!” “我军已攻至羽山,没想到齐军竟然横插一手!我家主君已经杀了齐国使者,现在向柱国将军请示——是否攻击羽山?” “……好!”屈平抚掌大笑,却猛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哈?瞎?” 握草。 你把齐国使者给刀了? 就算齐国人犯贱,来摘桃子,你也不能和人家齐国起摩擦啊!万一真打起来咋办? 斩杀使者,这算是赤裸裸的挑衅!田辟疆能忍受这般奇耻大辱? 我日。 熊午良,你也太虎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芈费又开始暗暗冷笑…… 这些天来,包括屈平在内的所有楚国将军都不乐意搭理他,他把这帐中的一众楚将都恨上了。 憋屈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熊午良,你不是狂吗? 你可真狂啊!连齐国的使者都敢杀!齐人能忍受得了这般羞辱?根本不可能! 齐楚之战,必定打响! 一旦开打,你熊午良就是罪魁祸首!就算侥幸保得一条命,也至少要被削爵,到时候在自己这个钟离君面前,熊午良再也不能抬起头来! 啊哈哈哈好爽! 此时,屈平的内心是崩溃的。 这熊午良闯了大祸还不自知,难道武贲也傻了吗?现在居然还来问自己,要不要进攻羽山? 人家不来打你,你就得烧高香了! “打什么羽山打羽山!传我命令,芈良、武贲所部按兵不动!未有本帅命令,切不可进攻羽山!” 屈平咬咬牙,反正漏子已经捅出来了,那自己就不得不给熊午良擦屁股了! “速派信使回郢都,将此间事报知大王!” “全军拔营北上羽山,与齐军对峙!” 就算真要和齐国人碰一碰,屈平也认了! 本来就是齐国人不要脸在先,要打便打吧!我大楚国虽然日渐没落,但也不是随便能拿捏的软柿子! …… “柱国将军有令!按兵不动!”报信的曲阳军士卒以最快的速度,又将消息传回了羽山大营。 武贲焦急地踱步。 齐国迟迟没有发动攻势,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必定不是把田与的事儿给忘了……对面的齐将田轸定然是在等田辟疆的指示,等到田辟疆的命令一到,这仗就要开打了! “高筑营墙,不可懈怠!”武贲对着三军士卒严令:“斥候要打起精神,一旦齐军有所动作,必定要第一时间来报!” …… 和焦虑的武贲形成鲜明的对比—— 熊午良却懒懒散散,一点儿没慌…… 他有来自后世的上帝视角,自然知道,此时的齐国不会和楚国开战的。 要是给当今天下战国列一个排名,现在的齐、秦两国算是不相上下。 排在第三的就是楚国。 打个分的话,现在的秦、齐算是‘a+’,楚国算是‘a-’,虽然实力有参差,但也都算是一流战国。 秦国要等到秦昭襄王即位,白起开始吊打天下的时候,才算是再度突破,成为‘s’级超一档的超级强国。 至于眼下,其他的赵、魏、燕、韩等国,都是‘b’或者‘c’之类的二三流战国。 如今楚国虽然没落,但也算是瘦死的骆驼,还是颇有几分实力的。 眼下齐国、秦国隐隐间有争雄之意,楚国这个老三的态度便尤为重要了。 在苏秦的合纵、张仪的连横谋划中,楚国都占据至关重要的地位——可以说,楚国的态度完全可以决定历史的走向。 可惜真实历史上的楚国反复站队,先跟着苏秦六国合纵伐秦,再然后跟着秦国的张仪眉来眼去…… 最后两边不讨好,给两边儿的老大哥都整急眼了,最后两位老大哥索性联手,一起胖揍了楚国一顿——即为几年后就会爆发的垂沙之战。 那一战,真真切切把楚国的头都给打歪了,楚国从垂沙之战后,从现在的‘a-’掉到了‘b’,从此退出一流强国地位,彻底沦为二流战国。 不过从现在来看…… 楚国这个墙头草还是很有地位的! 齐国一旦和楚国开战,那秦国可就偷着乐了! 齐宣王田辟疆是个颇有几分大局意识的明主,自然知道‘王不可因怒而兴兵’的道理。 肯定不会在这个微妙的时期,为了一个小小的中大夫的死活,来和楚国火拼。 况且,这次的事儿,本来就是齐国不厚道在先。 按照熊午良的推算,齐国多半会派个使者到郢都,把自己臭骂一顿,试图索取些赔偿。 双方一顿扯皮,最后也就是不了了之了。 毕竟齐国也算是占了楚国的便宜——用一个小小的中大夫,换了【羽山】以北的越国领土,这样的买卖谁不乐意做? 只怪那煞笔田与摆不清自己的地位。 算是撞在熊午良的枪口上了。 无论如何,【琅琊】最后肯定是归齐国了,这次北伐摇王,虽然楚军一路上连夺几座城池,也算是得了不少实惠,但终究是未竟全功。 此时,熊午良望着山高林密的羽山。 阴险一笑—— 65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奶奶滴,反正齐国已经得罪了。 左右也打不起来。 干脆给你整个狠的,整个大活儿! 细细一想,那【琅琊】可是越国北部重镇,摇王的老巢,里边得有多少人口?多少钱粮? 熊午良那个曲阳县嗷嗷待哺,芈良公子连麻袋都准备好了,正等着捞一票大的。 这时候齐国来摘桃子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留下点儿代价,就想白白把琅琊吞走? “芍虎!”熊午良大声招呼一声。 帐门掀开,芍虎噔噔蹬走进来,憨厚一拱手:“主君,有何吩咐?” 熊午良阴险一笑:“今晚你带上几十个人,去林子里放一把火!” “我要把羽山给烧了。” “让狗日的齐国人暖和暖和。” 芍虎是个没脑子的莽汉,也根本不去想什么后果,果断地拱手领命:“诺,末将这便去挑些精干的人手!” “等等!”熊午良一把拉住芍虎,低声叮嘱道:“行踪谨慎些,别让别人看见了……” …… 已经是五月末了,林子枝繁叶茂,十分茂盛,也不是能轻易点着的。 但是蓄意放火的话,烧起来肯定还是没问题的。 夜半时分,羽山熊熊火起!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迅速蔓延开来,不消多时,便隐隐听见了羽山深处,齐军的呼喊声…… 楚军士卒们被惊醒,迷惘地从营帐里探出头来,看着满山熊熊大火,面面相觑,均是一脸迷惑。 小心眼儿的熊午良微微一笑。 反正羽山以后是齐国的地盘,劳资也不用保护你们的青山绿水了。 今晚这一场大火,算是本君送给齐军的礼物! 芍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熊午良身后:“主君,办妥了!” 熊午良颔首表示满意:“干得好!没被人发现吧?” 芍虎憨厚一笑:“主君放心便是。” 两个武贲的亲兵大步匆匆赶来,远远看见了熊午良,赶忙拱手道:“君侯,武贲将军有请。” 熊午良来到武贲的中军大帐之中,只见武贲穿着一身布衣,发髻都没有扎好,显然刚从床榻上爬起来。 武贲一把拉过熊午良,焦急问道:“曲阳君,羽山大火是什么情况?” 熊午良一摊手,满脸无辜:“嗯……可能是齐国人不干好事,遭报应了?” 武贲满头黑线。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天刚刚黑的时候,此时站在你后边那个胸毛旺盛的货便领着三十个部曲,持着你曲阳军的铜玺,言辞凿凿说是什么熊午良嘴馋了,要出营打山鸡兔子去…… 奶奶滴。 守营门的军卒已经告诉我了,今天一整天,只有这帮货出去过。 这大火要不是你熊午良放的就有鬼了! 踏马的,这边还不一定能不能打起来呢,你倒是会火上浇油! 这要是让齐国人知道这一场烧山大火是我们楚国人干的,这一仗不打也得打了! …… 【羽山】地貌狭窄崎岖,没有平地——根本没有空间给齐国的三万大军摆开阵势扎营。 齐国军队既然要把守羽山,那必然是在林中驻营,营盘前后蔓延数里。 这一把火烧上去,够齐国人喝一壶了。 可想而知,现在的田轸必然是焦头烂额——这一晚过去,齐国人至少也要被烧死好几千。 武贲扫了一眼满脸无辜的熊午良,暗暗咂舌。 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个小公子。 这厮的报复心太强了! 而且一肚子损招!看看左领军芈费那边,被这厮折磨得都要精神衰弱了! …… 屈平率领楚国大军抵达羽山,三军会师一处。 当初攻越的十五万大军,除去眼下驻扎在建阳的两万人,以及众多留守在各个越国城池的守备兵卒之外,此刻在羽山前面仍有十万之众。 由此可见,此番伐越,楚军的伤亡甚小。 要不是齐国人这边起了波澜,那定然是一场全胜。 屈平看着面前光秃秃焦黑一片的羽山,整个人都被干沉默了。 “齐国人何在?” “回禀柱国将军,齐军撤出了羽山,后退二十里扎营。”武贲如是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边上的熊午良,决定永远把这个放火的秘密藏在心里…… 屈平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短时间内是打不起来了。 羽山光秃秃一片,已经没有什么设伏之类的机会了。 如今双方隔着一片焦黑的羽山,彼此间连通的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若是谁想发动进攻,必须列成长蛇阵从山路穿过,然后直面已经严阵以待的敌军。 正可谓是谁攻谁吃亏。 正如屈平的预料,齐楚两军静坐一个月干瞪眼,谁也没有动作。 大概一个月之后,来自郢都的使者带来了楚王的命令——以羽山为疆界,与齐国共分越国;同时命令屈平班师还朝。 对于齐国中大夫田与的死,连提都没提一句。 正如熊午良当初所料想的一模一样。 屈平于是下令,武贲领兵一万,继续驻守在羽山南麓筑城,以防齐国人出尔反尔偷袭。 其余楚国大军拔营起寨,得胜班师! 这一战,鲸吞越国!生俘干王、烈王! 羽山以南,原属于越国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领土,皆被楚国化为己有。 只有羽山以北的小块儿土地,被不要脸的齐国人分割走了。 如此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自然是人人都在此战中捞得舒舒服服。 就连最普通的楚军士卒,兜里也揣了几件金铜财物——而且等回到郢都,楚王肯定还会大肆封赏。至于不幸死伤的士卒,也会得到喜悦的楚怀王慷慨的抚恤。 可想而知,整个楚军大营一片欢声笑语,人人满意,各个开心。 要说在此战中亏得裤衩都赔没了的,放眼整个十五万楚军……估计也就一个人而已。 …… 临拔营前,熊午良奋笔疾书,写得书信一封。 “楚曲阳君良拜会越王姒惊,见字如面——” “汝女姒仪在我手上,若想安然无恙,请备齐三万金财货,尽快送至曲阳县。” 熊午良将笔一收,将书信递给一旁侍立、嘴角正不断抽搐的钟华:“拿着,派两个精干的人,送到姒惊手里。” 钟华脸都黑了。 甚么‘见字如面’。 越王姒惊看到你这信,得把你想象成什么嘴脸? 太丢人了! 自家这主君虽然无良,但是对身边人都极好。姒仪在家里从来没受过什么苛刻虐待,虽名为熊午良的丫鬟,实际上吃饱穿暖整日在日渐繁华的曲阳城逛街消费…… 现在却跟人家爹说什么‘若想安然无恙’……这纯属是敲诈啊! 熊午良抬起头,注意到了钟华的无语,便一摊手,义正言辞—— “羽山以北,虽然名为越国姒惊治下,但不出一两年,就是人家齐国的地盘了。” “你看这钱粮财货,姒惊留着也是便宜了齐国,还不如接济接济我这个穷女婿。” 在得知摇王名叫姒惊时,熊午良整个人都震惊了。 估计蹲在曲阳的姒仪也想不到,他爹在兵荒马乱的越国混得还挺好,现在都混成越国的大王了。 虽然是个随时会被齐国吞并的傀儡,那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王啊。 富有的老丈人接济一下穷女婿,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钟华看着自家主君的坦然无耻,整个人都麻了。 66 郢都论功 骑着快马的骑士在马背上颠簸,一路狂飙。 骑士背插羽翎,一看便知是军中信使,引得路边的农夫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 正是屈平派来向郢都报信的骑士。 对于前线的大胜和战果,楚王当然早就知道了——但那些捷报只是简略的一两句话,简单阐述一下战况和大军所在的位置等关键信息。 而这次,传信的骑士带来的乃是功劳簿和战争的具体经过等一大堆文件。 这些东西要赶在大军班师之前,尽快送往王宫。 如此一来,就可以让楚王和朝堂众臣提前评阅一番,商讨一下如何赏赐。 这样等到大军抵达郢都的时候,正好可以当众论功行赏,鼓舞军心民心。 …… 楚王芈槐的心情极好。 前两年被张仪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又被秦国按着头在丹阳打了一个大败仗,整个大楚一片低迷。 甚至很多人都在暗中说,当今的楚王槐是一个很好忽悠的蠢货。 如今又如何?楚国不声不响,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 拓地千里!这可是少有的大捷! 单凭这一功绩,芈槐自认自己这辈子可以算作一个明君了…… 吾乃开拓进取之君! 此时的楚怀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完全忘记了就在前两年,秦国刚从自己手里夺走了千里肥沃之地…… 咳!言归正传! 楚怀王已经知道了屈平大捷的消息,但是对于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谁的功劳有多大,还并不清楚。 此刻,他焦急地等待着能够送来这些细节的信使。 屈平等一众大将为我大楚国立下如此大功,自然要大赏一番!让群臣看看,我芈槐是个有功必赏的明君!给群臣树立正面典型! 号召群臣,向这些接受表彰的劳动模范学习。 以后更加勤勉努力,给我芈氏集团认真打工! “大王,柱国将军的使者到王宫门口了。”一个内侍低垂着眼眉,进来禀报。 楚怀王一激动,噌地站了起来! “快请!” “等等……把太子也叫过来!” 楚怀王决定身体力行,让太子芈横学习一下如何为臣子论功行赏,提前感受一下君王的驭下之道。 …… 政事殿。 楚王坐在王位上,太子芈横则坐在下手。 背插羽翎的信使走入大殿,毕恭毕敬地向着楚王和太子行礼,然后将手中托盘里的书简双手呈上。 楚怀王满脸期待地翻开记功书简,慢慢翻阅,一旁的信使则低声在旁,对书简上的内容加以补充解释。 乍翻开一看,楚怀王只感觉有个名字似乎出现的频率极高! 哈? 曲阳君? 这不是我那废物侄子吗? 楚怀王细细一看,张大了嘴! 在这厚厚几卷竹简之中,熊午良的名字被大篇幅地提起!言谈之间,屈平对这个小曲阳君似乎推崇备至! 献投石车,助屈平大破建阳城…… 在建阳城以寡敌众,坚守七日…… 又挥师北上,连破【广北】、【九平】、【羽南】三县…… 最后,屈平又中肯地表示:熊午良的曲阳县圆满地完成了后勤保障工作、有力地支持了大军的一路顺利挺进、为本次战役的最终取胜取得了关键性作用云云…… …… 楚怀王人都看傻了! 整篇记功簿,描写熊午良的篇幅足足占了四分之一! “拿去看看。”楚怀王将竹简递给太子芈横。 芈横翻开一看,嘴都合不拢了! “这……所言俱实?” 信使恭敬地下拜道:“太子殿下哪来的话,此乃军报,岂敢有假?” 我去,我这个族弟这么猛! 一时间,太子芈横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羡慕熊午良能在这样一场伐越大战中大出风头。 佩服熊午良不但将他的那个曲阳县治理得安居乐业,而且还有这样一手带兵打仗的本事! “未曾想我这族弟竟有这般本领!”芈横笑了起来! 这样一个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民的少年人,竟然被众人认为是纨绔废物! 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这叫什么?这叫人才啊! 历代明君,身边都有倚重的名臣良将,譬如楚武王有斗廉;楚成王有子文、成得臣;楚威王有昭阳;楚悼王有吴起…… 熊午良,乃吾之吴起也! 等日后本太子即位为王,曲阳君芈良就是寡人的肱骨重臣! 看着太子震惊的表情,楚怀王不禁哈哈大笑:“芈良进步颇大,若是寡人的王弟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含笑九泉。” “当初寡人将他留在宫中听政,对他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终于起到了效果!” “熊午良,有寡人年轻时的风范!” 楚怀王又看向太子芈横,淳淳教诲道—— “芈横,你与熊午良乃是兄弟,一向亲密。” “日后更要好好亲近,等以后你当了大楚的王,这就是你的心腹重臣啊!” 太子芈横点头,唯唯称是。 楚怀王大笑两声:“内侍何在?” “召群臣进宫,寡人要与众卿商讨如何论功行赏!” …… 很快,楚国群臣悉数来到政事堂中,见楚王早早就坐在主位上等待了,不免都有些错愕。 见群臣已经到齐,楚怀王便挥了挥手,示意开始。 “今日召群臣前来,是为讨伐越国之后,为诸功臣论功行赏之事……” 众臣兴奋起来! 站在屈原一方的变法抗秦派,眼睛都亮了起来! 此次伐越,主将屈平乃是屈原的族弟,此战之后,变法抗秦派的地位必将大大上升! 而昭雎那边,脸色则有些不太好看。 楚王芈槐身侧,一个内侍举起屈平送回来的竹简,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众臣听着听着,都错愕起来。 芈良?此乃何许人也? 哦想起来了,熊威的独子,去年新承爵的曲阳君。 不是说这是个惫懒货色吗?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这怎么听起来不像呢? 倒像是此次伐越之战中,能独挡一面的中流砥柱! 昭雎越听,脸色越不好看。 这个熊午良,当初在政事殿上一席话,便坚定了大王抗秦的决心,让大王在选择外交路线的时候倾向了屈原的变法合纵抗秦思路。 此番跟着屈平打仗,居然被屈平如此推崇。 此人,就算不是屈原一党,也必定是和屈原一党走得热络。 如此一个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着实是个威胁! 更别提熊午良这个倾向偏向屈原的不确定因素,还是太子芈横信赖的亲信(太子去曲阳县围猎,还和熊午良并肩收拾了芍湖盗,众臣皆知),日后必定位高权重……早晚是个祸害! 昭雎思绪之间,内侍已经念完了。 殿中众臣齐齐拱手道贺:“大楚平定东患,拓地千里,臣等为大王贺!” “大楚万胜!” 楚王威严地轻咳一声:“为我大楚国流血立功的将士,寡人必不会苛待!” “此战之中,所有死伤将士,抚恤一律从优!” “所有军卒不分出身地位,按照战场功劳之大小,俱有赏赐!” 随后,楚王又与群臣商讨了屈平等一众将校的赏赐。 俱各有赏,而且基本全是重赏,可见楚王确实为此战大悦。 终于,谈起了后军主将熊午良…… 众臣都将目光投向了楚王——熊午良在这一场伐越大战中居功甚伟,到底要如何封赏,还得楚王先开口定个基调。 此人乃是王族公子,又已经是封君,也算是赏无可赏。 估计,也就是赐些钱帛罢了。 楚王沉吟片刻,然后说道:“拓土千里,本就是大功一件,曲阳君芈良在此战中战功卓著,更有鼎定胜局之功——寡人决意,为曲阳君拓张封地!” “除了曲阳县之外,再将【平阿】、【山桑】两县,划给曲阳君做封地!” “上述两县之民,尽为曲阳君食邑。” 此言一出,满殿安静。 众臣脑子飞速旋转。 【平阿】和【山桑】两县,都与曲阳县接壤,地处曲阳县以北。 乍一听,这赏赐有点离谱——这可是两县之地!就这么划给曲阳君熊午良那个毛头小子了? 但细细一想,大多数人也能接受! 楚王说的这两县,土地大多都是山地,很少有平整的良田。 而且这两县的人口也很少,加起来也就一千户左右,老弱病残都算上,满打满算一共也就五六千人口。 和曲阳县这种坐拥三千户、近两万人的大县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 况且熊午良的确是立了大功——要是没有熊午良守住了建阳城,屈平的十五万大军能回来多少还是一说,更别提如今的酣畅大胜了。 和拓土千里、得民数十万相比,平阿和山桑这贫瘠的两个县,实在算不得什么。 再说,人家芈良公子本身也是王族近脉,楚王要给他加封地加食邑,算是人家王族的家务事儿,诸位大臣也懒得插嘴。 合理起来了。 众臣开始缓缓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意见。 “大王英明。” “如此奖赏,确实合情合理。” “既没有赏赐过于丰厚,也没有寒了有功将士的心……” 这时,却突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只见一人上前一步:“大王,芈良公子毕竟年幼,如此封赏,老臣以为对于少年人来说还是过重了,还请大王三思……” 67 封地的变化 众人向发声之人看去。 赫然是令尹昭雎。 满殿群臣面面相觑——这曲阳君熊午良,什么时候得罪了昭雎这老狐狸? 昭雎一党眼见老大昭雎已经率先开团了,立刻紧跟:“臣等也认为,如此奖赏太过了!请大王收回成命。” 打眼一看,殿中至少站出来了十多个大臣,如此齐刷刷地反对,倒也是让人心头一震。 楚怀王一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眼见这么多大臣站出来,不由得也踟蹰起来。 昭雎摇着脑袋,沉声说道:“曲阳君虽然略有微功,但大王的赏赐,有点过于丰厚了!” “芈良公子毕竟还年轻,如果小小年纪就封四千户,那今后再立功,又如何赏赐?” “况且,芈良公子在战场上擅杀齐国使者,差点引得齐楚两个大国开战……” “以老臣之间,不如功过相抵,给予口头褒扬也就是了。” 昭雎一党纷纷点头称是—— “然也,老令尹说得对!” “口头褒扬,足够了!” “小小年纪便闯下大祸,以臣看,不但不能赏,还要好好惩戒一番!” …… 当时熊午良把齐国中大夫田与杀了,很是吓了楚国群臣一跳。 生怕那个雄心勃勃的齐王田辟疆,以此为借口大动干戈。 好在最后齐国息事宁人,派个使者来郢都来谈【琅琊】的事儿,顺便骂了一顿熊午良,此事也就作罢了。 屈原在一旁撇了撇嘴。 他最看不惯昭雎一党这假模假样的做派! 当初熊午良杀了田与,昭雎一党几乎是弹冠相庆。 因为一旦齐国与楚国开战,楚国自己抵挡不住,几乎必定要与秦国联手。 这就符合了昭雎一党‘联秦’的外交主张。 如今这帮人看齐楚没打起来,又腆着脸将此事作为罪名,安在熊午良头上。 屈原猛然站起,对着昭雎等人大声说道—— “以屈某之见,大王的封赏并无不妥!” 朝中众臣纷纷侧目。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往常楚王的什么决定,一向是老昭雎老奸巨猾,一力拥护;而屈原往往仗义执言,当面驳斥,最后经常惹得楚怀王老大不开心。 今天反还倒过来了! 老狐狸昭雎对楚王的决定一反常态地坚决反对,而一向唱反调的屈原倒还紧密团结在楚怀王的领导下了。 屈原沉声道:“伐越之战,从头到尾都是我大楚军队与越人拼杀——那齐国人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巧取豪夺了羽山以北的故越国领土。” “如此行径,虽名为大楚友邦,实为仰仗国力,欺凌大楚!” “我楚国忍痛将羽山以北许给齐国,乃是弱国面对强国一时权宜——我等楚臣,正应该对此痛心疾首,引以为奇耻大辱。” “又怎能在朝堂之上,公然维护齐人,反而攻讦自家之功臣?” “以臣之见——熊午良杀齐使,杀得好!杀出了我楚人的骨气!” “若是屈某在羽山领兵,也定然与芈良公子一样,杀了那占了便宜还要耀武扬威的齐人,让天下列国看看,我大楚不可轻侮!” …… 兵出越国的时候还是四月初,现在已经是六月末了。 虽然攻越之战总体上打得顺风顺水,但也打了将近三个月。 按照楚国的规矩,大军班师的时候,各贵族封君要各回领地,不得径直随大军返回郢都——这是避免某些心怀不轨的封君企图带兵作乱,带着自家亲兵以胜利班师的名义直捣首都。 大军班师至钟离县,芈费带着自家部曲,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大军。 等待他的,是一个被搬空了的封地…… 等行至曲阳县,熊午良也要脱离队伍了,特地来到中军向屈平等众将拱手作别。 屈平笑眯眯地看着熊午良,还了一礼:“君侯回去好生歇息,大王的封赏想必不久就会送到。” 熊午良轻咳一声,义正言辞:“芈良身为大楚公子,为大王效力乃是本分。” “还谈什么封赏!” 屈平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熊无良是什么人,我们都已经看穿了好吧? 这一路上,你一边行军一边搜刮,你当我不知道? 你裹挟了多少越国平民到你的曲阳县?少说也有上万人了吧! 论起此战的收获,就连我这个柱国将军也赶不上你这小子!你是真真的盆满钵满啊! 屈平倒也没有拆穿:“君侯高风亮节,屈某佩服。” “今日一别,来日郢都再会!” …… 五百曲阳军、五百芍湖军脱离了大军,跟在熊午良身后,径直奔向曲阳方向。 一个个兜里多多少少都揣了些财物,自然是满面春风,欢声笑语不断。 这一战,曲阳君的这一千部曲伤亡无几,仅有的少部分伤亡是在坚守建阳城的时候出现的。 不过也没什么担心的——熊午良对于麾下部曲的待遇极好,抚恤极高。就算伤残,也可以到工业园区或者农庄里当个小干部,从此过上快乐的生活。 一千部曲满载而归,个个笑意盈盈,满心期盼着回家见到老婆孩子,将怀里的‘越(金)国(铜)特(细)产(软)’亮出来,好好在婆娘面前炫耀炫耀。 熊午良也是心情极好。 “前面便是我曲阳地界了!”钟华喜道。 进入曲阳地界,肉眼可见地,两侧的庄稼更加繁茂起来! 今年又将是一个大丰年! “噫?”熊午良突然从车上蹦了起来! “停车!停车!” 钟华、芍虎、召滑等人刹车不住,所乘的车子差点儿撞在熊午良的车屁股上! 熊午良一个翻身,从车上跳了下来。 “君侯,怎么了?”召滑关切地问道。 熊午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用手抚摸着地面。 只见这地面整体呈青灰色,坚硬平整,如同一整块长条状的石板一般蔓延至视野尽头! “握草,石二把水泥整出来了!”熊午良大喜过望! 熊午良是土木工程专业的高材生,要是给他相应的材料,熊午良分分钟能在这个时代搞出一个摩天大楼,甚么纣王的摘星楼都得在这个‘奇观’面前当弟弟。 但是若是没有成车的水泥和钢筋等材料,熊午良也无能为力。 他是个工地头子,并不是材料学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在离开封地去前线之前,熊午良特地把石二叫到自己面前,给了几个需要点亮的科技树方向—— 在工地建材一方面,熊午良着重描述了一下水泥的特征,并且将自己记忆里的水泥配方通通告诉了石二。 他知道,土法水泥的原料是石灰石、粘土、炼铁用剩的矿渣等等,但具体的比例却不清楚。 没想到,石二居然这么靠谱! 不但搞出了水泥,还很聪明地将水泥用于铺路! 可想而知,水泥已经实现量产了! 对于熊午良的兴奋,召滑有些不明所以—— 68 您的好友:基建狂魔已上线 “主君是在为这路面惊诧?”召滑有些迷惑。 “此物名叫‘水泥’,召某在曲阳县为大军筹划辎重的时候,便见识了此物的神奇。” “那石二当时便决定——在工业园区内开设水泥厂。如今数月过去,想必这水泥厂的生产能力已经颇为不俗。” 听着召滑的话,熊午良无语地扫了一眼召滑。 我一个混工地的,还不知道这叫水泥? 你当时就知道曲阳县搞出水泥了,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召滑倒还真不怎么在意——这水泥铺装的路面,倒确实是坚实稳固,即便是雨天,也无需担忧泥泞路面或者泥点飞溅等问题。 但也就是能比夯土路面强上不少罢了,值得这么激动吗? 看面前这熊午良的样子,几乎要冲着这水泥路面磕几个头。 至于吗?! 看着满脸不明所以的召滑,熊午良严肃起来! “这水泥的作用,远不止铺路!” “若能在水泥之中,加入秸秆、碎石等物,完全可以用这水泥修筑民房!” 见召滑等人还是一脸不以为意,熊午良微微一笑:“这水泥,还能用来修筑城墙!” 此言一出,钟华、芍虎都坐不住了! 召滑也是悚然一惊! 对啊!这水泥方便携带,又易于成型。 相比于用夯土筑城,水泥不但更加方便快捷,而且坚不可摧! 想象一下,一座通体由水泥筑造的城池,箭射不穿、石头砸不烂…… 实乃兵家利器! 钟华猛地一拍巴掌:“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召滑却脸色凝重起来:“主君,这水泥的配方,万万不可外传!” 熊午良抚掌大笑。 有了水泥这种神兵利器,自己这个土木老哥才算是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了! 有了水泥,熊午良可以放肆地修路筑城搞建设……三年实现村村通,五年赶英超美……阿不,是赶超齐国秦国…… 基建狂魔的本能,可是刻在劳资血脉里的! …… “主君回来了!” “得胜班师了!” 曲阳县迅速沸腾起来! 前些天,大批大批的辎重囤积在曲阳城,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为了工钱去做民夫,推着小推车往东边儿跑。 所有人都知道,在曲阳县东边儿,楚国正在打一场大仗! 而曲阳君熊午良和曲阳县的一千子弟兵,也参与到这场大战中来! 说实话,对于这种大战,曲阳人是有心理阴影的。 当初熊威老大人也是带着八百曲阳子弟兵去打这样的一场大战,结果最后,只有三十来个伤痕累累的老兵活着回来。 而死去的子弟兵,连尸体都没能运回来。 如今,又是一场大战…… 战况如何?伤亡多少? 虽然前线捷报连连,战利品一车又一车地往回运……但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 如今仗打完了,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大捷大捷!”有人狂奔着,高声欢呼:“一千部曲盔明甲亮,伤亡寥寥无几!” “马上就要到曲阳城了!不信自己去看!” 整个曲阳城哄嗡一声,买卖也不做了,店铺也关门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向着城门方向涌去。 曲阳县有三千多户,相当于每三家就有一个年轻男人上了战场。 谁还能坐的住? 赶紧去城门迎接!看看自家的亲眷,有没有活着回来? …… 花团锦簇,民众相拥。 熊午良的一千子弟兵从城门而入,享受了民众夹道欢迎的待遇。 所谓眼见为实。 一千曲阳子弟兵,果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那个善待平民的好主君芈良,也活得好好的! 围观群众自发地欢呼起来,庆贺大军得胜还家! “大楚万胜!” “得胜还家!” 熊午良身后的一千部曲,也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一个个挺胸抬头,走得神采焕发,铮亮的甲片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有寻到自家丈夫、兄弟的围观群众,更是拼命挥手,大声打招呼。 军卒们见了亲眷,更是眉开眼笑。摸摸怀里藏着的越国特产,腿还跟着队伍走在路上,心则已经飘飞到家人身边了。 好一副热烈景象。 “吾等拜见主君——恭贺主君得胜还家——” 曲阳君府前,包括石二在内的一众留守曲阳的大小官吏,冲着熊午良的战车深深鞠躬行礼。 熊午良从车上跳下,先是勉励了石二等人一番,然后回过头,冲着身后的部曲道—— “尔等各自回家,五日后再回营即可!” “一应赏赐、抚恤,皆由召滑先生审批,五日之内,必然发到二三子家中!” 众军卒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芈良大人真是大大的好人呐! 知道我们回家心切! 围观群众们也欢呼起来:“主君万岁!” 只有召滑眼角一抽…… 一千部曲,各自计算战功、评定奖赏等级、按照户籍所在发放抚恤或者赏赐……五日内完成。 我日。 拿脚趾盖想都知道,休想让熊午良帮甚么忙,那厮就是一甩手掌柜。 真是把我召滑当驴使啊! 不过……这心里吧,舒舒服服的,一股熟悉又亲切的感觉。 多干活儿!年轻人多干活儿成长得快! 干劲十足! …… 恰在此时,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一个身穿土黄色衣袍的无须男子驰骋而来。 熊午良打眼一看便知,此乃郢都王宫中的内侍。 “大王赏赐到……”那内侍滚身下马,先是冲着熊午良恭敬行礼:“拜见君侯,请君侯接王命……” “伐越之战,曲阳君芈良出谋划策,力战敌寇,有鼎定胜局之功……” “着将【平阿】、【山桑】二县,划为曲阳君封地,二县之民户,尽为曲阳君食邑!” 这内侍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熊午良。 年纪轻轻,便受封总计近四千户! 此人竟能让昭雎、屈原这两位大臣,在政事殿争执不下,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能得楚王的拍板重赏。 要是不被昭雎整死的话……日后前途无量啊! 围观群众兴奋起来,虽然这些平民都不太知道平阿、山桑是什么地方,离曲阳远不远……但是这是加封,众人还是清楚的! “大王英明,大王万岁!” 熊午良先是一怔,然后大为喜悦—— 69 规划 熊午良从越国回来,腰包鼓了一圈,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要说唯一欠缺的,就是地盘还不够大。 如今算是打瞌睡就来枕头! 这【平阿】、【山桑】两县,就在曲阳县的北边,和曲阳县连在一起,方便管理。 楚怀王,你真是我亲舅! “芈良多谢公公传诏……”熊午良客气地对着内侍颔首致意:“钟华,赏!” 钟华答应一声,大手一扬,码出一排金饼(铜)。 内侍得了赏赐,欢天喜地地道谢两声,便向熊午良拱手告退。 召滑、钟华、芍虎等亲信一齐向熊午良拱手道:“恭贺主君!” 地跨三县,食邑近四千户……熊午良已经是楚国境内排得上号的大封君了! 众人将熊午良簇拥到府中,然后纷纷告退。 都是有家室的人,眼下时隔三月终于回到了曲阳,都想早点回家与家人团聚。 熊午良将众人送别,然后看向召滑,亲切嘱咐一声:“召先生,也早点把您的家眷从郢都接到曲阳来吧。” “等来了曲阳,芈良定要为先生的家眷接风洗尘!” 召滑答应一声,然后便拱手道:“君侯自去休息便是,召某还要为君侯的部曲统计赏赐和抚恤,千头万绪颇为繁杂,既有五日之限,须得尽快着手……” 熊午良笑颜如花:“我不打扰,我不打扰!” “辛苦了!” 真是我的好员工啊!这样自觉加班、以公司为家的好员工从哪里找! 不像某些躺平的老油条!一让他们多加班就喊累! 不努力奋斗能创造财富吗?能有美好生活吗? …… 熊午良揉搓着姒仪的脸蛋。 姒仪满脸通红,声若蚊蝇。 “来,给我按个小摩!”芈良公子邪邪一笑…… 一段时间后。 心满意足的熊公子从卧榻上翻身而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姒仪说道:“咳,那个……” “你爹没死!” “啊?”姒仪美目圆睁,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公子,你有我爹的消息了?” 姒仪从越国离开多年,当初被迫离开的时候,越国的政治斗争正是激烈的时候。 姒惊当时处于不利地位。 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消息,姒仪一直以为姒惊早早便离世了。虽然恳请熊午良打听一番,但是心中也没抱什么期望。 如今突然听闻亲人的消息,姒仪真是又惊又喜。 熊午良干咳一声—— 倒不是想卖关子。 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给姒惊写的敲诈信……心中有些三分忐忑、三分心虚…… 这姒惊,倒也真是个人物。 劣势时韬光养晦,瞒住了所有人,再伺机而动,一动便是夺命招数。 要是换一个人守建阳城,说不定还真被他夺了去。 也就是他倒霉碰上了自己,被自己的火力压制大法一通降维打击,打得没脾气。 可惜,这个能人也是生不逢时,要是放在十年前,说不定又是一个中兴之主。 可惜现在,先是姒无疆千里送人头,然后是越国起内讧,再又是齐楚瓜分越国…… 就算这姒惊有天大的本领,如今也不过是齐国的玩具罢了。 基本没什么翻盘的可能了。 按照历史,不出几年,姒惊的这个‘伪越国’就会被齐国吞并,成为齐国的郡县。至于姒惊这个临时越王的下场,历史上倒没有记载。 估计齐国人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 “你爹挺牛的。”熊午良想了想,如是说道。 “现在算是【琅琊】那一片儿的老大吧……” 看着姒仪期待的眼神,熊午良真不忍心先给她希望,再让她失望。 咦? 熊午良突然心中一动…… 或许,自己能做些什么……不但能尝试着保一保这个便宜岳父,说不定还能对自己的封地发展有所助益…… …… 数日之后。 一众心腹齐聚书房。 如今的熊午良麾下,终于算得上人才济济了。 召滑、钟华、芍虎、石二这四大金刚,各有才能,正是有这些优秀员工的奋斗,才能让熊午良开宝马……阿不,是当甩手掌柜。 “君侯,一千部曲的赏赐和死者的抚恤,都已经如数下发——伤残者按照您的要求,也都安排到工厂和农庄里的某些岗位上了。”召滑率先汇报道。 召滑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儿。 显然是这几天连轴加班儿,强度不小。 熊午良有些惭愧,都怪自己当初一时口快,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什么‘五日内送到’的胡话,害的召滑这几天上了不小强度。 “咳咳,”熊午良干咳两声,勉励道:“做得好!” “继续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然后,熊午良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几捆竹简,笑道: “这一次攻伐越国,耗时三月——” “从越国带回来的人口,足有三万多人!” “至于钱粮、财货、漆器、铜铁等物……总价值保守估计也有两万金!” 众人都眉飞色舞起来。 再算上某赌神赞助的一万金,这一趟,至少捞回了三万金! 这可是一笔巨款! 短时间内,应该不用为缺钱的事儿担忧了。 熊午良笑道:“最大的收获,是楚王给本君封赏的土地!” 今后,熊午良这个曲阳君,封地便不仅限于曲阳了。 而是曲阳、平阿、山桑三县! 召滑轻咳一声,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君侯有所不知——” “平阿、山桑都是县城固然不假,但这两县实在穷得发指。” “耕地面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因此,人口也少得可怜——两县加在一起,也就只有六千人左右。” “这样两座县划归君侯所有,虽然土地面积增大了,但是对于总体实力来说增长不大——若是遇了灾年,恐怕这两县还是个累赘……” 钟华、芍虎、石二面面相觑。 心也沉了下来。 熊午良却微微一笑—— 耕地面积小算什么? 咱曲阳县什么时候指着土地里的庄稼吃饭了? 不就是穷吗? 我熊午良别的不会,搞建设还是有一手的! 曲阳县涌进来数万越国平民,熊午良正愁怎么安置呢,如今多了这么一大块地广人稀的地盘,岂不是恰到好处? 看劳资来一手建设美丽山村…… “既然大王将这两县封给了我,本君就要将这两县治理得至少不逊于现在的曲阳县!” 召滑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 曲阳县,那可是一个奇迹! 那平阿、山桑两县穷得叮当响,连平整的田地都没有,怎么建设? 我知道你芈良公子确有磐磐大才,但看那两县的情况,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钟华等人也明显不信。 熊午良看出众人的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钟伯,明日给我备车,本君要视察新封地!” …… 70 大干快上搞建设 翌日清晨。 熊午良没有让钟华及曲阳军士卒护送自己北上视察新封地,而是让芍虎带着二十名芍湖军士卒跟随。 一来是因为钟华这段时间要忙活府里的事务。 二来,熊午良也在这次伐越大战期间,注意到了曲阳军、芍湖军之间隐隐存在的矛盾。 适当的矛盾有助于加强竞争、培养两支部曲的凝聚力——熊午良有意扶持这种暗暗较劲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因此他并不想有意偏袒曲阳军——像是这等护送出巡的任务,往常定然是要安排给曲阳军亲卫的。 但是这次,偏偏就让芍湖军出动。 总之,就是一碗水端平,促进共同进步。 “平阿县官湖聪,拜见曲阳君大人……”平阿县的县令早早就得知了熊午良的行程,特地来到这里等候。 对于这个新主君,湖聪很是好奇! 听说,这位新主君一直背负纨绔的名号,却在伐越大战中一战成名。 论宠信,这是楚王公然偏袒的侄子。 论出身,故曲阳君熊威大人之独子,实打实的王族近支,四千户大封君。 论潜力,这是太子亲信的近臣…… 看上去一切都好,但偏偏为了这个人,竟让屈原、昭雎两党在朝堂上公然吵作一团…… 这样的离谱小公子,恐怕整个楚国都找不出第二号人来…… 也不知如今平阿县划给了这位小曲阳君做封地,对平阿人来说是福是祸…… 心念及此,湖聪不免有些忐忑地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伸手作虚扶状:“县令不必多礼。” “请主君随我来,进城说话。”湖聪恭谨地拱手说道。 熊午良一行人跟着湖聪进入了平阿县城——见惯了车水马龙、富庶丰饶的曲阳城之后,这平阿县城显得格外寒酸。 城墙破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与当初的曲阳城别无二致。 众人进入城主府,这里同样很是朴(寒)素(酸)。 除了必要的设施之外,其他的装潢什么都没有。 众人落座,新领导熊午良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 熊午良也懒得卖关子,开门见山地发问:“湖聪县令,本君有一事不明。” “在来的路上,分明有不少平整的土地。” “为何荒废,不用作开垦农田?” 熊午良的下半句话没说——难道是你这县令玩忽职守? 在芈良公子的眼光里,那些土地看上去松软肥沃,若是稍加开垦,必定都是上好的良田。 难道这些平阿人不知道劳动致富的道理? 放任那些土地荒芜! 以前怎样无所谓,以后可不兴这么歇着了。 湖聪轻咳一声,面色沉重:“主君有所不知——” “我这平阿县,确有许多平整土地。” “但这些土地,都在淮河边上——这淮河几乎每年夏季都要发水灾,边上的土地谁敢耕作?” “要真是种下了种子,一场大水之后,便是血本无归也……”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难道你们就不曾筑坝防汛?” 说到底,还是不作为! 湖聪苦笑着摇摇头。 “试过。” “前后多任县令,都尝试过修筑堤坝,抵抗洪水。” “但是这堤坝,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汹汹淮水。” “只要汛期一来,这堤坝就会被大水冲垮……因为这些堤坝蓄高了水势,反而灾情还要更重些。” “久而久之,就没人再修堤坝了,只能三令五申,命平阿人远离淮水。” 熊午良悟了。 就是水太大,泥土堆砌的堤坝顶不住。 归根到底,还是堤坝的强度不到位!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了……如今曲阳的工业园区水泥产量大大滴有!泥土不行就用水泥! 还治不了你了? 见熊午良表情放松,湖聪以为熊午良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赶忙提醒一句:“公子,切不可粗心大意。” “这淮河周围虽然平地极多,又十分肥沃……但万万不可让百姓来垦荒啊!” 没曾想,熊午良竟然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无妨。” “只要修筑更结实的堤坝就好了!” “用不了一两个月,我就能让两岸数十里从此变成肥沃良田!” 湖聪闻言,大惊失色! 握草,你是不是虎啊? 都告诉你了,前几任县令都试图修过堤坝。 你以为他们都不如你?不知道堤坝要修筑的牢固一些? 问题是,这泥土不管堆得多厚实,也挡不住啊! 怪不得郢都的人都传言说这熊午良不学无术! 估计在越国那边打得什么胜仗,也都是侥幸罢了! 湖聪是一个扎扎实实干实事的地方官,对于熊午良这样喜好夸夸其谈但不干人事儿的纨绔公子说的话,向来是懒得辩驳的,以往全当放屁罢了。 你要是和这种纨绔公子哥儿讲理吧,要是自己辩驳赢了……他们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到时候再把自己打一顿,可没地方说理去! 但是此时,这个糊涂的熊午良说的话,却涉及上千百姓的身家性命! 湖聪咬咬牙,仗义直言—— “主君,万万不可!” “您以为,前面几任县令都没想到筑更结实的堤坝吗?” “如今眼看就要到夏季了,一旦水势袭来,两岸数十里都将被淹没在大水之中!到时候饿殍遍地,苦不堪言!” “湖聪恳请公子,听我好言相劝,不要罔顾贫苦百姓的性命!” “他们可都是您的食邑啊!” 哦? 熊午良有些诧异地扫了一眼湖聪。 这倒是个好官。 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敢于反驳权贵——尤其是熊午良这种流着王族鲜血的大贵族。 在楚国,贵族整死非贵族,是不受肉刑处罚的。 也就是说,这湖聪要是惹怒了自己,自己把他一剑宰了,也不会付出什么大的代价。 能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百姓向自己直言相劝…… 无论这湖聪能力如何,至少品德完全够用! 熊午良起了爱才之心,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道:“湖聪,本君任命你仍为平阿县的县令,继续替本君管理此县!” “至于修筑堤坝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用不了多久,本君就会从曲阳县调来工匠,修筑结实的堤坝!” “到时候,淮河两岸,会有数十里良田!” “从此以后,淮河的收成便不用担心了!你只需要将民众集结起来,以‘农庄’的形式让他们在淮河两岸定居就好。至于什么是‘农庄’,回头你就知道了。” 湖聪急了。 我真踏马……日了狗了! 这曲阳君怎么不听劝呢! 看来不狠骂他一顿不行啊。 为了黎民百姓,劳资这条命不要了,豁出去了—— 71 本公子最讨厌摸鱼员工了! 湖聪的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悲壮! 自古以来,都有为民请命的好官!难道今日,本县令就要在熊午良这个狗官面前退缩吗? 想一想水灾中受苦受难的百姓。 今日,就让我为了万千黎民,仗义执言,怒怼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混蛋! 豁出去了! 湖聪气沉丹田,准备开骂—— 熊午良却已经站起身离开了。 留给湖聪一个潇洒的背影。 熊午良知道,多说无益。 此时再怎么争辩,也不会让这个耿直的湖聪信服……只会让自己平白无故挨一顿臭骂。 索性掉头就走,用事实说话! 一行人继续北上,直奔山桑县。 …… 山桑县令周宗,眼下正喝的酩酊大醉。 愁啊。 这个山桑县虽然不大,也并不富裕,但好歹也有好几千人口。 自己在这里,可谓是天高皇帝远……阿不,是天高楚王远。 这些年来,周宗在山桑县过得一直快快乐乐……反正这垃圾山桑县也发展不起来,楚国群臣对这边也不重视,干脆就躺平。 每天喝点小酒,叫几个美女愉悦一下身心。 不夸张地说,这周宗醉生梦死,连楚国这些年打得两场大仗——丹阳之战、伐越之战都不太知道。 没想到,突然晴天霹雳来了一个噩耗—— 楚王下令,将山桑县划为一个叫什么曲阳君的封地! 周宗头发都愁白了……踏马的,以后自己身边就要有一个顶头上司了,摸鱼的自由时光一去不返! 这个曲阳君是何许人也? 周宗也不太清楚。 好像是个叫熊威的家伙…… 也无所谓,先看看这新主君好不好说话。 反正自己这些年在山桑县也攒了不少积蓄,大不了劳资不干了,带着娇妻美婢和偌大家产提前退休,找个好地方当个富家翁。 倒也美滋滋。 “老爷!大事不好了!”一个家奴噔噔蹬跑进来:“那个甚么劳什子曲阳君来了!” 哈? 楚王的命令才到没几天,这曲阳君就来了?来得这么快! “来了就来了,慌什么?”周宗慢慢悠悠地摇了摇晕晕乎乎的脑袋,又从怀里那舞姬白嫩的大腿上恋恋不舍地掐了一把。 这才晃悠悠地起身:“到哪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到山桑城门口了!” “哦,”周宗心里一松:“那不着急。” “等走到咱们府中,还得小半炷香的时间。” “来人呐,备一桌好酒席,咱得好好迎接新主君!” …… 熊午良一行人,径直走到了山桑的县令府前,这才见到来迎接的周宗。 熊午良身后的芍虎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奶奶滴。 一路走来,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这也太轻慢了!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你看看人家平阿县,早早就在路边等候了,你这倒好,主君都走到你府门前了才见到人影。 熊午良却并不着急,刚才他见芍虎一脸义愤,反而还劝解了两句—— “你看这山桑的县令,连本君来了,都没有出城迎接,必定是极为勤政之人。” “有这样的县令,乃是我大楚之福啊!” 等走到近前,周宗在家仆的搀扶下深深一躬:“山桑县令周宗,见过主君……不知主君前来,未曾远迎,请主君恕罪。” “周某略备薄宴,为主君接风洗尘。”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tm,一股酒味,隔着半条街都闻见了。 怪不得要家仆扶着。 要是不扶,估计都要躺地上了。 熊午良自我安慰了一番——说不定,是那凤雏庞统一般的奇才。 员工要真有本事,能给老板挣大钱,那工作时间喝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跟在周宗身后走入府中,熊午良开始大皱眉毛了。 放眼望去,亭台楼阁,金碧辉煌。 乍一看,比自己的曲阳君府还要奢华几分。 这山桑县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贫困县,这县令竟然能这么富裕? 奶奶滴,没少贪啊! 进入一间大殿之中,只见每人面前的短案上,各种美食琳琅满目。周宗有些得意地扫了熊午良一眼,然后拍了拍巴掌。 两排舞姬,莺莺燕燕地飘了进来。 周宗抚须得意一笑,正要再说些少儿不宜的话,却被熊午良打断—— “这些节目,且等一等也不迟。” “本君问你,山桑有民多少户?人口合计多少?” 周宗一愣。 然后期期艾艾地回复道:“回禀熊威大人……大概,有三五千人吧。” “至于具体的数字,府中应该有相关的记载,下官回去之后查一查……” 熊午良人都傻了。 握草,你管我叫啥? 看来你们山桑县,信号有延迟啊! 北京申奥成功了你知道不? 再听这周宗的回答,连治下有多少人都搞不清楚。 纯纯一个废物! 若放在后世,熊午良对于摸鱼还是很宽容的……他自己本来就擅于摸鱼…… 但现在,我是老板了啊! 深爱召滑那种内卷模范打工人,对周宗这种摸鱼员工,深恶痛绝! 熊午良义愤站起身:“你身为山桑县令,连治下人口多少都不知道!” “要你何用?” “左右,把舞姬留下,将这人打出去!” 芍虎大喝一声,如同拎小鸡一般,拎起了周宗的脖子,就要往外丢。 周宗拼命挣扎! 一瞬间,酒醒了大半! “芈威,这里是我的地盘,若是没有本县令的协助,你要如何管辖山桑县?” “若再不放开,信不信本县令一走了之!” 熊午良气笑了。 你踏马连手底下管多少人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这是你地盘? 芍虎拎着周宗,一字一顿地说道:“蠢货,告诉你,我家主君叫芈良!” 周宗一愣,几乎忘记了挣扎:“芈良?不是芈威吗?我记错了?” 熊午良以手抚额,满脸黑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就一走了之吧。” “不过,这山桑县的一草一木,你都别想带走!” 不顾周宗的拼命挣扎,芍虎轻轻松松将他扔了出去。 看着面前莺莺燕燕、不知所措的舞姬们…… 熊午良一时间也没了心情。 都是那个该死的周宗用剩下的。 还是咱家小姨……啊呸,小仪好! “把酒席都撤了,芍虎,陪本君去书房看看。” …… 72 山桑县的现状 开除了摸鱼员工之后,熊午良泡在书房和存放典籍的库房里,一呆就是好几天。 “主君,吃饭了。”芍虎探头探脑地伸头进来,招呼着说道。 熊午良从书简上抬起头,扫了一眼芍虎。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芍虎这厮,就是个糙汉,连字认识的都不多。 要是召滑在这里就好了,这些典籍就不用熊大公子亲自来读了…… 再不济,姒仪在这儿也行啊。 最少,能帮助自己给这些竹简上的字迹做个分段……不至于读得这么费劲。 踏马的,一定要尽快普及标点符号! 虽然过程煎熬,但数日下来,熊午良还是摸清了这个山桑县的底细。 这座县城,山地较多。 想要发展农耕,确实是难以做到。 但是,山桑县北边就是宋国边境……这让熊午良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宋国,乃是殷纣遗民之后,自古以来都有重视商贸的传统——虽然国力算不上强大,但是却很是富庶。 眼下,曲阳的工业园区每天都能生产大量的工业制品。 像是白纸、墨汁等日常用品,以及箭杆等军用品,都是这个时代的硬通货。 可惜曲阳县地处楚国腹地,不能自己搞出口,只能让那些往来各国的商旅将货物走私出去。 平白让这些中间商挣了许多差价! 如今若是能通过山桑县,将商品运送到宋国,无疑是开拓了一条新贸易路线! 而山桑县,也必定会在这样的贸易往来中迅速繁荣起来。 可惜,在山桑县这样多山的地貌中,想修筑一条直达宋国的平坦道路,也是一个难题。 经熊午良考察,想要修出一条看得过眼的路,至少要打通两个隧道,架设五条桥梁…… 要是让熊午良亲自来操刀,架设一两条这样的跨山桥梁倒是没有问题…… 但是! 也不能将熊午良劈成八瓣儿使啊! 要是这些工程都让熊午良一个人来操刀,一点一点儿磕,那等到这条路修好了,估计秦国也该打过来了…… 熊午良心中计议已定——想在短时间内修一条能用的、通往宋国的路,还得是甲乙丙同时施工…… 这就需要一个专业的建筑团队! 一时间也急不得。 熊午良站起身:“不吃了,走,回曲阳县!” 既然短时间内路修不起来,那还是回曲阳县从长计议,先把平阿的堤坝给修筑起来! …… 熊午良回到曲阳县之后,先是去视察了水泥厂。 对于产量,还是很满意的。 至少眼下,库存加上现有的产量,完全可以满足修筑平阿县堤坝的要求。 在质量上,也很让熊午良满意。 虽然还比不过后世的水泥,但在这个时代,强度也够用了。 “水泥厂是重中之重,要继续扩大产能!”熊午良如是叮嘱石二道。 很快,自己的封地就会开始大兴土木了。 曲阳、平阿、山桑的道路建设和规划…… 平阿的堤坝建设…… 还要用水泥和土砖翻修曲阳县的农庄、建设平阿和山桑的新农庄…… 未来对水泥的需求,相当不小! 好在水泥的原料都易于获取,想要扩大产能不是难事。 石二满不在乎地拱手道:“主君放心,一个月之内,水泥厂的产量再翻一倍,不是问题!” 现在曲阳县别的不多,就钱多! 既然熊午良有要求,那就大干快上,拼命扩产能!反正咱有钱! …… 平阿县。 湖聪这两天,心情一直很恶劣。 想一想那个新主君熊午良不听劝告的嘴脸,湖聪便一阵阵地烦闷! 明明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堤坝不顶用,扛不住洪水。 他偏要盖! 他有那个实力吗?他能盖吗? 到时候堤坝塌了,滔滔洪水淹没平阿县,这狗日的熊午良倒是拍拍屁股,一溜烟跑回他的曲阳县去了。 受苦受难的,还是平阿县的黎民百姓! 对于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胡乱作为,湖聪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用实际行动来抗拒了。 当初熊午良让湖聪尽快组织平民到淮河岸边重组农庄、开垦河边的土地,湖聪全当耳旁风。 不但如此,他还派出小吏,再三警告平民百姓,让他们将住所搬到更高处。 因为按照往年的经验,一旦大坝崩塌,那么水患就会比不修坝时更加严重!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湖聪的心也稍微安稳了下来。 只要黎民百姓不要受灾,那熊午良想怪罪就怪罪我吧! 恰在此时,一个仆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声通禀道:“湖县令,不好了!” “咱们主君亲自押着车队,运来了大量的包裹……说是要开始建设堤坝了。” 好啊,果然开始了,来得好快! 湖聪愤恨地一跺脚,如同囚笼里的野兽一般,原地转悠了两圈。 也罢。 反正自己已经让百姓们坚壁清野了,灾难来了也无所谓了。 “走,”湖聪正了正衣冠,带上了三分赴死的决心:“跟我去淮河边,看看那小曲阳君要如何折腾。” 湖聪带着几个仆役,径直来到了淮河边。 远远望去,就被大场面震撼了。 上千精壮汉子赤膊而立,宛如一个战场搏杀的方阵。 两面黄底红边的大旗迎风飘舞,上面似乎还沾着血迹。 一面大旗上写着——‘曲阳军’! 另一面大旗写着——‘芍湖军’! 再一看,只见上千辆小推车整整齐齐地停在一起,熊午良正在一旁指手画脚,指挥壮汉们将小推车上的东西搬运下来。 湖聪深吸一口气,迎上前去。 “平阿令湖聪,拜见主君。” 熊午良抬起头,看见了湖聪,露出了微笑—— 见识过山桑县令周宗有多么消极怠工之后,对于湖聪这种好员工,熊午良真是越看越顺眼! “好!湖县令来了!”熊午良很不见外地拍了拍湖聪的肩膀……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乃是我的膀臂——石二。” 跟随熊午良一同过来的石二束手束脚地向着湖聪行礼:“那个……石二见过湖县令。” 湖聪还了一礼,并没有言语。 他是带着赴死的决心,来见熊午良的! 果然,只听面前这个煞笔主君开口发问—— “本君当初令你组织乡民,尽快在淮河两岸筹建农庄、开垦荒地。” “如今进展如何了呀?” …… 73 钟离君限时返场 湖聪心底一沉。 果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湖聪心里一横,两眼一闭:“主君恕罪,湖某并没有传达让乡民来河边垦荒的命令!” “不但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淮水到了汛期,水量极大,您的堤坝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 “湖某不会为了迎合你去草菅人命!” 湖聪高高仰起头,心中充满了直面牺牲的豪气:“主君若是怪罪,湖某一力承担,与其他人无关!” 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熊午良诧异地扫了湖聪一眼。 呦? 还挺有原则。 不错,是个好员工! 想想也是,这湖聪就算再聪明,毕竟也没见过水泥,对自己不信任也是情有可原。 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心念及此,熊午良大度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那此事便暂且作罢——等到堤坝建好,再来开垦荒田也不迟。” 湖聪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就这么被熊午良轻轻放过了,有种打在棉花上的错乱感。 一时间,湖聪感觉自己正慷慨激昂的情绪无处发泄,僵在那儿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石二听令——按照本君划定的图纸,开始施工!” 石二精神一振:“诺!” “都动起来!” 这次跟随熊午良一起来到平阿修建堤坝的,除了一千部曲作为苦力之外,还有石二带领的三十来个机灵的工匠。 熊午良有心好好培养一下这三十来人,多少让他们感受一下来自土木工程专业的震撼…… 要是这些人都能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话。 那么山桑县那边儿的修路大计便也能提上日程了! 石二在工业园区的时候,接触的都是熊午良的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匠奴了,此刻他指挥起上千力工,倒也颇有章法。 旌旗摇动,上千力工开始了劳作…… 湖聪张大了嘴,诧异地扫了石二一眼。 没想到这熊午良麾下,倒是藏龙卧虎。 单是这一手简单的指挥,便将上千人调动起来,有条不紊地开始施工…… 湖聪自诩能力不低,但也不敢保证能做的比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石二更好! 但是……又有什么用? 要是忙活的方向不对,那么效率越高,错的也就会越离谱! 湖聪皱起了眉毛,开始毫不客气地泼凉水—— “动作倒是挺快。” “可惜,做的全是无用功——” “你们这堤坝修得越快、越高,等到汛期来临的时候,堤坝崩溃带来的危害便越大!” “若是不能实打实地看见这堤坝能够拦住洪水,那湖聪说什么都不会让乡民来此垦荒的。” “熊公子就算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会动摇!”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石二先坐不住了。 身为熊午良一手简拔出来的人才,石二如今对于熊午良可谓是惟命是从。 纯纯是熊午良形状的忠实舔狗。 石二的眼睛立了起来:“湖县令,你太放肆了!” “主君的命令,你也敢质疑?” “你什么档次,也敢反抗主君的命令?” 熊午良见二人有打起来的迹象,赶忙咳嗽两声,示意二人打住:“干活儿重要,吵什么吵?” “湖县令,你可以不信,也无需你现在做什么,但是此时却不能掣肘其他人。” 湖聪冷哼一声,丝毫不卖熊午良面子,拂袖而去。 开玩笑!你熊午良的堤坝要是能挡住洪水,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倒立洗头! 正好现在已经是初夏了,汛期将至。 估计也就是十几天的工夫,就将迎来第一波浪潮。 淮水湍急凶险,别看是第一波浪潮,冲击力也颇为不小了。 到时候你这堤坝,定然是四分五裂! 届时,莫怪本县令当众羞辱你一番! 就算自己的命到时候保不住了,好歹也保下了平阿县上下三千多口人的身家性命,此谓死得其所! 湖聪的心中,油然生出三分决绝、三分傲然…… …… 淮水下游。 钟离县。 钟离君芈费最近的心情十分恶劣——其实,自打从越国那边儿回来,他胸中的气儿就一直不顺。 试问谁到家之后,发现家里就像遭了贼一般,心里能好受? 这就是钟离君芈费大人的真实感受。 当时从越国班师的时候,芈费从屈平的大军中脱离出来,带着自家的亲兵部曲,灰溜溜地返回钟离县。 一进钟离县地界,好家伙! 十室九空!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食邑也都被熊无良那个该死的小子拿去抵债了,芈费心中也多多少少做好了准备…… 但是还是没想到,那狗日的熊午良做的竟然这么绝! 等回到了钟离县城之后,真正的噩梦才刚开始。 这城池,怎么没有城门了? 呼呼的风,直嗖嗖地往城里灌。 哦,原来是城门上有铜箍铁钉,被曲阳县的人拉去抵债了…… 芈费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 “芈良,你好狠的心呐!”一声嘶吼,盘旋在钟离城的上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他的钟离君府,被拆得七零八落。 就连刻着‘钟离君府’四个字的楠木牌匾,也被曲阳人拉走了…… 踏马的,你要我这牌匾有甚么用? 现在也不流行车珠子啊?! 芈费心中决定,再也不要与那个熊午良来往了。 而且,再也不沾赌了! 赌狗一无所有啊! 此时的芈费,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地盯着上方的房梁——他当时找了许久,发现整个府邸中只有这座屋子的横梁没被曲阳人拆走,其他的都成了危房了。 许是疏忽了吧。 “主君,不好了!”老迈的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芈费连动都没动一下。 我还能更惨吗? 我不信。 “主君,大事不好!”老管家见芈费不吭声,便自顾自地开始禀报—— “农户人说,淮水几乎断流了!” “没水了,咱们田里的庄稼,没法子灌溉了!” 芈费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踏马的。 我居然真的能再惨一点1 不愧是我! 要说整个县都被搬空了,没关系,还可以重新再来。 但要是庄稼都枯萎了,没有收成…… 那可真是完蛋了! 连东山再起都起不来了! 钟离君芈费猛地从床榻上翻滚了起来,声音嘶哑—— 74 进击的芈费 “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淮水里怎么会没有水了!?” 正是夏季,眼看着就是汛期的时候,怎么就反而还没有水了? 芈费的头上,吓出了一股冷汗! 田里的庄稼每天都需要灌溉,要是水断了,不出十天半月,庄稼就会枯黄。 难道是大旱灾来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如今自己的府库里,可是一粒粮食都没有啊! 老管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不是没有水了。” “还有些许的水流,只不过水势很小,不及往日十分之一!” “几个村子为了争水,已经打起来了!” 芈费闻言,更是焦急。 眼里流露出三分绝望。 能让素来湍急的淮河,水势十不存一。 必定是旷古罕见的大旱呐! 芈费几乎已经看见遍地的饿殍了…… 本来就郁结于心的芈费喉头一甜,竟然喷出了一口鲜血,恍惚之间,看见了自己的太奶奶。 “主君!”老管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芈费:“快!医者何在?” “都怪那个该死的熊午良!”老管家咬牙切齿。 “都怪他,在上游的平阿县,修甚么堤坝!断了我们钟离县的水流!” 老管家简直要恨死熊午良了。 这个狗东西,先是驱使着曲阳人把钟离县刮了个精光,现在又在上游修甚么堤坝,纯纯是不想给钟离县留活路啊! 一时间,老管家也顾不得贵贱有别。 恶毒的诅咒和各种污秽之言,从嘴里喷涌而出!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啊啊啊彻底疯狂! “且慢!”芈费突然精神了,用手背一擦嘴角的血,神采奕奕! “你说什么?熊午良在平阿县修堤坝?” “正是!”老管家哭号起来:“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他想让我们死啊……” “啊哈哈哈……”突然,芈费竟然一反常态地狂笑了起来。 老管家人都吓傻了。 咋回事。 自家主君被气疯了? 只见芈费大笑连连,然后挺身站直,神采飞扬! “勿慌!” “用不了旬日,这水流便会恢复往常!” 钟离县地处淮河边上,芈费当然也知道淮河每年一抽风的老毛病。 按理来说,一旦发生汛情,下游的往往比上游的更惨。 但是钟离县地势略高,每年泛水的时候,受灾的反而是上游的平阿县,钟离县倒还不受什么影响。 芈费也知道平阿县归了熊午良,没想到,那个阴损的小子竟然犯下了这样的低级错误——在淮河边上修堤坝! 淮水凶猛异常,根本不是一座堤坝能挡得住的。 要真想治理淮河,需要上下十几个县同时开工,拓宽河道、清理泥沙、挖出泄洪沟…… 熊午良以为一座堤坝就能挡得住了? 蠢材! 就算这熊午良蠢笨如猪,难道就没有别人提醒他吗? 难道他不知道,以往每次有人想在平阿县修堤坝,堤坝崩溃时带来的洪灾反而更严重吗? 是了。 一定是这熊午良作恶多端,失道寡助! 眼下汛期将至,等到大水冲垮了那堤坝,淮水自然就恢复往常了,短短几天的干旱,影响不了收成! 芈费笑道:“不必担心——” 又将这其中缘由,与老管家细细一分说。 老管家由悲转喜!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好啊!” “真是报应啊!让洪水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淹了他那个平阿县,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芈费也是哈哈大笑,甩着手示意管家可以退下了,带着幸福的微笑,又往床榻上一躺…… 脑袋刚一沾床,芈费又像触电一般弹了起来! “管家,备车!” 熊午良的新封地平阿县,即将被前所未有的汹涌淮水淹没—— 这样的大喜事、大场面,我钟离君芈费必须亲自上门旁观! …… 熊午良和石二看着眼前浅灰色的堤坝,满意地连连点头。 他们不但在两岸高筑了堤坝,而且还在淮河中间,修筑了一条水坝,用以蓄水。 这样一来,以后还可以在水坝上架设水车,虽然说搞不了水力发电,但是修建个大磨坊什么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主君,湖县令又来了!”一旁一个曲阳军士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了疾奔而来的湖聪。 湖聪怒不可遏! 本来这淮水就拦不住,你们这帮二百五,居然还在淮水中间修了个水坝? 这是生怕蓄水还不够大,怕平阿县被淹的少是吧? 湖聪来到熊午良二人面前,怒气冲冲:“这水坝是谁下令修的?” 石二挺身而出,挡在熊午良身前,斜着眼睛:“我修的!” “赶快拆了!”湖聪大手一摆! “这堤坝,拦不住的!” “你们在河流中间修的水坝,只会让灾情来得更重!” 熊午良和石二正要说话。 却只见一个曲阳军士卒大步匆匆跑过来,向着熊午良行礼道—— “主君,钟离君芈费来了,要和主君见面!” 哦? 熊午良大感意外。 这送财童子,当初一副和我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如今怎么跑到我这平阿县来了? 还指名道姓要见我? 咋回事,输不起了?来找我玩命了? 不应该啊,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要是想找我玩命,估计早该来了啊。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该冷静下来了才对。 毕竟才区区一万金。 也就是钟离县二三十年的积蓄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石二听说过芈费的赌神事迹,也知道芈费定是来者不善。听说这厮来了,也顾不得驳斥面前的湖聪了,赶忙挡在熊午良身前,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石二满脸忠心耿耿:“想要伤害主君,先踏过石二的尸体!” 熊午良无语,伸手拨开石二。 这是自己的地盘。 身边就是自己忠心耿耿的一千部曲,曲阳军、芍湖军都在。 慌鸡毛? 要是这芈费真是来找茬的,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正义的群殴! “哈哈哈——”人未到,声先至。 芈费的车晃晃悠悠地停在熊午良面前,芈费从车上跳了下来。 转头一看,一眼便看见了淮水中间的水坝。 哦,怪不得我们下游没水了。 芈费又四处张望,扫了一眼两岸高高筑起的堤坝,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更加灿烂! “曲阳君,好久不见呐……” 75 堤坝 “是钟离君大人呐。”熊午良扫了芈费一眼。 “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愁事儿啊?感觉一段时间没见,您瘦了不少啊,眼袋都出来了……” “敢问来我平阿县,有何指教?” “一万金的帐,不是已经结清了吗?” 芈费喉头一梗,噎住了。 能不能不要见面第一句话就提这事儿! 握草,想起我那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钟离县,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芈费强压怒气,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确已结清……” “帐都结清了你还来什么?”狗腿子石二挺身而出,站在熊午良的身前,单手拎着一根木棒,立着眼睛,冲着芈费大声喝问道。 看架势,很有几分恶仆的味道。 芈费大怒。 又扫了一眼边上虎视眈眈的一千多壮汉。 气势又弱了下来。 “曲阳君。” “你滴部下,太没有教养了……” 熊午良瞅了瞅芈费,见他的眼神时不时就带着笑意往两岸的堤坝上瞟,终于明白了这厮的来意。 原来也是听说本君在平阿县修建堤坝—— 来看热闹的! 但是,人家湖聪县令是为了黎民的安危,不顾自身性命直颜上谏,目的是为了帮助自己修正错误。 而这个芈费,则是不怀好意,纯纯来看笑话的。 果然,芈费双眼一眯,怪声怪气地说道:“听说君侯在平阿县为了治理水患,力排众议修筑堤坝。” “如今以我来看,这大坝已经成型,想必一定是稳如磐石、坚不可摧啊!” “不愧是曲阳君!一出手,便轻而易举地治好了平阿县的百年水患痼疾!” “如此大手笔,实在是令芈费佩服!” “以君侯之治水大功,必定为平阿百姓记念,说不定百年之后,还要为芈良大人立祠啊!” 芈费抚须,笑容满面。 咱是老阴阳人了。 熊午良扫了芈费一眼,懒得和这厮废话,冲着众人大手一挥…… 芈费大惊失色:“熊午良,你要干什么……” 却见根本没人搭理他。 两排赤膊的军士,扛着硕大的水车轮盘,踩着水坝走到了淮水中心。 开始安装水车。 芈费老脸唰地一下又青又白! 这样赤裸裸的无视……还真不如揍我一顿! 不消多时。 “主君,三十架水车,俱已安装好了!” “只要洪汛到来,上游涌来的水流没过水坝的高度,便可驱动水车转动!”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好!” 一旁自感受辱,脸色难看的芈费响亮地冷哼了一声! 引得众人侧目。 芈费冷笑着,也懒得再掩饰了,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 “熊午良,你这堤坝倒是修得又平滑又漂亮。” “可惜和你一样,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货色。” “别以为你侥幸打了两场胜仗,便也觉得自己有几分斤两了。” “不过都是侥幸罢了——若是换我来,未必比你差!” 石二大怒,噌地一下上前一步:“放肆!” 湖聪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就算这熊午良再怎么不靠谱,毕竟也是自家的主君,总轮不到芈费来阴阳怪气。 芈费左右看了一下,没看见芍虎那个二愣子。 胆子更大了几分! “怎么,你们不服气?”芈费冷笑连连。 “本君还真就明着说了——你这堤坝,鸟用没有!” “眼下汛期将至,不出三天,这堤坝必定会被潮汛冲垮!” “居然还敢在中间修一堵水坝?” “蠢呐,蠢哉!” “伐越之战,居然让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竖子立了大功!” “这平阿县,马上就要毁在你的手中了!” 听着芈费略带羞辱的话,湖聪终于忍不住了—— “钟离君大人,我平阿县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教。” 熊午良满意地扫了湖聪一眼。 好样的。 私下里你可以对我这个领导的决策有意见,但是在外人面前,咱们还得是一个山头的。 这湖聪,也是个好员工! 芈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头大笑:“确实不关本君的事……” “等到水漫平阿的时候,本君会给你们提供两三石粮草救济的。” 湖聪大怒。 两三石粮草? 你可以羞辱我,但不能羞辱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平阿县! 熊午良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冷笑一声。 这芈费,太不识抬举了。 居然敢到自己的地盘,这么嚣张。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正当熊午良打算给这厮来一顿乱棍的时候…… “主君!”一个芍湖军士卒驾着马,从上游的位置狂奔而来! “来水了!大水!”这骑士不顾自己胯下的马已经口吐白沫,仍然拼命地鞭打。 哄嗡一声。 如同平地炸开了锅。 湖聪当场亡魂大冒,看着堤坝边上这千余士卒,还有面前的熊午良,嘶吼一声—— “快!离开此地!” “这堤坝,扛不住的!” 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那报讯的骑士,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但是浪头的速度,还是太快了! 众人已经听见了轰隆隆的响动声,感受到脚下的堤坝在微微抖动。 这是大水来临的征兆! 芈费整个人都吓傻了。 握草,要不要这么巧。 我确实希望这大水把平阿县洗了,但是,你别赶着我在堤坝上的时候来啊! 这岂不把劳资也一起淹了! 芈费疯也似地跳上来时的马车,冲着车夫大吼:“快,快跑!鞭子快甩起来!” 那车夫也吓坏了,狠甩鞭子,马匹吃痛,悲鸣一声,拉着芈费向远处奔逃…… 湖聪木然了。 他知道,每年的潮汛会有多大的水势。 已经太晚了,跑也没用了。 包括正在狂奔的芈费在内,站在堤坝上的所有人,都别想生还…… 浪头涌来,已经看得见白色的浪花了。 湖聪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闭上了眼睛。 爹,娘,孩儿没给你们丢脸! 虽然没能阻止熊午良这个不听劝的蠢货,但好歹,孩儿用性命,保护了一县的黎民百姓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失…… 湖聪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浓烈的水气,裹着尘土的味道……此刻的他,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 轰—— 76 芈费,你真不要脸啊 “转了转了,水车转了!”一千军士发出了齐刷刷的欢呼声。 大水袭来,确实气势磅礴,但是这些军士没有一个害怕的。 一来是因为自家主君一贯正确,众人对他都很信服,芈良公子说没问题,那这堤坝就肯定能扛得住。 二来,这两岸堤坝都是他们自己亲手修得,对于这水泥凝固之后的坚硬程度,当然都很清楚。 这种石块儿一般坚实的堤坝,能被冲垮? 可笑。 熊午良自然也丝毫不慌。 他一向惜命,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水泥里面有铜柱作为筋骨,又掺了茅草加以巩固……这水泥堤坝的强度,后世的台风都能顶住,这浪潮再大又能如何? 湖聪睁开了双眼。 只见滔滔大河,滚滚不绝。 却被安安稳稳地限制在堤坝的范围之内。 滚动的淮水带动了中间的水车飞速旋转,强大的水力冲击,让这些沉重的水车转得出现了残影……带动水花飞溅起来。 握草? 我不是已经死了吧? 这堤坝,真抗住了? 湖聪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原地蹦跶了两下,又拧了自己一把…… 好疼! 两侧的军士欢呼之后,都看向堤坝上的湖聪。 投来了看煞笔一样的眼神。 刚才这厮高举双手—— 两声‘死得其所’,喊得那叫一个气势磅礴! 看见众军卒鄙夷的眼神,湖聪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太羞耻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对着湖聪戏谑地说道:“湖县令,刚才浪大没听清,你喊的是什么?” 湖聪干咳一声,稳了稳心神。 略微镇定下来后,厚着脸皮说道:“那个……在下先前多有冒犯……” “没曾想,主君竟有如此大才!能造出这般坚固的堤坝!” “从今往后,两岸数十里,尽是沃土也!” “我平阿县,从此得以大治!” “刚才下臣喊的是‘死得其所’。” “如今看来,确实是死得其所!只是……没死成……” 两侧的军士闻言,纷纷对这个心系黎民的好县令投来崇敬的目光。 戏谑的眼神都变得尊敬起来。 好官呐! 熊午良一时无语……这湖聪,态度转变的倒挺快。 这变脸速度,颇得我几分真传呐。 “湖县令,这堤坝的效果你也看见了,如今没什么质疑了吧?”石二昂着头说道。 “自然,自然。”湖聪连连点头。 熊午良插话道:“既然如此,那便尽快组织山民,在两岸规划农庄,开垦荒地!” “要是动作快的话,说不定今年还能有些收成。” 湖聪连连称是:“自然,那是自然。” 如今,他对自家这个小主君,算是真心佩服了。 一道堤坝,解决了平阿县的百年水患。 难怪人家小小年纪,就能立下赫赫大功,封四千户! 再想想自己之前的百般阻挠,甚至是毫不客气的言语攻击…… 羞耻!太羞耻了! 主君是大好人呐,不但没跟我一般计较,还仍然让我当平阿县的县令! 如今平阿县多了数十里良田,定要好好治理,拿出样子来! …… 芈费从沟渠里爬出来,好不狼狈。 刚才跑得着急,车翻了,堂堂钟离君大人从车里钻出来,满头满脸都是尘土。 芈费大怒,感觉丢了面子,抢过马夫手中的鞭子。劈头盖脸地狠抽了马夫好几下。 踏马的,劳资就不应该来这平阿县……每次见到熊午良,都没好事儿发生。 熊午良这厮……他就是个灾星啊! 芈费站直了身体,扑了扑身上的尘土,看着面前坚固的大坝和飞溅的江水,满脸震惊。 周遭的军士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钟离君,眼里全是戏谑。 熊午良殷勤地伸手将芈费扶了起来:“哎呦钟离君呐,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看我这堤坝也没塌,你跑什么呀?” “借你吉言——我这堤坝,果然是‘稳如磐石,坚不可摧’!” 芈费的老脸涨的通红。 有心拔出剑来,一剑攮死眼前这个犯贱的小子。 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军卒,却又不敢下手。 憋屈啊,太憋屈了! 芈费咬牙切齿:“方才马惊了……” 这厮又转了转眼珠,突然盯上了那浅灰色堤坝:“那个,午良公子啊……这堤坝是何物所制?竟然这般坚固耐用?” 芈费虽然被熊午良坑得很惨,但毕竟也是一方封君,脑子还是够用的。 这浅灰色材料这般坚实,居然能扛得住汛期的淮水冲击!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掌握在熊午良这个该死的小混蛋手里。 这种神奇之物,就算要付出再多代价,也要搞到手里! 熊午良笑意盈盈—— “此物名叫水泥。” “要说制作的工艺,倒是不难——怎么,钟离君想要?” 芈费的眼睛都亮了! “若能赐教,不甚感激!”芈费嘴上说的谦卑,其实正在心中狂笑。 熊午良轻咳一声—— “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有一笔款项,还得钟离君大人预先结清才是……” “哦?”芈费心中掠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愿闻其详?” 熊午良突然掰起手指头,满脸认真—— “钟离君大人,你的钟离县,也在淮水下游。” “按理来说,我们平阿县将淮河水患治理妥帖,你们钟离县也是受益者!” “这次修缮淮河堤坝,我们已经出了力了,那你们钟离县负责把钱出了,是不是很合理呀?” “那么,这工程款项,是不是应该给我们报销一下?” “算上工时费、材料费、人工费、伙食费……”熊午良摇头晃脑算了半天,最后猛地一挥手:“算了,都是老熟人了!” “就算一万金!” “快!打钱!” …… 此时此刻,芈费要是再听不出熊午良的调侃,就见鬼了! 听着熊午良提起‘一万金’,这样赤裸裸的嘲讽…… 芈费竟然一个按捺不住,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射而出。 还好熊午良躲闪得快,不然便被喷了一身。 “芈良!你在上游筑坝,我们钟离县在下游连灌溉庄稼的水都没有!” “你想看我们钟离县的百姓活生生饿死吗?” “熊午良,你好狠的心!” “你不怕遭报应吗!?” 77 大善人熊午良 熊午良闻言,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也是,这芈费虽然嘴贱,但钟离县的百姓还是无辜的。 况且从客观上来看,这芈费的存在,对于自己封地的发展还算是积极影响远大于消极影响。 熊午良叹了口气。 唉,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 “钟离君所言有理。” “这样吧——” “你们钟离县的百姓若是过不下去,可以来找我熊午良。” “到时候我给他们安排在平阿县,划一块荒地给他们,让他们凭借劳动致富!” 湖聪和石二一同向熊午良拱手:“主君宅心仁厚,我等佩服……” 芈费双眼圆睁! 无耻!无耻啊! 你已经把我的钟离县搬空了,就剩下这些许人口了,你还要把他们拐到你的封地来? 熊午良,你还是人吗? 我真想剜了你的心,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郁火攻心,芈费双眼一翻白,胸口一阵鼓动。 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一天之内,连喷了三口血,周瑜都扛不住!更别说本来身子就虚的芈费了。 芈费昏了过去。 熊午良上蹿下跳:“那个谁,那个马夫,快拉着你家主君回钟离县找医者救治!” “动作快一点——” “可千万不能死在我的封地里!” …… 平阿县的堤坝修了起来,两岸从此多了数十里良田。 平阿县的发展已经不成问题,接下来就是让湖聪借鉴曲阳县的发展模式,建立农庄、引进新式农具、大力屯垦…… 当初的曲阳县,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发展得十分富庶。 如今的熊午良财大气粗,又有曲阳工业园区作为造血机器,在雄厚的后盾支撑下,平阿县的发展只会比当时的曲阳县更快! 一架架水车、曲辕犁以零件的形式,从曲阳木材加工厂里拉出来,在水泥路面上运送到平阿。 三十多个工匠成立了‘曲阳建筑工程队’,在这些专业人士的带领下,平阿县的新民房按照集体农庄的位置规划,坐落在淮河两岸。 这些新民房通体是烧制的砖瓦和水泥,样式完全相同,一排排地耸立。 这些新式水泥房,当然不是免费给平阿人居住的。 收费十分昂贵。 但是,一想到平阿人住不进宽敞明亮的新房,熊午良实在不忍心,于是特地推出了‘买房贷’! 质押未来田地里的作物收成,便可以提前入住水泥农庄房! 如此一来,还可以激发农户的生产积极性,让他们努力开垦荒田、勤奋劳作。 这叫什么? 勤劳致富! “新主君真是大善人呐!” “没想到我们此生也能住进这么漂亮的房子……”平阿人的赞颂声不绝于耳。 ‘曲阳建筑工程队’很快又派人继续北上,按照熊午良的吩咐,开始在山桑县修筑水泥道路。 先从简单的地段修,积累经验,再慢慢修那些桥梁隧道等有难度的路段。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不但曲阳县飞速发展,新划入封地的平阿、山桑两县,也是一派新气象! 金牌打工人召滑坐镇曲阳君府,各个项目的支出全要过手审核——一笔笔钱粮划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劳资就是有钱! …… 熊午良志得意满,再次过上了腐败的生活。 已经是盛夏了,天气十分炎热。 召滑坐在书房里,官吏进进出出,即便书房的窗户大开,召滑仍然挥汗如雨…… 而熊午良惬意地躺在一把竹藤靠椅上,缩在院墙的阴凉处,脚边靠着大黄狗旺财,斜着眼睛时不时往书房那边瞥一眼。 活脱脱一个正在监视自习的班主任。 “小仪啊,用力……” “对,就是这样,真舒服!” 姒仪蹲在熊午良身边,洁白的皓腕上下摆动…… 正在用一把大蒲扇,为熊午良送去阵阵凉风。 这竹藤靠椅和大蒲扇,都是石二亲手打造。 如今这石二也不得了,算上新挂牌成立的建筑工程队,还有工业园区里的纺织厂、被服厂、木材加工厂、冶炼厂、水泥厂、造纸厂……手底下至少也有千八百的工匠。 按理来说,如今石老板也算是体面人了。 却难能可贵地,仍然在熊午良面前忠实地扮演狗腿子的形象。 “主君,有客人来访!”门口处,两个士卒跑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曲阳军士卒,另一个是芍湖军的。 以往守卫府邸的都是曲阳军士卒,熊午良为了促进良性竞争,于是便让芍湖军也担任起了同样的职责——现在这两支部曲除了名字不一样之外,无论是装备还是日常工作都没什么区别。 如今这两支部曲算是较上劲了,干什么都要比一比高低。 这俩士卒来报信,也是争先恐后,唯恐跑的比对方慢。 熊午良在心中满意地笑了—— 都是好员工呐! “什么客人呐?”熊午良揉搓着姒仪白嫩的小手,一边问道。 两个士卒对视一眼,同时张口结舌…… “说是您在越国的故人……”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越国的故人? 越国不是无了吗?哦,你说是姒惊那个傀儡越国?我在那儿哪有什么故人?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老大不情愿地从舒适的靠椅上咕涌了起来:“带到书房……不,左偏房吧。” 书房那边正忙着呢,咱可不能耽误召滑同志努力工作呀! …… 左偏房。 一个中年男子正襟危坐。 此人面容坚毅有力,颧骨高高凸起,一眼看不出年纪。若是细细看的话,当在三四十岁上下。 熊午良在两个亲兵的保护下,走到了左偏房之中。 虽然芈良公子记性一般,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号人! 难道是被本君侧漏的霸气所吸引,来投奔的人才? 那男子见熊午良走进来,竟然没有半点起身迎接的意思。 他目光很不客气地从熊午良身上扫过,只见眼前这个少年人一身锦袍,很没有贵族风范地将袖子高高挽起(天气太热了),发髻也是略微有点歪(刚从躺椅上起来)…… “你便是楚曲阳君芈良?”男子稳稳坐在原地,皱眉问道。 “放肆!”两个亲兵同时呵斥出声。 熊午良看着眼前有恃无恐的男人,挑了挑眉,没有计较他的不敬:“正是本君,你是何人?” 男子轻哼一声—— “你不是教本王拿赎金来换人吗?” 78 走私军械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熊午良震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天气的酷热:“越王姒惊?” 姒惊轻哼一声,似乎很满意于熊午良的表情。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姒惊,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在楚国,可是不承认姒惊的‘越王’身份的。楚国上下,视姒惊为‘侥幸逃走的越国余孽’,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厮竟然堂而皇之地来到自己这个楚国大封君的府上,而且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丝毫隐瞒。 也不知是应该称赞一句胆识过人,还是一句愚不可及。 熊午良见了便宜老丈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反应了良久,才终于想起如何与老丈人开始一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那个……三万金的赎金带了吗?” 众人:…… “你看寡人的脑袋,值多少钱?”姒惊在短暂的无语之后,冷冷地说道。 熊午良连连摇头:“现在还多少值点钱,再过一年半载就不值钱咯。” 姒惊一时语塞。 还真无法反驳。 明眼人都知道,姒惊只不过是齐国人用于过渡的一个临时傀儡,短则一年、长则两年,这个不被中原各国承认的傀儡王便将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姒惊恼怒地一甩袖子:“小女何在?” 熊午良默默挥了挥手,一旁的亲兵便将姒惊引到后院……很快,后面便传来了姒仪惊喜的声音…… 熊午良人麻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老家伙竟然亲自上门……也不知道会和姒仪怎么抹黑自己。 良久之后。 姒惊才回到了左偏房,施施然坐在熊午良面前。 “不过是个黄口孺子罢了。” “没想到,寡人竟然折在你的手里……真是耻辱!”姒惊似有不忿,狠狠地说道。 熊午良讪讪一笑:“呃,承让。” 姒惊冷冷地说道:“寡人没带赎金,就让小女在你府上呆着吧!” 虽然语气冷硬,但是姒惊的瞳孔里却掠过一丝温柔。 姒惊有不少儿女,但在前些年的越国内乱中,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等到姒惊在越国的动乱之中站稳了脚跟、成为堂堂‘摇王’的时候,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了。 没想到,如今还能找到一个女儿的下落,让姒惊实在是又惊又喜。 对于自己的下场,姒惊倒也想的清楚。 作为齐国的傀儡,虽然逃过楚国当时的猛攻,但也只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 自己剩下的这唯一一个女儿,要是带在身边,也有可能会被齐国斩草除根,或者被哪个齐国大贵族充为妾婢…… 如今看来,姒仪在曲阳君芈良这里过的还挺好,不像是受过欺凌的样子……熊午良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好的。 姑且,就留在楚国吧! …… 见姒惊竟然起身欲走,熊午良猛然开口:“且慢!” 这个越国最后的王,倒也得到了熊午良的尊敬。 无论是当初战场上的老辣摇王,还是眼前的温情父亲,都让熊午良为之感慨。 这样一个人杰,只恨生不逢时,若是生在几十年前,未必不是振兴越国的一代雄主。 姒惊站住脚步,看向熊午良,嘴角掠过一丝嘲弄:“怎么,你还要留下寡人不成?” 熊午良轻咳一声:“不敢。” “只不过,本君有一事,欲与大王相商!” “敢问越王——真欲坐以待毙否?” 姒惊不动声色,只有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闪了一闪。 熊午良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姒惊。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良久之后,姒惊才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屋中的安静:“齐国称雄天下,难道你这孺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熊午良仍然不作声,只是微笑。 又是片刻的安静,姒惊终于忍不住了:“寡人想要楚军的武器,你出个价吧!” …… 姒惊嘴里说的,当然不是楚国军卒的制式兵器。 而是曲阳军、芍湖军所装备的兵器! 连弩!箭矢!精铁刀剑、甲胄! 这些独属于熊午良所有的精良武器,让建阳城下的摇王姒惊吃尽了苦头。 姒惊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当时攻击建阳切断楚军退路的决策有什么失误……若说唯一的失误,那便是低估了熊午良部曲的战斗力。 越国眼下虽小,但也有羽山以北三百里地,民众十数万。 若能有楚国这样强悍的兵器在手,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齐国若想下手,至少也要费些周折。 熊午良笑了,也懒得与眼前的人精兜圈子:“我要铁矿石!” 伪越国如今的王城【琅琊】以南,有一片铁矿! 虽然比不上已经被秦人从韩人手中夺走的宜阳铁山,但也是熊午良眼馋的一座大矿! 也正因这座铁矿,熊午良当初才对齐国摘桃子的行径那般气愤,甚至半夜放了一把火来泄愤。 姒惊眼睛眨也不眨:“好!” “连弩、箭矢、你们的精铁甲胄和剑戟,我全都要!” 熊午良大笑起来,肉眼可见地亲热了许多! “连弩免费送,箭矢则需要掏钱买。” 连弩这种可以仿造的东西,熊午良也懒得再要价,直接送就是了——反正连弩消耗的箭矢数量巨大,传统的手工制箭完全满足不了需求,最后只能从自己这里采买箭矢。 完全可以捞回来。 “至于百炼铁材质的剑、甲胄等物,我需要十倍重量的铁矿石!”熊午良大手一挥。 姒惊眼睛都绿了:“十倍重量?” “你怎么不去抢?” 熊午良无良地一笑:“大王莫怪……若是对价格不满意,可以出门右转问问别家……” 我吃定你了! 刨除铁矿石里的杂质,一块百炼铁,最多也就是需要两倍重量的铁矿石罢了。 熊午良直接狮子大开口,要十倍! 自己封地里用机械反复锻打出来的百炼铁,在这个大多数人还在用青铜武器的时代,算得上是降维打击。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爱买不买! 而熊午良还藏了一手——石二已经研究出了高炉炼铁的工艺,这种高炉烧出来的铁已经无限接近于钢了。 正好将曲阳军、芍湖军现役装备的百炼铁装备兜售给姒惊,换来大量的铁矿石,对全军的装备进行升级改造! 姒惊死死地盯住熊午良。 后者脸上的表情毫无动摇。 片刻之后,姒惊深吸了一口气:“何时何地交易?” 79 援越抗齐 若说之前走私箭杆,还可以说是未犯楚律……这次走私的可是实打实的铁器,还是铁制兵器。 要是真的东窗事发,即便是对于熊午良这种被楚王偏爱的封君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麻烦事。 熊午良:“第一批交易——一千套甲胄、刀剑,一千具连弩,二十万支箭。” “两日之后,羽山见。” 姒惊起身:“一言为定。” 他又有些不舍地扫了一眼后院的方向,竟然没有再与姒仪见面道别,而是毅然决然地冲着熊午良拱手告别。 为了延续社稷香火,宁可与刚刚打完仗的楚人合作! 拼上一拼! …… 这冒险是值得的。 封地里什么都不缺,就只缺铁料! 与姒惊一番交易,虽然比不上将矿山掌握在自己手里那般舒心,但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短时间内不用再担心缺铁的问题。 要是铁料足够,熊午良甚至有心将目前的木制农具通通换成铁制农具,进一步提升农业生产力。 齐秦两国有东西夹击天下之势,偏偏这两个一流大国还不接壤……对于楚国这个夹在中间老三来说,无论哪一方过于强大,都不算好事。 尤其是现在秦国、齐国都与楚国或多或少都有过摩擦…… 有姒惊这么一个搅屎棍能抗住齐国的压力,减缓齐国西进的步伐,对于楚国来说是件好事。 而对于熊午良来说,这一笔笔交易会让封地在短时间内继续强大,而且也算是援助了自己的便宜老丈人…… 于公于私,都应如此。 有齐国这个大敌的阴影笼罩,楚国便不是姒惊领导下的伪越国的敌人,至少短时间内不是。 …… 曲阳军百人将洪石头一袭便装,带着麾下的百人队,押送着一排沉重的大车。 队伍没有打旗,曲阳军士卒们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标识。 乍一看,只像一支寻常的商队。 只有最敏锐的人才能注意到,这一百人举手投足间,颇具精兵气质。 车上拉着的,正是熊午良与姒惊第一批交易的货物。 洪石头精神紧绷,右手几乎时刻都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不怪他精神压力大。 要是车上的这一千具甲胄被发现,熊午良的脑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自己的脑袋肯定是要被楚王剁了去的。 其他的连弩箭矢等物暂且不谈,全套一千具甲胄,这是什么概念? 放眼楚国各地郡兵、边军、各贵族的私兵……杂七杂八加起来,整个楚国拥有的甲胄也不会超过十万套。 更别说都是车上载着的这种锻造精良的百炼盔甲了。 要是事泄,那堪称是楚国百年来第一走私大案…… 好在一路上也无人理睬,算是有惊无险。 到达羽山南麓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当初屈平撤军的时候,武贲麾下还有一万楚军士卒驻扎于此。但后来齐国从羽山北部撤军,楚国的这一万士卒便也撤走了。 羽山南麓,还隐约有大军扎营的痕迹。 洪石头谨慎地张望了四周,什么都没看到。他将手搭在嘴边,怪声怪气地学了两声鸟叫…… 哗啦! 就在车队边上百步的距离,平地里站出上百个大汉! 洪石头魂儿都吓飞了! 握草。 这要是敌人在此伏击,这会儿自己的百人队尸体都该凉了。 洪石头一阵后怕。 领头的越国人面色坚毅:“东西齐全?” 若是熊午良在此,一定会认出来,眼前赫然是越王姒惊亲自带队。 有如此一位君王,实乃越国社稷之幸事。 熊午良:这样的好干部,要是能在鄙人的公司给我打工可多好…… 洪石头压抑了心中的紧张,表现出了一个优秀的老兵应有的素质:“我家主君要的东西呢?” 姒惊扫了一眼洪石头,心中暗赞一声。 难怪熊午良当初在建阳能抗住自己数万大军的猛攻。 刚被自己打个‘伏击’,就能这么快冷静下来。 “别跟着熊午良干了,来跟着我,让你当千人将!”姒惊诱惑道…… 洪石头嗤笑一声,扫了姒惊一眼。 这人煞笔? 谁不知道你们伪越国朝不保夕? 让我现在跟着你混,这和肆玖年入果党有什么区别? ……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清晨的曲阳君府中,看着大车大车的铁矿石,熊午良笑开了花。 短时间内,不用担心铁料的短缺了! “报……”两个军士大踏步跑进来:“主君,郢都来人了!” 熊午良吓得一个激灵。 握草! 这么快便东窗事发了?! “快,遮起来,遮起来!”熊午良手舞足蹈。 片刻之后,方才迈着虚浮的步伐,胆战心惊地走到外边。 打眼一看。 好家伙,老熟人了。 禁军靳将军恭谨地冲着熊午良一拱手:“见过君侯。” 熊午良见这厮态度不错,便也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快请进……”熊午良满脸堆笑:“将军从郢都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靳将军的样子有些迟疑,似乎话不太方便说:“君侯,大王请您去宫中议事……” “好像是秦国那边,有变动!” 熊午良唰地精神起来了。 秦国在宜阳一战,经过长达半年的对峙和鏖战之后,终于寻得战机,将韩、魏联军打得抱头鼠窜。 秦军攻下宜阳,从此占据了这个大举东进的战略要地。 在上个月,刚刚听说秦王嬴荡亲自率领数万秦军精锐,直奔洛阳觐见周天子。 天下列国都屏住了呼吸—— 觐见天子,需要带上数万精兵吗? 恐怕这秦王觐见天子是假,想要一口吞了洛阳这块肥美之地,才算是真的。 难道文王、武王开创的八百年基业,就要覆灭在今朝了? 天下各国都凝神静气,等待见证历史…… 熊午良却知道,历史正在按照预定的轨迹前进。 按照剧本,秦王嬴荡到了洛阳之后,看见偌大九鼎,便会按捺不住较劲的冲动,和大力士孟说比赛举起‘龙文赤鼎’。 结果双目暴突出血、胫骨断裂,气绝而亡,年仅23岁。 谥号为烈(悼)。 民间通俗称为秦武烈王,或者秦悼武王。 靳将军刚才说秦国有变动——当此之时,还能有什么变动? 熊午良脱口而出:“握草,是不是秦王死了?” 80 秦国剧变,郢都震惊! 楚国王城——郢都。 楚怀王肥胖的身子微微颤抖,诠释着这位大王现在震撼的心情。 秦王嬴荡先是攻宜阳,破三川,斩首八万! 然后大举东进,秦军主力直扑洛阳!大有公然鲸吞周室,问鼎天下之意! 结果…… 举鼎而死!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屏住呼吸的天下列国惊掉了眼球,惊掉了下巴。 而楚怀王,尤其震惊! 当初熊午良在政事殿上,言之凿凿地称秦王必定会在一两年之内暴毙而亡。 当时在场的楚王、昭雎还有屈原,都觉得这是小孩子的妄言,是熊午良这小子想要哗众取宠。 结果现在…… 竟然真的应验了! 世间真有这般天才不成? 如今秦国的使者已经到了郢都,楚怀王还没有召见……他决定先见见自己那个料事如神的侄子,问问他应该以何种态度面对秦国使者? 不知不觉间,楚怀王对于熊午良已经有了三分信服…… …… 秦王暴毙! 虽然楚怀王还没有接见秦国使者,但是这个消息仍然像野火一般,在楚国上层贵族之间不胫而走! 太子芈横当场便叫来了黄歇,笑道:“你当初说吾弟的预测是哗众取宠。” “如今又怎样啊?” “那秦王嬴荡,果真是暴毙而亡!” 黄歇白嫩的小脸儿涨的通红,却也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连连点头。 难道这熊午良,当真有远超于我的才干? 都说我是郢都的少年天才,可现在来看……和这个料事如神的熊午良相比,我踏马就是个辣鸡! 黄歇终于开始怀疑自己了…… 在未来的春申君黄歇的心中,熊午良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逐渐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将硕大的阴影牢牢笼罩在黄歇的头上,永远挥之不去…… 屈原也是大为震撼! 熊午良的预测,果然成真! 秦王果真暴毙,说不定是一个天赐良机! 秦国正气势汹汹,结果秦王却突然死于非命,难道是天意也?当此之时,若是能再组织一次六国合纵攻秦,说不定就能将秦国这个虎狼西戎蛮子赶回函谷关以西…… 屈原怦然心动:“备车!我要进宫面见大王!” …… “曲阳君芈良,实在是个变数!”老令尹昭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气。 执掌权柄多年,在政坛上呼风唤雨。 即便是屈原,老昭雎也不放在眼里—— 像是屈原那种直筒子脾气,靠着胸膛里的一腔爱国热血,或许可以得宠一时,但长久斗争之后,必定不是昭雎这样深不可测的政客的对手。 屈原前两年还被楚王重用,后来不也被贬为三闾大夫了? 要不是熊午良在政事殿上横插一杠子,让楚王赞同了屈原的‘抗秦’主张……说不定现在屈原已经凉了! 又岂会像现在这样,屈原的少壮派鹰党充斥朝堂,处处与自己作对? 不过…… 昭雎也丝毫不慌。 屈原的性格,注定不会得到楚怀王这种貌似耳根子软、实则自负的君主的长久宠信。 但是熊午良…… 他却是个意外! 还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让老昭雎感受到这样浓烈的威胁。 当初秦军异动,楚国朝野恐慌,就连昭雎也很是担忧了一阵子——只有熊午良,在太子面前预测秦军的目标必定是攻宜阳,果然成真。 这个故事被太子芈横大说特说,对熊午良赞不绝口,传遍了整个郢都,故而昭雎也有所耳闻。 一年前预测武王暴毙,现在看来也果然成真。 这些,难道都可以简简单单地归结为这个黄口孺子的狗屎运? 这个熊午良,或许在小事儿上犯犯糊涂,但是在大的趋势走向上,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可惜这样一个人才,偏偏和屈原一派走得近乎。 昭雎双眼眯起—— 桀桀桀,此子断不可留! “备车,进宫!”昭雎也坐不住了。 秦王骤逝,秦国的强盛还能维持住吗?或许天下的局势,会因此动荡…… …… 政事殿。 楚怀王以手抚额,虽然有两个侍女在不停地为他扇风,他仍然满头大汗。 本来天气就热。 这屈原和昭雎,又吵成一团! 屈原认为,此刻乃是攻秦的大好时机! 应当立刻派使臣出使各国,借着机会联合起来,狠狠胖揍秦国,一雪丹阳之败的耻辱! 说实话,这个提议让楚王十分动心。 越国的千里之地已经被拿下了,要是秦国夺走的那千里沃土能被楚国借机收复,那么楚王芈槐就可以骄傲地自认为一代明主…… 等到百年之后,说不定也能评一个‘昭’、‘武’之类的美谥! 恰在此时,门口的内侍一路小跑,来到楚怀王耳边耳语几句。 正焦头烂额的楚怀王眼睛一亮! “快,进来!” 在屈原和昭雎的注视下,风尘仆仆的曲阳君熊午良施施然走进了政事殿…… 在得到靳将军的传信之后,熊午良片刻也没耽搁,就连钟华芍虎这哼哈二将也没带,跟着靳将军便一路疾驰回郢都。 在熊午良的记忆里,秦武王嬴荡死得突然,临死前可能没有指明确切的王位继承人…… 这位身强体壮的秦王23岁暴毙,让整个秦国朝野都意想不到。 骤然间,强悍的大秦国,竟然留下了一片巨大的权力真空…… 然后,便是剧本上的,秦国的短暂内乱—— 嬴稷即位之后第二年,和嬴壮公子为了王位兵戎相见,让秦国很是混乱了一段时间。 楚国要是能抓住这个时机……淦翻秦国,说不定以后就不用在白起的赫赫凶名下颤抖了。 再不济,试试扶持公子壮即位秦王,也可以有效地改变历史。 规避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昭襄王嬴稷。 熊午良大步进殿,目不斜视:“侄儿拜见大王……” 楚王开怀大笑。 看着眼前的熊午良,越看越顺眼。 曾经的一滩烂泥,成为了眼下楚国赫赫曲阳君——都是寡人培养得好! “熊午良,你回来得正好!”楚王大手一挥,两个内侍赶忙上前为熊午良设座。 “秦王嬴荡暴毙,果然如你当初预言的一般!” “如今我大楚何去何从?是否要发兵攻秦?” 楚王上身前倾,热切地看着熊午良。 俨然一副将熊午良视为肱骨谋臣的样子。 …… 81 料事如神 风尘仆仆的熊午良喘了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王,正如我当初在政事殿所说——下一任秦王,必定是嬴稷!此人雄韬伟略,乃是我楚国的大敌!” 此言一出,再次震惊四座。 “嬴稷,何许人也?”楚怀王皱起了眉毛,迷迷糊糊地问道。 老昭雎轻咳一声,有些轻蔑地说道:“嬴稷乃是秦惠文王所出,刚刚崩逝的秦王嬴荡的弟弟。” “此人身上有楚国血统,故而在秦国被视为异类。” “若是老夫记得没错,这嬴稷公子应当正在燕国作人质。” 昭雎的轻蔑很明显。 这熊午良,什么都不懂。 难道之前的料事如神,当真全是侥幸不成? 众所周知,王权更迭,一定都是处在权力最中心的人最占便宜。 这嬴稷质在燕国多年,在秦国没有根基和势力,凭什么能继承王位? 凭他长得帅? 呵呵。 况且嬴稷公子的母族乃是楚国的王族公主芈八子,这样一个秦楚串儿要是真能即位,必将与楚国积极改善关系,又怎会反过来成为‘我楚国的大敌’? 胡说八道! 昭雎摇了摇花白的脑袋:“曲阳君,这嬴稷,必定不会即位。” “要我看,嬴壮公子机会倒是大的多了。” 说罢,昭雎又看向楚怀王,沉声说道:“大王明鉴——秦王嬴荡暴毙,王位所属成疑,必定是嬴壮这个久在咸阳权力中心的秦国公子,更容易即位为王。” “芈良公子毕竟年幼,前面的预言,想必都是侥幸罢了。” “大王何必如此信重于他?” “老臣敢赌,下一任秦王必定是公子壮!” 楚怀王本来耳根子就软,听昭雎这么一说,倒也犹豫起来! 熊午良一听昭雎说要赌,眼睛都亮了! “令尹大人,不知要赌多少?” “不如……先赌一万金?” 扑哧! 昭雎和楚怀王还不解其意,屈原已经笑出了声。 伐越大战之后,屈原和屈平曾经有过一次长谈。 因此,屈原是懂这个梗的。 按照屈平对屈原的描述,这熊午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向来是只许占便宜不许吃亏——既然现在敢赌,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屈原上前一步,力挺熊午良:“臣也以为,必定是嬴稷公子即位为秦王!” 这种必赢局,不刷存在感更待何时? 昭雎花白的眉毛一抖! 焯! 这两个人,果然搅合到一起去了! 熊午良虽然能力成谜,但以他受太子芈横的吹捧来看,未来必定是一个政坛重臣。 就算熊午良是个煞笔,但他站在屈原那一边,也足够昭雎心生杀意了! “秦公子稷在燕国当人质,怎么可能回咸阳即位?” “曲阳君年纪小,还不懂这个道理——” “屈原,难道你也老糊涂了不成?” “我看你二人,就是故意找茬!” 楚怀王犹疑不定。 秦国的王位归属,决定了楚国未来的外交政策。 要是嬴壮即位,楚怀王当然是继续坚决合纵抗秦。但如果是嬴稷这个‘亲楚派’即位,那楚怀王的态度可就得犹豫了。 说实在的,昭雎的说法更符合逻辑。 至于熊午良的说法,则给不出什么让楚怀王信服的道理。 楚怀王眉毛微微耷拉,心中对熊午良有些失望。 难道他之前的那些成真的预言,真是昭雎刚才说的那样——只不过都是侥幸罢了? 楚怀王看向熊午良,心中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午良啊,你说嬴稷能即位,可有什么道理可言?” “为什么你如此笃定,嬴稷能够即位?” “能否说出一二,为寡人解惑?” 熊午良摇了摇头:“回禀大王,臣眼下说不出什么道理,不过消息不日便能传到郢都,大王到时便知!”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那嬴稷根本不是什么‘亲楚派’,那厮即位之后,第一个打的就是我大楚国!” 楚王大失所望! 焯,你说不出什么道理你还在这儿说个鸡脖呢? 你以为寡人好忽悠不成? 寡人神目如炬,已经被张仪那狗东西忽悠了一次,此生不可能再被忽悠第二次! “报……”门口的内侍突然大声通禀! “秦国使者,求见大王!” 楚怀王皱起了眉毛,没好气地说道:“见什么见,不是说了不见吗?” 秦国使者来郢都好几天了,楚怀王一直没有召见。 踏马的,现在楚国内部意见都不统一,见了秦国使者该怎么说话? 内侍赶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解释道:“大王,不是之前那个使者!” “秦国那边,又来了个新使者!” 熊午良大声道:“必定是嬴稷已经即位了,这是派出使者通知列国了!” 昭雎不耐烦地扫了熊午良一眼。 你这是见了棺材都不落泪啊! 人家使者就在外面候着呢,新秦王是谁,马上就见分晓。 你这个连两三句道理都说不出来的煞笔还在这儿叫嚣? “大王,老臣惭愧——是不是嬴壮即位,老臣也不敢担保。” “只能说,嬴壮的机会更大些。” “但惠文王留下的子嗣那么多,无论是轮到谁,也轮不到嬴稷即位!” “这一点,老臣愿以性命担保!” 楚王连连摆手:“老令尹何必如此……熊午良年少胡言,当不得真,何必如此较劲……” …… 熊午良眼睛都发光了! 还是那句老话——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况且大庭广众之下,有楚王在这里拦着,给个台阶就下来了,你还能真给自己一剑不成? 熊午良唰地举起胳膊,冲着昭雎拼命招手:“一万金,芈良愿与令尹大人对赌,就赌一万金……” 一旁的屈原仿佛听见了什么关键词,也跟着举手,坚定地站在了熊午良一边:“既然曲阳君今日有此雅兴,那便请大王为他二人作证。” “只是不知……昭雎,你敢赌否?” 昭雎脸都气白了! 踏马的,你们和我对赌,张口就是一万金?? 我的令尹府拆了都够呛有一万金! 熊午良无知无畏也就罢了,屈原这个老东西今天也失了智了? 昭雎冷哼一声,心中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两个与自己作对的莽撞的家伙:“芈良,本令尹倒是拿不出一万金……” “但是可以用祖上传下的青铜轺车作为赌注,与你对赌!” “我这轺车,乃是三百多年前,周天子赐予大楚成王的座驾!” “一百年前,我昭姓先祖为国立下大功,得楚声王所赐此车,一直奉为我昭姓一脉的家传至宝!” “单论价值和意义,至少也不逊于万金!” “敢问曲阳君——本令尹押上此车与你作赌,可还满意?” 82 当代赌神熊午良 楚怀王闻言,大吃一惊! “昭雎吾卿,何至于此啊!?” 那辆青铜轺车,楚怀王也知道。 即便刨除一切隐没在历史岁月背后的含义……单从这辆轺车的材质和年头、以及‘周王室打造’的品牌效应来看,也是价值不菲。 不夸张地说,这轺车,就连楚怀王都眼馋。 要是细论价值,就算出到五万金,也有巨贾大商愿意争相购买! 这轺车,如今乃是昭雎这个昭姓族长的座驾,单是养护便要四五个仆役,真可谓昭姓一族的镇族之宝。 真要是把这车输给熊午良,昭雎和熊午良就结了大仇了! 从侧面来看,昭雎愿意以此车为赌注,也正说明了昭雎对熊午良口中说法的不屑一顾! 也是。 熊午良的说法,连一句正经的依据都没有。 给了昭雎莫大的信心! 昭雎冲着楚王郑重地说道:“臣本年迈,不愿争斗……” “如今与芈良对赌,也是为了告诫后辈——” “事关谋国,要审慎出言!”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芈良公子的一万金赌注,姑且便算作给老臣的学费了!” “请大王为此赌约作证!” 熊午良心中大喜! 这赌注,虽然不是芈费输给自己的成山的财货珍宝,可以拿来就用。 但这轺车,也是实实在在的国宝! 要是放在后世,估计都得摆在故宫博物院的正中心供起来。 这辆轺车不但名贵无比,而且虽然车体沉重,却惊人地轻便异常,一匹马便可自如拉动,若是再配上四匹良马,日行数百里不在话下! 这昭雎的座驾一旦行走在大街上,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粼粼声音,再加上古朴的造型和华贵的伞盖……早就引得了熊午良的注意! 这车,还是晚辈来替你保管保管吧。 …… 楚怀王轻咳一声,看向一旁两眼放光的熊午良,有心劝解,不想让熊午良与老狐狸昭雎结上仇怨—— “午良啊,刚才昭雎的教诲,也是老成之言。” “年轻人不懂就不能乱说话。” “你要是现在向令尹低头认个错,那寡人做主——此赌便就此作罢,如何?” 昭雎皱起了眉毛。 他是真的很想狠狠教训一下熊午良。 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刚才熊午良不知死活,主动提出打赌,昭雎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偏偏现在楚怀王说了息事宁人的话,让昭雎也无话可说。 昭雎,楚国令尹,单从官职上来看,可谓偌大楚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昭姓一族,更是历史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的显赫大族。 熊午良是什么档次,也配和昭雎对赌? 虽然也是个四千户封君,但说到底也就是个承袭了父辈爵位的小辈罢了! 要是昭雎再不依不饶,与小辈纠缠到底,说出去也不好听。 “既然大王如是说……”昭雎有些不情不愿地说着…… “大王,臣不道歉!”熊午良一语落下,斩钉截铁! 握草,别拦你大侄子发财啊! 结怨就结怨了吧,反正老昭雎看我也一直不顺眼—— “即位的,必是嬴稷,我说的!” “请大王,为此赌约作证!”熊午良向着楚怀王拱手道。 昭雎白眉一挑!大感意外! 楚王给台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这个不知死活的熊午良没有半分退让妥协的意思! 你这么自信的?一万金可不是小数目! 够你那个穷比曲阳县种几十年地了吧?(昭雎还不知道曲阳县已经发展得很好了)。 昭雎这条在朝堂上修炼多年的老狐狸,心中竟然被熊午良这厮挑逗出了三分怒火! 好啊! 给脸不要脸是吧? 那就别怪老夫下手狠了! “大王明鉴,非是老臣不依不饶,实在是公子良执意纠缠!” “既然芈良公子非要约赌,那么老臣除了家传青铜轺车之外,再压上祖传古甲胄一套,说起来亦是价值千金——免得不知情的人说老臣以大欺小!” 此言一出,殿内的内侍们都冲着昭雎投来充满敬意的目光。 不愧是令尹大人! 这份气度,实在令人敬服! 熊午良,你真是自己找死啊!非得往南墙上撞是吧? 还以为两年不见,这纨绔惫懒的货色能有什么长进……如今看来,还是以前那个不学无术、不知深浅的样子嘛! 楚怀王扫了熊午良一眼。 对于自己这个向来不吃亏的侄子,楚怀王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难道,他真有十足的把握? 屈原在一旁轻咳一声—— “秦国使者还在殿外等候……” “究竟要如何,还请大王尽快决断。” 楚怀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只见昭雎和熊午良都是一脸坚定,一副吃定了对方的样子。 屈原则是毫不掩饰地看好熊午良。 楚王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寡人便为你二人的赌约做个见证。” “只是,诸位都是我大楚的肱骨重臣,可不要因为这个赌伤了和气……” 昭雎和熊午良异口同声:“臣,谨遵王命!” 楚怀王白胖的脸耸动一下,皱了皱眉毛,看向报信的内侍:“请秦国使者进来吧。” …… 进来的秦国使者一身黑衣,头上插着一根墨玉簪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熊午良是第一次见到秦人,不由得仔细多看了两眼。 这秦国使者脸带倨傲之意,一副强者的气派,走进殿来目不斜视,将昭雎、屈原、熊午良等人都当作了空气。 秦国使者冲着楚王一拱手,下弯的腰几乎只是微微抖了一下:“秦国使者甘从,拜见大王。” 熊午良暗暗咂舌。 奶奶滴,不愧是强秦的人。 区区一个传信的使者,竟然也这般蛮横。 要不怎么说弱国无外交呢。 丹阳大败之后,楚国人在秦国人面前就一直抬不起头来。 熊午良看着眼前秦国人的样子,心里很是不爽。 别人怕你,我未必怕你。 虽然白起的名字仍然让熊午良天生自带三分警觉,但是…… 穿越过来两年的时间,封地里已经是焕然一新,再有几年发展的话,未必不是强悍秦国人的对手。 就算是白起,面对数十万支箭的齐射,也得被吓一跳吧? 楚怀王见秦国使者如此做派,也皱了皱眉毛,耐着性子问道:“不知甘从使者——来我大楚所为何事?” 83 又吐血了一个 秦使甘从轻咳一声,虽然面对的是赫赫楚王,但似乎仍有些矜持,不卑不亢道—— “先王崩逝之后,公子稷已经被迎回大秦,前日在咸阳即位,于是派使臣告知列国。” “故而外臣来楚。” “楚国乃是我大秦国的睦邻,如今我大秦新王即位,还望楚王能够继续与秦国交好……” 此言一出,满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甘从说着说着,感觉越说越没底气。 这屋里咋这么静呢? 好歹给点儿反应啊! ‘噗!’在安静的政事殿中,一声喷溅声格外刺耳! “老令尹!老令尹!” “来人呐!” “快!太医何在?” 政事殿乱作一团! 只见昭雎扶着红漆柱子,缓缓瘫软在地,胸口一鼓,一口老血喷溅而出! 包括楚王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昭雎年岁已高,可经不得这么刺激。 熊午良心生恻隐,自感罪孽深重,于是呼喊太医的声音格外响亮。 秦使甘从站在原地,人都傻了。 咋回事啊? 有没有人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那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似乎也说不下去了,甘从看着楚王,讷讷地说道:“那个……我家大王说了,秦楚一家,愿与楚国结盟!” 说罢,甘从四处望望,发现没有任何人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全都在慌乱地奔走。 焯! 我大秦国的人,啥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甘从恼怒,袖子一甩,拂袖而去…… …… 数日之后。 昭雎也是治疗及时,算是抢救了回来,只不过身子骨仍然有点儿虚。 想起输给熊午良的轺车和甲胄,昭雎恨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 只要稍微回想一下,昭雎就有再次喷血的冲动!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熊午良能够笃定一定是嬴稷即位? 难道他有来自秦国的秘密情报渠道不成?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熊午良是怎么在没有任何理论支撑的基础上,再次一语中的。 焯! 熊午良,你真阴险呐! 从此以后,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令尹大人,大王请您进宫,谈论对秦政策……”门口的仆役进来通禀,很是有些心惊胆战。 大家都知道,昭雎现在心情正不顺。 也是,毕竟是输掉了祖传的重宝轺车,偏偏还嘴贱又搭上了祖传的古甲胄,这得多来气啊! 这两样东西,都被昭雎视作生命一般。 乃是先祖的功勋和荣誉! 昭雎:“好,备车……” 刚说完备车这两个字,昭雎想起了自己输掉的青铜轺车,心口又是一闷。 焯!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 王宫门口,昭雎被人扶着,从车上走下来。 突然听到熟悉的粼粼车声。 回头一看,正好看见熊午良坐在那辆昭雎十分熟悉的青铜轺车之上,笑容灿烂得像个煞笔。 见到昭雎之后,熊午良赶忙从车上跳下来,关切地问道:“令尹呐,身体还好吧?” 昭雎强行按捺吐血的冲动,冷冷地扫了熊午良一眼,并不答话。 熊午良挠了挠头。 这老东西咋还记仇呢。 咱当初是公平约赌,输了就给我摆这个脸色,显得你很没有贵族风度啊兄弟。 熊午良打眼一看,昭雎今天的座驾是一辆崭新的车子,铜铸的伞柄和伞盖,白梨木的车身,底座和车轮则是青铜材质。 整体看上去花纹细密繁复,虽然比不上自己身后那辆老车,但也相当有范儿。 熊午良和昭雎并排往王宫内走,没话找话:“令尹大人的新车不错啊。” 昭雎猛然站住,怒声道:“熊午良,你不要太过分!” “此仇,老夫早晚都要报!” “别以为屈原那个蠢货能够保得住你!” “迟早有一天,老夫要让他身败名裂,一心求死!至于你,也必将是同样的下场!” 昭雎真是气坏了。 平常这位老令尹,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很有贵族大臣的风度,今天却开始骂街了。 都怪熊午良,实在是太气人了! 昭雎只要一看到熊午良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就根本平息不了内心的波澜! 熊午良干咳一声:“不就是输了一辆车嘛,至于嘛。”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 “我借你开两天?” …… 政事殿中,楚王和屈原已经早早在等待了。 “令尹大人、曲阳君大人到……”门口的内侍高声通禀。 楚怀王和屈原看向门口。 进来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怒容满面…… 一个脸色红润,一个脸色青白…… 最重要的,熊午良是自己走进来的,昭雎是躺在担架上,被内侍抬进来的…… 就在刚才,昭雎被熊午良又气得天旋地转…… 楚怀王赶忙站起身,关切地道:“昭雎啊,身子还没好利索,就不用来啦!” “如此操劳国事,寡人实在感佩!” 病榻上的昭雎颤颤巍巍地抬起了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熊午良…… 楚王看向熊午良,大声说道:“看!昭雎都这个样子了,还心心念念要让你向他学习!” “芈良,一定要处处以令尹为模范,不可让令尹失望!” 熊午良拱手憋笑:“臣谨遵王命,受教了……” 昭雎:…… 楚怀王回到主位之上,威严地轻咳一声—— “如今秦国新王即位——” “向我大楚发出了结盟的申请。” “到底是延续先前合纵抗秦的思路,还是选择与秦国结盟,向东拓展势力?” “还请诸位大臣为寡人解惑。” 楚怀王本来已经被熊午良和屈原说服,成为了一个坚定的抗秦派。 但是现在这个嬴稷即位,楚怀王反而犹豫了起来。 战国之世,还是很看重血脉的,像是联姻之类的结盟,还是很有约束效力的。 秦王嬴稷,身体里有一半儿的楚国血统,细论起来和楚怀王还算是近亲。 此人即位之后,必然会重用一系列亲楚国的大臣,到时候秦、楚盟好,似乎理所当然。 虽然楚王之前被屈原和熊午良轮流打鸡血,有心为丹阳之战雪耻,但是此时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若是真能有秦国这个铁杆盟友,到时候秦楚联手一起往东打,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合纵,还是连横? 84 猪队友屈原 当初秦国刚刚崛起,连战连捷,让山东六国都大为震怖。 面对这个西戎国家,中原诸国又鄙夷又惧怕。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苏秦出使山东六国,促成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结成了前所未有的‘合纵同盟’。 六国合兵一处,共同伐秦! 而苏秦身佩六国丞相金印,被传为一段佳话。 面对六国的咄咄逼人,秦国也迅速做出应对,重用张仪,提出了‘连横’的对策。 即分化六国合纵,横向结盟,逐个击破,是为连横也。 如今摆在楚国面前的,就是这样的选择题—— 要么连横——与秦国结盟,共同东进。 要么合纵——不与秦国会盟,而是选择联合诸国,共同伐秦,趁着秦国新王立足未稳,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 在历史上,楚国选择了与秦国结盟,甚至在‘公子壮之乱’的时候,还曾主动帮助秦王嬴稷平乱,纯纯是舔狗行为。 结果没过几年,秦楚盟约破裂,然后秦国联合数个国家,一同暴揍了楚国一顿,是为‘垂沙之战’。 事实证明,舔狗不得豪斯。 …… 楚怀王大手一指:“熊午良,你先说。” 熊午良轻咳一声,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大王明鉴——” “秦人不可信。” “臣的意思是,立刻出使各国,借着秦国新王立足不稳,迅速出兵!” “还可以联络秦国的其他公子,助其内乱,内外双管齐下,必能大胜!” 屈原也上前一步:“臣附议!” 楚怀王轻轻颔首,似乎有些意动。 “且慢……”昭雎虚弱地吭声道。 …… 楚怀王看向昭雎,心里叹了一口气。 完了,又要吵起来了。 你们俩能不能意见统一一次啊? 每次都要寡人为你们作决断,真的让寡人好难办啊! 昭雎喘着粗气,连呼带喘:“我王应当与秦人结盟!” “大王与秦王,乃是骨肉之亲,岂不是比任何盟友都有天然的优势?” “与强秦结盟,一同东进,岂不美哉?” 屈原皱起了眉毛,言辞很不客气:“昭雎不要误国!” “我大楚与秦国有丹阳八万军士的血海深仇!大王厉兵秣马,正要一雪前耻!” “此时若是与那虎狼秦国结盟,何以服国内汹汹民情?” “请大王下令,即刻发兵攻秦,用剑戟夺回丢失的汉中之地,洗雪丹阳国耻!” “臣屈原,愿为大王马前小卒,不破秦军,誓不生还!” 一通慷慨激昂的陈词,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一旁的内侍们,纷纷侧目。 熊午良心中,对屈原又多了一分敬意。 可以看出,屈原的拳拳爱国之情,没有半分虚假。 昭雎冷哼一声:“三闾大夫,难道声音大就是有理吗?” “谋国之道,岂能单凭血气之勇?” “向秦国雪耻,说得容易。” “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打得过吗?” “大王明鉴——雪耻是迟早要雪的,但是不能凭借一时蛮勇,便要去雪耻——只怕雪耻不成,还要耻上加耻!” “以老臣之见,先与秦国会盟,借助强秦的实力,暗中使我大楚强盛起来,然后再谈雪耻之事,才算得上稳妥!” …… 熊午良坐不住了,沉声说道:“十年之内,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攻秦时机了!” 昭雎很不客气:“熊午良,你自诩能看透未来不成?” “虽然你的预言几次成真,但也说明不了什么!” “你当初说秦王嬴稷会与我大楚敌对,如今嬴稷会盟的使者已经到了郢都,你还有什么话说?” 熊午良一时语塞。 屈原见楚怀王犹豫,竟然猛然上前,拉住楚王的衣袖,大声说道—— “大王!万万不可听昭雎的胡言啊!” “丹阳之战,是为国耻!八万大军血流漂橹、千里腹心沃土沦丧秦人之手……大王难道以为,凭借攻越的功绩,就能洗刷这个耻辱不成?” “若是不能堂堂正正击败秦国,夺回失地……” “大王百年之后,必为后世所笑!” 熊午良心中一沉。 坏了。 以他对楚怀王的了解,此人平日里优柔寡断最多是个守成之主,但是偏偏心中总觉得自己是个明君。 这样的人,是接受不了屈原这种激烈的批评的。 果然。 楚怀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寡人在位期间,虽然丢了千里汉中,但是也从东面吞下了千里土地。” “何至于‘为后世所笑’?” “屈原大夫,此言过甚了!” 熊午良刚要出口打圆场,便听屈原声音高昂了起来—— “大王明鉴——那汉中乃是我大楚腹心之地,深耕百年,千里尽是沃土。” “越国的土地,则以山林草木居多!人口数量也远逊于千里汉中!” “虽然都是千里之地,但这两者有可比性吗?” “请大王即刻攻秦,一雪前耻,不要沉迷于短暂的成就,被已得小利迷惑了双眼。” 熊午良以手抚额。 焯。 完了。 屈原呐,怪不得在真实历史上,被楚王一贬再贬,最后沦落到放逐山野,忧愤投江。 你爱国确实不假,但是对楚怀王这样反应迟钝的庸主,劝谏的时候得讲究方式方法啊! 这么一顿抢话茬儿加上揭短儿,楚王不怒才怪了! 也就是楚怀王耳根子软,虽然是庸主,但也不至于是桀纣那样的昏君。 不然骨灰都给你扬了!还能留你到现在指着他鼻子吵? 你看看人家昭雎,躺在那儿一言不发,乐呵呵地看着你揭楚怀王的短儿。 要不说人家能笑到最后呢。 确实是有几分智慧的。 正如熊午良所想,楚怀王芈槐勃然变色,却对屈原的一通直白的大实话无可反驳。 盛怒之下,楚怀王大袖一扬,挣开了屈原的手,拂袖而去,空留下昭雎、熊午良和屈原在政事殿中。 昭雎笑眯眯地看向熊午良,感觉胸口舒坦了不少。 你熊午良确实是挺鬼的,奈何有个屈原这样动不动就惹大王生气的猪队友啊。 熊午良,你现在还觉得抱屈原的大腿是正确的吗? 等屈原倒了,下一个就是你! 熊午良:其实我想的是让屈原抱我的大腿…… …… 从政事殿离开之后,熊午良无处可去,未得王命也不能径直回封地……只能来到太子芈横的宫中。 芈横正跟剑术教习耍剑,听说熊午良来了大为兴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逃课,把手里的剑一扔便来和熊午良唠嗑。 对于这个王弟来访,芈横表现得很欢迎—— 85 三闾大夫被贬了! 几杯淡酒下肚,熊午良开始长吁短叹…… 芈横见状,大手一扬,好奇问道:“如今到底联秦还是攻秦,可是计议出来了?” 说实话,芈横很羡慕熊午良,年纪轻轻就有了和屈原、昭雎这些柱石重臣一起议事的资格。 即便是他这个太子,在这种大事上也是没有插嘴的资格的。 也是,这都是熊午良一次次精妙的预测挣来的。 自己这个王弟,真是了不得。 熊午良长叹一声:“估计多半是要与虎狼秦国结盟了。” 芈横猛地一拍长案,唰地跳将起来,吓了熊午良一大跳! “糊涂,糊涂啊!” “秦国与我楚国有血海深仇,本太子恨不能手刃秦人,怎能与秦国结盟?” 熊午良无语。 这厮虽然是个二愣子,倒还是个热血男青年。 怪不得后来在秦国当人质的时候,能干出酒后当街攮死秦国大夫、导致秦楚开战的虎事儿。 原来是多少有点儿民族情绪在心里的。 想想那屈原也是生不逢时,要是晚生几十年,辅佐的不是楚怀王而是楚顷襄王的话,想必一定能和这个二愣子芈横一拍即合。 见熊午良脸色不好看,芈横便仰头干了一爵酒:“是不是三闾大夫又惹父王生气了?” 熊午良诧异地扫了一眼芈横。 没想到这厮心思还挺细,这都能猜到。 芈横见了熊午良的眼神,仰头大笑两声:“三闾大夫性格刚正不阿,一心报国不畏王权,郢都谁不知道?” “可惜,这等忠臣,却总是惹得父王不高兴。” “要是性子能再圆滑一点,必定是中兴大楚的名臣呐!” 熊午良默默摇了摇头。 屈原要是能圆滑,那他就不是屈原了。 正是这样的一腔孤愤、一忱热血,造就了被华夏子孙念诵两千年的伟岸形象。 可惜,要是楚怀王是李世民那样的雄主,屈原至少也是大楚国的魏征,甚至论起个人成就还要过之。 不过,还是那句话。 要是没有历史上著名的悲剧结局,屈原也就失去了那一层神性了。 “来人呐,”芈横招了招手:“去打探打探,看看大王是什么口风?” 内侍拱手领命而去。 不多时,便回来了。 “这么快?”芈横很是诧异。 内侍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三闾大夫方才追入大王的寝宫,拉着大王的袖子直言劝谏……” “惹怒了大王!” “大王盛怒之下,将三闾大夫贬为庶人,同时决意与秦国结盟,将派令尹昭雎大人为结盟使者前往秦国……” “屈大夫仍然继续劝谏,大王则拂袖而去,宫内乱作一团……” 熊午良以手抚额。 不愧是你啊屈原。 看来自己的到来,多多少少改变了历史——在真实历史上,屈原还要十来年后才被贬为庶人、忧愤投江…… 自己本想扭转这个局面,没曾想反而加速了这个进程。 屈原呐,我对不起你呀! 焯! 熊午良突然蹦了起来:“屈大夫现在在哪里?” 内侍一脸懵圈:“大概刚出宫门吧。” 熊午良撒腿便跑! 可千万不能让屈原寻了短见呐! 与其投江自杀,不如来给召滑做个伴,一起为了封地努力奋斗、提升自我…… 楚怀王,真是纯纯一个不辨忠奸的二百五! 虽然楚怀王平日里对熊午良多有回护,但是该骂还得骂! …… “三闾大夫!屈大夫!”熊午良气喘吁吁,一直跑到宫门外。 屈原正在路上踽踽独行,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熊午良。 熊午良大喜,一把拉住屈原的袖子,情深意重—— “三闾大夫,你可不能死啊!” 屈原:? 谁说我要死了? 你这一嘴酒气,在太子那儿喝高了? 屈原咳嗽两声,手指用力,将自己的袖子不动声色地从眼前这个‘醉鬼’的手里拉出来:“屈原已经不是什么三闾大夫了……” “再说,屈原正值壮年,何至便死?” “曲阳君莫非以为屈某心灰意冷,便会去寻死乎?” 屈原铿锵有力地说道:“就算大王不信我,即便是作为一个农夫,我也会矢志不渝报效大楚——定然不会做出寻死觅活的懦夫之举!” 熊午良:? 这和我手上的剧本不一样啊。 “你真不死啊?”熊午良不顾屈原的反抗,再次拉住屈原的衣袖…… 屈原人都傻了。 熊午良啊,论情商高,你小子是会唠嗑儿的! “我真不死啊!”屈原满头黑线。 熊午良大松了一口气。 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个能臣早死了十多年,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细细一想也是。 十多年之后,楚怀王被秦人所执,楚国上下一片昏暗,已经是没落之象,屈原这才心灰意冷,含恨投江。 现在的话,虽然楚怀王仍然傻不拉几的…… 但好歹楚国还是世界第三强国,还是很有体量的,要是好好发展,革除旧弊,未必不能重新称霸中原。 既然还有希望,屈原自然也就没到寻死觅活的那一步。 “曲阳君,你来的正好——”屈原脸色严肃了起来。 “如今大王已经决意,要与秦人结盟。” “以我对大王的了解,他但凡决定下来的事儿,都很难更改。” 熊午良默默点头。 在真实历史上,十多年后秦人把楚怀王诓骗过去圈禁起来,事前朝中也有很多大臣劝谏,让楚怀王不要去。 但是楚怀王就是八匹大马都拉不回来,就要去偏要去。 只能说,楚怀王,有点东西…… 屈原沉声道:“曲阳君啊,屈原有一事相求!” “请君侯与昭雎一同赴秦,切不可让昭雎独自弄权!” 屈原言辞恳切:“我这次被一贬到底,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重新被大王启用……此后,朝中尽是昭雎一党。” “君侯身为少壮臣子,自当会同诸公,奋勉向前,与昭雎一党抗衡。” “远的不说,这次与秦人会盟,还望君侯能亲赴险地,切不可让昭雎专权——此人一心联秦,难免不会为了让楚国靠紧秦国,签下什么丧权卖国之约……” 握草! 听完屈原一席话…… 熊午良整个人都傻了! 86 秦楚之盟 要说和昭雎一党作对,熊午良其实心中不慌。 虽然昭雎位高权重,但是反正也已经得罪死了,不管自己作对与否,昭雎都不可能放过自己。 自己就苟在封地里发育就好了! 如今的曲阳县,发展速度极快,刚刚两支部曲又经历了一轮扩军……按这个发展速度的话,几年之后熊午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退休躺平了。 所以根本不怕昭雎。 但是让熊午良现在去秦国的话…… 还是有点儿慌的。 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不符合芈良公子猥琐发育的人设啊! …… 似乎看出了熊午良有些抵触,屈原微微一笑,开始循循善诱——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然你我都认为秦国是大敌,那么正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下秦国。” “实不相瞒,屈原也很想去秦国探查一番——曲阳君有这般机遇,原很是羡慕啊!” 屈原喟然叹了一口气:“真想看看那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若有朝一日,能在楚国也推行如此变法,楚国必霸而王也!” “迟早有一天,屈原也要在楚国推动变法强国!” 熊午良:…… 众所周知,屈原和众多少壮鹰派大臣一样,都是在楚国推动新一轮变法的支持者。 楚国曾经是有过一轮变法的——大概在八十年前,楚悼王熊疑便曾任用吴起,在楚国变法。 吴起在楚国打击封君权力、裁汰冗余、奖励耕战,很是让楚国强盛了一阵子,然后楚国南打百越,北踹陈、蔡,西边暴揍秦国……威震诸侯。 可惜,这样的强盛却是昙花一现。 楚悼王二十一年,楚悼王去世,被打压许久的贵族大臣趁机作乱杀死吴起。楚肃王即位之后,虽然成功平乱,但是也被贵族大臣的疯狂吓了一跳,废除了吴起变法的大多数政策——变法宣告失败。 每每想起这些,屈原都要扼腕叹息。 要是上天再给楚悼王二十年时间,楚国未必不能称霸中原,再造辉煌。 奈何,人亡政息。 楚国制霸天下的梦想,也随同悼王、吴起一同如泡沫般消散了…… 总结一下,屈原想要效法秦国的商鞅、以往的吴起,在楚国推动打压封君、聚拢王权、奖励耕战的变法新政。 但是…… 熊午良就是楚国的四千户曲阳君啊!实打实的大封君! 那个…… 你想变法的话,能不能背着我再说啊? 想要打压我的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真的好吗? 屈原啊,你也太耿直了! 屈原见熊午良满头黑线,也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得有些尴尬…… 熊午良挠了挠头。 细细一想—— 去秦国看看,还真不错! 看看著名的大秦宣太后芈月长得水灵不……啊呸说错了,是看看秦国这个大反派如今发育得怎么样了! 顺便看看战神白起长什么样子…… 按照历史剧本,白起因为拥立嬴稷有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初步得到了秦国的重用,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万一能把白起给忽悠过来呢? 都是好员工呐! 心念及此,熊午良正色起来:“既然屈原大夫有命,小子敢不效从!” 屈原开怀大笑! “既然君侯首肯,那屈原便再去寻找大王,力谏大王,让你也参与到出使的队伍中……”屈原一边说着,一边掉头就要再次前往王宫方向。 熊午良赶紧拉住屈原。 焯,求你了,别去了! 我是真怕楚怀王一急眼把你砍了啊! “芈良自去便是……”熊午良一擦额头冷汗…… …… 王宫之中。 楚怀王喘着粗气,兀自发怒。 昭雎则佝偻着身子在侧,心中暗自发笑。 听说屈原被贬为庶人之后,昭雎都要乐死了! 一连多日的胸闷气短都感觉好了很多! 腰不酸了,腿不痛了。 阴霾一扫而空! 屈原倒台之后,偌大楚国还有谁能抗衡昭雎?熊午良那个孺子?可笑! 只要哄好了楚怀王这个耳根子软的主子,整个楚国就是昭雎的一言堂! 因此屈原前脚刚被撵出王宫,昭雎后脚便赶来了,一边细心体贴地劝说楚王息怒,一边字里行间地给屈原身上继续泼脏水。 恰在此时—— “大……大王,曲阳君求见。”内侍胆战心惊地进来禀报。 楚怀王冷哼一声,皱起了眉毛。 自己这个侄子,一直和屈原穿同一条裤子。 从两年前政事殿论政的时候,就站在屈原这一边。 如今屈原已经惹怒了自己,难道这熊午良也要来‘犯颜直谏’? 昭雎也连连摆手:“那曲阳君必然是来规劝大王‘合纵抗秦’的,大王怒气未消,此时不如不见!” 焯。 熊午良那个狗东西,花花肠子最多了,满肚子坏水儿。 要是让他一席话,把楚王劝得又动摇了,昭雎眼下这大好局面岂不又有悬念了? 楚怀王也有心不见,但感觉这样的做法不是明君之道。 于是楚王芈槐强压怒意:“让他进来。” “我倒要看看,屈原刚才都没能说服寡人,他又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 熊午良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殿中。 一眼看见了仍然满脸怒容的楚王,还有幸灾乐祸的昭雎。 …… 刚才昭雎还有些担心,现在则放下心来。 从楚怀王的语气里能听出来,楚王心里仍然憋了很大的火儿。 根本没消气儿! 这个时候,熊午良还敢来劝说? 找死! 最好也像那个直筒子屈原一样,把楚王惹得暴跳如雷,最后失宠! 昭雎轻咳一声,不安好心道:“曲阳君呐——” “咱们大王乃是明君,向来不会因言治罪的!”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要是你说得对,本令尹也陪你一同劝谏大王!” 楚怀王脸色阴沉,看向熊午良。 要是眼前熊午良也像屈原一样直言,楚怀王的肺都得气炸了。 虽然不至于严惩,但是命令内侍用竹竿藤条狠狠抽几棍子,还是可以滴! 就当是长辈教训侄子,也不算折辱了大臣。 楚怀王心中计议已定,威严地看向熊午良:“芈良,你也像屈原一样,是来劝我一定要借机攻秦的?” 熊午良猛然上前,把昭雎和楚怀王吓了一跳! 只见熊午良这厮深深行礼,满脸笑容—— “大王功业千古、英明神武、神目如炬……乃是我大楚百年难遇的英明圣君呐!大王说的就是对的,大王做的就一定是正确的……熊午良只能竭力效从,又岂敢质疑大王的决定……” 楚怀王:? 昭雎:? 焯,咋和想象中不一样? 87 熊午良,你的底线在哪里? 众所周知,这熊午良和屈原那个老顽固一样,一直是坚定的铁杆抗秦派。 寡人还以为他也是像屈原一样,来劝谏应当‘抗秦’,不能‘联秦’…… 怎么这么快换了口风? 楚怀王被这突然的转折搞得晕头转向,胸中的火气却是一扫而空。 昭雎更是一脸懵圈,差点脑子没转过来。 大概过了三秒钟,昭雎才反应过来,然后就是对熊午良恨得牙痒痒—— 踏马的,这个熊午良也太没底线了吧? 这一顿夸,就连老夫都说不出口! 楚怀王虽然自负,但是熊午良这一通连环彩虹屁下来,也有些招架不住,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午良过誉了……寡人哪有如此神武……” 话虽如此,但是楚怀王的那张白胖的脸上,嘴角都该咧到耳根了。 熊午良满脸严肃,一本正经:“臣岂敢妄言?” 事到如今,熊午良也摸清楚了。 这芈槐和芈横父子俩,虽然性格并不完全一样,但是还是有个共同点的—— 得捧着来! 越捧他俩就越飘! 等捧到一定高度,那自己说啥就是啥了。 楚怀王尽力收拢咧开的嘴角,平复着心情,想让表情重新威严起来:“既然你对寡人的联秦之策没有意见……” “那想必,你是来为屈原说情的了?” 像是楚怀王这种君主,心情一旦良好,就像钓鱼的老头儿似的乐乐呵呵,还是非常好说话的。 现在楚怀王心情大好,也感觉对屈原的惩戒有些过重了。 好歹也是个忠臣,就算说话难听,何至于贬为庶人? 昭雎心中警钟敲起! 焯! 一看楚怀王这表情,只要熊午良稍微说两句好话,估计那狗日的屈原又官复原职了! 奶奶滴,这熊午良真贼啊! “大王,朝令不可夕改也……”昭雎赶忙如是说道。 楚怀王撇了昭雎一眼。 他是反应慢,但不是煞笔。 屈原和昭雎两派对立,楚怀王心里也清楚。 如今屈原自己找死,别看昭雎这表面上没什么动作,估计背地里那张老脸乐得跟菊花儿似的。 昭雎见楚怀王面无表情,便也知趣地闭了嘴。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不过…… 奶奶滴,这熊午良迟早得整死! 他可太能坏事儿了! …… 熊午良表情严肃,突然慷慨激昂了起来! “虽然屈原有耿耿忠心,但是也不能闯入大王的寝宫之中,肆意咆哮——” “大王乃是大楚国的大王,治下百万之民,若是眼下轻易放过屈原,那么大王的威严何存?颜面何存?” “昭雎大人说得对,就应该狠狠惩罚屈原!” “屈原冒犯大王,罪不容恕!” “大王量刑严明,将屈原废为庶人,以臣来看,恰到好处!” “大王不愧是百年来我大楚最英明神武的一代雄主……” 楚怀王:? 昭雎:? 这怎么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熊午良难道不应该竭力劝谏,保下屈原吗? 怎么也跟着落井下石起来? 昭雎整个人都晕了——难道这厮是看屈原大势已去,想要改换门庭了? 怎么可能! 把劳资的祖传轺车赢走了,还想重归于好? 就算你现在给我把车子和祖传甲胄都还回来,也绝不可能! 整个楚国朝野都得知道——不管是谁,敢得罪我昭雎,就得付出代价! 楚王也是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所有人都被熊午良突然的转折给晃断了脚踝…… …… 熊午良的心路历程其实很简单。 屈原——能力强、责任心强、不怕加班、对老板忠心耿耿、对工资待遇没要求…… 兄弟们。 这是什么? 这是每个老板都梦寐以求的金牌打工仔啊! 要是历史正常发展,熊午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屈原拐到自己的贼船上。 毕竟,这可是一度官至左徒大司马的人。 凭什么给熊午良这个小辈打工? 但是在这个时间线上,屈原被楚王贬黜为民,正好是自己拉拢的机会啊! 要是屈原也来到自己的封地,那么自己麾下文有屈原、召滑,武有钟华、芍虎,也算是人才济济了! 大舅啊,真别怪大侄子挖你墙角哈。 像是召滑、屈原这些人才,反正你自己留着也不好好用,还不如借大侄子用用。 连续的神转折,楚怀王此刻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 “那……那你此番进宫,到底是为何而来?”楚怀王晕晕乎乎地冲着熊午良问道。 熊午良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十分真挚:“会盟秦国,乃是大楚国策——臣身为楚国的公子、大王的臣子,也有心出一份力!” “臣愿与令尹大人同为赴秦使者,助我王与秦国签立盟约!” “不行!绝对不行!”还不等楚王说话,昭雎已经大惊失色! 他终于明白了熊午良的险恶用心! 要是自己能独自前往秦国,不但能独揽功劳,而且这盟约的内容,也能一言决之。 但熊午良这厮去了,就不一定了。 拿脚趾盖想都知道,熊午良必将会与昭雎作对! …… 楚怀王扫了昭雎一眼,陷入了沉思。 好端端的,这熊午良怎么就主动请缨,要前往秦国? 罢了,无论原因,让熊午良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要不楚王也打算再派个与昭雎不对付的大臣一起去,既然熊午良主动报名,那就是他了! 昭雎还在拼命劝阻—— “大王,曲阳君一向抗拒与秦国结盟,如今让他前往秦国缔约,实在不合适……” 楚王宽和一笑:“昭雎啊,不要再说了。” “要给年轻人改正的机会嘛。” “曲阳君听着——此去秦国,昭雎是主使,你是副使,凡事要听老令尹的,知道吗?” 熊午良恭敬道:“臣,谨遵王命。” 嘴上答应得挺好—— 真等出了郢都,听不听他的就是劳资自己说得算了。 楚怀王又冲着熊午良道:“此行,寡人有意让太子与你同去——” “让芈横,也作为会盟秦国的副使。” “老令尹呐,你要好好磨练他一番。” 昭雎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拱手遵命。 “午良,你去把太子找来,寡人还有话要对他嘱咐一二……” 88 奔赴秦国 数日之后—— 前往秦国缔结盟约的,是一套古怪的阵容。 昭雎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袭黄衣,表情看上去并不好看,甚至是有点儿阴沉。 这位老令尹前些天被熊午良气得大病一场,现在还没有完全痊愈,导致昭雎阴沉的脸还有些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抹病态的潮红。 老昭雎的后面,是太子芈横的座驾。 这位太子兴奋得手舞足蹈——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楚怀王委以如此重任。 芈横亢奋不已,既有逃出郢都牢笼的兴奋,又有一心建立一番事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决心。 和前面的昭雎相比,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太子芈横的轺车上,还有一个白白嫩嫩的黄歇——此刻黄歇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与昭雎有得一比。 黄歇正面带不善,看着身侧的另一辆轺车。 那辆轺车颇具古风,通体由青铜所铸,只有扶靠处用红棕色的梨木包裹,显得格外典雅大气。 可惜,车上的主人却并不‘典雅大气’。 熊午良睡得迷迷糊糊——昨天他也有点儿兴奋,睡得晚了些,今天早上格外犯困。终于出了郢都城,熊午良第一时间便睡着了。 熊午良的身后,胸毛怪芍虎左手钢盾,右手短矛,宛如一尊凶悍的妖怪,侍立在熊午良边上。 听说要去秦国出公差,熊午良连夜令芍虎从封地赶来郢都——这是熊午良麾下的最高武力值,有这胸毛怪在,熊午良去那虎狼秦国,心里能多少有些底气。 黄歇看见熊午良那厮的惫懒模样,很有些气不过。 这是大楚国出使秦国的使节团,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说实在的,黄歇也很有些嫉妒熊午良。 从年龄上来说,熊午良比黄歇大不了几岁,却能堂而皇之地被楚王任命为‘副使’。 而黄歇只能作为另一个副使芈横的‘附属品’,参加到使节团中。 奶奶滴!不甘心啊! “曲阳君,大庭广众治下,还请端正些仪态。”黄歇终于忍不住了,阴沉着脸跳到熊午良的车上,摇醒了熊午良。 熊午良懵懵懂懂地睁开眼—— 车队刚驶出郢都,正在郊外,距离秦楚边境至少还有数日的距离。 两侧都是茂盛的农田——哪儿来的大庭广众? “是黄公子啊,”熊午良揉着眼睛坐直身子,然后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黄歇的头:“又长个儿了啊!” 焯! 黄歇气炸了! 自己就不该嘴欠,就不应该搭理熊午良。 这狗东西太能气人了!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青铜轺车真舒服,确实比一般的车子要平稳许多——本君都睡着了!” 队伍最前面的昭雎,嘴角颤抖了一下,并没有回头—— “芈良副使,言行要注意些。” “此刻也便罢了——等到进入秦国境内,可不能丢了我大楚国的面子,让那些秦人以为我大楚都是些贪睡的草包。”昭雎冷森森地说道。 熊午良一脸恭敬:“令尹大人教训得是!” “小子受教了!” “只是令尹大人,现在脸色如此难看——您看您这脸色青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若是给秦国人看见了,估计也得笑话我楚国贵族仪容不好……” “不瞒您说,我这屁股底下的车子挺稳当的,指定比您的车强……要不您来我车上小歇一会儿?” 昭雎猛然回头,满脸怒容。 又被熊午良破防了! 太子芈横竭力忍住笑意,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咳咳,二位,纵然此刻有些矛盾,但等到了秦国,你我可都是楚人。” “切不可再如此生事,闹得秦人笑话。” 熊午良从芈横手中接过厚实的羊皮地图,大概扫了两眼。 按照现在的路线,要一路穿过【邓】、【阴】,然后途径丹阳,从武关进入秦国腹地。 看着地图上大大的‘丹阳’两个楚篆,熊午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数年前,那里还是大楚国的疆土。 现在,那里的城池和土地上已经尽是秦人的黑旗。 熊午良隐约间,好像能听见战死丹阳的八万楚军将士的嘶吼和哀嚎。 此仇,早晚必报! …… 丹阳作为秦国近几年新从楚国掠夺走的领土,看上去秦人并没有好好治理。 大片的良田都荒芜着,沿途的村落也是十室九空,估计村民要么被秦人杀良冒功,要么被迁徙到武关以西的秦国腹地了。 放眼全天下,秦国的杀良冒功之恶习最为严重。 因为有商鞅的按斩首数记功的军法,秦国的军卒很痴迷于割脑袋——至于这脑袋到底是战场上砍的、还是战后从手无寸铁的俘虏那里借的、抑或是平民百姓的…… 秦人并不是十分挑剔。 说实话,就连是男是女、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儿,都无所谓。 反正一颗脑袋血乎连连的,负责清点脑袋的军法吏也不会挨个洗干净了好好分辨。 正因秦军的恶习如此,山东六国视秦国如异类仇寇。 土地暗红,似乎还存留有血迹——战死丹阳的八万楚军将士,听起来数目不是很夸张,但是若真摆在眼前,那也是尸积如山。 一行人都沉默了,就连一直眉飞色舞的太子芈横也面色肃穆了起来。 细细看去,这位太子脸上带着对秦人并不掩饰的仇恨。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熊午良突然念叨了一句。 一行人无不侧目——众人皆知,这是屈原写的《国殇》。 “前面就是武关了。”芈横拍了拍熊午良的肩膀,如是说道。 武关,素来有“三秦要塞”、“秦楚咽喉”等名号,与函谷关、萧关、大散关并称为“秦之四塞。” 从地理位置上看,武关扼守险要,乃是秦国的东南大门。 如此一座重要的关隘,守备之完善可想而知。 楚国的使节团来到武关前面,抬眼望去,两侧的山脉接天连日,茂盛的树木遍布山坡。 武关恰恰卡在两山之间,阻断了从楚国西北部进入秦国东南部腹地的唯一道路。 武关大门紧闭——秦楚两国在丹阳之战后一直没有修订盟约,名义上还处于战争状态,自然没有商旅通行——城墙通体由青石所筑,比当初熊午良见识过的楚越门户【建阳城】还要险峻许多。 果真是十分险要! 武关城头上,秦军的黑旗林立,熊午良正端详间,突然一支羽箭暴射而出,插在昭雎的轺车面前。 “吾乃秦将白起,来者何人?”一道清亮的长啸从城头上传来。 …… 89 当代杠精熊午良 白起? 熊午良支起了耳朵,尽力往城上望去,可惜武关城墙太高,即便熊午良竭力远眺,也只能隐约看见黑色的人影闪动。 此时的白起,只不过是秦国一个小小的将军,因为配合如今的秦相魏冉拥立嬴稷即位有功,受封左更将军。 说实在的,还没以主帅的身份打过什么正经一仗。 此人在秦军中,从卒伍干起,一路斩首杀敌凭借战功升职,在秦军中威望很高。 但是在此时昭雎等人的眼里,这名不见经传的货不过就是一个拥立新君有功、得以青云直上的幸臣罢了。 熊午良眯起了双眼——虽然他丝毫不会轻视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名将,但是白起的语气还是让他很不爽。 你眼瞎?车队里明晃晃的楚国旗帜你看不见?昭雎轺车上插着的使者旌旗你看不见? 白起的智商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是想给楚国使节团一个下马威是吧? 昭雎抬起头,遥遥拱手:“吾等是楚国使者,见过将军——请将军打开城门。” 城头上,白起冷哼一声:“楚国使者?作甚来的?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莫怪本将放箭!” 一行楚人俱是升腾了怒气。 秦国人要与楚国缔结盟约,将要在咸阳会盟——你这个武关守将能不知道? 去尼玛的。 尤其是脾气火爆的太子芈横,不待昭雎说话,猛然一拍轺车起身:“放肆!” “不是你们秦国请我们过来的吗?” “速开城门!” 熊午良在心中暗暗给自己这个二愣子王兄点了个赞。 这就对咯! 跟他扯那些外交辞令,有什么用? 好比前世大学里的学生会,挨个走廊发传单喊着:纳新咯、纳新咯!大爷来我们这儿玩儿吧! 结果去了之后,又要西装革履搞个面试,二年级学长面色威严,颇具大佬风采,轻咳一声扶一扶黑框眼镜,沉稳发问:请问,为什么来报名我们学生会? 当时熊午良就很想吐槽—— 不是tm你们让我来的吗? …… 城头上没了声音,估计白起也被芈横这二傻子给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啥了。 片刻之后,武关的城门缓缓打开,两队手持长戈的秦军甲士鱼贯而出,列在城门两侧。 这是熊午良第一次见到秦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只见这些秦军士卒甲胄整齐,从里到外都是黑的,一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虽然比不上楚国的禁军,但是比起普通的楚军戍卒来说,却强了太多。 这两排秦军士卒将手中长戈平伸,一个个脸色平静得近乎呆滞,显然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熊午良暗暗摇了摇头。 这些军卒,放在秦军里也是上等的精锐,根本没有普遍参考、揣测秦军战力的价值。 城门处,一个青年将军站在原地。 此人没有戴头盔,发髻高高挽起,脸型上宽下窄,一双眼睛尾部微微挑起,是典型的西北汉子形象。 “左更白起,见过诸位使者……” 熊午良多看了两眼,记住这厮的长相。 这货,就是自己目前主线剧情里的最大boss! 昭雎从轺车上微微拱手:“楚国昭雎,见过将军。请将军为我等引路。” 白起率领二百秦军士卒,与楚国使节团会作一处,直奔咸阳而去。 …… 熊午良坐在轺车上,四处张望。 这便是书中说的八百里秦川? 自秦国之后,秦国的关中平原,便是多少帝王朝代的龙兴之地。 远远望去,偌大平原望不见尽头。正值夏忙时节,秦国的农夫正在土地里拼命劳作,即便是自己这支罕见的车队路过,也鲜有人抬头围观。 白起的嘴角微微勾起。 让这群楚国南蛮,见识见识我大秦民众的耕作效率! 你们楚国的农夫,能有我秦人专注? 耕地有我们快?亩产有我们多? 啊哈哈哈,你们楚国拿什么和我们打? 这副场景,的确震惊到了昭雎——昭雎嘴唇微微颤抖,心里庆幸自己选择了与秦国结盟。 这样一个国家,军事实力强也便罢了,就连农夫干活儿都这么拼命…… 楚国拿头打啊? 白起嘴角翘起:“诸位,且看我大秦乡野民众,比起楚国如何啊?” 还不等昭雎说话,熊午良先撇了撇嘴:“不过如此。” “还不都是商鞅的严刑峻法逼出来的?” “缺乏主观能动性!” 白起勃然大怒! 惠文王亲口说过:商君之法,乃是富国强兵之法。 焯,敢污蔑商君? 你踏马谁啊? 熊午良扫了白起一眼,似乎看出了白起心中的问句:“哦,吾乃楚国曲阳君芈良。” 白起轻哼一声—— “爵位倒是不低……楚国的孺子也能当封君吗?我看楚国江河日下,与我大秦结盟之后,可不要拖累了盟友。” 熊午良和芈横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在场众人之中,芈横是去过熊午良的封地的。 毫不夸张地说,封地里的食邑干起活儿来,比这些秦国农夫卖力多了! 再加上有熊午良和石二联手打造的、更加优秀的先进农具…… 白起的优越感凭什么啊?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接下来的路程里,白起一言不发。 众人一路前行,径直抵达【咸阳】。 即便熊午良见多了后世的高楼大厦,此刻也不禁为咸阳的壮阔所震撼。 四周皆是平原。 极目远眺,肩扛手提的民夫如同蠕动的蝼蚁。 在落日的余晖下,偌大咸阳城被镶上了一道金边儿,密密麻麻的商旅车队、行人都加快了脚步,想要赶在宵禁之前到达驿馆或是回到家中。 芈横也是震撼不已:“天,咸阳城竟然没有城墙?” 白起已经得知了这个副使就是楚国的太子,见到芈横表情震撼,白起不由得骄傲地一挺胸,开始装b—— “大秦的万千百姓,就是大秦城墙,又何须那等砖石之物?” “我大秦铁军剑戟所指,尽为秦国疆域。秦人只知道提着剑为大王扩张领土,难道关中腹地还需要累赘的城墙吗?” 一席话下来,端的是豪气万丈。 楚国一行人皆被镇住,讷讷无言—— 昭雎、芈横都面色潮红,说不出话来。 一向口齿伶俐的黄歇,一时间也被这番话压得喘不过气,无从辩驳。 …… 熊午良仰在青铜轺车上,施施然轻咳一声:“你说万千百姓就是城墙?” “那你咋不把函谷关、武关拆了?” “是不是秦国的万千百姓还不完全顶用啊?” 白起瞪大了双眼,刚刚萦绕周身舍我其谁的磅礴气势……戛然而止! 焯,这一路上我算见识到了——芈良你踏马是真能杠啊! 职业喷子是吧? …… 90 咸阳君臣 张口结舌了半天,白起也说不出什么话。 最后只能干咳一声:“天色已晚,当尽快进城,先入住驿站。” 奶奶滴。 以后再在熊午良面前说话,我就是狗! 咸阳城内,街道整肃干净,行人脚步匆匆。 一行人在白起的引领下,径直走到驿站前。 里面的官吏匆匆走出来,与白起交谈了三五句之后,便冲着昭雎等人微微欠身拱手:“诸位,请吧。” 白起冲着昭雎说道:“楚国使节团请先在此住下,末将要去向我王和太后通禀一番——若是一切顺利,想必明日便可以缔约了。” …… 熊午良走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独立的小宅院,除了主卧之外,院里还有两间偏房。 房间里的设施很朴素,除了必要的案几和床榻之外,只有一面铜镜和两支刀笔、几卷空白的竹简。 芍虎憨厚地一拱手:“主君,末将就住在边上的偏房中,有事您只要大声招呼一下就好。” 熊午良点了点头。 在这里入住,至少安全是不用担心的——这是秦国专门为了招待外国使者开设的驿馆,驻有秦国的军卒,以保护各国使节。 “曲阳君,令尹大人请您前去议事。”熊午良刚刚坐下,门口便来了传信的人。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便去昭雎的别院之中,到了之后发现太子芈横、黄歇也都到场了。 昭雎佝偻着身子,咳嗽一声,直接进入正题:“想要见到秦王,估计至少也要好几天。” 芈横:“刚才那个叫白什么的秦将,不是说明天就可以缔约吗?怎么令尹说还要多待数日?” 昭雎冷冷一笑:“我等楚人初来乍到,肯定是要晾一晾的。” “秦国如今新王即位,局势微妙——当然更不能露怯。” 闻言,熊午良缓缓颔首。 这昭雎虽然专权,但是能在楚国政坛上长盛不衰、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嗅觉还是不差的。 “等到秦王召见我等,两位副使只管跟着便是,一切应对都由老夫亲自来。”昭雎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目光格外扫了一眼熊午良。 这小子别碍事就好。 说实在的,昭雎真就怕了熊午良了! 芈横听说短时间内见不到秦王,不由得有些兴味索然,冲着熊午良招招手:“走啊,出去逛逛咸阳坊市。” 咸阳城是有宵禁的,但是这宵禁只限于平民和本地小商人,对于芈横、熊午良等他国贵族,以及外邦的豪商巨贾则没有限制。 城西处的‘尚商坊’昼夜开张,为这些远道而来、出手阔绰的外邦人士提供各种服务。 熊午良汗毛都立起来了。 “逛一逛坊市可以,只是不可饮酒!”熊午良强调道。 在历史上,芈横就是酒后当街杀死了秦国的大夫,导致秦楚关系破裂,引来一场多国联军伐楚的灾难。 如今听芈横说要出去逛街,当场就给熊午良整害怕了! 芈横大大咧咧道:“不饮酒,只是看看秦国咸阳城如何了得。” 于是,熊午良叫上芍虎,芈横叫上黄歇……一行四人走出驿馆,直奔‘尚商坊’。 …… 咸阳王宫。 白起穿过两道侍卫守护的宫门,径直奔向书房。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书房的烛火还是灯火通明,有官吏低着头来回跑动,怀里抱着大捆大捆的竹简,满身是汗。 隐约地,能听到书房里的说话声—— “听说楚地有一种名为‘白纸’的特产,轻便异常且易于书写,若能推而广之,必能大大方便。”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竟有此事?寡人明日便差人问询,争取早日用这白纸替代宫中的竹简!” 白起来到门前,低声通禀:“左更白起,求见大王和太后。” 书房内静了片刻,然后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是白起啊,径自进来便是。” 白起低头进屋,冲着屋内的二人拱手施礼:“拜见太后、拜见大王……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宣太后笑了笑,语气平和,如同邻家大姨一般关心道:“甭拘谨——在武关呆得如何啊?” “谢过太后关心,臣一切都好。”白起恭谨地回答之后,沉声说道:“楚国与我大秦会盟的使者已经到了驿馆了。” “主使是楚国的令尹昭雎,副使一个是楚太子横,另外一个则是曲阳君公子良。” 提到熊午良的时候,白起的语气有意无意地咬重了字眼。 宣太后与秦王嬴稷对视了一眼,笑道:“看来楚国很是重视嘛。” 白起拱手道:“臣已经将彼等送至咸阳,任务已经完成了,当连夜赶回武关……” 还不等嬴稷说话,又听宣太后笑道:“不急,在咸阳多待些时日,正好给稷儿讲讲军中故事。” “楚国的太子都来咸阳了,武关那边打不起来的。” 嬴稷也笑道:“母后此言甚是。” 白起踟蹰了片刻,最终拱手领命:“臣遵命。” 宣太后眸光一闪:“接见楚国的使者倒是不急,先让他们在驿馆歇息几日再说。” 白起也不问缘由:“诺。” “你诺什么?”宣太后笑了:“接待使者是‘行人’(相当于外交官)的事儿,你只管在咸阳住下,陪我和稷儿说说话便是。” 白起拘谨地挠了挠头:“臣谨遵太后之令。” …… 宣太后曾是楚国的王族公主,自然知道,楚国虽然已经不复当年强盛,但毕竟也是瘦死的骆驼,楚人的心中还是多少都有曾经霸主的傲气的。 此时的秦国,新君刚刚即位,本就是权力交接的关键之时。 新君嬴稷又是久在燕国为质子,在咸阳名声不显,除了魏冉、芈戎等楚国血统的臣子之外,没什么羽翼可言。 宣太后知道,其他的几位王族公子,尤其是公子壮等人,对嬴稷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宫中,自己的地位也不稳,上面还有惠文太后(惠文王嬴驷的正妻,武王嬴荡的生母)压着。 如此时刻,秦国可谓外强中干。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在楚国面前露怯! 宣太后身上虽有楚国王族血脉,但如今身为秦国太后,自己的儿子又是秦国的新君……那屁股当然得坐在秦国这一边。 拖一拖! 91 酒肆偶遇了 嬴稷近来的心情,莫名地烦闷。 按理来说,他这个已经在燕国当了多年人质的秦国公子,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当上了秦王,正是该偷着乐的时候。 但是嬴稷偏偏心情不是很好。 其实嬴稷也知道,自己这症状就是闲的。 当初在燕国,虽然人身自由也受限,但好歹也自在些许。 如今回了秦国即位为王,反而还像是被圈禁起来了。 本来回到咸阳,嬴稷也雄心勃勃,一心要勤于政务,做一个至少不逊色于孝公、惠文王那样的明君。 但是…… 如今一应政务,都是母后和舅公魏冉一手操办,自己这个秦王倒像是被架空了,没什么用武之地。 罢了! 所幸嬴稷心里也清楚,自己年幼还不到亲政的年纪,现在由娘家人代为主政,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每日只能在殿中无聊地来回练剑舞剑,聊以自慰。 如今白起回来,嬴稷像是找到个排忧解闷的好友。宣太后早早去睡了,嬴稷则拉着白起聊起边关之事,竟然兴趣大起。 从粮草的分配、到军士的操练、甲胄的护养、斥候的选任……聊了大半夜仍不亦乐乎。 白起一路奔波,本来就疲乏,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了,反而嬴稷还神采奕奕。 一番交流下来,嬴稷本就是少年心性,如今更是闲待不住。 “这兵家之事,竟如此有趣。”嬴稷笑道。 白起眸光一闪,反而正色起来了,规劝道:“大王身为一国之君,应当惕厉于政务——若是对武事过分痴迷,可不是什么吉兆!” 嬴稷一时语塞。 他也知道,白起意有所指的是横死洛阳的秦武王嬴荡。 似乎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白起轻咳一声,找补道:“大王在宫中闲得憋闷,不如今夜末将便陪着大王,逛逛咸阳城如何?” 夜逛咸阳城? 嬴稷怦然心动! 来到咸阳这么久,一直在宫中待着,还真没怎么出去见识一下大秦的王都。 只是…… 嬴稷撇了一眼白起泛红的瞳孔,后知后觉地道:“左更一路远来辛苦,想是已经疲乏了……” “不如便去歇息,由王妹陪我去便是了。” 白起搓了搓脸,抖擞了一下精神:“大王不可——还是末将跟着保护大王,也安心一些。” “怎么,左更将军信不过我?”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 白起赶忙起身,俯首见礼:“末将见过公主……” 只见门外闪身进来一人,这女子一头乌黑长发,身形修长,没有挽髻,头发只是随意地披散开来。 这女子一身寻常的麻布黑衣,却难掩清丽之色,腰间配着一把古风古韵的铜剑,后腰处还揣着一柄巴掌大的铁匕首。 此人正是秦王嬴稷的妹妹嬴卓。 嬴卓挑了挑眉毛,洒脱道:“白将军,若论战阵搏杀,我不如你——但若说起剑术,我未必逊色于你!” 白起苦笑连连,连声称是。 嬴稷大笑起来:“左更啊,你有所不知——我这王妹痴迷练剑,说起来,就连宫里的剑术教习也比不上——” “你自便休息去,寡人的安危不用操心了。” 见嬴稷如是说,白起便也没再多言,痛快地起身拱手道:“谨遵王命。” 嬴稷又看向嬴卓,皱了皱眉毛:“小妹,你这装扮,还是过于显眼了……” 嬴卓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一转身,如同京剧变脸一般,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只见一个佩剑的俊朗的布衣士子就在眼前。 嬴稷啧啧称奇…… 二人走出宫去,守门的甲士犹豫再三,也没敢阻拦,只是在这二人出宫之后,立刻大步匆匆地奔向宣太后处通禀。 夜幕笼罩之下,整个咸阳城一片漆黑,除了打更声外一片寂静。 虽然四下一片漆黑,嬴稷却仍然兴奋异常。 嬴卓见状笑道:“此地无趣,若想见识见识好去处,还得是尚商坊!” “这尚商坊,乃是专为六国豪商贵胄所设坊市,昼夜不歇,十分热闹。” “只是,那里鱼龙混杂,其中不乏有山东六国的密探……” 嬴稷笑了:“有小妹一柄铜剑在,寡人又有何惧哉?” 于是二人又走进尚商坊。 虽然夜色已深,但满街仍然车水马龙,来往的要么是豪商的铜车,要么是六国贵族的座驾,放眼望去,车伞几乎没有小于六尺的。 也有游历天下的布衣士子轻车简从,也是一番奇观。 两侧的商铺灯火通明,酒肆、茶楼或是各种烟花纷乱之地,亮堂得有如白昼。 嬴稷久在燕国为质,回到咸阳之后又在宫中深居简出,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夜景,自是一番称奇。 逛游一番后,嬴稷二人也是口渴疲乏,便走入一间最大的酒肆—— “秦酒果然不错,清冽激昂!”入耳的是醉醺醺的楚国口音…… “太……呃,公子还是少饮为好……”熊午良抱着酒坛紧张兮兮,生怕芈横按照历史走向,拔出剑来耍酒疯。 他们一行四人也是在尚商坊溜达了一大圈,见识过咸阳的繁华之后,芈横便要尝尝秦酒。 按昭雎说的,左右明天也不用上班,芈横就想放飞自我。 熊午良劝阻一番后,见阻拦不住,也只能由他去。 一行四人便也走入这间最显眼的酒肆。 两三坛秦酒下肚,芈横已经醉醺醺了。虽然熊午良陪酒的时候用了不少手段,但也多少有了两分醉意。 趁着清醒,熊午良赶紧瞪了芍虎两眼。 示意后者,可得把太子芈横看好了! 不但要保证没人伤到太子,也一定要保证太子不要耍酒疯…… “未成年人不要喝酒哦。”熊午良又借着酒意,叮嘱黄歇。 黄歇满头黑线…… “这秦国,果然不同凡响。”黄歇没有理会熊午良的‘挑衅’,自顾自地说道。 “强盛起来只不过才几十年时间,论起咸阳之繁盛,竟然已经不逊色于我大楚郢都!” “……” “……若不能早日警醒,楚国乃至天下列国,迟早必亡于秦人之手!”黄歇大为感叹,危机感十足。 嬴稷和嬴卓闻言对视一眼,眼里满带兴奋和骄傲。 作为秦人,尤其是秦国的国君。 还有什么比别国的敬畏更让人心花怒放的? 眼前这几个楚人,言语之间显然对秦国又敬又怕! 爽! 嬴稷如同喝了一口冰可乐一般,酣畅淋漓提神醒脑。 “咳……”正在嬴稷隐隐间有些飘飘然的时候,熊午良说话了—— “这秦国的强大,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秦法虽强国,但如同一剂虎狼之药,背后却有巨大的缺陷……” “就算真能一并六国,若不能及时更易国策,也迟早是二世而亡的下场!” 哈? …… 92 评点秦国,吓坏嬴稷 嬴稷难以抑制地愤怒了起来! 二世而亡? 对于一位国君来说,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但是嬴稷虽然还是少年,心智倒也坚忍,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呵斥那几个楚国人。 只是坐在原地,不屑地撇了撇嘴。 可笑。 一个垃圾楚国,刚被我大秦打得满头包,这些楚人也敢来点评我大秦政策利弊得失? 嬴稷和嬴卓俱是凝神静气,想听听这楚国人还能说出什么笑话。 果然,黄歇按捺不住,冲着熊午良发问道:“自秦国商鞅变法之后,国力如日中天,先收复河西失地,又夺我大楚丹阳,前不久更是夺走宜阳要地……” “如此虎狼之国,难道‘只是表象’吗?” “说话要有根据——你说秦国必定二世而亡,那么根据何在?” 听着这个白嫩的楚国少年称秦国为‘虎狼之国’,嬴稷不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嘴角荡漾开一抹笑意。 就喜欢你们这种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嬴稷继续凝神静听,想看看在大秦新军实打实的战绩面前,刚才那个大言不惭的楚人还有什么话说! 熊午良微微一笑—— “黄公子啊,我们一路上也看见了——” “丹阳之地,十室九空!” “这样一个秦国,或许可以通过战功刺激,鼓动战争情绪……以战养战。” “若是连战连胜还好说,国力会连续增强,士气民心也会倍增。” “万一战败了呢?万一碰到强大对手,连续战败呢?” “若是天下再没有敌人,或者碰到无法战胜的敌人……那么平民的晋升途径就会堵死了。” “这样一来,他们的斗争矛头很容易便会集中到秦国的统治阶层身上!” 秦国的发家路子,其实就是实打实的军果主义思潮。 而众所周知,这个路子是无法长久的。 后世的无数帝国兴衰证明,若是不能及时更易政策,靠着战功发家的帝国很快就会崩塌。 换句话说,秦国的国力虽然强盛,但是按照商鞅的路子,底层民众却很贫苦——想改善生活,唯有打胜仗。 这就是秦军战力强悍的来源。 但是万一碰到无法战胜的对手,那么秦国的垮台将会更加迅速。 在真实历史上,秦国并没有碰到这种降维打击的对手,因此连战连捷,最后始皇帝‘奋六世余烈’,一统天下。 最后还是二世而亡…… 但在这个时代,熊午良虽然不敢说反攻秦国,但是凭借各种手段,接二连三地挡住秦国的进攻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样一来,秦国的国内矛盾就会更加激烈。 听得熊午良如是说,黄歇沉吟良久,最后叹了口气—— “此言虽是,但是放眼当今天下,又哪有秦国‘不可战胜’的对手呢?” 熊午良嘴角一翘,并不言语。 即便刨除自己日渐强大的封地不谈…… 如今齐国正强盛。 燕国燕昭王正在呕心沥血,任用乐毅为将,励精图治,磨刀霍霍。 赵国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变法已经悄然开始…… 天下大势风云变幻,岂有秦国独强的道理? 如今熊午良羽翼渐丰,也初步有了改变历史的资格——只要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动动脑筋,尝试改变一下历史走向…… 秦国未必就会一直吊打天下! …… 秦王嬴稷冷汗连连! 数十年来,秦国连战连捷,以致民心思战,朝野奋进,雪球越滚越大——让嬴稷引以为傲,自有一份睥睨天下的豪气。 还从来没想过,一旦秦军经历什么大败,又会如何。 试想一下,如果真有哪个国家,打败了秦国一次。 或许秦人还会嗷嗷叫着要报仇。 但如果这个国家打败秦国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秦人空流鲜血,却得不到任何回报…… 那估计,最仇恨的就不是敌国了……而是自己! 焯! 还真被这个楚国人说害怕了! 嬴卓见嬴稷坐立不安,已经连饮数坛酒,不禁挑挑眉毛,低声安慰道—— “王兄勿忧。” “我大秦铁军百战百胜,岂会接连失败?” “放眼天下,哪个国家能接二连三挫败我大秦精锐?” “难道是他们楚国吗?根本不可能!” “但放宽心便是。” 嬴稷一擦额头冷汗,摇了摇头。 “大秦军队百战百胜,若是普通的士卒或是民众信之,是正常的。” “但如果君主将相也盲目这么认为,那就是愚蠢的!” 天底下谁能保证百战百胜? 纵然被接连打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呢? 嬴稷豁然起身,看向熊午良那一桌:“先生方才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请问,若是秦人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又该从何下手?” 熊午良带着三分醉意,抬头一看。 面前两人皆是一身黑衣,乃是秦人装扮。 为首的那个,看上去十来岁的模样,应该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大,举手投足间竟然颇具几分气度。 后面的那个俊朗士子,腰佩铜剑,也是一副不俗模样。 “汝是何人?”熊午良不敢小觑,正色问道。 嬴稷犹豫片刻,说道:“我乃秦国大夫赵禾,身后的乃是舍弟赵卓也……” 焯! 熊午良汗毛都立起来了! 一把按住身边的太子芈横!将后者拦腰抱住,死死按在桌面上。 芈横:? 黄歇:? 嬴稷、嬴卓:??? “快!把他的剑拿走!”熊午良被吓得酒醒了大半,冲着芍虎大喝一声。 …… 芈横已经醉成一滩烂泥,对外界的变化没什么感觉。 熊午良眼见芍虎将醉酒太子腰间的配剑摘走,这才松了一口气。 奶奶滴,一定要避免历史重演! 嬴稷一脸懵逼:“这位公子,方才如此动作却是为何……” 熊午良擦擦额头冷汗,摆了摆手! “你不懂!” 嬴稷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索性也不再计较刚才的变故,重新问道:“方才的问题,还请公子为我解惑……” 熊午良斜了嬴稷一眼。 “没办法,改不了了。” “这是几十年前商君变法定下的老基调了,凭你一个秦国大夫,是更改不了的。” 在熊午良的记忆中,要等到数十年之后,吕不韦在秦国再次变法,秦国的这种头重脚轻的症状才略微缓解。 当时的吕不韦是何等强势?彼时秦王暗弱,朝野尽是吕不韦一党,这才能在商鞅的秦法基础上小改一番。 此时一个小小的秦国大夫,根本无能为力。 况且就算熊午良知道改善的办法,又岂有告诉敌人的道理? …… 93 秦法之弊,震惊宣太后! 回到王宫的路上,嬴稷一直眉头紧皱。 嬴卓看出了王兄的担忧,不由得出口劝慰道:“王兄,你太把那几个楚人的话当回事了!” “就算商君传下之秦法真的有什么弊端,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难道你还指望刚才那几个楚国人,能拿出更好的治国之策吗?” “要是他们有那个能力,也不至于在丹阳之战中被我大秦打得一败涂地。” 嬴稷沉重地点头称是。 商鞅的磐磐大才,让秦国从一个半农半牧的小国富裕强大起来,成为数得上号的强国。 难道刚才那个十几岁的楚国人,就能有商君那样的才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是,刚才那楚人嘴里秦法的弊端,倒也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自己治下的秦国,可以保证不会遇到那种无法战胜的对手,可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嬴稷怎能保证秦国永远强大? 万一后辈子孙不肖,秦国暗弱…… 想到底层的秦人一旦久战无功,在严苛秦法下艰难挣扎,最后将冰冷绝望的眼神投向了咸阳……嬴稷打了个冷战。 “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王宫门口,侍卫的甲士们大呼小叫起来。 嬴稷嬴卓二人一愣,再看去时,发现王宫门口灯火通明。 宣太后就站在门口,严厉地盯着二人。 嬴稷赶忙上前拱手:“母后……” 宣太后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周围聚拢的秦兵可以散去了。 等到四下无人时,宣太后严厉地叮嘱道:“稷儿,下次再出宫的话,不可不带侍卫。” 刚才宫门的甲士来报,说秦王和卓公主出宫去了,宣太后当时就没了睡意。 虽然宣太后也知道嬴卓武技不错,保护嬴稷应当没有问题…… 但是仍然是提起了一颗心。 就算撇开亲情不谈,此刻的秦国也绝不能失去嬴稷。 嬴稷刚刚即位,本来就是权力不稳之时,若是再因为什么意外,导致秦国在短时间内再损失一位大王,估计就要爆发内乱了。 嬴稷恭顺地点头表示受教之后,便要回去歇息。 宣太后眼神犀利,一眼看出嬴稷情绪不高,不由得有些诧异,便开口询问:“怎么?生母后的气了?” 嬴稷摇了摇头,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如实说道:“方才出宫,嬴稷蒙一陌生人指教,发现了秦法的弊端!” 宣太后闻言,挑挑眉毛微微一笑。 给姐整乐了。 秦法的弊端? 商君变法之后,大秦崛起于西陲,收复失地、开疆拓土,数十年来所向披靡。 靠的就是孝公、商君留下的富国强兵之法! 能有什么弊端? 虽然心中不屑,但是宣太后还是耐心道:“什么弊端,说来听听?那陌生人又是什么模样?” 宣太后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那陌生人是谁,都得付出代价! 胆敢诋毁秦法? 好大的胆子! 商君遗法——国人不得评议国事,这是重罪! 就连对国君吹捧、奉承都是罪行,更别说当着国君的面儿说秦法的不是了。 看眼前嬴稷一脸迷茫样儿,显然是对秦法产生了些许怀疑……宣太后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等嬴稷说完之后,宣太后就要派兵缉拿那神秘人! 嬴稷也不隐瞒,将方才熊午良的话和盘托出。 宣太后一开始还无动于衷。 随着嬴稷的阐述,再加上嬴稷自己的一些思考…… 宣太后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秦法当然存在问题,否则几十年后吕不韦也不会推行新一轮变法——那一轮变法之后,秦国就奠定了统一的基础。 但是现在,没人看得出来。 不过经嬴稷眼下这么一说,宣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 商君的治国之法很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严刑和重税让平民活不下去,经商、读书等途径都被堵死,努力打仗砍人头是他们唯一能改善处境、让家人活下去的办法。(见《商君书》,弱民篇) 没错,在秦国,就连读书学习都是被禁止的!商鞅在商君书里是这么说的:如果民众可以通过读书等手段取巧得以重用的话,那么他们就不会努力种田打仗了…… 其实也有道理……但这就导致商君之后,文臣理政类人才大多数都是从外国进口的…… 张仪、魏冉、范雎、吕不韦……都是引进型人才! 换句话说,斩首晋升,是秦民在严刑峻法下唯一的发泄渠道,也是唯一的改善生活现状的途径。 言归正传——虽然商君确实鼓动起了秦人打仗的积极性,但是…… 一旦秦国碰见打不赢的对手……这唯一的途径被堵死了之后…… 现在没有这样的对手,以后呢?万一有呢? 宣太后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焯! “此乃何人所说?”宣太后也坐不住了! 能清晰看出秦法之弊,就算提不出改善的意见,那至少也是个良才啊! 这叫什么? 野有遗贤! 秦王嬴稷一怔,一拍大腿! “我也不知道啊!没问名字!” 宣太后气得一跺脚,赶忙唤来宫中甲士,让嬴稷说出熊午良等人方才所在的酒肆位置。 随后,宣太后沉声叮嘱道:“不管那少年楚人什么身份,一定要将他请回来!” “此乃良才也,必要为我大秦所用!” 楚国人又怎么了?咱秦国走的就是人才引进的路子! 再想想楚怀王芈槐…… 老弟啊,真别怪姐挖你墙角。 反正这人才你自己留着也不好好用……不如借姐姐用用! 秦兵闯入尚商坊,一顿搜查,自是一番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却一无所获。 …… 翌日清晨,熊午良在驿馆里悠悠醒来。 摇晃了一下有些眩晕的脑袋,伸了个懒腰。 昨天回来得早,熊午良自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故事,更不知道自己差点儿就被拉到宣太后面前问政了。 在驿站里等了一个时辰之后,果然如昨夜昭雎所说,没有秦王召见楚国使者的消息。 熊午良便去隔壁唤起芍虎:“备车!” 虽然与秦国这个大敌结盟的大势,短时间内改变不了,但是熊午良却并不介意给秦国添些麻烦。 秦国:不愧是你,真是我的好盟友! “去公子壮府!”熊午良跳上青铜轺车,对芍虎吩咐道。 …… 94 公子壮的野望 嬴壮,又称嬴季君,乃是秦惠文王的庶长子。 秦惠文王死后,是秦武王嬴荡即位。嬴荡没有子嗣,举鼎而死之后,在魏冉等大臣的鼎立支持下,与嬴壮同为庶子的弟弟嬴稷得以即位。 但论起资格,显然是嬴壮这个兄长即位为秦王,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奶奶滴,让嬴稷那小子捡了个漏子! 嬴壮自然是胸口憋一口气,迟迟咽不下去。 在历史上,嬴壮在嬴稷即位的第二年,便起兵作乱,结果被嬴稷以铁腕手段镇压,连带着惠文太后一起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熊午良选择来见公子壮,自有其一份考量。 秦楚虽说即将结盟,但熊午良心里清楚,秦国迟早是楚国的大敌! 若是能有削弱秦国的机会,熊午良自然不会放过。 …… 公子壮此时正在舞剑,只见他手中铁剑上下翻飞,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剑风甩到极致,嬴壮‘哈’地一声大喝,手中铁剑斜劈而下,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光,面前拦腰粗的木桩居然出现一道齐整整的切口…… 数个呼吸之后,那半截木桩缓缓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嬴壮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公子,有客人来访,说是楚国来人。”仆役匆匆赶来,低声禀报道。 闻言,嬴壮浓重的黑眉一皱! “楚人?”嬴壮咬字极重:“楚人来作甚?” 自从那个流着楚国血统的公子稷即位之后,嬴壮一听楚国二字血压就升高! 踏马的,劳资平生最恨楚人! “不见!让他们滚!”嬴壮冷哼一声。 那仆役轻咳一声,低声劝慰道:“公子,来者乘坐一辆华贵的青铜轺车,像是身份不俗……我听说前两日,楚国的国使刚刚到达咸阳……” 嬴壮皱了皱眉毛。 楚国的国使?到了咸阳不赶紧去找我那个该死的弟弟,找我作甚来? 沉思片刻之后,嬴壮冷哼一声:“也罢,那就见上一见。” “先引到偏房,待本公子练完武后,再去相见。” …… 熊午良走入公子壮的府邸,放眼望去,全是偌大的‘秦’字军旗。 显然,这是一位脾气秉性与秦武王有些相似的公子——也是个武痴。 被引路的仆役引入一间偏房,熊午良施施然坐下,芍虎侍立在后,良久之后,门口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嬴壮走进屋内,第一眼先看到了芍虎浓重的胸毛…… “好个壮士!楚地也有如此猛士?”嬴壮眼前一亮! 熊午良定睛一看,这嬴壮身宽体壮,一副武将做派。 这种货色,也想从秦昭襄王的手里夺江山? 熊午良在心中暗暗摇头。 “曲阳君芈良,见过壮公子。”熊午良站起身,笑眯眯地行礼。 嬴壮一怔,没想到来者居然是楚国的一位封君。 虽然不知道这曲阳君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是嬴壮的态度还是稍微端正了一些。 “壮乃武将,不善言辞……”嬴壮粗声粗气地说着,然后冲着熊午良伸手作请,示意落座—— “芈良公子来我府上,有何见教?”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这厮的态度,可算不上友善。 况且就这莽夫模样,着实是难堪大任! 且不提这边熊午良对嬴壮的第一印象并不良好……那边嬴壮打量着熊午良,一股不屑又再度油然而生! 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爵位不低,又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 尤其还是个楚国人! 看楚国人就来气! …… 熊午良也懒得废话了,直奔正题:“公子稷即位为秦王,嬴壮公子似有不满?” 嬴壮脸色涨红,血压上来了! 焯! 这还用问? 一个在燕国低声下气的人质,靠得自己有个好舅舅,居然踩着狗屎运当上了秦王。 他有这个能力吗? 脸都不要了! 试问整个秦国朝野,谁不替我这个长公子鸣一声不平? (秦国朝野:我不是我没有别看我……) 我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楚国小子,一上来就揭我的疮疤——就是来羞辱我的! 熊午良像是没看见嬴壮涨红的脸,慢慢悠悠地语出惊人—— “若说本君属意嬴壮公子当秦王,且有心提供些许援助……” “不知公子可有意向?” …… 片刻的呆滞之后,嬴壮唰地站起身来! “嬴壮与秦王兄睦弟恭,君侯何出这离间之言?” 虽然话说的漂亮,但是嬴壮眼里的渴望,几乎已经不加掩饰。 熊午良见了,不由得大失所望。 心中对这个公子壮的评价,又降低了几分。 你看同为造反的,你得向人家司马懿同志学习学习…… 人家多能忍啊! 再看看你这表情变化都写在脸上,生怕嬴稷不防着你是吧? 这种货色,要是能兵变成功,那才见鬼了! 果然。 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嬴壮就蚌埠住了! “方才对君侯颇失敬意,请芈良公子见谅了……” “呃……” “虽说嬴壮确实没有当秦王的心愿……但还请君侯再多说些。”嬴壮一脸热切地看着熊午良。 别说,这个楚国小公子一句话真是说到嬴壮心坎儿里了——他确实有造反的心思! 嬴稷凭什么当秦王? 他能上,那我也能上! 和我公子壮拼,他有那个实力吗? 嬴壮已经在思考,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把嬴稷那个秦楚串儿撵下王座! 不过,单靠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些单薄。 嬴壮在心里计算一下,淦翻嬴稷的把握,也就只有七成! 不过若是有一个大国愿意暗中相助,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叫什么? 借师助剿……啊不,是拨乱反正! “敢问曲阳君,方才的话,是楚国的意思吗?”嬴壮憋不住气,死死地盯着熊午良问道。 不应该啊。 按理来说,嬴稷身上有楚国血统。 楚国人肯定更希望嬴稷上位。 怎么会反过来支持自己呢? 熊午良微微一笑:“不是楚国的意思,是我个人的意思……” 见嬴壮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的神色,熊午良一挑眉毛:“粮草、箭矢……应有尽有,甚至本君可以派出自己的私兵部曲,助公子夺回自己的位置!” 嬴壮半是不可思议,半是欣喜! 虽然并不是想象中整个楚国都在暗中支持自己……但是面前这曲阳君嘴里这样的援助力度,绝不算小! 里应外合之下,淦翻嬴稷的成功率大大提升! 嬴壮也不演了! 只见嬴壮起身,冲着熊午良深深一躬—— 95 再遇楚国小公子 “芈良吾弟……”嬴壮已经在称兄道弟了—— “事成之后,吾为秦王,君侯就是我大秦的丞相!”嬴壮也开始画大饼了。 熊午良扫了嬴壮一眼。 你这大饼画的又大又圆啊! 但就你这货色,也能斗得过嬴稷、宣太后,最后成功当上秦王? 成功率太低了,梅西攻破国足的球门的可能性都比这大! 嬴壮对熊午良的内心独白浑然不觉,只见他毛孔张大,一脸兴奋,却又带三分疑惑—— “只是不知……君侯为何要如此帮我?” 熊午良扫了嬴壮一眼,言简意赅:“我看嬴稷不爽,就这么简单。” 嬴壮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大猩猩一般的疑惑。 那煞笔弟弟嬴稷什么时候惹到这楚国曲阳君了? 也罢,他们之间的恩怨跟我也没关系——无所谓! 能帮我淦翻嬴稷就好! 熊午良与嬴壮又商讨了一些细节,然后便作辑拜别。和来时的冷淡不同,这次嬴壮亲自将熊午良送出门外,颇显依依惜别之情。 熊午良知道,就凭嬴壮这武痴货色,就算有自己的暗中支持,估计也够呛能整得过嬴稷母子。 但是无所谓! 历史上嬴壮发起的‘季君之乱’,虽然没能淦翻嬴稷,但是也把秦国内耗得厉害。 ‘季君之乱’后,秦国整整十年,都没再发动过去年‘秦武王攻宜阳’这样的大动作。 这次有熊午良暗中煽风点火,说不定可以让‘季君之乱’比历史上来得更加猛烈! 再说,熊午良也不是只付出、不收获…… 要是秦国内乱得比历史上更邪乎,熊午良也可以趁机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给封地里捞些油水回来。 这可是强秦呐! 要是真能掳掠一番,那可比当初攻越的油水大得多了! …… 话说上次熊午良借着酒意,机缘巧合给秦王嬴稷上了一课之后,嬴稷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 这秦法的弊端,要是当初不知道时候还好。 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就睡不着觉了! 嬴稷晚上一闭眼睛,就能想到当初那个年轻的楚人嘴里描述的样子—— 连战连败的秦人不堪压迫,自己这个秦王成为众矢之的,衣衫褴褛的秦人愤怒地包围了咸阳城…… 焯! 秦法,一定要改革! 但是怎么改革呢? 商君变法之后,秦国强势崛起、如日中天,群臣皆视商君之法为至圣真理…… 自己一个新即位的秦王,立足尚且不稳,也配提起要修改商君之法? 搞笑呢? 再说,就算自己日后有了权力、有了威望……又要从何改起呢? 须知商君已经将秦国打造成了一架巨大的战争机器,而且这机器已经全速运转起来,正在不停地滚雪球……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自古以来,变法当慎之又慎。 君不见那些搞过变法的,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试问有哪个落得好下场了? 如何给这机器降温?如何抽丝剥茧地完成对秦法的改革? 难矣…… 是了! 那天遇到的年轻楚人,他多半有办法! 那天怎么就没问他的身份呢?焯! 嬴稷坐不住了,不但按照记忆,让画师画出了熊午良的画像,张贴在城门口处悬赏……而且在宣太后的默许下,嬴稷每天晚上都带着嬴卓,在当初的酒肆里蹲守熊午良。 这叫什么? 求贤若渴! 能让虎狼秦国的君主如此上心,说出去也足以让熊午良自傲了。 …… 数日之后。 熊午良和芈横、黄歇、芍虎一行四人,终于再次走进了这家酒肆! 也算是赶得巧……芈横这个大酒懵子自从上次饮过几坛秦酒之后,对那种与醇厚楚酒口味截然不同的凌冽滋味,一直念念不忘。 这几天熊午良跑了几次嬴壮府之后,敲定了不少细节,如今也终于闲下来了,便再次伙同芈横前来买酒。 熊午良四人走进酒肆…… “王兄!上次那楚人终于来了!”嬴卓眼尖,一眼看到了熊午良! 嬴稷精神一振!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有心想豁然起身,对着熊午良纳头便拜,请他出山为大秦出谋划策……又生生忍住了! 既然人已经出现,那就跑不了了。 不急于一时。 且看看这次,这楚国小公子又有什么新颖之词? …… 熊午良正在与黄歇闲唠嗑。 这些天来,熊午良没少在黄歇身上找乐子。 看这个未来名动天下的春申君,现在在自己面前屡屡吃瘪……很满足无良公子的恶趣味。 “……听闻之前在政事殿上,公子曾盛赞嬴稷,说他必然是一代雄主,这话又有何根据?”黄歇的脸蛋涨得通红,显然一路上已经与熊午良争论良久了。 当初熊午良曾经在政事殿上,当众预言秦武王必将在数年内横死。 如今这个预言已经成了事实。 当时熊午良还说,下一任即位的秦王嬴稷,将是一代雄主,楚国不可不防云云…… 不得不说,此时黄歇对熊午良神妙的预测能力,已经生不起半分质疑的心思了。 但是…… 秦王嬴稷,那时候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押在燕国的人质,放眼整个楚国,当时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不多…… 熊午良又有什么根据,当众断言他必将成就一番霸业? 总得有个说法吧? 嬴稷意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耳朵一竖! 又听说上次那个对秦法洞若观火的少年,居然曾经说过自己必将成为‘一代雄主’。 不由得与嬴卓对视一眼,精神一振! 虽说嬴稷没有很肤浅地立刻大喜过望,但是听闻那楚国少年公子曾有此言,心中也颇有些自得。 熊午良摇头晃脑,笃定地说道:“小孩儿,你不懂——” “秦王嬴稷在燕国为质多年,虽然久久远离权力中枢,但是也并非全是坏处。” “能熬过多年质子生涯,这位秦国新君必然会得到极大的磨练。” “秦王嬴稷心智之坚忍,绝非那些出身高贵、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一直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太子能比!” 听着熊午良与黄歇的言辞,正在拍开秦酒坛子泥封的芈横……老脸一红。 咋回事,感觉王弟这话,好像在列我身份证号啊? 有被冒犯到! 旁边的秦王嬴稷听闻此言,却是眉头一挑—— 自己出身庶子,一直是嬴稷心中的一根刺。 没想到在这个楚国少年的嘴里,居然反而成了一个优点,是自己‘心智坚忍’的象征! 包括自己引以为耻的多年质子生涯,竟也被如此推崇! 知我者,楚国少年公子也! 秦王嬴稷正心花怒放,只听熊午良又开口说道—— 96 让秦王嬴稷认清现实 “如此一位秦王,身边但凡有得力的人才相佐,必能成就一番霸业!” 熊午良如是说道。 放眼秦昭襄王嬴稷的一生,确实是不缺人才。 少不更事的时候,有强力老妈宣太后代王掌舵、靠谱舅舅魏冉中流砥柱。 亲政之后,又有范雎这等狠人竭力辅佐。 更别提杀神白起,鼎定乾坤! 这什么配置啊? 堪称全明星阵容! 嬴稷在一旁听着熊午良的话,虽然脸上表情没有大的变化,但是眼底的笑意,却已经按捺不住了…… 当面夸赞,有可能是在拍马屁。 但是背地里夸,又恰巧被嬴稷听到……这种感觉也太爽了! …… 正当嬴稷暗暗自得的时候,熊午良突然话锋一转! “可惜,短时间之内,我们是见不到嬴稷大展宏图了!” 黄歇一怔,大惑不解。 你刚才不还对这个嬴稷推崇备至吗? 怎么话风转变得这么快? 嬴稷也是眉毛一皱,凝神静听…… 熊午良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 “秦国的太后芈八子(宣太后)、丞相魏冉,都是能人……” “尤其是魏冉,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扶持公子稷即位为王。” “朝野的大权都把握在这二人手里,短时间内当然没有还政于秦王的道理!” “估计这个年轻的秦王想要亲政,可得等上一等了!” 黄歇一听,白嫩小脸上,眉毛渐渐舒展开来。 也是。 就不说芈太后……要换我是魏冉,估计也没有放权的道理。 秦王登基都是我一手扶持操办的,让我这个拥立之功的舅舅一手把持朝政,那岂不是理所应当? 他还得谢谢咱呢! 事实上,魏冉和宣太后这兄妹二人,确实把持秦国大权数十年。 芈月太后重用弟弟魏冉、芈戎,以及儿子公子悝、公子芾,并称为‘秦国四贵’。 以至于‘秦国朝野只知太后和四贵,而不知有秦王’。 这个离谱的状态,竟然前后持续了三十多年! 也多亏嬴稷命硬活得久,不然哪能有亲政的机会? 黄歇听着熊午良的话,再次心服口服:“是也,是也!” “魏冉等人如今都是秦国的实权派。” “公子稷久质于燕国,在国内根本没什么亲信助力,怎可能扳倒这几座大山?” “按君侯方才所说——除非出现奇迹,否则秦王稷这辈子都别想亲政了!” “如此一来,甚么‘心智坚忍’,也都无碍于我大楚了!” …… 嬴卓看着嬴稷,被后者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 嬴稷破防了! 焯! 自己还想着亲政之后,励精图治,让秦国铸造一番霸业,自己的功业不逊于孝公、惠文王…… 结果连亲政都亲不了? 嬴稷有心想大声反驳对面桌上那几个楚国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细想一下。 自己那个舅舅魏冉的为人,嬴稷也知道—— 权力欲极其旺盛! 想让他主动交权还政于王? 估计费点儿b劲…… 难道要自己以铁腕手段,淦翻包括亲妈在内的几个亲戚,从而集中权力? 可是放眼茫茫咸阳,又有谁是自己的亲信党羽? 嬴卓捂住耳朵,对嬴稷连连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嬴卓也是个聪明人,此刻感觉全身发冷,一阵阵后怕! 要不是自己和兄长嬴稷确实足够亲近,眼下都得担心以后会不会被嬴稷灭口了! …… 此刻嬴稷脑子一片乱哄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了。 难道自己这一生,只能当一个傀儡吗? 不!不可能! 嬴稷的眼神逐渐清明——自己一定要拿回属于秦王的权力!创造一番伟业! 嬴稷豁然起身,看向熊午良那边,冲着后者一拱手。 熊午良正唾沫横飞,被突然站起身的嬴稷吓了一跳。 看清是谁之后,熊午良想起来——这不是那个‘秦国大夫赵禾’嘛? 熊午良一个飞扑,再次将太子芈横死死按在桌上! 芈横莫名其妙,满头黑线…… 嬴稷:“上次见面之后,在下走得匆忙,未曾询问先生名讳……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师承何家?” 熊午良挠了挠头,有点懵逼:“呃……芈良……没什么师承……” 没有师承? 难道是自学成才? 嬴稷更加肃然起敬! 芈良?芈? 这是楚国王族的姓氏! 嬴稷突然想起楚国使节团来秦结盟的故事,恍然醒悟:“敢问,可是楚国曲阳君?” 熊午良一怔:“你知道我?” 果然啊,楚国的贵族封君!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过这种大封君,在别国出将入相的先例。 要是这个熊午良能帮助自己收拢君权、帮助大秦革除秦法之弊……秦王嬴稷也不惜高官厚禄! 但是嬴稷此时也不想将芈良带到宣太后面前了。 尤其是刚才熊午良一阵见血地点出了,嬴稷和太后等人之间的权力争夺问题…… 嬴稷的心中,已经不可避免地对太后芈月和舅舅魏冉等人产生了一丝芥蒂。 亲妈?亲妈又怎么了? 自古以来,王权最是无情!亲父子、亲兄弟拔刀相见的例子还少嘛? 像是芈良这样,对大局洞若观火的人才……得留为自己所用! 嬴稷冲着熊午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君侯大才……你我不久之后,必会再次相见!” …… 熊午良一行人陪着太子芈横喝完秦酒之后,又回到了驿馆。 想起刚才那个言行古怪的‘秦国大夫赵禾’,熊午良还是印象深刻。 刚才那厮满脸潮红,一副激动的模样…… 咋回事? 大庭广众之下,你见了我抖什么? 该不是好男风吧?熊午良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背后发凉。 焯,一阵恶寒! …… 话说秦王嬴稷回了王宫之后,变得沉默寡言。 除了嬴卓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位突然转性、更加沉默寡言的秦王每天都在想什么。 嬴卓虽然心中对兄长的想法有些猜测,但是也不敢多说多问。 有些话,听了之后当作没听见是最好的选择! 嬴稷在王宫中,每天看着宣太后和魏冉等人批阅政务,心里一点点下沉…… 果然,他们没有任何要还政给自己的意思! 真让那个楚国曲阳君说准了! 寡人决不甘心——郁郁久居人下! 那个楚国的曲阳君,绝对是个很有眼力的大才!只是不知道,这等大才到底愿不愿意帮助自己这个光杆司令? 又过了几天,宣太后觉得会盟来的楚国使节团晾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派内侍来通知嬴稷:“……来主殿!” “芈太后会同丞相魏冉、秦王,一同接见楚国使节!” 来了! …… 97 揭开身份 嬴稷看着来传信的内侍,虽然脸上古井无波,但是眼眸深处却寒光一闪。 敢情你就是来通知我一下是吧? 在之前,嬴稷对于这种来自于亲妈的通知,心里并没有什么不爽……但现在…… 他奶奶滴! 吾乃大秦的王,岂能如此被呼来唤去! “寡人这便过来……”嬴稷微微一笑,很客气地对着内侍轻轻颔首。 和嬴壮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憨批不同—— 在没有夺回权力的必胜把握之前,嬴稷还是懂得什么叫隐忍的…… 接见楚国使节,意味着马上就要和那个名叫芈良的楚国曲阳君见面了。 很快,就要坦诚身份了! 想必那个楚国小公子,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吧? 只是…… 嬴稷突然又患得患失起来—— 也不知道这个胸中有大才的芈良公子,到底愿不愿意帮助寡人? 心念及此,嬴稷的眉毛又微微顰起…… …… “两位副使,秦国的太后、秦王马上要接见我们了……”昭雎对着芈横和熊午良二人如是说道。 自打到了驿馆之后,昭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熊午良、芈横等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来是因为昭雎之前便出使过秦国,对于这个西陲诸侯的首都咸阳并没有熊午良等人那般好奇。 二来,估计也是之前被熊午良气得不轻,这些天抓紧时间休养身体…… 昭雎沉声说道:“此去秦宫,由老夫一人与秦人奏对即可。” “还请太子殿下和曲阳君不要多言,免得误事。”昭雎一边如是说,一边重点扫了熊午良一眼。 虽然熊午良后来在楚王面前改变了口风……但是昭雎知道,这个小公子仍然执拗地认为,秦国将是楚国最大的敌人。 因此这个小公子虽然担任了此次会盟的副使,但他的心里一直认为与秦国结盟,乃是与虎谋皮。 无所谓! 反正现在的一切发展,都在昭雎一党期盼的方向上。 只要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不要刻意坏事儿就好! 芍虎、黄歇等人都留在驿馆中,昭雎则带着熊午良和芈横二人径直奔向秦宫。 王宫的宫门外,宫门将军收走了熊午良三人身上的佩剑,然后便将三人放入宫中。 秦国的王宫有着与楚国宫殿迥然不同的建筑风格。 相比之下,楚国的宫殿更加小巧,但是亭台楼阁很多,而且建筑样式和雕刻都十分精美。 而秦国的王宫占地面积很大,但整体看上去就是一片黑沉沉的建筑群,屋檐斜垂,如同一顶黑色帽子——有着浓重的西北粗犷气息。 总结一下,楚国王宫更加秀丽精美,而秦国王宫则更显恢弘大气。 一行人到达大殿外,门口的内侍高声通禀:“楚国使节,觐见大王!” 三人沿着两排秦军甲士中间留出的甬道走入大殿,只见秦王嬴稷端坐在中央,在他的边上,并排坐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大秦太后芈八子!未来赫赫有名的宣太后! 熊午良和芈横双双懵逼。 这秦王,看着好生眼熟…… 焯!这不是那个秦国大夫么? 熊午良以手抚额。 想起自己之前在酒肆中与黄歇大放厥词,言语间颇有几分挑拨人家母子关系的意思…… 熊午良满头黑线,说实话,心里多少有点慌…… 昭雎上前拱手问礼:“楚国令尹昭雎,拜见太后、秦王……” 接下来,基本就是宣太后和魏冉与昭雎的对话。 不消多时,便敲定了大部分会盟的条件。 和熊午良想象中差不多——秦国并没有和楚国这个手下败将提出什么不平等条约。 可能是因为秦国新君即位,内部也不稳定。 因此宣太后也想拉拢好娘家人,作为自己稳定秦国朝野的外援。 熊午良勉强打起精神,看着昭雎起草了‘秦楚盟约’,从此刻开始,秦楚两国从书面上正式结束了战争状态,成为了纸面意义上的‘盟友’。 至于这个盟友到底能有几分真情…… 这么说吧—— 要是楚怀王能有从秦国占便宜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反过来,秦国这边也是一样! …… 数个时辰之后。 秦王大印盖在了盟约之上,昭雎也拿出国印,盖上了楚国的印章。 宣太后轻轻一笑:“今日之后,秦楚两国便又是一家人了。” “芈八子也是楚人啊,不知楚国那边一切可都还好?” 这次会盟出乎意料地顺利。 没有唇枪舌剑,也没有来回拉扯,短短一个时辰内,秦楚两个大国便约为盟友了。 熊午良看着昭雎和宣太后拉家常,也无心看宣太后这个远房姑姑长得好看不好看了…… 只见秦王嬴稷坐在主位上,看着熊午良的眼神可谓目不转睛——更让熊午良如坐针毡,此时芈良公子只想尽快逃窜回楚国…… 终于挨到尘埃落定,昭雎、熊午良、芈横三人起身,同宣太后、秦王、魏冉等人作别。 熊午良恨不得插上翅膀,落荒而逃。 他打定主意,回到驿馆之后,第一时间跑路! 三人出宫之后,各自登上自己的轺车,熊午良刚掀开车帘坐进车内,便大吃一惊…… 只见车上,一个腰佩铜剑、面庞清秀的女子含笑看着熊午良。 啊?难道秦国人有送这种见面礼的传统? 但是,这厮为什么会带着剑啊? 熊午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扶着已经搭在自己脖颈处那柄剑的剑锋,熄了大声求救的念头:“姑娘,你是谁?”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吾乃楚国曲阳君,若是伤了我,你可知道什么后果?” 话一出口,熊午良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焯。 自己这话,怎么这么像小说里那种在主角面前装逼的反派? 一般来说,说这种话的反派一般都是要被主角手刃当场的…… 嬴卓微微一笑,手中的铜剑又用力了三分:“芈良兄,不记得我了?” “我是赵卓啊。” 熊午良两眼一黑。 赵卓?那不是那个秦国大夫赵禾……啊呸,秦王嬴稷的弟弟……啊不是,现在看来是妹妹! 嬴卓玩味地一笑,小声道:“公子不要声张,吾兄在后殿等你呢。” 熊午良的脸苦得像根腌黄瓜似的。 祸从口出啊! 98 曲阳君,愿为我大秦丞相否? 嬴卓带着熊午良一起,再次走进秦宫之中,这次直奔后殿。 熊午良也想通了。 这是人家的地盘,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挣扎也没什么用。 嬴卓从小在秦宫中长大,对于这里了如指掌,在嬴卓的带领下,二人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巡视的秦军守卫和内侍。 看着嬴卓偷偷摸摸的样子,熊午良心中渐渐明悟了—— 看来自己进来这一趟,秦王嬴稷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谁能把情报触角伸到秦国王宫里? 答案昭然若揭:当然是自己那个便宜姑姑了——大秦宣太后! 总结一下,秦王嬴稷想见自己,但却想避开宣太后,再联想一下那天自己在酒肆里被嬴稷听到的话…… 熊午良明白了。 嬴稷这是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了。 熊午良心中暗暗叫苦。 …… 来到后殿的书房,嬴卓张望了一下四周,便一把将熊午良推了进去。 “王兄,人带到了。” 熊午良定睛一看,这书房延续了秦国王宫的整体风格,一面巨大的秦字黑旗悬挂在墙壁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品。 秦王的桌案上,堆着大捆的竹简,让熊午良侧目的是,居然还有厚厚一摞白纸…… 看来自己封地里的生意,已经做到嬴稷的案头上来了。 嬴稷竟然一直站在门前,见到熊午良之后,冲着后者深深一躬:“嬴稷见过先生。”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让先生受惊了。” 从年龄上来说,熊午良甚至比嬴稷还要小一两岁。 没想到,竟然被嬴稷如此以礼相待。 不愧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秦昭襄王! 熊午良只能硬着头皮:“外臣芈良,见过秦王……” 嬴稷微微一笑,与熊午良分宾主落座,然后上身前倾,用探究的眼神看向熊午良—— “君侯之大才,嬴稷早有领教。” “嬴稷愿以先生为师长,修习强国之术!”嬴稷的语气十分恳切。 熊午良:? 这是什么神转折啊? 门口望风的嬴卓转头看向屋内,扫了目瞪口呆的熊午良一眼,皱起了眉毛。 这个楚国少年,虽然爵位蛮高,但是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 就算是个天才,又能有多大能耐,能被自家王兄如此看重? 或许这楚国曲阳君眼力很准,但是想要靠他夺回王权、革新秦法……有点儿过于离谱了吧? 王兄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只见嬴稷长长一躬,也不起身。 熊午良赶忙伸手扶起嬴稷:“那个……大王言重了……” 嬴稷:“君侯莫怪——嬴稷也有一半的楚国血统,我们是一家人呐!” “如今嬴稷诚心求贤……” “还望君侯不顾及秦楚之别,不吝赐教!” “若真能有益于我大秦,嬴稷愿以先生为我大秦丞相!”嬴稷语出惊人。 …… 熊午良人都傻了。 凭酒肆里的几句话,你就要任命我为秦国丞相? 你是真看我年纪小觉得我好忽悠是吧? 你这饼真是又大又圆呐! 要换作一般人,估计早就心动了。 可惜,熊午良从来没想过投靠秦国! 且不提嬴稷这‘大秦丞相’的许诺中,有多大的水分…… 就算嬴稷真心实意要重用熊午良为丞相,熊午良也不愿意去啊! 别误会,咱们无良公子其实并不是那种原则性很强的人。 如果‘投靠胜者’这条路确实是一条可行之生路……那么熊午良也不介意当场跪舔——就算拜为义父什么的都好说。 问题是这条路根本就行不通! 试问秦国的功臣,哪个有好下场啊? 先往远了追溯——秦穆公的孟、西、白三将,功勋卓著,助穆公成就一番霸业,结果也是给穆公殉葬的悲惨结局。 帮秦孝公变法的商鞅死得最惨,就不用说了。 秦惠文王的张仪也是流落别国,秦武王的甘茂现在更是有家不能回。 白起更别说了,以武安君的赫赫武勋,也是一柄剑赐死的下场。 后面的吕不韦,好像死得也挺惨是吧? …… 总而言之,当秦国的大臣——可是个高危行业! 更别说自己这个曲阳君,和秦人还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呐! 门口处的嬴卓按捺不住了。 在她眼里,自己这个王兄好像疯了! 大秦国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国,秦国的丞相那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后世的阿美莉卡国务卿,差不多吧? 让一个寸功未立的毛头小子担当如此大任……王兄就算是乱投医,也不能这么投啊! “王兄,慎言!”嬴卓顾不得看门了,走进来一把拉住了嬴稷的袖子—— “我大秦国的丞相,岂是寻常人能当得的?” “就算这楚国的曲阳君天赋异禀,如今也不过是个少年人罢了……岂能予以如此重任?” “恐怕整个大秦朝野,都不服啊!” 嬴稷无语地扫了嬴卓一眼。 你看门儿就看门儿,插什么嘴啊? 咱又没说立刻让他当丞相。 这不是画大饼嘛!当然得往大了画,往圆了画。 入职之后具体给啥待遇,到时候再看呗! 不过,自己这个堂妹此时出言质疑,倒也是件好事儿。 面前这熊午良,受嬴卓言语挤兑,肯定会着急地想证明自己! 说不定,就是一篇洋洋洒洒的治国之策。 这熊午良到底是天赋少年英才,还是依托答辩,马上就能知道了! 嬴稷屏住呼吸,期待地看着熊午良,等待后者的反击。 熊午良果然开口—— 只见这厮一拍巴掌,竟然大声附和。 “卓公主说得对啊!” “不瞒大王,我这都是纸上谈兵——若真想让我说出什么治国之策,我确实不会啊!” “虽说这大秦丞相,外臣也很心动……但是实在不敢欺瞒大王,最后让大王失望啊!” 嬴稷脸都黑了。 焯,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呢? 嬴稷不肯轻易放过,赶忙紧跟着说道:“君侯过于自谦了!” “当初在酒肆中,三言两语点明秦法之弊,有如暗夜举火,令嬴稷耳目一新!” “君侯的目光并不被秦国的强大所遮掩,反而一阵见血,点出秦法弊端……” “定然是大才啊!” “难道君侯嫌弃寡人此时手中无权,不愿扶持嬴稷否?” 熊午良头脑飞转。 去秦国,是万万不能的。 秦国这边,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不一定能有善终——就像那种无良私企,在榨干剩余价值之后就干净利落把你一踹…… 而且封地发展得如火如荼,抗秦大业正不断走上正轨。 岂能认贼作父? 熊午良眼珠一转:“外臣不敢欺瞒大王……” “之前说的那些道理,是臣在楚国时,听别人提起的——都是拾人牙慧,根本不是芈良自己总结出来的观念。” 嬴稷一怔。 嬴卓更是缓缓点头——我就说嘛,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子,怎能有那般深刻的才学? 听熊午良的解释—— 似乎……反而合理起来了。 “请问曲阳君,这秦法之弊,到底是何人所说?”嬴稷半信半疑。 “我大楚钟离君,芈费!”熊午良斩钉截铁! …… 99 继续回家种田 “钟离君芈费?”嬴稷皱起了眉毛,显然正在思索熊午良言语的真假:“这是何许人也?” 熊午良一拍巴掌,作痛心疾首状—— “连钟离君芈费,大王都不知道?” “那可是我大楚的天才!” “论起才学——可比肩太公望、周公旦……”熊午良洋洋洒洒开始为芈费吹牛批。 嬴稷虽然智商不低,但也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忽悠,被熊午良晃得一愣一愣的。 “那……”嬴稷有些木讷地问道:“此人有如此才干,为何没有名声呢?” 熊午良一拍巴掌,满脸痛心疾首。 “芈费大人才学造诣极高,若肯出山,令尹的位置就轮不到刚才那个叫昭雎的煞笔啦。” “可惜,芈费大人偏偏淡泊名利……” “好在我的封地距离芈费大人的封地【钟离】很近,有一次偶然间听到钟离君为小童授课,惊为天人,故而时常上门拜访,向其求教。” “芈费大人曾经说过,不许我在外卖弄,更不许惹出祸端后讲出他的名字……” “若非看见大王诚心求贤,芈良自然也不会违背芈费大人的心愿……”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唉声叹气。 演技十分在线。 钟离君,对不起了! 真不是我故意坑你……谁叫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那么深刻、那么特殊……提起背锅第一个就想到你了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 秦王嬴稷见熊午良的精湛演技,已经信了九分。 毕竟之前也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忽悠他。 嬴稷心道——如此磐磐大才,若肯出山协助,定然可以辅佐我大秦制霸天下! 熊午良这个孺子,在秦王心中的地位一下就降低了! 只不过……在芈费入秦之前,此事也不宜声张。 心念及此,嬴稷眼眸一闪。 若不是熊午良爵位身份也算不俗,不能在秦国不明不白地‘失踪’……嬴稷甚至有心宰了这厮。 “芈良公子,寡人有心请芈费大人入秦为相!”嬴稷郑重其事地说道:“只是此事尚未落定,还请君侯为嬴稷保密。” 熊午良大大咧咧一拍胸脯—— “芈费大人与我亦师亦友,我也不愿见他的才能如此荒废……” “请秦王放心,芈良定然会保守秘密,直到芈费大人入秦为止!” 嬴稷开怀大笑! 好啊! 若真能帮我夺回王权、振兴大秦霸权……寡人又何惜丞相之位! 不管是诚心去请,还是绑架回来……这芈费一定要为我所用! 若实在不能为我所用,这等大才也决然不能留给别人! 心念及此,嬴稷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莫名的冷光。 …… 等到熊午良回到驿馆的时候,芍虎已经将行李都收拾好了。 既然使命已经完成,那么留在秦国也没什么意义了。 芈横的轺车上,赫然拉着几十坛秦酒。芈横见熊午良回来,不由得开口询问:“方才去哪里了?” 熊午良随口搪塞一番,随后楚国使节团便沿着来路,南出武关,途径丹阳返回楚国。 这一趟,可谓人人满意。 昭雎一手促成的秦楚同盟正式结成,无疑会使前者在楚国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屈原已经被贬黜,再加上此番缔约的大功,昭雎未来在楚国完全可以一手遮天了。 芈横则是第一次出使别国,感觉开了眼界。再加上任务顺利完成,此时颇有几分自得,认为自己这个副使也有不小的功劳。 至于熊午良,更是志得意满。 第一,此行秦国,和秦公子壮建立了联系,有机会让秦国未来爆发的‘季君之乱’比历史上更为激烈,熊午良则有望趁机渔利。 第二,刚才从秦王嬴稷那儿,得到了千金的‘封口费’。眼下这笔巨款就放在熊午良的轺车座位下。 虽然熊午良之前发过几次横财,相比较之下,千金已经算不得什么大钱了……但也算是个不小的收获。 第三,还坑了倒霉的芈费一把。 就算以上这些都不提——单是能在秦昭襄王嬴稷面前装了比还能跑,就足够熊午良沾沾自喜了。 话说回来,这一趟让熊午良也算长了教训。 以后可不能再在公共场合装比了! 这次算是甩锅成功……若真被秦王强留在咸阳,每天逼着自己出谋划策…… 自己怎么可能能斗得过宣太后和魏冉这样的人精?估计三五章之内就得露馅。 切记,以后还是以苟为主! 偷偷种田,惊艳所有人! …… 回到郢都之后,楚王如何大加赞赏、如何赏赐且略过不谈。 熊午良很快便与太子芈横作别,从郢都离开,回到封地。 钟华似乎早早就接到了熊午良要回封地的消息,亲自带领二百曲阳军士卒,早早在路上等待。 芍虎亲自为熊午良驾车,熊午良坐着赢回来的华贵青铜轺车,径直来到钟华等人面前。 “钟华拜见主君!”钟华没和驾车的芍虎打招呼,说实在的,两人之间一直有些互不待见。 熊午良从轺车上走下来,看着面前自己的封地,感慨万千。 这一走,又是将近两个月。 这次回来,眼看着又是大不一样啊! 水泥路面,更加宽敞。 两侧的农田已经贯通了水泥砌好的水渠——平整又美观。 水车在水渠里规律地转动,将引自淮水的清澈水流灌溉到农田中。 农夫还在奋力开垦新的土地——他们手里用的是清一色的曲辕犁,而且已经不是过去的纯木制曲辕犁了。 犁尖等关键部位,赫然已经用上了铁料! 这些套在曲辕犁上的铁制犁尖,都是水力锻打出来的,质地坚韧又锋利结实——在往常,这都算是上等的精铁,是要给将军作佩剑的质地。 现在却用来给农夫犁地。 这效率有多快,可想而知! 熊午良并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赞赏:“一别数月,如今封地的情况如何啊?” 钟华拱手道:“回禀主君——我曲阳军、芍湖军已经再次扩军,如今总兵力已达三千人!”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 扩军,这是他走前就下达好的命令。 如今封地横跨三县之地,坐拥民众五万余人,就算适宜征兵有五千人,按照两丁抽一,正好是两三千人之数。 身在乱世,有粮有兵,才能心中不慌! 钟华又道—— 100 发展壮大 “至于建设和开支等方面……主君还得去问召滑、石二等人,末将并不十分清楚。” 熊午良大手一挥:“那还等什么!快走!” 虽然熊午良现在的封地已经横跨【曲阳】、【平阿】、【山桑】三县,但是核心仍然是曲阳。 熊午良封地的供血心脏——工业园区就坐落在曲阳城郊外。 眼下由召滑一手操持的权力中心,也坐落在曲阳城中。 熊午良在民众的夹道欢迎之中,径直回到了曲阳城,直奔曲阳君府。 虽然熊午良要回来了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封地,但是召滑却腾不出时间像钟华一样去迎接。 说实在的,他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也能坚持得住! 主君有句话说得好——信任你的能力,才将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你! 年轻人就应该多奋斗! 熊午良走进书房的时候,召滑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公文。 得亏现在封地里的政务文书早就普及了白纸,淘汰了笨重的竹简……否则按召滑每天批阅的工作量,光是搬运竹简就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召滑见过主君!”看见熊午良进来,召滑赶忙站起身,深深一行礼。 感受着腰部嘎嘣嘎嘣响,召滑脸色一苦。 三个县,五万多人。 政务绝对不算少。 熊午良一个帮手都不给自己,全靠召滑一个人支撑。 实在是身体要顶不住了啊! 召滑刚要开口…… 熊午良恰到好处地拍了拍召滑的肩膀:“召滑啊……这些天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放眼整个封地,你最劳苦功高也!” “好好干,以后肯定错不了!” 召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感觉自己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认可! 本来想拉着熊午良的衣服好好诉苦,甚至一度被繁重的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气、有心离职……现在也没了那份心思了! 与召滑又寒暄了片刻之后,熊午良步入正题—— “本君这次离开封地,又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封地里的情况如何,本君方才问钟华,他也是语焉不详……” 召滑精神一振! 脸上浮出了骄傲的神色。 “算上新生儿和外地迁徙来的人,封地里的人口,如今已经接近六万人了!” 熊午良的封地十分富庶,农税又极低,还基本没什么劳役——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世外桃源。 虽然还不至于在整个楚国远近闻名……但是周边的几个县,还是对这片沃土颇为向往的。 尤其是东边儿的【钟离】。 自从淮水上修了水坝之后,倒霉的钟离县连灌溉农田都是个问题。 农户们活不下去了,当然就不惜违背钟离君芈费的严令,拖家带口地偷偷逃到熊午良的封地来。 从此过上税率又低、挣钱又多、劳役还少的美好日子…… “如今,三县的道路已经连成一片,农庄已经全面建设完毕,一片欣欣向荣!”召滑接着说道。 “在平阿县令湖聪的带领下,平阿县在淮水两岸开垦出了上百里良田,并且全面普及了曲阳县的先进农业技术。” “论起富裕程度,平阿县如今和曲阳县也相差无几了!” 熊午良十分满意,连连颔首。 湖聪这个人,有三分迂腐,但是却是个扎实肯干、一心为民的好官。 这样的地方官,在战国之世还是很罕见的——这个时代,大多数官僚是不把平民黔首当人的。 “平阿县发展得不错……那山桑县发展得如何了?”熊午良问道。 “初步也开凿了不少道路,开通了通往北边宋国的道路。”召滑回答道:“虽然道路运力还很差,但毕竟也是个好的开始了。” “当初成立的‘建筑工程队’立了大功了。” 熊午良轻轻颔首。 毕竟才两个多月。 能修出一条勉强能走的路,已经很不错了。 按照这个发展速度,估计年底前就可以和宋国通商了。 召滑似乎看出了熊午良心里所想,话锋一转—— “可惜,过去两个月的建设速度虽然快,眼下却不能继续维持这个速度了……” “上次攻越掠夺回来的大量钱粮……用得差不多了。” 熊午良一惊:“用得这么快!” 须知上次攻越一战,熊午良捞得盆满钵满,单是钱粮财货,就有数万金之多! 要是按部就班在封地里发展,即便是在熊午良一贯光明正确的伟大领导下,至少也要十来年才能创造出如此多的财富。 两个月就花没了?! 召滑一摊手,满脸无奈:“君侯,您这真是甩手掌柜啊……” “数以万计的越国平民迁徙过来,农庄的规划、建设、安置……新开发的农田、道路、水车、商坊……哪项不需要钱?” “那山桑县穷山僻壤,修一条路要架桥、掏山,花费的水泥是个天文数字……哪项不需要钱?” “更别说工厂的扩建、工人的薪水……”召滑开始了碎碎念模式。 熊午良听得以手抚额,一阵头大。 想想也是—— 封地发展得如此迅速,其实是违背经济运行的原理的。 要不是背后有海量的资金不计成本地投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现在的繁华样子。 虽然说现在投入的都是值得的,未来会有百倍千倍的回报……但是眼下钱在短短两个月之内挥霍一空,那就又得放缓发展速度了。 熊午良叹了口气。 “我轺车内还有秦王所赠千金——先拿去用。” “要是用没了,本君再想办法。” 召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扫了熊午良一眼。 秦王所赠? 千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自家主君果然流批,去一趟秦国,就能让秦王青眼相看,赐以如此重赏! 熊午良:这都得感谢隔壁芈费大人呐…… 为了熊午良,芈费大人之前不但无偿支援了钟离县几十年积攒的家底儿,就连钟离县的人口都支援过来了。 现在,甚至还要卖身给秦国,帮熊午良挣来一千金封口费。 最后一丝剩余价值,都无偿地贡献给了熊午良! 多么感人! 至于秦王赐下的一千金,熊午良用来发展封地,为未来的抗秦大业添砖加瓦! 这叫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 是不是很合理呀? 秦王:合理!太踏马合理了! 101 小主君的恩情,一辈子还不完 此地应当赋诗一首——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洞府无穷岁月,壶天别有乾坤…… 翌日,日上三竿。 熊午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的姒仪,不禁大脑空空,陷入了一阵沉思。 姒仪也醒了过来,看见熊午良,小脸不由得一红:“公子……” 熊午良从床榻上爬起来,用温水洗了一把脸,精神了很多。 看见姒仪才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便宜老丈人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按理来说,也该到了齐国彻底吞并越北之地的时候了。 不过姒惊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铁矿石,从熊午良手中交换军械、粮草和箭矢——看来老丈人的政权尚在。 但越北之地虽然还独立着,此时估计也是一片刀光剑影。 希望老丈人能坚挺住,这样封地里仍然还能有用之不竭的铁。 其实,熊午良也有心加大对姒惊那边的支援力度! 但是这要建立在齐国久攻不下的前提下……否则支援过去的东西,岂不白白便宜了齐国人? 只能说,得先看看老丈人争气不争气。 别怪熊午良冷血——毕竟是三县的封君,总得为了治下百姓着想。就算姒惊是老丈人,也得先证明自己至少短时间内能扛得住齐国,熊午良才愿意进一步援助。 毕竟熊午良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笑死,都是抢来的)。 当然,熊午良也不会坐看姒惊去死——要是越北那边扛不住了,封地里也欢迎姒惊以及越北的难民投奔过来…… 无良公子自认是还有人道主义精神的…… …… 熊午良坐上了青铜轺车,在芍虎的陪伴下,前往石二的工业园区。 如果说曲阳县是三县的中心的话,那么这里就是曲阳县的心脏。 曲阳军、芍湖军共计三千军士,营盘就驻扎在工业园区外围,日夜操练。 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小推车,从工业园区里来来回回。 小推车上,是大量箭矢、布帛、水泥、农具、玻璃、白纸、陶瓷等工业产品。 除了水泥要留着自用之外,其他的所有产品,大多数都要在曲阳城的商坊出售给各国云集于此的商旅,换取曲阳县短缺的耕牛、战马、骡子等牲畜,以及大量的现金。 石二见到熊午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拉住熊午良的袖子:“主君,您终于回来了!” “没有您在,就如同没有太阳!” “如今主君回来了,我们匠工就像海上的渔夫见到了指引、干涸的农田盼来了甘霖……” 熊午良满头黑线。 钟华、芍虎也是一阵无语。 这石二两个月不见,好像变得更狗腿子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如今石二手底下也有四五千工人——要知道封地里一共只有六万人口而已——在封地里也算是个大人物了。 偏偏还不忘一心一意给熊午良当狗腿子的初心! 好员工啊! 石二恭谨地将熊午良引入园区,一边不停地介绍着:“现在园区里,有木材加工厂、水力锻造厂……” “陶瓷厂、玻璃厂、造纸厂、印刷厂……” “水泥厂、织布厂……共有熟练工人三千多人,其中一千多人是女工;此外,还有学徒、兼职工匠两千多人。” 熊午良轻轻点头。 虽然听起来人数不少…… 但这些工人里,大多数都是负责原料、成品运输环节的工人,真正在车间里负责流水线生产的工匠,占总数的一半儿都不到。 毕竟这个时代,虽然熊午良搞出了水泥路面和小推车,但运输手段总体还是比较落后的。 能有近五千人脱离农业生产,投身工业园区……主要还是因为农业技术的提高。 在各种新式农具,尤其是逐渐推广铁质农具之后,原本需要三个人的农活儿,现在一个人就能做得完。 多余出来的劳动力无处可去,就想着能不能挣些钱补贴家用,自然而然会涌进招工的工厂。 熊午良在石二的引导下,进入水泥厂视察。 水泥厂,是重中之重。 不但封地的建设,尤其是修路、住房的原料全靠水泥厂支撑,而且熊午良当初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水泥的配方流传出去! 水泥厂里的工匠听说熊午良来了,手里的活计全放下了! “主君!主君来了!” “没有小主君,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啊!” “主君万岁!” “小主君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熊午良眼前一黑。 看来公司里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文化氛围…… 这工业园区,怎么有点儿全盘‘石二化’的倾向? 在整个园区转悠了一圈儿之后,熊午良十分满意。 这石二虽然有点儿过于狗腿子,但是能力还是不俗的。 四五千工人,分属不同的厂子、不同的岗位,能将他们调配得井井有条,熊午良自叹不如。 临走前,熊午良拍着石二的肩膀,狠狠cpu了一番—— “果然没有辜负当初我对你的信任!” “以后继续好好干,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 石二感动得热泪盈眶…… 果然,主君的心里是有我的! 刚走出工业园区,便看见钟华骑着一匹快马,疾驰二来。 钟华翻身下马,冲着熊午良一拱手:“主君!” “屈原大夫来了,正在府里等着见您!” …… 屈原虽然被楚王一贬到底,废为庶人……但毕竟曾是朝野闻名的大臣。 以屈原为首的变法合纵一党,虽然因为失去了屈原这个精神领袖,如今在朝堂上被昭雎一党全面压制……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少壮派虽遭打压,不断萎缩……但仍是很有几分体量的! 屈原来到封地,钟华当然不敢怠慢。 熊午良一挑眉毛,喜上眉梢! 刚从秦国回来的时候,熊午良就想找到屈原,将后者拐回自己的封地…… 可惜,遍寻郢都,也找不到屈原的影子。 熊午良又到柱国将军屈平的府上询问,这才得知——屈原已经离开了郢都,轻车简从,遍查楚国乡野。 当时,熊午良的心中更是涌上一分敬意。 在被大王贬斥之后,爱国之心仍然分毫未减,一般人可做不到。 尤其是在这个十里不同音、匪患横行的时代……遍查楚国乡野,可是一件费时费力的辛苦活儿。 不愧是屈原! 当初想拉壮丁没找到人,如今居然主动送上门来。 熊午良一拍巴掌:“甚好——” …… 102 屈原的震惊 “立即原路回府!”熊午良立刻吩咐一声。 在石二的依依惜别下,钟华、芍虎护卫着熊午良,风驰电掣赶回曲阳城,径直回到曲阳君府中…… …… 此时此刻。 屈原正在熊午良的书房中缓缓踱步,召滑放下了手中的政务,正在一旁作陪。 屈原随手拿起了长案上的一张白纸,定睛一看,上面的字迹清晰干净,白纸轻薄又坚韧。 屈原不由得惊愕地张大了嘴:“这……这是何物,竟然如此轻便?” 封地里的白纸,已经成为了商坊里的紧俏货。 齐、秦、魏等各国的商旅,一旦见到工业园区里拉出来的白纸,都是一股脑疯狂抢购。 这白纸,在各国都已经风靡一时。 像是秦国这种动作快的,甚至已经用白纸替代了竹简,作为宫廷应采购的必备物品——办公效率大为提升。 按理来说,对于熊午良封地里的商品,郢都至少应该比其他国家知道得更早才对。 但是偏偏屈原竟还不知道白纸是何物。 可见楚国的官僚,反应速度的确比别国慢了许多…… 召滑轻咳一声:“屈大夫,此物乃是白纸,由我家主君所创!” “这白纸质地轻柔,易于书写……虽然不防水,但是总体上看,还是比竹简方便得多了。” 屈原微微颔首,将心中的曲阳县里的新奇物事又添上了一件—— 自从上个月离开郢都之后,屈原带着三五个亲随侍卫,轻车简从,开始巡访整个楚国。 先是从郢都往东,途径滔滔【云梦泽】,抵达【洞庭湖】。 然后又沿着淮水,一路向东,沿途巡访了【沙】、【夏】等多个县城。 虽然不敢说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走遍了整个楚国,但至少淮水两岸上千里,屈原如今已经了如指掌了。 至于感受,只能说…… 越看越惊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楚国的农夫、农奴在什五、甚至什六、七的高昂税率下,脸带麻木地耕作。 而各地拥有封地的贵族封君,则穷奢极欲,妻妾成群,楼堡成片——里面堆着如山高的财货。 沿着淮水周边的十来个县城,就算挑出其中发展算好的,那里的平民也是一贫如洗。 至于那些稍穷一些的县城,或者是某些残暴的主君统治下的封地——甚至到了路有饿殍的程度。 …… 屈原之前也知道楚国内部混乱,王权分散在各地贵族封君的手里,各地政令、税率不一,很多地方的贵族堪称横征暴敛…… 但没想到,真实的情况比屈原想象中还夸张! 要知道,淮水两岸多为平原,虽然有的地方还有水患,但是整体上来看,已经算是楚国的腹地平原、丰腴之地了。 就连淮水两岸都这副景象,那么那些山高楚王远的穷乡僻壤,又该惨到什么样子? 屈原的心越走越沉。 再按照这么下去,不出数十年,楚国必亡! 屈原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等到自己游遍整个楚国,最后回到郢都的时候……宁可被楚王流放、或者被处死——也要犯颜直谏! 一定要督促楚王,开展新一轮的变法! 剪除各地封君的羽翼、集中王权、统一政令、裁汰冗官! 这已经不是强国不强国的问题了…… 惟其如此,楚国才能不亡! …… 直到沿着淮水继续向东,抵达了曲阳县。 屈原本来已经不报任何期望了——他已经被沿途的情景整麻了。 继续往前走,只是想看看——淮水下游从地理位置上看,更加远离郢都权力中心。这里的封君,会不会更加横征暴敛? 我倒要看看,楚地的百姓最惨会有多惨! 我屈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是…… 刚进曲阳县地界,屈原便被笔直结实的灰色道路震惊了! 屈原当时蹲在地上,对着路面连抠带摸、上下其手…… 也没搞清这到底是什么材质! 更别提青翠的农田、水车和水渠、各种新奇的农具、路上络绎不绝的商旅…… 震惊的屈原通过和农夫交谈后,更加震惊地发现,这里的农税竟然只取什一! 焯! 天底下谁听说过什一税? “这是何人的封地?”屈原震惊地询问。 农夫骄傲地一挺胸脯—— “此地乃是曲阳县,正是曲阳君芈良大人的封地!” “芈良大人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一辈子都还不完呀还不完……” 农夫说着说着,居然唱起来了! 要是熊午良在现场,一看就能知道,这厮肯定在工业园区打过杂工…… 屈原顾不得在心中吐槽农夫嘴里的歌词俗气又直白,也顾不得吐槽农夫走调的歌喉…… 此时的屈原,已经被完全震撼了! 曲阳君?熊午良? 当初屈原就觉得,这熊午良虽然背负纨绔之名,但是见事颇准,再加上后来攻伐越国的功绩、对秦国剧变的预言…… 这应当是一位颇具智谋的谋臣。 没想到,来到熊午良的封地上一看—— 我日,什么‘谋臣’啊!? 这叫‘明主’好不好! 屈原按捺不住震撼的心,也顾不得继续东游了,径直来到曲阳君府,点名道姓要见熊午良。 虽然屈原已经被楚怀王贬为庶人,但是谁也不敢拿他真当庶人看待。 钟华立刻驾马前去请熊午良回来,而召滑则是忍痛放下了手头堆积如山的公务,来陪屈原等人。 屈原在等待中,慢慢下定了决心…… 楚怀王虽然耳根子软,又优柔寡断——但偏偏总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当初屈原力谏,让楚怀王不要上张仪的当……楚怀王偏不!劳资偏要上当! 单是偶尔犯浑也就算了,偏偏这位大王还好面子。 要不然也干不出‘怒而兴兵、丹阳大败’的事儿,以致错上加错。 如今自己被这么一位脸皮薄的大王贬为庶民……估计短时间内,别想着能再被楚怀王重新重用了。 可是,朝堂上支持变法、支持抗秦的屈原一党……正在被昭雎不断打压,剥取权力。 不变法,焉能对抗强秦?焉能强国? 偏偏昭雎的守旧派,如今大占风头! 屈原心急如焚呐! 如今看来—— 熊午良有高贵爵位、得宠信、有魄力、有眼力、有能力、支持抗秦路线—— 虽然稍显年轻了些,但是……却是个代替屈原、带领朝堂上少壮派的最佳人选! 恰在此时,熊午良终于赶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门—— 103 屁股决定脑袋 “屈原大夫,久等了!”熊午良一拱手:“本君刚从秦国回来,方才在视察封地……不知大夫驾到,有失远迎。” “还望屈原大夫恕罪!” 屈原缓缓点头,再次坚定了决心。 刚刚从秦国回来,就在巡视封地。 如此勤政! 由他代替自己,带领朝堂上的变法派,实乃最佳选择也! 屈原冲着熊午良一拱手,真心实意地说道:“屈原沿着淮水一路向东,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唯有曲阳县,着实让屈原大开眼界!” “屈原方才还在想,曲阳县是如何做到这般富庶……君侯如此勤政,曲阳县焉能不强?” 一旁的召滑:嗯?有人说小主君勤政? 熊午良谦虚地一摆手:“屈原大夫过奖了……本君只不过是比常人付出了更多努力……” 召滑听得满头黑线。 焯,你付出个勾八努力了? 努力的都是我们这些员工好吧? 算了……熊午良也是为了我们好…… 多承担一些工作,才能提高能力嘛。 屈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一路走来,唯有君侯的封地让屈原耳目一新,君侯之才能,世所罕见!” “若朝堂上能有君侯这样的大臣,将治理曲阳县的经验举国推广……我大楚何愁不强?” 屈原突然话风一转:“午良,你也知道,屈原素来支持变法强国……” “不知你对‘在楚国变法’之事,又有何见解?” 屈原说罢,便紧紧盯着熊午良。 熊午良先是一怔。 然后便明白过来—— 屈原这是想让自己劝说楚王变法啊! 也是,屈原被贬黜,朝堂上的变法派被昭雎连消带打,变法的声音大为减弱。 屈原心急如焚,看见自己是个好苗子,和昭雎还不对付…… 便想让自己继承他的政治遗产,带领变法派与昭雎抗衡。 只是…… 若按照屈原的路子来,自己就得屁颠颠跑到郢都,整天在楚怀王面前与昭雎较劲。 何必呢? 老老实实在封地种田发展壮大实力不好吗? 按照封地现在的发展,只要不是秦国举国来犯,那么打一场结结实实的防守战,应当足以抵御秦兵。 若再给熊午良十年八年的发展时间,应当不惧秦国! 熊午良一个土木老哥,搞建设才是长处,让他去郢都和昭雎勾心斗角,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苟住种田,惊艳所有人。 不比变法容易多了? 况且,‘变法’本来就是个高危活计。 前面的商鞅、吴起、申不害,后面的吕不韦、赵武灵王,再往后的王安石、谭嗣同…… 掰掰手指算,哪有个好下场? 归根结底,行变法之事,得罪的既得利益者太多了!如不是有巨大威望、巨大实力,休提变法之事。 心念及此,熊午良缓缓开口—— “不知屈原大夫口中的变法,究竟是何意?” 屈原不假思索,沉声道:“革除旧弊,推行新政!” “简单来说,就是向秦国的变法学习——剪除贵族封君的权力,加强王权!” “同时整训新军、鼓励生产、废除奴隶……” “我楚国旧弊太多,若不能厉行变法之策,则无以强国!”屈原斩钉截铁地说道。 熊午良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微笑着道:“屈原大夫,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叫‘屁股决定脑袋’!” 屈原皱了皱眉毛,显然对这种粗俗的话有些不适:“君侯此言何解?” 熊午良轻咳一声:“意思就是说——你的思维和选择,其实取决于你所处的位置。” “芈良继承了曲阳君爵位,本就是屈大夫方才口中变法需要剪除的‘贵族封君’……熊午良当然没有支持变法的道理。” 屈原怔住了。 …… 钟离县。 芈费脸色苍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喝着面前的粥。 自从熊午良的封地【平阿】修筑了水坝之后,钟离县的农垦便难以为继了。 虽然是汛季,但是原本应该大河奔涌的淮水,如今只剩涓涓细流。 根本不够整个钟离县耕田所用。 农户们没有水,眼看着农田一点点干涸……有些村子之间,甚至为了抢水而大打出手。 芈费不是没有想过什么办法—— 有一次,他派手底下几十个亲兵,想要趁着夜色,摧毁平阿县的水坝。 结果那水坝结实无比,区区几十人根本奈何不得……反而还被那个叫湖聪的平阿县令当场逮住。 然后又狠狠勒索了芈费一笔赎金。 让本不富裕的芈费雪上加霜…… 钟离县要活不下去了,而隔壁的曲阳县、平阿县、山桑县则发展得如火如荼—— 只要有流民入境,不但给田给粮给种子,甚至只要抵押未来的部分收成,还可以入住宽敞明亮的灰色大房子。 即便芈费下严令,食邑不得离开封地…… 但仍然有大量的农户,趁着夜色,拖家带口地跑到平阿县去。 更过分的是,他们自己跑过去了还不满足,还要再偷跑回来,绘声绘色地描绘平阿县的盛景和甚么‘什一’税,勾搭左邻右舍一起跑路。 听说是那个该死的湖聪开了价码——只要能拉来更多人口,就按照人头数给赏钱。 岂有此理! 熊午良,你作恶多端! 欺人太甚! 凭什么啊?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他? 芈费一遍遍念叨着熊午良的名字,眼含热泪,一天天憔悴…… 管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都怪熊午良那个渣男,害得自家主君的心都碎了! “主君,有客人来访……”管家低声禀报道。 芈费干涸的眼球微微动了动。 客人来访? 我这钟离县,破败不堪……整个钟离君府为了抵债,被熊午良拆得七零八落。 放眼全府,甚至都找不出一间适合待客的屋子…… “不……不见。”钟离君芈费虚弱地摇了摇头。 管家一急。 自家主君,这是哀莫大于心死啊! 看样子,有点油尽灯枯的感觉了! 按这么下去,估计要活不长了! 不行。 得借着来客人的机会,让主君见一见阳光、见一见人,说不定还能抖擞一下精神。 心念及此,老管家也顾不得尊卑冒犯了,一把拉起颓废的钟离君芈费:“主君,我扶您出去接客!” 104 秦王嬴稷求贤若渴 两个秦国密探并排站着,打量着眼前这座钟离君府。 稍微靠后一点的那个秦人相对年轻些,他前后张望一番,皱起了眉毛—— “这钟离君,真有大王说的那般惊才艳艳?” “你看他这府邸……” “连牌匾都没有,进来后甚至找不到一间完整的屋子!” “这样的人,怎可能是治国大才?” 年长的秦人低声呵斥一声:“住口!” “这次我们是秘密出使……不可让旁人听到!” 年轻的秦人嘴里的质疑声戛然而止。 他赶忙点点头,捂住了嘴,示意自己不敢再说话。 年长的秦人放下心来,低声教育道—— “你小子还是嫩啊,你不懂!” “但凡是大才,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 “听说之前我大秦的张仪丞相,极其好酒……” “估计这位楚国的钟离君,也有喜陋居这样的癖好!” …… 后面的年轻秦人似懂非懂,只能连连颔首。 再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起来了! “来之前大王曾说过,这位钟离君性格孤僻,不愿出仕为官……” “想必,这破败的府邸,就是这位君侯的避世之道吧!” 说话间,老管家拖着钟离君芈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两个秦人齐刷刷地住了嘴。 定睛一看。 握草,这就是大王嘴里的‘大贤’? 只见这厮摇摇晃晃、长发披肩、面无血色、两眼中满是血丝……若是换一个场景,活脱脱是一个将死的奴隶。 年长的秦人心中暗赞! 好一个仙风道骨! 好一个不修边幅! 根据这位秦国密探多年的经验——这种外表不正常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便是天才! 听说,楚国有一个叫甚么曲阳君的傻子,只是偶然间听了这钟离君教导稚童的几节课,便醍醐灌顶,险些被大王封为丞相! 这得是何等大才? 两个秦国密探齐刷刷地弯腰施礼,毕恭毕敬:“拜见钟离君大人……” 芈费勉强打起精神—— 既然已经被管家强拉出来见到客人了,那也不能丢了钟离君的面子……虽然他和一万金的故事早就是楚国贵族们人尽皆知的笑柄、钟离君的爵位现在在楚国好像已经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面前这两个人,看不出具体年龄,眼尾微微上挑…… 不像是楚人,倒像是秦国那些西戎蛮子! 芈费心中顿生警觉:“你二人是何人?来我府上,有何见教?” 两位秦国密探对视一眼,竟然再次齐刷刷躬身:“我等是秦王特使……恭请先生入秦!” 芈费人都傻了。 哈?啊? 秦王特使不去郢都,来自己这鸟不拉屎的钟离县干啥? 入秦?入秦做啥子去嘛!?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老管家也困惑地问道。 年长的秦人再次深深一躬(已经是三鞠躬了)—— “敢问先生,可是楚国的钟离君芈费大人?” 芈费错愕地点了点头,迷惘道:“不错……正是本君。” “那便没错了!”秦国密探喜道:“先生之贤名,早已传到了咸阳,我王感怀以先生之大才,在楚国竟然不得重用!” “以先生之才干,怎能碌碌无为,荒废于乡野?” “我大秦王求贤若渴——恭请先生入秦,助大秦称霸,助大王收拢君权……待大王亲政之后,先生便是大秦国的丞相!” 芈费身后的老管家两眼一翻白。 当场便激动地晕了过去! 在短暂的懵逼和震惊之后,巨大的喜悦充斥了芈费的全身! 秦王邀请?这是多大的面子? 秦国丞相?这是多大的权柄? 焯! 天上掉馅饼了! “你们真没找错人?”芈费喜滋滋地问道。 秦国密探拱手道:“如果您是钟离君大人,那便没找错!” 一边说着,两个秦国密探一边对视了一眼。 手指若有若无地摸向了胯下…… 来的时候,秦王嬴稷曾经和这二人秘密交代过——芈费的才能举世无双,此等人才,如不能为秦王所用,则必不能留在世上。 但凡面前这芈费嘴里吐出半个不字…… 秦国密探裤裆里藏着的刀片,可不会留情! 芈费一拍巴掌,喜道:“没错!我就是大楚钟离君芈费!” “秦王果然慧眼识珠!” “我等何时可以动身前往秦国?”芈费摩拳擦掌。 如今在楚国,芈费已经再没有什么留恋了。 家产没了、名声臭了、食邑跑了…… 而楚国的群臣,对芈费的处境不但没什么同情,反而以看笑话的居多。 这更导致,芈费对整个楚国都恨之入骨!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曲阳君,熊午良! 等我当上大秦国丞相,第一个就发兵攻楚! 芈费恨恨地眯了眯眼睛。 熊午良,你一定想不到吧? 我得到了秦王的青睐,要去秦国当丞相了! 日后我攻楚之时……你熊午良的脑袋,便是楚王芈槐求我大秦退兵的唯一筹码!不得到你的脑袋,我大秦绝不罢兵! 两个秦国密探懵了! 哈?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啊? 不是说钟离君芈费淡泊名利,多半不愿出仕吗? 不过此时也无暇细想——年长些的那个秦国密探大喜过望,能如此顺利地完成任务,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为免夜长梦多——还请先生尽快收拾好行装,今晚便连夜赶回秦国!” “我大秦的白起将军领兵三万,眼下就在秦楚边界接应!” “若是楚国胆敢阻拦先生入秦,就让他们尝尝我大秦铁军的厉害!”秦国密探慨然说道。 听听!听听人家这求贤诚意! 三万秦军边境相迎——自古以来谁有这般待遇? 芈费赶忙摇醒了还晕倒的管家:“赶快收拾好细软,今夜入秦!” 踏马的,熊午良,你想不到我也有今天的风光吧? 等劳资当上大秦丞相,就是带领大秦铁军取你狗头之时! …… 夜色已深。 屈原却睡不着觉了。 来到熊午良的封地之后,屈原便索性在此住下了。 这几天里,对曲阳县的富庶繁荣,他越看越心惊。 然后他又往北,探访了【平阿】和【山桑】两县,发现两县虽然还比不上曲阳县,但也是少有的富裕。 熊午良,真乃奇人也! 若是此人也能坚定地支持变法,何愁大楚不能雄霸诸侯? 可惜…… 屈原对熊午良‘屁股决定脑袋’的理论,确实无可反驳。 此话虽然粗俗,但却是真理! 等等——难道,就不能有什么办法,能让熊午良挪动一下屁股吗? 105 钟离君入秦 是夜。 芈费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三五个包裹,和包括老管家在内的二十来个铁杆亲信,趁着夜色在府邸门口集合起来。 两个秦国密探困惑地眨眨眼睛:“先生,只带这么一点东西入秦吗?” 芈费老脸一黑,感觉有被冒犯到。 也不是芈费不想多带……主要是整个钟离县,所有的细软之物,都在此处了! 焯! 芈费轻咳一声,微微一笑:“本君没有那许多细软……” 两个秦国密探肃然起敬! 之前听说楚国的封君大多贪婪,狠狠盘剥那些可怜的楚国平民。 没想到眼前的钟离君芈费,竟然如此高风亮节! 三两个包裹,便是芈费的全部身家——这可是堂堂的王族封君啊!想一想,得有多么勤俭?多么安贫乐道? 这俩密探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看着芈费手里的两个轻飘飘的包裹,几乎要流下泪来。 好官啊!好主君啊! 两个秦国密探齐刷刷地拱手,满带敬意道:“君侯身为楚国大贵族,竟然清贫如此——着实令我等佩服!” “有先生这样的大才带领秦国,何愁大秦不能独霸天下!” “请受我等一拜!” 此言一出,芈费、老管家和众亲信,都红了红脸。 好在天色黑,两个秦国密探看不见…… 哪儿是芈费大人安贫乐道啊……都是熊午良那个狗东西,三番两次下手,把钟离县洗劫一空! 踏马的,想想就来气! 隔壁的熊午良,你就等死吧! 有你好果汁吃! …… 一行人趁着夜色,直奔秦楚边界……数日之内,这二十来人昼伏夜出,很是吃了不少苦头。 芈费本来身子骨就虚,这几天颠簸下来,颇有些顶不住了。 “主君,再坚持坚持!”老管家深情地握着芈费的手,“马上就要进入秦国地界了!” “马上主君您就是秦国的丞相了!” “挺住!” 老管家的话,给了芈费莫大的鼓舞。 数日之后,一行人终于越过秦楚边境……看着白起麾下营盘猎猎的黑色秦军旗帜,芈费几乎热泪盈眶。 “左更白起,见过先生——”白起顶盔贯甲,大步匆匆出来迎接。 看着眼前憔悴得如同一具骷髅的芈费,白起心中满是疑惑。 前些天,秦王派出身边的内侍,传来口谕,让白起带兵去秦楚边境,接一个人。 至于这人姓甚名谁,秦王的使者则是只字未提。 想必,一定是个极其重要的人吧! 对于政治斗争,白起一向缺根弦儿,根本没想到秦王之所以如此隐秘行事,很可能是不想让宣太后和魏冉知道…… 接到密令之后,白起便点起麾下三万兵马,大张旗鼓地东出武关,径直来到刚被秦军夺走几年时间的丹阳,迎接芈费一行人进入秦国。 芈费扫了一眼白起,没把这人当回事儿:“你就是秦将白起?” “赶快收拾一张床榻出来,本君要先歇息片刻。” 白起一脸黑线。 我现在好歹是数万秦军的统帅……你踏马谁啊?把本帅当佣人使唤? 大秦军中号令严明,行如风、徐如林,讲究一个令行禁止——怎么可能因为你一个人累了,三万大军就要原地陪你歇息? 见白起满脸懵逼,芈费不禁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是说秦王诚心求贤吗?你怎么还不动弹?” “我来你们秦国,可是来当丞相的!” “动作快些,不要惹得本相心生不快!” 白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芈费,那两个秦国密探赶忙掏出腰间金令牌,证实了自己的身份:“白将军,这位大人说的是真的!” “大王请他来,的确是要当丞相的!” 白起大为惊愕,不过也不敢再怠慢——他现在还只是个左更,丞相要比他大的多了。 “传我将令——三军驻营,陪丞相歇息两个时辰!”白起无奈地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 咸阳王宫。 嬴稷捧着一卷样式古旧的竹简,似乎在翻阅古籍。 唯有他偶尔抖动的小拇指,彰显了他的心中并不平静。 亲信侍卫昨夜回报——大贤已经进入秦国境内! 寡人能否在有生之年扳倒宣太后、魏冉等人,从而得以亲政……全靠这位大贤了! “大王,芈太后来了……”门口的侍卫突然低声通禀,打断了嬴稷的思绪。 母后来了? 嬴稷一怔,然后紧张起来。 往常都是自己去给母后请安,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也都是派个内侍把自己请过去。 今日……怎么宣太后亲自来自己的书房了? 正思考间,宣太后已经走了进来。 嬴稷赶忙起身行礼,作恭敬状:“嬴稷见过母后……” “武关那边大军异动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奉了你的密令?”芈月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嬴稷心中苦笑。 还不等他编造理由—— 只见芈月美目一眯,语出惊人:“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楚国曲阳君口中的那个贤才,被你成功请过来了吧?” 嬴稷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母后怎么知道……” 宣太后轻哼一声—— 虽然现在秦王的政权还不稳定,导致自己这个摄政太后也不够硬气……但是在魏冉等人的帮助下,将整个咸阳控制在手心还是不成问题的。 更别说这王宫之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芈月的法眼。 那天嬴稷让王妹嬴卓接熊午良进宫,虽然做的隐秘,但宣太后仍然第一时间便得知了……只是没有揭穿罢了。 宣太后突然声音放缓:“稷儿,你我母子之间,乃是骨肉至亲——又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休要听那楚人的离间之言……等到时机成熟,母后和你舅舅自然会让你亲政的。” 此情此景,嬴稷还能说什么? 只能苦笑着认错,连连称是。 宣太后见嬴稷服软,舒心地笑道:“稷儿,再不可如是犯傻了……” “无论如何,芈费这等大贤来了我秦国,愿意为大秦效力,总归是件喜事!” “传令——我与秦王,与一并朝堂群臣,一齐出咸阳城迎接……切不可让世人说我西戎秦人不讲礼数,待贤不周!” …… 106 芈费的奇妙历险 秦王嬴稷心里气得想吐血。 这般大才,本来还想偷偷留下来为自己所用。 没想到这就被宣太后截胡了! 也罢。 毕竟去楚国求贤的使者是自己派出去的……希望芈费能记着自己的好吧。 宣太后也不敢怠慢——能精准地指出秦法之弊,定然是不逊色于商鞅的那般惊才艳艳。这等人才来了秦国,何愁大秦不能独霸天下? 一应礼节,全按高规格来! 大秦文武百官,包括宣太后、秦王、魏冉等人,全都出城十里,迎接芈费! 丞相魏冉的脸色有些铁青—— 这踏马,明摆着是来夺自己的权来了。 要真让这厮当上大秦的丞相,自己该往何处去? …… 却说芈费歇息片刻,一口元气缓过来了,然后被众人簇拥,直抵咸阳城外。 秦国甲士林立,黑色的军旗招展。 大秦文武百官,齐刷刷地站在咸阳城外。 远远望去,两架轺车最为华贵——显然是宣太后和秦王的座驾! 老管家激动地要晕过去了——谁能想到,自家主君有今日的风光! 芈费脸色潮红,站在轺车上,尽情地享受众人的瞩目。 秦国,家一般的温暖。 自己真的要在秦国出将入相了! 熊午良,待本君得秦王信重,成为秦相之后,第一个便攻楚取你项上人头! 宣太后与秦王微微眯眼,遥遥望去。 只见远处的轺车上,有一个一袭黄衣的人影孑然独立。 那人形销骨立,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偏偏站得笔直。 宣太后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仙气凛然! 芈费来到近前,走下轺车,冲着秦王、宣太后深深一躬:“外臣芈费,拜见太后、拜见秦王……” …… 秦王、宣太后与芈费同乘一车,秦国文武百官在后,径直进入了秦宫议政大殿。 众人落座,芈费则站在大殿正中央。 宣太后紧紧地盯着芈费,眼里露出期盼之色:“钟离君,一路远来,着实辛苦……” “今日大秦百官齐聚,愿闻先生教诲。” “请先生直抒胸臆,痛陈秦法之弊……” 此言一出。 大殿内哄嗡一声!炸了锅了! 秦法之弊? 我大秦自变法以来,如日中天,对着东边儿的邻居拳打脚踢,谁敢还手? 此皆受秦法之益也! 惠文王甚至亲口说过——秦法乃是富国强兵之法! 如此秦法,岂能有弊? 一个楚国人,也敢公然贬低秦法? 这楚国的娘儿俩疯了不成?难道想要篡改秦法?往哪边改?该不会是要改成楚国那个烂怂样儿吧? 立刻便有秦国大臣上前拱手:“我大秦新法,立足已有数十年——” “这几十年里,大秦国力如日方升,大秦铁军在新法之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此时若说秦法有弊,只怕老臣与朝堂诸臣,皆不以为然也!” 其余的秦国臣子也纷纷点头称是:“是也,是也……” “大秦之法,绝不可变!” 宣太后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个楚国的曲阳君,照搬芈费大人的一席话,将我点醒! 如今芈费大人这个正主儿就站在大殿中间。 以芈费大人之大才,想必只需三言两语,便足以让朝堂诸公哑口无言! 到时候,自己再集结举国之力,鼎立协助芈费,在秦国完成新一轮变法改革! 此后的大秦完全体,又有何人能挡? 大秦,千秋万代! 宣太后心念及此,面对满朝的诘难,面色不变,微笑着看向大殿中央的芈费—— “钟离君,对我秦法之弊,有何见解?本后与秦王诚心敬贤,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 芈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思忖片刻后清了清嗓子。 在宣太后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我大秦之法……富国强兵!” “纵观天下列国之法,再无秦法这般完善全备!” “相比之下,楚国法制混乱,刑赏不明……让我这个楚人颇为痛心呐!” “秦国只要沿用现有之秦法,必能所向无敌,称霸天下!” 朝堂中的秦国群臣听着,齐刷刷地点起头来。 这就对了嘛! 芈费捋了一把稀疏的胡须,看着周围的秦国群臣纷纷点头称是,不由得微笑起来。 宣太后想考验我对秦国的忠诚? 秦国咸阳就是我芈费唯一的家啊! 秦国就是我的家乡,秦法就是我的信仰! 所谓狗不嫌家贫……就算天下人都说秦法严苛,但是谁敢在我面前说秦法半个不字,我第一个上去咬他! 宣太后和秦王对视一眼,脸已经有点黑了。 握草。 咋和想象中不一样呢? 按照剧本,难道芈费大人不应该说出一篇洋洋洒洒的论述,然后满堂寂静吗? 难道是不愿为我大秦效力? 身在秦营心在楚是吧?一言不发? “先生无需有什么顾忌……畅所欲言便是!”秦王嬴稷忍不住了—— “既然已经来了我大秦,就索性在此安家吧……别想着再回楚国了。” “请先生赐教,助我大秦再造霸业!寡人诚心求贤,愿以先生为大秦丞相!” …… 芈费此时一脸正色! “大王,不要再试探臣了。” “臣对秦国的耿耿忠心,天日昭昭!” “秦法如同臣的生命——臣必竭力效从!誓死捍卫大秦、捍卫大秦之新法!” 秦王又和宣太后对视一眼。 整个人都傻了。 哥,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这么玩儿我啊! 满堂的秦国臣子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宣太后的那张脸现在黑得发青,像锅底儿一样。 殿中一片安静,只有芈费还在挥着手慷慨激昂:“……还请太后和大王,按约定拜臣为大秦丞相……” “臣必当殚精竭虑,为我大秦霸业呕心沥血!” 宣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脸色扭曲难看,看也不看芈费一眼,自顾自拂袖而去。 嬴稷则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来人!” “将这个欺世盗名的楚人拖下去,打入大狱!” 殿外轰然一声,涌入一群全副甲胄的殿前禁军武士,不由分说地架起了芈费,将后者五花大绑,往殿外拖去—— 芈费懵了! 从天堂到地狱,居然这么快! 痛!太痛了! 他真的接受不了! 不是说秦王诚心求贤吗?不是说要让自己来当秦国丞相吗? 搞这出儿是什么意思? 芈费瘦削的身子拼命挣扎、涕泪横流、精神崩溃、声嘶力竭:“虎狼秦、秦虎狼……西戎蛮子,说话不作数……” …… 107 屈原的提醒 咸阳诏狱。 芈费蓬头垢面,眼神呆滞。 此刻的他,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根本没人能帮他解答。 人生的起落,就是这么突然。 前些天,他还逍遥自在地躺在钟离县——虽然是穷了点儿,但毕竟也是实打实的楚国大封君,身份地位还是不差的。 结果现在,自己躺在咸阳的大狱里……成了秦国的囚徒。 由于自己是秘密从楚国跑出来的,因此楚国那边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去向——也就是说,自己就算死在咸阳,楚国那边也没人知道。 芈费欲哭无泪啊! 苍天呐,大地呀,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我不就是当众夸了秦国一顿吗?结果就被秦国抓起来了!? 这逻辑也不通啊!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芈费的双眼逐渐聚焦,死死地盯着栏杆外面。 秦王嬴稷在两个卫士的保护下,出现在了囚栏的另一侧。 芈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心想要大声认罪求饶,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主要是——我真的不知道我错哪儿了啊! 嬴稷皱了皱眉毛。 看着眼前这芈费的窝囊样子,秦王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就这样的货色,明显就是山东六国那种典型的纨绔草包贵族公子哥儿……自己千里迢迢把他请过来,还盼着他能帮助自己收拢王权、助大秦一统天下…… 踏马的。 这样的货色放在我大秦,都是那种迟早要被削爵的垃圾! 再想想自己当初对他抱以的巨大期望、芈太后和自己大张旗鼓地出城隆重迎接…… 焯! 白白让群臣看了个大笑话! 嬴稷压制住心中的火气,良久之后,才终于开口:“你认识一个叫芈良的吗?提醒一下——他是你们楚国的曲阳君。” 秦王嘴里说出此名—— 芈费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唰一下,眼中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眼泪滑过清瘦的面庞,芈费仰起头,任泪水无声滴落。 明白了,都明白了…… 劳资又被这个熊午良坑了啊!熊午良——你踏马真该死啊! …… 熊午良从被窝里爬起来,在小仪的伺候下穿好衣服,顺便再揩两下油……他准备悠哉游哉地去书房转悠一圈儿。 上次和屈原浅谈了一下对变法的看法之后,屈原便再没提过变法的事儿。 这倒是让熊午良心中一松——要是屈原像是之前在郢都楚怀王身边那样,成天在自己耳边念叨变法,估计自己也得发疯! 不过屈原虽然不提变法的事儿了,但是人还留在曲阳县……也不用熊午良主动招揽,就自觉地帮着召滑处理琐碎政务。 这倒是件好事儿。 对于能和屈原这样的爱国名臣共事,召滑也非常激动。 尤其是屈原分走了相当一部分的工作量,让召滑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头发有了能保住的迹象。 熊午良负着手,姿态散漫地走进了书房。 这里的竹简、白纸堆积如山,角落里是成堆的废纸,还来不及收拾。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地方不同——熊午良封地里的管理工作十分繁杂。 对于其他的贵族封地来说,在非战时,只要管好人事任命、防范贼寇、收好税就完全ok了。 要是打起仗来,再操心一下征募兵员,也就没什么需要管的了。 但在熊午良的封地里,这一切却截然不同。 鼓励农垦、工业园区的招工、商坊的管理、新商坊的规划、农庄的完善、民兵装备的修缮、三千军士所需的粮饷、修路、水渠、水泥的分配…… 书房里,屈原和召滑一人面前一张长案,都在奋笔疾书。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不错。 员工精神状态饱满、工作积极性旺盛! 屈原和召滑见熊午良进来,齐齐起身拱手:“见过君侯……” 熊午良摆摆手,沉声道:“屈原大夫、召卿,你们辛苦了……” “继续努力,不要辜负本君的信任,不要让我失望。” “相信凭借勤奋和努力,吾等皆会有光明的未来!” 屈原和召滑齐声应诺。 然后二人对视一眼,屈原开口道:“午良公子来得正好——屈原正要去寻你呢。” 熊午良一怔。 屈原的面色严肃起来:“敢问小君侯,可曾细细想过当前局势?” 熊午良见屈原脸色沉重,也认真了起来:“屈原大夫有何见教?” 屈原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自大楚与那虎狼秦国结为同盟之后——” “当今天下,已成两派态势。” “秦楚两国为一派、齐魏韩又为一派。” “两大阵营,迟早要一决雌雄!” “此时秦国新君即位,政局不稳;楚国自丹阳之败后还没有恢复元气,新夺下的东部千里土地也尚未化为国力……” “若小君侯是齐魏韩的君主,此时会如何?” …… 闻言,熊午良脸色也肃穆起来,开始默默思忖。 他还真没细细想过。 在前世的历史上,秦楚两国的盟约很快便因为太子芈横当街杀死秦国大夫而破裂了。 然后秦国暴怒之下,再加上齐魏韩等国抓住了这个机会,一起胖揍了楚国一顿——是为著名的垂沙之战。 自张仪、苏秦在天下鼓吹合纵连横以来,楚国一直是个墙头草的角色,时而加入合纵攻秦,时而加入连横助秦…… 这么一个二五仔,拿脚趾盖想都知道——肯定是吸足了仇恨值。 ‘垂沙之战’中,秦、齐、韩、魏四国联手攻楚,把楚国打得头破血流、丧师失地,从此彻底掉出了一流强国之列,大概是从‘a-’掉到了‘b’。 如今这个时间线上,秦楚两国的盟约虽然没有破裂,但却形成了更加一触即发的两极局势。 导致历史上的‘垂沙之战’,很有可能提前发生。 熊午良缓缓点头:“齐魏韩等国,很有可能借助这个时机,与秦楚同盟打上一场大战!” 屈原面色严肃:“小君侯既然心里清楚,就应当早做打算了。” “以屈某之见,这一战很可能已经在齐魏韩等国之中秘密酝酿了!” “毕竟对于齐魏韩来说——如此战机,可谓千载难逢!” 秦楚两国,都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大国。 一旦淦翻了秦楚两国,那么齐魏韩能捞到的土地、人口都是天文数字! 再加上秦国内部动荡、楚国国力式微…… 心念及此,熊午良悚然心惊,当即决断—— 108 齐将田轸焦头烂额 “屈原大夫言之有理!” “我封地距离齐国不远,很有可能会首当其冲。” 一直默不作声的召滑突然道:“主君,封地里如今有甲兵三千,脱产训练多时,战力应当不俗。” “只是……缺乏实战经验,若大战来临,只怕一时间……” 熊午良轻轻颔首,陷入沉思。 这时,召滑突然又诡秘一笑:“主君,越王姒惊单凭越北一隅之地,已经顽抗齐军多时……” 熊午良也不是愚笨之人,当即便明白了。 “曲阳军、芍湖军轮流前往越北,助战越国!”熊午良一锤定音! 自己麾下的三千甲士,从训练和伙食供应上来看,都是一等一的精锐了。 在这个大多数人还吃不饱饭的时代,曲阳军、芍湖军的三千甲士,不但饭量管够,甚至时不时还能来上一顿肉食。 再加上强悍的甲胄和剑弩,从纸面上来看,已经是放眼全天下都数得上号的精兵。 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 但是三县封地可谓安居乐业,也没什么匪寇能给这群精兵见见血练练手…… 反倒是伪越国和齐国那边,打得热火朝天。 熊午良的策略是援助越国,换取铁矿石的同时,减缓齐国西进的速度。 如今完全可以更进一步,将三千甲兵拉到越北之地‘轮训’。 提前先见见血,等到大战来临之时,战力也能更上一层台阶! 可想而知,对于这样的强援,姒惊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屈原人都傻了:“越国……小君侯和伪越王姒惊还有联系?” 要知道从法理上来讲,楚国是不承认越国的存在的。 所谓的‘越王姒惊’,在楚国官方意义上应该是‘越国余孽’,而且理论上来讲,前者与楚国还处于交战状态。 没想到,熊午良竟然和姒惊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这曲阳君,手伸得够长啊! 屈原也不是迂腐之人,在片刻的错愕之后,也点头称是:“如此行事,不但可以练兵,也能提前看看齐军战力如何。” 熊午良心说这垂沙之战虽然比历史上来得早了些,但也是一件好事儿。 历史上是秦齐韩魏四国攻楚。 而这次,是齐韩魏三国攻楚,楚国还有一个秦国盟友。 虽然秦国也肯定不会为了楚国打生打死,尤其是秦国国内的政局还没稳定下来——但能起到些牵制作用,总归是好的。 …… 屈原这段时间虽然在熊午良的封地里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自从被楚王贬为三闾大夫之后,屈原便再也没有机会主持什么具体的事务性工作了。 这些天在封地里忙得脚踢后脑勺,却让屈原感觉十分充实。 按说屈原现在虽然被楚王贬为庶人,但好歹也曾经官至大司马,再加上他在楚国的名望…… 如今却给熊午良这样一个小辈没名没份地打工——好比曾经的大国企总裁到炸串儿摊上打黑工。 但是屈原心里却没什么不适。 一来,屈原认准了熊午良是潜力股,现在的炸串儿摊虽小,以后说不定能上市。 二来,屈原也有心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熊午良,尝试让熊午良慢慢偏向于变法路线。 熊午良的治民才能,着实让屈原大开眼界——这样一个年轻人若能支持变法,未来在楚国推行变法的几率最少也要再提高三成。 别的不说——至少熊午良年轻啊! 哪怕先把老昭雎熬死,再厉行变法呢! 要是实在不行…… 屈原扫了熊午良一眼,内心逐渐黑化,开始反动了起来! 反正楚王芈槐是个庸主,已经让屈原实实在在伤透了心。 按理说熊午良也是大楚王族近亲……嗯……对吧? 也未尝不可! 屈原确实爱国,但他爱的是整个楚国,而不是单纯地愚忠于楚王芈槐。 要是能让楚国强大起来,屈原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如果换一个支持变法的楚王上台,譬如眼前这位芈良公子…… 你不是说屁股决定脑袋吗?那我就帮你先挪一挪屁股! …… 伪越国——【琅琊】。 琅琊城外,十万齐国大军扎下漫山遍野的大营,紫色的齐军旗帜猎猎飘舞。 齐国大将田轸手搭凉棚,遥望远处的琅琊城,嘴角微微抽搐。 谁也没想到,当初齐国随手立下的一个傀儡政权,如今竟然成了气候! 羽山以北,不过就是区区几百里土地,二十万越民罢了。 按当初齐王田辟疆所想——把这片土地划在齐国的势力范围之内,不要让楚国染指,然后在一两年之内,将其彻底化为齐国疆土。 没想到当初那个乖乖摇尾乞怜的摇王姒惊,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硬骨头。 也不知姒惊从哪里搞来了许多兵甲,二十万越人全民皆兵、武装了起来。 借着地势崎岖,与齐国大军打得有来有回。 当初田轸带领三万齐军,以为拿下琅琊只不过是水到渠成,结果却撞上了姒惊拼死反抗,齐军在一波波箭雨下伤亡惨重。 然后田轸被齐王田辟疆血骂了一通,然后齐王骂骂咧咧地给田轸增兵到五万。 结果仍然是久攻不下! 主要是姒惊的手段也着实下三滥——他不敢与齐国大军面对面决战,而是躲在山林里,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不断袭击齐军辎重、干扰齐军粮道。 也不知道是谁给姒惊出的这个缺德主意…… 这些越国蛮子根本不知道义为何物——就在前不久,田轸送去后方医治的三百多个伤兵,在返回齐国的路上被越国人偷袭…… 这些越国人十分不讲究,痛痛快快地将三百多个毫无反抗能力的齐军重伤员宰了个干净—— 等田轸前去查看的时候,三百多具尸体统统没了脑袋,赤条条地躺在大路上…… 田轸都要气傻了! 齐国空有五万大军,却根本发挥不出战力。 田轸心里一发狠,开始在占领区实行‘三光’战术。 这法子确实让越国人的游击战受创颇重,但是越人的反抗却更加激烈,少有能再抓到活口的。 齐军继续损兵折将。 齐王田辟疆盛怒之下,再添五万军卒,如今田轸麾下已有十万齐军——誓要踏平琅琊城,砍下姒惊的脑袋! 和援兵一起到来的,还有一柄锈迹斑斑的铜剑—— 109 齐国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柄铜剑,田轸连连苦笑。 齐王的意思很清楚—— 再打不下来,你踏马就别活着回来了! 当初楚国人打越国,一路平推千里,所向披靡——如今你田轸带领十万齐军,面前只不过几百里土地、二十万越人…… 仗打成这样,磕甚不磕甚? 田轸收拢好心神,将手中短剑猛然拔出:“传令——猛攻琅琊!” 十万齐国大军轰然列阵,再次向着琅琊城发动了新一轮攻击…… …… 齐国王都——【临淄】。 话说自管仲在齐国变法之后,齐国一直以富庶闻名于列国。 这个沿海的大国靠着贩盐、鼓励商业挣得盆满钵满,以至于天下列国的商旅都视临淄为商业繁华的圣地。 同时,齐国的治学之风也颇为繁盛。 齐国的稷下学宫,是世界上最早的官办高等学府,也是最早的社会科学院、政府智库……道、儒、法、兵、农、阴阳等学派,都在此地授课传学。 孟子、慎到、申不害、鲁仲连、荀况等鼎鼎有名的人物,都是这里著名的学者。 单从文化、商业等角度来看,位于东海之滨的齐国在整个战国首屈一指,而临淄又是齐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临淄的繁华,可想而知。 …… 齐王田辟疆最近心情很不好,以至于宫女内侍们都要绕着他走。 这位大王即位已有十二年,在位期间整顿吏治、光大学宫、同时趁着燕国内乱,血揍了一顿燕国……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可谓是不折不扣的一代雄主。 如今田辟疆心烦气躁、动辄大发雷霆,其实这些宫女内侍们也知道其中缘由—— 本来想着越北数百里地唾手可得,结果现在打成了烂摊子。齐国的大军深陷泥潭,继续进攻得不偿失,撤兵回来又着实不甘心。 根据前线的军报,田轸的大军现在所过之处,不得不执行无差别的烧杀,以此来减少后方遭袭的风险。 但这样一来,这越北的数百里地将会杳无人烟——就算夺下来又还有什么用? 平白折损了许多兵士,却得不到什么好处! 其实田辟疆细细一想也知道,田轸虽然算不得一流名将,但是水平还是有的。 根据田轸所说,越军的箭矢无穷无尽,哪怕是一向以富庶闻名的齐国,也自叹不如…… 单凭二十万越民,怎么可能制造出如此多的箭矢? 仗打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有外力介入了! 思来想去,唯有楚国——可能在暗中支援姒惊! 踏马的。 当初杀了我齐国使者,劳资自认理亏,没和你们计较。 现在蹬鼻子上脸是吧? 话说回来——如今秦楚两个大国结盟,很让田辟疆心惊肉跳。 秦、楚两国,单拎出来都不逊色于齐国太多。如今这两个国家抱在一起,那齐国当然就瑟瑟发抖。 田辟疆冷静下来,发了发狠! 他奶奶滴。 想联手搞我齐国?说不定是我齐国把你们两个一起收拾了! 与其等着秦楚两国联手东扩,还不如齐国抓住时机主动出击—— 秦国妇孺当政,正是混乱的时候;楚国那个老东西更是早就江河日下了,别看体量还挺大,但就像一栋已经千疮百孔的破房子——一脚就能放倒。 但是单凭齐国一个,田辟疆还是有点虚……得拉俩帮手。 “来人呐!” “派人持我书信,联络魏、韩!” 田辟疆冷笑起来——劳资要先下手为强,把你们两个狠揍一通。 …… 在屈原的提醒下,熊午良的封地里已经提前开始备战了。 虽然相比历史上的垂沙之战,未来将要爆发的一场大战将会显得更轻松些……但是熊午良还是很紧张。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当初楚国挥师攻越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越国定然是一战而定……结果被摇王姒惊偷袭建阳城,很是吓了楚国君臣一跳。 历史上必赢的局,都起了这样的波折。 更别说在真实历史上,楚国在垂沙之战被打得鼻青脸肿——熊午良当然不敢粗心大意,要好好准备。 曲阳军、芍湖军开始轮流前往琅琊方向,提前开始热身。 “公子,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姒仪一边给熊午良按摩,一边好奇地问道。 这些天钟华、芍虎时不时就往府里跑,比以前来得勤快很多,让姒仪也感受到大战将至的氛围了。 如今的姒仪在熊午良府里也混熟了,知道自家这个公子的脾气秉性。 虽然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侍婢,但是熊午良也不会因为姒仪偶尔的小疏忽大发雷霆……姒仪胆子也越来越大,时不时也敢和熊午良调笑两句。 小公子真是个好人呐! 熊午良一把将姒仪拉进怀里。 姒仪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眼看着窗外的官吏步履匆匆,不由得大羞:“公子,这里人多,不要胡闹……” 熊午良嘿嘿一笑:“什么意思?” “人少的时候就可以胡闹了是吧?” 姒仪左手遮面,红到了脖颈,右手还在熊午良的肩膀处用力捏着。 “你这按摩的力度掌握得越来越好了……” 说着说着,熊午良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愤懑—— “本君身为大楚的封君,本该寻花问柳、时不时鱼肉一下百姓……结果倒没享受过一天的舒心日子!” “天天都在为国事奔波!连着打仗、又是出使、又是含辛茹苦地建设封地……” “踏马的——” “该死的秦国!” “话说回来,我看现在曲阳县经济发展得不错,也该拓展一下服务产业了……” “等这一仗打完,看看能不能在咱曲阳县也开个青楼!” 姒仪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嘴角一撇。 看得出来,无良公子在憎恨秦国之余,是真心很向往青楼……姒仪手上的力度加重了。 “公子,那里的姑娘捏的比我好吗?”姒仪笑吟吟地眯起了眼睛。 熊午良满脸向往:“你不懂——” “人家是很专业的!” “当初在郢都的时候,太子和我……” 姒仪猛地加大了手劲儿,纤巧的手上把全身的力量都用上了:“公子您看——我也很专业的!” 熊午良:…… “哎~对!就是这个力度,舒服!” 这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天天跟自己这个主君没大没小的! 又该让她挨棍子了! 110 琅琊轮训班 琅琊城,姒惊身着一身精铁盔甲,左手持盾,右手握着一柄铁剑,在城头上来回游走。 在熊午良的建议下,姒惊明智地没有与齐国大军硬碰硬,而是采取诱敌深入和骚扰后勤的打法,硬生生将十万齐军拖进了泥潭。 但是此时此刻,齐国大军在一路上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如今已经直抵琅琊城。 无论如何,琅琊城这座要塞乃是姒惊的权力中心,还是不能轻易丢弃的。 琅琊城三面陆地,一面临海,如今被田轸麾下的十万齐国大军围得铁桶也似。 田轸信心满满—— 就算这帮越国人再滑溜,如今也是瓮中之鳖。 姒惊手里有再多的箭矢、再精良的甲胄刀剑,一旦城中粮草耗尽,又能有什么办法? 于是田轸志得意满,下令加强对辎重的保护,同时大军三面围定琅琊城…… 耗也要把姒惊耗死! …… 在齐国大军难以企及的琅琊城东侧,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出现了点点白帆…… 片刻之后,船队在琅琊城东侧靠岸停船,在姒惊的注视下,曲阳军千人将洪石头从船上一跃而下。 随后,上千全副武装的军士脸带兴奋之色,从船上鱼贯而出,早就在港口边等待的上一批‘轮训’的士卒,则懒洋洋地冲着新来的‘学弟’们招手致意。 “来了老弟!” …… 洪石头脸色严肃,连声下了几道命令,新下船的军士们便大包大包地从船上搬下各种补给——包括投石车用的石弹、成捆的连弩箭矢、床弩箭矢,以及成袋装的粮食…… 物资堆积如山。 随后,洪石头一声令下,一千军士便集合起来,列起了方阵。 早就在港口边等待的另外一千军士乃是芍湖军士卒——按照钟华和芍虎的约定,来琅琊城轮训的军士以千人为一批,一期十天,曲阳军、芍湖军两军轮流出动、交替往复。 如今一千曲阳军来了,当然也就是上一批一千芍湖军回家的时候了—— “曲阳军的小崽子们,好好干吧!” “俺们芍湖军的爷爷们可是砍了一百多个齐国人的脑袋……看看你们曲阳军见了齐国人会不会尿裤子,哈哈哈哈……” 伴随着粗俗的笑声,逾千刚刚沙场喋血之后的芍湖军士卒拎着行装,大踏步地走上了船。 他们一起搬走的,还有堆积如山的铜铁钱币、斑驳古剑、珍奇宝珠、上好漆器…… 这些都是熊午良对姒惊‘加大援助’的报酬。 城头上的姒惊看着被搬走的财货,嘴角微微抽搐。 越国王室数百年来府库里的积蓄,正在一点点被该死的熊午良搬空…… 站成方阵的曲阳军士卒对着那些出口不逊的芍湖军士卒怒目而视,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自从熊午良下令扩军之后,封地里的军卒已经从一千人扩编为三千人—— 也就是说,在场三分之二的曲阳军士卒都是新兵。 面对这些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经历了战火洗礼、满脸还带着血战之后的亢奋的芍湖军悍卒,确实自感低人一头。 洪石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已经登船的芍湖军士卒,高声对着方阵中的曲阳军士卒道—— “未来十天,就要看俺们曲阳军的了!” “本将听闻——上一批一千芍湖军士卒,在十天内砍了一百零七颗齐军首级……” “啧啧,战果不小啊!” “等他们回到封地,主君肯定还会对有功之士予以封赏——田园、美婢、宅子、钱帛……” “要是俺们曲阳军里,哪个士卒自认不是那帮芍湖军的对手,打仗的时候就老子身后缩一缩——” “不要挡了真正的勇士们立功!” 曲阳军士卒们被刺激得亢奋起来:“战!战!” 细细一听,还夹杂着几句恶毒的咒骂——“芍湖军的南蛮小崽子们也配和老子们比?” “十天之内,砍下二百颗齐军脑袋,拎回去让芍湖军那帮崽种蛮子见识见识!” …… 姒惊走下城墙,正好听见这几声咒骂,不由得脸上一黑。 焯! 这帮曲阳军士卒说芍湖军是‘南蛮’,无非就是看轻这些芍湖军士卒的前身‘芍湖盗’都是越国人出身。 越人都是南蛮? 姒惊:感觉有被冒犯到…… 踏马的,你们楚国也是大言不惭——话说在中原国家的鄙视链里,楚国人不也是蛮子? 老大就别笑老二了好吗? 不过……这熊午良麾下的军士,战斗力是真滴强! 不但装具精良,而且训练有素! 渡过初上战场的不适之后,往往可以成熟地结阵而战,再借助城头的地形优势、武器盔甲的优势和精妙的配合…… 完全可以大量杀伤齐军士卒,而保持微小的伤亡! 而且这些军士,一个个膀大腰圆,脸上普遍泛着营养充足的油光…… 哪怕是一个最普通的军卒——放在姒惊这里也足够担任个什长了。 再看看姒惊麾下,号称有两万越军,实则质量良莠不齐——上到五六十岁的老人,下到十四五岁的孩童,甚至还包括些健壮的妇女…… 姒惊曾抱着艳羡的态度,询问芍湖军的将官,是如何训练这些军士的…… 得到的结果让姒惊大吃一惊——熊午良麾下这些军士,全部都是脱产训练! 我日。 人比人气死人呐! 须知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军队的组成都是平时为民,战时征集起来,短暂训练之后为兵。 脱产训练出来的职业军队也不是没听说过——当初魏国的魏武卒,便是脱产训练出来的精锐! 五万魏武卒,曾经打败过秦国变法前的五十万军队——其强悍战力可见一斑。 这样的强悍战力,各国都眼红。 但却很难效法魏国,打造职业军队——因为这样训练军队,耗费太大了! 想要供养一支完全脱产的精兵,从口粮再到军械,至少需要十倍的务农劳动力不吃不喝作为支持。 也就是说,区区五万魏武卒的背后,至少是足足五十万魏国平民在供养。 当初魏国制霸中原,倾尽举国之力,也才打造出五万魏武卒——如今熊午良以区区三县之地,竟然憋出了三千至少不逊于魏武卒的精兵…… 这无良的厮也太他娘的富了吧! …… 洪石头见到姒惊黑着脸走到面前,抱拳一拱:“末将洪石头,见过大王……” 洪石头从小道消息得知,面前的姒惊是主君的便宜老丈人,于是也不敢过于嚣张。 姒惊收敛好情绪,轻咳一声—— 111 琅琊雇佣兵 “对面的田轸每两日就会发动一次进攻,一般都是重点进攻北城墙。” “曲阳君的军队既然战力强悍,便在北城墙守备御敌吧——一旦齐军开始进攻,先由寡人的军队迎战,若有不敌,贵军再出来救场即可。” 洪石头闻言,满意地轻轻颔首。 虽然有心把这仗打得漂亮,创下不逊于芍湖军的战绩…… 但是要让曲阳军顶在前面当炮灰,洪石头可不愿意! 不如躲在越军后面,战事顺利就放放冷箭,战事不利再顶上—— 既能有效创造杀伤,又能最大程度上控制伤亡。 心念及此,洪石头拱手笑道:“大王思虑周全,便依大王所命!” 姒惊话风一转:“不过齐军这几日减缓了攻势,想必也是后劲不足了……” “未来的十日,寡人就要与将军共事了——” “若有什么需要,譬如粮食、军械……尽管与寡人言说便好,寡人早有言在先——一应所求皆优先供给曲阳君的部曲!” 洪石头带兵来的时候,粮草箭矢都随军带得足足的,根本不需这姒惊再提供什么。 但姒惊这一番话,还是说得洪石头心旷神怡。 洪石头拱手道:“多谢大王……” …… 齐军大营之中,田轸拄剑而立。 一众齐国将军聚集在帐内,看着田轸的眼神各不相同。 十万齐军,一路经历了陷坑拌索、冷箭偷袭、后勤频频遭袭……好不容易到了琅琊城下,也在越军的箭雨下伤亡惨重…… 这田轸把仗打成这副狼狈模样,十万齐国将士心中都憋了一口气。 军中就是如此——任你再怎么位高权重,只要打了败仗,都得受军中弟兄们的冷眼。 而反过来——任你怎么地位低下,只要能带着弟兄们打胜仗立功,最后还能活着回家…… 那就是众望所归的英雄! “众将听令——”田轸沉声一招手。 “愿闻将军将令……”帐中众将的回应声稀稀落落。 田轸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这仗,打得确实埋汰。 但是……你行你上啊! 越国军队不讲武德搞偷袭,我能有什么办法? 几百里路处处都是山路、林路,又是在人家的主场作战,人生地不熟的……碰上越军的自杀式袭击,能有什么办法? 你说让我加强粮道守卫?那帮越国蛮子命都不要,手里甚至连把刀都不拿,嗷嗷喊叫着冲下来就往辎重车上扔火把…… 劳资能怎么办? 更别说到了琅琊城下——也不知道那些越人怎么做到的,动辄便是数以万计的箭矢覆盖…… 就算是孙武再世,又能对这样的坚城有什么办法? 田轸本想围定琅琊,等待里面的守军饿死(他还不知道熊午良可以在海上给琅琊运输补给)…… 但是…… “大王有密令——令俺们加强攻势,尽快拿下琅琊!”田轸说道—— “齐魏韩三国正在联络,有建立联军、西攻秦楚二国的迹象!” “大王的意思,要我们尽快拿下越北之地,以便从东向西,进攻楚国!” “诸将明白否?” 帐中众将面面相觑,竟然一片沉默。 加强攻势?怎么加强? 就是拿将士们的命,去拼敌军似乎无穷无尽的箭矢呗? 奶奶滴! 田轸深吸一口气,脸色严肃起来:“此乃大王之令,二三子若有懈怠,莫怪本帅军法无情!” 齐军众将对视一眼,只得无奈拱手:“谨遵将令……” …… 洪石头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嘴里嚼着几颗稻米粒儿,散漫地躺在城垛边上。 一千曲阳军并没有打着楚国的旗帜,而是用一面青色的越国旗帜来代替。 这面旗帜下,一千全副武装的军士待在城头的阴凉处。 这群军士盔明甲亮,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短剑,闪烁着耀眼的光,十分引人注目。 一旁有一位叫张三的越军校尉看不惯,低声讽刺道:“踏马的,神气什么?” 另一位越国校尉咂舌两声:“也难怪人家傲气,战力确实不俗啊。” “前几天齐军攻城猛烈,要不是那帮楚人,估计咱们这北城墙就守不住了!” 张三冷哼一声:“不过是仗着甲胄精良罢了——要是给俺们这样的装备,未见得比他们差!” “再说,之前战力彪悍的,是一帮叫什么‘芍湖军’的。” “我听说眼前这帮人叫甚么‘曲阳军’——估计比之前的芍湖军差得多了!” “听说那曲阳君手下有三千军士——哪能都是先前芍湖军那种强悍精锐?估计三千军士里,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话还没说完,张三突然感觉日光暗了下去。 抬起头,张三吓了一跳! 不知从什么时候,一群面目可憎的曲阳军士卒,已经将他围在了中间! 洪石头早就坐直了身子,脸上十分难看—— 踏马的,说我们曲阳军比不上芍湖军那帮蛮子? 对于曲阳军来说,这算是莫大的羞辱! 张三冷静下来,冷哼一声:“怎么,要打架吗?” “难道你们不服气不成?” “还不快快退下!” 张三早就看这些楚人不顺眼了! 张三知道——这帮楚人,仗着拿捏了越王姒惊不得不有求于他们,勒索了不少钱财。 那码头上,大捆大捆的财帛被楚人运走,让张三满心不甘! 踏马的。 臭外地的,来琅琊要饭来了! “滚!莫要在这儿碍了老子说话,不然连你们那个劳什子曲阳君芈良一起骂!”张三臭着脸说道。 洪石头走上前来,脸色阴森:“这位校尉,你要给我曲阳军一个道歉。” 张三丝毫不慌! 你一个小小的千人将,也敢和我这个校尉叫嚣? “曲阳军,就是不如芍湖军!我说的!” “又待怎样?” “我可是校尉——你们敢动手不成?” 洪石头丧失了兴趣。 跟一个祸到临头还分不清楚形势的煞笔,没什么好计较的。 “打——打到他服气为止。”洪石头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很快,城墙上就传来连绵不断的惨叫声…… 要不是齐军大营里,集结进攻的号角突然吹起,只怕法外狂徒就要殒命在此…… 十万齐国大军擎起紫色的大旗,列成严整的战阵。 “备战!备战!”琅琊城头上,传令兵大步奔走。 洪石头的脸色也严峻了起来…… …… 112 悔不该与秦国结盟啊! 齐国王都——临淄城。 最新一批从魏、韩两国回来的使者刚刚到达临淄,就被齐王田辟疆立刻召见了。 田辟疆很清楚——战机稍纵即逝,刻不容缓呐! 而且,这位齐王也相信——此时组建联军的成功可能性极大! …… 秦国刚暴打了魏韩两国一顿,夺走了韩国重要的宜阳重镇,这两国正气得跳脚。 更何况楚国这个老牌强国与虎狼秦国结盟,更是让东方的诸国心惊肉跳! 尤其是魏、韩两国,本身实力并不强劲,又位于中原腹心位置…… 秦楚结盟,对于魏国和韩国的震动是极大的。 他们当然倾向于抱一条大腿寻求庇护——当今天下,这条大腿只能是齐国的大粗腿了。 “宣使者入殿觐见……”内侍尖利的声音十分高亢。 从魏、韩两国赶回来的齐国使臣满身尘土,还来不及清洗,便大步匆匆地进殿面君:“拜见大王……臣,不辱使命!” “魏王和韩王,已经允诺出兵!” “魏韩两国愿意尊大王为盟主,共抗秦楚!” 齐王田辟疆精神大振! 好啊! 这番联军若真能趁着秦楚虚弱,淦翻秦楚……从这两个大国身上咬下一块肉…… 那么整个中原,将唯有齐国一家独大! 田辟疆将成为百年来成就最大的齐国君主! “魏国、韩国可派出使者在殿外等候否?”齐王问道。 “两国使者,就在殿外!” 齐王抚掌大笑:“好!快请进来!” 自古以来,但凡多国欲要联军作战,必有邦交纵横、勾心斗角……中途毁约者、半途反水者不在少数。 就像以前的楚国——就是个出名的二五仔! 不过,这次的魏国、韩国已经派出使者来齐国,就说明这联军之事,已经基本上不再出什么变故了。 两国使者匆匆进殿—— “魏使拜见齐王!” “韩使拜见齐王!” “我等愿以齐王为盟主,共诛暴秦、逆楚!” “……报我宜阳之仇!”韩国的使者又额外加上了一句。 显然韩国对宜阳的失陷,怨念颇深。 “不知魏韩两国,愿出多少兵马啊?”田辟疆问道。 “我大魏愿出精兵六万!响应盟主联军!”魏使慷慨激昂。 “韩国经历宜阳新败,国力衰微,不过也愿意倾兵四万,大破秦楚!”韩使也紧跟其后。 齐王田辟疆在心里盘算起来。 齐国可以出动十五万兵力,再加上十万魏韩军队,共计能有二十五万大军。 虽然比不上先前六国合纵攻秦时的阵势,但阵仗也颇为不小了! 田辟疆拍案一声:“好!” “我大齐国也出兵十五万——即日起,与魏、韩盟国组建联军!” “共破秦楚虎狼之盟!” …… 楚国,郢都。 背插羽翎的使者探子来回进出,给郢都渲染上了一层紧张气氛。 “听说了吗?齐魏韩三国要联军打我们楚国了!” “我家远房亲戚在朝堂为官,听说敌人集结了好几十万大军!” “竟有此事?” “这次多半是打不赢了……” 整个郢都,一片人心惶惶。 要说楚国,近些年用兵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前几年跟秦国打了一场丹阳大战,然后就是去年的攻越大战……如今又要应对齐魏韩三国联军…… 十年之内,三场大战!可谓穷兵黩武! 实在是顶不住了! “都怪当初非要与秦国结盟,结果触动了齐魏韩三国的敏感神经!” “确实,不然这场大战不会打得这么突然!” “那虎狼秦国与我大楚有血海深仇,怎能与他们结盟?当初我就第一个不乐意!” …… 民间一片议论纷纷,言辞间,对当初力主与秦国结盟的昭雎颇有怨念。 此时的政事殿中,也是一片阴云。 主要是这场仗打得太突然了! 齐魏韩三国,也算是抓准了时机。 楚国虽然去年攻越时候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是新掠夺的土地和人口还未化为国力。 打个比方——正是一拳刚刚打出,还未收拳再次蓄力的节骨眼上。 “齐魏韩三国联军二十五万,欲要攻我大楚……此时应当如何应对啊?”楚怀王慌了阵脚。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与秦人结盟!” 满堂大臣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昭雎才站出来说话—— “大王,如今敌国联军已成,说什么都晚了。” “就算大王想与秦国毁约、讨好齐魏韩,此时也来不及了!”昭雎一语揭穿了楚怀王的心思。 楚怀王老脸一红。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咱这位楚怀王,一向是墙头草的角色,如今看见齐魏韩联军势大,就有心毁约,甚至想加入齐魏韩的阵营一起搞秦国…… 这样的事儿楚怀王以前没少干。 也正因如此,在真实历史上,楚怀王最终惹了众怒,被两个老大哥联手胖揍了一顿。 昭雎无奈道:“敌军已经备好了粮草军饷,一场大战已经是箭在弦上,又岂能因为我楚国的低头服软而罢休?” “再说,我楚国已经几次三番调换阵营,若再行毁约之事,恐怕齐国也不会手软。” 楚怀王干咳一声,掩盖了尴尬。 昭雎沉声道:“当此之时,唯有倾尽举国之兵,与齐魏韩三国决一死战!” “臣举荐子兰将军为帅——定能拒敌于国门之外!” 楚怀王压下心中的不安,望向其余群臣。 众臣纷纷点头:“是也是也……就用子兰将军。” 此时满朝皆是昭雎一党,反对派早就被昭雎用各种手段打压出朝堂了——自然对昭雎的提议一片赞同。 楚怀王:“既然如此,便依令尹所言……” “只是,我楚国此时能出兵多少?” 一旁站出来一个黄衣服大臣,摇头晃脑地道:“回禀大王,臣掌管仓储——如今我楚国几次三番用兵,仓内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满打满算,只能够六万军卒征战!” 楚怀王痛心疾首—— 六万? 人家可是二十五万! 这能打得赢? 昭雎看出了楚怀王的畏惧,连忙给楚王打气—— “我王勿忧。” “齐魏韩联军虽有二十五万,但又不是全冲着我大楚来的。” “我们还有秦国盟友!” “只要秦国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魏、韩的十万大军,攻击目标必然是秦国占据的【宜阳】!” “也就是说——我们楚军面对的,只有齐国的十五万军队罢了!” 只有? 楚怀王人都傻了! 咱们才六万人,人家十五万,你还说‘只有’?! 113 知人善任熊午良 昭雎大手一挥:“若是子兰将军可以占住有利地形,节节据守——未必不能挡住齐国的十五万军队!” “此战之要,在于只守不攻!” 朝堂群臣再次点头:“是也,是也……” “令尹说得对啊!” “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 昭雎又道:“请大王下令,召集各地封君——” “令彼等带着家兵部曲,尽快到子兰将军帐下听命!” …… 齐魏韩三国大军齐聚,二十五万大军扎下大营,各色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边际。 三国的将军各自碰了头,定下了计议。 各打各的! 魏、韩两国的十万联军,向西进攻秦军把守的宜阳。 此时秦军虽然占据了宜阳,但是还没有形成有效的防御,再加上秦国新君即位,也未必会迎战…… 根据魏、韩两国的估计——在最好的情况下,秦军有可能主动弃守宜阳,从而兵不血刃收复失地。 至于齐国的十五万大军,则进攻楚国! 齐王田辟疆的战略诉求是——至少要拿下楚国边境重镇【下邳】,如果战局顺利,那么齐军将争取夺下整个淮水以北的上千里沃土! 值得一提的是,熊午良治下的【平阿】、【山桑】都位于淮水以北…… 暮色降临,三国联军大营中,突然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齐王万岁……” 三国盟主齐王田辟疆,亲自来到阵前劳军! “我大齐国既然是盟主,自当有盟主的风范!” “寡人带来猪三百头、羊五百只、酒水十车,为三国联军提前庆功!”田辟疆豪气地大手一挥。 魏、韩两国的将军惊喜地一齐拱手:“末将代三军将士,谢齐王赐宴……” 都说齐国殷富,果然不假! 这齐王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打仗前能美餐一顿,自然是三军士气高昂,齐国的将士不用多说,就连魏、韩两国的军士,都兴奋地欢呼起来。 田辟疆笑着,坦然收下了来自三国联军的赞赏。 其实,田辟疆更倾向于集结三国的军队,共同攻击楚国……秦国与齐国不接壤,就算打下天大的胜仗,齐国也分不到什么实惠。 但是魏、韩两国执意要送进攻秦国宜阳,田辟疆也没什么办法。 别看田辟疆顶着一个‘盟主’的名头。 实则没什么用。 战国之世,礼崩乐坏,国与国之间很少讲什么信义了。 要是仗打不赢,那么魏、韩谁也不会认齐国这个盟主。 不过……魏韩两国去牵制秦国,田辟疆已经很满意了! 楚国,不过是鱼腩罢了。 别看他们去年刚打个大胜仗,也根本掩盖不住这个老牌强国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腐朽气息。 整个楚国地方权势极大,王权旁落。空有数千万人口、数万里土地,却发挥不出三成的战力。 齐国的人口,不过才六百万罢了,也能稳压楚国一头! 这不是腐朽是什么? 楚国如果不进行一次彻底的变法,便始终是田辟疆眼里的鱼腩! 唯一让田辟疆来气的,便是越北那边的战事! 田轸麾下十万齐军,竟然连一个小小的琅琊都打不下来! 奶奶滴。 齐楚两国之间,西边隔着宋国,东边则隔着一个小小的琅琊,硬生生是并不接壤。 田辟疆本来还想着,等田轸拿下琅琊之后,便可以从琅琊一路往西推进…… 结果【琅琊】打了三个月了,硬是打不下来! 如今三国联军蓄势待发,实在不能再等了……看来,得寻一条新的进兵路线…… 齐王的目光从地图上缓缓扫过,看向了宋国…… …… 曲阳城。 来自郢都的征召令传到此处,熊午良与一众班底面面相觑。 果然,屈原预测得十分准确——大战将至! “子兰为帅?他打过仗吗?”屈原心直口快地撇了撇嘴。 熊午良苦笑起来。 子兰,乃是楚怀王的幼子,实打实的王族将军,若论起辈分来,算得上是熊午良的兄长。 这样一个王族嫡系血脉的将军,在政治立场上却是完完全全的昭雎铁杆粉丝。 上次攻越之战,便是这子兰和屈平二人争夺主帅之位。 那一次,子兰输给了屈平。 而这一次…… 借着昭雎独霸朝堂的东风,这个从未有过战绩的公子哥儿,竟然成了楚国六万大军的主帅! 熊午良挠了挠头。 踏马的。 如今屈原就在自己封地里打工,自己可算是不折不扣的‘屈原一党’了,洗都洗不清的那种。 再加上之前和昭雎的新仇旧怨…… 这不得被子兰穿小鞋啊? 无论如何,楚王的征召,总不敢不去……大不了就去子兰麾下摸鱼便是。 自己好歹也是堂堂曲阳君。 总也不会被强逼着上去送死。 最多也就是挨些冷眼或是嘲讽便是了。 不过……封地里有一千五百曲阳军、一千五百芍湖军,熊午良并不想带着他们倾巢出动。 财不露白嘛! 上次出征越国,自己麾下展露出一千全副武装的甲士,已经颇为张扬了。 要是如今自己手里这三千部曲,三千套精铁甲胄一露,就有点儿过于显摆了! 现在还不是惊艳所有人的时候。 还是得藏拙! 留一手! 再说,这一仗是防守战,又不是像上次那样出去捞好处那样人越多越好…… 熊午良思忖片刻,心中定下计议—— “此战,令芍虎军主将芍虎,点齐芍湖军一千五百军士,随本君应召出征!” “钟华则率领本部曲阳军,留守封地!” “一应政务,交予屈原大夫接手——请召滑先生,随芈良远行一趟!” 众人纷纷应诺。 芍虎听闻有立功的机会,自然是喜上眉梢。而钟华则有些蔫不拉几的。 对于屈原和召滑这两个文臣的使用,熊午良也有自己的打算—— 虽然二人都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名臣,但是二者还是截然不同的。 屈原一身正气,才学高深,正是诸葛亮那样靠谱的主理政务的大臣。 而召滑则更精于临机应变、善于借题发挥——相比于屈原这种正才,召滑更像是庞统、法正这样的军师类人才。 留下屈原守家种田,召滑则跟着自己出谋划策。 无疑是最知人善任的选择! 召滑先是一怔,然后喜上眉梢—— 114 你敢刁难我? 对于召滑来说,处理政务,并非所长。 在战场上和谈判桌上纵横捭阖,才是召滑的长处! 当初召滑独身入越,凭借一己之力,挑动越国四方动乱,让楚国能有可趁之机,从而鲸吞越国、拓土千里。 这是何等搅动风云的才干? 如今又要跟着熊午良出谋划策,离开繁重的简牍,重操老本行…… 召滑当然喜不自胜! …… 姒仪贴心地为熊午良穿上了一套青铜战甲。 这套甲胄看上去斑驳古旧,但雕纹却十分华贵。 正是当初昭雎连着青铜轺车一起,输给熊午良的那套祖传甲胄。 这是熊午良第一次穿戴甲胄,不由得新奇地来回动了动关节。 感觉竟然出奇地轻便。 熊午良赞叹一声:“果然是一套好甲胄,昭雎的家底还是厚啊!” 小仪抿嘴一笑,为熊午良扎好了最后几处绑带。 单论防护力来说,这套青铜古甲自然是比不上封地里制式列装的精铁甲胄。 但是那些精铁甲胄太过沉重。 以熊午良的胳膊腿儿,如果穿上那些精铁甲胄,估计跑都跑不起来。 还是这套青铜古甲高端大气上档次,而且具备防护能力的同时,还不耽误熊午良逃跑! 在此鸣谢令尹大人的倾情赞助…… 姒仪满眼星星,嘴里不吝赞美之词:“公子穿上甲胄,真的很潇洒……” 熊午良嘿嘿一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距离芍湖军开拔的时间,还剩一个时辰。” 熊午良嘴角一咧…… “啊公子……你干嘛,哎呦……” “……这套甲胄脱下来之后,再穿一次很难的!” …… 熊午良带着麾下一千五百芍湖军,径直前往【下邳】。 下邳,乃是楚国东部重镇。齐楚两国一旦开战,下邳便是辎重往返的关节要处。 子兰的六万大军,目前就驻守在下邳城外。 营盘接天连日,黄色的楚国旗帜遍插营盘各处。 熊午良身后一千五百全副披甲的甲士,自然是吸足了眼球。到了营盘前面,芍虎大手一挥,示意军士们停下脚步。 熊午良、芍虎和召滑三人乘车来到营门处,熊午良掏出曲阳君铜印,递给守门的将军—— “曲阳君芈良并麾下部曲,奉王令前来报到。” 那守门的将军一身铁甲,两捋胡子高高翘起,整个人显得贼眉鼠眼:“曲阳君?” “给我康康……”这厮接过铜印,反复摆弄了一会儿,又丢给了熊午良:“这铜印我没见过,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吧!” 熊午良猝不及防,没接住被丢回来的铜印,眼睁睁看着那枚小巧精致的铜印掉在了地上。 熊午良的脸色倏一下阴沉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守门将军眼睛一斜:“本将军的名字,岂是什么闲杂人等能听的?”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本将军乃是公子兰的亲信大将,梁鸣是也!” “莫说本将军为难你们——实在是没见过曲阳君的印信是什么样子,在证实你们的身份之前,只能委屈你们在门口候着了……” 熊午良微微眯起了眼。 这梁鸣嘴上说着要先证实自己的身份,但却没有任何要去通禀的意思。 况且自己的身份还需要证明吗?自己坐着的这辆青铜轺车,整个楚国都找不出第二辆! 这梁鸣有意刁难,分明就是子兰暗中授意,想给自己这个‘屈原一党’一个下马威。 熊午良语气温和:“把本君的印信捡起来……” 芍虎听着熊午良的语气,下意识地一激灵。 召滑扫了熊午良一眼,不由得怜悯地看向梁鸣—— 来到封地也有一段时间了,召滑也曾经听钟华、芍虎谈起过熊午良的一些征兆。 别看这位小公子眼下语气温和,恰恰说明他已经要爆发了! 偏偏这梁鸣还不知死活:“哈?你说甚么?方才本将军没有听清。” 熊午良语气更加温和:“此乃封君印信,不可侮辱——捡起来,还给我。” 梁鸣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封君印信不可轻侮的确不加,不过——” “你说你是封君,你就是封君了?” “我还说我是大王呢!你信吗?” “休要再在营门处聒噪,否则本将军将尔等统统拘拿,以奸细论处!” 梁鸣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沾着泥土的曲阳君铜印,嘴角一咧—— “甚么印信?我看不过是一块儿破铜块儿罢了。” “辱便辱了,又能如何?” 说罢,梁鸣竟然抬起腿,要踩向地上的铜印! 召滑大惊,看向熊午良…… “芍虎!”熊午良暴喝一声! 一直默不作声的芍虎猛然上前一步,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将梁鸣抽倒在地! 然后芍虎动作利索地拔出腰间的铁剑,干净利落地挑断了梁鸣的两条手筋! 梁鸣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两个呼吸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惨呼起来。 作为武将,手筋被挑,与废人无异! “本君奉王令来此,按规矩展示印信——汝在此刁难,难道是违抗王令,不想让本君入营?” 熊午良又冷冷一笑:“让子兰出来见我,否则本君掉头就走。” 梁鸣忍耐着手上的剧痛,怨毒地看了熊午良一眼:“好,你有种!” “有能耐别走!” 芍虎上去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还磨蹭什么?赶快去报信!” …… 此时此刻,子兰正端坐在中军大帐之中,看着帐中坐得齐整的楚军诸将,不由得有些得意忘形。 事实证明,懂得站队才是最重要的! 你看这帮沙场莽汉,一个个打了一辈子仗,论起功勋来各个儿都比我高。 现在还不是得匍匐在我这个年轻人面前? 上次攻越之战的帅位没抢过那个该死的屈平,如今自己终于当了大军的主帅! 子兰摆弄着自己甲胄披风上一枚名贵的珍珠,志得意满。 大军在握,这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成就! 六万大军,只听自己一人号令! 爽! 要是这次能以六万楚军,挡住十五万齐军的攻势,那自己可是打响了名号! 别说跟屈平那个废物比——就算是孙武再世,估计也要在自己以少胜多的赫赫战绩前羞惭。 正当子兰飘飘然畅想的时候,只见中军大帐的帐门被唰一下掀开! 梁鸣血染衣甲,扑通一声跌进来,狼狈地大声嚎哭—— “公子啊,一定要为末将做主啊……” …… 115 公子兰勃然大怒! 正沉浸在畅想中的子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哭嚎吓了一跳! 帐中众将也纷纷侧目。 只见闯入帐中的这梁鸣浑身是血,两条胳膊软塌塌地搭下来。 帐中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人,只一看,便知梁鸣是被挑了手筋。 好狠的人,好快的剑! 子兰定睛一看,见到自己的心腹这般惨状,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是谁干的?” “本公子定要为你做主!” 梁鸣扑在地上,哭泣道:“末将在营门处守卫,见到曲阳君芈良,正要上去打招呼……” “没想到那芈良十分跋扈,上来就命人挑断了末将的手筋!” “那个胸毛很长的大汉,在挑断了末将的手筋之后,又狠狠踢了一脚末将的屁股……” “这哪儿是打末将的屁股——分明是在打公子您的脸呐!” …… 帐内有人噗呲一下,乐出了声! 这梁鸣平日里仗着是子兰的亲信,守卫营门的时候,吆五喝六,没少刁难诸将。 如今碰上了熊午良这个胆大包天的货,也算是报应了! 众将都感觉,熊午良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在场的楚国将军,大多都参与过一年前的那场攻越之战,对于曲阳君熊午良这个人自然不陌生。 那是个没什么大志向,一心只往自己封地里搂钱的无良货色。 能把芈良惹怒,肯定是这跋扈的梁鸣实在不长眼,欺人太甚! 子兰听完梁鸣的叙述,当场大怒,拍案而起:“芈良安敢如此辱我!” 将熊午良拒在门外,给他一个下马威,本来就是子兰授意给梁鸣的主意。 子兰有心让熊午良当众难堪,讨好昭雎。 没想到熊午良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在大军营前,竟也敢出手废人! 子兰怒哼一声:“敢在大军之中对同袍下如此毒手,芈良实在是胆大包天!” “梁鸣将军且看,本帅一定为你做主!” “今日若不将他依法治罪,本公子以后在军中倒立走路!” 梁鸣哭得梨花带雨:“公子……嘤嘤嘤……” 帐中众将一阵恶寒…… 话说这梁鸣平日里那么嚣张,如今碰上了个硬角色,一下子就软了! 实打实说,众将心中都更偏向于曾经共同在越国奋战过的熊午良! 至于面前这个根本没打过仗的子兰,不过就是个纨绔废物罢了。何德何能掌握六万大军,打这一场决定大楚国运的大仗? 不过……众将也纷纷为熊午良提起了一颗心。 “午良公子这次可是惹了麻烦了。” “公子兰好歹也是三军统帅……亲信被打成这副模样,岂能善罢甘休?” “这子兰身无寸功,倚靠昭雎这颗大树才得来帅位……梁鸣更是狗仗人势……我看他活该!” “话虽如此,但形势对曲阳君不利啊!” …… “公子……那该死的芈良还说了,让您立刻出营去迎接他!”梁鸣还匍匐在地上哭诉。 子兰本来都已经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要往营门口走了。 一听这话,又坐回去了。 他奶奶滴。 我堂堂主帅,岂能让熊午良呼来喝去? 要是自己真的出营去见熊午良,那也太没面子了! 子兰心念电转,大手一挥:“这芈良,太放肆了!” “本帅偏不顺他的心意!” “就要让他在营外等上几日,先杀一杀他的威风!” 子兰说罢,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若真让熊午良在营外空等几日,那熊午良必然是狼狈不堪、丢人丢到姥姥家。 到时候自己再运作一番,完全可以利用舆论炒作,让熊午良成为整个楚国的笑柄。 梁鸣又哭诉道:“公子,他还说——要是您不出去见他,他就要返回封地……” …… 子兰闻言,勃然大怒! 焯! 召集你带着私兵部曲,来我这儿报到,乃是大王的命令! 你敢回去? 我不信! 不过……若真让熊午良带着部曲回封地了,那这篓子可捅大了! 试想一下,熊午良身为贵族封君,结果因为自己的刁难,公然违抗王令的征召…… 他会受什么惩罚姑且不谈……反正自己这个主帅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到时候整个楚国都会对自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至少也要给自己安上一个‘大敌当前公报私仇、缺乏领导能力’的帽子。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带兵打仗! 可不能闹出这样的笑话! 正当子兰进退两难的时候,底下一个同样应征而来,脾气火爆的封君豁然站起身—— “子兰将军明鉴——若是曲阳君离开,那本君也不在此多留了!” 踏马的,本来这些天就受了不少窝囊气了。 你一个没打过仗的公子哥儿,本来就不服众。 还公然任用同样没什么水平的亲信,在这儿大搞打击报复,搞得军营中一片乌烟瘴气! 奶奶滴,拼着挨大王惩处,这仗劳资也不打了!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众贵族封君纷纷站起,为熊午良应援。 相比于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普通楚军将领来说,他们都是王族封君——就算真违抗王令,最多也就是受些处罚罢了。 肯定没有性命之忧。 这些天来,这帮应征而来的大贵族们在子兰、梁鸣等人这里受了不少窝囊气,本来就如同一个个火药桶。 如今熊午良这事儿一出,仿佛点燃引信的火星一般! …… 眼看着群情激愤,子兰慌了手脚—— 握草。 你们要造反不成? 我可是三军统帅!你们不站我,居然站那个小小的曲阳君熊午良? 眼看着子兰慌乱不已,帐中一人徐徐站起:“王弟息怒,此事究竟如何,也不可偏听梁将军之言。” “不妨去营门处见一见芈良公子,若后者当真藐视军法,再行处置也不迟……” 子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顺着台阶道—— “啊对对对,太子殿下说得对!” “诸将不妨随本帅一起,先去营门处见一见熊午良!” “稍后再治罪,也为时不晚!” …… 见沸腾的众多封君略微平息下来,太子芈横微微一笑,很为自己的及时救场而骄傲。 上次出使秦国回来之后,楚怀王更加着重培养芈横,很多不重要的政务都交给芈横来决断。 这次与齐国打仗,楚怀王便任命太子芈横为监军。 也不求他出谋划策,只是想让芈横感受一下战场的氛围,多多少少能有所历练。 太子身后,一向形影不离的黄歇嘴角微微一撇,低声道—— 116 你得给我捡起来! “这熊午良,到哪儿都能惹出祸端来。”黄歇低声嘀咕着。 一年不见,黄歇长高了不少。 如今也像是个成年人了。 偏偏一提起熊午良,就始终耿耿于怀! 这曲阳君熊午良,俨然已经成为了黄歇心中,永远难以跨越的心魔…… 不过若说这次,黄歇倒也没觉得熊午良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明眼人都知道,方才子兰是想为昭雎出气,故意让梁鸣刁难熊午良。 只不过是子兰不懂熊午良的脾气,或者那梁鸣做的太过分了。 硬生生把局面搞成了这副样子。 看着带领众人走向营门的子兰,黄歇暗暗摇头—— 就这么一个货色,也配带领六万楚军,抗击齐军? 搞笑呢? 眼下仗还没打,就几乎分崩离析了! 昭雎任命子兰,自然是朋党私心作祟;而楚怀王对昭雎言听计从,也是没什么脑子! 黄歇摇了摇头,也跟着芈横往营门口处走去…… …… 营门处,熊午良闭目站在原地。 召滑站在熊午良身侧,芍虎则扛着一面铁盾,如同一座黑铁塔一般护在熊午良身前严阵以待。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熊午良唰地睁开了眼睛。 正欲下令全军掉头,返回封地—— 恰在此时,只见营门豁然洞开! 满面怒容的子兰从大营内匆匆走出来,身边是双手裹上厚厚绷带、面无血色的梁鸣。 在子兰身后,数十员楚国将军、各地应召而来的封君鱼贯而出。 熊午良调整好姿势,双手背负,上身挺直,静静站在原地。 本想在这一战中低调摸鱼,换来的却是子兰的轻蔑和打压。 那就不装了,摊牌了! 今天不给一个解释,此事休想善罢甘休! 子兰抱着双臂,走到熊午良面前,冷冷道:“曲阳君,你好大的脾气!” “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竟然废我楚国一员大将?” “抛开事实不谈——就算梁鸣将军有九成的错,难道你熊午良就没有一成的错吗?”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 看来,这个子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熊午良用手往地上一指,子兰不知所以地低下头,定睛一看—— 熊午良的曲阳君铜印,就掉在泥土里,上面似乎还沾着点点血迹。 子兰身后,众多楚国将军、封君哄嗡一声,炸开了锅! “梁鸣安敢如此!” “太放肆了!” “难怪曲阳君如此暴怒!” …… 舆论几乎一边倒! 子兰倒抽一口冷气! 焯! 这梁鸣,真是个煞笔啊! 须知君侯的印信,几乎就代表着封君的脸面。 就算熊午良做的千般万般不对,梁鸣也不能侮辱一位君侯的印信——这是楚国一位大贵族的脸面。 梁鸣将熊午良的印信扔在土里,可谓激起了众怒! 尤其是跟过来的一众封君,此时简直是群情激愤—— 西陵君芈器怒哼一声:“一个没有爵位的竖子,也敢羞辱封君的印信?” 辰阳君芈鲤:“我等爵位,皆是祖上所传,岂可被如此侮辱?” “梁鸣,你欺人太甚!”青阳君脸色难看。 “梁将军,今日你若不给曲阳君一个解释……别说是两条手筋,信不信本君亲自取了你的性命!?”一向以脾气火爆著称的安陆君怒哼一声…… 捅了马蜂窝了! 对于这些封君来说,你可以羞辱他本人,但你绝不能羞辱他的爵位。 眼看群情激愤,梁鸣脸色煞白,向子兰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子兰心中暗恨。 自己只不过是让梁鸣将熊午良晾在营门外,杀一杀他的威风,给令尹昭雎出一口恶气…… 这梁鸣怎么就自作主张,闹出如此篓子? 你看这熊午良,任由自己的铜印在地上躺着,也不伸手去捡。 分明就是逮住了把柄!有意将事情闹大! “曲阳君,梁将军可能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你总不该挑断他的手筋。”子兰深吸一口气,如是说道。 “此事由本帅秉公做主——曲阳君,你给梁将军赔偿些许药费,此事便就此作罢……如何?” 熊午良乐了。 我赔偿药费? 我赔尼玛! 熊午良也不作声,猛地大手一招——芍虎猛然上前一步,子兰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芍虎挥动手中铁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割断了梁鸣的两条脚筋…… 子兰暴跳如雷,噌地上前一步:“熊午良,欺人太甚!” “本帅与你好生说话,你竟敢如此行事?” “阵前残害大将!军法不容!” 一旁的安陆君嘴角一撇,低声笑骂一句:“屁的大将,不过是又一个狗仗狗势的草包罢了!” 西陵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一个‘狗仗狗势’……安陆君果然好文采!” 众多封君也一齐冷嘲热讽,全都站在熊午良一边。 子兰要气炸了! 这些封君平日里可能分属不同山头儿,彼此间甚至可能还有矛盾……但此时此刻,却出奇地团结在一起! 君侯爵位,不可辱! 熊午良幽幽道:“本君的爵位,乃是君父熊威大人搏杀一生,用鲜血铸就的功勋荣耀……” “区区一条看门狗,也敢轻侮熊威大人传给本君的曲阳君铜印?” “若不是本君阻拦及时,那梁鸣甚至还想用脚践踏这枚铜印!” “子兰,我知道梁鸣与我无冤无仇,此事必是你在幕后主使,想要给本君一个难堪……” “将本君的印信捡起来、擦干净,我便不与你纠缠。” “否则,本君这便捧着这枚沾血铜印前往郢都,请大王亲自做主!”熊午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子兰慌了! 他只是想给熊午良一个下马威。 为何事情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熊午良的先父熊威,与楚怀王兄睦弟恭……若是楚王知道熊威传下的爵位竟然如此受辱,定然会严惩自己! 都怪梁鸣那个拎不清的煞笔啊! 一众封君都闭上了嘴,冷冰冰地看着子兰。 显然,他们也在等一个交待。 子兰嘴唇颤动良久。 难道真要当众低下身子,为熊午良捡起铜印? 焯! 那还哪有面子继续统领三军? 这熊午良也真是不留情面,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架在这里,根本没有台阶能下。 你哪怕背地里来找我讨要说法呢?别说给你擦铜印,我tm给你洗个脚也成啊! …… 117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看着汹汹的众将,子兰手指颤抖,骑虎难下。 要是自己真弯了腰,哪还有脸皮支使众将作战?这仗就没法打了。 但若是不顺熊午良的心意…… 那么熊午良愤而撤兵,径直去郢都告状。 在场的这么多人,都是熊午良的证人。 那就不好办了! 子兰咬牙切齿地扫了梁鸣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芈横站在人群后面看了许久,见局势已经无法收拾了,终于站出身来。 芈横拨开众人,走到前面,一撩衣服下摆,亲自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铜印。 然后在自己华贵的锦服上擦拭了一番。 “午良啊,确实是子兰不对在先。你算是给为兄一个面子,此事姑且作罢……等此仗打完,为兄定要让子兰给你赔罪!” 太子芈横语气十分诚恳。 一边说着,一边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子兰。 芈横是公子兰的亲哥哥,此刻他站出来救场,子兰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松了一口气。 熊午良接过太子手中的铜印。 有了太子亲自给面子,熊午良的冷冽眼神也缓和了许多。 芈横又伏在熊午良耳边,低声说道:“大敌当前,子兰虽然平庸,但毕竟是三军主帅,不能没有威信呐。” “待此战之后,为兄定然为你做主!” 一旁的子兰甩了甩袖子,转身欲走。 熊午良冷哼一声:“站住。” “大敌当前,本君不与你这个主帅计较——但梁鸣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躺在血泊之中的梁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握草。 你有完没完啊? 你都废了我双手双腿,还不满意,非得让我死呗? 梁鸣的心中,充满了悔意。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得罪熊午良! 梁鸣举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熊午良:“君……君侯,你要如何处置我?”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召滑猛然插嘴:“当然是杀之!” 周围的一众封君纷纷点头:“是也,是也!” “如此耻辱,必要以鲜血洗刷!” 梁鸣惊恐不已,赶忙看向子兰。 子兰眉头一跳。 如今的梁鸣,已经是个废人了,保下他也没什么用。 但是此刻,却不能任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熊午良杀了泄愤。 大家都知道梁鸣是自己的狗,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要是自己保不住梁鸣,这张脸皮要往哪搁?以后谁还敢再给自己卖命? 只是看周围众将的意思,全都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 都怪这梁鸣平日里不积德,仗着是自己的亲信,得罪的人太多了! 子兰又向芈横投去求助的目光。 芈横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救场一次,帮助子兰维护了最后的尊严,已经足够了。 区区一个梁鸣,还不值得太子芈横为他发声。 熊午良受了这么大委屈,宰了一个梁鸣来消消火儿,也是理所当然。 子兰咬着牙说道:“曲阳君……梁将军已经付出了代价,今后已经是个生不如死的废人了,何必非要他的性命?” “请君侯高抬贵手,饶过梁将军一命。” 梁鸣也强撑着跪倒在地上,冲着熊午良磕头如捣蒜:“君侯,饶命啊!” 召滑一手按剑,大声呵斥:“当初跋扈时,怎不见你如此求饶?休要再言!” 子兰和梁鸣都心如死灰。 看样子,这梁鸣是保不住了。 这脸要丢到姥姥家了! 熊午良却一抬手,按住了召滑,语气缓和起来:“也罢。” “既然子兰将军为他说情,本君便饶他一命。” “只不过,总得有些表示才行……” 梁鸣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多谢君侯饶命……但有要求,无所不从!” 熊午良竖起了两根手指…… 子兰心中一松:“二百军棍?” 熊午良连连摆手:“梁将军已经重伤,若再打二百军棍,和要他的命又有什么分别?” “两万金!我要两万金!” “子兰将军,大家都知道,这梁鸣是你的心腹——” “你也不想看着梁鸣死在面前吧?” 一旁的召滑适时地插了一句嘴:“哼,两万金,已经是君侯开恩了——若按我的意思,非要这厮抵命不可!” 熊午良隐晦地与召滑对视了一眼。 行啊! 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本事,你小子也学会了! 要梁鸣的命有什么用?还得捞钱才是硬道理! 封地里缺钱呐!害得建设速度大为放缓!自己当初从秦国卖芈费挣回来的一千金,才过了没多久,就被用得差不多了…… 召滑,你是懂我的。 不愧是你! …… 子兰眼前一黑。 握草,两万金? 你怎么不去抢!? 你还不如一剑把梁鸣攮死算了!他哪能值两万金? 但是…… 梁鸣不值两万金,可眼下梁鸣的性命和自己的名声连在了一起……自己的面子还是很值钱的。 子兰腮边肌肉微微耸动,他颤颤巍巍地提笔写了张条子:“曲阳君,派人持此手令,去我府上领钱便是。” 梁鸣如释重负。 熊午良毫不客气地收下条子。 众目睽睽之下,子兰不可能抵赖。 只见熊午良脸上冰封一般的表情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控制的笑意—— “子兰将军,果然是个能护得住手下的人。” “佩服,佩服。” 子兰眼角抽搐:“君侯过誉了……” 熊午良笑了起来。 别看子兰岁数不大,但这厮是真能捞钱啊! 人家昭雎都掏不出来这么多钱,只能拿青铜轺车抵债……你小子挺能贪呐! 周围众将面面相觑,咂舌不已——这熊午良,还是当初那副死认钱的样子! 一点儿没变! 上次,熊午良用了三五日工夫,便坑走了钟离君芈费一万金巨款。 这次更离谱——本人还没踏入军营半步,已经捞走了两万金天文数字! 焯!狠人! 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他……众人心里都敲响了警钟。 熊午良面带笑意,冲着周围众将一一拱手施礼—— “见过安陆君、见过西陵君、见过青阳君……好久不见呐!这次多亏了诸君为芈良仗义执言……” “咦?这次怎么感觉……好像缺了个熟人?” “怎么没见到钟离君芈费大人?” …… 118 知名草包公子兰 钟离君芈费? 一众封君面面相觑,确实没有芈费的踪影。 自从上次从越国打完仗回来之后,芈费的地位一落千丈,成为了楚国上层贵族们眼中的笑柄。 但凡有人提起‘打赌’之类的话,都要提起‘一万金’的故事,顺便再嘲笑一下芈费。 其中的逻辑关系就好比——提起白色背带裤和篮球就必然会想到…… 按理说,这次出征,芈费也应当带着自己的私兵部曲,前来下邳集合,与齐国作战。 但是……所有人都到齐了,唯有芈费不见人影。 子兰稍微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波澜,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还在滴血的心:“哼,若有人胆敢不来,本公子定要奏禀大王!” “这钟离君芈费,竟敢违抗大王的征召!” “等到这一仗打完,必定要如实禀告大王,狠狠训诫钟离君……” 要是一大帮人都要走,子兰还很慌神儿。 但如果只有芈费一个人没来——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熊午良点头赞同:“此言甚是——国难当头,我等应当尽心效力国家,岂能作芈费那样的缩头乌龟?” …… 众将见子兰、梁鸣已经付出了代价,心中的怒火也都平息了下来,在众将的簇拥下,熊午良一行人进入军营之中。 一千五百带甲部曲则在新上任的守门官带领下,进入大营内驻扎。 众人来到中军大帐之中,分别坐下。 子兰轻咳一声:“除了钟离君芈费,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那本帅就来宣示此战要如何打!” 众将齐声应道:“愿闻将令。” 子兰矜持地一笑:“本帅从郢都出来之前,曾经与令尹大人深入交流过此战的战法。” “令尹大人有四个字,让本帅深以为然——” “只守不攻!” 众将皱起了眉毛,曾经与熊午良在越国并肩作战的前将军武贲瓮声瓮气地说道:“何为只守不攻?还请公子为我等拆解奥义。” 子兰大手一挥,满脸理所当然—— “齐军有十五万人,我军只有六万人。” “正面野战,能打得过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没这个实力知道吧?” “因此,我军只能弃守那些平原地区,据守险要,与齐国人僵持!” 帐中众将:??? 一向心直口快的武贲忍不住了:“敢问子兰将军——哪些平原地区是我们要弃守的?” 子兰胸有成竹,指向一旁的地图:“下邳以北,无险可守,皆可弃之!” 帐中众将都蚌埠住了。 下邳以北,最少也有数百里土地。 而且大多都是人烟稠密、农产丰饶的平原沃土。 自家主帅仅仅两句话的功夫,几百里土地就拱手让人了? 武贲额头青筋直跳,强压住心中的火气—— “将军有所不知,这下邳以北,尽是沃土,有我楚民数十万,不可轻易弃之啊!” 子兰挑挑眉毛,心中很是烦躁。 本来今天被熊午良当众撅了面子,心里就不得劲。 这个武贲,还敢当众质疑自己?难道是看本帅好说话不成? 子兰深吸一口气,笑道:“武贲将军呐,本帅要告诫你——” “打仗,就要有舍有得才对!” “下邳以北虽然富饶,但是守不住又有什么用?” “我楚军只有六万,能扛得住十五万齐军吗?” “下邳城十分坚固,我军只有据守此处,才能与齐军抗衡!” “此战之要,就在于消耗齐军的辎重,最后逼得齐国与我大楚议和!” 说完之后,子兰还摇头晃脑地批评道:“武贲将军,以后本帅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 …… 武贲气傻了:“回禀公子——我军人数虽少,但是相较于齐军,有熟悉地形的优势。” “平原野战固然不是对手,但是挑选地势稍高的地方,扎下营盘,齐军短时间内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更不敢绕过我军的营盘。” “就算再不济,我军也可以与齐军游斗,且战且退……数百里土地,最少也能让齐军付出上万伤亡,消耗几个月的时间……” “何至弃之便走乎?” 子兰张口结舌。 然后勃然大怒! 焯!! 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天你们都和劳资对着干是吧? “大胆武贲,竟敢公然违抗将令!” “来人——将他打出帐外!若敢再犯,必当严惩!” 人家熊午良身上是有爵位的。 我治不了熊午良,还治不了你了? 帐中哗然一片。 …… 熊午良默默看着帐中的乱象,暗暗摇头。 要说楚怀王也确实让人无语……子兰这小伙子啥水平,他这个当爹的心里没点儿数? 真就是耳根子软呗?屈原不在朝堂上了,昭雎说啥就是啥? 这昭雎也昏了头了—— 就算要扶植自己的亲信势力执掌兵权,好歹也挑一个像样儿的出来——这子兰听昭雎的话不假,但也着实太水了! 老昭雎选出这样一个人手握楚国六万大军,这不是拿国事开玩笑嘛! 自己的封地离前线不远——这仗要是打输了,自己的封地可就遭了殃了。 眼看着武贲被子兰的几个亲兵连撵带打轰出大帐,正襟危坐的黄歇也蚌埠住了,霍然起身——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治兵之道,应当灵活变通!” “令尹大人让你‘只守不攻’,你便将下邳以北尽数弃之?此等呆比打法,要你这个主帅何用?” 子兰定睛一看,站出来说话这小子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神里带着清澈的愚蠢。 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质疑本帅了? 子兰唰地拔出腰间短剑—— “放肆!你这孺子打过仗吗?也敢质疑本帅的战法?” 黄歇伶牙俐齿,当场反唇相讥:“在下确实没打过仗,不过……请问子兰将军,您打过仗吗?” 子兰哑口无言,不禁恼羞成怒—— 都怪该死的熊午良,率先撅了自己的面子,搞得这帮原本服服帖帖的狗腿子现在竟敢公然违抗自己的意思。 今日若不当众立个威,只怕这仗是打不了了! 子兰冷哼一声:“好你个黄口孺子,竟敢公然乱我军心——你是何人?” 子兰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个不知姓名的黄口孺子看上去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估计也没什么背景—— 好! 今天就砍了他的脑袋,来正一正自己的威信! 119 将令:按兵不动 黄歇轻哼一声,很看不上面前这个纨绔废物。 哪有还没开始打仗,先打定主意要弃守几百里土地的?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也不是没有——但也不能这个诱法儿吧? 就算你不会打仗,你哪怕装一装呢? 也别说这子兰不听劝——他听劝,但只听昭雎一个人的。 但话再说回来,就算是主张‘只守不攻’的昭雎,也从来没说过让你一枪不放将几百里土地拱手让人吧? “大丈夫坐不改姓,郢都黄歇是也。”黄歇负手说道。 子兰大手一挥:“竖子,乱我军心。” “来人呐,拖出去砍了!” 一旁的熊午良人都傻了。 要是未来的春申君被这货砍了,可就出大乐子了。 太子芈横看不下去了,赶紧出来救场—— “子兰,这黄公子乃是本太子的心腹,还请高抬贵手……” 冲进来的子兰麾下亲兵,眼看着太子发话保人,一个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挤作一团,好一番混乱…… 再看子兰,此时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焯,今天怎么什么事儿都办不明白? 先是整治熊午良,结果自己碰了个钉子丢了人不说,还赔了整整两万金巨款。 然后又是被众将一顿质疑。 现在想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立立威,结果又是太子的亲信,杀也杀不得。 焯。 血压高了! 帐中又闹腾了良久,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 子兰一锤定音:“本帅计议已决,诸将不要再多言了!” “若再有公然违抗将令者,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本帅都不会手下留情了!” 帐中众将都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虽然嘴上不说话,但是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对子兰的抗拒。 黄歇更是两眼喷火。 …… 熊午良看完了这一整场闹剧,暗中摇了摇头。 这个子兰,真是太废了! 还好齐国人打不进来,否则这仗楚军必败无疑! 为什么熊午良笃定齐国人打不进来呢? 因为此时的齐国和楚国并不接壤! 要知道此时的齐楚两国,中间还隔着一个伪越国呢! 越王姒惊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正在和齐国大军殊死搏杀,硬生生将齐军挡在了琅琊以北。 这个便宜老丈人得了熊午良的援助之后,居然爆发出了这么强的战斗力,生生改变了被齐国迅速吞并的历史……就连熊午良自己都很震惊。 不过,对于现在的楚国来说,有姒惊顶在前面,着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只要姒惊不倒,齐国就始终无法踏足楚国的疆土。 熊午良也想不到,当初自己随手下的一步闲棋,如今竟然成了齐国洪水前的唯一一道堤坝…… 总之,齐国人的军队一时间还威胁不到楚国的疆土。 也正是因为帐中众将都想通了这一点,此时才勉强压下对子兰的义愤。 固守下邳就守下邳吧。 只要齐国人打不进来,北边儿的几百里土地短时间内还丢不了。 等子兰消了气,以后再好好哄一哄劝一劝,说不定还有说服前者改变战术的余地。 …… 恰在此时,只听帐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门帘被唰一下拉开。 两个满身是血、已经看不出衣服颜色的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常水县令,拜见将军……” “逐城县令,拜见将军!”这两个满身是血的人,赫然都是楚国的县令。 子兰皱起了眉毛,有些嫌恶地扫了一眼二人身上的血渍。 短短一个上午,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一身是血地闯进他的中军营帐了! 子兰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二位县令,何故如此啊?” “回禀将军——齐军突然出现,【常水】、【逐城】已经失陷——” 此言一出,满帐震惊! 【常水】、【逐城】都是楚国边境上的小县城,位于下邳以北,距离下邳城大概七八日的路程。 也就是说,在七八日之前,齐军已经出现在楚国的疆土上了? 不是说那帮‘越国余孽’还在死守琅琊吗?那么齐国人是怎么过来的?插上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齐军破城之后,肆意烧杀抢掠……请将军作速发兵相救啊!”两个县令浑身颤抖着,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众将勃然变色,一时间也顾不上思考这股齐军由何而来,纷纷看向主位上的子兰。 子兰轻咳一声,掩盖内心的慌张。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遭遇齐国的军队。 前面有‘越国余孽’挡着,这也是子兰有自信凭六万人挡住齐军十五万的底气所在。 如今这股齐军从天而降,将子兰心中的算盘打得粉碎,让子兰心里发慌! 子兰将发抖的手指藏在衣袖里,故作镇静—— “有本帅在此,二位县令不必慌张。” “齐国人是如何出现的?” “有多少齐国军队?” 两位县令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迷惘:“齐国军队在夜晚突然杀出,还不待我等反应,便破开了城门。” “幸赖家兵拼死相救,下官才得以冲出城池。” “虽然夜色昏暗看不太清,但目测齐国军队,至少也有数万人!” …… 两位县令你一言我一嘴,互相补充着说道。 虽然说是齐国要来和楚国打仗了,但是这俩傻缺之前是也一点儿没慌。 齐楚不接壤,慌鸡毛? 只要姒惊那帮越国余孽依旧坚挺,咱这里就是安全的! 于是这俩货连哨探也没准备,结果被齐国人趁夜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这帮齐国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都没搞清楚,就被撵下了床榻。 “大帅,趁着这股齐军人少,赶快发兵吧!” “我的全家老小都还在城里……” “求将军发兵,救我【逐城】!” 子兰定了定神,沉声道—— “不要慌。” “一切尽在本帅掌握之中!” “按本帅先前所定——守定下邳,没有本帅的命令,三军一律不得出城!违令者斩!” 此言一出,帐内几乎炸了锅了。 且不提两个县令涕泪横流,帐中的众将也是纷纷开口:“这股齐军人数不多,必定是先锋部队……何不趁此机会歼灭彼等,给齐人当头痛击!?” 子兰沉着脸,大袖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 “本帅将令已下,尔等难道要违令不成?” “只消按本帅说的做,待齐军粮草耗尽时,我大楚三军不耗一兵一卒,彼等自然退兵——” …… 120 难民风潮,士气低迷! 熊午良冷眼看着子兰发号施令,心中一片冰冷。 按理说,齐军人数比楚军更多,再加上补给线相对更长,耗上一段时间,齐国退兵当然是几率很大。 但按子兰的打法,下邳以北的几百里土地,都会变成齐国的疆土。 土地都丢了,齐国退不退兵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下邳以北,还有几十万楚国平民。 子兰三两句话之间,这几十万楚民就被放弃了。 就算最后齐国退兵,楚国也失去了几百里土地,被裹挟走了几十万人口,那么齐国退兵又有何用? 况且楚国的财力国力本就比不上齐国,按这么拖着打比拼后勤,说不定先崩溃的还有可能是楚国! 眼看帐中众将接二连三地出言劝谏,子兰的脸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策略有什么不对。 在子兰眼里,帐中众将就是在和他唱反调! 子兰大袖一挥,也不言语,直接拂袖而去。 只留下帐中众将面面相觑,两个浑身是血的县令欲哭无泪。 …… 三天的时间里,来自北边的战报一封接一封地传到下邳。 继【常水】、【逐城】两县之后,下邳北部又有四座县城相继沦陷。 据说这股齐军十分残暴,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回来汇总,这股齐军的情报也逐渐清晰起来—— 这股齐军人数大概在三万左右,主将乃是齐国先锋大将姜羽。 区区三万人,竟然席卷整个下邳以北数百里土地,说出去简直让天下列国笑掉了大牙! 因为齐军残暴,所以越来越多的难民从北边逃回来,汇集在下邳城外。 “大帅,城外的难民越来越多,估计已经有几万人了!”有将军向子兰如是汇报。 “难民缺衣少食,是否要开城将他们收容进来?” 子兰面沉如水。 “没有本帅的命令,不可轻易开城!” “谁能保证,这些难民里没有齐国的细作?” “所谓慈不掌兵——这些人的牺牲,是值得的!” 有些将军不忍心,又劝谏道:“既然不能放他们入城,那也应当为他们提供些许粮食——” “都是大楚的子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在城外吧?” 子兰大袖一挥,斩钉截铁:“我楚军的粮草尚且不够,岂能分给这些难民?” “身为我大楚子民,正应当与齐人厮杀到底——这群难民竟敢私自逃跑,本帅没有下令放箭将彼等通通射杀,已经是留情了!” …… 城外难民骚动起来。 家乡被齐人烧杀席卷,下邳城驻守的六万楚军竟然无动于衷。 因为不想被齐人凌辱,这些楚人一路艰辛,拖家带口地逃到下邳城外,结果城门紧闭,城上的弓弩甚至冲着他们绷紧了弓弦…… 子兰的亲兵在城墙上大声呼喊:“……不得靠近城墙,否则箭矢无眼!” 城下难民哀鸿遍野,为了争夺食物大打出手。 城上的楚军士卒则面如死灰,看着同胞受难,一个个却没什么办法,只能脸色铁青地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士气极度低迷。 武贲等楚军众将轮流去子兰营帐中劝说,却无法取得效果,最后子兰甚至称病不出、闭门谢客,不再接见任何人。 熊午良蚌埠住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等齐军打到下邳,楚军已经军心离散、自相溃散了。 “开门,本君要出去。”熊午良在众人护卫下来到城门处,冲着把守城门的士卒说道。 守卫城门的是子兰的亲兵,看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嘴唇颤抖道:“启禀君侯……大帅有令——没他的命令,一律不得打开城门。” 芍虎冷哼一声,唰地拔出了腰间的铁剑。 子兰亲兵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他们都知道——就连梁鸣将军都曾被芍虎下过死手,更别说他们这些普通士卒了。 熊午良摆了摆手,按下芍虎手中铁剑:“二三子皆是奉命行事,本君不与你等为难——且打开城门,放本君出去。” “子兰将军若要怪罪下来,本君一力承担,与尔等无关。” 众亲兵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打开了城门。 熊午良的青铜轺车驶出城去,来到难民的营地之中。 这帮难民一个个脸色苍白,身材浮肿。 看向熊午良的车驾,眼里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恨。 芍虎大为紧张,握紧了手中剑,隐隐将熊午良护在身后。 熊午良痛心疾首! 眼前这可是几万人口! 人口,乃是战国之世最大的财富! 须知熊午良的偌大封地,此时也不过六万人口罢了。眼前这几万人口,完全可以成军数千…… 这样一笔巨大财富,就这么被子兰弃之城外了? 熊午良挥了挥手,身后护卫的芍湖军士卒取出了些许粮食…… 众难民一窝蜂似的凑了过来,瘦削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渴望。 看着熊午良面前的几十口袋粮食,一个个双眼发红! 熊午良沉声道:“妇孺先拿,不可争抢……” 话音刚落,便见众人蜂拥而上,几十只口袋被分抢一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刚抓到手里几把粮食,便被四五个饥肠辘辘的大汉掀翻在地,硬生生掰开她的手,里面黄灿灿的粮食洒在地上。 那几个大汉如同饿狼一般,扑在地上抢食。 再看那白发老母,已经在践踏中死于非命,一旁的幼童无助地哭泣…… 熊午良脸色铁青。 焯! 熊午良大手一挥:“杀!” 芍虎几人不由分说,持剑扑上去,将几个大汉当场格杀。鲜血四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人群被短暂地震慑住了。 “将军……”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走出来,扑通一下跪在熊午良的轺车前—— “方才死去的,乃是老妇的姊妹,如今她留下一对儿幼童,无人照拂……求将军开恩,将他俩带走吧!” 熊午良定睛一看。 这对儿幼童,一男一女,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 脸上满是泥污,衣衫褴褛,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熊午良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却见召滑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熊午良的袖子,低声道:“主君,不可。” “若是救了这两个幼童,那么其余人再出口相求,主君岂能将他们通通领走?” “送些粮食与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 121 熊午良收容难民 熊午良瞥了一眼召滑,再看看汹汹难民,并不答话。 现在给他俩粮食,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再看向那两个怯懦的幼童,熊午良叹了口气,冲着芍虎招了招手。 芍虎答应一声,一手拎着一个,将那两个孩童拎上了青铜轺车…… 此举一出,果然引得一片骚动—— “将军……带走我的孩子吧!” “吾儿三代单传,不可饿死于此处啊……” “我这闺女容貌清秀,请将军带走她给你暖床……” …… 眼看着又有不受控制的倾向,芍虎闷哼一声,手中铁剑一举,拦住了涌向青铜轺车的难民。 难民们止住了脚步。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二三子听着,吾乃大楚曲阳君芈良。” “齐军肆虐乡里,主帅子兰却严令我等不得出击,本君也是没什么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土沦丧……殊为痛心!” “尔等逃至此处,子兰将军却严令不得打开城门……” “眼下缺衣少食,齐军又追在后面,想必不日便到……” 此言一出,难民顿时炸开了锅。 对子兰的怒骂声、绝望的号叫声不绝于耳。 “安静!”芍虎大喝一声。 熊午良提高了嗓音—— “本君不忍看尔等死于此处,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众难民哄嗡一声,纷纷跪倒在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求君侯指点!” 人在绝望的时候,哪怕是一丁点希望,都能让他们愿意相信。 眼前这贵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显然身份显赫。 按他说的做,说不定真能活下去! 也不知是什么明路? 熊午良从怀中摸出白纸,用袖中的曲阳君铜印盖下纹路。 “二三子且持此信物,绕过下邳,直奔【山桑】、【平阿】、【曲阳】……” “那里是本君的封地,到了封地,寻一个叫屈原的人,让他安置尔等……” 众难民喜极而泣:“屈原,我们知道屈原!” “我听到了屈原大夫的名字!” “俺们有救了!” …… 熊午良脸上一黑。 显然,在楚国的底层民众耳中,‘屈原’二字比自己的‘曲阳君’更有知名度,更具备品牌效益…… 熊午良身后,召滑以手抚额。 焯!好踏马熟悉的剧情。 当初熊午良攻打越国的时候,就是这么送回来大队大队的越国难民! 这个主君,看见好处就往封地里搂,根本不顾底下员工能不能忙活得开…… 当初害得自己殚精竭虑,一个月瘦了一圈儿! 不过这次,自己可是跟在主君身边……这些难民的安置问题,要轮到屈原去掉头发了。 这么一想,召滑甚至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熊午良继续说道:“大战当前,不可不仔细——” “为防尔等中间有混进来的齐军奸细,本君在此留下一百亲兵,对二三子逐个筛查。” “检验过关,方可出发!” 众难民对此毫无意见,纷纷欢呼起来:“曲阳君万岁!” …… 熊午良回到城中。 看着车上的两个幼童,熊午良挠了挠头。 两世为人,他都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幼童怯懦地对视一眼,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熊午良刚刚皱了皱眉,便见小女孩拉着男孩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熊午良无语。 看来是自己的表情,把这俩可怜孩子吓着了。 这姐弟二人,似乎对自己这个曲阳君很畏惧,连连磕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熊午良大手一挥:“以后你们姐弟二人便跟着本君——男的叫小黑,女的就叫小白!” “有没有意见?” 一旁的召滑满头黑线—— 自家主君这起名,也太草率了! 两个孩童却没什么意见,连连点头,结结巴巴地谢恩道:“谢……谢谢大人赐名。” 熊午良松了一口气,要再不说话,他还以为这俩可怜孩子是哑巴呢。 熊午良冲着芍虎一招手:“芍虎,派两个芍湖军士卒,将这俩孩子送回封地去,让钟华给他俩找些活儿做。” “咱封地,不养白吃饭的人。” 这话一出,两个孩童明显放心多了。 身在乱世,最怕的就是没有利用价值。 要是能为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贵人做些实事儿,就不用担心随时被抛弃了。 芍虎答应一声,挠了挠胸毛,便前去安排。 恰在此时,有一个传令兵大步匆匆跑了过来,大声道:“君侯,子兰将军有请!”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 找麻烦的来了! …… 熊午良大踏步走入子兰的营帐:“大帅,病好些了?” 子兰坐在主位上,脸涨得通红。 先前他托病拒绝接见众人,如今熊午良见面这第一句话,在子兰耳中颇有些讽刺意味。 仅仅一句话,子兰的血压就上来了! 看着熊午良满脸真诚的关切,子兰深吸一口气,语气生硬:“有劳曲阳君挂念,本帅已经好些了。” “你知道本帅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熊午良呆萌地看着子兰,摇了摇头。 子兰怒气上顶,猛地一拍面前的长案,豁然起身:“芈良!本帅有令在先,谁也不许擅自出城,违令者斩!” “本帅之前对你太纵容了!” “你竟敢公然违抗将令!” “你可知罪?” 熊午良刚刚为封地捞了几万劳动力,心情正不错,对子兰的大发雷霆,也没放在心上。 “大帅啊,本君看外面乌泱乌泱的难民,心里直发慌啊。” “你又一直生病,也没办法处置难民。” “本君自作主张,帮你料理了这些麻烦——子兰将军,你该如何谢我啊?”熊午良笑意盈盈,反过来问子兰。 子兰张张嘴又闭上了。 焯。 熊午良这厮,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就把别人整得沉默且破防! 按熊午良这么说,自己还得谢谢他? 子兰稍微冷静下来。 你别说,这城外的难民,也确实让子兰头疼。 让他处理,他也没什么办法。 放任他们去死,也有些说不过去。 如今亲兵回报——熊午良出去一趟之后,现在那些难民正逐一接受筛查,然后有秩序地散去。 倒还真帮他解决一难题! 不过,熊午良违反将令,倒还是事实,再加上前者先前对子兰的冒犯,此时子兰看着熊午良——怎么看怎么来气。 “且退下吧,本帅大病未愈,无事不要来打搅。”子兰冷冰冰地说道—— “若再有违抗军令,本帅定会翻脸无情!” 熊午良闻言,心中晒笑—— …… 122 符离塞 去泥马的! 话说要是屈平领兵,熊午良就算惫懒一些,也不敢如此频繁地公然违抗军令。 但是这子兰就不一样了。 这子兰,纯纯是一个废物。 给他八个胆子,也不敢动自己一根毫毛。 再加上子兰属于昭雎一派,早就和自己势同水火,那么再怎么往死里得罪也都无所谓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拱手作别。 …… “熊午良解决了难民的问题?”太子芈横瞳孔一缩,十分震惊! 几万灾民,可不是小事。 居然就这么被熊午良举重若轻地解决了? “只不过是在给他的封地捞好处罢了。”黄歇如是说道。 芈横扫了黄歇一眼,没再言语。 …… 熊午良回到自己的营帐时,召滑正在帐中端详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久久不语。 熊午良轻咳一声,召滑恍然回神,转过身来:“主君。” “方才子兰将军那边,可有为难?” 熊午良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表示没什么所谓:“召先生在研究战局?” 召滑轻轻颔首:“是也。” 他沉吟片刻之后,缓缓说道:“主君有没有想过,这三万多齐国军队是从何处而来?” 熊午良一怔。 在真实的历史上,齐国吞并了【琅琊】之后,是以琅琊为支点,发动了大举入侵楚国的垂沙之战。 如今这场仗提前了几年爆发,主要是琅琊还被姒惊牢牢控制在手里——按理说齐国的军队不可能越过琅琊,出现在楚国的土地上。 就算有小股齐军穿过山林渗透进来,也应当只是三五百人的斥候游兵。 不可能偷渡过来三万人之众! 熊午良脸色严肃起来。 如果搞不清齐军的动向,那么楚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确保安全——因此,眼前最需要搞清楚的问题,便是齐军到底是如何出现在楚国的土地上。 召滑冲着地图大手一指,熊午良瞪大了双眼。 “宋国?” “不错,就是宋国——准确地说,应当是宋国的【符离塞】。” 【符离塞】乃是楚宋边界的军事重镇,卡在熊午良的封地【山桑】以北,算得上是楚宋两国唯一的通道。 熊午良有些难以置信—— “召先生的意思是——齐军借道于宋国,穿越【符离塞】,最终出现在楚国边境?” 召滑点了点头:“正是。”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不应该啊! 宋国和越国一样,夹在齐楚两个大国之间,作为两个大国之间的缓冲区。 完全是靠着中立和左右逢源,宋国才在这两个大国的夹缝之中生存下来。 宋国人口不过百万,带甲之士仅有三五万人,但是商业繁荣富裕,民众富庶……在齐楚两国的互相掣肘下,已经有几十年没打过什么大仗了。 宋国的生存之道,在于中立。 如今怎么会突然偏向于齐国,甚至借道于齐国,助齐国攻楚? 召滑沉声道:“不管宋国是怎么想的,齐国借道于宋肯定是事实。” “不过……齐军借道符离塞孤军深入,这也是个天赐战机!” …… …… 齐国先锋大将姜羽手持一柄锋利的铁剑,干脆利落地剁下了一颗脑袋。 鲜血飞溅而出,姜羽冷冷地一抖剑上的血滴。 “将此人的头颅悬于城门之上,告诫那些楚人——这就是顽抗的下场!” “诺!”两个亲兵大声接令,捡起地上还带着血污的人头,直奔城门处。 这颗脑袋,乃是楚国【兰广】县的县令。 三万齐军席卷而来,大部分楚国官僚弃城望风而逃——但也有兰广县令这样的地方官,下令紧闭城门,动员城中士民殊死反抗。 在【兰广】城下,齐军足足被阻碍了整整三日。 要知道,兰广只是一座城墙低矮、年久失修的小城邑,可用之兵只有百十个衙役罢了。 这兰广县令散尽家财,鼓动全城楚人武装起来,殊死防守,竟然顶住了武装到牙齿的齐国三万大军整整三日! 也算是个有骨气的人才了。 可惜,阻挡我大齐军队的,都要死! “将军,那楚国县令的脑袋已经挂在城门外了……”亲兵匆匆回报。 他们看向姜羽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 姜羽不假思索地摆了摆手:“去吧,许军士在城中大掠。” 围在周边的一众齐国军士皆是大喜,欢呼起来:“将军万岁!” 数以万计的齐国士卒冲进了城内的各个大街小巷,如同野兽一般扑进了住户家中,很快,楚人的惨叫、剑刃入骨声、妇女求饶声和齐国军卒兴奋的号叫声便传满了全城…… 对于姜羽来说,并不会对这些声音产生丝毫的恻隐之心。 一路攻打过来,齐军已经连续攻下了九座县城。 每攻下一城之后,姜羽都会放纵军士大肆杀戮劫掠一番——因此齐军虽然一直在高强度行军和作战,但仍然保持着极高的士气。 姜羽拄着脑袋,开始沉思。 一月之前,齐王田辟疆亲自巡赏三国联军,随后三国联军兵分两路,分别进攻秦国控制下的【宜阳】和楚国。 齐王原本的打算是——先攻下琅琊,随后以琅琊为支点,进攻楚国本土。 结果琅琊久攻不下。 楚国正是虚弱的时候,可不能久等! 齐王田辟疆恼怒之后,派出使者出使宋国——也不知是用了威逼还是利诱的手段,总之宋国最终同意齐国大军借道符离塞,进攻楚国。 十日之前,十五万齐军主帅田轸下达命令——以左将军姜羽为先锋大将,领齐军三万,穿过符离塞,进攻楚国本土! 田轸的意思,是派出三万齐军先试探一番,看看楚军会怎么应对,主要是刺探一下楚军主力的位置。 等后续十二万齐军运动上来之后,再与楚军决战。 …… 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姜羽的三万先头部队趁夜通过符离塞,强袭【常水】、【逐城】两座楚国县城。 结果竟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夺下两城之后,姜羽没有冒进,而是下令加固城防,随时准备迎接楚国大军的反扑。 按理来说,楚国一定会在最初的一脸懵逼之后,恼羞成怒、疯狂反扑,以优势兵力进攻姜羽麾下的三万齐军。 可是连等了数日,斥候哨探遍布方圆百里,却根本没有发现楚国军队的任何影子。 似乎楚人已经放弃了收复被齐国夺走这两城的心思。 姜羽大为惊讶。 嗯? 这帮南蛮楚国佬,这么没有骨气的吗? 纠结了许久之后,姜羽还是决定试探性地继续向南发动进攻—— 我日? 楚国军队人呢? …… 123 子兰你太离谱辣! 话说姜羽麾下三万齐军,竟如入无人之境! 几百里土地,区区三万齐军所向披靡、九座县城要么早早被楚人弃守,要么也是被齐军轻易拿下。 这一系列的进展过于顺利,甚至一度打乱了姜羽的计划。 他本想着占据一个据点,让后面十二万齐军主力有一个立足之地便足矣。 没想到攻势竟然出奇地顺利! 甚至顺利到让姜羽心中生出一丝恐慌…… 奶奶滴,这该不是那些楚国人的诱敌深入之计吧? 可是斥候哨探每天传回来的消息,仍然是‘方圆百里没有任何楚军主力的影子’…… “楚军主帅,是公子兰?”姜羽有些迷惘地挠了挠头。 “这是何许人也?” “回将军——此人乃是楚怀王幼子,一个纨绔废物罢了。”有齐军部将听过子兰的名声,如是回答道。 姜羽眉毛皱了起来。 疑心反而加重了! 十五万齐国大军杀气腾腾,剑指楚国,意图攻破楚国腹地……此乃决定楚国国运的一仗,楚怀王怎么可能任用一个废物来执掌大军? 难道是楚国有诈?想要不讲武德? “将军有所不知——”有人解惑道—— “如今在楚国,令尹昭雎已经彻底把持了朝政——而这楚帅子兰,便是昭雎的心腹!” “昭雎欲要任用听他话的子兰为将,楚国自然莫不敢从,顺顺当当!” 姜羽恍然大悟。 不由得对天长笑:“楚国腐朽至此,焉能不亡?” “此乃天赐大齐图霸之机也!” “三军将士必要惕厉奋进,为大王建功立业!”姜羽十分振奋。 若能赶在田轸的十二万齐军主力到来之前,便打下一片大大的战果,那将会是何等赫赫大功? 再进一步说,若能趁着田轸主力大军到来之前,以三万齐军,击溃六万楚军…… 现在楚国以子兰这个煞笔为帅,齐军以寡击众不是没有可能啊! 焯! 越想越兴奋! 姜羽凝视地图良久,目光停留在【下邳】两个字上—— “下邳城……断不可能被楚人轻易弃守。” “现在楚军主力在子兰的带领下,不敢出城与我齐军迎战,那么必然在死守下邳。” 姜羽又丈量了一下地图,眼珠一转,沉声说道—— “我军距离下邳,仅有两日路程了!” “传令,三军休整一日,尽情屠掠放纵!” “明日开拔向南,本将要大破下邳,困杀六万楚军!” 齐军众将纷纷劝阻:“就算子兰无能,但楚军毕竟人多。不妨在此歇息,等上将军麾下主力赶到,再猛攻下邳,与楚军决一死战也不迟……” 姜羽大笑两声,豪气冲天。 “本将心中已有破城之计——且看本将攻破下邳,给那个没打过仗的楚国公子哥儿上一课!” “诸位且想——若能以三万齐军,击溃六万据坚城而守的楚军,这将是何等战绩?” “我等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录于史籍之机遇,就在眼前!” “三军将士,但随本将搏杀便是!” 众齐国将军士气大振,都被美好的大饼砸得迷迷糊糊,一个个赤红了眼睛:“愿随将军共破下邳,建功立业!” …… 下邳。 熊午良带着一众楚国大将,闹哄哄地冲到了子兰的中军大帐前面。 门口的两个子兰亲兵长戈一伸,唰地拦住了众人:“我家公子大病未愈,明令不会见客……” 熊午良伸手一指,芍虎一个箭步上前,将两个亲兵一手一个,扔出了十来步远。 众将纷纷侧目,震惊于熊午良身后这胸毛大汉的惊人臂力。 熊午良一伸手,掀开了紧闭的门帘,一众楚军将领鱼贯而入。 去泥马的,咱这叫法不责众! 你还能把咱们几十个将军全砍了不成? 管你丫让不让进……今天,必须见到子兰! …… 帐内的景象,让众将瞠目结舌! 只见子兰赤裸着上身,喝得晕头转向,伏在一个美丽裸女的后背上痴笑不已,还有一个女子衣衫半解,正在翩翩起舞。 军中没有鼓乐,子兰正在醉醺醺地一下下拍着怀里那裸女的某些部位,为正跳舞的那女子打着节拍。 众将:? 这就是所谓的‘大病未愈’? 去泥马的! 太离谱辣! 几十条汉子闹哄哄闯了进来,吓得两个女子连声尖叫,躲在子兰的身后。 一众楚军将领看着眼前这副乱象,一个个脸色铁青。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这可是军营!而且还是正处于战时、马上要和敌国大军短兵相接的军营! 子兰抬起醉醺醺的双眼,看见帐内几十条汉子,揉了揉眼睛,嘴角咧开了一个放荡的笑容。 “哎?诸君怎么进来的?” “且看这舞妓,舞姿如何啊?” “咦?舞妓哪去了?方才还在这儿的——谁允许你停下的?继续!继续!” 火爆脾气的前将军武贲实在看不下去,一个箭步上前,怒声道:“大敌当前,公子身为三军统帅,还请自重!” 子兰的眼睛聚焦了半天,才认出面前的武贲……他猛地一拍面前长案,大吼一声—— “本帅打了一个月仗,享受享受怎么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就连身为监军的太子芈横也受不了了,轻咳一声:“且慢。” “曲阳君熊午良,有破敌之策!” “不妨给他半炷香的时间——若能用此策大破齐军,那么回到郢都之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急于一时?” 子兰揉了揉脸:“齐军?” “哦!齐军!” 子兰摆摆手,屏退了两个女人,然后打起精神来,口出惊人—— “曲阳君熊午良?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大破齐军’?” “他就是个j八!” “大言不惭!哗众取宠!” “本帅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废我亲信、讹诈我两万金……本帅若有机会,迟早要把他弄死!” 烂醉如泥的子兰一顿酒后吐真言,对着熊午良一顿怼脸输出……显然对后者怨念极深…… 熊午良就站在子兰面前,脸黑得锅底一般。 芈横以手扶额,冲着门外的子兰亲兵大喝一声:“去,找盆凉水来,让咱们的大帅精神精神!” 太子有令,纵是子兰亲兵,也不敢不从。 两盆凉水从头灌到脚,子兰打了个激灵! 眼神也瞬间清澈起来。 焯?帐篷里什么时候这么多人? 子兰大感丢人,在亲兵的伺候下、在众将的目光中,赶忙套上一件干爽的衣物,轻咳一声:“那个……不是说了本帅生病,不能见人吗?” 众将冷冰冰地看着子兰。 你看看现在这个情景——女人都不知用什么法子搞进大营来了,你踏马还好意思提自己生病? “咳……也罢,也罢……” “众将突然前来,有什么事吗?难道齐军已经兵临城下?” 众将对这个昏庸主帅已经忍无可忍,齐刷刷地大声吼叫道:“——曲阳君有破敌之策!” 124 制胜之策 齐刷刷的吼叫,吓了子兰一跳。 哎呦,你干嘛? 吼辣么大声做咩呀? 包括太子芈横在内,众将已经被子兰气得鼻歪眼斜。 踏马的。 从古至今,哪有这么一个离谱的统帅? 可怜大楚六万将士,竟要丧命于此人之手! 子兰轻咳一声,有些轻蔑地扫了熊午良一眼:“既然众将如是说……那便请曲阳君姑且说之吧。” 熊午良叹了口气。 有这样一个顶头上司,他有什么办法? 这货是楚怀王的幼子,身份超然,目前实在动不得……不然熊午良早就想效法项羽巨鹿一战的故事了! “面前的齐军只有三万人!”熊午良开始陈述—— “必然是借道宋国的符离塞而来!” “我军只要奇袭夺下符离塞,这三万齐军,便是瓮中之鳖!”熊午良言简意赅。 …… 帐中众将纷纷点头。 熊午良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向子兰施加压力的时候,就已经和他们预先讲过制胜之策了! 对熊午良的计划,众将都大为叹服! 一来叹服于熊午良准确地判断出了这股齐军是如何出现在楚国土地上(其实是召滑的功劳)。 二来则是对熊午良不拘常理的战术大为钦佩—— 符离塞乃是宋国的领土,就算借道给齐国,也绝不可能由齐国军队接管防务……保卫符离塞的,必然是宋国的军队! 而宋国军力羸弱、再加上几十年没打过仗,肯定缺乏警惕…… 若是楚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进攻符离塞——夺下符离塞的成功率高达九成! 而符离塞,乃是姜羽麾下三万齐军赖以生存的生命线! 一旦楚军拿下符离塞,那么这股齐军便会被困在楚国的疆土上,缺乏后勤补给、缺乏兵员补充……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要能先声夺人,一举歼灭三万先锋齐军……那么无疑将是对齐军士气的毁灭性打击! 甚至,有可能会迫使齐军退兵…… 话说回来,又有谁能想到——齐楚两国打仗,楚国会突然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卑微小宋动手? 人家宋国可是中立国。 这么搞是很不讲道义的好吧。 只有靠着熊午良的无良本性……阿不!是不拘小节!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循常理,定下此等成功率极高的破敌之策! 真乃天才也! 齐国人,这招你们想不到吧? …… 子兰眉毛大皱。 本来他就对熊午良嘴里的任何话都心存抗拒,等熊午良简短的几句话说完之后,子兰更是不屑一顾! “可笑!可笑!” “曲阳君,这便是你的‘破敌之策’?” “简直荒唐!” 帐中众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子兰,武贲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说此策荒唐?我等都认为,此乃绝佳之策!” “宋国无心,齐国无备……奇袭符离塞,成功率极高!” “一旦夺下符离塞,三万齐军便是瓮中之鳖!” 其余众将也纷纷应和:“是也,是也……” 太子芈横缓缓点着头,心中很为自己那个关系要好的王弟骄傲。 黄歇虽然一向看熊午良不顺眼,此时也不得不对熊午良心服口服——这样出(卑)人(鄙)意(无)料(耻)的破敌之策,黄歇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结果——子兰居然对这样的破敌妙计不屑一顾? …… “齐楚两国交兵,与他们宋国又有什么干系?”子兰振振有词道。 “我大楚并未与宋国宣战。” “若真按曲阳君所言,偷袭宋国符离塞——是为不宣而战,君子所不齿也!” “如此不讲道义的行径,纵然是说出来,也应当觉得羞耻,更别说要付诸实施了!”子兰瞪着通红的双眼,看向熊午良—— “芈良,你这‘破敌之策’,真让曲阳君的爵号蒙羞!” 熊午良人都傻了。 大哥,现在打仗呢! 兵者无所不用其极,你隔这儿扯什么道义? 那宋国同意借道给齐国的时候,宋国怎么不讲中立国的道义呢? 子兰冷哼一声:“本公子乃是大楚嫡系血脉,断然不会行此等不宣而战的卑劣行径!” “芈良公子,你也是我大楚王族公子,竟能有这般离经叛道的想法——此话休要再言!不要给我大楚王族丢脸!” “本宁可连同六万将士一同战死沙场,也决计不会偷袭符离塞!” 帐中众将闻言,纷纷愤怒了起来。 蚌埠住了! 敲里吗的—— 你踏马说得轻巧。 等齐国大军打过来,按这个煞笔子兰的性格,定然是第一个逃命跑路的。 指着他能‘一同’殉国?扯淡! 六万楚军将士,谁不是爹生妈养的?凭什么就要被子兰一句话就‘战死沙场’? 其实子兰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战国之世,虽然已经开始礼崩乐坏,各国为了胜利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但是整体上看,道义还是要讲的。 绝大部分战争,仍然是双方主帅互下战书,选择平坦地带摆开阵势。待双方就位,两位主帅互相问礼之后,再击鼓会战。 虽然也有过桂陵之战、马陵之战这样用了计谋取胜的战例。 但总体上看,各种在战场上的阴谋诡计,在这个时代还未大行其道。 尤其是偷袭、不宣而战、反复无常等战法战术,总归显得不是堂堂正正,有不讲武德之嫌。 但是…… 这一仗,乃是大楚国运之战! 一旦战败,淮水以北的大片沃土将沦丧敌手,进而会威胁楚国淮水以南的中心腹地…… 须知在真实历史上,楚国打输了垂沙之战后,从此便彻底沦为二流战国。 直到始皇帝天降猛男横扫天下,数十年里,楚国都再也没有曾经大国、强国的气象了—— 所以哪怕是不择手段,这一仗也必须得打赢!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讲究什么武德? 太子芈横憋不住了,出言道:“咳,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此战对于我大楚太过重要。” “此时不是拘泥于常理的时候——我看曲阳君的法子,很有可行性嘛!” 子兰扫了芈横一眼,大手一扬! “休要再言!” “本帅绝不会为了一次小小的胜利,就押上一世声名!” …… 芈横也怒了。 焯,你有个勾八声名?公认的草包、废物、酒囊饭袋罢了! 刚才还衣衫不整、声色犬马的,再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吆五喝六的,还真把自个儿当个人了! 来之前,楚怀王曾经严令——芈横只能老老实实行监军之职,以学习为主,绝不能仗着太子身份,干扰主帅发号施令…… 但现在,芈横也实在忍不住了! 芈横大声吼道:“子兰——” “你清醒一点!” “就按熊午良说的做!” “我是太子,听我的!” 子兰猛地一拍面前的长案,脑袋高高扬起,大声道—— 125 战局急转直下 “王兄,若在郢都,弟弟当然要遵从你这个太子殿下的号令……”子兰冷冷一笑。 “但这里是下邳!是楚国三军大营!” “我公子兰乃是三军主帅,而你……只不过是个监军罢了!” “在这里,本帅才说得算!”子兰大手一挥,霸气地说道。 芈横气得眼冒金星。 却也无可反驳。 踏马的,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个人当三军统帅? 子兰又看向熊午良,略有些阴险地一笑:“芈良公子为国献策,忠心可嘉……但这所谓的破敌之策,在本帅的眼里——” “狗屁不通!” “曲阳君,你竟能提出如此乖张下作之策,可见是我大楚宫廷教育的漏网之鱼!” “若本帅是你,此时已经羞愤欲死!” 熊午良面沉如水,却并没有发作。 对于芈费、子兰这样的送财童子,熊午良一向脾气很好。 若不是眼前这一仗实在输不得,熊午良根本不会和这个煞笔再费言语。 “宋国借道于齐国,已经破坏了中立的立场!”帐中众将纷纷出言规劝—— “宋国,已经算是与我大楚宣战了!” “战机稍纵即逝啊!” “若能包抄歼灭整整三万齐军,就算真的不讲道义,又能如何?这是值得的!” “请大帅下令发兵!”众将七嘴八舌。 他们已经忍耐这个煞笔很久了! 子兰冷哼一声。 借着尚存的三分酒意,子兰冷笑道:“本帅心意已决——三军扼守下邳,不得出城!” “本帅就把话说的明白一些——但凡是熊午良嘴里说出来的提议,本帅一概不从!” “……” 此言一出,帐中炸开了锅。 因为一己私愤,置家国大计而不顾? 众将群情激愤:“请公子下令发兵!” 像是武贲这样暴躁的性子,更是上前几步,手几乎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子兰吓了一跳:“尔等……尔等焉敢如此?” 就在帐内几乎酿成兵变之时,门外几个士卒气喘吁吁破门而入:“不好了!齐军……齐军已至城外!” 来得这么快!? …… 齐国三万大军,已经抵达下邳城外。 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楚军将帅之间的冲突。 子兰与一众将军登城遥望,只见三万齐军打着紫色的齐国大旗,兵甲鲜亮,气势迫人。 十来天的时间内,齐军所向披靡,如今兵临城下,可谓士气正盛。 长戈如林,战车成阵。 子兰面色沉凝,心中却慌得一批。 想一想城内好歹有六万楚军,是城外齐军的两倍……子兰这才稍微稳定了心神…… 齐将姜羽站在战车上,手搭凉棚,遥遥望向下邳城。 只见城头楚军旗帜林立,却没有半分出城迎战的意思。 姜羽微微一笑:“果然。” “传令,三军绕开下邳城,继续向南!” 一众齐国将领纷纷不可思议地看向姜羽—— “不可!楚军扼守下邳城,若趁着我军绕行之际,突然杀出,岂不是给楚人可乘之机?” “若是我军绕过下邳城,楚军出城截断我军退路,又当如何?” 姜羽微微一笑:“诸将勿忧,本将心中自有分寸。” …… 三万齐军循令而动,在下邳城外根本没有停留,而是从下邳城外远远绕过,继续向南挺进…… 城头上,一众楚军将领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齐军欺人太甚! “大帅,敌军正在绕城行军,两翼薄弱处暴露无遗!” “请立刻下令,出城迎击,必能大胜!” 子兰看着无边无沿的齐国军队,心里正慌得一批,又怎肯出城迎战? 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啊! 难道齐军不应该攻城吗? 然后子兰依靠坚城,重挫齐军…… 这才是子兰心中的剧本才对。 怎么这群齐国人不按套路出牌,绕城而行? “依本帅先前之令,继续死守下邳,不得出城……”子兰慌乱之中如是说道。 城头上的楚军眼睁睁地看着齐国军队大摇大摆地从城外穿过,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士气低落到极点…… …… 数日之后,接二连三的战报传到下邳。 齐国大军再破两座县城。 至此,齐军已经破城共计十一座,如果能将这些土地化为齐国疆土,那就已经算得上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了。 子兰也有些坐不住了。 齐军在后方肆虐,一路向南,似乎没有任何停下脚步的意思。 按这个打法,齐军甚至有可能一路捅到郢都去。 就算子兰再怎么坚守不出,也不能坐视齐军如此肆虐了。 “出城——全速前进,追击齐军!”子兰思忖良久之后,不顾众将反对,终于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 楚王槐二十四年,八月什一,楚将子兰兵出下邳,贸然追击齐军。 八月什三,楚军落入齐军伏击之中。 两个时辰的鏖战,楚军伤亡惨重——死伤者、失踪者、被俘者近万人。 楚军一路向南溃散,在【靳北】重新集结,一番整编和清点之后,原本的六万大军仅剩五万余人。 而齐将姜羽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带兵返身杀向【下邳】,几乎兵不血刃,夺下了这座楚国边境咽喉重镇。 随后,齐军乘着兵威正盛,再度南下,与楚军在【靳北】大战。 楚军再败,继续向南溃逃…… …… 齐军衔尾追杀,一路上缴获楚军兵械、战车、旌旗、军鼓、营帐无数…… 而楚国大军则毫无反抗之力,一路溃逃。 “此处是何地?”逃命路上的熊午良灰头土脸,问向身旁的召滑。 自从靳北一战,重新集结起来的五万楚军再度被齐军击溃之后,楚军一直被齐军撵着屁股追杀,如今已经彻底乱了编制。 可谓‘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漫山遍野的楚军士卒,只顾逃命。 熊午良麾下亲兵还算编制齐整,就是撤退得慢了些,再加上熊午良麾下部曲装备略重,因此位于殿后的位置——友军都逃在前面。 “再往前走,就是【靳县】了。”召滑回答道。 熊午良愤恨地怒骂了一声,现在这位曲阳君正火气极大。 真踏马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如今真可谓兵败如山倒。 这一路溃逃,丢了大片的土地。前面的【靳县】已经距离熊午良的封地【山桑】很近了。 “后面有多少追兵?”熊午良问道。 芍虎回答道:“回禀主君,约有三千齐军,衔尾追杀。” “踏马的!”熊午良蚌埠住了,很没有贵族形象地破口大骂:“三千人也敢追着五万人跑!跑了整整一天一夜!” “传令——芍湖军就地埋伏,我要吃掉这股冒进的齐军!” 126 不退反进 “妙哉!”召滑一拍手:“齐军冒进,设伏定能轻易取胜!” 随后,召滑眼前一亮,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听到熊午良的命令,憋了一肚子气的芍湖军士卒嗷一声积极响应。 因为熊午良麾下部曲训练有素,因此虽然接连两场大败,再加上一路的溃逃,却并没有像大多数楚军一样被击溃。 到目前为止,一千五百芍湖军还保持着完整的行军阵型。 随军携带的剑盾、矛戟、连弩,包括甲胄等战具,也基本没有遗失。 因为芍湖军位于较后的位置,因此一路上收容了不少溃兵——如今熊午良麾下总兵力不减反多,已经有三千余人。 因此熊午良此时敢反打一手背后追击的三千齐军,也算是有十足的把握。 芍湖军士卒训练有素地向道路两边的林子里躲藏起来,其余的楚军士卒也有样学样,藏在道路两边。 三千追击的齐国先头部队毫无防备,一头扎进了楚军的包围圈…… 也不怪他们大意——楚军漫山遍野地逃,整整一个昼夜,他们也没遇到什么抵抗。 现在是为他们的骄横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熊午良眼眸微眯,大手一挥:“放箭!” 芍虎豁然起身:“主君有令——放箭!” 熊午良麾下部曲,最狠厉的杀招并不是身上的精铁甲胄和近战搏杀,而是连绵不绝的箭雨。 一千五百芍湖军军士手中的连弩齐刷刷放箭,一瞬间就倾泻出了一万多支弩箭…… 如同一片黑色的乌云一般,罩向道路中间的齐国军队…… 正在行军的齐国军队侧翼被箭雨覆盖,大多数正在行军的齐国军卒盾牌都没拿在手上。 一个照面之间,三千齐军已经伤亡惨重。 一轮齐射之后,芍虎见齐军士卒已经大乱,便抽剑大喝:“二三子,随我杀!” 窝囊了许久的楚军士卒如同下山猛虎,从密林之中扑杀而出……齐军士卒根本没有阵型可言,只能凭借本能抵抗。 三千楚军兜头猛杀,尤其是一千五百芍湖军士卒,在混乱之中仍然保持着冲锋的楔形箭头,充分展现出了平日训练和琅琊轮训相结合的成果。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战场已经安静下来。 三千追击的齐军无一漏网,尽数倒在这段其实并不算崎岖的林路之中。 “主君,大捷,大捷啊!”芍虎满脸兴奋。 “杀敌三千,缴获战车三十辆,旗帜、军鼓、剑戟等物无数……” 熊午良点点头,也算是长舒了一口恶气。 三千多楚军士卒在这一战中伤亡仅有数百人,以有心算无心之下,竟创造如此辉煌的战果。 三军士气大振,接连的失败和溃退带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熊午良正要下令带上战利品继续向南撤退,却被召滑拉住了袖子—— 召滑:“主君,面前乃是战机也!” “齐军长驱直入,但受陷于后勤补给,主力一定返回了下邳附近等待辎重——面前的【靳北】城,定然无兵驻守。” “与其继续向南溃退,被齐军追着打,不妨掉过头来,收复下邳以南的县城!” 熊午良一番思忖,也感觉召滑说的很有道理。 再接着逃,楚国军队便会一直被齐军追着屁股咬。 若能夺回下邳以南的【靳北】,还能有效遏制齐军追击的速度,便于四散溃逃的楚国大军重新集结。 最主要的——如果继续南逃,那么战火很快便会延伸到熊午良的封地了。 “北上,收复靳北!”熊午良踟蹰片刻后,如是下令。 芍湖军士卒自然对主君的命令积极响应,另外千余被临时收容的楚军士卒也对这个刚刚创造战果的曲阳君无有不从。 “打回去!” “收复靳北!” …… “把还能用的战马都解下来,将战车推入沟中!”芍虎提着带血的剑,发号施令—— “尽量回收弩矢!” 楚军士卒们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按着芍虎所说,尽量将射出去的箭矢捡回来。 芍湖军军械精良自然不必多说,其余的楚军士卒则迅速用齐军的兵器武装自己——齐国富庶,兵械要比楚国好用很多。 八月什四,熊午良麾下三千楚军不退反进,直扑【靳北】! …… 靳北城。 果然如同召滑料想一般——齐军主力都在下邳等候补给,守卫靳北的齐军数量仅有五百人。 而且这些齐军士卒根本没想到亡命逃窜的楚人竟敢反攻,守备十分松懈。 守卫【靳北】的齐军将领,乃是一员名叫‘姜陆’的年轻将军。 此人乃是齐国先锋大将姜羽的胞弟。 “楚人,都是一群废物!”姜陆趴在一个美妇的身上,捏住妇人的下颌,“不过楚国的女人还是很好用的。” 女人含愤低下头。 姜陆狞笑一声:“夫人,你要表现得好些,否则本将一剑送你和你的楚国丈夫团聚……” 齐军攻入楚国疆域之后,在姜羽的带领下,一路横征暴敛、烧杀抢掠,根本没有克制可言。 姜陆也和姜羽一样,认为烧杀乃是激励士卒士气的最好方法。 占领【靳北】之后,姜陆丝毫没有约束麾下军卒的意思,而是放纵军士奸淫掳掠。 姜羽虽然不约束部下,但姜羽本人并不参与烧杀抢掠之中——而姜陆则是带头奸淫烧杀、杀人取乐。 所谓上行下效——有这么一个领头的,靳北的五百齐军当然更加疯狂、更加肆无忌惮。 放眼整个靳北城,齐军已是血债累累…… …… 熊午良麾下三千楚军一路狂飙疾进,伏击战之后,仅仅用了半日的时间,便来到靳北城下。 或许是齐军过于麻痹大意,城外居然没有派出斥候哨探。 就连召滑都感觉不可思议—— 这可是在打仗!而且还是在楚国的领土上! 齐国人,太嚣张了!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三千楚军大张旗鼓地来到靳北城下,居然没被齐军发现! 熊午良手搭凉棚望去——城墙上紫色的齐国旗帜懒散地飘动,城上竟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城门处,也只有三五个齐军士卒正在嬉笑打闹。 靳北城门大开,透过城门望去,街道上没有任何行人——地面似乎透着黯淡的红色,这暗红色顺着道路一直延伸到城门外……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熊午良脸上抽搐了一下,心中涌上不详的预感—— …… 127 曲阳君的暴怒 “进攻——拿下靳北!”熊午良一声令下。 近三千楚军士卒鱼跃而起,冲着靳北城猛扑上去,守卫城门的齐军士卒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试图关上城门…… 已经太晚了! 芍虎冲在最前面,一记窝心脚放倒了齐军什长,然后干净利落地两剑下去,边上的两名齐军士卒便应声倒地。 “杀!一个百人队占领城门!一个百人队上城墙!” “其余人随本将直插城主府!” “谨遵将令!”三千楚军士气如虹,大声吼叫着扑进城内。 在夜幕笼罩之下,楚军士卒手中的火把摇曳,分不清有多少人马……齐军士卒但有反抗者,都被迎头一剑。 芍虎亲领芍湖军主力,扑向城主府,并不与沿途的齐军士卒纠缠。 芍虎一脚踹开了城主府大门,门后的两个齐军士卒躲闪不及,竟然随着厚实的实木大门一齐飞出数米远,倒在地上,胸口塌陷,眼看是活不成了。 …… 姜陆匆匆忙忙从床榻上爬起来,看向窗外—— 整座靳北城火光摇曳。 “楚人来了!楚人来报仇了!” “城池沦陷了!” “姜陆已经死了,大家逃命去吧……” …… 姜陆大为震惊:“不可能!楚人逃命不暇,焉敢反扑……” “楚人分明已经被我大齐杀破了胆子!” “不可能!” 门口冲进来一个亲兵,带着哭腔道:“将军,楚人冲进城主府了!” 姜陆惶然,连鞋也来不及穿,拽下一旁剑架上的佩剑,便夺门逃命。 可惜为时已晚,姜陆与两个亲兵刚冲出屋门不几步,便被芍虎堵住。 芍虎眼疾手快,左手一扬,突突突十支弩箭暴射而出,两个扑上来的齐军亲兵便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姜陆咽了口唾沫。 看着身形雄壮的芍虎,以及芍虎身后黑压压一片芍湖军士卒,姜陆明智地将佩剑扔在地上:“吾乃齐国将军,姜陆是也,不要杀我!” 芍虎大手一挥:“绑了!” 然后伸手拨开后面房屋的门帘,本来就满脸横肉的脸庞变得更加阴沉。 屋内一个赤身裸体的楚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剑自杀。 再联想到满城的楚人尸体,芍虎冷冷地扫了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姜陆一眼。 芍虎深谙熊午良的脾气,压下心中怒火,冲着姜陆沉声道:“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 “禀报主君——靳北已被我军攻下,杀敌二百余,俘虏近三百……我军伤亡甚微!”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与召滑一起,大踏步走进城中。 很快,熊午良的脸色便阴沉起来。 巷子里,无数楚国人的尸体推挤如山——一眼便知,这些都是靳北的平民。 尤其是很多楚民尸体被绑在木桩子上,上面至少有十多处伤口……分明是被齐人虐杀。 死者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很多赤身裸体的楚国女子,身上带着大片的青紫…… 召滑脸色也阴沉起来:“主君,靳北城被齐人屠城了……” 屠城! 眼看着城中的惨状,熊午良暴怒了。 自打穿越过来,熊午良从未如此情绪激动! “杀……不留俘虏。”熊午良冷森森地说道。 三百多被绑起来的齐军俘虏大惊失色,纷纷求饶:“大人,饶命……” “我等都是奉命行事啊!” “都是姜陆将军逼我们做的!” 熊午良背过身去,并不言语。 早就蓄满了满腔怒火的芍湖军士卒举起手中铁剑,齐刷刷地斩落而下,齐人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三百多颗人头,滚落一地。 熊午良心中尤不解恨,冷声道:“将齐人尸首累作京观,祭奠死难的楚人!” 保守估计,靳北城被屠杀的楚国平民也有数千人。 眼前的这五百颗齐军脑袋,只不过是个开始! 芍虎左手一柄带血铁剑,右手提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姜陆,大踏步来到熊午良面前:“主君,这是靳北守将姜陆,乃是姜羽的胞弟。” 姜陆一看数百具齐国人的尸体,不由得瞳孔一缩,震怒道—— “汝是何人?竟敢屠杀我齐国军卒?” 熊午良冷森森扫了姜陆一眼:“楚国,曲阳君熊良是也。” 姜陆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来历。 他疯狂地挣扎起来:“芈良,你竟敢杀戮手无寸铁的齐军士卒,等着上将军取你的命吧!” 熊午良眼眸微眯,言简意赅:“行,本君等着。” “但是你看不到那天了。” “砍了他的脑袋,挂在我的青铜轺车上。” …… 姜陆大惊,赶忙高声道:“芈良,你疯了!” “我可是齐国的贵族,你不能杀我!” “你若是杀了我,齐王不会放过你的!” 召滑欲言又止,有些担忧地看向熊午良。 列国厮杀,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除非战场上战死,否则不会杀戮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贵族。 熊午良这是在破坏游戏规则! 总之,谁敢杀死一位贵族,就意味着将会被敌国记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必欲杀之而后快。 话说回来,一位活着的敌国贵族,总比一具尸体价值高得多——至少,活人可以索要赎金。 这姜陆虽然不是什么大贵族,手下带兵仅有五百人……但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齐国贵胄。 姜陆还在叫嚣:“芈良,我可是齐国的贵族!” “先锋大将姜羽,是我的族兄!” “我大齐国天下无敌!” “我不信你敢杀我!你若动我半根毫毛,必然会死于大齐手中!” 召滑和芍虎对视一眼—— 行了。 这人死定了。 熊午良充耳不闻地看向芍虎:“还等什么,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芍虎答应一声,干净利落地将姜陆按在地上,一剑削下了后者的脑袋。 这时,两名芍湖军士卒大踏步跑过来:“主君,京观已经垒好了!” 靳北城,血气冲天。 五百具齐国士卒的尸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空地上,他们的脑袋组成了整个京观的顶部。 血腥气扑鼻,令人作呕。 楚军士卒们却并不反胃——他们收敛着城中楚人的尸体,复仇的欲望空前高涨。 熊午良提起一支笔,蘸满齐军士卒的鲜血,龙飞凤舞地在京观前留下一排大字—— ‘杀人者,楚曲阳君也’。 八月什四夜,楚曲阳君良克靳北,尽斩齐兵,诛其将姜陆。 …… 128 兵变!兵变! 熊午良先是伏杀齐国追兵,然后返身夺回靳北,有效遏制了齐国追击的速度。 楚国大军得以喘息,在【靳县】重新集结。 再清点,先前的六万楚国大军只剩下不到四万人。 而且士气低迷,丢盔弃甲者不在少数。 楚国众将再次齐聚一堂,一个个都是脸色难看得厉害,有些麾下部曲伤亡多的,更是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帐内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许多将军暗中对视着,互相交换眼神。 子兰全身披挂,威风凛凛坐在主位:“升帐!” “齐国大军气势汹汹,幸赖本帅指挥若定,三军将士用命——终于遏制了齐军的追击之势。” 帐中众将齐齐撇嘴,冷冷看子兰表演。 子兰恍若未觉:“如今我大楚仍有四万军卒,并不逊于齐军!” “待重整旗鼓,定要一雪前耻。” 坐在下面的熊午良冷眼看着往自己身上贴金的子兰,并不出声。 其实靳北一战之后,熊午良一直处于狂躁的状态。 他从来没想过——屠城这样的惨状,居然会生生出现在面前。 虽然已经消灭了姜陆等齐人,但眼下熊午良仍然心情极差—— 下邳以北,还有九座县城在齐国人的占领之下——安知那些楚国城邑,是否也是【靳北】那般惨状? 踏马的,要不是子兰这个煞笔,楚人何至于被齐人如此屠杀? 子兰话音一转,突然声色俱厉—— “想要反击齐军,首先要清理我大楚军中的害群之马!” 众将冷冰冰看向子兰,也不知这是冲谁来的? 子兰大手一伸,指向熊午良—— “芈良,你可知罪?” 帐中哄嗡一声,炸开了锅。 要不是曲阳君设伏消灭追兵,又返身拿下靳北,只怕现在楚国三军还被齐国人撵着屁股打。 如此大功—— 怎么就成了‘害群之马’了? 子兰冷哼一声—— “芈良,你有三罪!” “其一,动摇军心——” “若不是你在下邳城,屡屡带头反对本帅的决议,怎能导致我三军将帅军心离散,以致丢失下邳、连战连败?” “此大罪也!” 熊午良坐在原地,冷冰冰看着子兰。 甚至懒得还嘴。 “其二,擅作主张——”子兰还在数落熊午良的‘罪行’。 “没有本帅的命令,谁允许你擅自返身与齐军交战?” “虽然胜了,但也要施以惩戒,严肃军法!” “其三,杀戮贵族——”子兰眼眸一眯,厉声道:“你竟敢杀戮齐国的贵族姜陆,危害齐楚两国的邦交和谈!” “如今三罪并罚,你还有什么话说?”子兰得意洋洋。 众将蚌埠住了。 皆哗然而起。 熊午良面色不变,眯眼冷冷道:“本君没什么话说。” 他倒要看看,这子兰又想整什么花活儿! 子兰闻言大喜,没想到熊午良这么轻易便认罪了! 只见子兰大手一挥:“好!既然如此,本帅便要严明军法——” “三罪并罚,理当诛杀!” “但念及芈良公子乃是大楚王族,免去肉刑——只要交出麾下部曲于我指挥,本帅就放你回封地便是。” 子兰的算盘打得响。 熊午良麾下虽收容共有三千多人,但真正的战力,就是一千五百芍湖军。 这支部曲全员披甲、训练有素、战力彪悍。 早就让子兰眼红了。 一场伏击战,竟能以三千败兵反伏杀齐军三千,虽有设伏占先机之故,但能将后者全军吞没——仍可见这支精锐部曲的强悍战力。 若能将这支精锐部曲收入麾下…… 子兰美滋滋地笑了。 …… 熊午良乐了。 焯,给爷整笑了。 你这算盘打得挺好啊。 熊午良笑盈盈起身:“子兰将军,你也有一罪,容本君细细道来。” 子兰一怔,然后大怒。 我可是三军统帅,你还敢数落我? 熊午良沉声道:“楚律——无端败军者死!” 这是楚国一条古老的规矩。 众将皆冷丝丝看向子兰—— 此言一出,子兰立刻怒道:“本帅麾下尚有四万之众,胜负尚未可知,岂能叫‘败军’?” 熊午良大手一扬:“子兰,你这统帅是做到头了……” 话音刚落,武贲、安陆君等楚国将领一拥而上,将子兰牢牢按住。 子兰大惊失色:“尔等欲要兵变否?亲兵!亲兵何在?” 子兰的亲兵疯狂冲入帐内,却被早已埋伏好的芍湖军士卒用连弩射死。 一众楚国将军齐刷刷怒吼道:“公子兰,休要再反抗了!” 他们已经忍受这个煞笔太久了! 六万打三万,一路丧师失地,丢了几百里土地,数十万楚民惨遭齐人屠戮…… 都是这个纨绔统帅惹的祸! 楚王怎么能任命这样一个货色,来担当三军统帅?? 豁出去不要命了,一定不能再任由这个纨绔公子胡作非为了!否则大楚将亡矣! 武贲一把夺下子兰腰间的兵符印信。 子兰面如死灰:“尔等竟敢如此……死罪也!” “芈良!一定是你搞得鬼!定然是你带头……等回到郢都,本帅奏明大王,便是你的死期……” 熊午良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在见识过靳北的惨状之后,熊午良平静不下来了——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想要反击齐军——子兰,便是最先要除去的障碍! 确实是他暗中联络太子和众将,今日夺权。 众将以及一众楚国封君出奇地团结,在请示了太子芈横之后,一致同意搞掉子兰。 熊午良:“押下去。” 众人将子兰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条分辨不清颜色的破布,将子兰拖了下去。 帐中众将齐刷刷拜向一旁的太子芈横:“太子殿下,请接帅印!” 芈横默不作声,坐上主位。 今日的兵变,他也知情,并且鼎立支持。 主要是子兰太废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再不求变,楚国就踏马完蛋了! 熊午良等人齐刷刷一拜:“拜见大帅……” 虽然芈横也没打过仗……但此时此刻,有身份有地位能接管大军的人,也只有他了。 熊午良等封君虽然地位不低,但论起执掌三军还不够格——尤其是兵变夺权,十分敏感。 就算仗打赢了,最后也一定会遭受楚王的严惩。 能扛得起这份诛族大罪的,只有太子芈横了。 …… 八月什六,楚军兵变,太子芈横临时充任三军主帅!举国震惊! 同样从未打过仗的芈横临时为帅,能否扭转战局? …… 129 姜羽的愤怒 郢都。 这座楚国王都,正在被一片阴霾所笼罩。 前线屡战屡败,丧土数百里,整个楚国都为之震动。 楚怀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政事殿团团转。 “令尹,当初不是和寡人说‘至少抵挡住齐人不在话下’?” “如今怎么战事糜烂成了这副模样!”楚怀王芈槐肥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昭雎轻咳一声,无言以对。 他也没想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子兰竟然这么废物。 就算打不过齐国人,好歹拖一拖呢?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损失两万多人,丢了几百里土地,包括重镇【下邳】在内的十余座城邑相继沦陷…… 打尼玛呢!? “报——前线军报!”背插羽翎的信使大步匆匆赶来:“前线大胜!曲阳君斩敌三千五百,收复靳北!” 好! 好啊!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楚怀王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不愧是吾侄!”楚怀王抚掌大笑:“颇具寡人的风范!” 斩首齐军三千,战果不小——但相比而言,楚军已经损失两万军卒了,形势仍然对楚国不利。 不过……希望这算一个转折点吧。 昭雎虽然深恨熊午良,但此时看着楚王大悦,也不敢说什么扫兴的话,只能也跟着附和,夸赞熊午良。 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 一日之后,又有军报传到郢都——三军将领齐齐兵变,缚捉子兰……太子芈横挂帅,抗击齐军! 举国震惊! 像是这等三军响应的兵变,在楚国已经一百多年没见过了! 信使送回来的,还有一幅几百个血手印的血书—— 血书上,前线楚国大军里,但凡千人将以上的将官名字,悉数可见。 三军将领联名血书,说得清清楚楚——子兰丧师辱国、陷害大将、军中淫乐、乱命误国…… 一长串儿的罪名,足有二十来个。 如此激烈的兵变——楚怀王人都傻了。 不过,好歹兵权现在掌握在太子芈横手中……楚怀王也勉强能接受。 昭雎更是震惊不已——子兰这得多么激起众怒,才能使得三军将领在兵变之后,共同写这么一封言辞激烈的血书? 不论如何,子兰是不可能重新担任三军主帅了。 众所周知,子兰是昭雎死党——没有昭雎的力挺,子兰不可能担任帅位。 如今子兰被撵下帅位,这无疑是对昭雎一党威信的重大打击…… 昭雎狠厉地眯起眼睛—— 要尽快调查清楚,到底是哪位将军暗中谋划、挑头发动这场兵变! 等到此战之后,无论这个人是谁,都必然要承受昭雎的报复!为此付出代价! …… 姜羽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大踏步走进了【靳北】城。 熊午良拿下这座城池之后,并没有在此据守,而是选择了撤退。 因此,齐军再次夺回这座县城,并没有花费什么功夫。 姜羽的脸色阴沉得要命。 大齐三万军卒纵横楚国数百里,所向披靡,一派无敌景象。三军将士正是兵骄将横的时候,军中号称‘一齐当十楚’。 没想到,整整三千五百齐军士卒,在短短一天之内死于非命。 再算上之前几次作战中损失的士卒,姜羽手中仅剩两万五千人了。 姜羽走入靳北城中,满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 “将……将军,我们找到姜陆将军了……”几个齐军士卒脸色惶然,匆匆来报。 姜羽看见这几个士卒的脸色不对,不由得心中一沉:“怎么回事?” 几个齐军士卒嘴唇翕动:“不……不敢说……” 姜羽面沉如水,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城主府附近…… 震惊! 所有齐军士卒,都睁大了眼睛。 五百具齐军士卒的尸体整整齐齐码在空地上,所有人都尸首分离……时隔两天,空气中已经有些异味。 成群的蚊蝇在这里团集,如同一片乌云。 “楚人……楚人焉敢如此!”齐军半是震撼,半是暴怒。 攻入楚国疆土以来,齐军士卒肆无忌惮地杀戮楚人。 在他们眼里,所有楚人都是窝囊废! 齐国区区三万军队,就可以打得六万楚军闭门不出、眼睁睁看着齐人剽掠也不敢动作…… 楚国人,就是鱼腩!就是废物!就是齐军武士练剑的木桩子! 竟敢……竟敢做出如此之事? 不但敢于反击,甚至还敢筑起京观,公然羞辱齐军? 姜羽紧赶两步上前,一眼便认出了姜陆身上的衣甲。 姜羽不顾周遭渴血的蚊蝇,大步上前抱住了姜陆的无头尸身:“胞弟!” 齐军士卒纷纷低头。 姜羽痛心疾首,捂住胸口,气喘不已。 再一低头,正好看见了熊午良留下的笔迹—— ‘杀人者,楚曲阳君也’! “曲阳君……曲阳君……”姜羽嘴里喃喃,猛然暴起:“曲阳君——不管你是何人,吾必取汝性命,告慰胞弟的在天之灵!” “传令——全军集结,继续南下,与楚人决战!” …… 此时此刻。 熊午良、武贲这一对儿老搭档,正率领五千军卒,在密林中狂飙急进!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奇袭符离塞!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一向热衷于摸鱼的熊午良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楚国虽大,但大军身后便是【山桑】、【平阿】、【曲阳】! 再不消灭这股齐军,辛苦两年的封地建设,就要毁于残暴齐军的手中! 此时楚军虽然已经兵变换将,但是只剩四万军卒,而且其中许多军卒在先前的溃逃中,已经丢失了手中的武器。 这样一支士气低落的败兵,能否打得过姜羽麾下的两万五千齐军尚且不一定……更别说符离塞后面,还有整整十二万整装待命的齐军。 奇袭符离塞,乃是取胜的关键。 熊午良麾下的部曲,乃是此时全军建制最全、战力最强的精锐,熊午良又是‘奇袭符离塞’的提议者…… 这奇袭任务,当然非熊午良莫属! 熊午良这次也没有推辞—— 一来,再不打退姜羽,封地就要遭殃。 二来,也是靳北的惨状激怒了熊午良…… 总之,一向保命要紧的熊午良这次豁出去了!也不藏着掖着,就是要齐人为一路的烧杀抢掠付出代价! 在黄歇的建议下,芈横又下令,挑选楚军中所有精锐,与芍湖军并作一处,共计整编出五千人的奇袭队伍。 任务只有一个——拿下符离塞! ———— (衣见:兄弟们!大家的催更我都看见了,五一实在太忙了,没能给大家加更,我愧疚!!今天开始玩命更新!) 130 奇袭符离塞 路上,召滑忧心忡忡。 “夺下符离塞不难,难在能不能守住。”召滑对着熊午良如是说道。 如果下邳还在手上,那么夺下【符离塞】卡断齐军退路之后,符离塞还可以从下邳源源不断获得补给。 但如今下邳这个关键节点,已经在子兰这个蠢货手里丢给了齐军——就算此时拿下符离塞,符离塞也将是一座孤城。 换句话说,眼下熊午良麾下的五千精兵,在堵住齐军退路的同时,也将陷入齐军的团团围困之中—— 都怪该死的子兰!贻误战机!丢失咽喉要地下邳! 到最后,到底是三万齐军先耗尽辎重,还是熊午良的孤军被急于脱困的姜羽吞掉……还是一个未知数。 熊午良摆摆手,似乎胸有成竹:“无妨,本君心中有数。” 五千楚军一路奇袭,直奔符离塞。 …… 作为宋楚两国唯一连通的要塞,符离塞按理来说应当十分险要。 但事实却非如此。 符离塞两侧都是高山,地形倒是险要……只是符离塞本身城墙低矮,守备稀疏。 主要是齐楚两国形成了微妙的牵制,导致谁也不敢对宋国动手——生怕将宋国推入对方的阵营。 结果宋国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已经上百年没有过战争了。 自然是军备松弛,人人安于享受。 熊午良五千军队从密林中钻出,吓了守城的宋国军卒一跳! “楚……楚国军队?”守门的宋军将校看着熊午良的黄底红字旗帜,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不是说楚国正在节节败退吗? “快……关门!”久疏战事的宋国军卒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已经晚了。 芍湖军为箭头,其余三千五百楚军士卒紧随其后,一拥而入。 芍湖军士卒们训练有素地控制城门,占领城墙……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安稳了一百多年的符离塞已经易手! 守城的宋军士卒全无斗志可言,纷纷跪地请降。 熊午良在芍虎的护卫下,大踏步走入城中,放眼望去,这座‘要塞’年久失修,城砖松动……很多地方已经长了苔藓。 熊午良登上城墙,打开一个本应存放箭矢的库房,不由得哭笑不得。 里面是满满一仓的商货。 好家伙,生意都做到这里来了——要塞城墙上开超市? 都说宋人承平日久,只会做生意……果然! 守城的宋国将军名叫宋哲,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模样,肚皮肥大,一脸奸商模样……这死胖子被五花大绑,足足需要四个身强体壮的芍湖军士卒才能抬得起来。 熊午良笑吟吟地看着这宋国将军:“姓名?” “宋哲。” “性别?” “哈?”宋哲懵了。 芍虎噌一下拔出铁剑,夹在宋哲脖子上:“你面前的,乃是我大楚曲阳君!” “劝你废话少说,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否则莫怪本将手下无情!” 宋哲缩了缩白胖的脖子:“男的,当然是男的……不信你脱我裤子看看就知道了……” 熊午良满脸黑线。 “本君对脱你的裤子没有兴趣……我问你,当初齐军是否是从符离塞借道,从而进攻我大楚?” 宋哲瞥着脖子上的铁剑,看起来很紧张:“对对对,就是从符离塞过去的,过去大概三万人,为首的叫甚么姜羽,带了够吃一个月的粮草……还是我们帮忙运的呢!” 眼看这个宋哲很没骨气地竹筒倒豆子,生怕挨上一剑……熊午良和召滑都乐了。 就连一直扮黑脸凶煞形象的芍虎,看见宋哲这么配合,都有点儿蚌埠住。 “姜羽带了一个月粮草?你怎么这么笃定?”召滑紧跟着问了一嘴。 这次‘奇袭符离塞’战略能否取得最终胜利,齐军的粮草数目,至关重要。 要是姜羽手中粮草不多,那么熊午良坚守符离塞的时间就不需要太久……反过来,若是姜羽手中粮草很多,熊午良就得一直在符离塞死撑。 宋哲大声道:“当然笃定!” “齐国人的粮草,都是我们宋国军士帮忙搬的!” “一担粮收费五钱呢!” “末将的幕府有账簿,君侯要是不信,去查一查便知!” 熊午良蚌埠住了。 太离谱辣! 放眼天下,哪个守城的将军把生意做得这么明目张胆?甚至还有账簿? 召滑冲着一旁的芍湖军士卒挥挥手,示意后者去将宋哲口中的账簿搜出来。 宋哲又求饶道:“君侯息怒……我们虽然借道给齐国,但也并不是想与大楚交恶……” “齐国人在边境陈兵十五万,说是要么借道给他们,要么便先灭了宋国再去攻楚……” “我们宋国弱小,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俯首听命!” “如今楚军来了,我们不怕齐国了——宋国太平啦!青天就有啦!” …… 熊午良点了点头。 怪不得一向中立的宋国,这次会冒险借道给齐国。 原来也是无奈之举。 熊午良:“本君要打齐国,和你们宋国没什么干系……” “本君也不为难你——你和其余宋国军卒必须待在这片房屋中,本君会让人给你们送水送饭——只是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这几间宅子。” “否则格杀勿论。” “你有异议否?” 宋哲大喜,连连道:“当然没有,当然没有!君侯宅心仁厚,必能发大财……” 熊午良挥挥手,众军士便将宋哲和其余被俘的宋国军卒押入那几间大宅之中——全程没有任何冲突和反抗。 …… 夜幕降临。 八月什六日,熊午良守卫符离塞第一天。 “主君,经证实,姜羽手里确实只有一个月的粮食。” 熊午良轻轻颔首。 召滑又道:“距离姜羽大军穿过符离塞,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出所料,那姜羽手中应该没多少粮食了。” “当然,姜羽席卷了包括下邳在内的十座城池,肯定从库房和民间掠夺了些许粮食。” “但估计也不会太多……” “这说明,我们只要守住符离塞最多一个月,齐军便会因断粮而崩溃……” “但是,姜羽必定会疯狂攻击符离塞,试图打通退路……”召滑如是总结道。 芍虎憨憨地挠头,信心十足道:“主君既然有令,末将便一定能守住符离塞!” 一直没说话的武贲扫了一眼信心满满的熊午良主仆几人,终于憋不住了,出言质疑道—— 131 报仇的机会来啦! “符离塞城墙残破低矮,比想象中更难以防守……” “诸位为何有这么坚定的信心,能在姜羽麾下两万五千齐军的猛攻之中,守住符离塞?” 武贲在看到符离塞的那一刻,整个人都麻了。 从军这么多年,这是他见过最‘年久失修’的要塞,没有之一! 宋国人武备如此松弛,可把武贲吓惨了…… 武贲敢说,自己如果猛蹬个十来脚,甚至有可能将城墙踹塌…… 在见到符离塞的那一瞬间,武贲已经开始怀疑‘奇袭符离塞’的战术是否是正确的…… 芍虎扫了武贲一眼,瓮声瓮气地道:“主君说俺们守得住,自然就能守得住。” “难道你不相信我家主君?” 武贲满头黑线。 对于芍虎这货,武贲也不算陌生了——这货脑子里全是肌肉,惟熊午良命是从,基本没什么独立思考能力…… 武贲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召滑。 召滑微微一笑:“武贲将军莫急——我家主君有筑城的本领。” “不消两日,便可让这年久失修的符离塞,变成固若金汤的要塞!” 武贲瞪大了双眼,满脸不信。 就算是有鬼神助力,也不敢拍胸脯说能在短短两日内,将符离塞建设成坚实的要塞。 难道曲阳君要玩什么‘洒水成冰’的把戏?可现在时值八月,夏日炎炎,也搞不了啊! “召先生,莫要诓骗末将……”武贲明显不信:“符离塞残破若此,不如趁着姜羽攻击之前,尽快撤走,另谋他法便是……” 熊午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武贲呐,你是吃了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亏。 不懂得科学的力量! “来人,上水泥!”熊午良大手一挥,言简意赅。 芍湖军士卒哄嗡一声响应,用随身的短刀划开了一个个辛辛苦苦背过来的灰色麻袋……热火朝天地劳动起来。 武贲瞪大了双眼。 他之前一直在疑惑,那些芍湖军士卒一路上肩扛手提过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说是粮食?也不像。 说是军械?更不可能了。 按理说如此远距离奔袭,带的东西应当越少越好,偏偏熊午良和召滑坚持一定要带上这些沉重的麻袋。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灰色的粉末被堆在一起,芍湖军士卒们熟练地开始掺沙子、加水、和泥…… 芍湖军有过和曲阳军并肩在【平阿】修筑堤坝的经历,对于水泥并不陌生。 如今要用水泥加固未来一段时间赖以保命的城墙,当然干劲十足。 武贲不可思议地看着芍湖军士卒和泥巴玩儿,脸上的表情写的清清楚楚—— ‘你踏马逗我?’ 熊午良拍了拍武贲的肩膀,笑吟吟道:“将军莫急,两个时辰后便知……” …… “什么?楚人奇袭符离塞?”姜羽唰一下蹦了起来,瞳孔紧缩。 握草。 两万五千齐国大军,被精确地一刀切断了后路! 姜羽汗都流下来了! “楚人卑鄙,楚人无耻!”姜羽愤怒地咆哮。 不敢和我大齐主力正面决战,只会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下作手段。 人家宋国可是中立国,楚国不宣而战,不讲武德! “何人领兵?可曾探得明白?”姜羽问道。 “回禀将军——楚国曲阳君芈良,领兵五千,攻克符离塞!”斥候满头大汗。 曲阳君? 姜羽眼睛都红了:“又是这个卑鄙无耻的曲阳君!他不讲武德搞伏击、杀俘、杀我胞弟……真是无恶不作!” 片刻之后,姜羽稍微冷静下来。 虽然符离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拿下符离塞就相当于切断了齐军所有退路…… 但是姜羽也记得——符离塞的城墙十分残破,简直是残垣断壁。 “地图!”姜羽大手一张。 从齐军目前的位置,到符离塞,最多只需三日路途。 短短三日,那个该死的芈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符离塞修缮完善! 五千败兵加上一堆破烂石头,也想挡住我大齐军队? 心念及此,姜羽哈哈大笑! “这帮怯懦楚人,又出了一个昏招!”姜羽仰天长笑:“那符离塞何等残破,也想挡住我大军的退路?” 一众齐军将领精神为之一振:“将军的意思是……” 姜羽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区区五千楚军也想守住那堆断壁残垣?哼!又是送上嘴里的一块肥肉!” “这五千颗人头,本将就笑纳了!” “楚曲阳君……这一次,吾必杀汝!” “传令——兵回符离塞!本将要阵斩曲阳君芈良!为族弟姜陆报仇!” …… 四月什八日。 姜羽大军返回符离塞,三军士气如虹,誓要一举攻破此城,砍下熊午良的狗头。 姜羽意气风发地来到符离塞城下。 自打穿越符离塞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姜羽麾下三万大军,屡战屡胜。 做为攻击一方,以损失了近五千人的代价,消灭了两万多楚军士卒。 现在那个该死的曲阳君自投罗网,把脑袋扎到齐军的包围圈之中……那姜羽就不客气了! 桀桀桀,剁下熊午良的狗头!祭奠被他伏杀的齐军将士! “将军,快看!”有部将伸手指向符离塞…… 咦? 姜羽瞳孔一缩,揉了揉眼睛。 只见眼前的符离塞,已经变成一片陌生的青灰色,城墙齐整,根本不像先前残破的样子。 这是什么鬼? 姜羽定睛望去,面前的符离塞城墙光滑平整、十分高大。城墙上,黄底红字的楚军旗帜猎猎飘舞。 在中间的箭楼上,赫然插着一面大旗,上面有四个大字——‘曲阳君良’。 难道,熊午良真的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将符离塞修缮成一座坚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青灰色材料,也不知是何物……但绝不可能如石砖一般坚实可靠! 姜羽沉思片刻,大手一挥。 一员齐军校尉乘车上前,在符离塞城下高声道—— “上面的楚人听着,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放下武器,缴械投降——姜羽将军会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若敢顽抗,待我大军出击之时,便是尔等楚人玉石俱焚之日!” “曲阳君芈良何在?你听着——别人都可以活,唯有你,必须死!” “城上的楚人——谁能献上曲阳君的人头、开城投降……立赏千金!” …… 132 合围姜羽 熊午良脖子一缩,感觉后颈一凉。 武贲轻哼一声:“看我的。” 只见武贲凝神屏气,弯弓搭箭,片刻之后,手指微微一松。 一支羽箭,疾射而出! 城下那齐军校尉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支羽箭精准地贯胸而入,眼看那校尉是活不成了。 城上的楚军将士齐声声欢呼:“武将军好箭法!” 武贲收弓,听着众人的赞誉崇拜声,不免也有些自得。 足足二百步的距离,抬手便中——这一手功夫,放眼整个楚国,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武贲扫了一眼熊午良,心中泛起三分担忧—— 接下来,便要面对齐军的猛烈攻势了! 也不知道这小君侯的筑城之法,到底靠不靠谱?能不能顶住齐军的猛攻而不坍塌? 熊午良看上去丝毫不慌,冲着芍虎一扬手:“去,给齐军送个礼物!” 芍虎心领神会,答应一声。 片刻之后,姜陆的人头从城墙上被大力掷下——芍虎力大无穷,这颗脑袋在天上飞了许久…… …… 姜羽暴跳如雷! “芈良,安敢如此!” “传令——打造投石车!”姜羽握着剑柄,恨不得将熊午良大卸八块! 齐军士卒们飞快地在周边的山林伐木,迅速组建起了十多架投石车——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打造石弹,便用山上的石块代替。 姜羽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等到破城之后,这五千楚军都要死!不接纳投降! 这,便是与大齐国作对的下场! “放!”姜羽大手一扬。 十多颗巨石‘笃’地飞起来,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愣是一个都没中! 姜羽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毕竟投石车都是临时赶造,质量堪忧——再加上石弹也是不规则形状,当然命中率感人…… “再放!”姜羽沉声下令。 也不需要多准! 只要命中一两颗,想必就能击垮面前中看不中用的豆腐渣工程! “准备迎战——若是楚军胆敢出城试图摧毁投石车,便将敌军统统留下!”姜羽如是命令道。 ‘轰!’ “轰!” 巨石接二连三地击中符离塞的城墙。 大地都在颤抖。 符离塞的城墙,却完好如初! 怎么可能!? 姜羽瞪大了眼睛! 当初从符离塞进入楚国疆土的时候,姜羽还特地多看了两眼符离塞。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座城墙,就是一座一推就倒的危房! 一百年的安稳,已经消磨了宋人的血性!让宋国成为这个大争之世里的享乐颓废之地…… 当时姜羽还和姜陆说过——若是齐军进攻,不消半个时辰,便能拿下这符离塞…… 熊午良占据符离塞,才不过两日的时间。 这符离塞,竟然被修得如此坚固? 不可能! 定睛望去,巨大的石块砸在符离塞的城墙上,只能砸出一个小坑——根本没有姜羽想象中的摧枯拉朽、分崩离析…… 姜羽震惊不已!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熊午良,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如今齐楚两国已经开战——此人若活着,便是大齐国的威胁! 此子断不可留! 眼看着投石车取不到什么效果,姜羽只能无奈地挥挥手:“去打造云梯,准备蚁附攻城!” 焯! 蚁附攻城,一定会付出相当大的伤亡。 千算万算,没想到熊午良能在两日之内,将符离塞建设得固若金汤…… 没办法,就算付出再多伤亡,也得尽快拿下符离塞,打通辎重运输通道。 姜羽麾下两万五千齐军手里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 武贲心悦诚服地冲着熊午良一拱手:“君侯大才,吾不及也!” 若不是亲眼见到,武贲绝不相信,有人能在短短两日的时间,把这一堆残垣断壁强化成一座坚城。 心中的疑虑都消散不见,代替的是浓浓的兴奋—— “君侯,此物名叫水泥?” 熊午良点了点头。 武贲大为兴奋:“如此一来,齐军只能蚁附攻城了!” “纵然我军守不住符离塞,也必能给予齐军大量杀伤!” “死而无憾矣!” 熊午良扫了武贲一眼,满头黑线。 别这么笃定咱们守不住好不好? 劳资还没享受过几天奢侈腐败的生活,还不想‘死而无憾’呢! …… 芈横麾下楚军主力在【靳县】驻扎,得到了来自郢都的些许补充,兵力已经恢复到五万人。 这份来自郢都的支持至关重要,让所有将领都松了一口气—— 这代表之前的兵变之事,已经被楚王默认了! 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会被楚王抄家灭族……要是此战打胜,说不定不但不会被惩处,还会得到封赏。 经过数日的休整,楚军低落的士气有所缓解。 芈横召集三军将领,分配补充的兵员、分配粮草、救治伤兵…… 芈横虽然也没什么带兵的经验,但胜在听话! 对于诸将的建议,芈横一向从善如流。 数日之后,五万楚军在重新整编之后,士气逐渐高涨起来,曾经在溃败中丢弃兵器逃命的那些士卒并没有遭受惩处,而是重新发放了新的兵刃…… “报——曲阳君所部,已经按计划攻克了符离塞!”背插羽翎的斥候大步流星。 “报——齐军放弃【靳北】,向北撤军!” “报——齐军正在猛攻符离塞!” “报——齐军还在进攻符离塞!战况激烈……” …… 一连串的战报,送到了芈横的中军大营。 众将弹冠相庆! 目前来看,战局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曲阳君芈良虽然平时一副死认钱的贱样子,但关键时候真靠得住啊! 以五千孤军,硬抗两万五千齐军拼死进攻,硬是守了三天了! 芈横坐不住了:“王弟那边,已经按预定方略取得了战果……” “我军是否应当赶过去,与齐军会战,歼灭齐军?” 众将纷纷摇头—— 此时此刻,拖一拖,才更有利! 只要熊午良那边守得住,那么齐军的粮草很快就会耗光。 到时候,便可兵不血刃,取得一场大胜! 根本没必要此时与那些红了眼的齐军厮杀。 熊午良麾下部曲彪悍善战,又有三千五百楚卒协同作战,至少守住十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八月什八,芈横大军开始缓缓向前推进,再次收复了已经无人防守的【靳北】——这座城池在这场‘垂沙之战’中,如今已经是第四次易手…… 姜羽眼看着随军携带的粮食越来越少…… 齐国人急了! …… 133 举世瞩目 齐国王都——临淄。 “你说什么?”齐王田辟疆震惊之下,失手打碎了一盏名贵的古灯…… 不是说战局一片顺利吗? 据说仅仅三万齐军,便消灭了数万楚军,纵横夺取楚地数百里…… 这些天田辟疆心情极好,每顿都能多吃好几鼎肉。 怎么突然战局急转直下! “楚人悍然进攻符离塞,姜羽麾下大军被合围在楚国疆土上……尝试突围,五日不克!”背插羽翎的军士声音颤抖。 田辟疆唰一下站起身来—— “楚人对宋国不宣而战!卑鄙无耻!”田辟疆愤怒了。 齐国虽然殷富,但是若损失几万人马,也算得上伤筋动骨。 无论如何,切不可眼睁睁看着齐国几万人马被楚国吞掉! 一旁的孟尝君田文也急了,拱手道:“大王,请立刻出兵增援,绝不能放任姜羽所部被楚人歼灭!” 想要解救姜羽麾下的齐军,就必须打通辎重通道! 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就是在短时间内拿下还在反抗的【琅琊】,从东部打通补给,助姜羽脱困! 但是这条路,多半行不通…… 那越王姒惊像是磕了药儿,战斗力惊人——先前十万齐军猛攻一月,尚且不得寸进……如今又怎能保证在短时间内破城? 第二条路,便是猛攻符离塞! “符离塞那里,楚军的领兵将领是何人?”孟尝君又冲着信使多问了一嘴。 “回禀大王、回禀君侯——” “夺取符离塞的,乃是楚国曲阳君——芈良!”信使如实说道。 曲阳君芈良? 嗯?好踏马熟悉的名字! 焯! 这不是当初杀了我齐国田与大夫的那个楚国贵族吗? 日你吗! 田辟疆火气上来了,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 “传令上将军田轸——令他率领十二万齐军主力,迅速出击,配合姜羽大军两路夹击,尽快攻破符离塞!”愤怒的田辟疆大手一挥,一声令下。 “寡人要取芈良的人头!” …… 宋王偃看着齐国的使者,眼皮直跳。 借道通过三万齐军,已经是当初迫于齐国的压力,不得不冒险了。 你现在跟我说——要让十二万齐军大摇大摆地在宋国境内通过? 宋王偃气得猛地一跺脚! 齐王的要求太过分了! 让十二万齐军士卒通过宋国领土,这是什么概念? 只要田辟疆稍微起了歹意,就可以将宋国顺手攻灭! 齐王田辟疆在国书里写的倒是挺好——说什么楚国侵犯了宋国的领土,齐国要为宋国出头云云…… 但话说回来,楚国人难道不是你们齐国人招来的? 要不是你们非要在符离塞借道,我们也不至于被楚国夺去符离塞! 那帮楚人占据符离塞之后,并没有继续进攻宋国的城邑,也没有掠夺宋国的财富——表达的含义很明显,他们就是冲着齐国人来的,没有与宋国为敌的意思! 那我为什么要为了齐国,去和楚国人拼命? 前面借道三万齐军,是实在不得已。战后说不定还能得到楚国的谅解。 但要是眼下又放十二万齐军过去,抛开自身会面临的齐国‘假途伐虢’威胁不谈……那可真是往死里得罪楚国了! 宋王偃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婉拒了齐王的要求。 虽然言辞委婉,但是意思却很坚决—— 先前的三万人,已经是宋王忍耐的极限了!现在绝不可能让这么多齐军借道宋国! …… 【宜阳】。 黑色的秦军大旗猎猎飘舞,白起意气风发。 就在刚刚,他击退了魏韩十万联军的猛攻!为大秦守住了宜阳重镇! “清点首级。”白起大手一挥。 秦军士卒们兴奋地在战场上打扫,像是割麦子一般快活地割下敌军尸体上的脑袋,拎着首级来到军法吏处清点数量。 “这次回去,又能爵升一级!” “要得到大王的赏赐咯!” “我这边两颗,你砍了几颗?” …… 论起战力,秦军真可谓举世无双。 五万秦军在白起的指挥下,轮番血战,最终斩首魏韩联军四万,自身伤亡不到八千…… 恐怖的战损比! 在宜阳战场上,魏韩两国再次伤亡惨重、国力大损……这场比历史上提前爆发的‘垂沙之战’对于秦、魏、韩三国来说,已经宣告结束了。 白起登高望远,长吁一口气。 这一仗,他终于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向秦国朝野宣示——自己并不是因为拥立嬴稷有功,才得以登上高位的‘幸臣’。 而是实打实很有水平的秦国大将! “楚国盟友那边怎么样了?”白起顺口一问。 别误会,白起可没有去援助楚国的意思。 虽然秦楚结盟,但两国之间曾经血债累累……若没有实质性好处,秦国可不会为了楚国卖命。 “回禀将军——楚曲阳君刚刚悍然出兵,夺下宋国符离塞,困住齐将姜羽麾下全部齐军!”副将王龁拱手禀报道。 曲阳君?熊午良? 白起一怔。 齐楚那边的局势,白起也有所耳闻。 听说齐将姜羽麾下三万兵马,打得楚国屁滚尿流。 如今竟然局势大变? 白起瞳孔紧缩,令人取来天下山川地图,对着地图揣摩起来——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 也就是说,要十倍的兵力,才能尝试包围敌军! 楚军也不过就几万人的兵力,借助山川地形的巧力,居然包围了姜羽麾下数万兵马? 围歼战还能这么打? 白起眼眸发亮,感觉认知提升,隐隐间触摸到了新世界的大门…… …… 秦国王都——咸阳。 嬴稷郁郁寡欢。 宜阳前线连战连捷,都是宣太后和魏冉的功劳……再联想当初熊午良在酒肆中‘秦王不得亲政’的言论,嬴稷只能感叹——那个楚国的小曲阳君,眼力太毒辣了! 难道寡人真的终生难以亲政吗? 嬴稷不甘心呐! 那个来到咸阳的甚么钟离君芈费,明明白白就是个草包废物——小曲阳君熊午良,才是真正的磐磐大才! 一想到那样优秀的人才,竟从自己的手指缝间溜走……嬴稷每每想到此处,都要扼腕痛惜! 恰在此时,门口处人影一闪。 一袭黑衣也难掩俏丽的嬴卓闪身而入,见到嬴稷正拄着额头沉思,不由得露齿一笑:“王兄,有熊午良的消息了!” 嬴稷眼前一亮!几乎要流下泪来! 自从熊午良离开秦国之后,便销声匿迹。 秦王嬴稷也暗中多次派出心腹密探,前往熊午良的封地【曲阳】探听消息,试试能不能将熊午良绑回来…… 可每次密探去了,都是泥牛入海……令秦王百思不得其解。 “熊午良在何处?”嬴稷精神一振! …… 134 熊午良你太可恶辣! 嬴卓走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卷白纸。 “楚曲阳君五千奇兵破符离塞,包围姜羽麾下三万齐军!天下震动!”嬴卓如是说道。 嬴卓一边说着,美丽的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她可不是那种养在深闺中,什么也不懂的废物公主。 包围齐军三万!这是什么概念? 须知放眼天下,唯有齐国可以与秦国争雄——齐军的战力就算比不上秦军,但也不会逊色太多。 至少嬴卓可以肯定——同样的人数下,楚军肯定不是齐军的对手! 若曲阳君真能以一战扭转颓势,歼灭姜羽麾下齐军……那可真是打响了名声! 嬴稷接过嬴卓手中的白纸,粗略扫过两眼,不由得浑身一震! “奇袭宋国符离塞?这想必也是熊午良的计策吧。”嬴稷喃喃说道。 没想到曲阳君熊午良不但对天下局势慧眼如炬、对秦法点评鞭辟入里,就连用兵打仗也是不拘一格! 嬴稷满脸向往,双眼里满是星星…… 嬴卓也感叹一声,俏丽的脸上满是遗憾:“如此英才,竟然错失了……” 嬴稷大手一拍,沉声道:“熊午良,熊午良……无论如何,必须要为我所用!有此人胜过十万雄兵!” …… 此时此刻。 熊午良很没风度地趴在符离塞城头,苟得连头也不敢抬。 齐军士卒举着盾牌掩护云梯,正在疯狂地冲击符离塞的城墙! 在姜羽的指挥下,即将断粮的齐军战斗意志极为强悍,硬生生顶着芍湖军的连弩,与城头对射。 熊午良用盾牌挡着脸,稍微探了一下脑袋观察一下,又赶紧缩了回去。 芍虎、武贲对视了一眼。 五大三粗的芍虎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很为自家主君的胆小感到羞惭…… 城下,齐军士卒拼命攻城,伤亡惨重。 而五千楚军守城却并不困难。 熊午良发明的连弩,实乃防守利器! 一千五百支连弩轮番发射,城下的齐军只能用将身子缩在盾牌后面,极大影响了行动。 而他们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儿身子,便会被密集的箭雨射中。 熊午良暗暗咂舌—— 不行,目前列装的连弩,穿透性还是太差! 等回到封地,一定要督促石二,尝试量产造出能够穿透盾牌的弓弩! 木头制成的弓身,到底还是有局限性——熊午良决定用铁作为打造连弩的材料!通过绞盘上箭! 如果箭矢也同样通体用精铁打造……那么这样的连弩完全可以洞穿盾牌! 话说回来,就算当前用的木制连弩,也足够齐军喝一壶了…… 而且就算有齐军冲过密密麻麻的箭雨,将云梯搭在符离塞城墙上,城头上的楚军还有兑水烧好的大粪汤儿等着给他们来一记‘屎到淋头’…… 呕…… 武贲捂住口鼻,眼神怪异地看着城墙上一个个弥漫着臭气的大锅,感觉直反胃—— 熊午良,你真是太无良了!熊无良! 芍虎却兴高采烈,左手挠着胸前的长毛,右手拿着一柄长长的粪勺,在锅里搅来搅去。 时不时便看准时机,冲着城下来一记屎到淋头…… 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爷爷给你们来一口热乎的’。 啊啊啊啊,家人们谁懂啊!这个胸毛怪太恶心辣! …… 姜羽的眼睛都红了。 “卑鄙、无耻、下作!”姜羽跳脚大骂。 眼看着又一批满身被烫的起大泡、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齐军伤兵溃逃回来,姜羽的眼角直跳。 这种肮脏的守城方法,姜羽也曾听说过。 但是真正见到,还是第一次! 这些身上被烫伤的齐军士卒,用不了多久就会浑身溃烂……几乎无药可救。 所有齐军士卒默默看着败退下来的同袍,心中泛寒。 曲阳君芈良……这个名字,将成为所有齐军士卒心中的噩梦! 姜羽眼角抽搐:“今日伤亡几许?” 副将嘴唇微微颤抖:“伤七百余、战死五百余……” 姜羽眼皮一跳,身形微微一颤。 这一日,又是一千多伤亡! 连城墙还没登上去! 这……和当初姜羽想象中,轻松攻破符离塞、虐杀熊午良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不过……姜羽也相信,这样的惨状不会持续太久! 这几日猛攻,就算保守估计,楚军消耗的也有十万支箭矢! 哪怕楚人带的箭矢再多,也经不住这般消耗啊! 熊午良,你等死吧! 有你好果汁吃! …… 暮色降临,楚军士卒挑起了夜灯,借助灯火的微光,哨卫警惕地打量着城外,谨防齐军夜袭。 几十个赤手空拳的齐军士卒慢慢悠悠地走到城下,但楚军士卒却没有放箭。 这些人是来收敛齐军尸体的——天气炎热,如果不及时收敛尸首,很快就会发臭,到时候很有可能酿成瘟疫。 两军交战,绝不攻击收敛尸体的敌人——这是除了秦国外,所有国家都通用的潜规则。 至于秦国嘛……那帮该死的秦人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敌人把尸体收敛起来——他们还等着拿那些尸体上的脑袋领爵位呢。 城下,收敛尸体的齐军士卒怒骂的声音,时不时会传到城墙上的楚军将士耳朵里—— “踏马的,这个熊午良真恶心。” “我日,这个倒霉弟兄身上全是屎!都风干了!” “yue……” “呜呜呜,我不干净了……” 城上的楚军士卒面面相觑,憋笑憋得很辛苦。 …… 熊午良坐在帅帐主位,身前召滑、武贲、芍虎三人一字排开。 “今日一战,伤亡多少?”熊午良问出了和姜羽一模一样的问题。 召滑一拱手:“伤亡总计不超过两百人——其中大多数都是楚军戍卒,芍湖军的伤亡微乎其微。” 话说楚军的伤亡,基本都来自齐军顶着连弩压制、冒死射出的弓箭。 而芍湖军身披铁甲、内穿皮甲……这种抛射过来的箭矢,对于芍湖军士卒来说伤害几乎等于零。 熊午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按这个伤亡打下去,就算姜羽的粮食还没吃完,人也该死光了。 我这碉楼,固若金汤! 芍虎声若洪钟,哈哈大笑:“主君英明神武!只是略施小计,姜羽的数万齐军便灰飞烟灭矣!” 武贲也是连连点头,对熊午良心服口服。 这些天,他也算是见识到芍湖军的强悍战力,尤其是那构思精巧的手持连弩——听说是熊午良亲自设计。 一个小小的木制机械,竟能创造出如此强悍的杀伤力! 召滑轻咳一声,严肃地提醒道—— 135 果然是生意人呐 “主君、各位将军——虽然目前战况良好,但我军也有隐患……” “随军携带的箭矢,已经不多了!”召滑脸色沉凝,如是说道。 要是能背靠封地获取补给,那么熊午良大可以放心大胆地挥霍箭矢——封地里的木材加工厂产能极大,完全足够一千多具连弩尽情挥霍。 但子兰一顿瞎勾八操作,丢了【下邳】这个咽喉要地。 下邳如今不在楚国掌控之中,导致熊午良虽然眼下占据【符离塞】、堵住了齐军的退路……可自己也断绝了补给。 楚军可以使用的箭矢是有限的! 在出发的时候,五千楚军士卒在保证奇袭行军速度的前提下,可以携带的重量当然便显得十分拮据。 更何况,当初熊午良和召滑还坚持随军携带了大量的水泥用以加固城墙——更导致可以随军携带的箭矢数量紧缺! 符离塞中,楚军携带的全部的箭矢,仅有十五万支箭——听起来不少,但是却不够连弩如此挥霍。 在过去的短短几日,楚军已经射出了十万支箭。 如今,库房中仅剩五万支箭了! 按这么消耗,可挺不了多久…… 须知楚军之所以能与齐军保持这么高的战损比,很大程度上就是仰仗连弩的压制性效果。 如果箭矢射完了,那么楚军将只能与数倍于己的齐军近身肉搏—— 伤亡必将大大增加!熊午良视为心肝宝贝的芍湖军军士,也将会出现大量的损失! 召滑沉吟良久,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主君,不妨传令芍湖军,以后节省一些。” “再派些士卒,尽量收集齐军射上城来的箭矢!” 众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但话说回来,这样回收齐军射过来的箭矢,终究也比不上消耗的速度。 估计最多再有几日功夫,箭矢就该耗尽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毛—— “慌什么?” “把那个宋哲叫过来——本君要和他做一笔交易!” …… 宋哲在两个芍湖军士卒虎视眈眈的看押下,来到熊午良面前,刚一见面,便躬身行礼—— “君侯,是不是我们宋人动静太大了?打扰楚军将士休息了?” “我回去之后,一定更加严厉地约束部下……” “绝不能给楚国兄弟们添麻烦!”宋哲将自己肥胖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熊午良无语了。 这货,也太没骨气了! 话说回来——这些天来,宋哲及麾下五百宋军士卒确实安安静静,十分给熊午良省心。 要不是每日都要安排楚军士卒给这些宋人送粮食送水……几乎都要忽略了符离塞里还有这么一伙儿人。 熊午良摆了摆手,沉声道:“宋哲,到目前为止,你们宋人做得不错——” “本君此次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做一桩买卖。” 宋哲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 不知不觉间,腰杆也挺直了,眼里流露出商人的精光:“请君侯细细道来。” 熊午良微微一笑:“我要你麾下的五百军卒,全力以赴削制箭矢!” 宋哲毫不迟疑:“君侯想要多少?” 熊午良:“越多越好,有多少要多少。” 宋哲:“那我可以动员全城的宋人,一齐为楚军兄弟们制箭!” 熊午良:?? 这货太配合了,给熊午良整不会了。 宋哲眼睛发亮:“君侯有所不知——末将虽然身份低微,但在这符离塞之中,还是有些威信的。” “只要君侯的钱给得到位,全城的宋人都可以为君侯驱使!” 一旁的召滑以手抚额—— 这宋哲,论起无良程度,堪比熊午良了。 你可是俘虏诶!人家从你手里夺走了城池,换成楚国的将领,估计都要羞愤自杀谢罪了。 结果面前这货不但没有半分羞惭,现在还神采奕奕地和面前的占领军谈生意? 宋哲:“在商言商,还请君侯恕罪——不知君侯愿出多少钱来换箭矢?” 一旁的芍虎蚌埠住了,低吼一声道:“哪有你谈条件的份儿?主君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的不好老子一剑劈了你!” 一直胆小保命的宋哲,此时却直起了腰杆,振振有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 …… 熊午良在心中啧啧称奇。 都说宋国人会做生意,如今果然给熊午良涨了见识。 这宋哲,打仗是个废柴,但论起做买卖,还真算是个好商人。 熊午良摆摆手,示意芍虎闭嘴,又冲着宋哲道:“不知你听没听过‘白纸’?” “白纸便是我封地的特产!” “本君有意用白纸来交换你们制出的箭矢,你们交付的箭支越多,我就给你更多的白纸!” 宋哲眼睛都绿了! 白纸?当今天下,哪个生意人不知道白纸?! 这东西易于书写,完全可以替代竹简,如今已经成了宫廷官府传递公文书信、文人墨客或者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们桌案上必备之物! 宋哲此前只知道,这白纸乃是楚国的特产,价比真金! 没想到,竟是面前这曲阳君封地所独有…… “一言为定!”宋哲神采奕奕:“请君侯放心,我们交付的货物,一定保障质量上乘!” 熊午良轻轻颔首,看着眼前的宋哲,一时间竟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意。 众将满头黑线,看着这两个同样没什么底线可言的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愉快地达成了协议…… 或许,这便是奸商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 齐王田辟疆急了! 数万齐军深陷重围,眼巴巴等着援军破开符离塞——这个该死的宋国居然不借道给田轸? 宋国,你惹怒我了! 齐王当即给囤兵边境的田轸下令——前进!进攻符离塞! 若是宋军胆敢阻拦,便一并消灭之! 田轸得奉王令,率领麾下十二万齐军,不顾宋国的再三抗议,悍然踏入了宋国疆界之中,蛮横地接管了沿途的关隘,直奔符离塞。 无论齐国的初衷是什么……眼下的做法已经无异于向宋国宣战了。 宋王偃震惊之下,下令全国动员,节节抵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挡住齐军。 时隔近一百年,战火再次在宋国的土地上爆发。 八月二十九日,此时姜羽麾下的数万齐军,已经被困将近半个月了。 宋国的使者飞奔到郢都,求援于楚国,愿意充当楚国的附庸国,请求楚国协助宋国,共同抗击齐国的侵略。 对于这个送上门儿来的附庸国,楚怀王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宋国殷富,无偿为楚国这个宗主国提供了大量的粮草——恰巧弥补了此时楚国缺乏粮草的弊病。 有了充足的粮草之后,楚怀王芈槐当即下令——再动员楚军十五万,奔赴前线与齐军作战! 太子芈横麾下统御的军队,骤然增加至二十万人! 战略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136 收复失地! 符离塞城下,齐军姜羽大营。 姜羽的脸颊已经瘦了一圈儿。 一来是因为焦虑,二来是因为齐军已经开始节约粮食了。 战国之世,粮食产量不高,平常人家每日只有两餐——晚饭是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反正这时候也没什么‘夜生活’的说法——平常农户人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到了七八点钟种完地之后,天一黑就该睡觉了。 吃早饭是为了上午有力气干活,吃午饭是为了下午有力气干活……吃晚饭?纯属浪费! 而行军打仗的时候,却要保持每日三顿饭。 一来是为了维持士气——众所周知,在饿肚子的时候,人心都会烦躁。 二来则是为了应对晚上有可能爆发的遭遇战,让士卒时刻都有较为充沛的体力。 但近十日以来,齐军别说一日三顿饭——就连日常的两顿饭也维持不成了! 自姜羽以下,所有齐军将士每日仅有一餐。 同时,饿得头昏眼花的齐军将士们还要维持着对符离塞的进攻! 姜羽揉了揉瘦削的脸颊,努力让脸上恢复一丝红润。 该死的熊午良! 一座符离塞,俨然已经成了齐军士卒难以逾越的天堑。 此时此刻,姜羽麾下伤亡又有七八千人——麾下能战之兵,仅剩一万五千余人了。 而反观符离塞,仍然有耗不尽的箭矢。 齐军士卒豁出命去拼杀,却几乎不曾攻上过符离塞的城头。 那个该死的熊午良,每到饭时,就敲锣打鼓地在城头上领着楚军用膳——前几日甚至在城头上,当着所有齐军将士的面,烤了十几只猪…… 回想一下那个画面…… 浓郁的肉香在战场上弥漫,齐军士卒一个个眼神发直,呆愣愣地看着城头上欢声笑语的楚军士卒,拼命吞咽口水。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姜羽咬咬牙,沉声道:“我军还要继续猛攻符离塞,靠着目前的粮食供应水准,士卒不可能有充沛的体力。” “传令——加大对周边村镇的掠夺!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保障将士们吃饱肚子!” 有副将起身拱手:“将军,周边的村镇已经掠夺个遍了——就连树皮都扒干净了,不可能再有什么吃食了……” 姜羽眼睛一竖,阴森森道—— “粮食没了,不是还有肉吃吗?” 众将一怔,然后悚然心惊——将军的意思,难道是要吃…… 姜羽冷哼一声,杀气腾腾:“那些残余的楚民,也是时候为了我大齐军队牺牲了!” “我看那些楚国人的人命,如同草芥一般!” “能够为我大齐献身,是他们的荣幸!” 众将面面相觑,最终只得拱手遵令:“谨遵将令。” …… 熊午良站在符离塞城头上,脸色铁青。 如今守城已经不是什么难题了。 宋国正式倒向楚国的怀抱,如今粮食、箭矢、民夫都不用担忧,富庶的宋国虽然打仗不中用,但是却能给熊午良充足的支援。 甚至还有部分宋军赶到符离塞,协助熊午良麾下楚军防守。 姜羽的残部,已经是瓮中之鳖——迟早会被歼灭。 让熊午良暴怒的,是城下的惨状! 齐军已经饿红了眼了,他们什么都吃! 熊午良冷冽地盯着姜羽的紫色中军大旗,心中已经给这个人判了死刑。 …… 九月二日,太子芈横麾下二十万大军继续北上。 补给充沛、士气高昂的楚国大军一路挺进,已经断粮许久的齐军完全不是对手。 一战消灭齐军七千余人,姜羽带领残部,慌不择路地向东北方向逃窜。 【下邳】被楚军收复,符离塞之围已解。 时隔半个多月,芈横再次见到了熊午良,上前便是一个深躬:“王弟,此战大胜,汝是大功也!” 熊午良闪击符离塞,俨然是整个战役的转折点—— 姜羽麾下齐军被包围吃掉、齐军为了救出姜羽所部悍然出兵宋国,进而导致宋国对楚国称臣缴粮……楚国进而有充足的粮草可以动员更多的军队…… 奇袭符离塞的战略,大获全胜! 一记奇谋、一点突破、连锁反应、楚国大捷! 但此时此刻,最大功臣熊午良的脸色,却阴沉得厉害。 这下邳城里的惨状,超出熊午良的预料! 当初见到【靳北】被屠城之后,熊午良对齐军的残暴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真当见识到十室九空的下邳之后,熊午良仍然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侥幸生存下来的楚民不顾身份贵贱,扑在太子芈横的战车前嚎啕痛哭—— “齐国人,他们见人就杀啊!”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求殿下为我们报仇啊!” “齐国人,他们甚至吃人!” …… 芈横的脸上,笑容也挂不住了。 下邳城,这座楚国曾经的繁华重镇——如今已经惨不忍睹! 熊午良拱手道:“王兄,宜将剩勇追穷寇!” 芈横身旁的黄歇这次没有和熊午良杠,这位未来的春申君此刻也气得脸色青紫。 黄歇完全同意熊午良的观点:“太子,下邳以北,还有九座城邑。” “齐军此时已经濒临崩溃,正是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所有失地之时!”黄歇稚嫩的声音斩钉截铁。 芈横缓缓点头。 再看向一旁楚民的惨状,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色—— “齐将姜羽,竟然做出此等惨绝人寰之事!” “传令——三军继续北上!歼灭姜羽!” 楚军众将铁青着脸,嗷一声响应! 见过下邳的惨状之后,楚军对姜羽麾下的齐军,再无半分怜悯! …… 姜羽麾下残兵败将一路北逃,丢盔弃甲,已经全无来时的汹汹威势。 楚军紧随其后,一路收复失地。 短短十日时间,数百里失地几乎被尽数收回。 令所有楚军士卒脸色铁青的——这些一度失去的城池,几乎无一例外地遭到了齐国人的掠夺和屠杀! “杀!杀光齐人!”红了眼的楚军士卒漫山遍野地呐喊。 姜羽一路奔逃到了【常水】。 这是最先被齐军攻破的楚军县城。 如今,残余的三千余齐军尽数来到常水城中,集结在一起。 【常水】东边,是越国的【琅琊】。 北边,则是归属宋国的莽莽群山。 西边和南边,则是芈横麾下,二十万复仇心切的楚国大军…… 无处可逃了! …… 137 不要俘虏! 姜羽眼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他真的想不通!本来好好的局面,为什么就打成了这个样子! 熊午良!都怪熊午良! 姜羽恨呐! 姜羽身后,三千多丢盔弃甲的齐国败兵默默蹲在城中,一个个垂头丧气,双目无神。 在四散奔逃之中,这些原本便饿着肚子的齐军士卒怎能跑得过楚人?一路上人数越跑越少,稍微脚步慢些的,都被楚军当场格杀。 此时他们士气低迷。 若不是后面的楚人太过残暴,几乎不留活口……这些齐军士卒早就选择投降了! 姜羽振奋起精神:“诸位,请听我一言!” “楚人残暴,明显不会放过我等!” “如今我军困于此处,手中无粮,已是必死之局——亦当困兽犹斗,拼死一搏!” 齐军败兵默默地看着姜羽。 姜羽提高了声调:“今生不能杀尽楚人,实乃憾事!” “传令——屠光此城!再与楚人拼杀最后一次!” 齐军士卒们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发出了野兽一般绝望的呼嚎:“杀光城中楚人!” “最后一搏!” …… 还不等齐军将【常水】所剩无几的楚人再次集中屠杀,前将军武贲麾下三千楚军先锋士卒已达城外。 听着常水城中,楚人绝望的呼喊声、齐国人野兽一般兴奋的号叫声。 再看着满城的火光…… 武贲眼睛因暴怒而泛出绿光:“杀!攻城!救出同胞!” 三千楚军士卒嗷嗷吼叫着,奋不顾身扑向常水城,齐军士卒则团聚在城墙上,拼死反扑。 齐军占据地利,与武贲杀得难解难分。 齐将姜羽亲自伫立在城墙上,挥舞着手中家传宝剑,与楚军士卒搏杀。 不少楚军士卒倒在姜羽的剑下。 姜羽一边砍杀,一边神志不清地大声吼着:“杀!杀光楚人!” “楚人的命贱!他们该死!” …… 两军拼死搏杀之际,远处烟尘大起。 漫山遍野的黄底红字旗帜,随着烟尘猎猎飘动—— 芈横麾下二十万楚军主力,已达战场! 武贲精神大振,亲自拔剑,扑上城墙:“援兵来了!杀!” 楚国中军大旗之下,芈横、黄歇、熊午良同乘一车。 此时,三人皆面色铁青。 芈横看向熊午良,似乎在征求后者的意见。 熊午良轻轻颔首。 芈横便唰地从腰间拔出剑来,向着常水城一指:“全军冲杀——” “传令——不留俘虏!通通杀光!” 中军大旗连连摇动发令,楚国三军将士齐声声怒吼,扑杀上城墙。 数千齐国败兵怎能挡得住这般攻势,不得不连连败退。 城墙已被楚军占领,残余齐军退向城主府方向! 大片大片的齐军士卒见事不妙,跪伏在地上,将兵器丢弃得远远的,大声求饶:“饶命!饶命啊!” 传令的楚军骑兵们疾驰而来,穿过被打开的城门,手中高举芈横的玉印,来回驰骋奔走、大声宣令—— “太子有令——不留俘虏!通通杀光!” “太子有令!不留俘虏!” “通通杀光……” 这些齐军士卒一路作孽,凭什么放过他们?是时候让他们去死了!! 士气如虹的楚军士卒吼叫着扑杀着,毫不留情地挥剑劈下,将那些跪在地上求饶的齐军士卒一剑宰了个干净…… 半个时辰后,【常水】城安静了下来…… 包括姜羽在内,数千残余的齐军,无一人漏网。 至此,三万穿过符离塞的齐国先锋军,已经被楚国尽数歼灭! …… 秦楚两国缔结盟约,随后齐魏韩三国联军同秦楚两国同时开战,闹得天下震惊。 这一场大战,很有可能会重新规划天下的格局。 秦国那边,仗已经打完了,天下列国的目光都聚焦在齐楚两国的战事上……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飞一般传遍整个中原大地—— 屡战屡败、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楚国,一战歼灭齐军三万!主将姜羽以下,无人生还! 咸阳,求贤若渴的嬴稷急得抓耳挠腮—— “熊午良!寡人要熊午良!” “有此人助我,大秦甚至有望一统天下!” 嬴稷在王宫里转悠来转悠去,满脸写着对熊午良的渴望—— “来人呐!再派密探!去曲阳蹲守熊午良!” “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到寡人的床榻上!” …… 遥远的辽东——燕国,蓟城。 燕昭王接过斥候手中的竹筒,打眼一看,喜上眉梢—— “好!好啊!” “楚国人打得好!” “齐国这条歹毒的海蛇,也有今天!” “快,请乐毅将军前来宫中议事!”燕昭王大手一挥。 …… 韩王、魏王得知齐国惨败,不由得大为震怖。 宜阳一战,非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那个叫白起的秦国将军按着头一顿胖揍。 就指着齐国老大哥把楚国打趴下,再来帮韩魏两个小弟出头呢! 结果…… 若是齐国败了,那么韩魏两国也别想好过! 韩王满脸愁苦:“不是说楚国节节败退吗?怎么突然……” 魏王则一剑斩断了面前的长案,怒气勃发:“不可能!楚国国力衰微,齐国怎会败于楚人之手!!” 两国有心援助齐国老大哥,但因为宜阳新败国力大损,再加上担心秦国的报复……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 …… 齐宋边境,十二万齐军主力大营。 田轸手一抖,跌坐在地。 前锋三万,尽数被楚人歼灭! 这是齐国几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惨败! 虽然‘借道符离塞攻击楚国本土’这个策略是齐王想出来的主意,主要责任应当由微操的齐王承担…… 但自己这个齐军主将,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追责! 田轸以手覆面,肝肠寸断—— 为什么! 为什么姜羽不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我的十二万大军一路碾压宋国守军,此时距离符离塞,仅剩一百五十里了! 却偏偏传来了姜羽大军全军覆没的噩耗! 此时此刻,继续向宋国的纵深推进、尝试向南进攻符离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相反,只会持续拉长齐军的后勤补给线,给宋人有机可乘。 可想而知——很快楚军便会与宋军会师,将自己麾下的十二万齐军撵出宋国疆土。 田轸几个深呼吸之后,强自冷静下来—— “取地图来。”田轸的声音在颤抖。 若此时撤军,最终难逃暴怒齐王的严惩! 田轸知道,田辟疆的脾气可一向不好。 虽不至于腰斩了自己,但此战若就这么算了,那田轸余生再也别想领兵打仗了! “翻盘!我要翻盘!”田轸紧紧盯着亲兵取来的地图,目光坚定且狠厉! 麾下尚有齐军十二万! 齐国富庶,装备精良——单论战力来讲,十二万齐军的战斗力并不逊色于对面的二十万楚军! 只要计谋得当……还有翻盘的可能! “有了!”田轸突然眼前一亮! 138 亲兄弟明算账 田轸紧紧盯着地图上的【淮水】。 淮水算得上是楚国的‘母亲河’,这条河流东西绵延上千里,在东方入海,两岸都是楚国著名的丰腴肥沃之地。 何不借助齐国水师之力,从海上出发,绕过琅琊,沿着淮水一路西进,直捣楚国腹地? 田轸眼睛发亮,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在陆地上和楚、宋联军打拉锯战,很可能会劳师无功。 而如果通过淮水沿水路进军,则很轻易便绕开了楚宋两国依赖的崇山峻岭、边隘险关…… 虽然海上航行很危险,但从【琅琊】以北登船,只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便可以抵达淮水入海口! 届时,摆在齐军面前的,便是一马平川的肥沃土地! 论起平原野战,别看楚军拥二十万之众,也未必是齐国十二万军队的对手! 田轸越想越兴奋。 只要能一举击溃楚军主力,逼得楚王低头求和……先前的三万人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自己就是扭转战局、奇兵制胜的大齐名将! 心念及此,田轸仰天长笑—— 该死的楚国人,我这来自海上的一招,你们想不到吧! “来人呐!”田轸大手一挥,颓唐之气一扫而空! “持我书信一封,传信东莱水师!” “这场仗,还没有结束!谁笑到最后尚未可知!”田轸意气风发。 …… 芈横大军在歼灭姜羽之后,屯集在符离塞,正欲联合宋军,北上驱逐齐军……却突然收到了齐军撤退的消息。 芈横百思不得其解。 黄歇也搞不懂田轸的操作,思忖良久之后道:“想必是齐国折了许多人马,心生退意,不愿再战?” 但是齐军大可以坚守不战——何至于将已经侵吞的宋国土地再拱手让出? 搞不懂! 无论如何,楚军已经没有再北上的理由——你说反攻齐国?扯淡!人家齐国主力尚在,别看楚军人多,放开手脚硬碰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齐国。 “午良,这符离塞,恐怕还得还给宋人。”芈横对着熊午良如是说道。 熊午良耸了耸肩。 按他本意,夺走的领土当然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谁不知道咱曲阳君向来只进不出? 但是……此时宋国已经向楚国称臣,心甘情愿成为了楚国的小弟……当大哥的要抢小弟家里的东西,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咱楚怀王又是个要面子的,这符离塞当然得还回去了。 也罢! 就算楚国强留符离塞,熊午良也占不到半毛钱便宜。 如今要把符离塞还给宋人,熊午良正好还能借机敲诈一笔…… “君侯,我全城宋国军民拼力削制箭矢,共计制箭八万支……如今是不是应该把帐结一下?”宋哲眼巴巴地盯着熊午良。 如今楚宋两国成了好兄弟,宋哲这个曾经的阶下囚也摇身一变,成了盟国的将军。 此刻,宋哲满脸渴求。 当初熊午良说用白纸来换箭支,宋哲可记得清清楚楚! 可想而知,那些昂贵的白纸到了宋哲的手里,再转手一卖……至少也能值七八千金! 熊午良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当然,当然!” “若无宋国军民竭诚相助,本君就算能守住符离塞,肯定也会伤亡惨重!” “八万支箭,折合白纸十六车——本君自然不会赖账!” 宋哲听闻此言,兴奋得满脸通红,容光焕发! 熊午良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这边也有几笔款项,需要将军结算!” 看着熊午良一本正经的样子,宋哲心中突然浮出不好的预感…… “什……什么款项?还请君侯明言!” 熊午良叹了口气:“说来你可能不信——本君不爱钱!” “自幼一向不善操持这些铜臭之物……” “还是由召滑先生与你细细言说吧!”熊午良摆了摆手,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表情。 宋哲看向一旁捧着厚厚一沓账单的召滑,咽了口唾沫。 召滑轻咳一声,翻着手里的账簿,开始叨叨咕咕—— “曲阳君帮助宋国盟友防守符离塞、免遭齐国毒手……得掏一笔钱吧?” “在符离塞牺牲的楚国军士的抚恤,得宋国盟友报销吧?” “还有军士的劳务费、出差补助、粮草折算费、军械损耗费……这是什么?哦,甲胄折旧费……” “……这仗打得惨烈,楚军士卒顶着炎炎烈日还得在城头上烧粪……要一笔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熊午良突然将手一挥,大声打断:“等一下——你提起‘炎炎烈日’我想起来了——还得再加上一笔给五千军卒的‘高温补贴费’!差点忘了!还好有你提醒!” 宋哲难以置信地看向熊午良。 你踏马不是‘不爱钱’吗? 召滑还在念叨:“行,高温补贴费……最后还有我们楚人帮宋国修缮符离塞,也得掏工钱吧?” “总计……九千两百金!”召滑抬起头,合上了手里的账本。 熊午良大手一挥,十分慷慨地道:“召滑啊,宋国是我们的盟友,大家都是兄弟嘛!你不要把账算得那么明白,很容易伤害兄弟之间的感情——” “就粗略算作一万金吧!”熊午良一锤定音。 召滑冲着熊午良投来佩服的目光—— 还得是咱家主君呐,这本事咱真是模仿不来…… …… 宋哲人都傻了! 熊午良,你还是人吗? 这么算来—— 我们宋国人在符离塞呆得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儿,突然被你们楚人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 然后宋国被迫卷入战争,和齐国干架。 再加上我们满城军民全力以赴,帮你们楚军削箭、制箭……到最后掐指一算,我们还倒欠你三千金? 非人哉! 熊午良拍了拍宋哲的肩膀,十分贴心地关切道:“没关系,如果手头没有这么多钱,可以分期交付。” “不过,分期是要交利息滴——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这我可得提前跟你讲清楚喽!” 宋哲人麻了! 这是他人生中见过最厚颜无耻的人! 楚国大贵族,竟是这副德行? 宋哲悲愤不已,有心想要开口反驳,却一眼扫见——熊午良身后的芍虎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活动着脚踝…… 欲哭无泪! 熊午良又轻咳一声—— 139 贷款上班,很合理吧? 只见熊午良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关切神色…… 似乎也很替宋哲身上的欠款发愁。 “宋将军,为何欲言又止?难道是手里钱不够?”熊午良关切地问道。 宋哲眼前一黑。 三千金,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像是钟离君芈费这样,坐拥封地几代人敛财的大封君——当初被熊午良一口气翘出一万金来,也几乎要了他的老命。 子兰这个窝囊废整日贪财好色,拼命搂钱,最后输给熊午良两万金的时候,也是伤筋动骨。 像是宋哲这样一个小小的边隘守将……就算平日里很有经商头脑,又能攒下多少积蓄? 三千金……要了老命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啊! 宋哲苦着脸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突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 “身上有欠款不要紧,有压力才有动力嘛……年轻人就应该多努力奋斗才是!” 一旁手里还捧着账簿的召滑突然耳朵一竖:嗯? 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一脸苦瓜象儿的宋哲,看着眼前比自己至少要小二十岁的熊午良教导自己所谓‘年轻人要多努力’的理论,不由得满头黑线。 熊午良拍了拍宋哲的肩膀:“要不,你以后跟着我干吧!” “当一个小小的边隘守将,有什么意思?” “来本君的封地,我这里有大买卖!” …… 虽说这宋哲,作为一个将军来说很差劲,而且很没有骨气……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底线的商人,绝对够格儿! 换句话说——他是熊午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见到的最具奸商气质的人才! 封地里有副总裁屈原搞建设、有车间主任石二搞生产、有秘书召滑出谋划策、还有钟华芍虎两个暗中竞争的保安队长……现在本集团就差一个搞销售的奸商……啊不,是专业人才! 宋哲:??? 这变化来得太快,我有点转不过弯来。 熊午良还在循循善诱—— “宋将军呐,你留在宋国,只能当一个小将军——你说说,每天窝在这小小的符离塞,能实现人生价值吗?” “这里的工作确实清闲又自在,但是你不感觉人生被荒废了吗?” “年轻人,要注重提升自己!脱离舒适圈!” “不奋斗怎么进步?怎么能创造美好的未来?” 熊午良大手一挥,很有几分不容质疑的样子:“宋将军,我很看好你!如果你愿意来我的封地,我可以把包括白纸在内的一应大宗货物销售的重任,完全交付给你!” “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宋哲眼睛都直了。 虽然他也算头脑伶俐,但以前哪见过这般阵仗? 熊午良先是一套熟练的cpu、再一套熟练的画大饼……已经将宋哲晃得晕头转向。 再说,熊午良许诺的一切,也确实是宋哲一直以来想要的! 宋哲几乎没再迟疑,纳头便拜:“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曲阳君也!” “方才君侯所言,可做得数?” 熊午良哈哈大笑:“当然!” “在本君的封地里,除了白纸以外,还有陶瓷、琉璃、漆器、布帛、锦缎……大量的货物!均价值不菲!” “只要你来了,便由你来主持商坊!” 宋哲毫不迟疑,立刻点头应允:“主君既然信得过在下,在下定然全力驱驰!” 说着说着,宋哲居然感动起来—— “宋哲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今公若不弃……” 熊午良一扬手,打断了宋哲的深情告白—— “闲话少说——你要尽快担起责任来!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三千金的债务呢。” 宋哲:? 闹了半天,这笔钱没给我免啊? 人还没入职,先欠了公司一百年的工资是吧? 负债上班是吧? 熊午良,真有你的! …… “依次登船,不要拥挤!”田轸大声下令。 田轸一封令下,齐国的莱州水师便千里迢迢赶来,准备搭载十二万齐军出海。 齐王田辟疆对于田轸别出心裁的战术,也选择了默许。 莱州水师的战船依次靠岸,为首的大船上,跳下来一个一袭精致皮甲、肤色黝黑的大汉,冲着田轸拱手见礼—— “莱州水师主将凌豹,拜见上将军!” 田轸威严地挥了挥手,示意免礼。 再看向莱州水师的战船,田轸皱起了眉毛:“就这一百多条船,能装载得下我十二万大齐勇士?” 凌豹信心满满:“上将军放宽心便是!” “若是路程远了,自然搭载不下这许多人马。” “但从此地到那【淮水】,在海上仅需两个时辰罢了!三军将士挤一挤、忍耐一下,俩眼儿一闭一睁就到了!” “恰好最近几日风浪小,沿着岸边浅处行船,应当不会有事!”凌豹如是说道。 当今战国之世,船只技术还差得很远。 虽然像齐、楚这样水域很多的国家拥有成建制的水师,但这些水师基本只能在内河行船,并不敢贸然出海。 好在凌豹在细心探查水文之后,确定了近几日海上没有什么风浪。在浅海处行船短短两个时辰,想必问题不大。 田轸大为振奋:“好!天助我也!” “本帅今日用此奇谋破楚,当记你莱州水师大功一件!” 凌豹恭谨一笑:“上将军言重了——末将身为大齐将军,自当为大王竭心效力。” 田轸不再废话,伸手一指:“三军将士听令——各千人队,依次登船!” 大多数齐军将士还是第一次登上水师的战船,新奇不已,但是却保持了良好的纪律,并没有喧哗和拥挤。 其实齐国的军队并不以纪律见长——齐国虽然殷富,综合考量下,装备算得上是全天下最顶尖的。但是齐军的士卒普遍单兵素质偏低、战斗欲望不强,而且军纪涣散。 这并不奇怪——齐国重商,又有海盐之利,实在太有钱了。 齐国老百姓也不在乎那点儿杀敌的赏金……能好好活着,谁还愿意玩儿命打仗? 你以为俺们是秦国那帮穷得叮当响、不砍脑袋立功就活不下去的泥腿子? 秦国百姓:你礼貌吗? 综上所述,也就是齐军仗着甲坚剑利的装备优势,战力才勉勉强强能与虎狼秦军相差不大…… 至于军纪涣散——从之前姜羽攻入楚国疆土之后,齐军的肆意烧杀抢掠,便可见一斑。 话说回来,这也是齐军的老毛病了—— 140 淮水惊变 就在几年之前,齐国和辽东方向的燕国曾经打过一场举世震惊的大仗—— 那时齐国趁着燕国内乱,悍然出兵,一路将燕国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就连燕国的首都蓟城也被齐军攻占。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按理来说,这便是燕国这个国柞悠久的古诸侯国灭国的时候了。 但齐军实在是纪律涣散,所过之处,在燕国的土地上横征暴敛、烧杀抢掠,造下无数杀孽。 激起了燕国民众的拼死反抗。 结果,齐军不得不撤兵……燕国得以复国。 如果齐军能够有良好的军纪,对于这些新占领的国土采取怀柔的策略……想必不会激起燕国人的拼死反抗,说不定就能稳当当地吞并燕国的千里土地。 话说回来,齐国虽然撤军,但燕国已经被齐军破坏得满目疮痍。 每一个燕国人提起齐国,都会流露出彻骨的仇恨! 所谓仇恨滋生力量——新即位的燕昭王姬职看着满目疮痍的蓟城,欲哭无泪……他将仇恨化为动力,发布求贤号召,留下了‘黄金台’这样的典故…… 燕昭王用自己的诚意,得到了郭隗、剧辛、邹衍、屈庸、乐毅、苏代等人才的竭力效忠。 此后,燕昭王励精图治、扩军备战……终于在不久的将来,掀起了‘五国伐齐’的狂潮……燕国大军志在复仇,在乐毅的带领下,将齐国打得几乎亡国…… 若非燕昭王死得不巧,齐国便被燕国吞并了……虽然齐国没有亡国,但也损失惨重,从此也掉出了一流强国之列……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刻的燕国,还蛰伏着拼命壮大自己,‘五国伐齐’之战还未爆发…… …… 莱州水师只有一百多条船,要容纳十二万齐军,实在是勉强。 齐军不得不暂时放弃战车、旗帜、军鼓、营帐等大件儿的累赘,兵卒们人挤人进入船舱,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 “哎?谁不长眼,踩老子脚了!” “别挤别挤,让我转个身……” “焯!谁放屁这么臭!” 齐军将士骂骂咧咧,怨声载道…… 凌豹大手一挥,莱州水师的军卒们便大踏步上前,将舱门关上…… 凌豹看向田轸,拱手道:“将军,将士们在船舱里忍不了太久……应当尽快出航!” 田轸点头,站在莱州水师旗舰的甲板上,意气风发:“出击!直扑【淮水】!” 莱州水师齐声声应是,满载着齐军兵员的沉甸甸大船调转船头,离开了浅滩…… 再有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左右),十二万齐国精锐就会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淮水下游! 凌豹真心实意地赞美道:“上将军制胜奇谋,末将佩服!” “到了淮水之后,楚国必然猝不及防……大军沿着淮水西进,完全可以直插郢都!” “若是一切顺利,攻灭郢都也是有可能的!” “此战之后,上将军定能封侯!”凌豹大声说道。 田轸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对凌豹的钦佩,显得很是受用。 “灭楚!为姜羽麾下三万军士报仇!”田轸大手一挥。 九月十三日,十二万齐军在田轸亲率下,借助莱州水师之力,在淮水下游突然登陆! 直接威胁楚国腹地!兵锋直指郢都!楚国举国震怖! …… 符离塞城外,楚军大营。 骑着快马的斥候来回奔走,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有汗水滴落。 楚军士卒们看着斥候神色匆匆来来往往,也不由得提心吊胆。 “听说了吗?齐军主力从海上绕开【琅琊】,在淮水下游登陆了!” “竟有此事?怪不得这些斥候们这么着急!” “听说齐军上岸有十多万人!” “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来得及赶回去吗?” ……整个楚军大营,二十万楚军将士一片人心惶惶。 中军大帐,众将云集。 芈横坐在主位上,难掩慌乱神色:“诸位想必都听说了……事发突然,该如何是好?” 众将面面相觑,没人敢随便开口。 田轸这一手,来得太狠了! 怪不得齐军之前干净利索地从宋国国土上撤军了。 原来是田轸直接盯准了楚国的腹地! 不管怎样,楚军必须要尽快做出应对——如果稍有耽误,那么齐军很有可能沿着淮水一路向西,一竿子捅到郢都去。 就算齐军志不在郢都,仅仅只是沿着淮水烧杀抢掠,也够楚国喝一壶的了。 淮水两岸,那可是楚国的肥美腹地……若有损失,定然是伤筋动骨。 见帐中安静,武贲摇了摇头,直言道:“大帅,末将也不兜圈子……” “齐军这一招奇谋,确实让我军措手不及!” “我楚军战力向来不如齐军……二十万大军就算及时赶回去阻挡在齐军前面,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十二万齐军……” “况且,二十万人想要回援,也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收拾营帐、调配粮草、稳定军心,都是麻烦事儿。” 帐中一众楚将纷纷点头。 没错。 这可是二十万人!可不是几百几千人的小部队。想要快速移动回援,太难了! 等到大军赶回去的时候,淮水两岸不一定已经糜烂成什么样子了…… 帐中气氛沉重,挫败和无力感在迅速蔓延。 真的要承认失败吗?还有什么能挽回的余地吗? 齐军,太狡猾了! 不甘心!不甘心呐! 突然,黄歇起身拱手:“诸位,我有一计!” 众将精神一振,看向黄歇。 这些天来,他们对芈横身边这个年纪不大的神童也多少有些了解——此人确实是一个奇才。 众将期盼地看向黄歇。 芈横更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道:“黄歇,你有什么办法?速速道来!” “如果能阻挡齐军继续西进祸害淮水两岸,你便是大功一件!” 黄歇摇了摇头:“在下无能……齐军已经登陆,我军主力又赶不回去,确实挡不住了……” 众将楞住了。 焯! 那你在这儿说个勾八儿呢? 莫不是在消遣洒家? 黄歇微微一笑,眼神一狠! “虽然挡不住齐军,但黄某的计谋,也有奇效!” 黄歇指着地图,声音斩钉截铁:“放弃回援!进攻齐国本土!” 帐中众将一齐瞪大了双眼。 握草?战术换家? …… 141 我有破敌之计!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众将开始对黄歇的提议作可行性分析—— 十二万齐军倾巢而出,此刻齐国必然也是腹地空虚。 若二十万楚国大军一竿子捅出去,齐国各地的守兵肯定是挡不住的。 到时候,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反正楚国领土面积更大……就换家呗! 芈横缓缓点头——此计可行! 但是……换家也有弊端! 就算楚军换家之后打得再好,此战充其量也就是两败俱伤。 等到大战之后,齐楚两国必然双双元气大伤,一同掉出一流强国之列,白白便宜了狗日的秦国。 而且,若真是丢了郢都……就算楚军同样拿下了齐国王都临淄,班师之后也必然会面对楚怀王的怒火。 敌人正威胁王都,大军不及时回援,反而去跟敌人换家? 可想而知,楚怀王必定震怒! 到时候,三军将领都会面临惩处。 芈横犹豫了。 黄歇沉声道:“太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此之时,也只能如此了!” “两败俱伤,总比楚国单方面一败涂地要好!” 众将也咬咬牙,下了狠心,齐声声道:“确实,黄公子此言甚是!” “和齐国人拼了!” “不能让齐国本土置身事外!” …… 芈横一咬牙,正要下令…… 熊午良突然起身:“且慢!” 众将看向熊午良。 黄歇一怔,然后皱起了眉毛——这熊午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难道你有更好的退敌之计不成? 可笑! 事实摆得清清楚楚——楚军主力赶不回去、就算赶回去也不一定打得过! 换家,是唯一的办法! 黄歇虽然自感比不上熊午良,但若说后者还能提出什么更好的建议,黄歇是肯定不信的! 黄歇皱着眉毛,小脸绷得紧紧的:“曲阳君,你有什么话说?” 熊午良轻咳一声:“我有一计,可大溃齐军!” 此言一出,满帐震惊。 黄歇当即断言:“不可能!” “难道你能设坛作法,让二十万楚军飞回去不成?” “就算二十万楚军真的神兵天降,也未必能打得过齐军!” “曲阳君——你可能对齐军的战斗力,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 “齐军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战力不逊于秦军!远超我楚军!” 此言虽然不中听,但帐中众将还是纷纷点头。 确实是事实。 虽然熊午良总能出人意料,但此时此刻,众将还是不相信他能扭转战局。 芈横用探究的目光,看向熊午良。 早已和熊午良建立亲密战友情的武贲更是出言相劝:“君侯,守是守不住的,还是按黄公子说的放手一搏吧!” 其余众将看着熊午良,也纷纷摇头。 难道曲阳君歼灭三万齐军之后,自以为胜券在握,如今战局突变,结果心态崩了?接受不了事实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熊午良并不分辩,而是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芈横:“王兄,我只要五万军卒,便能大破犯境的齐军!” 此言一出,满帐震惊! 五万楚军,大破十二万齐军? 扯淡! 如果说上一秒,众将心中还有一丝期冀……这一刻,众将都失去了耐心,懒得搭理熊午良了。 吹牛皮也不是这个吹法。 武贲也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小曲阳君真可怜……一定是看着已经到手的胜利破灭,结果失心疯了。 …… 芈横严肃地道:“王弟,不要胡言乱语了。” “军中无戏言!” “还是按照黄歇说的——放手一搏,给齐人重重一击!让天下列国看看,我大楚不是好欺负的!”芈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三分悲壮。 黄歇更是高高扬起头,尽情享受这碾压熊午良的一刻。 见众人都不相信,熊午良思忖片刻,最终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人,我只要一万人!” “一万人,我能大破十二万齐军!” 黄歇蚌埠住了,起身呵斥:“胡扯!你若能用一万楚军打败十二万齐军,我黄歇此后跟你姓!” 熊午良扫了黄歇一眼,满头黑线。 跟我姓? 你个姓黄的,跟着我改姓芈你又不吃亏……老子这可是王族姓氏! 众将纷纷劝慰道:“君侯,我们知道你此刻心里难受……但是此时此刻,却不可任性。” …… 熊午良:“诸位,莫要再劝。” “本君,确实有破敌之策,一万人足矣!” “王兄——不妨给芈良调拨一万人听命,再带着主力大军进攻齐国,也不耽误嘛!” 芈横闻言,暗暗点头——这倒是有道理。 给他一万人,芈横麾下还有十九万人,一样能一竿子捅到齐国腹地。 熊午良若能带着一万人作象征性的抵抗……说不定在战后,也能略微平息楚怀王的愤怒—— 大王您看,我们确实想过要挡住齐军,只是没挡住罢了! 心念及此,芈横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本太子便拨给你一万军卒!” “也不求什么‘大破齐军’,你只要沿途略微抵抗,尽量滞缓齐军进军速度便足够了!” “切不可轻敌——绝不能以区区一万人,与十二万齐军决战!” “王弟,你是王叔的独子,一定要保住性命啊!”芈横殷切叮嘱道。 …… 熊午良心中一暖。 虽然芈横仍然不信自己能克敌制胜,但却表达出了对自己的关心。 熊午良拱手道:“谢过王兄挂念——等芈良的捷报便是!” 黄歇皱着眉毛,突然沉声道:“曲阳君,本公子偏偏不信你能克敌制胜……敢与我赌一局吗?” 今天,黄歇就要借着这必胜的赌局,破灭熊午良逢赌必赢的神话! 听到‘赌’字,熊午良眼前一亮! 我乃当世赌神,你不知道? 好! 熊午良扫了黄歇一眼:“你有多少钱?” 帐中众将为之绝倒……这货,张嘴就是提钱! 黄歇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然后大声道:“本公子没钱……不过你若是赢了,我应你一件事!” “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本公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过,若是你输了,便要反过来听从我黄歇一件事——” “你放心,本公子就算赢了,也不会过分难为你的!”黄歇小脸一绷,沉声说道。 熊午良闻言,兴趣大起—— 这个赌局,有意思! …… 142 计破齐军 熊午良笑眯眯地道:“好!你若是输了,就来我封地,任我驱使三年!” 黄歇虽然总憋着劲儿想胜过自己,但是才能还是靠得住的。 要是能拉到封地里干苦力,又是一把好手! 三年? 黄歇眉毛一挑,心道你熊午良倒是好算计,我只承诺输了要依你一件事,结果你这么一说,三年里不一定要依你多少事儿呢…… 不过,自己绝不可能输! 一万楚军,击败十二万齐军?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值得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传奇胜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黄歇小嘴一撇,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若是你赢了,以后我便真心服你!” “若你输了,也要任我驱使三年!” 熊午良哈哈大笑,踱步上前,在众将的众目睽睽之下,与黄歇击掌约定。 众将看着熊午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起疑—— 难道,曲阳君是真的有把握?他之前两次对赌,可都把对家坑得挺惨……但是,就算熊午良逢赌必赢,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啊! 一万胜十二万?不可能吧! 熊午良冲着众将拱手作别,随后向芈横讨了兵符,点起一万楚卒,并麾下一千五百芍湖军军士,快马加鞭向南边赶去。 “所有人,只需携带五日粮草,其余累赘一概不要——轻兵简行即可!”芍虎代替熊午良,向一万楚国军卒传达了命令。 芈横等众人听闻这个命令之后,不由得再次面面相觑—— 这熊午良,这么有把握吗?连随军的干粮都不带,就有十足的信心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击溃齐军? …… 二十万大军想要及时回防很难,但区区一万人的调动,还是很简单的。 一万楚军士卒丢弃了所有辎重,仅随身携带搏杀用的兵器,在路上疾奔。 熊午良下了死命令——一日之内,要强行军百里……几百里路要在五天之内走完,然后准备与齐军接战! 楚军士卒们一边拼命赶路,一边心中忐忑—— 他们都知道,要以一万兵力,和十二万齐军打仗…… 听起来就很离谱对不对! 而且现在又是这个行军法儿……就算五日内赶到齐军面前,大家还能有多少体力?还能和齐军对拼吗? 而熊午良站在青铜轺车上,神态悠闲,手里抱着一卷地图。 召滑抚须笑道:“主君,这赌约,又是必赢的一局!” 他早就想明白,知道熊午良打算用什么方法取胜了。 而芍虎还懵懂不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熊午良和召滑。 熊午良微微一笑。 他哪能眼睁睁看着楚国和齐国换家……他的封地【平阿】、【曲阳】可都在淮水两岸! 要是依黄歇的‘换家’战术,那熊午良这两年含(坑)辛(蒙)茹(拐)苦(骗)的建设,岂不要毁于一旦? 况且,熊午良的确有破敌之策! “芍虎,派两个士卒,替我传令给钟华——” “令钟华带兵前去【平阿】县——打开水坝,开闸放水!” 熊午良笑道:“我要水淹齐军!” 淮水因为水量大,每年夏季都会发生涝灾,熊午良曾经命令麾下部曲,在平阿县用水泥修筑堤坝。 在修好了堤坝之后,又在河道中间筑起了一道水坝——用于带动水车旋转、同时蓄水防旱。 如今齐将田轸不知死活,麾下十二万齐军就在淮水下游入海口处…… 以淮水的水量,平日里即便不加干预,也要酿成涝灾……如今平阿县的水坝硬生生挡住了水流,从夏季汛期之前一直蓄水到现在,足足囤了小半年的水流量…… 一旦打开水坝,这得是何等洪水? 莫说是十二万齐军——就算是有一百万齐军,也决然挡不住这等大自然的伟力! …… 两个传令的芍湖军士卒快马加鞭赶回曲阳县的时候……钟华正在带孩子。 “小黑,手腕再抬高一些!”钟华手持一柄练习用的木剑,面色严厉,督促小黑摆好姿势。 小黑在炎炎夏日之下,满头大汗,但仍然稳稳摆好姿势,不敢懈怠。 钟华的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 当初熊午良从汹汹难民中救走小黑小白两个孩童,便差人送回曲阳县,直言让钟华为他俩‘找个活计’。 这可把钟华难住了。 十一二岁的孩童,能有什么活计? 总不能送到石二的厂里打童工给府里挣工钱去吧? 索性便将这两人留在府中——小白是个清秀的女孩儿,被姒仪留在身边照顾,时不时还去府里除除草、去后厨帮帮忙…… 而小黑则实在让钟华犯难。思来想去,钟华决定教这小子练剑。 让钟华欣喜的是——这小子虽然天赋一般,却十分刻苦,对于钟华所有堪称苛刻的要求,执行起来都没有二话——单论训练强度,十一岁的小黑已经不逊色于以训练严酷著称的曲阳军军士。 在这样的训练下,小黑进步神速——虽然年纪小,但寻常三个虎背熊腰的曲阳军军士短时间也别想轻易拿下。 钟华有心将这个忠诚又刻苦的小子培养成熊午良身边的贴身卫士,便更加尽心授课。 …… “好,做的不错!”钟华赞叹一声:“现在可以休息了!” 早已力竭的小黑身子一软,手中木剑垂下,差点跌坐在地上。 小白一袭绿衣,扎着两个小辫儿,噔噔蹬从后面跑过来,手里拎着两个装着温水的小壶,乖巧地道:“钟伯伯、大哥……喝水!” 钟华欣慰地接过水壶,仰起头将水一饮而尽,然后扫了一旁眼巴巴的小黑一眼,不由得哑然失笑:“喝吧。” 得了老师的允许,小黑这才接过小白手里的水壶,同样将水一饮而尽。 钟华不吝赞许道:“黑子,你的剑法进步神速,若能继续坚持,未来纵然成不了一代名家,至少也是一流剑客!” 小黑脸上露出喜色,显然对钟华的认可感到很自豪。 小白也是喜滋滋地蹦跳着,给空荡荡的曲阳君府增添了不少活泼亮丽的气氛。 正当三人说话间,门口一位值守的曲阳军士卒带着那两个传信的芍湖军士卒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通禀道:“钟将军——主君有命令传回来了!” 钟华豁然起身,眼放精光! 143 决战开始! 熊午良麾下一万楚军士卒,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行军速度前进。 耽误的时间越长,齐军对于楚国腹地造成的伤害便越大! 楚军士卒本就是轻装出发——除了仅够五天的粮草和兵器之外,他们什么都没带。 两天时间,强行军一百四十里,而且基本没有太多士卒掉队……创造了一个当世难以想象的记录。 熊午良对这速度仍不满意,于是下令麾下部队继续减重——楚军士卒将盾牌、夜宿用的营帐也纷纷抛弃,芍湖军则丢下了沉重的甲胄……留下了一百芍湖军看管这些物资,其余大军继续疾速前进。 正常行军至少需要八天的路程,熊午良麾下一万大军仅用了三天!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一边行军,一边整理着斥候们送来的探报—— “齐军休整一日后,已经沿淮水东进!” “齐军已占领沿途的三座城邑,兵锋直指【高平】!” “齐军已经攻占高平!正在大肆抢掠!” …… 熊午良紧皱眉毛——齐军推进的速度,也十分惊人! 九月二十六日傍晚,熊午良麾下的一万楚军,终于遇到了齐军主力。 十二万齐军扎下的营盘漫山遍野,紫色的旌旗迎风招展,齐军士卒训练的声音响彻天际。 远远望去,齐军大营正中处,一面硕大的中军旗帜迎风招展。 芍虎目力极佳,凝神望去,那大旗上隐约一行字:‘大齐上将军轸’。 整座大营守备森严、无边无际,果然一派强军气象。 而反观熊午良麾下士卒,因为连续数日的急行军,一个个满头虚汗,脚步虚浮。尤其在装备上,绝大多数士卒手里只有一把孤零零的剑。 人员也不齐整——路上至少掉队了一千人。 一众楚军士卒并不知道熊午良的计划,此时看着对面严整的齐军大营,一个个腿肚子发软。 “这就是十二万齐军大营?” “我日,这怎么能打得过?” “那个小曲阳君,就是带咱们送死来了!” …… 熊午良并不理会士卒们的动摇,他打眼一望,伸手向附近最高处的山坡上一指—— “传令,就驻扎在此山之上!” …… “什么?楚军竟来得这般快!”田轸看着进帐报信的亲兵,大吃一惊,猛然站起身来。 田轸大步匆匆,走出自己的营帐—— 手搭凉棚,凝神望远。 果然! 在夜幕笼罩之中,远处的山坡上,有影影绰绰的楚军士卒的人影…… “楚军竟有这般神速?”田轸不懂,但大为震撼! 凌豹拱手道:“上将军。楚军来得快,必定人数不多。山上的人影很有可能是楚军的疑兵之计——” “依末将看,不如立刻出击!趁这股楚军立足未稳,消灭他们!” 田轸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如今夜幕降临,而敌情不明,贸然出击不是取胜之道。 万一被楚国人打了个埋伏,折了人马,反倒得不偿失。 不如等到天明之后,打探清楚这股楚军的情况,再作决议。 也不差这一宿功夫! 心念及此,田轸便发令道:“不可轻举妄动——传令,多派哨探,严防楚人夜袭。” “等明日天亮之后,再做打算!” 凌豹拱手领命。 这一夜,田轸睡得很不踏实。 在他的计算之中——符离塞附近的楚国大军,至少也要二十日的时间,才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如今楚国人来得快,让田轸有一种事态脱离掌控的感觉。 齐军大营之中,也对这股突然出现的楚军心生疑虑,各种离奇的猜测和谣言在大营中悄悄传递——齐军士卒们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好在一夜时间过得很快,天空泛出鱼肚白,田轸急急忙忙披挂好甲胄,走出了营帐,向对面山上望去—— 田轸揉了揉眼睛,先是惊讶,然后哈哈狂笑! “甚么楚军,分明是乌合之众!” 来的人数倒也是不少,估计能有将近一万人。 但是,区区一万人,又怎能挡住十二万齐军? 好比0/23/0的卤蛋,孤身进入野区,挑衅20/0/3的兰陵王…… 这踏马就是来送人头的! 田轸大笑几声之后,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笑容更加灿烂。 对面这股楚军,并没有扎营在面前的道路上,而是让开了道路,驻扎在一旁的山上。 这架势,真让田轸看不懂! 这山坡只不过是一片荒秃秃的孤山,连个山泉都没有——就算田轸不进攻,只要围住此山,山上的上万楚人便会断绝水源。 对面的楚将咋想的? 脑袋被驴踢了? 田轸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看不清山上的旗帜字样。他捅了捅身边的凌豹:“对面的楚将叫什么名字?” 凌豹常年在水上操船,目力不错。他凝神分辨了许久,然后一字一句读出来—— “楚……曲阳君良?”凌豹喃喃道。 田轸如遭雷击! “你没有看错??” 这个名字,他绝不陌生! 一年前,此人在【羽山】不讲武德,公然虐杀齐国中大夫田与。 前不久,就是这曲阳君芈良再次不讲武德,穿插奇袭,夺下符离塞,害得三万齐军将士血洒他乡…… 如今又遇到了! 田轸眯起眼睛,心中涌起了浓浓的杀意——既然撞到本帅的面前,那就算你倒霉了! 今日,定然要剁下此人的头颅,祭奠姜羽及其麾下战死的三万齐国英魂! 哼! 芈良,你来得倒是很快,出乎了本帅的意料……但本帅麾下有大军十二万,你拿什么和我打? 田轸仰天大笑:“出营,列阵!” “晓谕三军——山上的乃是楚国的曲阳君,砍下他的脑袋,赏金一千!” 要是山上的熊午良知道田轸的悬赏,肯定会嗤之以鼻——焯,一千金就想买劳资命?也太看不起我了! 熊午良看不上一千金,但对于底层的齐军士卒来说,一千金绝对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田轸的命令一下,齐军士卒一个个眼冒绿光,士气大振。恨不得立刻便冲上去割了熊午良那厮的脑袋回来领赏。 十二万齐军出营列阵,在河滩上摆开了十二个巨大的方阵。只见旌旗飞舞、战车成列、锣鼓阵阵、盔明甲亮,端得是气势不凡。 田轸大手一挥,言简意赅:“击鼓,约战!” 144 水来! ‘咚、咚、咚’! 齐军的战鼓开始隆隆敲响,十二万齐军严阵以待,等着山上楚军的回应。 这是战国时期典型的会战程序——两军交战之前,以鼓响为约定,鼓声响起即为约战。 田轸站在中军大旗之下,目光冷冽。 熊午良,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见面就攮死那厮便是! 山上却丝毫没有动静,楚军营地里一片静悄悄——一万楚军并没有对齐军的约战有所回应。 田轸哈哈大笑,并不意外—— “熊午良被俺们大军的气势吓傻了!” “说不定正尿裤子呢!” 众齐军部将哄堂大笑,纷纷喜笑颜开,言谈间对楚人的轻蔑和嘲弄毫不掩饰。 田轸满意地一笑,大手一挥:“再敲一遍鼓!” ‘咚,咚,咚……’齐军士气大振,鼓手更加卖力地抡起膀子,敲出了密密麻麻的鼓点。 …… 山上,楚军士卒们探头探脑,脸上满是惊惶。 底下的齐军足有十二万之众,而自己这边只有一万人——而且兵械不全,像是盾牌之类的沉重家伙都为了赶路的速度丢在了半路上。 “苦也,苦也!”有楚军士卒腿肚子发颤,声音发抖。 “只要齐军发动冲锋,我们肯定挡不住……连半个时辰都挡不住!” “曲阳君这次可把弟兄们害苦咯!” 熊午良目光扫向骚动的楚军士卒们,微微一笑。 他看向一旁捧着地图的召滑,召滑抬起头,沉声道:“算算时间,应该快了!” 熊午良点点头,站起身大声道:“二三子不要惊惶,本君自有破敌之计!” “且稍待片刻,等本君的号令一出,便奋勇杀敌便是!” …… 齐军第二遍战鼓敲完,楚人还是没有迎战的意思。 田轸皱起了眉毛。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 是何道理? 田轸冷笑道:“楚人毫无动静……难道是被吓晕了?” 众将哄笑起来。 田轸也嗬嗬笑了,冷声道:“再敲一遍鼓,给楚国人最后一个堂堂正正战死的机会!” 齐军第三次敲响战鼓…… 等到这一轮鼓声停止,敲鼓的鼓手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齐军士卒们则骚动起来,对楚军的置之不理很是不满。 田轸噌一下拔出腰间的短剑,向着山上遥遥一指—— “我军已经擂鼓三轮!大齐国已经仁至义尽!” “杀!杀光楚人!为姜羽将军报仇!” 齐军大旗摇动,十二个齐军方阵气势如虹,齐国引以为傲的战车方阵缓缓迈开了前进的脚步,后面跟着严阵以待的齐军步卒。 莱州水师往返了好几趟,早就将齐军士卒们丢弃在海岸边的战车、营帐、旗鼓通通运了过来。 如今的十二万齐国大军,乃是满配的正宗齐军! “杀!杀!杀!”齐军士卒大步向前。 最前面的是战车,然后是剑盾手,手持长戈大戟的齐军则将紫色的齐军旗帜高高挑起,稳稳向山上挺进。 飞沙走石,烟尘大起!十二万齐军每三步一喊杀,如同滚滚的雷声一般在群山间回荡。 “阵斩熊午良,赏千金!”田轸挥舞着手中的剑,大声呼喊。 …… 楚军士卒们勉强稳住了阵脚。 焯,死就死了吧! 人家曲阳君都没跑,咱们小兵怕什么! 一千五百芍湖军顶在最前面,一万楚军则列阵在芍湖军身后…… 熊午良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沉声道:“就快了!” “不要慌,等本君的号令!”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地已经开始微微地震颤。 顺着淮水的方向,遥遥向西边上游处望去……大片的飞鸟从林中惊起。 似乎有沉雄的山呼海啸声,由远而进袭来! 熊午良面露喜色,站起身来,手搭凉棚向西望去,似乎在期待什么。 山下,冲锋的齐军士卒已经前进到了距离楚军营帐仅剩二百步的距离……齐军士卒们已经略微弯下腰,将身子缩在盾牌后面—— 这个姿势的含义是——等待迎接楚军的箭袭,并且预备发动全力冲锋。 但就在此时,他们却纷纷不约而同地挺住了脚步。 齐军士卒面面相觑,似乎在互相确认着什么。 “你听到了吗?” “什么声音?” “好像……西边的大地在颤抖!” 田轸皱着眉毛,并没有斥责麾下军士停止向前挺进的脚步—— 这位齐国上将军挺直了身子,鼻头微微翕动。 好浓烈的水汽! 田轸突然脸色大变!仿佛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快!向两侧疏散!离开河谷浅滩!”田轸大声呼喊道。 已经太晚了! 巨大的浪潮从林中冲出,不少粗如怀抱的大树,也扛不住这般雄浑的力量,纷纷歪向一侧。 定睛一看,那浪涛足有十余丈高! 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冲向河谷浅滩处结阵的齐军! “离开浅滩!离开浅滩!”田轸还在绝望地呼喊。 齐军士卒们大为震怖,看着涌来的潮水,一个个面如土色。 浪潮无情地拍了下来,齐军方阵大溃,引以为傲的强悍的战车被冲得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下来。 士卒们更是毫无还手之力,被滚滚浪潮卷着冲向远方。 漫山遍野,尽是齐军士卒的哀嚎之声! 山上的楚军将士们瞪大了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震撼得合不上嘴。 眼见浪潮从山腰处涌过,熊午良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山足够高。” 说实话,这般汹涌的水势,也超出了熊午良的预料。 下游的几个楚国的县城,这次怕是要遭灾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 如果放任齐军继续挺进,他们对楚国平民造成的伤害将比这洪水大得多。 最大的浪头已经涌过去了,楚军面前的水势略微减缓……原本宽阔的河谷,如今已经成了一片水泽…… 齐军的旗帜、营帐、营地里用剩下的木柴等物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水面上,淹死、呛死、践踏而死的齐军士卒的尸体随着水波缓缓摇曳…… 熊午良挠了挠头……本来还想着借着水势掩杀,扩大战果,结果现在一万楚卒还下不去山了。 恰在此时,只见上游方向,大片的船队顺流而下。 远远望去,船上插着的似乎是楚军旗帜。 芍虎定睛一看,喜上眉梢:“是曲阳军!” 芍虎人生中第一次,看着曲阳军的旗帜是这么顺眼! 船队靠向山坡,钟华从为首的舢板上一跃而下:“拜见主君!末将幸不辱命!” 熊午良大笑起来—— 145 高平大捷 “传令!登船!追击齐军!”熊午良意气风发,大手一挥。 楚军士卒一扫先前腿软的情况,一个个争先登船,喜气洋洋。 捞战功的顺风仗谁不乐意打? “曲阳君果然雄才大略!” “小小田轸,也配与咱们曲阳君较量?” “我就知道,这一仗必然又是大胜!我从未怀疑过小君侯的实力!” …… 钟华喜滋滋地将熊午良等人引上了自己作为‘旗舰’的那条舢板,请众人落座。 曲阳县没有什么正经的‘水师’,一千五百曲阳军士卒尽是驾着这样的小舢板而来,一条舢板顶多承载几十人罢了。 好在吨位不够,数量来凑。 几百条舢板靠岸,一万楚军士卒连同一千五百芍湖军,尽数登上了舢板,顺水而下追杀齐军。 楚军士卒们坐在舢板上,一路欢声笑语。 河面上漂浮的齐军士卒有的还没咽气儿,楚军将士们也不客气,上去便补一剑,让那些齐人死个痛快。 很快,水面便被染红了。 楚军将士们对这些齐人毫无怜悯之心——他们眼睁睁见过姜羽麾下的三万齐军是如何在楚国的土地上大肆屠杀,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又岂会手软? …… 田轸此刻狼狈不已。 为了减轻重量,他身上那件名贵的、镶嵌着东海珍珠的甲胄和斗篷已经不知丢在了何处。 在四五个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田轸在浪潮中捡了一命,他现在爬上了一截浮在水面上的枯木,顺水漂流而下。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受了伤。 一截断裂的松木像是匕首一般,插在田轸的小腿上,鲜血已经将田轸身上淡紫色的贴身衣物染成了深紫色。 田轸强忍着疼痛,咬紧牙关,将那截松木从小腿上拔出。 并没有想象中喷溅而出的鲜血——伤口已经在河水中泡得泛白,能流的血早就流光了。 田轸的腿已经毫无知觉。 枯木上的田轸向四周望去,放眼所及尽是一片汪洋,摸了摸口袋,却摸不出半点儿粮食。 田轸仰天长叹—— 堂堂的大齐国贵胄公子,正儿八经的王族上将军,什么时候吃过这般苦楚? 该死的楚国!该死的熊午良! 沿途,也有漂浮在水面上尚存一口气的齐军士卒,他们看着飘来的枯木和上面的田轸,挣扎着扭动着想要靠上来。 “上将军,救我!” “上将军……” 田轸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看这般惨状,自己麾下的十二万齐军已经在大水中损失殆尽了——纵然有幸运儿能侥幸捡得一条生路,也断然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此番伐楚之战,前前后后在田轸手里折了十五万齐军! 纵然齐国殷富,家底厚实……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的一场大败了! 田轸绝望地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竭力不去想象回到齐国之后,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惩处。 这仗,输得太冤枉了! 明明已经奇兵登陆,形成大胜之势!熊午良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凭空召唤来这一股洪水? 现在按理来说也不是汛期啊! 田轸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熊午良会巫术不成? 身后,远远传来了楚军兴奋的呐喊声。 田轸回过头,遥遥望去。 只见大大小小的舢板,在水面上涌动,楚军士卒们打着黄底红字的楚军旗帜,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冲着每一个漂浮的齐军躯体都补上一剑。 田轸低下头,看了一眼腿上的伤口。 伤口处一片惨白,毫无血色……田轸心里很清楚,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不出两天,伤口便会发脓。 田轸长叹一口气,冲着齐国的方向遥遥一拜:“大王,臣无能……” 随后,田轸正襟危坐,抽出腰间那柄名贵的古剑,搭上了脖颈,片刻之后,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田轸的脖子上。 田轸最后苦笑一下,从枯木上翻滚而下,任由身体沉向水中…… 他的目光极力寻找,终于在水面即将没过头顶的时候,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座略大一些的舢板上,插着一面硕大的旗帜——‘曲阳君良’四个字赫然在目。 旗帜下,熊午良很没有形象地盘腿而坐,正在大吃大嚼着什么东西…… 原来,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 熊午良麾下大军一路掩杀,从交战的【高平】一路挺进,一昼夜间顺流而下三百余里,沿途被追上的齐军被尽数消灭。 也有齐军士卒试图反抗,可惜落汤只因一般的齐军面对舢板上好整以暇的楚军将士,毫无反抗的余地。 两日之后,洪水开始褪去——这是上游平阿县的县令湖聪,重新关上了水坝的阀门。 一万楚军和熊午良的三千部曲兴高采烈,丢弃了那些不值钱的舢板,返身沿着已经不再汹涌的淮水河谷一路向上游撤兵。 沿途收集战利品、收敛齐军的尸首,并加以清点。 受灾的楚民数量不多——并不是因为洪水的杀伤力不够,而是因为当初残暴的齐国人已经先洪水一步,对这些楚国村镇大肆屠戮过了。 “所有楚人听着——尽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前往曲阳县、平阿县、山桑县定居!” “本君会保证让尔等安居乐业!”熊午良一路如是宣传。 十月二日,熊午良麾下一万三千人马走走停停,一路打扫战场,又回到了之前水淹齐军的【高平】。 召滑捧着一卷字迹密密麻麻的纸,来到熊午良面前。 脸上的兴奋毫不掩饰! “高平一战,水淹齐军。待沿途掩杀之后,共收敛齐军尸首十万有余……”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犯的齐军共有十二万人,清点的尸首足有十余万。 估计未曾被找到的尸首,应当最少也有一万多具。 其余的,应当也有部分齐军士卒侥幸逃得一条生路,隐藏在山林之中,躲过了楚军的拉网式搜查。 不过,也不足为患了。 这些缺衣少食的‘幸运儿’,绝大多数都将被莽莽山林吞没。 只有极少数人能活下来,最终成为当初‘芍湖盗’那样的山匪。 总之,不足为患。 召滑:“此役,缴获齐军战车八百余乘!剑戟盾牌十万余套、甲胄近千具……营帐、旌旗、军鼓等物不计其数!” “此大捷也!” 熊午良哈哈大笑:“将战利品通通运回曲阳县!” “召滑,代本君修战报一封,分别送去郢都和太子横!” …… 146 那惊艳绝伦的一记耳光…… 芈良公子麾下领着的一万军卒休整几日之后,熊午良令他们自行返回符离塞,回到芈横的带领下。 而熊午良及麾下的曲阳军、芍湖军,却没有一起北上继续作战。 如果能攻入齐国的本土,一定能掠夺回来不少好东西……但熊午良却不想去了。 这次消灭十二万齐军,熊午良缴获了不少好东西,战利品已经足够了。 如果再北上齐国,就算掠夺回来更多的战利品,也怕贪多嚼不烂——反而白白引得其他封君贵族们妒忌红眼。 熊午良一声令下:“三千部曲原地驻扎,继续清剿残余的齐军!” 这次垂沙之战,基本已经落下了帷幕——以秦、楚的完胜而告终。 熊午良扭转了历史! 熊午良麾下亲兵也有所损伤,芍湖军前前后后伤亡逾二百人,至于曲阳军则几乎没有伤亡。 当然,获得的回报则更为丰厚! 单是从齐军手里缴获的足够武装十多万军卒的军械,便极其诱人了。要知道,像宋国这样的小国,举国都凑不出十万人马来。 这些军械虽然价值高昂,但熊午良也没想好应当如何利用——卖给姒惊?可是齐国这次大败之后,琅琊在短时间内应该不用再打仗了,想必卖不出去。 偷偷摸摸走私给其他国家? 也不行,走私铁器可是重罪。 如今楚国朝堂上,昭雎一家独大,熊午良可不想让那个老东西有借口收拾自己。 也罢,先在库房里存着吧,早晚有用得上的时候。 …… 战报传到芈横手里的时候,芈横的大军刚刚和宋军合兵一处,尚未踏上齐国的疆土。 “禀报太子殿下——这是曲阳君的战报!”传信的斥候双手呈上一截竹筒。 这么快? 曲阳君才走了没多久,这就传回来战报了? 看来,熊午良并没有听从自己‘避其锋芒’的劝告。 芈横叹了口气。 战报里的内容,不用猜也知道—— 必然是熊午良发现一万人不可能打得过齐军十二万人,于是写信来求援。 芈横接过斥候手中的竹筒,双手用力,撬开泥封,将里面的一卷纸倒了出来。 黄歇在一旁沉声道:“太子殿下——三军马上要踏入齐国疆土,正是关键的时候。” “就算曲阳君那边打了大败仗,也不可声张——免得挫了三军的锐气。” 黄歇心里很清楚,自己与熊午良的赌局,已经赢定了。 黄歇早已料定熊午良会败,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败得这么快! 这才几天啊? 就算是一万只猪,也抓不了这么快吧? 可惜……一万楚军将士,死得毫无价值。 他们没有倒在荣耀的战场上,而是死于曲阳君熊午良的偏执和疯狂。 心念及此,黄歇叹了一口气。 芈横已经打开了那张写满密密麻麻楚文的军报,片刻之后,芈横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黄歇心中一紧—— 难道熊午良败得特别惨? 虽然黄歇和熊午良有赌约,但此时齐国大敌当前,黄歇还是希望熊午良能坚挺一点,哪怕多扛一会儿呢! 可是……看太子芈横现在这么大反应,那双拿着军报的手分明在微微颤抖…… 黄歇忍不住了,出言抱怨道:“早就劝曲阳君不要轻敌、不要轻敌!他偏不听劝告!” “如今果然自食恶果……只是可惜了一万楚军将士!” “太子殿下,当初您就不该允诺他一万军卒——想想也是,一万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十二万人?更何况对面可是装备精良的齐国军队!” “当初黄某就再三劝阻,只可惜,曲阳君太过执拗了……” “希望人没事。” …… 芈横抬起头,看向黄歇。 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黄歇见状,心里一沉。 难道是曲阳君熊午良死了? 虽然黄歇一直和熊午良明里暗里不对付,但也只不过是黄歇少年心性作祟——总想胜过熊午良一头,证明自己不比熊午良差。 可若熊午良真死了,黄歇心里也会很不是滋味。 眼下看芈横的表情,想必熊午良已经凶多吉少! 可惜……熊午良,分明是正在冉冉升起的少年奇才、必将在楚国政坛上留下厚重一笔的新星,偏偏此时死于非命——黄歇的心中,也泛起了伤悲。 黄歇深吸一口气,扶住芈横摇摇欲坠的身体,深情地道:“殿下节哀,你还有我!” “曲阳君熊午良,与乃父熊威相继殉国,必将成为我大楚的一段传奇……纵千百年之后,后人也会传唱曲阳君一脉的武勇!” “我军马上要踏入齐国疆土,今日午良公子之仇,定当百倍报之!” “太子殿下身为三军主帅,一定要稳住心神呐!” …… 太子芈横终于稳住了身形,没来得及搭理黄歇,而是瞪大眼睛看向那个传信的军卒:“军报所言,尽数为真?” 那士卒躬身道:“殿下说笑了——此乃军报,岂敢作假?” 芈横闻言,呆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片刻之后,仰起头,疯狂地大笑! 黄歇见状吓傻了! 他知道,芈横和芈良兄弟二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一向感情深厚。 难道是太子殿下见了曲阳君的噩耗,心中承受不住,失心疯了? 黄歇心中大急! 握草,这边儿正打仗呢,你是三军统帅诶!你疯了接下来的仗可怎么打!? 心念及此,黄歇一咬牙,一跺脚! “太子殿下!臣冒犯了!” 说罢,黄歇扬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抡圆了膀子,冲着芈横脸上就是狠狠一记耳光! ‘啪!’ 清脆响亮。 余音悠长! 芈横脸上浮出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巴掌印,看上去滑稽极了……不过医疗效果似乎极好,芈横不疯笑了! 芈横捂着脸,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黄歇。 握草,你敢打我? 黄歇一撩衣摆,扑通一身跪在地上,咬着牙说道:“臣冒犯了——殿下请节哀啊!如今大军征战在即,当以国事为重!” 芈横蚌埠住了——节哀?节什么哀? 不过,芈横此时心情极好,也并没有计较黄歇那一记势大力沉、惊天地泣鬼神的耳刮子。 “拿去,自己看!”芈横将手中的军报,递向黄歇…… ———— (衣见:歪歪歪?听得见吗?感谢大家的厚爱,有人说要给衣见打赏礼物,我真的很感激……话说回来,这几年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尤其我的很多读者都还是学生,就不要花钱打赏啦!书是免费的,衣见能有你们的追读、催更、评论和支持就足够了,谢谢你们,给了我莫大的动力!今天继续加更) 147 天下震惊 黄歇接过军报,抱着最沉痛的心情,定睛望去—— 什……什么!? 军报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曲阳君熊午良,以一万楚卒,强行军三日,与十二万齐军接战!水淹齐军、追亡逐北,斩首齐军十余万!齐国上将军田轸伏诛!其尸首已经找到! 黄歇像芈横一样,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跌坐在地。 也同样问向传信的士卒:“这军报可否真切?” 那士卒憋着笑,沉声道:“回黄公子——此乃军报,谁敢作假?” “高平大捷,千真万确!” 黄歇愣怔片刻之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虽然他不知道,熊午良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无所谓!赢了就好! 以一万楚卒,斩首十余万齐军! 此等大捷,必当震惊天下!载入史册!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了过来,黄歇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黄歇惊愕地抬起头,看见芈横手都打红了。 太子殿下报复心太强了! 芈横笑道:“黄歇,你之前说熊午良不可能击败齐军,如今又有何话说?” 黄歇叹了口气,拱手说道:“臣,心服口服。” 这一次,黄歇是真的服气了。 如果说之前熊午良每每料事如神的猜测都有运气成分的话,那这次阵斩齐军十余万的赫赫战绩,无论如何都做不得假。 至少,黄歇自问是绝对做不到的。 芈横笑道:“那你与曲阳君的赌约……” 黄歇:“自然是曲阳君赢了!” 虽然黄歇输了赌约,按照约定,要去给熊午良做牛做马……但是此时此刻,黄歇的心情却极好! 后方已经无忧!而面前的齐国,则一马平川,如同一块儿诱人的肥肉…… 可想而知,这次历时数月的大战,最终必将以楚国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试问此战之后,谁还敢轻视楚国? 黄歇输得坦坦荡荡,输得心服口服!如果大楚能够一直取得这样的胜利,那黄歇宁愿一直输下去。 芈横大笑两声,唤来楚军众将,将军报当众读了一遍,也不管那些楚将们一个个兴奋得发癫,只是大手一挥—— “此番大胜,要立刻晓谕全军!鼓舞大军士气!” “传令——进军齐国!反攻!反攻!” 三军将士皆士气大振,齐刷刷大吼万岁。 原本,他们是带着一股两败俱伤的悲壮心情,不得不抛下在田轸齐军死亡威胁下的家乡父老们,去进攻齐国。 如今,曲阳君芈良已经在后方取得了酣畅淋漓的大胜! 三军将士,再无后顾之忧。 接下来的伐齐之战,便是彻头彻尾地享受胜利,尽情地收获战利品的时候了! …… 高平之战的消息传到了秦国。 楚曲阳君芈良,于高平大破齐军,以区区一万楚军斩首齐军十余万,齐上将军田轸伏诛…… 白起震惊——一万打十二万?斩首十余万? 世上竟有如此堪称离奇的战绩! 和这样的赫赫武功比起来,白起在宜阳干死的那几万韩魏联军又算得了什么? 熊午良,熊午良……白起心中涌上浓浓的预感——此人必定是他一生的对手! 咸阳王宫。 宣太后和魏冉面面相觑,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中也敲响了警钟—— 曲阳君,熊午良。 此人若不除去,大秦休想称霸天下! 秦王嬴稷则面目狰狞,捶胸顿足! 曾经,有一个天纵的奇才摆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熊午良!寡人一定要得到熊午良!”嬴稷双眼赤红:“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让他来到秦国!” “就算寡人得不到他的心,也要绑来他的肉体!” 秦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派去楚国曲阳县那么多秦国密探,却连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按理来说,那些秦国密探,一个个身手高强,即便是万军丛中,也能渗透而入。 一个小小的曲阳县,竟成了龙潭虎穴不成? “嬴卓,你怎么看?”嬴稷差人唤来妹妹嬴卓,与嬴卓低声细细商议,想尽办法要如何将熊午良绑来秦国…… …… 遥远的燕国,蓟城。 燕昭王精神大振,立刻唤来了自己麾下的心腹大臣们。 “乐卿,你怎么看?”燕昭王姬职看向了乐毅。 乐毅手里捧着高平之战的战报,瞳孔紧缩,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曲阳君芈良……此人的用兵之道,臣不及也!” 燕昭王一怔:“乐将军磐磐大才,竟也对此人如此推崇?” 乐毅赞叹道:“田轸从水路袭击楚国后方,已经是绝顶的妙计——没想到,这芈良略施手段,引来大水漫灌……” “如此精妙地利用天时地利的战法,臣实在是闻所未闻!” “好在燕国与楚国并不接壤,否则楚国有如此善于用兵的大将,我燕国就要睡不着觉了!” 燕昭王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看来,乐毅虽然此时声名不显于诸侯,但已经算得上世间一流的名将了。 没想到,乐毅对芈良的评价如此之高! 燕昭王将芈良的名字记在心底,然后看向乐毅:“且不提那个楚国的曲阳君——如今齐国元气大伤,正是我们燕国的大好时机!” “燕国的复仇大计,是时候开始了!” …… “大捷!前线大捷!!”背插羽翎的楚军骑手怀里抱着战报,一路疾驰向郢都方向。 路边的楚国平民纷纷抬起头。 “大捷?” “大捷了!打败齐国人了!?” 老农们拄着农具,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虽然还不知前线战况究竟如何,但他们已经放下了心。 至少,现在不用担心齐国人会一路打到自己家门口了! 齐国汹汹来犯,楚国朝野正一片恐慌。如今捷报传来,信使所过之处,楚民全都放下了吊在半空中的心,自发地欢呼起来。 信使高举令牌,一路疾驰到郢都,径直奔向政事殿,扑通一下跪在楚怀王面前,呈上手中的军报—— “大王,高平大捷!曲阳君大破齐军,杀敌十余万!” 满殿震惊,群臣哄嗡一声。 楚怀王精神大振! “什么?再说一遍!”楚怀王难以置信,居然唰地一下站起了肥胖的身躯。 信使大声说道:“曲阳君率一部偏师,于高平大破齐军,斩敌十余万!太子殿下正亲率楚军主力,反攻齐国!” 群臣震惊! …… 148 快乐楚怀王 楚王愣怔片刻之后,哈哈大笑! “小小齐国,也敢犯我大楚疆土——今果然为寡人所破!”楚怀王笑得张牙舞爪。 众臣齐齐撇嘴。 当初齐国打过来的时候,咱家大王愁得头发都秃了,当时就想和秦国毁约,赶紧去抱齐魏韩的大腿。 往事还历历在目呢。 如今打胜了,你倒是硬气起来了! 话再说回来,仗打胜了是人家前线将士们的功劳,哪轮得到你来说什么‘为寡人所破’…… 臭不要脸! 虽然心里腹诽,但是群臣却不能说破,只能纷纷大呼:“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楚怀王精神焕发,看向那传信的使者:“来人呐,重赏信使!赏百金!” “说说看,这仗是怎么打的?” 使者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从子兰被撵下帅位开始说起,提起曲阳君熊午良轻兵五千,奇袭符离塞。 群臣纷纷屏住呼吸…… 然后是大军合围,歼灭姜羽三万齐军。 有大臣绷不住,大声喊道:“打得好!打出了我大楚的国威!” “大王万岁!大楚万岁!” 使者顿了顿,等到群臣庆贺完毕之后,再说到齐国上将军田轸出奇谋,借助水师登陆淮水…… 众臣哄嗡一声。 他们刚才还在疑惑——高平明明是楚国腹地,熊午良怎么会在高平和齐军交战? 原来如此! 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战役的结果,但楚国群臣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二十万楚军回救不及,这仗要怎么打? 信使难以抑制地提高了声音—— “……符离塞众将面面相觑,黄歇公子提出了放弃回援、进攻齐国本土的想法……”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这黄歇,竟然提出这般建议!”有大臣愤怒不已:“若放弃回援,岂不是将郢都丢给了齐国军队?” “其心可诛!” “臣等为国身死不要紧……咱们大王可还在郢都呢!” …… 也有理中客大臣冷静分析:“其实回来也不一定打得过……” “放弃回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 信使再次提高声音,盖过了群臣的争吵声:“当其时,曲阳君起身请令——承诺以一万楚卒回防,坚称可以消灭齐国十二万大军!” 楚王瞪大了双眼:“说说看——他是怎么做到的?” 信使挺起胸膛,显然对那个熊午良十分推崇。 随后,信使将熊午良如何掘坝放水、水淹齐军,然后趁势乘船掩杀……细细道来。 其中跌宕起伏,引得殿内群臣,包括楚怀王在内,时不时出声惊呼。 等到最后,使者将整个‘高平之战’讲述完之后,群臣已经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曲阳君,熊午良!熊威的儿子! 奇袭符离塞,助大军围歼齐军三万,已经是功勋卓著! 随后,又是震惊天下的以一万楚卒,大破齐军十二万! 无论这其中有多少巧合、有多少侥幸成分……十余万齐军的尸首,终归不能掩盖! 朝堂上虽然尽是昭雎一党,但此刻他们也不得不真心赞赏道:“曲阳君有大功也!” “不逊于乃父!” “……” 楚怀王大悦,大声道:“曾经你们都说,熊午良乃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到底是寡人——将那孩子留在宫中、令其在寡人身边听政,悉心教导。” “如今熊午良立下如此赫赫功勋,实乃寡人教导有方!” 众臣齐声声附和道:“啊对对对!” “大王说得对!” 楚怀王喜悦之下,大声道:“曲阳君为国立下如此功勋,寡人一定要予以重赏!” “寡人有意,晋封曲阳君为侯爵!” “众卿以为如何啊?” 此言一出,群臣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侯爵? 楚国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侯爵了! 侯爵是什么概念?某种意义上,侯爵已经可以算是一个独立的国君了! 在几十年前,韩国、魏国的国君,也不过就是‘侯爵’罢了。 楚怀王如果授予熊午良侯爵之位,那后者便不是什么‘潜力新人’了,而是响当当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大楚重臣! 满殿楚臣,几乎全是昭雎一党,谁能愿意熊午良这个‘旧屈原一党’突然如日中天? 立刻便有人出言反对:“大王,请收回成命!” “无论如何,此等封赏过于厚重了!” “若封曲阳君为曲阳侯,无异于默认芈良公子独立建国……此乃自削国力之举!” “请大王三思啊!” 又有人站出来道:“启禀大王——纵然芈良公子立下奇功,大不了就赏赐些许钱帛、或者给他增加封地、增加食邑便是……何至于贸然晋封为侯?” 楚怀王本来耳根子就软,此时见群臣纷纷反对,不禁挠了挠头。 一时间,也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鲁莽。 正当楚怀王欲要收回成命的时候,昭雎突然站出身来,冲着楚怀王深深一躬:“大王英明!老臣竭死拥护大王之命!”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众臣全都安静下来,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昭雎。楚怀王也大出意料,满脸懵逼。 不是说昭雎和熊午良势同水火吗? 那熊午良,将昭雎的家传之宝——青铜轺车霸占为己有。 这昭雎,怎能帮着熊午良说话? 这不合常理啊! 昭雎似乎没有注意到群臣的不解,只是自顾自地对楚王道:“启禀大王——” “曲阳君以一万楚卒大破十二万齐军,此等彪悍战绩,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若不是曲阳君立下奇功,只怕郢都都要沦陷于齐将田轸之手——届时城破人亡、王族受辱……幸赖曲阳君扭转乾坤,才阻止这一切发生!” “如此大功,再怎么封赏也不过分!” “依老臣看,大王的封赏恰到好处——不但奖赏了曲阳君的大功,而且彰显了大王的赏罚分明,此后也必当激励我大楚臣民拼死效力、为国立功!” 昭雎顿了顿,放缓了声音:“老臣虽与曲阳君私下里有些嫌隙,但此乃公事,岂能与私仇混为一谈?” “臣拥护大王的主张——册封曲阳君为曲阳侯!” 昭雎的话说完了,但殿内却陷入漫长的安静之中。 谁不知道,老令尹睚眦必报……今天这是怎么了? …… 149 挑拨离间 楚怀王也懵了! 这昭雎,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难道寡人一时嘴快,居然无意间做出了明君之举? 昭雎扫了一眼满殿群臣,有意无意地轻咳一声。 群臣如梦方醒,立刻转变口风,纷纷附议:“令尹大人说得对啊!” “赏罚分明,真乃明君也!” “请封曲阳君为侯爵!” …… 虽然他们不知道昭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也不用细细揣摩了……跟着老昭雎的口风走便是。 以他们对老昭雎的了解,此刻昭雎必然憋着阴招儿。 楚怀王见群臣纷纷表示同意,且众臣纷纷表达对楚怀王‘赏罚分明’的赞誉……甚至不少臣子厚着脸皮,称楚怀王之英明盖过尧舜…… 楚王芈槐放下心来,容光焕发! “既然众臣同意,那此事便暂且定下——” “等到大军班师之际,寡人便册封芈良为侯!” 群臣一齐躬身:“大王英明……” 又过了一会儿,朝会结束。群臣向楚王拱手作别,三三两两地退出朝堂。 一边走,一边还在窃窃私语。 想必是在暗中讨论今天昭雎的反常之举。 楚怀王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将肥胖的身躯从王座上拔出来,伸了个懒腰,在心中寻思一会儿要去哪个美人的宫中…… 突然一低头,发现昭雎还站在原地。 楚怀王‘咦’了一声,冲着昭雎道:“老令尹呐,别人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昭雎满脸正色,花白的脑袋微微颤抖:“臣有一言,欲私下里与大王分说!” …… 昭雎心里很清楚—— 熊午良,乃是楚怀王的亲侄子,熊午良的亲爹熊威曾经鼎立支持芈槐登上王位……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熊午良与楚王的关系可想而知。 楚怀王毫不保留的宠信、太子芈横毫无保留的宠信……熊午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眼看着熊午良再立功勋,昭雎心里急啊! 熊午良有大王的宠信,本来就难缠……如今又屡屡立功,只会让楚王越来越重用他。 再想扳倒,太难了! 昭雎心里突发奇想——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捧杀! 你熊午良不是和楚王父子关系好吗?那我就离间你们! 受封侯爵?以后熊午良在名义上就有独自封邦建国的权力了……就算现在楚怀王心中不觉得有什么,但长此以往,哪个大王能不猜忌? 若昭雎方才与群臣一起,力阻楚王……当然会打消楚王为熊午良封侯的冲动。 但这样一来,楚王对熊午良心存歉疚,定然会更加信重后者。 昭雎不但不阻止,反而火上浇油!让熊午良往上窜得更快一些! 争取让熊午良尽快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自己再时不时在楚王耳边煽风点火……不消多久,就会打破楚王对熊午良无条件的信任! 到时候,就是熊午良失势之时! 届时昭雎再用些手段、栽赃陷害一番……说不定能让熊午良付出生命的代价! …… 楚怀王不知昭雎用心险恶,此时见昭雎神神秘秘的,不由得兴趣大起。 “老令尹,你要说什么?” 昭雎一脸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臣……臣不敢说!” 楚王更好奇了! 焯! 说话说一半,最烦人了。 “但说无妨!寡人许你无罪!”楚怀王大手一挥:“难道,是有人背地里中伤寡人?” 昭雎叹了口气,似乎想通了什么:“大王,就当老臣没说过方才的话……老臣告退了……” 楚怀王急了。 心中的好奇心,急剧膨胀! 楚怀王猛地一拍面前的长案:“不许走!” “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这是寡人的命令!” 昭雎演技高超,面露难色:“只是……此言有离间之嫌……” 楚怀王沉声道:“老令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需挂虑!” “你说的究竟有没有道理,寡人自会分辨!” 昭雎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老臣便斗胆一言——” “大王,你难道忘了军中兵变之事不成?” 楚怀王一怔。 昭雎沉声道:“老臣已差人打探清楚——这兵变,乃是曲阳君……不,曲阳侯暗中怂恿!” 楚怀王挠了挠头:“此事寡人亦知……那又如何?” “子兰频出乱命,导致大军接连溃败。” “虽然兵变之事确实不妥,但是兵变之后,三军将士用命,取得了大胜!” “寡人已经决定——不惩处涉及兵变的三军将领!” 昭雎连连点头:“大王之所为,是明君所为也!” “三军将领虽然兵变,却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可以谅解!可喜可贺!” 楚怀王疑惑道:“老令尹,你究竟想说什么?” 昭雎面色一变,突然严肃起来! …… “臣启禀大王——” “封子兰为三军统帅,乃是大王之命!” “子兰将军本人更是大王的幼子……” “请问——公然兵变换将,是否有藐视王权之嫌?” “难道为了战场上的胜利,就能公然藐视王权吗?就能发动兵变吗?就能违抗王命吗?” “若此风蔚然兴起,大王之王位危矣!臣窃以为不妥!” 楚怀王一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昭雎深吸一口气:“三军将领乃是为曲阳侯所蛊惑,做出此等不智之举,请大王宽恕三军将领!” 楚怀王呆愣愣地点点头。 昭雎又假惺惺道:“当然,曲阳侯心中想必也没有反心——他只不过是仗着大王无条件的宠信,擅自主张,只是想打赢这一仗罢了。” “老臣的话昏头转向,请大王不要往心里去。” …… 熊午良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奇怪。 这炎炎夏日,还能受风寒不成? 肯定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在背后骂我! 熊午良麾下三千部曲,一直驻扎在【高平】,如同拉筛子一般,反复清剿周围的山林,追剿那些漏网的齐军败兵。 当然,追剿败兵只不过是顺手而为。 熊午良的真正目的,是救灾! 虽然经过齐军的扫荡之后,附近的城邑已经十室九空,但仍然有不少山野中幸存的农户遭了水灾。 熊午良救灾的手段简单粗暴—— 发粮食、给路费!将受灾群众一律迁到封地去! 成效不错——封地里又多了数千人口。 “齐国那边,打得怎么样了?”熊午良顺口问道。 …… 150 返回封地 “回禀主君——”召滑拱手回答:“太子芈横麾下近二十万楚军,联合三万宋军、一万越军,共合并二十四万之众。” “北上伐齐,一路大捷!” “先破【启阳】、【阳都】,然后夺下齐国重镇【城阳】。” “数日前,大军合围【莒城】!” 熊午良啧啧赞叹。 面对没有还手之力的齐国,芈横的动作可够快的。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啊。 已经席卷齐国南部上百里土地了。 宋国和越国也算是动作机灵,立刻过来抱大腿,跟着一起痛打落水狗。 估计这两个小国,在这一场反击战中肯定也没少捞好处。 “齐国怎么应对的?”熊午良又问。 “齐国集结各地军队,同时重金收买游侠、疲民为兵,在短短二十日之内,竟聚集了三十万大军……”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是什么动员能力啊? 真就是钞能力是吧? 召滑一口气说道:“近日,太子芈横已经决定撤军。齐国临时拼凑的大军并未追击,而是跟在楚宋越三国联军后面,默默收复失地……” 熊午良点了点头。 芈横撤军,是明智之举。 齐国毕竟是个大国,虽然送了十多万人头,但元气尚在。 从齐国一口气就征召了三十万大军的架势来看——如果真把齐国打急眼了,举国动员之下,说不定能整出五六十万军队。 见好就收,是正确的! 这一次,楚国已经大获全胜了——夺下的齐国百余里土地,虽然与楚国不接壤,不能化作楚国疆土……但掠夺回来的人口、财货,必然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初攻灭内乱频仍、穷困潦倒的越国,楚国都从中赚得盆满钵满。 以齐国的殷富,此战必然更是收获极丰。 当然,因为夺下的齐国土地与楚国不接壤,这些土地是无法被楚国据为己有了——话说回来,想必芈横也不敢侵占齐国这么一大块土地。 生怕引来齐国不死不休的疯狂报复! 总之,这一仗,已经圆满打完了。 战场上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谈判桌上的对喷和扯皮……当然,那些周旋与熊午良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收兵!回封地!” 这么多天过去,关于救灾和清剿等等琐碎事务,其实早就做完了。 熊午良之所以迟迟没有撤兵,就是因为前线还在打仗——他这个封君如果这时带着部曲回到封地,有逃兵的嫌疑。 因此,他才借着‘剿灭残余齐军’的由头,带着三千部曲一直驻扎在【高平】。 如今前线芈横已经撤兵,熊午良也终于可以返回封地了! 撤兵回家的命令一下,三千部曲人人雀跃! 这一仗,又打了好几个月。 …… 曲阳县。 “主君回来了!主君回来了!”惊人的消息传到了曲阳君府里的书房。 堆积如山的文书后面,屈原探出了脑袋。 细细看去,屈原的额头上已经满是皱纹,头发也变得灰白。 “熊午良回来了?”屈原豁然起身,音调都变了:“我要去迎他!” 三个月!这三个月,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且不谈原本屈原、召滑两人处理的政务,如今都堆在屈原一个人身上…… 光是熊午良裹挟回来的人口,就让屈原焦头烂额! 下邳以北的难民、淮水下游的难民……在熊午良的怂恿下,全部跑到了封地里,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十多万人口! 日你吗! 屈原忙得脚踢后脑勺! 还好那个平阿县令湖聪也有些才干,被屈原征召到曲阳君府里协助安置难民,这才勉强撑过难关。 屈原悲愤交加—— 如今他也看明白了,熊午良就是想把自己当驴使! …… 熊午良看着面前苍老了好几岁的屈原,心里也有些歉疚,讪讪一笑。 屈原深吸一口气,扫了召滑一眼。 正好捕捉到召滑脸上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召先生,不要休息了,一起来工作吧。”屈原面无表情地说道,第一时间将召滑也拉下了水…… 却说三军将士接受了封地里子民的夹道欢呼,径直回到曲阳城。 “曲阳、芍湖两军将士各自休整去吧,一应封赏,定会按照功劳大小尽快落实。”熊午良如是说道。 钟华和芍虎如是传令,三千曲阳军、芍湖军士卒自然欢天喜地…… 回到府里的书房,熊午良坐上主位。 下首坐着屈原、召滑、石二、钟华、芍虎、宋哲…… 如今的封地,也算是人才济济了。 熊午良开始发问:“一别数月,封地里发展得如何了?” 屈原和石二分别阐述—— 如今封地里,已有近二十万人口! 而且工业园区的产能,在资金加持下得到了进一步提升。 商坊已经建立起来,在新入职员工宋哲的带领下,建立了名为‘曲阳商坊’的商会,组织了十余支隶属于官府的大型商队,专门走私陶瓷、白纸、漆器、布帛等大宗货物,为曲阳县带来巨额贸易利润。 再加上诸国商旅往来频繁…… 可以说,如今的曲阳县已经隐隐代替临淄,成了天下商贸的中心。 七国的财帛,都在向着曲阳县汇集。 如果能站在上帝视角,则可以看见金灿灿的钱币,从天下各地汇聚而来,在曲阳汇聚、交换…… 一番总结之后,熊午良十分满意。 熊午良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屈原:“派些人去郢都,到公子兰府上领钱。” “又是两万金巨款!” 这是当初,子兰给熊午良的赔偿金…… 屈原震惊了——自家公子,真是太能捞钱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居然能从子兰手里撬出这么一大笔钱! …… 片刻之后,众心腹纷纷告退。 熊午良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家真好。 正要回到卧房,找许久不见的丫鬟小仪研究一下诗词歌赋…… 却见屈原匆匆折返而回—— “主君,封地里还有一件咄咄怪事,要与你分说。” 熊午良心里惦记着卧房里更重要的事儿,一时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怎么了?” 屈原脸色一正,十分严肃:“主君,你是不是得罪秦人了?” 熊午良一怔,只听屈原放大了声音道:“为什么这几个月,封地里抓住的秦国密探这么多!?” 熊午良:? 竟有此事?! …… 151 身份特殊的秦国探子 见熊午良一脸懵逼,屈原无奈地挠了挠头,整理了一下所剩无几的花白头发。 “主君有所不知——你离开的这几个月,封地里抓住了大量的秦国密探!” “粗略计算一下,民兵们联合热心群众举报,至少抓住了两百多个秦国密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屈原的表情很崩溃。 熊午良人都傻了。 从封地里走了三四个月,抓住了两百多个秦国密探? 算一算,平均一天能抓到两三个! 这算怎么回事?卡出bug来了? 屈原接着说道:“这些秦国密探,一个个身手高强——若不是民兵们装备了手持连弩,只怕要在抓捕的过程中付出相当大的伤亡。” “屈某也审问了一番——大多数密探口风很紧,但也有少部分扛不住拷打招供的。” “他们口口声声说——要请你去秦国当丞相??”屈原瞪大了双眼,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困惑。 熊午良眼前一黑,以手抚额。 焯!找上门儿来了! 这就是酒后误事啊!当初在咸阳借着酒意和黄歇吹了两句牛批,被tm秦王嬴稷惦记到现在! 这嬴稷,真是贼心不死! 不过……话说回来。 熊午良明明记得,当初自己已经甩锅给芈费了呀? 为什么该死的秦王现在还是要来找我熊午良的麻烦? “逮住的秦国密探怎么处理的?”熊午良问道。 屈原两手一摊:“当然是送去劳改了。” “这帮秦国探子一个个身体素质都不错。” “挖沙子一个能顶三个!” 熊午良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工业园区里,大多数工人岗位都是技术工种,但也有部分苦力工种。 在封地里闹事的游侠、民兵抓起来的细作、对熊午良表示不满的刁民……通通送去干苦力。 十分合理对吧。 屈原话锋一转,面露难色:“主君……民兵们前几日,抓了一个比较特殊的秦国细作……屈某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还请主君亲自定夺。” …… 秦国公主嬴卓被关在一间地下牢房里,门口两个曲阳军士卒手握短剑,紧张兮兮地盯着这个‘女细作’。 据说这厮武功高强,三十多个民兵的围剿都险些让她跑掉。 嬴卓正气得要死! 身为大秦国的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般苦楚? 当初秦王嬴稷求贤若渴,前前后后派出了两百多秦宫密探,一个个都是身手高强、用间多年的老手。 结果竟是惊人的相似—— 只要进入曲阳县地界,尽数踪迹全无! 嬴稷人都傻了。 话说偌大一个秦国,只有这么百十个密探算得上是秦王嬴稷的心腹——其余的人都是宣太后的。 结果在小小一个曲阳县,损失殆尽。 可想而知,嬴稷是多么的暴躁! 在嬴稷眼里,这座地图上小小曲阳二字,如今形同吃人的恶魔,张开深渊一般的巨口,将他麾下的精干猛士一扫而空……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嬴稷找来妹妹嬴卓,请求后者亲自来一趟曲阳县,探听虚实、找到熊午良,顺便打听一下之前的细作是怎么失踪的。 嬴稷再三强调了此行的危险。 但嬴卓却十分兴奋,一口答应下来。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出过咸阳,如今不但能迈出咸阳,还能公差出国……当然十分积极! 嬴稷和嬴卓一致认为——嬴卓乃是一介女子,必然不会引起怀疑和注意…… 没想到,刚进曲阳县地界,便被大群的楚民持着武器追杀! 嬴卓人都麻了,拼命反抗,却还是寡不敌众,被一群兴高采烈的刁民拎去领赏——眼睁睁看着那帮愚民,从官府手里领了一百个铁钱,便目送自己关进了牢房。 气死了气死了! 我堂堂大秦公主,就卖了一百铁钱(折合一金)? 我tm! 我身上带的那把镶嵌蓝田玉的宝剑就价值万钱! 不过,此次曲阳之行虽然短暂,但是却给嬴卓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撼。 在此之前,嬴稷一直对错过的熊午良推崇备至、扼腕叹息……说句心里话,嬴卓一直有些不以为然——那熊午良才十来岁,就算真的天赋异禀,又能有多大的才干? 看王兄的架势,颇有当年孝公推崇商鞅的感觉。 扯淡呢。 结果这次来到曲阳县之后,所见所闻完全扭转了嬴卓的看法——果然如王兄所说,此人乃是天赋大才! 你看那笔直平滑、材质特殊的宽阔道路。 你看那整齐划一、堪称奢侈的路边景观树。 还有清亮的水渠、转动的水车、整齐宽敞样式完全相同的农宅…… 你看那平整的农田、田里挂着的稻穗之大,嬴卓就连想都不曾想过! 再看那些农夫,对主君熊午良发自内心地爱戴和歌颂——一边干着农活,一边还大声歌唱着什么‘主君的恩情呐,一辈子都还不完’…… 路上的商旅络绎不绝,不乏有远在草原的胡商。这些远道而来的商人驱赶着如长龙一般的商队,满载着价值高昂的货物。 嬴卓询问之后才知道,那些在秦国贵族之间流传已久的精美楚瓷、楚锦、包括秦国官府大量采购应用的‘楚地白纸’…… 全是曲阳县的特产! 嬴卓傻了——这样一个能把封地治理得如此富庶的封君,你说他没有才干?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此人,乃是天纵奇才也! 怪不得当初,熊午良在咸阳时对商鞅的秦法颇有针砭,似有轻视之意——你看熊午良治下的子民,呈现的是和秦人完全不同的精神风貌。 同样的努力耕田、同样的求战心切……但是—— 如果说秦人是压抑的、沉重的……那么熊午良治下的楚人就是轻快的、昂扬的。 嬴卓不懂,但大为震撼。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此人必要为我大秦所用!王兄说得对——有熊午良在手,胜过十万雄兵! 就在嬴卓暗暗下定决心的时候,牢门外远远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嬴卓抬起头,侧耳倾听。 只听得门口戍卫的曲阳军士卒恭敬地问候:“拜见主君——” 嬴卓精神大振! 熊午良来了! 外面的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远在咸阳的嬴稷那一直朝思慕想、苦苦追寻的熊午良正紧紧皱着眉毛,终于出现在木制栏杆的另一侧—— 152 一定要把他拐回大秦! 熊午良黑着脸走了进来,看见嬴卓的第一时间,以手抚额,长叹了一口气。 娘的,还真是她!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熊午良仅有过一次被剑逼着的经历——就是在咸阳的时候,面前这个秦国公主挟持了自己,带着自己去秦宫后殿见秦王嬴稷。 记忆犹新呐! 熊午良黑着脸:“屈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又看向嬴卓:“不知公主此行,有何贵干?” 屈原瞪大了无知的双眼。 听熊午良的意思——面前这女细作,竟是秦国公主? 嬴卓在看到熊午良的第一时间,气就莫名其妙地不打一处来。嬴卓猛地站起身来,压着怒气沉声道:“曲阳君,你骗不了我们秦人!” “你说的那个钟离君芈费,他什么都不会!就是一个草包、蛀虫!” 熊午良其实也想问问芈费的下落——上次自己明明把锅甩给芈费,为什么秦人还是找到了自己门上?再加上这次对抗齐军,本应出现的芈费却至始至终都没出现…… 难道说…… 嬴卓气鼓鼓地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秦国请芈费入秦为相,芈太后和王兄率领秦国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大贤’……脸都丢尽了!” “熊午良,这都是你做的好事!” 面对嬴卓的控诉,不解其意的屈原一头雾水。 而熊午良,此时在很没有风度地捂着肚子狂笑…… 嬴卓气得要死,勉强平息了心中的气愤。 没办法,人家是大才。 恃才傲物很正常嘛。 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将熊午良拐回秦国! 嬴卓沉声道:“曲阳君不要再发笑了——本公主此来,就是奉王兄之命,请你来我大秦任丞相之位!” 一旁的屈原闻言,浑身一震,人都傻了。 握草,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入秦为相? 秦王千里迢迢,派出自己的亲妹妹出场,以如此礼遇,邀请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入秦当丞相?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屈原麻了! 熊午良摆了摆手,唤来侍卫的军士,打开牢门,将嬴卓请到见客的偏房之中。 …… 穿过走廊的时候,屈原紧张起来,伏在熊午良耳边劝谏:“主君,切不可受秦人的诱惑——我大楚与秦国有血海深仇,纵然此时为盟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主君与秦人有杀父之仇,如今岂能为西戎蛮人效力?” 嬴卓耳朵尖,听到了‘西戎蛮人’四个字,猛地转头看向屈原,气得半死。 屈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闭上了嘴。 屈原一向自诩为高雅君子,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到底不太合适……被人家听见了就更不合适了。 …… 话说众人进入偏房,分宾主落座。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便听嬴卓断言道:“熊公子——嬴卓此来楚国,是一定要请你回秦国的!” “若君侯执意不和我回去,那嬴卓便赖在曲阳县不走了!” 虽然嬴卓一向洒脱如男子一般,但此话一出口,也有些红了脸。 熊午良以手抚额,犯难了。 这嬴卓,毕竟是秦国公主。 宰了她的话,很容易引起外交纠纷。 总不能也送去挖沙子吧?要是让秦王嬴稷那个该死的妹控知道了,不得来找自己拼命? 留在府里,也是个麻烦——这女蛮子武艺高强,别哪天趁自己不注意,把自己给劫持了。 熊午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再欲言又止…… 嬴卓红着脸,高高扬起头,一副赖定了不走的架势。 屈原在一旁抓耳挠腮,也不知所措。 熊午良一抬头,不小心扫到了嬴卓曼妙的曲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嬴卓敏锐地发现了——不但没有收敛,反而红着脸又挺了挺胸。 只要能将该死的熊午良拐回去,让他占点眼球上的便宜,老娘也认了! 熊午良见状,人都傻了。 怎样才能把这个姑奶奶哄回去呢? 熊午良思忖良久,决定让嬴卓知难而退! …… “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本府上不养闲人!”熊午良大手一挥。 嬴卓脸色一暗——果然,熊午良真的不愿意入秦……不过没关系,自己就留在这儿软磨硬泡,实在不行就伺机用强!迟早把他拉到秦国去! 熊午良:“要不,你就给我当丫鬟吧。” 嬴卓脸一红,不由自主地恼火起来! 我堂堂大秦公主,就算来给你小子当正妻都算下嫁了——你让我给你一个破封君当丫鬟?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正当嬴卓恼火的时候,却听熊午良话锋一转:“哎,可惜本公子已经有一个听话的丫鬟了,要你何用?” 嬴卓略微松一口气—— 看来,这个楚国小子也是有底线的,并没有强迫自己给他当丫鬟。 嬴卓在心里,默默给熊午良点了个赞。 屈原则有些讶异地看向熊午良,心道自家公子今天怎么不无良了? 只听熊午良大声道:“本公子不需要多余的丫鬟了,但是我的丫鬟还需要一个丫鬟!” “要不,你就给小仪当丫鬟去吧!” 嬴卓瞪大了双眼!被气傻了! 丫鬟的丫鬟? 亏你想得出来! 我我我堂堂大秦国公主…… 恰在此时,门口探出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可爱脑袋——小白探出头,有些怯生生地低声抗议道:“主……主君,小仪姐姐已经同意让我当她的丫鬟了……” 再次见到熊午良,小白显然很紧张。 熊午良一愣,片刻之后,才想起面前这个小女孩是自己当初从难民中救下的:“你哥小黑呢?” “哥哥在和钟伯伯练剑!”小白壮着胆子和熊午良对话道。 熊午良点了点头,和蔼地问道:“姒仪说让你给她当丫鬟了?” 小白涨红着脸,脆生生道:“钟伯伯说了,府里不养闲人——小白虽然年纪小,但是手脚很麻利的,小仪姐姐说我可以给她当丫鬟,就不用担心被撵走了!” 熊午良满头黑线。 “行吧,那你小白以后就是小仪的丫鬟了。”熊午良大手一挥,定了基调。 小白立刻喜笑颜开,显然对能继续留在府上十分兴奋!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遇见一个每天能吃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的地方! “太好了!我去告诉小仪姐姐!”小白稚嫩的笑声十分清脆。 熊午良挠了挠头,又看向了嬴卓,自言自语道:“我的丫鬟也有丫鬟了,这可如何是好?” “本君的府上,可从来不养闲人……” 嬴卓饱满的胸脯来回起伏——倒不是想色诱熊午良,主要是被这无良的厮气得不轻。 我堂堂大秦公主…… 熊午良一拍巴掌,大声道:“虽然我的丫鬟已经有丫鬟了,但我丫鬟的丫鬟还没有丫鬟!” “不如——本君就委任你当我丫鬟的丫鬟的丫鬟!你意下如何呀!?” …… 153 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嬴卓懵了! 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这是什么拗口的奇葩职位? 我堂堂大秦公主,给你丫鬟的丫鬟当丫鬟? 熊午良,亏你想得出来! 嬴卓大为愤慨,瞪着漂亮的大眼睛,饱满的曲线气得来回颤抖:“曲阳君!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熊午良大饱眼福,良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到嬴卓的脸上:“怎么?不愿意?” “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把先前抓捕你时候的人工费结一下,你就可以回秦国了!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们府上,不养闲人。” 嬴卓深吸一口气,深感屈辱。 不过……她如今也知道,秦国此时十分需要眼前这个无良的小公子去出谋划策…… 我忍! 嬴卓稳住心神,怀着极大的悲痛的心情,屈辱地低声道:“好!” “我嬴卓,就留在你府中,当你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芈良公子——你放心,本公主不惜一切代价,迟早要把你带回秦国去!”嬴卓撂下一句狠话。 熊午良瞪大了双眼—— 不是吧姐姐?这你也能忍?难道你不应该愤怒地拂袖而去,径直回秦国吗?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嬴卓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熊午良,你想不到吧? 对付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也放弃自己的底线! 熊午良不死心,又咬着牙说道:“行,那你就给我丫鬟的丫鬟当丫鬟……不过我得提前和你说好,在我府上有这么一条规矩——丫鬟的丫鬟的丫鬟要付饭钱的!” “一天的餐费加上住宿费——十金!” 嬴卓再次瞪大了双眼。 一天十金? 你这饭是金铲铲烧的? 就算偌大秦国王宫,供养的宫女、后宫嫔妃、公子公主、内侍宦官……加起来好几百人,每天的膳食用度也不一定有十金! 熊午良看着嬴卓睁大的双眼,洋洋自得地一笑。 今天,一定把你劝退! “怎么,接受不了?”熊午良期待地看向嬴卓。 嬴卓一咬银牙,沉声道:“好!十金就十金!” 想把我撵走?休想! “我那柄被你们收去的铜剑,乃是秦国王室流传数十年的宝剑,最少也值十天的饭钱!”嬴卓咬着牙,心痛地说着。 “那柄剑且先抵押给你——至于十天后的钱,我差人回秦国要!” …… 屈原佩服得五体投地。 熊午良,不愧是你啊! 能让虎狼强秦的公主,心甘情愿地给你当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而且,每天还得给你交十金的饭钱! 须知曲阳县现在这般富庶,每天能收缴的商税、加上宋哲麾下蓬勃兴起的商会……一天的盈润也不过就是百金罢了。 一天十金,真不少了!若面前这个秦国女娃呆得时间够久,积少成多之下,也是一笔巨款呐! 此刻的屈原,甚至希望嬴卓永远不要离开…… 话说回来,自家的无良公子可真够狠呐! 嬴卓来给府上当免费劳动力暂且不说,每天还得倒贴你钱? 交钱上班是吧? 不愧是你! …… 一队来自郢都的骑兵在旷野上疾驰,径直奔向曲阳县。 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自禁军的老熟人靳将军护送着信使,来到曲阳君府前:“大王封赏——请曲阳君接令——” 熊午良带着全府的人走出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靳将军。 靳将军拱手见礼,十分恭敬:“拜见君侯,别来无恙。” 熊午良挠挠头,这次怎么这么大阵仗? 上次给我加了两县封地,也没这么大排场吧? 难道说——这次的赏赐出奇地丰厚? 熊午良精神大振,用期盼的目光看向传令的使者。 使者站得板板正正,沉声道:“大王有令——” “曲阳君熊良以寡击众,大破齐军,斩将夺旗,遂解郢都之危,功劳甚大!” “特进爵为曲阳侯!以嘉勉其功!” “昭告大楚各地,勤勉奋进,以曲阳侯为模范,为大楚效力!” 熊午良满脸期待,却看见传令的使者已经收好了手中的绢布。 熊午良挠挠头:就这? 晋爵了?这就完了? 有没有点儿实在的东西啊?比方说加点儿封地、赏点儿钱啥的。 没什么文化的午良公子大失所望……一旁的钟华、屈原、召滑等人,却激动得浑身颤抖! 尤其是屈原,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封侯,可不简简单单是一个虚名——尤其是熊午良本来就拥有封地,和那些空有名号却没有封地的侯爵相比,那便是天壤之别! 从周王室定下的法理上来说,一个有封地的实权侯爵,已经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了! 如果是像秦国的那种军功彻侯,并没有封地,那还仅仅是个尊贵的名号而已……但在楚国,封君在自己的封地里本来已经算得上是高度自治了,再予以封侯之位,简直了不得! 这么说吧—— 在今天之前,楚王与熊午良是君臣的关系——在今天之后,楚王与熊午良就是两个君的关系了!虽然熊午良这个‘君’十分弱小,那也是本质上的不同。 分邦裂土,不外如是! 也不知道这次楚怀王犯大傻,为什么朝中大臣竟没有劝阻…… 反正,熊午良是捡了大便宜了! 从此以后,他的三县封地虽然不大,但从名义上已经不再是楚国的固有领土,而是楚国的‘封国’,拥有更大的自治权。 熊午良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封地内,设置丞相…… 你不是说屁股决定脑袋,所以不愿意变法吗? 你现在的屁股,已经从变法需要剪除的‘贵族封臣’逐渐向一国之君演变了——虽然仅仅是个权力有限的‘封国’,比眼下宋国的‘附庸国’地位还低一等……但也是实质上的不同! 等屈某日后,把你一点点推上大楚国的王位……黑化的屈原蠢蠢欲动! 届时,便是大楚崛起之日! …… 站在最后排的嬴卓大为震撼! 这就封侯了?而且是一个有封地的侯爷??这是什么概念??? 这楚王芈槐是不是虎啊? 嬴卓再看向站在最前列的熊午良,眼里满是震惊——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实权封侯! 好像把他拐到秦国的希望,越来越小了…… 嬴卓咬咬牙,眼神一狠!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熊午良拐回秦国去! 靳将军冲着熊午良深深一躬:“以后就要称公子为曲阳侯了。” 熊午良挠了挠头,看着周围众人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好像是很了不得的赏赐…… 靳将军恭敬地道:“请曲阳侯收拾行装,尽快随末将前往郢都,在郢都行封侯之礼!” …… 154 昭雎无能狂怒 此时此刻,郢都。 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楚怀王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很有些懊悔。 都怪自己一时冲动,许诺给熊午良以封侯重赏……结果群臣也没有反对,这道自己兴奋之下的胡乱赏赐就这么落实成了现实。 封君和封侯可完全不一样。 楚国自立国以来,好像还没有过裂土封侯?反正楚怀王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有过这样的先例。 虽然熊午良以寡击众的战绩足够震撼……但先祖时那些鼎鼎有名的重臣,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不乏有救国之功……也没听说其中哪个被封为有封地的实权侯爵。 嘶。 自己是不是冲动了? “大王,令尹求见。”有内侍走进来,低声通禀。 楚怀王烦闷地点了点头。 昭雎走了进来,人老成精的他仅仅扫了楚怀王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老令尹有何事啊?”楚怀王问道。 昭雎低眉道:“大王,曲阳侯马上就快到郢都了。” 楚怀王没有答话,而是微微叹了口气。 纠结了许久之后,楚怀王看向昭雎:“令尹呐,你说寡人对午良的封赏,是不是有些过重了?” 昭雎一本正经地道:“回禀大王——” “老臣与曲阳侯私下里有些恩怨,这些话本不应由老臣来说,应当避嫌才是……” “但大王的决断,绝对是正确的!” “自古以来,有功者进爵升官,乃是应有之义,大王在楚国开此先河,正有开拓进取之意,也可勉励朝野文臣武将奋发报国。” 昭雎顿了顿,观察着楚王的神色,又道—— “况且,芈良公子的确不凡——即便老臣与他不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从才能上看,此人的雄才大略并不逊于大王您……至于太子芈横,恕臣直言——与芈良公子相比,亦相差甚远。” 昭雎幽幽叹了口气:“若曲阳侯乃是大王亲出,正是最合适的下一任楚王的人选呐!” 楚怀王的嘴角微微抽搐。 昭雎似乎后知后觉,连忙拱手请罪:“臣失言了……” 正当昭雎沾沾自喜的时候,不曾想楚王长吐了一口气,放松地说道:“还好寡人素知午良,知道他是个没什么野心、一心图财的货色……” “不然的话,此时寡人还真要提心吊胆了!”楚王肥胖的脸上,露出了煞笔的笑。 昭雎气得脑袋嗡嗡的。 芈槐,你tm是真傻啊!你怎么不上道呢! 看来想要离间楚王与熊午良,非一朝一夕之功,任重道远呐……接着捧杀!我还就不信了,劳资迟早要要激起楚王对熊午良的猜忌! …… 熊午良乘着那辆标志性的青铜轺车,带着钟华、芍虎、召滑等亲信一同奔赴郢都。 至于屈原,还留在封地,苦逼地加班打工。 守卫城门的军卒远远看见熊午良的车驾和旗帜,便伏地行礼:“拜见曲阳侯,恭贺曲阳侯!” 熊午良一行人入城之后,直奔王宫。 一番宫廷宴饮接风洗尘,楚怀王自然是连连赞叹熊午良震惊天下的赫赫战功,就连昭雎也领着一众朝臣,对熊午良接二连三地吹捧。 给熊午良都整懵了。 也不知这昭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宴会临近结束时,楚怀王大袖一挥:“寡人的好侄儿,且先在郢都住下,等待封侯大典!” “你是我大楚第一位因功封侯的大臣,寡人一定为你好好操办一番!” “若是寡人的王弟在天有灵,此时一定十分欣慰吧……”楚怀王再三感慨,看向熊午良的目光十分温和,似乎在追思力战殉国的熊威。 看着楚怀王没心没肺地对着熊午良掏心掏肺,躲在一边的昭雎气得眼冒金星…… …… 熊午良随行的人比较多,当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厚着脸皮睡在太子芈横的宫中。熊午良领着众人,在驿馆中下榻。 正当熊午良捂着醉酒的脑袋,在驿馆的床榻上头昏脑胀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叫骂声。 “熊午良呢?让他出来见我家小公子!” “我家公子说了——别看他要受封甚么狗屁曲阳侯,小公子一样不怕他!” “问问他,敢不敢和我家公子比划比划?” 熊午良听着外面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叫声,一脸懵逼。 自己现在不说在楚国炙手可热,至少也是如日中天。 谁敢上门砸自己的场子? 钟华匆匆走进来,冲着熊午良拱手道:“主君,是令尹昭雎家的小公子昭孔,正在外面叫嚣,说要与您较量一番。” 熊午良本来就晕乎,此刻一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来叫嚣,更是提不起兴趣,连露面都懒得露面,翻个身倒头便睡。 …… 昭孔,乃是昭雎的嫡长孙,年纪不大,只有八岁。仗着身份尊贵,有长辈罩着,在郢都一向横行无忌,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对于自家长辈和熊午良之间的恩怨情仇,昭孔作为昭氏一族的小辈,也算是有所耳闻。 尤其是‘昭雎打赌输掉祖传青铜轺车’一事,更是让所有昭氏族人引以为耻,深恨熊午良。 昭孔年岁不大,听说熊午良这个奸贼恶贼、无耻小人回到了郢都,便想看看这个无耻之徒到底长什么样子,便喊上身边几个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昭氏家兵,来到城门处等候熊午良。 结果目睹了熊午良乘坐青铜轺车,大摇大摆地回到郢都。 昭孔眼睁睁看着熊午良坐在曾被视为家族至宝的青铜轺车上,气得七窍生烟,巴掌大的小脸儿涨得通红! 回去之后越想越气!气得险些哇哇大哭! 凭什么他那么神气? 我不允许有比我神气比我嚣张的人! 直到夜色降临,昭孔的火儿也没消——竟然勒令几个恶仆陪着自己,冲到驿馆来挑衅熊午良。 如今叫骂了许久,也没人应声。 昭孔哪里受过这个恶气?指使着几个恶仆,骂得更加来劲……那几个恶仆为了讨好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当然也是拼命表现,整整喊了接近一个时辰,一个个声音都喊沙哑了。 钟华等人见是个小屁孩儿,也懒得和他一般计较,索性各自回房休息,空留昭孔和几个恶仆在院子里叫嚣。 “小公子,咱们骂了半天,那该死的熊午良也不出来呀!” “一定是他们怕了你的大名,不敢露面了!” “咱们小公子可是令尹家的嫡长孙,想必那熊午良被吓得躲在被窝里哭呢!” …… 几个恶仆凑在昭孔身边,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纷纷拍着后者的马屁。 八岁的昭氏小公子哼哼了两句,对这些恶仆们的吹捧十分受用。见熊午良一直‘不敢露面’,感觉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155 两千年前也有熊孩子啊? “哼,本公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叫嚣!”昭孔嫩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估计这个什么什么良,也有自知之明!” 众恶仆纷纷响应:“公子说得对呀!” “咱们公子可是昭氏的掌上明珠!” “熊午良是个什么贱种,也配和咱们公子相提并论?” 众恶仆都是昭氏的家奴,平日里跟着昭孔没少胡作非为。甚么曲阳君曲阳侯,甚么高平大捷,他们统统不甚了解,只是觉得自家老令尹权倾朝野,老令尹的嫡长孙在郢都横着走岂不是理所应当? 昭孔的脸上露出了三分兴奋,感觉自己为昭氏找回了场子。 他吸溜了一下鼻涕,小手一伸,用手指着停在院中那辆青铜轺车:“拉回去,带走!” “谅那个狗屁熊午良也不敢说什么!” “他若敢说半个不字,本公子就再派人来偷偷摸摸点把火,趁着夜色,烧死那个狗屁熊午良!”昭孔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凶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如此恶毒。 众恶仆哄嗡答应一声,七手八脚地上前,推了那青铜轺车便走:“公子,上车吧!” 昭孔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往常这车,都是昭雎所坐,其他人想都别想……今天,我也来体会体会坐在车上是什么感觉! 众恶仆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让昭孔踩着他们的后背上车。 负责守卫驿馆的小吏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小屁孩儿不懂青铜轺车的价值和含义,他可是懂的! 要是真让这被宠坏了的熊孩子把车开走了,那可就出了大事了! 小吏赶忙上前阻止:“昭公子,昭公子……此事使不得呀!” 昭孔的脸上露出了满带恶意的笑:“有什么使不得?” “从小到大,我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我是小孩子,不懂事是正常的!” “让开!” 那小吏还想阻止,众恶仆已经纷纷上手推搡了,恶声恶气地道:“瞎了你的狗眼,也敢挡着我家公子?” “咱家公子把这破车开走两天玩玩儿怎么了?这车本来就是我昭氏的!” “你去问熊午良,看看他敢放半个屁吗?” 小吏奋力挣扎,大声道:“不行!绝对不行!” “昭公子,不要难为小的了!” 昭孔无动于衷,反而兴奋地拍起了巴掌:“打他!打他!” 众恶仆跋扈惯了,听到昭孔的话,立刻扑了上去,对着小吏拳打脚踢,唯恐下手轻了让昭孔不满。 又有一恶仆爬上轺车,谄媚地对着昭孔一笑,伸手拔掉了插在青铜轺车上、写着‘曲阳君良’四个大字的旗帜,随手丢在地上。 昭孔得意洋洋,自感很有面子,领着众恶仆,驾着青铜轺车扬长而去。 那倒霉的小吏躺在血泊之中,有心想呼喊叫人,却已经进气儿少出气儿多了…… …… 懵懂中的熊午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揉了揉眼睛。向窗外看去,只见庭院里明晃晃闪动着许多火把,不少人正在来回奔走。 “发生甚么事了?” 钟华、芍虎的脸色皆难看得厉害:“主君,昭孔窃车,杀人逃窜!” 熊午良懵了。 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昭孔?昭孔是谁?昭氏的族人?” “回禀主君——正是昨夜在窗外叫骂的昭氏嫡长孙!”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就在这时,门外冲进来几个驿站的小吏,见到熊午良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曲阳侯,为我们做主啊!” “昨夜被杀的同僚,乃是家中独子,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竟然死于非命!” “请曲阳侯为我们做主!” 熊午良坐直了身子:“二三子不要着急,且细细道来。” 众驿站小吏纷纷哭诉,说明了昨夜死者被乱棍打死的惨状,一时间义愤填膺。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车丢了不要紧,去找老昭雎要回来便是——顺便还能羞辱一下老昭雎家教不严云云,能看着那该死的老狐狸气得脸色青紫却理亏说不出话,对熊午良来说是一种享受。 但是死人了就不一样了! 人死不能复生。 若是在战场上,就算战死再多将士,熊午良也不会说些什么——但这是在郢都!一个尽忠职守的小吏为了保护熊午良的轺车,死于跋扈蛮横的恶仆之手。 若息事宁人,一来对不住熊午良的良心(没错,他是有良心的,虽然不多)……二来,以后谁还敢为熊午良办事? 众小吏还在哭诉—— “昭孔才八岁!已经是郢都无人不知的恶霸了!” “仗着自己是昭氏嫡长孙,在郢都里横行霸道!看见什么就要抢!什么喜欢的东西都要据为己有!” “若是什么不遂他的心意,那帮恶仆便一通打砸!无法无天,是郢都一害!” 熊午良有点冒火了,感觉难以置信:“偌大郢都,就没人治得住他?” 小吏:“谁能治他?” “君侯有所不知——以往这昭孔也曾惹到贵族身上,但只要稍微搞不掂,昭孔便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求他爹帮忙!” “他爹昭鼠最是护短,背后又有令尹大人只手遮天……就算杀人越货,也往往是不了了之。” 熊午良怒了。 焯,两千多年前也有这样该死的熊孩子? 熊孩子不可怕,背后还有背书的熊家长。 但是别人怕昭雎,熊午良可不怕! 本来就已经得罪死了,还怕什么撕破脸皮?熊午良斩十二万齐军,以战功新封为侯,气势正盛,再加上背靠富庶封地、有精锐部曲撑腰……昭雎就算权倾朝野,也奈何不得——话说回来,崭新的曲阳侯熊午良正缺一个人立威呢。 熊午良从床榻上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走,去昭雎府!” “去昭雎府!” “要个说法!”钟华、芍虎等亲信部曲皆是脸色难看,其余的驿站小吏们更是憋闷已久,一朝得到释放,乃是群情激愤。 熊午良领着众人走出卧房,打眼一看,象征着熊午良脸面的‘曲阳君良’君旗就扔在地上,上面似乎还有车辙…… 虽然这面旗帜马上就要弃之不用,改换成‘曲阳侯良’的旗帜……但也不能如此轻侮! 熊午良脸色阴狠起来。 老虎不发威,以为我人人敢惹?还把我当成当初那个在政事殿里缩在角落的熊午良? 今天,劳资就为郢都除一祸害! …… 156 护短的家长 昭雎府,乃是如今整个郢都、乃至于整个楚国最显赫的府邸。 试问整个楚国,谁不知道‘令尹昭雎’四个大字的赫赫威名? 尤其是在屈原被贬为庶人,不知所终之后,昭雎一党在楚国只手遮天,楚怀王几乎完全被昭雎一党所掌控——虽然不至于说被架空,但也对昭雎言听计从。 谁敢上门来挑事儿? 熊午良一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势汹汹杀到昭雎府。 打眼望去,整座府邸离王宫不远,占地面积极大。来往的楚国高冠贵胄云集,审批办事的小吏们则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侧门来回出入。 门口的昭氏家兵见熊午良一行人明显不怀好意,都提起了防备,手中的长戈隐隐间对准了熊午良等人。 熊午良脸色阴沉,大手一挥。 昨夜被乱棍打死的驿馆小吏的尸体,被一众曲阳军亲兵抬上前来。 “有人闹事?”周围来往的的庶民哄嗡一声议论起来。 “谁敢来令尹府上闹事,不想活了?” “嘘……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好像是曲阳君……不!曲阳侯!” “曲阳侯?是在高平以一万楚军大破齐军十二万的曲阳侯?” “偌大楚国,还能有第二个侯爵?” “竟然这么年轻!分明还是一个少年人!” 围观群众兴奋起来。 一个是老奸巨猾、只手遮天、掌控朝局数十年的肱骨老臣。 另一个是锋芒正盛、刚刚立下赫赫战功,以军功封侯的新晋曲阳侯芈良! 二者的碰撞,自然吸足了眼球。 行人纷纷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看曲阳侯斗不过昭雎……”有自以为消息灵通的好事者开始点评起来:“曲阳侯虽有用兵之能,但这里是郢都,令尹的势力盘根错节,岂能轻易撼动?” “也不知曲阳侯为何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无论如何,到最后,估计曲阳侯只能灰溜溜离开……”好事者们连连摇头,对熊午良很不看好。 …… “什么?有人来府上闹事?”昭鼠站起身来,满脸写着惊愕。 这昭鼠,乃是昭雎的嫡长子,也是昨夜逞凶的昭孔的亲爹。 昭鼠短暂的震惊之后,被气乐了:“谁这么不长眼,敢来家父府上讨说法?不怕死吗?” 自打昭雎成为朝堂重臣的数十年来,即便当初与屈原斗得不相上下,也始终无人敢挑衅令尹的威严! 更何况此时昭雎在楚国一家独大…… 昭鼠大手一挥:“打出去,若敢还手,便杀之以儆效尤。” 报信的家兵面面相觑,赶忙补充道:“少族长有所不知——来的是曲阳侯芈良!小的们不敢动手啊!” 曲阳侯?芈良? 昭鼠一怔。 作为昭氏族人,对这个令人厌恶的名字绝不陌生! “熊午良?他来我府上作甚?”昭鼠皱起了眉毛,感觉有些棘手。片刻之后,昭鼠冷声道:“无论如何,他来我门上闹事,总归不占理!” “走!出去看看!” 昭鼠在数十个家兵的簇拥之下,大步匆匆走出了府门…… …… 熊午良闭目养神,听见面前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睁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淡黄色袍服的中年人昂首踏步,在几十个手持棍棒的家兵护卫之中,走到自己的面前。 “芈良,为何来我府上闹事?”那中年人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十分强硬。 熊午良微微眯眼,并不答话。 钟华冷声询问:“你是何人?能代表令尹说话?” 昭鼠气乐了:“吾乃大楚国左尹,令尹昭雎之嫡子,昭鼠是也!” “熊午良,你来我昭氏府上,公然寻衅,是何道理?” “难道受封曲阳侯,就自觉无法无天了不成?告诉你——在我昭氏令尹府上,你什么都不是!” “小子,若你给不出一个说法,本公子就去大王面前讨要个说法!” 熊午良嘴角微微一挑,冲着地上努了努嘴。 昭鼠一愣,低头一看,正看见被打得七窍流血的驿馆小吏的尸体,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府上有人杀了熊午良的人? 细细看去,那尸身上分明穿着驿馆小吏的衣服,昭鼠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只要死得不是熊午良的人,那就好说! 杀个人怎么了? 我令尹府,每年杀的人海里去了! 就算是冤杀、错杀,又能如何?有家父昭雎坐镇,谁也别想动昭氏一根汗毛儿! 熊午良微微一笑,突然和蔼发问:“请问昭鼠公子,你现居何爵啊?” 昭鼠气势一滞。 熊午良冷笑一声,狠狠补刀:“既无爵位在身,见了本侯,为何不躬身行礼?” 昭鼠嘴角抽搐,如同吃了只苍蝇一般。 身为昭氏族人、昭氏少族长……冲着熊午良这个死敌见礼? 还不如杀了我! 熊午良微微眯眼,冷冷地看着昭鼠。 昭鼠咬着腮帮子,深感屈辱。良久之后,才咬着牙潦草地微微躬身作辑:“见……过曲阳侯。” 熊午良点点头:“不错,还知道身份尊卑——看来老昭雎还是有几分家教的。” 昭鼠咬牙切齿,气得七窍生烟:“芈良,你意欲何为?” “难道就是专程来辱我昭氏不成?” “别看你凭着侥幸打赢了一仗……本公子也不怕你!” 熊午良好整以暇地向后一靠。 此刻,他占尽道理。 钟华跨步上前,冷声道:“昭氏族人好手段,杀人越货,倒是行家!” 此言一出,围观群众哄嗡一声炸开了锅。 昭氏族人杀人越货? 杀人倒是看见了——尸体就摆在面前呢……越的货是什么货? 昭鼠先是一愣,然后冷笑起来:“以昭氏一族的实力,看上什么东西,拿钱去买便是,何须杀人越货?” “熊午良,你是故意找茬不是?” “也不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感觉昭鼠说的有道理……昭氏也不差钱,用不着杀人越货吧? 钟华放大了音量,让周围的吃瓜群众听得清清楚楚—— “昭氏昭孔,趁夜而来,杀人夺车!” “所夺之车,正是我家主君从昭雎手中赢走的青铜轺车!” 众人哄地一声,议论起来。 …… 157 给我砸! 青铜轺车? 关于青铜轺车的故事,是郢都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说的是熊午良与昭雎二人打赌,猜测秦国新王的人选。结果熊午良料事如神,昭雎不但输掉了家族至宝青铜轺车,还因为傲慢自大,又多输掉了祖传的一件青铜甲胄。 此次赌博,涉案金额巨大,因此郢都众人皆知,乃是近年流传甚广的传奇故事。 听说熊午良赢得此车之后,对此车赞不绝口,每逢出行,必乘坐青铜轺车…… 如今熊午良来到昭雎府上,却并没有乘坐此车…… 众人再看向昭鼠那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那昭孔什么德行,郢都众人皆知——就是一个仗着家中权势、无法无天的祸害! 老鼠、蚊蝇、昭孔,并称为郢都三害。 其中年仅八岁的昭孔为三害之首…… 如此一个欠管教的幼童,整日为非作歹,引得郢都人敢怒不敢言……偏偏昭鼠十分护短,对这个孩子很溺爱,更催长了后者的嚣张气焰。 有一说一…… 熊午良所说的,像是昭孔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纷纷将目光投向满脸惊愕的昭鼠——那些曾被昭孔无法无天祸害过的,更是义愤填膺,情感明显倾向于熊午良。 …… 昭鼠心中暗呼不好。 虽然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自己那个儿子的德行还是知道的——估计眼前熊午良说的,多半没有作假。 不过……那又如何? 动了你的车,再还给你便是。 至于杀了个人,对于昭氏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儿的。”昭鼠的音量降低了:“他才八岁,他能懂什么?” “芈良,你也是成年人了,怎么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那青铜轺车肯定丢不了,尽快还给你便是。” 熊午良瞪大了双眼。 上门杀人,叫‘闹着玩’? 这昭鼠果然护短啊,无耻! 熊午良讥讽一句:“昭氏一族的是非观,着实让本侯大开眼界。” “杀人逃窜,你告诉我这叫‘小孩子不懂事’?” “召滑——你告诉他,‘杀人越货’在楚国是什么罪?” 召滑上前一步,言简意赅:“楚律:杀人者诛;窃钩带者诛。” 熊午良眯起了眼睛,看向昭鼠。 周围的围观群众兴奋起来,开始窃窃私语。 昭鼠略微有些慌乱,压低了声音:“曲阳侯,何必得理不饶人?” “今日之事,且就此作罢!” “若再相逼,我昭氏可不是好惹的!” 熊午良微笑起来。 果然是熊家长惯出来的熊孩子。 公然在我门前杀人,也想就此略过? 今日,休想息事宁人! “交出凶手!”熊午良提高了嗓音:“二三子,本侯听闻昭孔平日里为非作歹,乃是郢都一害,可有此事?” “今日本侯便要为民做主,收拾了这个祸害!” “昭鼠,若再阻拦,莫怪本侯无情!” 围观众人本就深恨那天杀的昭孔在郢都为非作歹,只是昭氏势大,平日里无人敢于招惹,如今有熊午良顶在前面招呼,自然是痛打落水狗,群情激愤:“交出凶手!” “交出凶手!” “早该如此!” …… 昭鼠慌了。 他万万没想到,事态竟然变化得如此快! 杀个人算得了什么?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 眼看着围观群众的喊声越来越大,引来的行人越来越多……昭鼠脸色阴沉,拂袖后退:“关闭府门!” 众家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关闭了昭雎府的大门,用重物死死堵住。 昭鼠慌乱道:“快,派几个人人去贴身保护昭孔。” “再派人去王宫里找寻家父,请他立刻回来主持大局!” …… 熊午良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冷冷一笑。 你想息事宁人?今天,我偏要闹个天翻地覆! 也让天下人看看,我熊午良不是好惹的! “列阵!”熊午良大手一挥。 护卫熊午良进王都的一百曲阳军军士齐刷刷大吼一声,上前结阵。 熊午良笑道:“诸位都看见了——昭鼠既不交出杀人的凶手,又不交还窃取之物……曲阳军,搜查此府,为本侯找回青铜轺车!” 芍虎紧紧护卫在熊午良和召滑身边,而钟华大手一挥:“曲阳军,前进!” 一百曲阳军士卒大踏步上前,钟华飞起一脚,瞬息之间,便破开了紧闭的大门。一百军士鱼贯而入,围观群众惊呼不已,震撼于熊午良的胆大包天。 “熊午良,焉敢如此!”众昭氏族人震怒! 在大楚王城郢都,纵容私兵,公然攻入大臣府邸?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众昭氏家兵手持棍棒,硬着头皮顶上来。 但这些身着布衣的家兵,平日里跟着公子哥儿们欺负欺负倒霉的小老百姓还可以,如今面对的却是刚刚经历过战场洗礼的曲阳军精锐,又如何是后者的对手? 也不见曲阳军士卒们如何动作——仅仅是抡起带着鞘的铁剑,当作棍棒一般来回砸动。 顷刻间,便是人仰马翻。 曲阳军士卒们结阵而战,彼此间有精妙的配合,再加上身披双重甲胄,本就装备占优…… 几百个家兵扑过来,竟然被一百曲阳军士卒全部掀翻在地,而这一百军卒无一倒下。 躺在地上的众昭氏家兵哀嚎连连,被厚重的带鞘铁剑砸得头破血流,骨折骨裂者不在少数。 熊午良冷冷一笑:“你昭家不会管教孩子,没关系,本侯替你管教!” “今天,本公子要为民除害!” “给我砸!” 众曲阳军士卒齐声声奉令,一时间,昭雎府内鸡飞狗跳……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见了一贯强横的昭府倒霉,纷纷拍手称快…… “住手!”老昭雎赶到了门前,恰恰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气得七窍生烟! 这么多年,昭氏一门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屈辱? 熊午良,你太过分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众军卒停手,护在熊午良身侧,仍然虎视眈眈。 昭雎气得花白的头发根根竖起,冷冷地瞪着熊午良:“曲阳侯,这是什么意思?” “几百年来,我昭氏从未受过如此对待——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否则,此事绝无法善终!” …… 158 暴揍熊孩子 就在刚刚,昭雎还在王宫之中,绞尽脑汁地在楚怀王面前捧高熊午良,用各种言辞,企图刺激起楚怀王对熊午良的猜忌。 却突然听说府上来人找自己。 待三五句交流之后,昭雎人都傻了—— 立刻以最快速度,赶回自己的府邸。 结果正目睹了熊午良麾下的虎狼精兵,将自己府上的家兵吊打一顿,然后在府内一顿砸。 昭雎气得眼睛都红了! “熊午良,你到底是何意!?” …… 熊午良见了昭雎,微微眯眼,也不接话。 钟华很有眼力地上前一步,指着地上的尸体,冲着昭雎沉声述说一番。 待听完之后,昭雎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都是很容易能证实的话,熊午良根本没必要造假……那就说明,这些事多半是真的! 昭雎府上小公子,带领恶仆冲进大臣居住的驿馆,纵容昭氏家兵打杀楚国基层干部……昭雎完全不占理啊! 怪不得,这个一向以苟为主的熊午良,这次大张旗鼓地打上门来,原来是抓住了把柄,得理不饶人。 看着周围的围观群众,昭雎的大脑飞快地转动。 证物齐全,抵赖肯定不成…… 昭雎狠狠地瞪了一眼昭鼠! 都怪这个逆子,对自己的孙子太过溺爱!无条件地罩着昭孔胡作非为! 昭雎平日也对昭孔的熊孩子作为有一些了解,但也了解不深——昭雎的精力都放在和各路政敌掰手腕上,哪有闲心管小辈的烂事儿?只是偶尔叮嘱昭鼠一句,不可放纵府上子弟罢了。 昭鼠每次都连连应声,结果…… “说说看,什么情况?”昭雎低声问昭鼠。 昭鼠支吾了片刻,才低声道:“回父亲的话——孔儿昨夜确实带着家兵出去过……” 昭雎大怒。 杀人夺车?被该死的熊午良逮个正着?今天昭氏丢人要丢大了! 再看向似笑非笑的熊午良,昭雎叹了口气—— 完蛋。 今天,熊午良必不可能轻易放过昭氏。 “去,把昭孔叫出来!”昭雎狠狠地剜了昭鼠一眼,昭鼠吓得浑身颤抖,唯唯而去。 片刻之后,昭孔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了。 看着眼前这么多人,还有被砸得稀烂的大门,八岁的昭孔一脸懵逼,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直到看见熊午良的那一刻,才恍惚间意识到,可能是有麻烦了。 再看向院内虎视眈眈的曲阳军精锐,和摆在府门前驿馆小吏的尸体…… 昭雎脸黑得像锅底一般,扫了围观群众一眼,意识到此刻想必还未到昭氏一族今天最丢人的时候…… “孔儿,说说看吧。”昭雎沉声道。 昭孔眼睛滴溜溜来回看了看,见他爹就在一旁,身边又有不少昭氏族人,自感很有底气,不由得轻蔑地扫了熊午良一眼。 “没错,就是我干的!”昭孔骄傲地挺起了胸—— “这个熊午良,总和咱们家作对!” “孔儿去教训他一番,给爷爷出口气!”昭孔看向昭雎,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听着周围庶民哗然,昭雎眼前一黑。 昭氏百年声名,毁于今日! “逆孙!逆孙!”昭雎气得浑身发抖:“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昭孔愣住了,这怎么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难道你们不应该夸我才对吗?然后再羞辱熊午良一顿…… 昭孔眼珠一转,转变策略,开始放声大哭…… 按往常来说,只要昭孔一哭,它爹就会为它出头! 但是此刻,昭鼠看着盛怒的昭雎,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昭雎眼睛都气红了—— 丢人呐!家门不幸! 熊午良刚刚打赢一场大胜仗,说他是楚国的少年英雄都不为过……这个时候再冲上门去挑衅熊午良,这不明摆着是给熊午良送把柄立威吗? 别看熊午良现在面无表情,估计他现在都该乐开花了! 可惜我昭氏一族,今日被人打砸门庭,偏偏还理亏只能憋着……丢脸丢到姥姥家! “来人,给我打!”昭雎手指颤抖地指着昭孔,大声呼喊:“打死这个逆孙!” 仆役们面面相觑——谁不知道咱家小公子虽然才八岁,但是被惯得心思恶毒? 今天打了他,以后不得被他整死?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动。 昭雎气得更是七窍生烟,一时间竟破口大骂:“打啊!奶奶滴!为什么不打!给我打!” 见老家主动了真怒,众仆役这才拎着棍子,按住了昭孔……虽然做出了打的动作,但是却并没有人敢下狠手。 昭孔意识到哭已经没有用,看着面前这么多人对自己的白嫩屁股指指点点,感觉今天丢了大脸了。 他扭了扭屁股,却没感觉到疼,只有点麻酥酥的。 昭孔抬起头,奶声奶气地恶毒咒骂道:“这个熊午良他活该,他就该死!我昨天晚上就应该放火烧死他!” “熊午良,你等着,我早晚弄死你!” 熊午良闻言,并没有发怒,而是看向昭雎,乐了。 果然,昭雎气得竟猛喷一口血。 显然,是之前被熊午良气出来的旧伤再次发作…… “父亲!” “家主!” “令尹大人!” …… 门廊处,顿时乱成一团…… 昭雎一抹嘴角的血迹,痛心疾首地看向昭孔:“你这逆孙,还嫌今日丢人不够吗?” “威胁大臣?你不想活了?” “我今天打死你!”被气糊涂了的老昭雎竟然一把抢过仆役们手中的棍棒,亲自上前,狠狠抽打! 这次,和之前仆役们手里软绵绵的抽打可完全不一样了! 昭雎动了真怒,两棍子就抽出了血迹。 而且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仍然一下下发力下着狠手。 昭孔一开始拼命惨叫,后来也不吭声了,就咬着牙,心里恨极了熊午良,也恨极了昭雎! 昭雎直到打得手软,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此时昭孔的屁股,已经惨不忍睹……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这个‘郢都三害之首’,该死的熊孩子,今天终于付出了代价! 昭雎微微颤抖,看向熊午良,低声道:“曲阳侯,我昭氏今日已经丢尽了脸面,给你这个新侯爵立威……你满意了吗?” 熊午良满脸赞赏,缓缓拍起了巴掌。但却微微摇头,并无息事宁人之意—— 159 为民除害!昭孔疯了! “此事还没完!”熊午良看着失态的昭雎,心里爽起来了。 这个老东西老奸巨猾,背地里肯定没少埋汰自己。 今天也算是落在我手里了。 昭雎勉强平复一下心神,咬牙切齿道:“曲阳侯,你还想怎样?” 无论如何,此时要尽快将此事平息……胖揍了一顿昭孔,也是为了平息围观群众的非议,尝试着尽量挽回一些昭氏的名声。 熊午良向着地上的驿馆小吏尸身一指,昭雎便明白了。 昭雎狠狠瞪了熊午良一眼,回头吼道:“昨夜是谁?陪着昭孔去驿馆闹事?” 一番骚乱之后,七个家兵哆嗦着来到前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昭雎连连叩首:“家主,饶命啊!” “我们都是听小公子的吩咐啊!” “家主饶命!家主饶命!” 昭雎脸色铁青,冲着熊午良道:“凶手皆在此处,如何处置,尽随曲阳侯的心意。” 熊午良笑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昭雎瞪着赤红的眼睛。 这些家兵,都是忠心耿耿的昭氏部曲,今日竟然要被熊午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 昭雎的心在滴血——倒不是因为损失了七个部曲,而是因为昭氏一族的威信,在今天之后,必然会大为削弱。 熊午良大手一挥—— 七个昭氏家兵被曲阳军士卒们拎起来,按在了昭孔的面前…… 这七人扭动挣扎,哀求昭孔能保下他们……扯淡,昭孔连自己的屁股都保不住,又怎可能护得住这几个恶仆? 昭孔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终于感受到了浓浓的悔意。 钟华一声令下,七名曲阳军士卒齐刷刷举起手中铁剑,应声斩下。七颗人头落地,无头尸身就在昭孔面前……滋了昭孔一脸的血。 昭孔用手一抹脸,看着手上的鲜红,如同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被打烂的屁股微微颤抖,居然吓尿了! 围观群众发出了解恨的哄笑声。 “恶有恶报啊!” “曲阳侯竟然斗赢了昭氏!” “这郢都三害,以后要少一害咯……这刺激实在太强烈了,估计这小公子要被吓傻了。” 熊午良笑意吟吟,乘上青铜轺车,满意而去。 …… 昭雎本以为,此事应当被自己及时压下来了。 没想到,‘曲阳侯除害’的故事在郢都疯传,迅速扩散! 对于昭孔这个祸害,郢都人无不咬牙切齿,如今曲阳侯为民除害,那熊孩子被吓成了白痴,整天只能窝在床榻上流口水、大小便失禁……郢都人无不拍手称快! “听说了吗?‘郢都三害’里面的昭孔,被人收拾了!” “竟有此事?我不信!有左尹昭鼠护着,谁能收拾得了昭孔?” “听说是昭孔在曲阳侯门前杀人夺宝,被曲阳侯带人打上门去……” “怪不得——我亲眼看见,令尹府这几日正在安装新的大门!” “曲阳侯?是不是那个……” “对!阵斩齐军十余万,诛杀齐国上将军的少年英雄,熊良公子!” “曲阳侯为民除害!好样的!” …… 整个郢都,流言蜚语越传越广。 对于昭氏的嘲笑,更是让昭氏族人如坐针毡! 老昭雎气得卧床好几天,等到病情稍有好转,又听说郢都人都在背后对着令尹府指指点点……气得又吐了一口血。 “来人,备车……我,我要进宫!”昭雎的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带着病勉强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 楚国王宫。 太子芈横站在楚怀王面前,正喋喋不休地汇报着战绩,满脸自得。 自打兵变之后,芈横担任三军主帅。 然后,便是连战连败的楚国逆袭的开始! 老爹!你看儿子我!收复失地几百里!全歼来犯齐军!带兵反攻,横扫齐国疆土,掠夺财货无数!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呀? 快夸我快夸我! 楚怀王面无表情:“甚好,仍需继续努力!” 楚怀王也看过战报,对此战的经过也很了解——这一仗,一开始打得稀碎,但自从兵变夺权之后,芈横和芈良这二人联手,的确是嘎嘎乱杀。 其中,芈良公子负责乱杀。 那么太子芈横…… 兴高采烈的芈横见楚怀王态度一般,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 楚怀王板着脸道:“芈横啊,你看看你王弟芈良,在寡人的政事殿仅仅呆了一年的时间,便被寡人培养成大楚的栋梁之才。” “不但料事如神,而且行军打仗也是一流——一万打十二万,大获全胜,自古以来何曾听到过如此战绩?” “你虽然在此战中也有功劳,但比起汝弟芈良,还是差了一些。” “今后应当更加勤勉,不要辜负寡人对你的期盼!” 芈横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脸拉得老长。 显然对父王的话并不服气,却也难以反驳。 恰在此时,门口的内侍高声通禀:“令尹大人到——” 老令尹昭雎晃晃悠悠走进来,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楚怀王将太子芈横抛在了脑后,看向昭雎,不由得笑道:“老令尹怎么如此狼狈?” “寡人听说,你的嫡孙这些天可做了件好事儿!” “难道是为此发愁?” …… 昭雎强忍吐血的冲动——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就这么点小事,现在楚怀王这里都知道了! 昭雎低头道:“老臣……老臣……让大王见笑了。” 楚怀王皱起了眉毛:“老令尹呐,也不是本王说你——那驿馆小吏虽然官职卑微,但好歹也是我大楚的吏,也算是寡人的人。” “你家幼子,竟然公然将其打杀,也太不像话了!” 昭雎恨得牙根痒痒,却也只能低头认罪:“臣教导后辈无方,请大王治罪……” 楚怀王宽宏大度地一挥手:“老令尹哪里的话!” “你整日为国事操劳,哪里还有心思管教后辈?” 昭雎鼻头一酸,哽咽道:“老臣,谢大王谅解……” 楚怀王话锋一转:“不过,左尹昭鼠,倒确实是教子无方!” “来人呐,传寡人之命——免去昭鼠左尹之位,贬为庶人,令其在家中好好教子!” 昭雎:? 我焯! 楚怀王又思忖片刻,说道:“话说回来,战胜而归的熊午良,虽得高爵,却有爵无职……堂堂曲阳侯,官职还只是当初柱国将军屈屏封的一个小小的‘后军主将’,实在不妥!” 昭雎的心中,浮现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楚怀王大手一挥,拍板定夺:“王命——曲阳侯熊良任大楚之左尹,兼掌右司马!” 昭雎眼前一黑! 160 曲阳侯 和大多数中原国家不同——楚国的官职,从名称上很有楚国本地特色。 从实际掌握的权力上来看—— 虽然也有大师、国老、三闾大夫、玉尹等高官显职,但这些官职基本上掌握的权力并不多。 尤其进入战国以后,礼崩乐坏,像是什么主管祭祀和调理阴阳等官职的地位越来越低,甚至很多国家都不再设置此类官位……各个国家的官僚体制几经简化和集权,基本只剩下了‘军权’和‘政权’两个模块。 在楚国,军权的权力掌握在‘司马’手中。 行政的权力,则掌握在‘令尹’手中。 譬如昭雎,就是楚国的令尹。 而屈原,曾经担任过楚国的‘司马’——不难想见,为什么昭雎和屈原一度斗得旗鼓相当。 如今屈原下台,司马一职暂且空闲,由柱国将军屈屏代掌司马之权。 这个该死的柱国将军,也是朝堂上最后一个位高权重的‘屈原一党’。 按昭雎打的主意——原本是想扶持子兰上台。等子兰漂漂亮亮地打完齐楚垂沙之战,昭雎便上书楚王,助子兰登上司马之位,彻底将屈屏也撵出朝堂……可惜子兰是个废物! 给他机会,他也不中用啊! 话说熊午良受封曲阳侯之后,本就爵位空前显贵。 如今又受楚王重任,同时兼任左尹、右司马…… 这‘左尹’和‘右司马’,听名字就知道,乃是令尹和司马的副手。 翻译一下,相当于熊午良担任了艾美莉卡副国务卿,兼任国防副部长。 而昭雎则损失了自己的亲儿子担任的左尹职位,宛如被掰断一只臂膀…… 气死了气死了! 这一次,都怪昭孔那个混账熊孩子一时作妖,害得位高权重的昭雎爷爷既丢了面子,又折了里子! 昭雎打定主意,回去要再打他一顿。 此时此刻,昭雎还能再说什么?只能一躬身,满脸肉痛:“老臣谨遵王命。” …… 昭雎平稳了一下心神,看了旁边的太子芈横一眼,心中涌上一股坏水儿。 只见这老狐狸冲着楚怀王一拱手,貌似真心实意地赞叹道:“老臣恭贺大王——拥有曲阳侯这样的王族大臣!” “为了一个小小的驿馆小吏,竟公然冲进老臣的府邸,据理力争——芈良公子实在是身具王霸之气!即便是太子殿下,也稍逊一筹啊!” “如今整个郢都城,民心尽依附于曲阳侯!” “有这样强势果敢、不畏强权的王族大臣,臣为大王贺!臣为太子殿下贺!” 此言一出,楚怀王倒还好,只是拍着肚皮没心没肺地笑道:“好!老令尹此言确实不假——熊午良不愧是我大楚王族公子,有寡人三分风采!” 昭雎微微一笑,不易察觉地扫了一旁的太子一眼。 楚怀王是反应迟钝的蠢货,但是太子芈横还算是个正常人。 果然,太子芈横鼻头微微一皱,显然对昭雎的话并不十分满意。 什么叫‘即便是太子殿下,也稍逊一筹’? 再联合到楚王刚刚盛赞熊午良……更让芈横心中不服气! 那熊午良的确很强,我也承认。 但是我芈横在这次大战中身为三军主帅,而且文武双全,也不差吧? 怎么一个个都夸他,不夸我! 昭雎观察着芈横的表情变化,不由得隐晦地阴险一笑—— 楚怀王太过迟钝,撬不开缺口。没关系,那我迂回一下,从太子身上下手! 听说太子芈横和熊午良关系极好,一两句话,应当效果不大……但这两位都是同龄人,难免年轻气盛,若自己整天在太子面前盛赞熊午良、再有意无意地贬低太子…… 那么太子肯定会不服气!长此以往,对熊午良也会生出嫌隙—— 就好像你身边的某某同学,学习很好,于是老师也夸他,你爹妈也夸他,身边每个人都夸他,把他说得像朵花儿。同时言辞间不断贬低你,说你这里也不如他、那里也不如他…… 这样的狗屁做法,够呛能让你主动向‘别人家的孩子’学习——但是,却能很有效地让你十分讨厌‘别人家的孩子’。 …… 封侯大典,如期举行。 熊午良作为楚国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个实权侯爵,这次封侯大典,丝毫也不含糊! 尤其是乃父熊威死于楚怀王胡乱打的丹阳之战,于是楚怀王这次逮着机会,更是变着法儿地补偿熊午良—— 楚王甚至大手一挥,派出宫廷禁军,作为大典的仪仗! “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手捧古卷的礼官,从嘴里迸出一连串冗长且难以捉摸的文字…… 熊午良乘坐青铜轺车,在百官面前,登上祭祀用的高台。 此时的熊午良已经连吃了三天素,眼睛直冒绿光……看见祭天祭鬼神用的硕大漆盘里面,那一块块色泽饱满、肥美多汁的方肉…… 差点儿没走动道儿。 在周天子派来的‘天使’面前,楚怀王挺着肥胖的身躯,亲自为熊午良主持封侯大典,将对后者的宠信彰显到极致。 以至于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深感熊午良的恩宠之盛。 最后,熊午良腰间的‘曲阳君’铜印更换为曲阳侯印;象征身份的君旗也被换做侯旗。 大楚曲阳侯良! 在昂扬悠长的钟乐声中,大典圆满结束。太子芈横来到熊午良面前,眼神里带着三分欣喜,也有三分嫉妒—— “王弟,恭喜了!”芈横的心情很复杂。 既有替熊午良高兴欣慰,也有一丝不服气。 昭雎和满堂朝臣,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如今都在异口同声地说甚么太子横比不上曲阳侯芈良……我迟早要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不比熊午良差! …… 封侯大典结束之后,此时的熊午良,正式成为大楚国的顶级贵胄曲阳侯。 从君到侯,完成了质的飞跃。 不但捞到了面子,熊午良此行也捞到了里子——左尹,右司马,皆是有实权的显官。 当然对于熊午良来说,现在这两个官职只不过就是虚职罢了——昭雎不可能让熊午良真的去令尹府上给他当副手、分走他的权力;现在没有打仗,屈屏那边也用不着熊午良出力。 熊午良和众人返回封地,径直回到更换了牌匾的‘曲阳侯府’。 府中一片喜气洋洋,自是不谈。 “曲阳侯,你让我等得好苦也——” 熊午良定睛一看,府中竟多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161 黄公子愿赌服输 “你小子来得挺早啊。”熊午良看着黄歇说道。 黄歇小手一背,满脸不爽:“废话少说,本公子愿赌服输!三年!就三年!” 熊午良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 小伙子,别看你现在话说的硬气,真等到三年之后,你不一定已经被我p成了什么样子。到时候就算本君……阿不,本侯撵你走,你会哭着喊着请求留下来继续打工的! 黄歇看着面前的熊午良,总感觉后者的脸上的笑,是那么不怀好意。 感觉这熊午良看着自己,心中像是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黄歇脑筋一时短路,不禁瞪大双眼,猛地攥紧了衣袍、捂住领口,白白嫩嫩的脸蛋儿上略微有些惊惶:“熊……熊午良,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最开始,黄歇陪着太子第一次来到熊午良的封地,因为心中看不上这个以不学无术著称的熊午良,因此言语中对熊午良很是不屑。 结果被接二连三的打脸。 从那以后,黄歇便明里暗里与熊午良较劲,总想在太子面前证明——自己不比熊午良差! 结果……接二连三的完败。 直到这次熊午良水淹齐军,黄歇才彻底服气了! 熊午良,此人天纵奇才,吾不如也。 尤其是黄歇再次来到熊午良的封地,眼见曲阳县比起两年前又是大不一样……心中对熊午良更是敬服三分。 …… 熊午良看着黄歇的动作,满头黑线…… 你踏马想啥呢? “本侯的府上,不养闲人。”熊午良轻咳一声,如是说道。 一时间,他也没想好要如何安排黄歇。 封地里军政商样样都有人负责,也轮不上这个初来乍到的黄歇……熊午良还真犯难了。 总不能让他闲着吃白饭吧? 肯定得给黄歇找点事儿做! “要不,你先替本侯养狗吧。”熊午良伸手一指,遥遥指向了一旁百无聊赖正趴着的大黄狗。 旺财见熊午良指向它,耳朵一竖,唰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吐出了鲜红的舌头……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黄歇汗毛儿都立起来了!半是气得,半是吓得。 我踏马堂堂一个贵族公子,放在郢都有神童之名……你让我给你养狗? 况且,黄歇对这该死的大黄狗,有刻在骨子里的忌惮…… 熊午良挠了挠头,似乎也感觉不妥。 “也罢,”熊午良心中又有了主意:“你去帮我带孩子吧。” “带孩子?”黄歇一脸懵逼,心说你熊午良哪来的孩子? 熊午良伸手一指,指向了远处的小黑和小白…… “我府上大多都是粗人,虽有屈原等大才,但也因为事务繁杂脱不开身——你去给小黑小白上上文化课,也算是能为人师、学以致用……” 黄歇也不犹豫,干净利索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中国人的性子总是折中的,你直接让他去带孩子,他可能不乐意……但你如果先让他去养狗,他就会很乐意去带孩子了。 熊午良:不愧是我! …… 安排好了黄歇,熊午良径直来到后面寻找小仪,在窗外看见一间房的被窝鼓鼓囊囊,不由得邪恶地一笑,破门而入,冲着被窝扑了过去…… 咦?手感有点儿不对? 怎么感觉……这小仪的身材夸张了许多? 熊午良有些疑惑,用力捏了两把…… ‘咚’! 一条修长笔直的美腿从被窝里有力地蹬出,熊午良惨叫一声,足足飞出去好几步…… “有刺客!”熊午良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被窝唰地掀开,里面露出了嬴卓那张秀丽的脸……此时,这张脸蛋儿一片红晕,挺翘的鼻尖儿秀气地皱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羞愤…… 这西北妞儿身材真好啊,尤其现在小脸儿红扑扑的……比平时很拽的样子好看多了——熊午良眼睛都直了。 此女甚娇,以拳击之,当哭良久! “哪里有刺客?” “保护主君!” 几个部曲士卒如临大敌地破门而入,手中连弩径直对准了床榻……然后看到这番景象,众兵卒很有眼力见地收起连弩,挠了挠头,自相散去。 “发生甚么事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晚上吃什么?” “……” 熊午良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道:“你怎么在这儿……小仪呢?” 嬴卓气得犯了个白眼:“这就是我的屋子啊!姒仪把这间屋子给我住了!” 刚刚被吃了豆腐的嬴卓怒气冲冲瞪着熊午良,高耸的胸脯来回起伏……要不是大秦求贤若渴,此时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我我我堂堂大秦公主……居然被这比我小好几岁的混蛋非礼了? 熊午良自知理亏,哑巴了片刻之后,大声呵斥:“这位大姐——大白天的,你在床上做什么?” “不知道去陪护你家小姐吗?”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嬴卓气得满脸通红。 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这么使唤过? 偏偏却也发不得火儿,只能默默从被窝里爬出来,低着头离开了房间…… 撵走了碍事儿的嬴卓之后,熊午良又找了几个房间,终于找到了正在膳房尝试着学习烧菜的小仪。 几番缠绵,此地应当赋诗一句——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 半个时辰之后。 熊午良挺身坐起,只觉周身似有金光浮现,摇头晃脑,念头通达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姒仪满脸通红,仍然感觉浑身酥软,嗔怪地瞪了熊午良一眼—— “公子,这是什么词赋?听起来怪有意境的。” 熊午良:“此诗颇具悠然之气,若是寻常之时,念诵此诗断没有这般心情。” “唯有大圣贤者,抑或是本公子念头通达、只感世间万物自在皆无纷扰之时,方能吟诵此诗也!” 姒仪似懂非懂,突然一拍额头,惊惶道:“糟了,膳房……” 只见姒仪手脚麻利地裹上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膳房。已经太晚了,鼎里的肉食已经黑乎乎一片,皆是焦炭模样,黏在一起分不清楚…… 姒仪气得一跺脚:“本想下厨做一番手艺,给你接风庆贺……都怨你,不分青红皂白……” …… 162 曲阳侯的幸福晚年生活 熊午良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地一笑。 “已经到了饭时,这下都烧糊了,晚上吃什么?”小仪嗔怪地白了熊午良一眼。 熊午良嘿嘿一笑,凑上前掐了一把大腿,感受入手处的腻滑,引得姒仪脸色羞红…… 唤来亲兵,一番吩咐之后,众亲兵便兴冲冲地奔出府去。 不消多时,便去市场上购来了几只野兔、还有一只硕大的羊腿。 熊午良精神大振:“今天本侯心情好,且给你们露一手!” 府中的人不多——屈原、召滑都各自有府邸,如今天色已晚,早就各回各家。钟华、芍虎则在城外的军营中居住,平日里也鲜少出现。 偌大一个曲阳侯府,只有姒仪、嬴卓、小黑小白一对儿兄妹……哦,还有新来的黄公子。 熊午良支使几个亲兵熟练地给兔兔剥皮去毛,又烧起了炭火,然后取来一截竹木,将羊腿穿上,架在炭火之上。 火烧得旺,也不消多时,那羊腿便披上了一层金黄色泽,熊午良又拿来价格昂贵的香料,均匀撒在滋滋冒油的羊腿上。 小仪很有眼力见儿地递上一罐盐巴,看着熊午良将盐粒撒上……烤羊腿特有的浓重香味,弥漫了半个侯府。 嬴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一边。挺翘的鼻头来回耸动:“曲阳侯,居然还懂得我们秦人吃法?” 熊午良扫了嬴卓一眼。 嬴卓脸色唰地通红,捂紧了衣衫,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熊午良的冒犯举动……再看着熊午良和姒仪二人此时明显脚步虚浮…… 不由得羞愤地啐了一口。 熊午良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姒仪夹在中间,看看熊午良,再看看嬴卓,满脸迷惑。 眼看着羊腿已经八分熟,熊午良将主厨之位让给了姒仪:“拿着竹棍,时不时翻动即可,不要烤焦了。” 随后,熊午良便起身,去寻找黄歇和小黑小白三人。 …… 走到一间偏房边上,正听见黄歇正在慷慨激昂地为小黑小白二人授课,这俩孩子全神贯注,听得竟然颇为认真——让熊午良大感意外。 侧耳倾听,发现黄歇讲的并不是什么古籍经典,而是在谈论当今天下大势。 俩孩子都是穷苦农户出身,此前连天下七大国的名字认不全,如今第一次听到这些知识,当然十分认真。 黄歇稚嫩的声音正十分亢奋—— “综上所述,燕、韩、赵、魏、齐……包括我大楚在内,都是中原华夏后裔……” “唯有那虎狼秦国,崛起于西夷,立国于戎狄之间!” “尤其是商鞅在秦国变法之后,公然鼓吹以奸治国、号称要摒弃伦理孝悌、礼义廉耻……实乃异类也!” 熊午良听得想笑。 这黄歇也是往楚国脸上贴金——实打实地说,秦、楚两国,都算是传统中原国家眼里的蛮夷,没什么区别。 秦国是西戎蛮子。 楚国则是南蛮。 如今秦楚结成同盟,在大多数国家眼里,正是狼狈为奸,要一起祸害中原大地…… 黄歇还在授课:“自古有华夷之辨,我楚国男儿与秦国有百年之血海深仇,尤其是近几十年秦国崛起,杀我同胞、夺我土地……” “黄歇恨不能杀尽秦人!” “小白,你是女子,这家国仇恨倒也与你没有太大干系……小黑,你是我大楚男儿,又跟着芈良公子,日后必然也是曲阳侯麾下一员虎将!切记面对秦人,不要心慈手软!” “迟早,要让秦人付出血的代价!雪我国耻!”黄歇的声音振聋发聩。 外面听课的熊午良人都傻了。 没看出来啊,这黄歇岁数不大,也是个实打实的民族主义者。 你听他说的什么‘杀尽秦人’。 老德儿国正万字旗了,是吧!? 难怪在真实历史上,项羽攻进关中之后,造下那么多屠城杀孽……这针对秦国的民粹思想,看来在楚国是流传已久了。 熊午良推门而入:“吃饭了。” 黄歇的授课被打断,有些不满,见到来者是熊午良之后,才略微释然,紧接着又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个……曲阳侯,我这课,上的还可以吧?” 他生怕熊午良说他讲课不行,再送他去喂狗遛狗…… 熊午良瞥了黄歇一眼,也懒得置评。 反正目前来看,秦国确实是主线任务上的大boss……没什么所谓了。要是楚国能团结一致干秦国,也算是强国之道。 …… 熊午良领了黄歇三人回来,烤肉的主厨已经换成了嬴卓——嬴卓手指麻利地翻动羊腿,时不时用短剑戳开几个口子方便入味儿,显然很熟练。 闻着浓浓的肉香,小黑小白神采飞扬地凑上前来,满脸期待。 黄歇先是一惊愕,然后忍着肉香,皱起了眉毛:“西戎胡人蛮子的吃法?” 嬴卓抬起头,看向黄歇,满脸不善。 什么叫‘西戎胡人蛮子’? 你们楚国南蛮也配笑话我们? 有被冒犯到! 熊午良一拍黄歇的后脑勺:“小屁孩儿,有吃的就不错了,你以为你是孔夫子啊?肉不方正不食?爱吃不吃!” 黄歇气得眼前一黑,却也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坐在一边等烤肉。 熊午良满意一笑。 对付黄歇这种嘴欠的杠精,就不能惯着!时不时收拾他一顿,既让他服服帖帖,也能有助于曲阳侯的身心愉悦。 熊午良凑上前去,用腰间佩剑切下一片羊肉,只感觉香气扑鼻,金黄色的滚烫羊油顺着短剑流下,熊午良赶紧凑上前嗦了一口,不由得眼前一亮,大赞一声:“鲜美无比!” 正襟危坐的黄歇看着熊午良这副惫懒模样,不由得暗暗翻个白眼——就这熊样儿,真丢贵族的脸! 不过却也不敢出言叫嚣,生怕熊午良反手便送他去伺候旺财…… 众人用短剑分割羊腿,分而食之。庖厨又恰到好处地取来一盆绿油油的独头小野蒜,皆已清洗干净,绿茵茵的蒜苗与洁白的小蒜头看起来分外诱人。 熊午良左手一口羊肉,右手一口小蒜。 只感觉脆生生冰冰凉的小野蒜在口中炸开,混合着香浓滚烫、冒着羊油的焦黄羊肉——这种小野蒜的辛辣味道并不重,主要是淡淡的清香,正激发了焦乎乎羊腿肉的全部滋味—— 熊午良满足地长叹一口气,只觉所有味蕾都在发出舒适地长吟。 …… 163 湖聪上书 熊午良看着正襟危坐的黄歇,心中好笑。 明明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还在那儿顾及什么‘贵族形象’,死要面子活受罪。 “黄歇啊,来一口?”熊午良笑意吟吟,也不戳破黄歇的自尊心,只是用佩剑划下一条烤得焦黄的羊肉,塞到黄歇的面前。 黄歇还未完全发育的喉头,隐隐约约动了一动。 太香了!真的太香了啊! 黄歇终于忍不住,谢过熊午良之后,啊呜一大口……熊午良又贴心地递来独头小野蒜,片刻之后,黄歇眼睛一亮,开始狼吞虎咽…… 停不下来了! 嬴卓嘴角一撇,有些傲娇地道:“这位公子,‘西戎胡人蛮子’的吃法,看起来很合你的口味啊?” 黄歇小脸通红,十分羞惭……吞咽的速度加快了。 小黑小白两个小孩子吃得满嘴流油,直到羊腿被众人分食一空,小黑还一抹嘴角,显得意犹未尽。 小白则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对着熊午良满脸崇拜。 熊午良又将褪了毛的兔子架在火上,如法炮制…… 嬴卓忍不住,说道:“曲阳侯对我秦人的吃法竟如此了解,看来对我秦国也是作了一番功课的。” “我大秦国力如日方升,不出几十年,必将横扫天下!”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曲阳侯何不投奔我大秦,为大秦的霸业贡献力量?” “建功立业,就在眼前!” 嬴卓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王兄说了,若曲阳侯能够助他收回王权、助大秦东出称霸……仍不失封侯之位!” 熊午良打了个哈哈,也不回复。 第一天来府上的黄歇就在两人身旁,此时人都傻了——这熊午良,府上怎么还有个秦国女蛮子? 听起来在秦国的地位还不低? 秦王嬴稷的亲妹妹? 好家伙! 怪不得自己刚才讽刺秦国,结果惹怒了这个女人,被她反过来冷嘲热讽。 原来是个西戎蛮子! 嬴卓不死心,还要再劝…… 熊午良突然出言打断:“丫鬟的丫鬟的丫鬟——你今天饭钱结了吗?” 嬴卓气得半死:“不就是十金嘛!我已经结过了!” 这个黑心的该死的熊午良! 只听熊午良懒洋洋地道:“你这个小丫鬟,一点儿也不称职——你看你家小白,脸上吃得全是油,你也不知道上去伺候伺候。” “嬴卓啊,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要摆清自己的位置!” “要是再不好好伺候你家小姐,本侯就把你撵回秦国去!” 嬴卓气得眼前一黑。 我堂堂大秦公主…… 只见嬴卓十分乖巧听话地来到小白面前,弯下纤细又结实的腰,掏出怀里的锦帕,细心地帮小白擦干净了嘴角…… 黄歇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这,熊午良这么大面子吗? 能把秦国公主使唤得团团转? 我辈楷模! 在幼年黄歇的心中,曲阳侯熊午良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 熊午良满意点头:“这就对了——记得时刻陪在你家小姐身边,可不能再让我逮到你大白天偷懒睡觉!” “本公子的府上,不养闲人!” 不服气?不服气你就回秦国啊!熊午良正盼着你赶紧滚蛋别来添麻烦呢! …… 翌日清晨。 屈原和召滑正一齐坐在熊午良的书房中,苦逼地批阅公文……屈原突然轻咦一声,看着眼前呈报上来的奏折。 “屈大夫,怎么了?”召滑抬起了头。 屈原将手中纸卷递向召滑,召滑低头一看,乃是平阿县令湖聪的一封奏疏。 “申请在平阿县,筹建商港?”召滑瞪大了双眼。 这湖聪,倒是很有想法! 屈原和召滑对视一眼:“兹体事大,还得请示一下主君,再做定夺。” 此时此刻,熊午良正坐在架起来的野果藤下,上午并不强烈的阳光透过叶子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显露出斑驳的日光痕迹。 熊午良坐着石二孝敬的摇椅,轻轻晃动。 时不时伸手从藤蔓上拽下一枚野果,咬上一口,充分感受酸甜的滋味,满脸享受—— 满脸红晕的姒仪坐在熊午良身侧,手中的扇子轻轻为熊午良扇风。 稚嫩的小白则眨巴着漂亮的眼睛,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儿仿佛瓷娃娃一般,正在殷勤地给姒仪扇风。 嬴卓则脸带杀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最外面,正在给小白扇风……天气比较热,嬴卓浑身出汗,导致衣服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习武女子丰满玲珑的曲线,让熊午良心中暗呼过瘾。 曲阳侯熊午良身旁,三个年纪、表情都不一样的美女环伺在侧,不由得让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大楚贵族公子,这才是理所应当的生活嘛! 若没有秦国的威胁,熊午良宁愿每天都沉沦在这种腐败的生活之中! 该死的秦国! “主君——湖聪有奏折呈上,我二人无法定夺,请主君示下。”屈原和召滑一同走来。 熊午良不爽地从摇椅上站起身来,接过了屈原手中的奏疏。 “在平阿县,筹建商港?”熊午良读了出来。 屈原一拱手,沉声道:“主君,我们曲阳县的商贸越做越大,商贸圈已经扩张到了平阿县……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商旅……” “虽然封地里道路平滑,但是来往的商人太多,即便是宽敞平整的水泥路面,也时常堵塞……” “若能在【淮水】边上,建造商港,的确能大大提升运力,同时减少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的成本,助我封地的商贸规模继续扩大!” 熊午良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儿啊,湖聪有心了。” 屈原话锋一转:“只是……这建设商港,可不比在陆地上建设那些商坊……按照湖聪报上来的预算来看,靡费甚巨!” “到底能不能收回成本、要多久才能收回成本……都是未知数。” 熊午良明白了。 也是,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那些烧柴油的大型机械,想在河边建设那种规模足够大的港口,要消耗的钱粮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况且淮水上如今建设了水坝……下游的水流量还够不够通船?能通多大的船? 熊午良沉思片刻——若真能建设起能用的商港,自然是靡费一时,功在千秋……就怕商港花了许多钱粮,结果还不中用!那不是败家吗?! 你想想,咱熊午良挣点儿钱容易吗? 太不容易了! …… 164 碰上同行了? 熊午良领着召滑,带着十几个亲兵部曲,前往平阿县。 再次将可怜的屈原一个人丢在了家里批阅政务…… 想要掏出一大笔钱建设商港,当然要熊午良亲自去淮水边上考察一番。 “主君,这商港若能建设起来,不但大大利于拓展商路,也可以尝试着造船啊。”召滑有些兴奋地说道。 熊午良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召滑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建立一支水师?” 召滑点头称是。 自从高平之战后,齐国的‘莱州水师’可算是吸足了眼球——若不是恰巧熊午良在淮水上游修筑了水坝,那么田轸借助水师登陆破楚的计划简直是致胜的惊天妙手。 虽然田轸功亏一篑,但是召滑也见识到了水师的妙处。 直到现在,召滑还有些后怕——若是当时田轸没有从【淮水】下游登陆,而是换了其他的随便什么地方……那么齐楚之战的结果也就彻底完蛋了。 话说回来——如今齐楚两国仍不接壤。 虽然楚军已经撤兵,齐军也没有追击……但从纸面上来看,两国没有议和,现在仍处于交战状态。 在不久的未来,两国若想攻击对方的本土——除了借道宋、越之外,就只能是冒险从海上短途航行,登陆进攻。 借道他国,总归风险更大一些——虽然宋、越两国如今都是楚国的小弟,但这年头谁讲道义啊? 小弟背后捅大哥刀子的,也不在少数。 若齐楚两国再次大规模交兵,届时楚军被小弟从背后捅了刀子,那么可想而知,立刻便是动摇国力的大溃败。 而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反而很大! 看看楚国这俩狗屁小弟—— 宋王偃,是历史上著名的亡国之君宋康王,以残暴不仁、两面三刀闻名……他统治下的宋国号称‘桀宋’。 越王惊,也是个只讲利益不讲道义的家伙——去年还靠着谄媚齐国,从楚国屈屏大军手底下苟延残喘;今年便联合曾经的敌人楚国,一起狠揍刚认的老大哥齐国。 哪有什么道义啊!? 这种情况下,有一支能掌握在手里的水师,意义极其重大——可以在不借道盟国的前提条件下,有效威胁齐国的本土! 楚国其实拥有一支相当强悍的水师,实力绝不算弱——话说从春秋到战国,拥有强悍的大规模水师的仅有四个国家。 楚!齐!吴!越! 如今吴国早已经亡国,越国也是一片孤城苟延残喘。放眼天下,只有齐楚两国的水师可以称雄。 “我大楚虽有实力强劲的‘汉江水师’,但是这水师终究不在君侯的掌控之中。” “封地里也应当有一支可堪主君驱使的水师才对——至少,也要有余力从海上将君侯的部曲从齐国撤回楚国。”召滑如是说道。 熊午良明白召滑的意思—— 如果齐楚再次开战,楚国的大军来到齐国的土地上,届时宋、越小弟如果突然反水、断绝楚军后路……若封地里有一支水师,还能及时将熊午良麾下部曲从海上撤回来,也算是一层保险。 熊午良设想一下自己被困在齐国疆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齐王田辟疆肯定对自己恨之入骨! 如果真到了召滑所说的危急时刻,熊午良被齐国人逮了,田辟疆想必不能请自己吃淄博烧烤……多半是要宰了自己,祭奠身死异乡的田轸和十五万齐军将士! 不得不说,召滑的提议很有建设性! 逃命的事儿,可万万不能马虎! …… 一行人径直来到淮水,熊午良眺望水面,只见两岸宽阔,水波粼粼,堤坝上的柳枝迎风拂动。 只是,水坝的西侧上游水位蓄得很高,而东侧下游的水位却很低——连钟离县的灌溉用水都不够。 可想而知,下游这样的水深,是不可能行船的。 熊午良却不以为意。 只要降低水坝的高度,很容易便能抬高下游的水位——可惜的是这样一来,就坑不了芈费的钟离县了。 也罢! 反正芈费现在还在秦国考察学习监狱环境工程呢,人也不在封地。 心中打定了主意,熊午良一行人又沿着【淮水】堤坝,继续往下游走,试图给商港选址……却被一个身穿浅色官衣的小吏拦住了去路:“站住!” “做什么的?” …… 熊午良定睛一看,那小吏脸生得尖酸刻薄,身后跟着几十个耀武扬威的大汉——样子却不像是封地里的民兵。 熊午良也不以为意。 如今封地里逮住不少秦国间谍,抓间谍的赏金又开得丰厚。 导致整个封地上下,掀起了全民逮捕间谍的热潮……现在正是基层同志们热情高涨、盘查得严的时候。 自己虽然带着十几个曲阳军亲兵,但这些兵卒身上却没有穿着可以表明曲阳军身份的制式铁甲——反正封地里也没有盗匪,穿着铁甲怪沉的,还耽误赶路的速度。 引来小吏盘查,也算情有可原。 熊午良懒散地冲着随行的亲兵什长挥挥手,示意后者向那小吏表明自己一行人的身份。 谁曾想,那小吏突然拉长了语调:“我看你们,就是秦国派来的细作!是也不是?” 一边说着,那小吏身后的几十条大汉一边将熊午良一行人团团围住。 熊午良先是一怔,然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帮人也不给自己分说辩解的机会,便武断地扣帽子——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只听那小吏冷冷一笑:“现在来我们曲阳侯地界上的外乡人,要么是商贾,要么便是秦国细作——若你们是商贾的话,是不是还没缴过商税啊?” …… 召滑明白了,凑在熊午良的耳边轻声道:“主君,看来是求财的。” 果然,那小吏突然换上了一副笑脸:“若现在给我把商税缴纳了,那你们就是遵纪守法的外地客商。” “反之……”小吏的脸又变得冷若冰霜,杀气腾腾:“你们便一定是秦国的细作!” 熊午良乐了。 打劫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我熊午良抢钱的时候,你们恐怕没见识过吧? 话说从来只有我熊午良抢别人的份儿!啥时候轮到过别人抢我了? 熊午良麾下的亲兵什长听了那小吏的话,勃然大怒!别看随行带的人少,也没有披挂甲胄……但这随行的十来人可都是曲阳军精锐,纵然那小吏身后有几十人,也定然不是曲阳军士卒的对手! 曲阳军什长张开嘴,刚要大声呵斥…… 熊午良突然开口,和颜悦色地问那小吏—— 165 子平氏 “缴纳商税是应该的——你们想要多少钱啊?”熊午良语气温和、表情单纯且善良,再配合上他十多岁的年纪,很有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那小吏闻言大喜! 往常这种敲诈勒索,怎么都得吓唬几句,那些客商才能就范。 面前这煞笔小子,也太好骗了吧!这么轻易吗?幸福来得太突然! 小吏两只贼眼瞄向熊午良坐下的青铜轺车——以他的浅薄见识,当然认不出这辆在郢都早已闻名遐迩的名贵轺车。 但纵然认不出来这车,也能从繁复的花纹和用料奢靡的木制扶手上,辨认出此车价值定然不菲。 想必是哪家外地豪商的年幼公子,倒霉地落在劳资手心儿了! 哎嘿嘿! 看来是只肥羊啊! 小吏在心里盘算了片刻,然后有些犹豫地说道:“十金!就十金!” 堤坝上凑热闹围过来的那些围观群众们,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 别看熊午良在外面抢钱,动辄以万金来计算。 其实‘十金’,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颇大的数字了—— ‘十金’折合一千钱,寻常农户家不吃、不喝、也不纳税、努力耕田……要十多年才能创造出这么多财富。 小吏看向熊午良,心里也有些犯嘀咕——是不是要的太多了?要不……我少要一点儿? 熊午良却很爽快地冲着召滑一努嘴:“掏钱!” 召滑乐了,随手一扔,甩出十枚沉重的金饼。那小吏大喜过望,立刻指使众壮汉拾起‘十金’……钱勒索到手了,小吏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看这架势这么痛快,劳资这是要少了?! “方才说错了,其实是二十金!”小吏演都不演了,大手一挥,众壮汉狞笑着一齐威逼上来,一个个两眼放光地盯着熊午良。 …… 熊午良气笑了,心道这小吏可够贪婪的。 咱们封地正着力招商引资,尝试扩大贸易规模、拓宽出口渠道……结果封地里还有这样勒索客商的小吏,败坏本侯苦心营造的口碑。 熊午良笑道:“二十金?你还真敢要——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 说罢,熊午良便要令人将小吏一行人拘拿。 却听那小吏冷哼一声:“没钱?没钱便是秦国奸细!” “休想耍什么心眼,你可知我背后的靠山是谁?” 熊午良一怔。 难道这勒索客商,还是团伙作案不成? 只听那小吏傲然道:“这条路就是我子平氏管辖的,所有路过的车,都要缴贡!” “也莫说我难为你们——还有几条路归别的家族管,要的比我还狠呢。” 小吏又放缓了语气,好言劝慰道:“不要觉得不甘心——我们封地里的货品便宜,运回去就是几倍的利润,只要缴了咱这里的税,便放尔等客商去挣大钱!” “若是不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过路的行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却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显然,这样的‘劫道勒索’,已经是惯例了。 “子平氏又拦客商咯。”有在堤坝上过路的农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这客商的为难样子……子平氏的人要价要得狠?” “你才来?我刚才听见,子平氏要二十金!” “二十金?嘶——”不少围观群众倒抽一口冷气:“真狠呐!” 也有好心的老农冲着熊午良劝道:“后生,莫要反抗了,子平氏是当地的大族。外地来的客商别管有多大能耐,在这里是斗不过他们的。” “他们只求财,你把钱给他们,子平氏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上次拦住的有个胡人王子,也老老实实地交钱了!” …… 熊午良心中一沉。 看样子,这子平氏勒索客商,已经成了惯例了。 而且听那小吏的语气,似乎还不止子平氏一族在这么干……这些地方大族,手脚都不干净! 熊午良心中暗怒—— 我可以抢,但你们不能抢! 熊午良眯起眼睛,冷冷看向那小吏:“若我真的没钱呢?” 围观众人哄嗡一声,又紧张又兴奋! 看样子,这次的客商是个愣头青! 估计是要打起来咯。 那小吏先是被熊午良的目光吓得一个冷颤——如今熊午良也是曾指挥过上万大军杀戮的人,要真戾气涌上来,一般人也受不住这杀人的目光。 小吏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勃然大怒! “好啊!看来是不识时务了!”小吏大手一挥:“拿下!” 几十条子平氏的大汉扑了上来,熊午良眼睛微微一闭。 亲兵什长早已忍耐多时,见对方已经动手,便大喝一声——十几个亲兵精锐训练有素地结阵而战,强健的体魄再加上娴熟的训练,这些寻常汉子哪是对手? 不消片刻,便躺倒了一地。 众人哗然! 难怪这岁数不大的小公子如此强横——原来是有依仗的! 十几个打几十个?确实厉害! 但这里可是人家子平氏的地盘。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话说子平氏平日没少勒索外地的客商,还从未遇到如此激烈的反抗,如今必然会竭尽全力报复,维护子平氏的尊严……众围观的农人看向熊午良,眼里满是怜悯。 可怜这个长得还挺白净的小公子,这次要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了。 那小吏脸色苍白,见身边的一众打手已经倒下,而对方分毫未伤,不由得连退数步,色厉内茬道:“你们……你们想怎么样?” “警告你们,可不要乱来!” “我们子平氏,和县令湖聪大人关系很好的!” 熊午良和召滑双双愣住,然后脸色格外阴沉起来。 召滑断喝一声:“拿下。” 众亲兵一拥而上,将小吏和几十个打手五花大绑。 那小吏吓得脸色都变了,还在兀自叫嚣:“尔等焉敢如此?” “知道你们现在在哪儿吗?” “这是平阿县!曲阳侯的封地!” “我们曲阳侯,就是刚刚阵斩齐军十几万的楚国大将!曲阳侯最护短了——惹怒了他,有你们好果汁吃!” 熊午良也懒得理他,大手一挥,亲兵什长便不知从哪里扯出一块儿破布,塞到那小吏嘴里。 经此变故,熊午良也无心再逛下去,冷声道:“走,去县城。” 见熊午良一行人,押着几十个俘虏,竟然不躲不避,径直奔向平阿县城——围观群众沸腾了! “打了子平氏的人,他不但不跑,反而还要去县城?” “疯了!他疯了——子平氏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外地来的小公子太不懂事了,他死定了。” “二三子,咱们一起跟上去,看看热闹!”众围观群众难以抑制心中的好奇,一个个兴趣大起,连手上的农活儿也不做了,纷纷跟在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后面…… …… 166 想拿我立威? 平阿县城。 熊午良一行人远远而来,格外引人注目。 华贵的青铜轺车、几十个被反绑双手徒步而行的俘虏、以及跟在这队伍后面大队大队的平民、商贾……着实是吸足了眼球。 县城门口,守门的小卒远远看见这般景象,不由得惊异地揉了揉眼睛。 熊午良左顾右盼,见平阿县生活富足,百姓安康……心中暗暗赞叹,看来这湖聪把平阿县治理得不错。 只是,刚才那勒索的小吏把湖聪拉出来做挡箭牌,让熊午良心中有隐隐的不适——难道这湖聪和子平氏暗中有勾结勒索?不应该啊! 熊午良还记得,湖聪是一个耿直的、敢于为民请命的好官。 当初湖聪为了保下一县庶民,不惜挺身而出,严词劝谏熊午良不能在淮水边上修筑堤坝(当时湖聪还不知道熊午良有水泥)。 这样一心为民的人,怎能是这些污吏的保护伞? 熊午良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甩出去。 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一行人已经被团团包围起来。 城门外几十步,一众面生的壮丁正面带不善地看向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 熊午良一怔——麻烦找上门儿来了? 那被俘的小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吐掉了封嘴的破布,此刻正喜悦地大声呼喊:“少族长!少爷!我在这里!” 几十个壮汉身后,闪出一个一袭白衣、面带微笑的中年人。 小吏大喜:“少族长!快救我!” “就是他们!打了咱们子平氏的人!” 一路尾随而来的围观群众们闻言哄嗡一声,躁动起来。 “子平氏的少族长竟然亲自来了!” “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咯。” “完了,这外地的客商完了!” …… 熊午良定睛望去,只见那被称为‘少族长’的白衣中年人虽然面带微笑,但这微笑却十分阴狠……熊午良不由得撇了撇嘴,静观其变。 白衣中年人走上前来,冲着呼救的小吏低声呵斥一声:“闭嘴,没用的废物!” 说罢,又抬头看向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见熊午良不动声色,不由得微微一笑:“好!你很有胆子!” “敢在平阿县,打我子平氏的人!” “今天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休想活着离开平阿县!” 白衣中年人发了狠—— 自家人被当众暴揍,这口气谁能咽的下? 若就此妥协,那以后子平氏在平阿县也别想有面子了! 中年人大手一挥,几十条壮汉唰地抬手,用手中的物事对准了熊午良一行人。亲兵什长定睛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这些子平氏壮汉手中的,赫然是连弩! 须知这次轻车简从,十几名曲阳军亲兵并没有穿戴甲胄,也没有携带盾牌。 一旦几百支弩箭胡乱射过来,那么谁也别想活下来。 亲兵什长大惊失色,猛然跃起,竟跳到了青铜轺车上,用身体挡在了熊午良面前—— 所有人都可以死,唯有熊午良不能死! 作为亲兵,如果战死,遗孤必能得到主君的丰厚赏赐!但若主君死了,曲阳一脉就要绝后了! 白衣中年人冷冽一笑,眯起眼睛嚣张狠厉地说道:“跪下认错,我给你们留一条全尸……” …… 召滑勃然变色,冲着远处无动于衷看热闹的城卫军唰地甩出一物—— 与脱产训练的曲阳军、芍湖军不同——曲阳县、平阿县、山桑县的城卫军皆是戍卒。 但即便是戍卒,也认得召滑甩出的东西! 为首的城门尉接住那沉甸甸的东西,定睛一看,神魂大冒!魂飞魄散! 手中的,乃是一方小巧的铜印。 城门尉认得字,双手颤抖地将铜印翻转过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四个大字‘曲阳侯良’! 城门尉身上的汗唰一下下来了,当即暴喝一声:“快!保护那位公子!” 门口处的几十个戍卒举着盾牌一齐猛扑上去,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严严实实护在中间。 白衣中年人被这突发的状况搞得迷迷糊糊——虽然熊午良的封地里严禁私斗,违反的刁民要去挖沙子……但一般来说,子平氏这样的本地豪强大家族行事,就算违反些规矩,也不会受到城卫军的阻拦的。 白衣中年人皱着眉毛看向那城门尉,一副‘都是熟人’的语气:“老兄,怎么?不记得我了?” “我是平余啊!” “快让开,不要挡着我子平氏报仇立威。” 围观群众也被这突变震惊得合不上嘴——子平氏在本地算是排名靠前的豪族,这些戍卒都是征召来的本地的农民,哪来的胆子和子平氏作对? 城门尉冷汗直流,心中一阵后怕,怒喝道:“谁是你老兄,休要与我套近乎!” “告诉你——车上的乃是主君曲阳侯!这次谁也救不了你了!” 震惊! 围观群众纷纷张大了嘴! 刚刚还在耀武扬威试图当众杀人立威的白衣中年人手猛地一抖,差点儿跌坐在地。 这次,可是踢在了铁板上了! 曲阳侯?熊午良? 围观的农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纷纷激动地下拜:“拜见主君!” 对于绝大多数农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熊午良本人。 什一的农税、各种先进的农具、富庶的农庄……全赖主君所赐!在封地里,熊午良的名字正是如雷贯耳,一呼百应。 驻足看热闹的那些客商也都瞪大了双眼——曲阳侯!楚国新封的侯爵!以战功封侯!官至左尹、右司马,楚国炙手可热的新贵!其鼎鼎大名,早就在列国流传开来。 这些客商们虽然不是熊午良的子民、有些甚至不是楚国人……但也都不约而同地冲着青铜轺车的方向微微躬身,表示对这个显赫爵位的尊敬。 城门尉举着盾,护在熊午良身前,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熊午良曾经三令五申——封地里,绝不允许有闹事动武的,违令者统统拿下。 结果…… 方才,这子平氏在城卫军眼皮底下,欲要公然行凶。 城卫军却无动于衷。 分明便是渎职、因私废公……更何况,他们行凶的对象还是主君曲阳侯…… 也不知渎职的城卫军待会儿要受到主君怎样的惩处……城门尉冷汗直流,恨死了子平氏。 熊午良被大盾护在中间,冷冷地看着已经跪倒在地的白衣中年人,心中杀意升腾。他两眼一闭,并不作声。 召滑心领神会,大喝一声:“楚律——” …… 167 楚国的痼疾 “冲撞贵族车驾者——死!”召滑的声音中气十足。 白衣中年人脚一软,瘫坐在地。 城门尉也不犹豫,大喝一声,领着众城卫军扑杀而上。 这些城卫军虽然战力远逊于曲阳军、芍湖军,但也不是这些豪族富户家中蓄养的打手可以相提并论的…… 顷刻间,城门处便躺倒了一地尸体,仅剩那个子平氏少族长还活着。 围观的农人、商贾大为震撼,有的曾被子平氏盘剥过的商贾见了此情此景,感觉心中出了一口恶气,不由得欢欣雀跃起来。 名叫平余的白衣中年人瘫坐在地上,再不复之前的嚣张模样,他嘴唇颤抖,身下已经尿湿了一片。 城门尉持剑欲砍,却被召滑唤住。 熊午良睁眼冷笑道:“你不是很嚣张吗?” 今天的遭遇,又给熊午良上了一课——以后但凡出门,即便是在自己的封地里,也一定得做好安全措施。 刚才被连弩对着的时候,熊午良腿毛都要立起来了! 焯! 要是楚国新晋封的曲阳侯,死在自己封地里一个小小的富户手中,那可真是闹出大乐子了! 平余十分用力地连连叩首,脑袋上叩出了血迹……熊午良却也没有叫停的意思,只是站在城门口处,似乎在默默等待什么。 不消多时,湖聪在几个小吏的指引下,大步流星地赶来。 一眼便看到了城门处几十具尸体,湖聪瞳孔一缩。 再抬眼,看见熊午良在十几名曲阳军亲兵和几十个城卫军的保护之中毫发无伤,湖聪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下官拜见主君——不知主君驾临,有失远迎……”湖聪恭敬地一拜。 熊午良深深扫了湖聪一眼,言简意赅:“怎么回事?” 湖聪一擦额前冷汗,瞪了跪在地上的平余一眼,低头认罪道:“下官管辖不严,让主君受惊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便有人冲上前,将已经瘫软成一摊烂泥的平余绑得结结实实。 片刻之后,熊午良一行人在湖聪的引领下,进入城主府中。湖聪亲自为熊午良和召滑斟茶,然后垂手而立,等待熊午良的质询。 “那子平氏的人说,和你湖聪很熟?”熊午良眼睛微眯,看不出表情。 湖聪心中一跳,告了声罪后,老老实实地道:“子平氏是平阿的大族,平阿县很多基层官吏都是子平氏的人……下官与他们的确不陌生。” “至于有底层小吏勒索客商,下官亦有所耳闻。” “不仅是在我平阿县——在曲阳县、山桑县,勒索外地客商同样都是常见现象。”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很不客气地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制止?” 湖聪苦笑一声:“主君有所不知——” “像是子平氏这样的当地大族,有的是破落贵族,也有的是地方富户……各族之间联姻通好,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大族已经垄断了底层的官吏职位……若没有他们协助,我这平阿县就得瘫痪。” “因此,对于这些豪族大族借机敛财,下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主君责罚!” …… 熊午良听完之后,沉吟起来—— 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要难办。 这个时代,平民百姓是没什么读书认字的机会的——因此,基层官吏职务往往都被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家族垄断。 这些家族里出不了那种权倾朝野的大官,但是往往可以垄断地方上的官职,从而成为本土的地头蛇。 楚国曾经的集权变法功败垂成,政策上对于这些地方氏族的打击和控制力度一直很低——甚至很多小家族,家中拥有土城、堡邑,在楚国简直是没有爵位的封君。 在很多时候,稍微弱势一些的县官,也要看这些地方家族的脸色。 听湖聪的意思——小吏勒索客商的现象,已经成了三个县共有的痼疾。 这些小吏不对本地人下手,只针对过路的客商,而这些客商一来不敢得罪这些地头蛇,二来也因为贸易的利润足够丰厚、承担这些盘剥后仍然有利可图……因此并不作反抗,平白便宜了这些富户。 湖聪拱手道:“主君,这子平氏惹到了您的头上,那借故将彼等一扫而空,自然说不出什么……但对于其他氏族,却不能大肆清查。” “若激起他们的反抗,众吏同气连枝一同怠工,届时便难以下台了。” 熊午良紧紧皱着眉毛,心中很是不甘。 良久之后,熊午良才沉声说道:“传令——” “将子平氏全族财产、土地充公,罚苦役十年。” “希望这番严惩,能震慑一下其他的家族……让他们收敛一些。”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对于这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熊午良也没什么好办法。 若真一冲动,将他们连根拔起,那么哪来那么多识字的小吏可用?到时候封地就要瘫痪了。 迟早要收拾这帮家族,只是现在行不通。 熊午良只能暂且强行咽下这口气,又与湖聪一番计议,定下了商港的选址……召滑一番计算,想要建设熊午良描绘的那般规模的商港,仅是第一期工程,至少也需万金以上。 但若是建设好商港、通行商船,那便大大拓宽了商贸规模——长久来看,绝对是稳赚不赔的投资。 熊午良倒是洒脱,大手一挥,便签了领用钱粮的条子。 万金散尽还复来嘛。 钱没了不要紧,未来会有更多的送财童子的。 …… 熊午良一行人返回曲阳县,回到曲阳侯府。 第一眼,便看见了在门口等候的屈原。 咦? 这货不老老实实在工位上打工,今天怎么这么闲? “主君在平阿遇险,屈原已经有所耳闻……主君受惊了!”屈原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十分贴心地慰问着熊午良。 “屈某在府里如坐针毡,只期盼主君平安归来!” “幸赖鬼神护佑,君侯没有大碍。”屈原如是说道。 熊午良看着屈原此时的嘴脸,不由得满头黑线。 这屈原,嘴上关心着自己,一张老脸却乐得像一朵花儿一样。 这是咋回事?屈原那张万年不变的苦瓜脸今天吃了蜜蜂屎了?咋笑得这么甜? 看那灿烂的笑容,对自己遇袭之事,好像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 168 屈原:挪屁股成功 屈原见熊午良面色古怪,也意识到自己笑得有些过于灿烂,赶忙收敛了笑容。 当听到‘曲阳侯被地方豪强袭击’的消息时,屈原在短暂的后怕之后,心中便涌上了浓浓的狂喜! 对于熊午良的性子,屈原也很了解—— 以前不知道基层的糜烂还好,一旦知道了,那这口恶气就不可能轻易咽的下去。 但是想要将这些贪墨的小吏统统连根拔起,熊午良肯定也投鼠忌器。 这不得给他气死? 曲阳侯心里憋气了,屈原的机会就来了啊! “这些氏族垄断地方、收受贿赂……殊为可恶!”屈原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想长久富强,定要革除吏弊!” 熊午良扫了屈原一眼,总感觉屈原不怀好意。 “你有办法?”熊午良问道。 屈原抚须一笑,脸上浮现出三分自得:“我有上下两策,一策治标、一策治本……不知主君要从何听起?” “先说治标的!”熊午良大手一挥。 屈原微微一笑:“治标者,扬汤止沸之策也——加强管理、鼓励商贾举报、没收污吏勒索所得并加课罚金。” “同时,想要摆脱这些地方豪族对吏治的垄断,就要自己培养基层官吏——主君可以收容那些军士遗孤,教他们识文断字——也不需多大的学问,只要习得几十上百个字,当个基层小吏应当不在话下。” 熊午良眼前一亮,心道不愧是你! 单是这‘治标’的策略,便足以让熊午良喝彩了。 没收勒索的钱财再加罚罚款,并不会过于刺激到那些大族,引起他们全面的反抗——但短时间内也可以有效遏制基层官吏大肆敛财的浪头。 而培养那些军士遗孤当小吏,则可以从根本上避免对大族的依赖。 而且也能免除军卒们的后顾之忧,鼓励他们在战场上更加奋勇杀敌。 当然,教授这些军士遗孤识文断字,也不是一个小开支——教学场地、招聘老师……都得花钱,而且花的还不少。 不过对于无良公子来说,这笔钱可以省下——咱府里有个黄歇没啥正经事儿做,天天带小黑小白上课。话说俩孩子得教、两百个孩子也得教…… 此时此刻,府中的黄歇突然打了个喷嚏—— 咦?怎么回事? 感觉有人要把我当驴使? …… “敢问‘治本’之上策?”熊午良满脸期待地看着屈原。 屈原思忖片刻,突然话锋一转:“主君,你知道当今天下,地方氏族权力最弱的,是哪个国家吗?” 熊午良一怔。 屈原缓缓吐出两个字,自问自答道:“秦国。” 秦国? 屈原沉声解释道:“商鞅在秦国变法有云——‘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有效控制了地方氏族的发展。” “楚国虽大,但上层可以动用的力量不超过三成……归根到底,就是地方豪族、贵族的势力太强!” 此时此刻,熊午良已经明白屈原想说什么了。 果然,屈原掷地有声道:“治本者,釜底抽薪之策也——推行变法、强干弱支!” “主君,如今您虽不能在整个楚国变法……但是在您的侯国里,推行革新吏治、废除奴隶、奖励耕战的新法,却完全可以!”屈原如是说道。 自从上次熊午良对屈原提到‘屁股决定脑袋’的理论之后,屈原再也没劝过熊午良变法。 如今旧事重提,熊午良下意识想要抗拒,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抗拒的理由…… 以前屈原提强干弱支,邀请熊午良力争在整个楚国内推行变法——强的是楚王,弱的是自己这样的封君。 而现在,在曲阳侯国里的强干弱枝,强的是自己,弱的是别人啊! 熊午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屈原趁热打铁道:“请主君委臣以重任,许臣主持变法大计,屈原必将竭死效从!” …… 数日之后。 熊午良以曾经的楚国大司马屈原为曲阳尹;召滑、湖聪为副尹。 三人共聚曲阳县。 这一番人事变动引得众人瞩目,但也并没有十分在意。 之前除了湖聪是实打实的平阿县令之外,屈原、召滑一直在给熊午良打白工,根本没有正式的官身。 如今熊午良晋封为侯,开始封赏功臣,也是应有之义。 屈原担任曲阳尹之后的第一道政令,便是‘书院令’! 城门处,张贴了巨大的告示,有认得字的人摇头晃脑,为众人分说—— “曲阳尹有令,即日起承建‘曲阳书院’,教授识文断字……八至十五岁男童可以报名参选,书院学童的一应吃穿用度,由侯府承担。” 围观的农人们哗然了。 教认字?不要钱? 有老农立刻拉紧了身边幼童的手,神色激动:“赶快去报名!你一定能选上!” “走,快把这个消息传回村里!” “主君心地慈悲啊!” …… 书院的报名处,屈原以手抚须,看着眼前的火爆程度,不由得暗暗点头。 在楚国想要集权,破除对地方大族的依赖,就一定得自行培养可堪一用的基层官吏。 成立书院,三五年之内,便能有一大批识文断字、熟知‘楚律’的官吏可用。而且他们得曲阳侯培养,对熊午良必定十分忠诚。 如果书院的规模越来越大——甚至能比肩齐国的‘稷下学宫’……那么曲阳侯就将拥有一大批忠诚部曲,而这些学子如若能力出众,得以入朝为官,那么‘曲阳书院’很大程度上甚至能左右楚国的政局。 到时候当不当楚王,就不是胸无大志的熊午良说得算的了! 屈原心念及此,不由得露出了腹黑的笑容…… “不要挤,一个一个来!”黄歇小小的身子被淹没在人海里,可怜地大声呼喊。 书院的火爆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老百姓不是傻子。 家中若能有个识文断字的文人,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在这个时代,只要稍微认得几个字,就是难得的人才——至少可以当一个底层小吏。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 就算不能当大官,做个账房先生,也比在田地里辛辛苦苦挣得多! 熊午良匆匆赶来,见到眼前的人山人海,人都傻了—— …… 169 曲阳书院 放眼望去,此地汇聚至少有几千人!其中报名的幼童,至少也有六七百。 直到天色黯淡,汇集此处的人潮才满满散去。 黄歇手里捧着厚厚一大叠报名表,人都麻了! “这就是你说的‘百来个学生’?”黄歇眼神呆滞,愤怒地瞪着熊午良。 “光是叫‘狗蛋儿’、‘黑柱儿’的,就有七十多个!” 熊午良有点儿尴尬。 他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报名。 若再加上三百多个曲阳军、芍湖军战死军士之遗孤,这第一批书院学生,目测得有上千人。 黄歇欲哭无泪啊! 当初熊午良把他找来,让他当书院的‘夫子’,嘴里说得好听——估计也就百来个学生,你教小黑小白的时候,让他们也跟着听听课。 黄歇一听,也觉得是件好事儿。 每个人都有‘好为人师’的冲动,黄歇也不例外——一想到自己出门,前呼后拥有百来个人叫自己‘夫子’,黄歇真的很心动啊! 于是,黄歇便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该死的熊午良。 现在可倒好。 真让黄歇一个人教上千个学生,喉咙都得喷血沫子! 熊午良干咳一声,循循善诱道:“老黄啊,我给你出个办法——” 黄歇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熊午良对自己这么和蔼可亲。 黄歇立刻警惕起来,生怕被熊午良再坑一遍。 熊午良:“你先教他们认十个字,几天之后做个考核,过关的留下,没过关的就滚蛋。” “这样最少也能淘汰几百人!” “这样的筛选多做几轮,最后剩下百来个学生,你就能教得过来啦!” 黄歇闻言挠挠头。 好像这次,熊午良真的没有坑人诶? 是个好办法! …… 十天之后,‘曲阳书院’正式挂牌成立。 走进大门,便是一大片操场,还有二层教学楼,楼后是食堂和宿舍。 一应校舍,全是曲阳建筑工程队承建,前前后后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建成了这一片颇具后世风格的校园。 其中灵感来源,当然是熊午良指导出品。 黄歇果然按熊午良所说,先教了十个大字,声称要在十天之后检查,如有背不下来的,就要滚蛋回家。 十几天后,黄歇逐一检查……竟然全部过关! 黄歇人都麻了。 熊午良则面带坏笑——果然如他所料! 在这个时代,学习的机会很难得。来的大多都是贫苦家庭的孩子,哪能有人不珍惜? 况且书院的学生和曲阳军芍湖军一样,有着极高的伙食标准——一天三顿饭,最重要的是食宿免费! 光是冲着这口饭,就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看着小小年纪的黄歇,在偌大的校园里奔波,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就连一向没什么良心的熊午良,都有些于心不忍。 “臣屈原,拜见主君。”屈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着熊午良微微躬身行礼。 熊午良头也不回地赞道:“屈先生果然大才——有了这书院,一年之内,便能培养出成百上千的小吏。到时候就不用受制于人了……那些搂钱的贪官污吏,本侯便有了底气整治他们!” 屈原冲着熊午良深深一躬:“启禀主君——‘书院令’只是变法的第一道法令,还仅仅是个开始。” “一年之后,有了第一批可堪一用的小吏,屈某便会推出后续的法令!” “到时候主君不必出面,一应变法事务,由屈原一人操办即可!”屈原沉声说道。 熊午良闻言,有些讶异:“这是为何?” 只听屈原长叹一口气,颇有些悲壮地道—— “自古以来,变法者多半横死,只因得罪的既得利益阶层实在太多。” “此次行变法之事,主君无需出头露面,万事皆可写我屈原的名字。” “若有朝一日,屈某成为众矢之的,主君可效秦惠文王料理商君之法——斩屈某之头平息众怒、但仍然保留屈某厉行之新法!” “只要我大楚强大起来,屈原纵然身死,又有何憾!”屈原的话掷地有声。 屈原想得明白—— 虽然眼下在封地里推行变法,还不会有什么风险。 因为封地里除了熊午良之外,也没什么正经的大贵族——诸如子平氏那样的地方豪族虽然强横,但是比起熊午良的实力来说,这些地头蛇根本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但以后呢? 如果按照屈原的设想,有一天将熊午良推上‘楚王’的位置—— 到时候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变法——得罪的便是各地手握兵权的贵族封君,还有景氏、昭氏甚至包括屈氏在内的三大楚国顶尖望族。 这得是多大的阻力? 因此熊午良不必出面!留一个后手。 老贵族们剑刃所向,屈原以一身承担! 如此一来,若是熊午良到时候顶不住压力,可以效法秦惠文王嬴驷车裂商鞅之举,杀掉屈原平息众怒,然后继续维持新法…… 只要楚国强大起来,屈原死而无憾! …… 熊午良这次是真被感动了。 只能说,屈原不愧是屈原——这一番拳拳爱国之心和甘于牺牲的精神,熊午良自叹不如。 正当熊午良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钟华乘着一匹快马,急匆匆赶来:“主君——有秦人上门,老臣眼疾手快,将其拦下——没有让府中的嬴卓公主看见。” 熊午良一怔。 又有秦人上门? 我这封地,怎么三天两头来秦国人?先是秦国密探来曲阳县团建,然后是秦国公主赖着不走给自己丫鬟的丫鬟当丫鬟,现在又来一个? 劳资这曲阳侯府,成了秦国驻楚国大使馆了是吧? 话说这次到底来得是什么人?还不能让嬴卓知道? 钟华压低了嗓音:“回禀主君——来的是公子壮的人……” 熊午良明白了! 当初熊午良出使秦国,除了让秦王嬴稷惦记上了之外,还和秦国的嬴壮公子勾搭起来了。 熊午良曾为了加剧历史上‘季君之乱’的影响,从而进一步削弱秦国,于是口头答应会给‘公子壮造反’以支援。 如今嬴壮派了人来,估计是要着手起兵作乱,来寻求自己的支持了。 熊午良精神一振! 搞乱秦国的机会来了! “别让嬴卓看见——将他带书院来,我在书院见他。”熊午良如是叮嘱道。 …… 170 季君之乱的前兆 嬴珂在钟华的带领下,一路来到曲阳书院。 进入曲阳侯的封地之后,这沿途的见闻,足以颠覆嬴珂的认知。 楚国竟有这等奇人? 怪不得嬴壮大哥要千里迢迢将自己派过来,寻求熊午良的帮助。 尤其是进入书院之后,嬴珂更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校舍整齐有序,八至十五岁不等的学生在操场上排成一个个紧凑的小方阵,正在沿着操场跑步。 几排灰白色的坚固二层小楼里,隐约传来黄歇气急败坏的教书声。 嬴珂的大脑混乱了:“这……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在训练军卒? 可是这些受训的分明年纪太小。 难道是齐国‘稷下学宫’那般的学术之地? 可修学的人数又太多了。 钟华瞥了一眼这个秦国来的土包子,心中充斥着浓浓的优越感。 “这叫书院,曲阳书院。” 嬴珂讷讷良久。他不是傻子,看出了钟华对自己那带着三分轻蔑的目光,一时间有点儿恼羞成怒——咱秦国人什么地位?啥时候受过这般居高临下的目光? 但是嬴珂也不敢造次,只能低垂着头,掩饰自己对书院的震惊。 钟华将嬴珂引入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熊午良和屈原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嬴珂冲着熊午良深深一拜:“外臣嬴珂,拜见曲阳侯。” “君侯在高平一战大胜齐军,名扬天下,外臣敬服!” 熊午良点点头,示意嬴珂落座,随后问道:“公子壮派你来的?” 嬴珂:“正是。公子壮就是在下的兄长。” 熊午良点了点头,示意嬴珂接着说。 嬴珂沉声道:“曲阳侯明鉴——家兄欲要夺回秦王之位,已经联络了诸多大臣、王族,就连宫中也有家兄的人,联合着谋划起事。” “家兄令外臣千里迢迢前来曲阳,说是曾与君侯有过约定。” “如今起事在即,外臣求君侯助家兄一臂之力,事后必有厚报!” 一边说着,嬴珂一边打量着熊午良。 这熊午良,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模样,竟然能创造出那般震惊天下的战绩? 原本嬴壮那颗核桃仁大小的脑子,已经快把熊午良忘在脑后了……直到熊午良在高平一战,以一万楚军全歼十二万齐军的彪悍战绩传到咸阳,嬴壮才想起来熊午良这个人。 然后,便回想起了当初熊午良与他的约定。 从高平一战看来——这个熊午良颇有实力。有他的助力,定然能大大提高公子壮起事的成功率! 熊午良与满脸懵逼的屈原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玩味地说道:“你说说看,壮公子能给本侯什么好处?” 嬴珂清了清嗓子,成竹在胸地说道:“家兄得知,贵国的钟离君芈费被嬴稷秘密拘押在咸阳。一旦起事成功,公子壮承诺救出钟离君,将他放回楚国!” ??? 熊午良听了这话人都傻了。 钟离君芈费? 你放不放这货跟我有啥关系? 他自己找死,当初又不是我把他送秦国去的。 我不是我没有别看我。 嬴珂又压低声音道:“而且家兄有言在先——若君侯倾力相助,待公子壮夺回王位之后,将以君侯为我大秦丞相!” 说罢,嬴珂往后一仰,嘴角掠起了微笑。 他已经能想象到,熊午良迫不及待、失去理智的表情了! 大秦丞相! 这得是多大的诱惑? 眼前这熊午良肯定会一蹦三尺高,连夜赶到咸阳,甚至不惜拜嬴壮为义父! …… 屈原人麻了! 嬴稷、嬴壮争抢王位,两边儿都要请熊午良过去当丞相! 这是什么离谱的香饽饽? 熊午良去了秦国一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秦国人如此追捧他? 此时此刻的熊午良满头黑线。 好家伙。 又一个说要拜我为‘大秦丞相’的? 先是嬴稷手中根本没有权力,权柄都在宣太后和魏冉手里,然后大言不惭说自己去了就是秦国丞相。 然后嬴壮甚至还没当上秦王,就先空投一张委任状。 相当于他俩什么都没付出,就要让自己去秦国打白工——帮助前者收回王权,帮助后者夺回王位——要是失败了,那对不起,前期投资都是打水漂。 空手套白狼是吧? 你们秦人画大饼真6啊!比我画的还好! 什么狗屁秦国丞相,求我去我都不去。 看这嬴珂的表情,还等着我跪舔呢?扯淡呢。 在嬴珂期待的目光里,熊午良嘴角一撇,一脸失望:“哈?就这?” “有没有实在一点的?” 嬴珂一愣,难道是这个熊午良耳朵不好使?嬴珂不禁强调道:“大秦丞相!大秦丞相还不够实在吗?” “秦国的丞相,相当于你们楚国的令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秦国的丞相乃是天下第一权臣!” 熊午良抠了抠耳朵,满脸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烦死了。” “我又不是弱智,当然知道丞相是什么意思,还用你小子来教?” “我没兴趣!” 嬴珂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如遭雷击。 什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没兴趣? 多少旷世大才哭着喊着都当不上秦国的丞相,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给我整了一句你没兴趣? 嬴珂还不死心,喃喃道:“君侯……你可能没理解我说的意思……” 熊午良大手一摆,干脆利落地说道:“停!听我说!” “本侯看公子壮投缘,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箭矢、粮草,要多少有多少……哦对了,我还可以给他提供足够装备十万人的军械!” 熊午良想起了高平之战缴获的大量齐军兵械,心道自己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平白扔在库房里长锈……卖给嬴壮倒是一个好去处。 嬴珂先是震惊,然后大喜! 足够武装十万军队? 嬴壮已经暗中争取到了不少秦国大臣的支持,能征用的人力财力绝对不少,欠缺的就是足够的军械罢了……如果真能拉起十万大军围攻咸阳,那将是何等场面? 优势在我! 嬴珂喜滋滋道:“既然如此……谢过曲阳侯倾情相赠……” “且慢!”熊午良干咳一声,不容置疑地道:“本侯不去当什么劳什子秦国丞相,但是这忙不能白帮。” “从曲阳提供的所有箭矢、粮草、军械……都要算钱!” “本侯就在曲阳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不是十分合理呀?” …… 171 军火贩子重操旧业 嬴珂看着手中厚厚一沓报账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一支箭要二钱? 一石粮要十五钱? 一柄长戈要五十钱? 一套剑盾要八十钱? …… 嬴珂抬起头,满脸愤怒:“曲阳侯,你怎么不去抢?” “你这里的东西,几乎高出市价一倍!” “太黑心了!”嬴珂咬牙切齿。 熊午良轻咳一声,满脸写着无辜:“卖得贵了?抱歉抱歉,本侯不爱钱,一向不善操持商贾之道。” “不过……这价格也不是我定的,是副尹召滑定的。” “话说回来——等到公子壮登上秦王之位,整个秦国都是他的!肥沃巴蜀、千里关中、陇西草原……这得值多少钱呐?” “小伙子,目光不要太短浅。” “你现在不舍得花钱,怎么能打得过秦王嬴稷?” “充钱才会变强!用薪创造快乐!” “打赢了,那就什么都有!不过要是打输了,那可连命都没了……这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事关性命,不能舍不得消费啊!”熊午良淳淳善诱道。 嬴珂张口结舌。 曲阳侯的话太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熊午良又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我很想看到公子壮即位为秦王……这样吧,战车——战车我也卖!” “我也不瞒你——这些战车,都是本侯在高平之战中缴获的齐军战车。” “齐军的战车方阵天下闻名,乃是步卒的克星——本侯也不多要,权当交个朋友——一乘战车,仅要百金!” 嬴珂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一车百金? 这还叫‘不多要’? 正当嬴珂想要张嘴痛骂黑心熊午良臭不要脸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的屈原突然张嘴插话道:“主君,不妥!” “这些东西,不能卖给秦国公子壮!” “走私铜铁,乃是大罪!” “以屈某之意——稍微卖些粮食与公子壮,打发走这使者,也算主君言而有信了。” 熊午良大声道:“屈原,休要胡言!公子壮是本侯的朋友,本侯岂能不助他一臂之力?” 屈原大手一挥,脸上似有怒色:“主君,请恕屈某直言——这嬴壮起事还不一定能成功。若是起事失败,此时君侯的鼎力援助,到时候岂不遭秦王嬴稷的记恨?” 熊午良‘张口结舌’,一时间似乎也犹豫起来。 见了此情此景,嬴珂急了! 谈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 放眼天下之大,还有哪里有这么多现成的军械售卖? 嬴珂大声抗议道:“曲阳侯,不要听屈原胡说八道——家兄起事,至少有九分胜算!” “话说回来——就算真的事败,我们也一定不会供出君侯!” “请君侯稍作等待,嬴珂这便赶回秦国,取来钱财!” 说罢,嬴珂像是怕熊午良反悔一般,赶忙拱手告别。不消多时,便有士卒进来回报,说嬴珂已经打马狂奔出了曲阳县,径直奔向秦国方向。 熊午良和屈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一笑。 …… 楚王槐二十四年冬,曲阳侯熊午良封地里的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在屈原的建议下,熊午良大手一挥,下令扩军! 原先曲阳军、芍湖军的编制撤销,将上述两军合并为一军,另外招募新兵脱产训练,号为‘曲阳新军’。 曲阳新军合计一万人,继续延续先前两军的高标准严要求,旨在将这一万新军打造成以一当十的精锐。 如此大规模的扩军,自然靡费钱粮甚巨,尤其是‘曲阳商港’的大工程也在持续不断地吞金…… 好在嬴壮的钱源源不断地流进来,有力地缓解了资金的缺口。 话说现在嬴壮也是拼了。 秦公子壮变卖了不少祖上流传的财产,同时不惜从各个支持他的秦国贵族大臣手中借贷,努力筹集了一笔巨款,正在拼尽全力地收购熊午良手中的破铜烂铁。 召滑估计——按嬴壮现在的疯狂劲儿看来,秦国很可能在这个冬天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内乱。 比历史上的‘季君之乱’大概提前了半年多。 可想而知,有了熊午良的煽风点火和拼命吸血,这次秦国内乱,将会比历史上还要严重得多! …… 曲阳新军营地。 算上新征募的兵员,此地共有一万军卒。 这些新兵全是曲阳、平阿、山桑的籍贯,家中有田产,用汉代的话来说就是‘良家子’。熊午良秉承精兵策略,这选拔出来的一万人尽是身材强健的汉子。 天气已经有些微寒,但这营盘中却仍是一片火热景象——一万军卒正在训练、校武。 杀声震天、甲胄闪亮,一派强兵气象。 虽然人数上得到了大范围的增加,但装备质量上却并没有下降——所有士卒皆是内穿皮甲、外罩铁甲,手中一柄铁铸的长戈,一面厚实的包皮栎木盾,腰间一柄铁质短剑,身背小巧的连弩和三十支箭。 从装备上来看,熊午良训练的‘曲阳新军’明显就是抄袭当年吴起在魏国训练的‘魏武卒’。 《荀子·议兵篇》描述魏武卒‘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 相比于魏武卒,曲阳新军多携带了一面盾牌,但在甲胄上更为精良轻便、连弩更为小巧、携带的箭矢数量也更少。 总体负重,与当年的魏武卒应当不相上下。 不折不扣的重步兵! 暮色降临,气温更加寒冷。 曲阳新军操练完毕,一万军士整整齐齐地在校场上列成一个大方阵,如同一片铁铸的铁塔森林…… 除了黄底红字的旌旗随着风猎猎飘舞之外,一万军卒身上冒着蒸腾的热气,在原地纹丝不动。 熊午良大为赞叹:“二位将军的练兵之术果然了得。” 钟华、芍虎一齐拱手:“主君过誉了。” 其实只要钱粮充沛,练兵不是难事。 在钱粮充沛的前提下,只要主将做到军纪森严、赏罚分明、脱产训练、与士卒共进退这四点,就完全可以锤炼出一支封建王朝时代的精兵。 难就难在——大多数军队的训练和日常开支是有预算的,而这个预算往往很有限…… 熊午良偏偏对‘曲阳新军’不设预算,一应开支全部报销——话说单是每日能食三顿饭、偶尔有荤腥,就是这个时代小贵族才有的待遇…… 这么一顿往死里砸钱,练出一支可堪匹敌当年‘魏武卒’的精兵,自然不在话下。 “主君,今日校武,十个千夫长皆已选拔完毕。”两位将军拱手说道,一边针锋相对地对视了一眼。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隐隐的锋芒。 钟华乃是原‘曲阳军’主将;芍虎乃是原‘芍湖军’主将……如今两军并作一军,那么这支‘曲阳新军’以何人为主将?何人是副将? …… 172 过冬 熊午良似乎对空气中隐约的对抗浑然不觉,笑着说道:“新军战力已成,却不可无主——今天,我要为曲阳新军择一主将!” 钟华、芍虎皆精神一振! 来了! 熊午良伸手一指:“芍虎将军,本侯属意你为‘曲阳新军’之主将,你可愿担此重任?” 芍虎一怔,然后大喜过望! 说实在的,虽然他一直憋着口气儿想与钟华一争高下,但心里也清楚——这主将之位,多半是人家钟华的。 钟华那是什么人?这老东西跟随老君侯熊威厮杀了一辈子,光是救主之功就有三四次——是熊午良实打实可以交托性命的铁杆亲信。 而自己呢? 虽然自忖一切功绩都不比钟华差,但毕竟来得晚,投奔熊午良才两年多的时间。 老实说——就算芍虎是熊午良,自忖也不会让自己担任‘曲阳新军’主将之位。 如今却超乎了芍虎的想象!熊午良竟任命自己这个降将为主将! 芍虎八尺高铁塔一般的汉子也不禁动容了,他轰然下拜,如同一堵长着胸毛的墙轰然倒塌:“主君如此信赖,末将必以性命报之!” 熊午良微微一笑,勉励道:“芍虎将军,继续努力!” “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 芍虎感激涕零,一旁的钟华则似有不忿…… 熊午良又转头看向钟华,微笑道:“钟将军,还记得当初老君侯的八百亲兵否?” 钟华一愣,然后似有感触:“老臣岂能相忘……” “彼时老臣领着八百曲阳亲兵,护着老君侯,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昔日的八百手足兄弟如今多半已经逝去,老君侯也……” 钟华感伤了片刻之后,又似有释然:“如今小主君晋爵为侯,封地扩大到三县之地,治下人口从一万余人发展到如今的二十多万人……眼下‘曲阳新军’便足有一万之众,再不复当年凄苦模样也!” “若是老君侯在天有灵,定然也会鼓掌喝彩!”钟华真情流露道。 熊午良轻咳一声,沉声道:“钟将军既然记得当年的八百亲兵,可还愿意效先父故事否?” 在钟华有些讶异的目光中,熊午良笑道:“钟将军,请为本侯的亲兵营主将,治下八百亲兵,随侍本侯左右!” “你可愿意?” 钟华哽咽了! 联想到熊威曾经的八百部曲,更是大为感触:“主君如此信赖老臣,老臣竭死相报!” 再看向芍虎,眼中也没了不忿之色,甚至还有点儿得意。 你看!到最后,主君最信任的人还是我! 别看你芍虎手下带的兵多,但是只有我钟华,能随时跟在熊午良身边! 熊午良如是安排好了二将,见两人现在都没有意见了,不由得微微一笑,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喝彩——熊午良,不愧是你呀! …… 可能是今年死得人特别多,今岁的冬天格外寒冷。 秦楚同盟与齐魏韩三国的大战,双方总死伤高达二十多万,一番大战下来,各方暗流涌动。 但是此刻的封地,却一派安宁祥和景象。 虽然今岁是个寒冬,但是熊午良治下的民众,却拥有足够厚实的衣服,和水泥砌成的坚固房子。 住在曲阳城郊外农庄里的曲老汉,身上裹着厚实的衣服,和几个农庄里的朋友一起,前往曲阳城置办年货。 踩在坚实的水泥路面上,曲老汉露出了舒心的笑。 在往年的冬天,乡野间的道路坑坑洼洼,在寒冬腊月里顶着风长途跋涉,深一脚浅一脚,简直就是折磨。 但今年,道路却十分好走! 一行人刚刚进了城,曲老汉便与众人作别,在其余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径直来到了‘曲阳书院’门外。通禀一番后,曲老汉被门房引入了一间暖和的偏房之中。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满脸惊喜地冲进来,看见曲老汉,不由得眼眶一红,扑到在地:“爹!” 曲老汉有些笨拙地站起身,将少年人搀扶起来,端详了片刻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小子脸蛋儿红润,甚至比在家里时还胖了一圈儿……看来在书院里过的确实是吃饱穿暖的神仙日子。 曲洋挺直了胸膛,很有些骄傲地向曲老汉汇报道:“过去的一个月,我学了四十多个字,在所有人里排在前面!” “黄夫子对我很赞赏呢——说我很聪慧。还说等我完成了一年的学业之后,可以选择留在书院里继续跟着他学知识。” “哦,对了——黄夫子年纪也不大,才比我大两岁……说来你可能不信——很多学生都比黄夫子年纪大呢!但我们都很尊重他,他真的知识很渊博!” “……” 曲老汉听着儿子的这些话,其实并不完全听得懂,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曲洋这小子,在书院里过得很好。 而且那个什么‘黄夫子’,还很看好曲洋这小子。 曲老汉十分欣慰。 “爹从家里带来了两条干肉,你找个时间,给你的黄夫子送去……”曲老汉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掏出两条熏得发黑的肉,交到曲洋手里,一边板着脸叮嘱道:“你可不能偷偷吃了!” 曲洋赶忙拒绝:“爹,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黄夫子说了,在我们曲阳书院不兴这个。” 曲老汉的脸板起来了,作势欲打:“混小子,休要胡言——这是尊师重道的规矩,你懂不懂?” “再敢胡说,小心我揍你!” 曲洋赶忙闭嘴,老老实实地接过了这两条干肉。 又一番寒暄之后,曲老汉离开了书院,径直奔向市场——虽然是寒冬,但是市场里却很热闹。 相较于这个时代大多数挣扎在饥饿和死亡线上的农户来说,熊午良封地里的农人要更加宽裕一些。 首先在熊午良的农业技术改革下,封地的亩产很高,而且熊午良一直保持了‘什一’的农业税率,让家家户户手中都有大量的余粮。 而且在忙完农活之后,封地里的农户一般都会自发去‘工业园区’打短工,挣些额外的收入弥补家用。 像是头脑灵光的,还能在路边支起摊子,给远道而来的商贾提供些茶水或吃食,挣些小钱。 侯府对于这些小生计,也持以鼓励的态度——只要按要求交税,便会予以保护。有些外地的客商要是不懂规矩找麻烦、或者调戏经营小摊儿的民妇……统统都抓去挖沙子! 曲老汉进入市场—— 173 秦国内乱 封地里的货品价格并不昂贵——四面八方赶来的商贾运来了大量的货物,导致货品价格普遍被降低。 曲老汉先去写着‘曲阳商坊’牌匾的门口,轻车熟路地卖了几口袋从家里带来的粮食——这曲阳商坊乃是侯府直辖的商会,对封地里农户手中的粮食一向以市价不限量收购。 这些粮食将被侯府屯集起来,或是卖到外地饥荒的地方牟取利润、或是贮藏在粮仓里以备不时之需。 曲老汉又顺手扯了二尺麻布——马上要过年了,如今日子过得舒坦,总得扯块儿布回家让婆娘做两件新衣服,也好让周边邻居见识见识咱家日子过得不赖。 曲老汉从兜里数出了十几枚铁钱,摆在柜台上,便将二尺麻布卷起来扛在肩上。 曲老汉也曾在工业园区里的纺织厂打过短工,见识过上百台水力大纺车一齐运作的壮观景象,知道这布匹生产得容易。 也正因如此,这些布匹的卖价才如此低廉。 曲老汉犹豫了片刻,又逛到了肉市,看着一块块肉排在案板上,不由得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细细一想,好像很久没吃过肉了。 封地里就这一点不好——林子都被开垦成了农田,以往偶尔能猎到的野鸡野兔都找不着了,平日里最多只能吃到田鼠。 再想大口吃肉,只能来市场上买。 踟蹰了良久之后,曲老汉一横心,指使着卖肉的切了两条黑猪肉,付了钱,也一并扛在肩上。 几个时辰后,与曲老汉同来的农夫们又聚了起来,细细一看,手上或多或少都提了些东西。 “见到小洋子了?” 曲老汉嘿嘿一笑:“见到了,他狗日的白了胖了,比他老子在家吃得还好哩!” 众农夫纷纷羡慕,有一人猛地一拍大腿,怒气冲冲:“我家那该死的小子,不到一个月就被夫子撵了回来,说是识得字不够……气煞我也!” “能有认得字的机会,这是小主君给我们农户人天大的福分呐!” “明年书院若再招生,我还得让他再报!若是再被夫子撵回家,我就打烂他的屁股!” 曲老汉憨厚一笑:“我家小洋子说了——书院每年都招人的。” 众人欢欣一片,有的今年没来得及给孩童报名的,也大为振奋。 在欢声笑语中,一行人离开曲阳城,回到农庄…… 对于三县封地里的人来说,今年的寒冬,注定是个舒坦的冬天。 …… 熊午良现在也很舒坦—— 刚刚从曲阳新军的营地回来,见识到了新军将士的训练,熊午良对芍虎的治兵之道十分满意。 当初芍虎在越国任偏将军时,便在士卒中有极好的口碑——如今亲自统领一军,芍虎仍秉持与军士共进退的原则。 即便眼下寒冬腊月,芍虎也一样身负全套甲胄,与三军将士一同在校场操练。 有主将如此,曲阳新军自然士气如虹。 “小仪!去给我烧一炉火!”熊午良搓着手,脸冻得发白。 一万军卒全副武装地操练,自然不觉得冷——熊午良这个站在高台上检阅的,可是被冻得有点凄惨。 姒仪赶忙循声过来,见了熊午良的凄惨模样,不由得捂嘴轻笑。 熊午良恶狠狠地瞪了姒仪一眼。 姒仪取来厚厚的褥子,将熊午良裹得严严实实,又支使小白去庖厨拎来了一大壶水。 两个亲兵抱进来一座沉重的铜炉,很快便点起了炭火。 室内点炭,当然要开窗户——姒仪将窗户掀开一个小缝儿,然后将烧水的壶架在铜炉上。 不消多时,屋内便温暖如春,熊午良裹在褥子里甚至有点儿燥热了。 小白殷勤地取来了茶,姒仪玉腕翻飞一通操作,很快屋内便弥漫起淡淡的茶香。 熊午良舒适地叹了口气:“小白,你去书房,找屈伯伯把我要的东西拿来。” 小白答应一声,噔噔蹬跑出门去。 熊午良嘿嘿一笑,见碍事的未成年人出去了,便借机在小仪身上揩油…… 姒仪小脸儿通红,嗔怪地瞪了熊午良一眼,却也不反抗,发而将后者的双手拢在怀里,给熊午良把手捂热。 片刻之后,小白噔噔蹬又跑回来,手里抱着一卷写满了字的纸,递到熊午良手里,脆生生地道:“屈伯伯说,今天只有这一卷。” 熊午良靠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茶水,打开了那卷纸,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这纸上,写的便是秦国那边最新的消息! 在熊午良的大力支持下,秦国的‘季君之乱’终于爆发! 在真实历史上,嬴壮裹挟部分大臣和贵族,冲击咸阳,结果魏冉带兵守卫咸阳,挫败了嬴壮的阴谋。 前前后后,历时不过两个月罢了。 而这次,熊午良给嬴壮提供了大力支持,嬴壮也早早开始筹备计划……一朝起事,竟迅速武装起了几万叛军! 叛军猛攻咸阳,魏冉与华阳君芈戎、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一起死命搏杀,再加上各地秦军勤王,这才勉强守住。 咸阳一战,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战死;华阳君芈戎身负重伤……真实历史上未来的秦国‘四贵’,竟倒下了三个。 魏冉调动边境秦军回防,本以为终于可以平息此乱,没想到嬴壮羽翼颇丰,竟然指挥麾下叛军与秦军厮杀,同时且战且退……嬴壮所到之处,大肆掠夺钱财送往楚国,换取更多的军械、粮食,组织更多的军队…… 一时间,一场计划中迅速结束的‘宫变’竟演变成了旷日持久的‘内战’! 熊午良津津有味地看着今天从秦国送来的战报,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秦国好惨呐!” 在熊午良不遗余力地兜售军火支持下,嬴壮竟然前前后后裹挟了近十万叛军,和魏冉、白起厮杀。 秦国内战,伤亡惨重。 话说这些天在府里也见不着嬴卓的面儿了……上一次熊午良见到嬴卓已经是三天前了,明显已经比最开始瘦了一圈儿,模样十分憔悴。 熊午良捧着秦国那边送来的战报,啧啧叹息:“这嬴壮虽然没什么城府,但是作为将军来说,还是有点儿水平的。” “面对魏冉、白起联手,居然苦苦支撑了这么久。” “不过应该也挺不了多长时间了……又被白起打没了一万多人,这还怎么打?” 熊午良摇头晃脑,连连叹气,显然对这个千载难逢的从秦国身上放血的机会很珍惜……眼下嬴壮即将失败,整个楚国好像就数曲阳侯熊午良最难受…… …… 174 平阿港与尖底船 曲阳书院。 虽然经过几轮筛选,最终刷掉了部分学生,但书院的总学生人数仍然高达五百余人。 唯一的夫子黄歇,已经因为旷日持久的劳累,原本稚嫩的声音累成了公鸭嗓。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是书院的教学工作却没有停下——黄歇时不时在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之后,就要远眺群山,默默叹气。 奶奶滴。 熊午良,你是真无良啊!你狗日的太能坑人了! 现在才过去不到半年时间,我这个富贵少年公子已经被熊午良当驴使唤用得脱了相了。 这要是三年过去…… 估计这活生生一条性命就得撂在曲阳县了! 黄歇长吁一口气,提起笔来,开始为学生们批改文章。 错字! 用典不当! 狗屁不通! …… 这些文章普遍文笔稚嫩,用的字句也都是常用的百来个字,有的地方还有大片的修改痕迹,看得黄歇眉毛大皱。 不过,这也不错了。 半年之前,这帮学生还都是文盲呢。 短短半年,已经能写一篇几十个字、几百字的实用类文字,已经算是进步神速了! 按这么发展,一年时间,培养一批多少识些字的基层小吏,问题不大。 只能说,这帮穷孩子比郢都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族公子们,学习热情高得多,也努力得多。 其中也不乏有让黄歇眼前一亮的文章——黄歇暗暗思忖,有些学生一年之后或许可以留在书院,跟着黄歇继续深造…… 这时,门外传来了叩门声,一个略有些怯懦又有些恭谨的声音传来:“学生曲洋,求见夫子。” 黄歇站起身,前去开门。 曲洋这个人,黄歇印象很深刻。 在整个书院里,算是为数不多的既努力又聪颖的人。 曲洋走进屋里,脸蛋儿冻得有些发青,冲着黄歇深深一躬:“学生拜见夫子……” 黄歇眼尖,看见了曲洋手里提着的两条熏肉,不由得哑然失笑。 黄家虽然不是屈、景、昭这样在楚国顶尖的势力,但也是跺一跺脚震三震的大族。黄歇自幼便是黄氏少公子,万人追捧,哪能差得了这两条灰了吧唧的干肉? 曲洋有些局促:“夫子……我爹方才来过,说……说这是尊师重道,请夫子收下!” 黄歇本想拒绝,看着曲洋期盼又有些畏缩的脸,却突然心中一颤。 即便是富庶的曲阳县,对于那些普通的农户人来说,这两条干肉,也价值不菲。 看着曲洋的表情,黄歇感动了。 “好!当年孔夫子收徒,确实有这个先例……本公子,阿不,本夫子便收下了!” “只是此事不可外传,否则几百个学生,人人送来两条干肉,黄某可怎么吃得了?”黄歇一边说着,一边收下曲洋手中的肉,郑重其事地悬于梁上。 曲洋的脸高兴得泛起了红晕。 黄歇感触颇深:“你且回去,本夫子还要批改文章,便不多留你了。” 看着曲洋兴高采烈的背影,黄歇长叹一口气,人生中第一次,心中涌起了浓浓的温暖——今岁这个年,就留在书院过吧,不回郢都了。 当初熊午良说,让自己在曲阳干满三年。 三年就三年! 这三年,劳资就蹲在曲阳,哪儿也不去!免得那个狗日的熊午良三年后鸡蛋里挑骨头! …… 春天如约而至,空气中还有一丝寒冷,但柳枝已经悄无声息地蒙上了一层隐约的绿色。 封地里又是一片欣欣向荣。 农夫们已经扛着农具来到田里,开始了新的一年的播种。路边的商旅也比冬天时明显增多。 钟华带着八百亲兵,护卫熊午良直奔【平阿】。 熊午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如今只要出门,必带着亲兵营一起出动,前呼后拥好大的排场。 钟华麾下这八百亲兵,乃是从‘曲阳新军’中校武择优而来,再配上精良的装具,论起战力,恐怕郢都的禁军也不是对手。 熊午良来到淮水边上,放眼望去,大河奔腾。 岸边,‘平阿商港’已经初具雏形。 为了建设这座商港,熊午良投以重金——商港的基座乃是水泥混以铜柱,坚实无比。 按照石二的估计,这座商港最少也能用五十年,如果保养的好,用上百来年也不足为奇。 熊午良怒砸一万金,只是这座平阿商港的一期建设。在熊午良的计划中,这座商港后续还会有三到五期的工程……等到彻底完工的时候,平阿商港将会是全天下最为恢弘壮阔、货物吞吐量最大的港口。 如今一期工程已经完工,商港也初步得以投入使用。 挂着各色旗帜的船只在河面上川流不息,让路过的农人无不啧啧称奇。 绝大多数商船都是沿着楚国千里淮水两岸贸易的船只,但也有燕、齐等国的商船为了巨额利益铤而走险,冒险从近海绕到淮水入海口,再沿着淮水逆流而来。 石二早早就在这里等候熊午良了,见了熊午良的大队人马前呼后拥地到来,石二大步上前,深深一拜:“下臣拜见主君!” 石二在前引路,熊午良和钟华等人在后面跟着,径直进入一家规模颇大的造船厂——这船厂也归属石二管辖。 “主君请看,这便是按您要求,造出的新式船只……”石二恭敬地将众人带到船前。 这艘船比不上后世动辄千吨万吨的巨舰,但在这个时代来说,体积也颇为不小。 熊午良对造船并不了解,但是也对后世的船只的外观略微有一些印象——他提出了部分建议,比方说尝试着造出尖底船代替平底、控制船舱高度以降低重心云云。 石二也不懂造船,但是他以高薪召集了大量善于造船的工匠,用了一个冬天的时间几经实验,造出了第一代样船。 又经历几轮改进,终于创造出了眼前这样可以量产的船只。 石二眉飞色舞:“主君,经过实验,这种新式船只完全可以在海面上短途航行,确实比现有的平底船要稳当多了!” “主君连造船都会,真是大才也!” “日后尖底船必将彻底取代平底船,此皆乃主君之功也!必为万世船工景仰!” “请主君为此船赐名!”石二满脸期盼地看着熊午良。 …… 175 下蛋者何人? 熊午良不假思索:“就叫平阿船!” 两边看热闹的工匠、水手大多都是平阿本地人,听闻熊午良赐名,不由得大为振奋,齐声声欢呼万岁。 作为史上第一条尖底船,平阿船的名字必将流传史册。 熊午良一行人登上其中一条船,左摸摸右看看,虽然并不太懂,但是却感觉很满意。水手们娴熟地操练,船舱里推出来的大型床弩明明白白地表明,这是一条战船。 石二似乎看出熊午良并不懂行,便简单地概括道:“主君,平阿船的速度、防护、平稳性都大大高于齐、楚现役水师的战船。” “只是出于平稳考虑,船只上的箭楼比较低矮,能容纳的床弩数量也要少一些。” “所以论起攻击力,可能要略差于齐楚两国水师的主力舰楼船。” 熊午良已经十分满意了。 只要平阿船能够很靠谱地在海上航行,那么便达成了熊午良设计此船的目的。 …… 三月份,郢都派出信使。宣左尹右司马曲阳侯回王都,于王前奏对。 熊午良领着钟华及八百亲兵,直奔郢都,一路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自是吸足了目光。 “这是谁?”农人纷纷驻足让路。 “新晋曲阳侯,熊良。” …… 到了郢都城外,八百亲兵原地扎营,钟华领着几十名亲兵,护着熊午良进入郢都,仍然是直奔驿馆,先办理入住。 驿馆的小吏看见熊午良,格外亲切,也不需熊午良如何招呼,便将一切都办得妥妥当当,为后者选了最好的别院。 “昭孔那小子怎么样了?”熊午良随口问道。 “托君侯的福——昭孔疯了,据说现在只会傻笑,连门都出不了了。”驿馆小吏美滋滋地说道。 熊午良哦了一声。 看来上次,自己是为郢都人民除了一个祸害。 就这种恶念满满的熊孩子,就是纯粹的恶。在熊午良看来死不足惜,吓疯了都算便宜他了。 不过,昭孔毕竟是昭雎的嫡长孙。 这仇越结越大咯。 熊午良也不怕昭雎——手上有兵有粮,就是最大的底气!真把老子逼急眼了,就给昭雎安排一套‘清君侧’套餐。放眼偌大楚国,仓促间谁能挡得住一万曲阳新军? “这次郢都发生什么事儿了?”熊午良又问那驿馆小吏。 去封地传信的使者语焉不详,神神秘秘的,结果熊午良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次让自己来郢都‘奏对’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驿馆小吏眉开眼笑,恭恭敬敬道:“君侯您可算是问对人了——据说是燕国那边来了使者,具体为何而来,小人也不太清楚。” 熊午良又哦了一声。 燕国的使者? 干什么来的? 熊午良细细思索——燕国现在是燕昭王在位,任用剧辛、乐毅等能臣,正在呕心沥血治理国家,等待向齐国复仇。 从地理位置上看,燕国离楚国可远得老鼻子了! 一个在最北边,一个在最南边。 画一条最短的直线距离,中间也要整整隔着宋国、齐国。 因为地理上离得远,因此军事政治上便没什么摩擦,就连商贾往来都不多……楚燕两国,一直没什么邦交往来。 而且说实在的——人家燕国一直隐隐约约看不起楚国。 燕国王族先祖乃是著名的召公姬奭,公元前1044年武王灭商之后,封功臣姬奭于燕地,是为燕召公,流传至今,已有近八百年历史。 燕国王族,乃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血亲、姬姓后裔。 反观楚国——咳咳,那就不用说了,在人家高贵血统的燕国王族眼里就是一帮蛮子。 这样一个与楚国隐约间互相看不对眼儿的燕国,怎么突然派出使者来郢都了? 熊午良径直奔向王宫,通禀一番后,便被引入政事殿。 此时此刻,政事殿里十分热闹。 来自燕国的使臣站在大殿中央,楚怀王手足无措拿不定主意,殿中群臣则议论纷纷,好一番混乱。 熊午良安安静静地走入殿中,居然没有引起注意……他走到屈屏身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说啥呢?” 屈屏吓了一跳! 等缓过神来,才认清是熊午良,不由得眼神缓和下来:“燕国派出使臣,要与大楚联兵攻齐。” 屈屏知道,兄长屈原眼下就在熊午良那里任职,而且熊午良又曾在攻越大战中给屈屏留下极好的印象……因此自然看后者很顺眼。 熊午良懵了! 联兵攻齐? 距离历史上联兵攻齐,还有好几年呢! 难道是我记错了? 只听那燕国使臣放大了音量,努力盖过一众楚臣的声音,慷慨激昂地说道:“大王明鉴——” “齐国蛮横无道,已经引得天下侧目,是为独夫也!去岁高平一战,楚国重挫齐国,天下列国无不弹冠相庆,盛赞大王之赫赫武威!” “然则齐国人已经记恨楚国,等到休养之后,必定还要与楚国掀起大战!” “如今乐某来到楚国,就是想联手楚国,先下手为强!” “乐某已经走访多国……只要楚国答应,便可纠集六国联军,攻打齐国!” …… 熊午良听明白了。 在真实历史上,数年之后,齐国将会吞并宋国。 结果齐国过于强大,引得天下侧目。 于是燕国带头,拉上韩、赵、魏、秦,组织了五国联军,共计联军数十万,共伐齐国。 但在眼下——燕国瞅准的时机却不是诸国忌惮齐国,而是齐国新败、成了一块儿人人都馋的肥肉。 “此人姓‘乐’?”熊午良支起了耳朵,问向屈屏:“他叫什么名字?” 屈屏:“燕国亚卿乐毅,魏国名将乐羊之后。” 熊午良立刻精神抖擞了,眼睛发亮,来回打量着乐毅—— 这是个狠人呐! 在真实历史上——燕国伐齐之战,就是以乐毅为上将军,结果以弱胜强大破齐国,连夺齐国七十二城。若不是燕昭王死得早了,乐毅被燕国新君猜忌……估计齐国就这么被燕国灭了。 能不能想想办法,让这厮也为自己效力? 熊午良正神游天外打着如意算盘,却见老朋友昭雎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拱手向楚王奏对—— 176 主线剧情——五国伐齐 昭雎刚一起身,满殿哄嗡嗡的楚国臣子们便纷纷安静下来,静悄悄等着老令尹发言。 熊午良也凝神望去,只见昭雎摇晃着花白的脑袋,慢吞吞地说道:“燕国要打齐国,为什么要找上我们楚国?” “归根结底——还是齐国实力太强!” “齐国虽然在去岁一战,折了许多人马,但毕竟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国!昔日太子殿下引兵攻齐,结果田辟疆顷刻间便召集了数十万大军……不知大王还记得不记得?” 楚怀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确实。 原本还以为,齐国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没曾想田辟疆一招钞能力凭空召唤出几十万齐军,攻守之势逆也…… 当时给楚怀王吓坏了。 现在想想,还有点儿后怕。 昭雎缓缓道:“老臣正欲缓和我大楚与齐国的紧张态势——若真按了燕人的意思,只怕战端又起、齐楚之间永无宁日也。” “综上所述,联军伐齐,实乃不智也!” 群臣一齐点头称是:“老令尹说得对啊!”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凭什么要听燕国的?” …… 乐毅冲着群臣一拱手,不卑不亢道:“诸位大臣——我燕国已经联合了三晋与秦国,能出兵数十万,从军卒数量上来看,不逊于齐国。” “此乃攻齐的天纵良机!” 昭雎嘴角一撇:“虽然人数上差不太多,但是自古所谓联军多半各怀心思,怎可能打得过上下一心的齐国大军?” “大王切不可被燕国人蒙骗——当初六国几次合纵攻秦,哪次不是兵力国力占优?又有哪次酣畅大胜了?” “请燕使回去吧——我楚国不会出兵的!” 昭雎心里算盘打得明白—— 燕国组织的这场大战,已经蓄势待发,不会因为楚国没有加入就打退堂鼓——无论如何,这场恶战就要开打了! 如果联军胜了,那么齐国这个已经与楚国交恶的大敌自然就会被削弱,对楚国来讲是件好事儿。 而如果是齐军胜了,那么以齐王田辟疆的性子,肯定会纠集大军去报仇——到时候齐国的兵锋便不会对准楚国了,通俗地说就是被‘拉走了仇恨’。 总之,无论结果如何,对楚国来讲都是好事儿。 昭雎抚须一笑,颇为自得。 不愧是我! 权谋天才! 昭雎笃定地看向了楚怀王,他知道,满堂大臣都站在自己这一边,楚怀王对自己的建议肯定是言听计从…… “且慢!”大殿内,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群臣惊愕! 谁?谁敢忤逆令尹的意思? 乐毅也是心中一喜——本来他已经对楚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支持者! 此人是谁? 众人将目光投去大殿一角——赫然是柱国将军屈屏。 屈屏尴尬一笑,侧了侧身子,露出了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的熊午良…… 群臣哗然! “曲阳侯熊良?”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怪不得……偌大楚国,也只有这个该死的芈良,频频与咱们的令尹大人作对!” …… 听到‘曲阳侯’三个字,乐毅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便是穿插符离塞歼灭齐军三万,又以一万楚卒大破十二万齐军、阵斩齐国上将军田轸的曲阳侯芈良? 此人的用兵之才,一向自负的乐毅也大为敬佩! 想必,应当是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眼里闪烁着智慧……乐毅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一时间竟有少女见到偶像那般期盼。 只见一个没有戴冠冕的少年人,倚着柱子似乎很懒散,看上去很没有贵族风度。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曲阳侯? 乐毅瞪大了双眼。 这货,看上去就是一个纨绔公子啊! 熊午良冲着乐毅微微颔首致意,显得很友善:“大王明鉴——此战联军必胜!齐国必败!” 满殿安静! 熊午良大脑此刻在飞速地思考——在真实的历史上,楚国并没有参与这一场大战,五国伐齐之战,乃是燕赵魏韩秦五国,没楚国什么事儿。 当然,也别说人家燕国没请楚国。 主要是楚国没同意出兵。 结果错过了这一场大胜! 参与伐齐的五国,几乎都在这场大战中捞得盆满钵满——那可是齐国!素有殷富之名的齐国! 此时不入一股,更待何时? 楚怀王听熊午良如是说,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原本他已经决定,要听从昭雎的意思,拒绝出兵了。 但是熊午良却一针见血地点出,此战必胜。 话说自己这个侄子,素来料事如神! 至今还没有过预料得不准的情况…… 楚怀王也清楚——如果这一仗十拿九稳,那么楚国肯定是要出兵分一杯羹的。 昭雎之所以拒绝燕国使者,就是因为拿不准能不能打胜。 那么,要不要参与联军攻齐?楚怀王又拿不定主意了。 …… 昭雎瞪着熊午良,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老昭雎似乎产生了条件反射——一看见熊午良,血压就升高! 打齐国能赢? 怎么打、从哪打、出兵多少、粮草多少……这么多问题连提都没提,你狗日的就确定能打得赢? “曲阳侯,休要胡言乱语!”有大臣十分狗腿子地站出来道:“连足智多谋的老令尹都不确保此战的结果,你凭什么轻易下结论?” “此乃政事殿!所言所行皆应有所依据,不可随心所欲胡言!” 这大臣说完之后,对自己十分满意,不由自主地看了昭雎一眼—— 老大,我替你骂他了! 你可得记着我的好啊! 熊午良懒洋洋地扫了那个不知名的大臣一眼,悠哉游哉地说道:“老令尹不确定输赢结果,但是本侯就是能确定啊。” “老令尹又没打过仗——他不敢确定输赢,难道不是很正常嘛……” …… 昭雎气得将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拄。 什么叫‘老令尹又没打过仗’? 虽然我确实没打过仗…… 但是经由熊午良这么一说,显得‘没有依据胡言乱语’的,反而是昭雎自己。 昭雎狠狠瞪了那个刚刚擅自发言的大臣一眼。 那大臣腿肚子一抖,一时间欲哭无泪! 焯! 马屁没拍明白!反而还被昭雎记恨上了! …… 177 昭雎的折中之策 大殿内闹腾了许久,楚怀王也始终定不下主意。 平白让乐毅这个外人看了一番笑话。 直到饭时,政事殿内仍然哄嗡一片,群臣莫衷一是。 楚怀王本来就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如今昭雎等大臣和一向料事如神的熊午良各执一词,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给他脑袋都吵得涨了。 “散朝!”楚怀王大手一挥,释放传统技能拖字诀。 “乐卿,请先在驿馆住下,等寡人与大臣商议完毕后,再予你回复!” 群臣散去,昭雎动作慢了一些,又最后一个滞留在政事殿中。 楚怀王看见昭雎没走,便问道:“老令尹,你有什么话想对寡人说吗?” 昭雎拄着拐杖,酝酿了一番,然后沉声道:“大王——老臣有一折中之策,或许可以为大王分忧。” 楚怀王精神一振—— 折中?折中好啊! 寡人最爱折中了! 昭雎胸有成竹地一笑,语出惊人:“既然曲阳侯坚持要出兵,那就让他领着自家的私兵出战便是……” “如此一来——如果联军取胜,我大楚也是战胜国,可以分一杯羹。” “如果联军失败,我楚国损失也不大……若是齐国携大胜之威问罪,也可以说是曲阳侯个人所为,届时可以将曲阳侯推出去顶罪。” 楚怀王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这种操作? “这……未免太不地道了。”楚怀王皱着眉毛说道:“曲阳侯也是我大楚的臣子,岂能任由他孤军奋战?” “更别说如若战败要拿他顶罪了……寡人百年之后,在黄泉何颜面对竭死效忠于寡人的熊威?” 昭雎心思电转,立刻补道:“大王多虑了!” “曲阳侯一向料事如神,想必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此战,多半是如曲阳侯所说,将会是一场大胜!” “老臣方才所言,只不过是再加一个保险罢了——希望是老臣杞人忧天吧!”昭雎摇晃着花白的脑袋,如是说道。 楚怀王对这个折中之策很心动,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老令尹如是说,那寡人便听你的折中之策。” 昭雎大喜! 甚好!甚好! 你熊午良不是想打吗?那你一个人带着封地私兵去打吧!楚国不会为了你征募一兵一卒! 打赢了,老夫就继续捧杀你! 打输了更好——希望你连项上人头也一起输在齐国的土地上! …… 熊午良在太子芈横的宫中,与芈横对饮。 三爵酒水下肚,芈横有了三分醉意,询问道:“黄歇在你府上,呆得如何啊?” 熊午良如实阐述了一番。 芈横闻言,不由得啧啧赞叹——能让黄歇这么卖力地干活儿,自己这个族弟是挺狠的…… “王弟啊,黄公子虽然屡屡与你作对,但是本质却不坏……只不过是少年人争锋斗气罢了,你可不要把他往死里整治……”芈横如是叮嘱了一句。 熊午良哈哈一笑。 我可没整治他。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为了美好生活奋斗的平台罢了。 都是本侯的好员工啊! 二人对饮良久,突然有宫人来报:“禀报太子、曲阳侯——大王下了王命了。” “大楚不参与联军攻齐之战。” “但如果曲阳侯愿意,可以自领私兵,参与联军!大王不会阻止!” 熊午良与芈横闻言,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芈横立刻皱起了眉毛,借着酒意拉住了熊午良:“王弟,切不可冲动发兵啊!” “虽然大王是我爹,但是咱该说还得说——这道王命,真是没头没脑!” “什么叫‘大王不会阻止’?那父王的意思到底是支持联军,还是反对联军?” “如果打输了、届时齐国怪罪下来,那责任由谁承担?” 熊午良却站起身,精神抖擞! 无所谓! 咱有上帝视角,知道输是肯定输不了的。 别管楚怀王的意思有多模棱两可——只要自己可以出兵,便足以借乐毅的光,捞一笔大大的战利品和战功回来。 封地里穷啊! 建设商港、维持新军、供应书院……都得要钱呐。 此时不捞,更待何时? …… 天色已晚,乐毅却没有半分睡意。 听着驿馆外隐隐传来的悠长的打更声,乐毅长吁一口气。 他也得知了楚怀王下达的王命,不由得啼笑皆非。 什么叫‘如果曲阳侯愿意,则可以自行出兵’? 太奇葩了! 曲阳侯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过就是一介封臣罢了——能有多少私兵? 多说也就是三五千人罢了。 在动辄数十万人征战的国战之中,这三五千人,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 这楚怀王也真挺有意思,算计得还挺好——仗打赢了,楚国要分地分钱;仗打输了,则全是熊午良一个人的过错。 除非那个小曲阳侯脑子被驴踢了,否则他肯定不会冒着风险投入全部身家,趟这一趟风险极大、不清不白的浑水。 看来……这一趟出使楚国,算是劳而无功了! 乐毅叹了一口气,却没有颓废,眼里反而闪烁出惊人的火光! 不算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楚国,有五国伐齐也足够了! 燕王职以国士待我,乐毅必将竭死报之!攻伐齐国!为燕国雪耻复仇! “亚卿——有人造访。”门外随行的燕国士卒低声通禀道。 有人造访? 这么晚了,会是谁来? 乐毅讶然,连忙起身穿衣。不消多时,便穿戴整齐:“请!”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曲阳侯熊午良推门而入…… …… “楚王之王命,乐某已经尽知……”乐毅正襟危坐于主位上,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楚国不会出兵,但乐某还是要谢过君侯在殿上的一席话了。” 乐毅又伸手示意亲兵为熊午良奉茶,然后出言随口问道:“不知曲阳侯深夜造访,有何事教我?” 熊午良挑挑眉,突然反问一句:“……谁说楚国不会出兵?” 乐毅怔住了! 哈?什么意思? 难道你真要拉上自己的私兵出战不成? 你小子有多少兵马,也敢以一己之力参合五国伐齐这样规模宏大的国战? 虽然我乐毅确实有打赢此战的把握,但你熊午良就不怕万一输了,赔得老本都搭进去?永世难以翻身?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能以一万孤军淦翻十二万齐军的曲阳侯,总不能是个热衷于孤注一掷的愣头青吧? 心念及此,乐毅摇了摇头,不由得笑了一下:“君侯不要说笑了……” …… 178 乐毅的轻视 熊午良两手一摊:“本侯哪有心思与你说笑?” “我楚国与齐国已经交恶,去岁大战,淮水以北被齐人所屠,此仇必要报之!” “此战,芈良定要助乐卿一臂之力!” 乐毅懵了! 你家大王说让你自行决定要不要出兵……分明就是在甩锅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话说回来,就凭你一个曲阳侯,手里能有多少兵马? 少则三五百,最多也就是两三千罢了。 你来干嘛?这么点儿人还不够战场上塞牙缝了。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你带的人太少,打起仗来我们燕国还得派个千人队保护你熊午良。 乐毅想了想,然后道:“君侯,齐国毕竟势大,你的私兵……要不还是算了吧。” 熊午良气笑了! 焯! 不是你来请求楚国加盟的吗?我熊午良在政事殿上帮你据理力争,终于博得楚王首肯,可以出兵捞战利品……阿不,是助燕国一臂之力…… 现在你这边又打退堂鼓了是吧? 你小子看不起我是吧? 熊午良大手一挥:“不行!本侯一向急公好义,这一仗我打定了!” 乐毅乐了,心道这曲阳侯到底是年轻人,打过大胜仗又如何?归根到底还真是个愣头青。 “敢问君侯,可以出动多少兵力?”乐毅沉声问道。 熊午良大手一挥,胸有成竹:“精兵上万!” 乐毅蚌埠住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精兵上万? 吹牛皮也不是这个吹法儿吧? 你小小一个楚国封臣,能拥兵上万?恐怕你整个封地都不一定能有一万人……你真能拉出一万人来,我当场就把面前这个案几吃掉! 乐毅也懒得和熊午良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好!既然如此,这次联盟攻齐,便算上君侯一个!” “我五国联军已经在【济西】集结,合兵共计五十万!” “楚国与联军集结之地离得太远,又不与那集结之地接壤……便不用前往济西会师了——径直从楚地出兵,放手施为便是。” 熊午良明白了—— 乐毅这小子,就是看不上自己,觉得自己掏不出多少兵力,便也懒得让自己的私军与五国联军会师。 于是,乐毅便索性不管自己这支‘楚军’,让自己这支楚军爱干嘛干嘛——想打就打,不想打苟着也无所谓,如果真要打的话,想往哪打就往哪打。 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不管你,你也别来碍事儿。 其实,这样正中熊午良的下怀! 联军打仗,束手束脚的,万一被乐毅勒令往上顶硬仗,熊午良还得心疼麾下的军士。 自己一支孤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但自由,而且风险很小。 心念及此,熊午良笑道:“好,就依乐将军所言!” 说罢,熊午良又在怀中摸索了片刻,抽出一面地图,唰地展开:“这联军攻齐,我们楚国既然也出兵了,总得给我们也分一块儿土地吧?” 在真实历史上,楚国虽然没有参与五国伐齐,但是却逮住了空子,趁着齐国无力还手的时候落井下石,夺回了在‘垂沙之战’中被齐国夺走的‘淮北之地’。 但是,在这个时间线上,楚国在‘垂沙之战’中大获全胜,并没有被齐国夺走‘淮北之地’。 那么楚国出兵,总得分一块儿土地吧? 你乐毅代表燕国出使楚国,肯定有决策权——我楚国出兵攻齐,你准备分哪块儿地给我? 乐毅看着煞有介事的熊午良,不由得心中觉得好笑! 你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你能出多少兵力?也想着要给楚国捞一块儿土地回来? 你看人家秦国,虽然刚打完内战元气大伤,但也一狠心一跺脚足足出兵五万,预定瓜分齐国的【陶邑】。 赵魏韩三国共计出兵二十五万,预定瓜分齐国济水以西的大片土地。 你楚国能出多少人? 要是你熊午良麾下就只有区区千八百人,我们燕国还得给你分一块儿地不成? 扯淡呢。 乐毅虽然心中不屑,但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淡一笑:“君侯麾下军卒既然不与联军共同作战,而是自行其是……那乐某便做个主!” “只要是君侯麾下楚卒打下来的齐国土地,便都归楚国所有!” “当然……若君侯颗粒无收,乐某也无能为力了。” …… 熊午良乐了。 我就喜欢你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所占之地皆为楚土?乐将军说话算数?”熊午良嘿嘿一笑。 乐毅的脸上古井无波:“乐某虽然不才,也是燕国的亚卿——说话自然是算数的。” “只要曲阳侯能耐够大,打下多少土地,楚国就占多少土地!君侯若真有能耐,一口气能打下整个齐国……那就算我们五国联军白跑一趟!”乐毅大手一挥,十分豪气。 …… 熊午良走出乐毅的驿馆,只觉神清气爽。 五国伐齐之战,乃是战国之世影响最深远的几次重大战役之一。 如今自己也初步有实力,参与到这样重大的历史事件中了! 军机大事,不可耽误。 熊午良连夜向楚王、太子作别,领着钟华与一众亲兵,以最快速度赶回了封地。 风风火火回到了侯府,唤来屈原和召滑,将此行郢都的诸般事宜一说,二人面面相觑,皆大为震惊! “联军伐齐?这燕国竟有如此野心!”屈原大为感叹。 “齐国若举国动员,至少也能成军六十万!这联军攻齐之胜负,尚未可知啊……” 屈原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埋怨道:“主君,这次你鲁莽了!” “封地里一共只有一万‘曲阳新军’,若在此战中损失殆尽,那可真是伤筋动骨……” “若联军打不赢,到时候齐国报复回来,昭雎一定力主把你交出去谢罪……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熊午良以手抚额,终于明白了楚怀王为什么不待见屈原。 这货,说话太烦人了! 虽然说的都是实话。 但是这一副笃定的说教样子,就着实让熊午良头大。 这仗还没开始打呢,也不知道多说点儿吉利话! 召滑却对屈原的话不以为然,笑道:“此言差矣——联军云集五十万之众,就算齐国能打赢这一仗,此战之后必定也是元气大伤……又哪有什么余力来找咱们大王兴师问罪?” “主君麾下虽然人少,只有一万人,但这也是优势所在!” “人少,就不会被重视!” “齐国的主力,必然放在济水以西,与五国联军决战……无论他们决战输赢,放在我们这一边的齐人必定守备空虚……我曲阳新军则可以趁此机会,大捞好处,岂不美哉!” 熊午良鼓掌喝彩! 召滑,你是真老六啊! 太合我口味了! …… 179 穿越符离塞 四月初,熊午良麾下一万楚卒整装待发。 提起打齐国,每个士卒都士气高昂。 曲阳新军士卒中,有不少是上一次大战中,从淮北逃回来的难民,被熊午良在下邳城下收容回来——齐国在淮北造下的累累血债,在这些军士们心中记忆犹新。 如今提起要打到齐国,也不需芍虎怎么鼓舞士气,士卒们便兴奋得嗷嗷叫。 一万军卒出征在即,却并没有往常大军征战历来的群臣相送、大王拜将等仪式…… 从官方含义上来说,此番熊午良出兵协同五国攻齐,乃是出于楚怀王的默认,而非楚怀王下达的王命。 也就是说,无论战争结果如何,‘曲阳侯出兵’都仅仅只是熊午良的个人行为,而非楚国的国家意志。 若是打胜了还好……若是打败了,那么一切责任都将由熊午良个人承担——昭雎的‘折中’之计,不可谓不毒辣。 但是熊午良却丝毫不慌—— 这一战,必胜! 主打就是一个抱乐毅的大腿——燕国吃肉!曲阳侯跟着喝汤! 在这个时间线里,双方的参战人数、决战地点……都没有太大的偏差。与真实历史上最大的不同,便是联军这边,还多了熊午良麾下一万精锐楚卒的参战…… 按理来说,就算有蝴蝶效应,也应当更偏向于联军的胜利才对。 芍虎端坐于一乘战车之上——这胸毛怪如今是曲阳新军的主将。 钟华麾下的八百亲兵营,紧紧护卫在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周边。钟华本人则一手持盾、一手持剑,亲自伫立在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之上。 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上,还有以机变奇谋闻名的军师召滑。 这一战,熊午良可谓倾巢而出! …… 曲阳新军兵至符离塞,宋国守将恭敬地出城迎接。 他早就接到了宋国王都【商丘】那边传来的消息——楚国曲阳侯领亲兵部曲借道过境,所到关隘一律放行! “末将拜见曲阳侯!”宋国符离塞守将深深一躬。 符离塞守将的态度很恭敬——宋国现在是楚国的小弟,现在小弟见了老大哥,身份地位还是拎得清的。 “不知君侯穿越我符离塞,究竟要去什么地方?”符离塞守将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熊午良随口答了一句:“当然是打齐国。” 符离塞守将惊讶地张大了嘴! 打齐国? 虽然他心中对这个答案已经有所猜测,但真等到熊午良亲口证实的时候,符离塞守将还是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那可是齐国! 天下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之一! 符离塞守将偷偷打量了一下熊午良身后的大队军卒,暗暗估算了一下数量,不由得连连摇头—— 估摸能有一万多人吧。 对于一位楚国的封臣来说,这私兵数量确实多到夸张……但是跟齐国比,这一万人又太少了! 一万人,挑战齐国? 扯淡呢。 送人头去了? 难道是这个闻名天下的‘一万破十万’的曲阳侯自恃战绩,就以为可以凭借一万人暴打齐国不成? 只能说是勇气可嘉。 符离塞守将强压下心中的质疑,恭顺地道:“曲阳侯,我家大王在商丘设宴等候,请为君侯接风。”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召滑轻声道:“主君,去看看也好。” …… 昭雎接过信件,展开一看,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满含深意的微笑。 果然,熊午良出兵了! “这竖子,竟真敢以一己之力,挑战齐国!”昭鼠接过昭雎手中的信件,粗略一看,不由得大为震撼。 昭雎眯起眼睛,冷冷一笑,胸有成竹道:“熊午良自恃有些小聪明,一向狂妄自大。老夫只是略施手段,他果然上当。” 昭鼠脸上涌现出狂喜之色:“齐国势大,岂是小小一个芈良便可以挑衅的?此战之后,熊午良必败军而归!希望他能像熊威一样被人剁了脑袋去!” 昭鼠言谈之间,对熊午良的刻骨仇恨溢于言表。 他最宠爱的嫡子昭孔,只不过是偷盗了熊午良的轺车,顺便在熊午良门前杀了个人罢了……居然被熊午良抓住把柄,大肆攻击。 昭孔才八岁啊!小孩子不懂事多正常啊!为什么要和孩子一般见识!? 何必要如此兴师动众!毁了孩子的一生! 害得现在昭孔精神失常,每天只能在床榻上打滚,连便溺都无法控制……都怪熊午良! 昭鼠本人,也被楚王斥责什么‘教子无方’,夺去了左尹之位。 更让昭鼠崩溃的是——那左尹职位,最后居然被楚王授给了那个混账曲阳侯熊午良……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昭雎瞥了昭鼠一眼,低声呵斥一句:“鼠儿,慎言!” “在家中也便罢了……在外面万万不可说出方才之言!” “咱们大王与熊威交情笃深……熊威为国殉身,虽已身陨,但在大楚仍然威望极高——你可以骂熊午良,但绝不能在外面毁辱熊威!” 昭鼠不禁凛然,心中泛起一丝后怕,恭敬地回道:“儿受教了。” 昭雎点了点头,然后一捋胡须,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不过你有句话倒说的对——熊午良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若他真大败而归,那倒还算他幸运,还有几率从败军之中捡得一条性命……” “若他当真取胜怎么办?”昭鼠心里发慌,不由得出言问道。 昭雎哈哈一笑:“齐国的大军主力必然都在济西与联军对峙,南线的防备不可能太严密……但那可是齐国!纵然守备空虚,至少也能囤积数万大军!” “熊午良那个孺子,凭什么能打胜?” “当初在【高平】以一万军卒大破十二万齐军,归根到底,也是占了天时地利的巧合——老夫就不信,这样以寡敌众的酣畅胜利,难道在熊午良手里还能复制不成?” “况且他若当真撞了大运、又能侥幸取胜……为父心中也早有一计! “此计,足以让他兵败身死!丧师名裂!”昭雎说到这里,不由得智珠在握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狡诈的冷光。 …… 180 宋康王接风洗尘 熊午良领着麾下一万曲阳新军,穿过【符离塞】,一路经过【芒】、【相】等地,皆得到了宋国地方官吏的欢迎。 随后大军行进的方向拐了个弯,向西边的宋国王都【商丘】前进。 从地图上看,齐国在北边,而商丘在西边——前往商丘的这段路,无疑是在绕远。但是熊午良和召滑一番合计,都认为去见一见宋王偃利大于弊。 反正联军在济西那边,还没开始打。 总得让他们那边先开干,把齐国的军队和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然后熊午良这边才能顺顺利利打出战果。 打个比方——熊午良这一万精兵算是刺客,而济西云集的五十万联军主力,就好比你的四个队友。 正常来讲,应当是队友那边先开上团了,刺客再伺机进场收割战利品,充当老六角色。 而熊午良若先联军一步贸然出击,就相当于队友们离得老远还没开团,刺客先冲上去一打五。 如果不是刺客的经济装备操作都能全方位碾压对手……那么这就纯纯属于脑瘫行为。 很显然,熊午良的一万精兵虽然战力相当强悍,但还做不到对整个齐国的降维打击…… 总而言之,绕行【商丘】一趟,并不算贻误战机。 …… 商丘。 此地乃是宋国的王都——说起来,宋国也是历史相当悠久的老牌诸侯国。 周武王姬发灭商,商汤最后一代君主纣王自焚而死,随后周人建立了空前强大的王朝,然后分封天下诸侯,算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稳住了江山。 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即位为天子,周公旦辅佐周成王平定‘三监之乱’后,遵循‘兴灭继绝’的传统,封商纣王的兄长微子启于商朝的旧都商丘,建立宋国。 算是延续了商朝社稷香火。 总而言之——宋国算是当今天下最古老的那几个诸侯国之一。 熊午良大军直抵城外三十里,还未见到商丘的城墙,便见前方空地处一大片军营连绵不绝,皆插着宋国军旗。 钟华只是打眼一看,便啧啧感叹一句:“此地至少有六七万兵马……看来是宋国的主力!” 熊午良和召滑相视一笑。 这宋王偃也不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熊午良带着楚军大摇大摆地来到王都外围,自己什么防备都不做…… 熊午良唤来芍虎,嘱咐了几句话,随后芍虎摇动中军大旗,连连发令——一万曲阳新军停止前进,原地驻营。 熊午良又搭眼望去,不消多时,便见宋军大营打开营门,几个骑兵奔腾而出,径直来到熊午良面前,深深施礼:“宋国殷梁开,拜见曲阳侯!” “曲阳侯远道而来,敝国国主已经在军中设宴,为君侯接风洗尘……请君侯随末将赴宴!” 召滑冲着熊午良轻轻颔首,熊午良嗯了一声,唤上钟华与十几个个亲兵,便乘着青铜轺车,径直入了宋军大营。 宋营中军大帐外戒备森严,宋将殷梁开在前引路到帐前,然后恭敬地一拱手:“君侯,请将随行亲兵留在帐外——我家大王就在帐中。” 熊午良瞥了殷梁开一眼,并不言语。 钟华不假思索,冲着十几名亲兵营士卒打了个眼色,众亲兵便留在帐外。随后,钟华便伸手欲要掀开帐帘…… “且慢……这位将军,若你一定要随曲阳侯进帐,请交出随身佩剑!”殷梁开拦住了钟华。 钟华理都没理这厮,径直掀开帐帘,熊午良大跨步走进大帐,钟华紧随其后。 殷梁开大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愤恨地在原地跺了跺脚,低声骂了一句:“奶奶滴,装什么!” “总有一天要弄死你!” …… 宋王偃抬起头,看着走入帐内的熊午良,不由得心中暗赞一声。 只见熊午良白白净净,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少年。 分明就是个孺子。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宋王偃心中泛起了浓浓的不可思议——就是这么一个少年人,居然能打败齐国上将军田轸?于高平一战尽斩十二万齐军? 有没有搞错啊!? 虽然心中质疑,但是宋王偃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起身大笑起来:“曲阳侯来了!寡人对你的名字如雷贯耳啊!” “高平大捷天下震惊,没想到大楚国的曲阳侯竟然是个少年!” “年少有为!真是年少有为!” 熊午良定睛望去,这宋王偃生得孔武有力,一派蛮横做派,不由得心道一句不愧是你。 宋王偃,便是宋国历史上的亡国之君宋康王。 这货把自己的亲哥撵下王位,悍然称王,随后大肆排挤异己、发展武力,竟然将承平几十年的宋国发展成了军事强国。 在真实历史上,这位宋康王笃信武力,射天鞭地,在位期间吞并了周边的两个小国,然后野心膨胀,接连发动对齐国、楚国、魏国的战争,竟然都取得了胜利,使得宋国这个殷富平和的小国一度号称‘五千乘之劲宋’。 当然,前文说过——宋国之所以夹在齐楚之间能存活到现在,全靠墙头草做风两边都不得罪。 于是齐楚两国为了不把这个夹在中间宋国推入对方的怀抱,都不曾大肆举兵侵犯宋国。 而宋康王笃信武力,同时招惹齐楚两大国的下场只有一个—— 齐国举兵灭宋,楚国则冷眼旁观……这个一直靠着在两个大国之间摇摆而生存下来的小国就这么被灭了。 总之,宋王偃身上的标签很明确——残暴不仁、笃信武力、跋扈愚蠢。 熊午良落座,钟华侍卫在后。 宋王偃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大帐直抖:“齐国人蛮横愚蠢、贸然进兵,结果阴沟里翻船,翻在了高平——倒是便宜了曲阳侯扬名天下!” “无论如何——既然齐国也曾发兵侵犯过我大宋,便也是寡人的敌人!” “君侯在高平打了一场大胜仗,算是为我大宋出了一口恶气!” “如今再度出兵攻齐,寡人预祝君侯大胜而归!”宋康王狂笑两声,然后大手一挥:“来人呐!上酒!奏乐!” 帐后,竟然莺莺燕燕闪出一群舞妓,捧着硕大的沉重铜盘,上面盛放着丰盛的酒肉…… 宋王偃淫笑两声,公然揽过为首的舞妓,调笑两句之后,冲着熊午良一指:“去,伺候那位公子去。” 熊午良目瞪口呆! 阿这,不好吧? …… 181 宋王偃的雄心壮志 那舞妓从宋王偃怀中起身,来到熊午良身前,熊午良只闻到一阵幽香,那舞妓便身姿一软,要依偎在熊午良的怀里。 熊午良大惊。 话说这宋王偃倒真是‘热情浩克’,但是你你你……这大庭广众的,本公子岂是那等好色之徒? 你倒是夜深人静等没人的时候再搞这个阿! 这大白天的,你不要名声,劳资还要名声呢! 熊午良赶忙挺身,作正襟危坐状:“使不得,使不得!” 那舞妓没能靠在熊午良怀里,竟然瞬间脸色煞白,满脸恐惧。 只见主位上的宋王偃眼睛一亮,猛然站起身,冲着那可怜的舞妓大吼一句:“贱人,本王让你伺候贵客,你没听见吗?” “废物!” “来人呐——将这个贱人拉下去,烹杀!” 熊午良人都傻了! 握草! 发生什么了?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大王且慢……”熊午良刚想开口求情。 宋王偃冷冷一笑:“曲阳侯不必为这个贱婢求情——寡人素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了要烹杀她,当然不会收回成命。” 说罢,宋王偃冲着闻声冲进来的宋军士卒大手一挥:“拉下去!” 熊午良急忙站起身,沉声求情道:“大王英明神武,何必要和这个小小的婢女一般见识?” “不妨卖给芈良一个面子,让芈良将这女人带走便是,免得她笨手笨脚,碍了大王的眼。” 宋王偃饶有兴味地盯着熊午良,笑道:“啧啧,曲阳侯于高平一战,至少让齐国多了十多万寡妇……竟然也是个心慈手软、怜香惜玉之人?” “话说高平之战中,听闻君侯是以水攻之计,大破齐军——寡人有一事不明,还请君侯为我解惑。” “彼时淮水并非汛期,君侯何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引出滔天洪水?莫非真如坊间传闻一般——楚国曲阳侯有能通鬼神之术?” 熊午良挠了挠头。 坊间还有这种谣言? “回大王——芈良的封地便在淮水上游,只是凑巧早早在上游筑了水坝,因此提前蓄了些水罢了……并无什么操控水火之术,让大王见笑了。”熊午良老老实实地回道。 宋王偃啊了一声,满脸难掩失望之色:“原来如此。” “看来甚么‘高平大捷’,只不过是凑巧罢了——平白让你芈良成名,还得了个侯爵。” “真若论起战力来,你们楚国的军卒,未必能比得上我们大宋军士!” 熊午良身后,钟华已经难掩怒气——宋王偃方才这番话,无礼至极! 只听宋王偃又大笑两声,声若洪钟地道:“不瞒你说,本王一向钟爱武士厮杀——不如宋楚两军各出一个百人队,迎面厮杀,看看两军战力究竟孰高孰低?” 熊午良刚想拒绝,便听宋王偃阴恻恻地道:“这两国两军比武,总要有个彩头——若是楚军取胜,君侯便可以带走这个贱婢……而若是我大宋军卒获胜……” 熊午良怔住了。 边上的可怜舞妓看向熊午良,眼里满带祈求之色。 熊午良于心不忍,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就依大王之命!” 宋王偃大为兴奋:“好!甚好!此事宜早不宜迟,就定在今晚,也好助我酒兴!” …… 召滑听了熊午良一番讲述,倒是出乎后者意料地一拍巴掌,脸带喜色:“这倒是件好事。” 熊午良一脸懵逼:“大战在即,横生枝节——怎么就是好事了?” 召滑微微一笑:“主君有所不知——这宋王偃,乃是出名的好大喜功、笃信武力。” “对付此等君主,退让往往会被视为软弱——只有展现出强悍的实力,才能得到他的敬畏……我大军如今借道宋国、兵出齐国,后勤维系方面十分依赖彼等。不如此刻借着机会狠狠将宋王打服,免得以后再生事端。” …… 暮色降临之前,熊午良麾下一百亲兵来到两军中间的空地前,列起战阵。 宋国那边,同样派出了一百名军士,在楚军士卒前方五百步左右列阵。 宋王偃满脸兴奋,神采奕奕。 宋国的一众大臣则陪伴在宋王偃身侧,一同伫立在高台之上。 宋王偃看着众大臣的担忧神色,不由得一笑:“诸位勿忧!” “参战的大宋军士,皆是寡人的禁卫猛士,足可以一当十!” “那些楚人就算再厉害,终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封臣的部曲罢了——怎能是我大宋禁卫的对手?” “我料不出半炷香的时间,胜负便得见分晓!” 一众宋臣面面相觑。 他们倒不是担心宋国输掉这场比武——宋王说得对,那些禁卫都是千里挑一的猛士,尤其宋王偃迷信武力,宋国的禁卫军训练严酷、武艺超群……再配上最好的甲胄和兵器,其战力不容质疑。 他们担心的是——这场突如起来的校武,会不会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 毕竟对面的那个熊午良,乃是楚国第一例以战功封侯的大臣。就算用脚趾盖想都知道——这曲阳侯在楚国一定炙手可热,乃是楚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而宋国,只不过是楚国的附庸国罢了。 若对面的楚军死伤太多,那可真就是往死里得罪熊午良了……岂不是要多出许多麻烦? 有大臣壮着胆子上前谏言:“大王,我宋国与楚国毕竟是盟友关系,还请大王约束禁卫,请两军点到为止,不可大肆杀戮楚人,以致伤了和气啊!” 宋王偃眼睛竖了起来,呵斥一声:“放肆!军中校武,当然要真刀真枪地拼杀!甚么点到为止?汝焉敢坏我酒兴?” “寡人眼下心情不错,此事便不与你计较……若再敢败坏寡人的酒兴,莫怪斧钺无情!” 说罢,宋王偃仰天大笑起来。 话说自从他夺位为王,心中一直有一番建立雄图大业的冲动。 谁言我宋国弱小?我偏要让宋国在我手里,成为天下第一的强国! 宋王偃即位之后,虽然还暂未发动大规模的对外战争,但是一直利用宋国的殷富国力,私底下大力练兵备战。 时至今日,宋国也有强悍军卒八万余人…… 正因手里有这样的军队,所以在上次——宋王偃严词拒绝齐国试图再度借道符离塞从而救出姜羽的要求之后,宋国才有底气抗住盛怒齐国的猛攻。 强兵在手、军粮也有! 宋王偃的霸业宏图,似乎近在眼前—— 至于假想敌,宋王偃早就想好了! 南边的楚国!北边的齐国! 一个是雄踞南方的老牌强国,另一个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强国! 只要我大宋能淦翻这两个大国,以后谁还敢看轻我大宋? 霸业成矣! 谁曾想—— …… 182 校武! 都怪去年的垂沙之战爆发得突然——宋王偃还没做好称霸出击的准备,便被齐国按着头一顿狠揍。 猝不及防的宋国,不得已向楚国称臣,引来楚国的协助,这才化险为夷。 宋王偃每每念及此处,都扼腕痛惜! 深以为耻! 我大宋欲要称霸天下,欲要四面出击……结果还不等本王建立宏图大业,居然被迫向楚国称臣…… 气死了气死了。 当然,自愿成为楚国的附属国只是权宜之计——宋王偃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以后时机成熟,就一定要脱离楚国的势力范围,再反手来一记背刺! 宋王偃始终觉得,这一段称臣的经历,将成为他这个中原霸主毕生的污点。 这段耻辱,迟早要用楚国人的鲜血来洗刷! 如今虽然时机还不甚成熟,但眼下有这个校武的由头,倒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杀戮楚人的机会! 正当宋王偃飘飘然之际,一匹快马从楚军那边驰来,上面的传令兵也不下马,端坐在马背上冲着宋王偃拱手道:“大王——我楚军校武士卒已经准备就绪,何时开始校武?” 宋王偃仰天长笑,顾左右而笑道:“这些楚人,倒还挺着急。” “紧赶着去送死,真是可笑!” 众宋臣讪讪附和,无一人敢反驳。 宋王偃志得意满,冲着曲阳新军传令兵大声笑道:“回去告诉你的同胞——校武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勿论!我宋军士卒不会手下留情,你们也不必收手!” 随后,宋王偃大手一挥:“打旗!号令——校武开始!” 宋王偃身后,一名举旗的士卒奋力摇动手中旗帜,随后围观的八万宋军声势大躁,鼓声隆隆响起。 宋王偃派出迎战的一百宋军,皆是千里挑一的禁卫军,此时面对楚军,一个个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耳听鼓声响起,众宋国禁卫还相顾笑谈:“对面的楚军士卒,想必要吓得腿肚子发抖了!” “我大宋禁卫天下无敌!” “一会儿多杀几个,大王肯定会有重赏!” “甚么狗屁楚国曲阳侯——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等一会儿教那些懦弱楚人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猛士!” 这些宋卒在宋王偃身边侍卫,耳濡目染之下,一个个也都是残暴嗜血的怪胎。 眼下校武在即,竟无一人惦念要与楚人‘点到为止’,反而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盼一会儿能够多砍几颗人头。 高台上的宋王偃豁然起身,冲着底下的一百禁卫大声笑道:“去!杀尽那一百楚人,本王亲自为尔等擂鼓助威!” 说罢,宋王偃竟亲自走到战鼓前,脱下外衣,露出健硕的肌肉,抡起鼓棒狠凿鼓面。声音竟大得出奇,比那些娴熟的鼓手声势还要大上许多。 此情此景,参战的一百宋军禁卫血脉贲张! 一百宋卒齐刷刷大吼着:“战!战!”,冲着五百步外的楚卒方阵猛扑而去。 …… 熊午良这边,参战的也是一等一的精锐——一百军卒尽皆来自钟华统帅下的八百亲卫营! 在曲阳侯麾下,部曲一向以训练严酷、装备精良而著称。 从最开始的一千部曲,扩张到三千部曲,再到‘曲阳军’、‘芍湖军’两军合并为一军,总兵力扩张至一万人整……一直保留了最初强悍的传统。 但客观地说,如今曲阳新军人数多了,又有许多新兵——其实单兵战力难免良莠不齐。 而钟华麾下的八百亲兵营则不然! 这八百亲兵,乃是钟华亲手从近二十万封地人口中精挑细选而来,一个个都是力能厮杀虎豹的猛男。 进入亲兵营之后,钟华更是每日教导,毫不吝惜地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 如今恶战在即,钟华甚至没有起身——他对麾下的亲兵营有绝对的信心! 亲兵营百人队里,为首的赫然便是熊午良从难民中救出的两孩童之一——小白的哥哥小黑。 别看这厮年仅十三岁,却因努力刻苦,即便在亲兵营中也是排名前十的猛士! 小黑浑身披甲,将身子半伏在盾牌后面,眼里半是紧张、半是兴奋! 尤其是看到恩师钟华连站都没站起来,小黑更是亢奋不已——这说明了钟华对他绝对的信任! “预备……”小黑举起了手中的短剑! …… 宋王偃站在高台上,状若疯狂地擂动鼓槌。 不消片刻,已经浑身大汗。 八万宋军士卒欢呼阵阵,热闹非凡——反观五百步外的楚军那边,一万楚军士卒鸦雀无声,仿佛被吓傻了。 宋王偃大笑不已! 狗屁的楚国!狗屁的曲阳侯! 迟早有一天,本王要将尔等通通踏在脚下!今日,先取一百颗楚国脑袋,权当助兴! “对面的楚人吓呆了!连擂鼓都不会了!”宋王偃意气风发! 周围的宋军士卒自然更是大声哄笑,士气高昂,言辞间充斥着对楚人的嘲弄和不屑。 “大王威武!” “大王万岁!” “大宋万岁!” 八万人齐声声的欢呼,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震得天空都似在发抖。 …… 小黑的额头上流下了汗珠。 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二百步! 此时,宋人已经进入了连弩抛射的范围之内,小黑却视若无睹。 等距离再近一些! 一百步! 八十步! 众亲卫已经看得清对面宋人的装具了——从外观上看,这一百宋军士卒装备精良,人手一面镶皮大盾,身上罩着厚实的铁甲! 显然不是宋王偃对熊午良口中所说的‘普通宋卒’。 小黑心中暗暗唾弃一声——宋人阴险! 六十步! 大概已经能看见这些宋人的长相了——小黑心里一跳。 这些宋卒,一个个双眼赤红,面若疯狂! 一个个明显地嗜血,根本不是来校武的,就是来杀人的! 小黑收起了最后一丝怜悯之心,大手一挥:“连弩齐射!” 笃! 笃! …… 咻! 弩箭细微的破风声,在此时整整八万宋卒拼命鼓噪喧嚣的战场上,显得并不起眼。 如果细细看去—— 这一次的连弩箭矢,似乎比往常列装的连弩箭矢射得更加迅疾! 183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话说瞬间暴射而出的一千支弩箭,在广阔的平原上并不显眼……但是对于已经冲到近前的一百宋人禁卫来说,着实声势浩大! 为首的宋军百人将震惊地张大了嘴——对面才一百人,怎么瞬间搞出这么多箭矢? “举盾……” 话音未落,上千支箭矢已经暴射而至! 距离太近了! 但是宋军禁卫却并不慌张——箭矢虽多,却没什么可怕的。 这样的箭雨,若是落在那些没有盾牌、没有甲胄的士卒身上,无疑是一场灾难……但是宋国禁卫手上盾牌厚实,且人人披甲,箭矢再多也就是声势唬人罢了,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咚! 咚咚咚! 盾碎!甲穿! 打脸来得那么快! 一百宋军禁卫还不等眨一下眼睛,已经伤亡大半! 为首的禁卫百人将冲在最前面,身上瞬间已经扎了七八支箭!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怎么可能? 怎可能会有箭矢,能够一举穿透盾牌和铁甲?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禁卫百人将往腹部一摸,入手处一阵冰凉——凝神看去,那些箭矢赫然通体由精铁打造! 可是,即便这些箭矢皆是铁箭,也不应有如此的穿透性才对…… 百人将再回过头去,一百气势汹汹的宋军禁卫死得死、伤得伤……很多军卒身上被扎成了马蜂窝…… …… 钟华身形纹丝未动,嘴角勾勒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亲卫营八百军卒,装备的全是最新式的铁质连弩! 这连弩从弓身到机括,全是由精铁所铸——劲力极大,单纯的人力根本无法上弦,只能借由绞盘操作上弦。 因此,这连弩的工艺十分复杂。 而且,能够用作连弩弓身的铁料,必须是最好的千锻铁……不但造价极其高昂,而且造出十把有九把都是废品! 像是弓身这样极其考验材质的地方,以现在的冶金技术,即便是骇人听闻的千锻铁,材料质地其实也根本不合格——只能靠着大量打造,再裁汰其中九成的报废品,才能侥幸有些堪堪能用的连弩。 而且因为材质科技树的硬性缺憾——这些勉强可堪一用的铁质连弩,能使用的寿命也极短。 因为以上的种种原因,这种被熊午良寄予厚望的铁质连弩并不能大规模列装曲阳新军,但是八百亲卫营却不惜重金,人手一把! 靡费甚巨,但杀伤力也极为惊人! 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即便是一指厚的铁板,也能轻易洞穿! 重步兵的克星! 小黑放下手中沉甸甸的铁质连弩,定睛望去——前面的一百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地上至少有六七十具尸体。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没有射偏的可能。 侥幸逃回去的几十名宋兵,全是冲在后面的——幸赖前边的同僚用身体挡住了箭矢,他们才捡了一条性命。 小黑并没有下令追击,而是默默站在原地。 …… 八万鼓噪的宋军士卒,如同被扼住了脖子! 鸦雀无声! 也不知对面的楚人使了什么妖术,让千里挑一的宋军禁卫还不等近身,便统统倒地! 震惊! 不可能! 宋王偃手中的鼓槌脱手坠地,他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不可能!” 宋国群臣更是惊骇不已——他们虽然对宋王偃的某些做法敢怒不敢言,但是对于宋王偃精心打造的禁卫战力,却从来没有任何怀疑! 结果…… 狼狈逃回来的二十多个宋兵一个个魂飞魄散,逃到高台下,仍然魂不守舍:“大王……大王……” 宋王偃接过一支铁箭,讷讷片刻,然后怒火冲天而起! “废物!一群废物!” “一百人对一百人,竟然连一个楚人都没能杀死!” “寡人对你们倾心培养,都培养到了犬豸身上!” “要你们何用!?” 有宋人禁卫感觉大事不妙,连忙大声抗辩:“大王饶命——非我等无能,实在是楚人的弓箭太邪门了!” 宋王偃勃然大怒! “还敢狡辩!” “楚人的箭射完了,你们为什么不敢扑上去和他们近身肉搏?” “分明还是贪生怕死!” “统统枭首!枭首!” 二十多个刚刚死里逃生的禁卫大声求饶,连连叩首,却没有任何效果。脸色铁青的宋王偃大手一挥,根本无人敢劝。 逃回来的禁卫们被按在地上,二十多柄闪亮的铁剑挥下,溅起一片血污——逃回去的那些禁卫死不瞑目。 八万宋军士卒噤若寒蝉,无一人出声。 宋王偃怒气未消,恰在此时,那楚军传令兵再度策马而来,大声道:“大王!我家主君说了——方才校武,楚人占了弓弩的便宜,其实并不能说明楚人比宋人勇武!” “我家主君说——如此草草结束,着实不过瘾!没能给大王助涨酒兴!” “主君方才已经怒斥了胜之不武的麾下军卒——如今,期望能与大王的宋军将士再比一场!” “这一场,仍然是百人对百人——只是禁用弓弩,全凭肉身厮杀!” …… 八万宋军鸦雀无声,所以传令兵的声音穿得很远。 不少宋军士卒大为愤慨! 楚人欺人太甚! 宋王偃脸色已经一片青紫——他本来脾气就暴躁,此时此刻‘再比一场’的要求,在他眼里无异于羞辱。 “好!”宋王偃不笑了,脸色十分凶狠:“那就再比一场!” “若曲阳侯还能取胜,那寡人便亲自为他斟酒庆贺!” 宋王偃目光扫向一旁的禁卫军,众禁卫半是激愤于楚人的狂妄,半是畏惧宋王偃的目光。 宋王偃大手一指:“重三,你的百人队上!” 名唤重三的百人将浑身一颤,也知道退避不得,便慨然上前一步,大声吼道:“愿为大王效死!” 宋王偃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微眯,冷森森地道:“尔等训练严苛,论起近身搏杀,楚人必然不是对手!” “这一场,二三子不可留手——定要杀光楚人,为寡人出气!” “若再有脱逃而回的……”宋王偃阴冷地补充了一句:“夷族!” 百人将重三热血沸腾,大喝一声:“若不杀尽楚人,末将无需大王的斧钺——必自刎于阵前!” 他麾下所属的一百宋军禁卫退无可退,士气反而空前地高涨起来:“战!战!战!” “大宋必胜!” …… 184 第二场 眼看着宋人那边,又一个百人队挺身上前,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不由得嗬嗬一笑:“这个子偃,果然不死心!” 召滑则有些担忧地扫了钟华一眼:“钟将军……” 钟华微微一笑,丝毫不慌:“召先生放心便是。” 召滑点了点头——在曲阳也待了好几年了,召滑也明白钟华的性子,这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 既然钟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那必是有十足的把握。 出战的仍然是小黑百人队,一百名亲兵将身上的铁质连弩、箭矢取下,随后在原地列阵。小黑左手握盾,右手握着长戈,战意空前高涨! 自打被熊午良救下,只过了半年时间。 小黑已经从一个羸弱的灾民孩童,蜕变成了精悍的武士! 全凭这一份坚定且一往无前的信念! 在今日之前,小黑手中还从未见血……但眼下马上就要与凶悍的宋军禁卫近身搏杀! 却丝毫没有胆怯! 五百步外,宋军禁卫百人将重三不敢有丝毫轻敌傲慢,指挥麾下的一百军卒列起方阵,徐徐向前挺进。 围观的八万宋军士卒再次呼喊助威,但是其声势相比之前已经大为减弱。 不少宋军的什长百长、底层校尉都抿紧嘴唇,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不是傻子——对面那个该死的楚国熊午良,肯定不是为了助长宋王偃的酒兴才提出要‘再比一场’……而是对肉搏的胜利,也有十足的信心! 不可能! 宋军这边,派出的都是举国挑选出来的禁卫军! 上一场校武输在楚人的强劲弓弩上——这一次禁用弓弩,仅凭近战厮杀说话!宋人不可能再输! …… 重三将身子深深伏在盾牌后面,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落下。 宋军方阵向前挺进,如今已经仅剩百步距离! 重三方才已经见识过楚人的弓弩是何等犀利——如果对面的楚人不讲武德,公然放箭……那么自己必然无法逃脱! 重三身后,一百宋军禁卫全都承载着这样的心理压力。 这短短五百步距离,仿佛走在刀尖上一样。 等到走到近处,重三才终于放下心来——楚人确定不会放箭了! 他感觉浑身一松,仿佛刚从深水中被打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宋军禁卫虽然都是残暴嗜血的凶悍怪胎,但是他们却不能像漠视别人的生命一样漠视自己的生命。 重三笑了! 宋军禁卫的实力,论起肉搏,绝对算得上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兵! 即便是秦国的甚么‘铁鹰锐士’、魏国的甚么‘魏武卒’……单论起肉搏,在重三心里,这些鼎鼎有名的强兵都未必是宋军禁卫的对手! “杀!”重三咆哮一声! …… 小黑尖锐地呼啸一声:“举盾!” 因为过于兴奋,他的声音有些变形。 楚军曲阳侯亲兵与宋国禁卫厮杀在了一起! 前排的楚军士卒没有取下长戈,甚至都没有拔出腰间的短剑——而是双手握紧盾牌,将盾牌抵在厚实的肩膀上,保证能够形成一面无法被冲破的盾墙。 单是能做到这一点,足以说明钟华的亲兵营是何等训练有素—— 双手握盾,说明自己没有任何攻击手段。 与敌人近在咫尺,却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这是极大的心理压力,必须要完全信任自己的同袍方能做到。 这样的盾墙几乎无法被冲破——重三麾下的宋卒拼尽全力冲击,却撞不开面前薄薄一层盾牌。 偶然盾牌间出现缝隙,有楚卒应声倒下,后面便立刻有新的军士弃下手中长戈,同样双手持盾补上缺口。 相比宋军的困难,楚军士卒却游刃有余——后排的军卒举着长戈,伸过前排同袍的头顶,用戈刃瞄着宋人的脑袋狠狠下砸! 简洁、粗暴、有效! 宋国禁卫面对来自头顶的攻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大片大片的宋卒如同黄油撞在了灼热的锅底一般,在楚卒的盾墙前融化。 重三亡魂大冒! 对面的楚卒!分明身材不如自己健硕! 但这一手盾墙,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冲撞不开! 眼看着锋锐的长戈从自己脑袋上方,兜头猛凿下来,重三魂飞魄散,来不及多想,便抬起手中的盾牌,罩在头上……‘咚’一声闷响,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重三心里微微一松。 咚! 咚! 宋卒们纷纷将盾牌举过头顶,试图挡住从天而降的长戈。 小黑眼神锐利,猛然大吼一声:“就是现在!” 双手扛盾的前排亲兵齐齐怒吼一声,猛然向前发力——头重脚轻的宋卒根本无法抵挡,被撞得连连后退,阵脚大乱。 有不少宋卒跌倒在地,被厚实的靴子踩得连连惨呼。 小黑等后排军士弃下手中长戈,拔出腰间短剑,前排双手扛盾的亲兵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齐齐闪身出一道缝隙——那短剑从缝隙中胡乱刺出。 宋卒的盾牌都举在头顶,又刚被盾墙撞得七荤八素——面对突如其来的针对胸腹的攻击,根本抵挡不住。 短剑翻飞,干净利落! 鲜血飙溅! 不消多时,一百宋军禁卫已经悉数躺倒在地上…… …… “主君,我百人队杀敌一百!自身伤七亡九!”小黑冲着青铜轺车深深行礼。 熊午良不由得赞叹起来。 伤亡比一百比十六!约等于六比一! 简直可怕! 而且面前的宋军,也不是那些羸弱的普通戍卒——而是久经脱产训练,身材壮硕千里挑一、同样装备精良的宋国精兵! 钟华面对熊午良的赞誉,微微一笑,又有意无意地扫了芍虎一眼,颇有几分自得。 熊午良赞赏地看了小黑一眼,沉声道:“做的不错……” 小黑胸脯一挺,颇为自豪。 召滑冲着芍虎打了几个眼色,芍虎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写着‘曲阳侯良’的大旗微微摆动起来。 一万曲阳新军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悄无声息地将手中制式的木制连弩上好了弦。 曲阳新军手中的这些制式连弩无法像亲兵营手中的铁质连弩一样有效地破盾、破甲……但是对于没有披甲的普通戍卒来说,杀伤力却丝毫不逊于铁弩。 见芍虎做好了准备,召滑微微松了一口气。 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眯起了眼睛—— 185 来当我宋国丞相,来不来? 世人皆知——宋王偃残暴成性、喜怒无常。 安知这番敲打会不会让他恼羞成怒? 对面的八万宋军若是一股脑冲过来,若曲阳新军没做好准备,那可要出大问题。 不过眼下曲阳新军已经做好了战备。 若是宋人不讲规矩……别看曲阳新军人少,一样能给予宋人迎头痛击! 一万曲阳新军,全员披甲!当今天下已经没有‘魏武卒’了,曲阳新军便是天下最强悍的重步兵方阵! 熊午良冲着传令兵挥了挥手,那军士心领神会,再次跃上马背,奔向宋王偃所在的高台方向…… …… 宋王偃确实已经恼羞成怒了! 第一场校武输了,可以推说是楚人的弓弩不讲武德。 那么这第二场,纯纯比拼近身厮杀……再输一场,可就没什么借口了。 宋王偃搭眼望去,对面的楚军百人队分明没什么损伤! 暴跳如雷! 一百拱卫宋国君王的最精锐的禁卫,居然连楚国一个小小封臣的卫队都打不过? 握草!气疯了! 有几个宋国大臣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拉住暴怒的宋王偃:“大王,冷静,冷静啊!” 宋王偃深吸一口气,眼中升腾着宛如实质的怒火。 高台下,熊午良的传令兵再次策马而来。 宋王偃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盯着这传令兵——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时这哥们儿连人带马已经被宋王偃碎尸万断了。 传令兵滚鞍下马,恭敬地一拱手:“拜见大王!” “我家主君说了——宋卒虽然落败,但是战斗意志殊为顽强,竟无一人退却……我家主君深感宋人之强悍!佩服!佩服!” “方才的第二场校武,我楚人占了军阵配合娴熟的优势……其实也不能说明楚人比宋人勇武……” “我家主君说了——不如再来比拼第三场,这一场楚军不结阵而战,而是与宋军捉对儿厮杀!” 宋王偃勃然大怒! 不顾周边大臣的阻拦,猛然抓过一旁的军鼓,劈头盖脑地向传令兵那边掷去:“熊午良焉敢如此辱我!” 短暂的发泄之后,宋王偃双手垂下,感受到了浓浓的无力。 他一向笃信武力,相信可以凭借武力振兴宋国。 没想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宋国禁卫……在熊午良手中输得如此轻描淡写。 还要再比第三场? 还比个屁! 八万宋军士卒已经鸦雀无声,士气低迷……若再当众输一场,宋国颜面何存? …… 一日无话。 暮色降临,宋王偃再次设宴款待熊午良。 这一次,宋王偃的态度明显就好了很多,字里行间不乏对熊午良的推崇。 甚至在宴席间,多次盛情邀请熊午良来宋国,为宋国三军教习。 熊午良听得想乐。 这宋王偃倒也搞笑——自己堂堂一个侯爵,还能去宋国当教练去?不过这货倒也挺有意思,见打不过就想加入,也算是果断。 最后,宋王偃甚至又诚挚地向熊午良麾下的那名传令兵致歉——声称自己不该在众目睽睽下将军鼓砸过去……实在抱歉抱歉,又亲手托出了一百金,赠与那传令兵以表歉意。 一夜宴席,宾主尽欢。 翌日清晨,熊午良麾下的一万曲阳新军整装待发。 济西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五十万联军与六十万齐军扎营对峙,一场天下瞩目的大会战即将拉开帷幕。 齐国的注意力已经被乐毅悉数引走,也到了熊午良捅齐国屁股的时候了! 宋王偃带领宋国群臣,亲自将熊午良送出了城外十里,依依惜别。 饮了两爵淡酒之后,宋王偃握住熊午良的手,十分动情地道:“君侯若日后不想在楚国待了,请务必来寡人的宋国!” “我大宋丞相之位,永远为君侯空留!” 熊午良乐了。 召滑也乐了。 咱秦国的丞相都不想去,还能来你这儿当丞相? 这货也挺有意思——心里分明把自己恨得牙痒痒,随时等着在楚国身上捅刀子,偏偏还一副折节敬贤的模样——话说若熊午良真来了宋国,等到帮助宋国掌握了铁弩、阵法之后…… 这个喜怒无常、暴虐成性的宋王偃,指定得卸磨杀驴。 虽然心中不屑,熊午良仍然笑吟吟道:“芈良谢过大王厚待——若真有那一日,芈良一定来宋国伸展!” 宋王偃鼓掌喝彩,又郑重其事道:“君侯此行,只管猛攻齐国——一应辎重补给、运输重任,我宋国一力承担!” “若君侯的军中少了半粒粮食吃不饱,请曲阳侯拿寡人是问!”宋王偃拍着胸脯承诺道。 熊午良松了一口气。 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不枉本侯跟你耗了好几章的功夫,又是校武又是死人的……图的就是把你这个笃信武力的老小子给打得服服帖帖! …… 曲阳新军一路挺进,所过之处,宋军守将皆恭恭敬敬、大开绿灯。 四月什九日,熊午良抵达宋国边隘城市【阴平】。 再往北,便是齐国的领土了。 熊午良摩拳擦掌,如同看见一个不设防的美女…… 召滑摊开地图,冲着地图上一指:“主君,此地以北,便是齐国领土——第一战,要先夺此城!” 熊午良定睛望去,地图上硕大两个字【武城】。 “武城者,齐宋边界重镇也——先攻下此城,才能根据济西那边的形势,判断之后的用兵策略。”召滑如是说道。 “如果济西那边联军落败,我军背靠宋国的【阴平】,可以沿着原路徐徐撤退。” “如果联军取胜,则可以考虑向西或者向东两个方向进军——向西可绕过蒙山直插【平陆】,与联军会师;向东则可尝试攻伐齐国重镇【莒城】。” “如果面前的齐军过多,我军也可以据守【武城】,再做打算。” 熊午良赞赏地点了点头,全盘接受了召滑的建议。 “传令——三军原地驻扎,明日踏入齐境。”熊午良如是吩咐道。 “芍虎何在?” “末将在!”芍虎跨步上前,冲着熊午良行礼。 熊午良沉声道:“方才召滑的话你也听见了——勒令三军,今夜不得在营中鼓噪声张,免得暴露行踪。” 芍虎拱手领命:“末将谨遵将令!” “钟华何在?” “末将在!”亲兵营主将钟华踏前一步。 熊午良吩咐道:“选出三五个好手,趁夜潜入齐境,探听齐国【武城】虚实!” “末将谨遵将令!” …… 186 上班摸鱼不可取 钟华麾下八百亲兵营,乃是一等一的精锐。 寻常军中斥候的工作,如今也由亲兵营兼任。 钟华点起一个什人队,又冲着爱徒小黑努了努嘴,小黑会意,便也卸下身上的铁甲,放下长戈大盾等大件儿的兵器。 算上小黑,一共十一人——皆脱下了外罩的铁甲,仅身着贴身护住胸腹处的皮甲,腰间挎着一柄铁剑。 也不见他们怎么动作,便咻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熊午良立于青铜轺车之上,久久没有去营帐中歇息。 他深吸一口气,格外振奋! 灭齐之战,开打! …… 武城。 此城乃是齐国在紧邻宋国边境上最大的城池,同时也是颇为重要的枢纽之地——正如召滑所说,一旦齐宋开战,宋国只要先夺下武城,便进可攻退可守。 这样一座城池,本应守备森严……但事实上,武城只是一座十分低矮的小城。 和当初的符离塞一样——武城虽然地理位置关键,但是宋国这个鱼腩国家却实在不足为惧……几十年的承平和风吹雨打,早就让武城年久失修了。 城主府。 武城守将鱼几,手捧一卷军报,在昏暗的灯火下凝神细看。 烛火带来的亮光实在昏暗,鱼几只能将那卷军报离眼睛挨得很近——才能勉强看清上面的细微小字。 这军报,正是济西大战的现况。 虽说联军大兵压境,但鱼几却并不慌张——联军才五十万,咱大齐军队却足足有六十万! 按照常理来说——联军作战,必牵头顾尾,尤其是各个国家之间摩擦不断,怎可能真心实意共同作战? 远的不说——就在去年,秦国与魏韩两国还在宜阳打了场血战呢。 这样各怀鬼胎的联军捏合起来,人数也没有齐国多……凭什么赢啊? 想起魏韩两国,鱼几又不由自主地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两国!真是不讲道义!首鼠两端! 去年还和我大齐并肩作战,今岁不知受了燕国什么忽悠,居然掉过头来冲着大齐国呲牙! 奶奶滴! 等我齐国大军在济西淦翻你们联军,到时候先灭了燕国那个挑头惹事儿的!下一个就把韩魏这两个二五仔往死里揍! 鱼几放下军报。 “触子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发动进攻?”鱼几皱着眉毛,自言自语。 触子,就是齐国上将军,如今济西六十万大军统帅! 按鱼几所想,联军都是乌合之众,齐军又有兵力优势——只要堂堂正正碾过去就是了。 何必跟他们墨迹? 门口轻声走过来一个士卒,低声道:“将军,该歇息了。” 鱼几长叹一口气,很羡慕他的同袍可以在济西金戈铁马、建功立业……而自己只能守着这座低矮的偏僻孤城过日子。鱼几愤懑地跺了跺脚,将烛火吹熄了。 武城,陷入一片寂静。 …… 小黑带着一个十人队,径直摸到了武城的两百步外,竟然没有碰到任何夜哨……让小黑感觉很不可思议。 本来还想在外围抓个‘舌头’拷问一番城中的情况…… 现在只能冒险抵近侦察了。 小黑从树丛中探头张望——门口只有六七个齐军士卒,而且还在打瞌睡。 小黑怦然心动! 齐军守备如此稀疏? 难道说…… 小黑长了个心眼,没有冒失出动,而是观察了许久……终于确定——只有明岗,没有暗哨! 黑暗中,一道黑影窜出,片刻时候,十道人影悉数从树丛中闪出,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城墙。 小黑打了个手势——竖起了一支手指。 意思很简单——留一个‘舌头’就够了! 剑影闪烁,黑暗中剑身的反光格外乍眼——六个齐军士卒还在睡梦间,便被捂住嘴攮了心口。 这几个倒霉蛋猛然睁眼,想要挣扎呼救,却已经无力反抗了,很快便垂下了胳膊,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钟华教的都是杀招——影视剧里这种刺杀都是抹脖子,但抹脖子的风险其实很大——捂住了嘴,敌人立即便会惊醒,然后肯定会拼命晃动脑袋挣扎,这脖子很容易便抹歪了。 若抹得歪了或者轻了,那敌人至少还能挣扎几个呼吸的时间——若这遇袭的倒霉蛋孔武有力,这便是反杀的机会。 而钟华传授的则是——捂住嘴,用短剑对着胸肺处猛刺四五下。 只要第一剑中了,便会让敌手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就算侥幸从亲兵的控制中挣扎出去,也会因为肺部被破坏,喉咙里呛血而无法大声呼救。而且只要再过几秒的时间,敌手的大脑就会陷入缺氧的状态。 …… 小黑眼疾手快地将最后一个活口按倒在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抹布,然后十个亲兵营军士皆扑过来,三两下便将那幸运儿绑得结结实实。 小黑用短剑对着那活口的喉咙,冷声道:“敢叫,就杀了你。” “城里有多少人?何人主将?” 说罢,便扯开那活口嘴里的抹布,紧张地握紧了短剑——只要这厮不配合,立马便是一剑,然后便尽快远遁。 这哥们儿睡得迷迷糊糊,连眼睛都没睁,张开嘴便道:“兄弟,别闹,睡得正香呢。” 小黑人都气傻了,冲着这货脸上狠狠一记耳光。 啪! 这哥们儿的眼神一下就清澈了,看见身旁的尸体、冒着热腾腾血腥气的短剑,还有面前这人影绰绰的一群大汉,险些尖叫出声。 小黑的眼睛一竖! ‘舌头’立刻闭嘴,紧张兮兮地盯着抵在脖颈上的剑锋——已经入肉了,剑锋处漾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只要再多加一丝力,短剑便会划开脆弱的喉管。 ‘舌头’老老实实地低声哀求道:“城内有两千军卒,守将叫鱼几,我只是个戍卒……家里还有老母幼子……别杀我。” 小黑乐了:“你还挺配合……我问你,城门处多久换一次岗?” ‘舌头’满脸苦瓜像儿,显得很有些愤慨:“今晚就俺们几个——轮岗的那几个兄弟陪百长喝酒去了……不然俺们也不能累得睡着了,平白让你们捡了便宜……五国联军不是在济水以西吗?打到这儿来了?” 小黑眼睛唰一下亮起来了。 战机! 怦然心动! 他猛地拍了一下舌头的脑袋,没好气地低声道:“少废话,你问我还是我问你?闭嘴!再敢多言就割了你的脑袋。” 说罢,他又将那破抹布塞回俘虏的嘴里,然后转头道:“天赐良机!不可错失!” “我带几个人守住城门,其他人快回去给主君报信!” “今夜,夜夺武城!” 187 轻取武城 熊午良被钟华从睡梦中推醒:“主君,亲兵斥候回来了!” 床榻上的熊午良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打起精神坐起身。定睛看去,帐中除了召滑和钟华外,还有两个一身是血的亲兵士卒。 “主君——武城内有两千齐军守卫,齐军主将名叫鱼几……我等亲兵趁齐人守备疏忽,已经夺了城门!”亲兵如是禀报道。 钟华压低声音,却根本按捺不住语气中的兴奋:“主君!天赐良机!” “应当火速进兵!夜取武城!” 回来报信的两名亲兵也语气急促:“齐国人只派了七八个人守门……我等已经夺了城门,应当还没被齐人发现……” 熊午良一下不困了! 一万楚军虽然还位于宋国疆域内,但是距离武城仅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此时尚是午夜,若齐军对城门的失陷一直浑然无觉,那么楚军完全可以在天亮之前,飞夺武城! 再看向召滑,召滑也点了点头。 熊午良不再犹豫,一个猛子翻身而起:“快!全军集合——直扑武城!” 齐国在武城囤积了两千军卒,对这座边隘小城不可谓不重视。 但守将和戍卒的麻痹疏忽,却给了熊午良可乘之机! 九名亲兵短暂地控制了城门——只要熊午良大军来得够快,便可以趁着齐军不注意,夺下此城! 但是如果熊午良麾下楚军主力来得慢了……战机稍纵即逝,眼下守门的九名亲兵也得死于非命…… 钟华立刻谏言:“主君,此战时间珍贵,无暇再等曲阳新军起床了……不如让末将的八百亲兵营打头阵!” “抓紧时间,尽快控制住城门!” 熊午良一拍巴掌,眼神炯炯:“依你所言!” …… 八百亲兵在钟华的带领下,在夜色中向着武城的方向狂飙急进。 为了不惊扰齐人,亲兵营没有举火。 今夜云层厚重,午夜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患有夜盲症……亲兵们只能将长戈背在身后,手持带鞘的短剑,前后军卒共握一支剑,从而连在一起保持队形。 夜幕笼罩下,钟华一马当先,径直扑向武城! 小黑守在城门处,遥遥晃动手中的火把…… 钟华见到火光,不由得大喜:“城门还在!这小子立大功了!” “举火!一个百人队速登城墙!一个百人队守城门!” 八百亲兵扑进武城,竟然仍然没有惊动齐军……就连钟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按理来说,虽然亲兵们动作迅疾、尽量减小动静……可闹出的响动还算不小。 齐军麻痹如此,也算是天助了! 按原定的计划——钟华的亲兵营任务就是尽快抢占城门、守住这一侧的城墙,坚守到芍虎的一万曲阳新军杀到即可。 但眼下齐人松懈…… 钟华雄心骤起,当机立断—— “留下两百人,守住城墙和城门——黑子,这边就交给你!” 小黑眼神犀利,猛然拱手:“遵令!” 钟华大手一挥:“其余人随我一起直扑城主府!擒拿敌将!” 六百亲兵闷着头冲着城主府方向猛冲,终于惊动了齐国人……凄厉刺耳的尖叫在夜幕中划破宁静,齐军校尉们震怖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惊慌失措地发现城中已经大乱…… 火光四处冲天而起,惊恐万状的齐军士卒们在校尉们的组织下,勉强在街道上抵抗。 “该死!联军打过来了?” “不对……是楚国的旗帜!” “楚人偷袭!无耻!” “不好!楚人的目标是……城主府!快!保护将军!” …… 面对齐军的仓促反抗,钟华麾下六百亲兵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切割黄油一般,迅疾地破开了层层齐卒。 战术很简单。 前排双手扛盾,二三排的亲兵则抡起长戈从上往下猛凿——和当初与宋国禁卫校武时候的战法一般无二。 有所不同的是,后排的亲兵挥动着手中的连弩,略微抬起些角度,盲目地向前抛射。 可想而知——就连全身披甲、训练精良的宋国禁卫都抵挡不住,更别提这些普通的齐军戍卒了。 不消多时,地上已经躺满了齐军的尸首……亲兵营杀戮这些齐国人,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齐国人!血债血偿! 亲兵营并不喊杀,也不呐喊……仿佛沉默的杀戮机器一般,向前急速推进……所过之处,但凡试图顽抗的齐军士卒,都被尽数消灭。 街头巷道里仍然涌来大量的齐军士卒——亲兵营随身携带的弩矢已经射完了,只能凭借肉搏撕开一条血路! 推进的速度变慢了。 钟华大急! “冲!顶开齐人!”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一支孤军被齐人包围吞掉——事实上,钟华对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亲兵极有信心。 别说眼下亲兵营占了偷袭的便宜……就算摆开阵势、正面决战,区区两千普通的齐国戍卒也休想打得过六百亲兵。 钟华担心的是——自己的推进速度受到限制,若不能生擒或者阵斩齐将鱼几……总归是未竟全功。 恰在此时,只听城门方向,杀声大起—— 震天一般的呼啸声涌过全城:“放下军械,跪地不杀……” 钟华精神大振:“主君到了!” “一起喊!” 六百亲兵士气大振,也齐刷刷呼喊起来:“放下军械,跪地不杀!” “放下军械,跪地不杀!” 齐军士卒大为震怖! 听城门那边的呼喊声,估计得有上万楚人! 若是城墙尚在,齐军还可以扼守城池,等待援军……但如今…… 城门已破! 楚军已经入城! 拿什么守?凭什么守! 不少齐军士卒腿脚一软,手中兵刃坠地,人也跟着扑倒在地上:“饶命……饶命!” 都是普通戍卒……用后世的话来说——一个月两千,何必要玩命啊!? 要是打打顺风仗,捞战利品,自然士气如虹。 如今败局已定……谁都想活着。 有的齐军校尉宁死不降,还要反抗……但都被身着重甲的亲兵营轻易撂倒。 钟华麾下六百亲兵,一股脑卷入了城主府! “快!看看鱼几在哪,千万别让他跑了!”钟华大声嘶吼。 城主府内,火光摇曳,人影绰绰……也分不清谁是主将。 亲兵们无暇多想,挥着长戈猛扑过去,但凡有反抗的,都被一戈撂倒:“活捉鱼几!活捉鱼几!” …… 188 首战告捷 熊午良麾下主力大军已经将武城团团围定,三军用命,冲着武城猛扑。 鱼几在十几个部曲的护卫下左冲右突……却连城主府都冲不出去——钟华率领的六百亲兵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墙,但凡有敢于挑衅这堵墙的,都死于非命。 “放下兵械,跪地不杀……”曲阳侯亲兵们还在呐喊。 鱼几身边还站着的齐军士卒越来越少,最后仅剩鱼几和六七个亲兵部曲还手握剑盾,怒目圆睁地瞪着钟华。 鱼几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短剑。 那剑上,甚至没沾半点血腥。 别误会——鱼几确实一度殊死反抗,但是却根本破不开那面盾墙……偶然逮住机会能砍到人,也只能听见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看见那些楚人身上冒出的一串串火星。 面对如此装备精良的精锐,鱼几自忖输得不冤。 “尔等楚人,为何行此偷袭下作之事?”鱼几大为愤概,狠狠地瞪着钟华:“五国联军与我大齐厮杀,干尔等楚人什么事?” 钟华乐了:“你就是鱼几?” “谁说不干我楚国的事儿?去年齐国悍然入侵我大楚,这仗可还没打完呢。” 鱼几语塞了—— 确实。 去年垂沙之战后,齐楚两国并未议和。 主要是齐王田辟疆觉得输得冤,不甘心就此罢兵——还等着恢复元气,连着宋国楚国一起揍。 结果还不等齐国缓过劲儿为田轸报仇,那边五国联军仿佛一群苍蝇闻见了血腥味儿,一窝蜂凑上来干架…… 这齐楚之间的深仇大恨,就暂且搁置了——不过对面这楚将说得不错——齐楚既然没有议和,那便仍然处于战争状态。 鱼几:“楚军是何人领兵?” 钟华:“我大楚曲阳侯亲自领兵!汝输得不冤——且自缚投降,我家主君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鱼几如遭雷击! 焯! 曲阳侯?楚国曲阳侯? 又是这个该死的熊午良! 这厮,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讲武德! 鱼几一咬牙,傲然道:“大齐将军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随后,鱼几竟然掉转手中短剑,冷冷地扫了一眼钟华:“我大齐天下无敌!五国联军必败!楚国必败!” “大王会为我报仇的!” 言罢,手中的短剑猛然入腹,鱼几最后惨笑两声,躯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钟华愕然片刻,随后不禁为之咂舌。 眼看着城主府内的齐军士卒尽皆放弃了抵抗,钟华也收剑入鞘,言简意赅地道:“把俘虏都绑了,等主君来发落……这厮是条硬汉,别扒他的甲胄,给他找个地方埋了。” …… 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武城】早已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一战,斩齐军七百余人,俘虏近一千三百人,几乎无一漏网……武城守将鱼几切腹殉身。 熊午良麾下——曲阳新军伤亡不过数十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轻伤。 亲兵营伤亡三十多人,也大都是轻伤。 这伤亡比看似离谱,其实也正常——楚军占了偷袭的优势,以结阵之兵对阵那些慌乱中连衣服都穿不齐的齐军,当然占尽了便宜。 而且楚军全身披挂重甲,乃是清一色的重装步卒,更是进一步降低了伤亡。 “主君,此战大胜矣!”钟华满脸兴奋,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 楚军拢共只伤亡六七十人,却创造了斩首、俘虏两千齐军的赫赫战果! 就算是去岁借助水势的‘高平大捷’,也没有这么离谱的伤亡比! 熊午良颔首道:“此战,亲兵营当记首功!” 钟华欢欣不已,看向芍虎的眼神里,明显带着三分得瑟。 你带的兵再多,又有什么用? 首功还是我的! 一旁的芍虎看见钟华的眼神,不由得闷闷不乐地挠了挠胸毛,心里暗暗发狠……奶奶滴,下一战一定要压过这厮的风头! “三军将士的一应战功,交由召滑具各记下——等到得胜班师之时,统一封赏。”熊午良如是说道。 “俘虏的齐军士卒暂且收容起来……伤兵能救则救,实在救不了就给他们一个痛快。至于那些肢体完好的俘虏,令他们修缮武城的城墙。” 这些齐人俘虏,放是肯定不能放的。 一股脑杀了……楚军士卒们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们对齐人恨之入骨——但熊午良总归觉得暴敛天物,而且心中难免也有些恻隐。 要是之前姜羽麾下那些烧杀抢掠的齐卒,就算他们再怎么哀求,熊午良当然不会手软……他又不是那种煞笔的圣母婊。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但眼前这些都是普通的戍卒,他们从未踏上过楚国的疆土……与楚国人也没啥深仇大恨。 不如留着给楚军当苦力。 【武城】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将是楚军下一步运动的支点——但是城墙残破不堪,确实需要修缮。 这里离封地横跨了整整一个宋国……实在太远了,水泥运不过来,只能采取传统的修缮方式了。 钟华拱手应诺:“这帮俘虏倒是好福气,遇上了咱家主君。” “若是碰上了秦兵,只怕统统要被剁了首级论功去。” 召滑摊开了地图,沉声道:“我军占据武城,已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接下来,臣建议主君固守武城,等待济西之战的结果!” “若联军取胜,则大举进兵……若联军败了,便原路退回宋国。” 召滑的建议,可以说是十分稳妥了。 此战已然拔城一座,若将城中的战利品统统运回封地,此行也算没白来一趟,已经是赚到了。 接下来固守【武城】,等候济西之战的消息,再进一步考虑对策……似乎是最优方案。 …… 熊午良却出乎召滑意料地摇了摇头—— “此策虽稳,但此时却不是求稳的时候。” 熊午良大手一挥,点向地图一处。 召滑定睛一看,地图上粗黑的字体格外醒目,不由得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莒城?” 【莒城】,在武城的东北方向,乃是齐国重镇。论起富庶程度,此城在齐国诸多城市中能排得进前五。 因此,就算齐国再麻痹大意,在【莒城】也一定有重兵把守。 主君要往东攻打莒城?在济西大战分出胜负之前? 但这是为什么呢? 召滑大惑不解—— …… 189 熊午良的计划 熊午良看出了召滑眼里的困惑,不由得长吸一口气。 前面必将是一场恶战,但是此战必须要打! 齐军以触子为上将军,在济水以东囤积了六十万大军,截至目前,仍然没有要与联军决战的架势。 其中道理,想想也很简单——六十万打五十万,就算打赢了,齐军肯定也是伤亡惨重,从此元气大伤。 而五国联军损失了这五十万人,虽然也算伤筋动骨,但肯定要比齐国舒坦多了——毕竟这是联军,除了燕国为了报仇选择倾巢出动之外,其余四个国家各自只出了几万人罢了,损失得起。 综上所述,触子没有选择决战,而是与联军隔了一条济水,进行漫长的对峙。 事实上,之前六国联军每每合纵攻秦,秦国采取的也是消极防守的策略——扼守函谷关险地,长期对峙。六国各怀鬼胎,谁也不愿意打头阵…… 秦国再用上外交手段分化、离间……便能化险为夷。 齐国虽然没有函谷关,但是有【济水】啊! 济水说宽不宽,但说窄也不窄,尤其现在临近汛期,水量还是不小的。 这种情况,当然谁进攻谁吃亏。 在前世,五国伐齐之战爆发的时候,齐王田辟疆已经离世,在任的齐王乃是著名的齐闵王田地。 这傻缺给触子下令——主动出击,尽快消灭联军。 触子不得已,只能进兵决战,结果大败而归……自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终于广泛被世人接受。 齐闵王的这道命令,也被视为君主乱命导致前线溃败的经典案例…… 翻译一下,大概相当于后世某光头给前线空投手令要求机枪向左移动五米……总之就是想当微操达人,却操作得一塌糊涂。 熊午良沉声对召滑说道:“搅乱齐国南部,逼迫触子尽快与联军决战!” 眼下还没有齐闵王这个二百五,在位的齐王田辟疆是个雄主……多半不会下达齐闵王那样的乱命。 那么——既然没有机会,熊午良就得创造机会! 如果能以一万精兵,搅得齐国南部鸡犬不宁……那么触子的济西齐军主力便只能尽快发动决战,不惜跨河出击,争取早日结束北边的战事。 这样,乐毅才能按照历史剧本一样轻松击溃齐军!熊午良才能跟着喝汤。 …… 听了熊午良一番阐述,召滑紧紧皱着眉毛:“主君,难道你真认为此乃灭国之机?” 别看五国联军声势浩大。 但是以往合纵攻秦,哪次动静小了? 齐国眼下是明主在位,虽然去岁打了场大败仗,但是毕竟家底殷实,也没有伤及元气……依旧是天下一等一的超级强国。 按召滑所想——此战,楚国最多就是趁着齐国无暇南顾之际,狠狠捞点儿油水喝。 等到济西那边僵持日久,联军开始退却了……五国伐齐之战也就结束了。 没想到自家主君……还真打着往死里揍齐国的主意! 即便是以召滑的野心勃勃,此刻也觉得不可思议——主君疯了?竟妄想和乐毅那边的联军配合,一口气打废齐国?甚至是灭了齐国? 话说回来——就算触子主动跨河出击,但人数上齐军还要占优——你熊午良凭什么认定乐毅必胜? 芍虎却大为兴奋,猛地一挥拳,瓮声瓮气地道:“主君好气魄!” “猛攻莒城,逼齐国在济西与联军决战!” “等齐国败仗之后,灭了这个该死的齐国!” 召滑扫了有勇无谋的芍虎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思忖片刻,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我军便要一路向东北方向挺进!” “下一战,便夺此城!”召滑大手一指,地图上【武阳】两个大字赫然在目。 …… 济西。 济水以西,乃是五十万联军。营盘接天蔽日,各色旗帜招展。 济水以东,乃是六十万齐国大军——清一色的紫色旗帜,其营盘之壮阔,比五国联军还要更胜一筹。 双方在此地,云集了超过一百万的兵力……单从参战人数上来说,即便是炎黄与蚩尤的涿鹿之战、商周的牧野之战、晋楚的连番争霸大战……规模也稍逊一筹。 包括先前的数次六国合纵攻秦,总人数也比不上这场五国伐齐之战。 可以说,这是一场规模空前壮大的大决战。 甚至再往后算——放眼华夏上下五千年战争史,此战的规模也能排得上前列。 完全不夸张地说——这一仗,将决定未来天下七雄的格局走势。 乐毅站在中军大旗之下,远眺济水和济水另一侧的齐军大营,难免压力山大,不禁喃喃自语一句:“燕国兴亡,在此一战矣。” 想想自己联手燕昭王,苦心图强、卧薪尝胆二十载。 全是为了这一战! 可是,齐国这条该死的海蛇实在太强大了! 明明去岁已经折兵十五万……若这样的损失放在燕国,已经算得上濒临灭国的大败了。 按照燕昭王和乐毅的估计——齐国元气大伤,此时五国联军,定可一战灭齐! 但是齐国竟然转眼间,又拉出了六十万大军! 震惊! 只能说,不愧是制霸东海的老牌强国。 乐毅幽幽长叹一口气。 对面的齐将触子很精明——弃守济水以西的大片土地,选择扼守济水,与联军对峙。 乐毅可以想见——此时齐王田辟疆的使者,必定快马加鞭地在各国的王都之间奔波。 五国联军,并非铁板一块。 只要耗下去,定然会分崩离析。 一旦联军解散,到时候燕国独自面对盛怒的齐国……乐毅打了一个寒颤! 这一仗,必须要尽快打!如果齐国不出战……那么乐毅便只能冒险跨河,主动出击! “亚卿,有信使来到……”一名燕国士卒脚步匆匆而来,冲着乐毅深深一拜。 乐毅收拢心神,接过那士卒手中的军报。 开头一行大字——‘楚曲阳侯良敬拜乐子……’ 楚国来的信?熊午良写的? 难道是那个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午良真的出兵了? 乐毅轻叹一口气——这个楚国,若也能加入联军可多好!以楚国之大,至少也能出兵十万,到时候联军在人数上,便不逊于齐国,胜算也能再添几分! 可惜,楚怀王偏听昭雎,没有出兵。 仅仅给了曲阳侯一个‘可出私兵而战’的默认。 曲阳侯?他能有几个师啊? 恐怕,并不能给联军以半点儿助益…… 乐毅摇了摇头,低头定睛一看,却几乎惊呼出声! “这这这——” …… 190 芈良,你好大的狗胆! “曲阳侯竟真的出兵了!居然还夺下了首胜!?”乐毅不懂,但大为震撼! 他怎么敢的呀? 那可是齐国! 就连乐毅,背靠整个燕国,此时也心存忐忑——就怕齐国秋后算账。这一仗若不能大溃齐国,接下来齐国的报复谁挡得住? 至于曲阳侯熊午良……楚国对他出兵的态度仅仅只是‘默许’,也就是说,楚国甚至不会为他的攻齐行为背书。 打赢了当然皆大欢喜。 要是打输了呢?齐国的报复,只能熊午良一个人承担! “这厮,真是好胆色!”乐毅不由得赞叹一句。 熊午良在信中言之凿凿——他将会继续进兵,争取逼迫触子主动跨河与联军决战,同时提醒乐毅不要忘了,‘楚人夺下的城池全归楚国所有’的约定云云…… 乐毅放下手中的军报,啼笑皆非。 熊午良在信中语焉不详,乐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军卒。 估计最多也就几千人吧。 能夺下【武城】,打出一个开门红,已经是走了狗屎运,撞上了齐国防备松懈的结果。 难道熊午良还想继续撞大运不成? 人家齐国不是傻子——丢了【武城】之后,后面的城池肯定会严加防范,不可能再给熊午良轻易取胜的机会。 话再说回来,别说熊午良只有自己的私兵这一股孤军……就算楚王拍板,悍然出动数万人马——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说能肆虐齐国腹地、逼得触子狗急跳墙! 乐毅摇了摇头,笑道:“这楚国的小曲阳侯,运气还不错。” “只是,太大言不惭了。” “他说要以一股孤军肆虐齐国南境……我乐某着实不信。” 话虽如此,乐毅心中还是多出一丝希望。 万一呢?万一呢? …… 齐军大营。 几乎与乐毅同时,触子接到了一封军报。 “什么?武城失守!?”触子的瞳孔猛然紧缩! 身为齐国的大将,触子当然知道【武城】这座齐国南部的小城,也知道这座不起眼的小城池拥有怎样重要的战略地位。 “不是说楚国没有加入联军吗?”触子紧张得落汗了。 若是楚国趁着此时横插一脚,出动十万甚至二十万大军猛攻齐国南部……那么事情可就太棘手了。 你还别说,楚国那帮不讲信义的南蛮,还真干得出这样不讲武德的事儿。 片刻之后,触子又长舒一口气。 军报写得清楚——原来只是楚国的曲阳侯的私兵,碰巧运气好,才夺下武城。 这个曲阳侯,触子并不陌生。 这厮的赫赫凶名,在齐国可止小儿夜啼。 不过……纵然他再能耐,终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能有多少兵马?能对齐国造成多大威胁? 光是齐国南部的守备戍卒,加起来就有数万人! “回信——就说让他们不必慌张……若逮到机会,就剁下芈良的脑袋!”触子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如是说道。 …… 齐国王都——临淄。 齐王田辟疆看着手里的军报,怒从心头起! “又是这个芈良!”田辟疆牙缝里挤出丝丝的冷酷:“此人,执意要与我大齐为敌!” “不杀此人,寡人睡梦难安!” “传寡人王命——着齐南各地兵马严加惕厉,切不可让楚人再进一步……若谁能生俘此人献于临淄,让寡人得以手刃此贼……寡人必赏千金、封千户!” “若不能生擒熊午良……如能献上芈良的脑袋,寡人也必有重赏!” …… 此时此刻。 熊午良对着地图,正在沉思。 想要达到震怖齐国,逼迫触子在济西与联军尽快决战的目的……拿下【武城】这样的小城邑当然还不够,至少也要拿下【莒城】。 在曲阳新军和莒城之间,还隔着两座城池! 【武阳】、【阳都】。 根据斥候回报——这两座城池里的齐军已经做好了十二万分的戒备,准备对来犯的楚人以迎头痛击。 保守估计,敌军应当有数千人……如果再算上莒城的守军,面前的齐军统共得有数万人。 单从战力来看,数万齐军戍卒,应当不是一万曲阳新军的对手——但问题在于,齐军有城墙作为保护。若一路强横猛推过去,纵然能凭借新军的强悍战力攻下莒城,也必将伤亡惨重。 打心眼里来说,熊午良并不愿意自己麾下的新军遭受太大的伤亡。 “主君,在思索如何破城?”召滑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熊午良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召滑抚须一笑—— “主君,臣有一计,可破莒城。” “只要如此这般……” 翌日,熊午良令麾下大将芍虎,领精兵三千,直奔【武阳】。 自己则带领主力,远远缀在后面。 芍虎的三千精兵到达武阳城下,果然见城头兵甲整齐鲜亮,齐军严阵以待。 芍虎不由得暗叹一声:“若强行蚁附攻城……纵克此城,我军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伤亡。” 可是此地距离封地太远,难以凭借投石车和海量石弹砸垮城墙……想要破城,似乎只能搭起云梯强攻。 芍虎大手一挥:“传令——原地伐木扎营!” 三千士卒也不卸甲,径直前往周边的树林伐木,在城头上齐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在城下仅八百步的距离驻营。 …… 武阳城头上,守将乃是一名唤田姚的齐国宗室将军。 眼看着楚军果然来到城下,田姚暗暗叹了一口气! 怕什么来什么——这个该死的熊午良,果然还是冲着东边来了! 须知在丢了【武城】之后,田姚曾幻想楚军会止步不前……就算一定要继续进军,楚军也可能向着北部或者西部进军……不一定非要来打自己的【武阳】。 踏马的。 眼下来看,楚国芈良进兵的思路很明确! 就是要一路攻打武阳、阳都,进而威逼莒城! 田姚微微眯起了眼——既然大战不可避免,那就让楚人看看,齐国人不是好欺辱的! 武城被楚军攻占之后,几乎没有逃出来的齐军败兵,武城守将鱼几也音讯全无……想必一定是死战到了最后一刻,以身殉国。 田姚握紧了腰间的剑。 我武阳守军,也不是吃素的! 武阳城内,原本仅有一千守军——但四面八方的齐军都赶来支援,再加上临时征募的本地士卒,此刻田姚手中足有四千军卒。 城下的楚军明显人数要少于自己……若他们真要攻城,就给他们当头一棒! …… 191 这货的脑袋太诱人了 田姚搭眼望去,不由得暗暗咂舌。 城外的楚军虽然四散伐木,但行止间却颇有章法——若是田姚按捺不住决定主动出击,这些楚军定然会迅速集结,组成战阵。 再细细看去——每名楚军士卒身上都罩着厚重的铁甲,一个个膀大腰圆。 “世上竟有如此精兵邪?”田姚大为震撼。 “传令——各军死守城池,非本将之命,不得贸然出击!” 兵法有云——欲要攻城,须得十倍的兵卒。但是此时此刻,田姚却觉得……若是城下的三千楚军发起猛攻,自己虽有四千齐军之众,也不一定能守得住武阳! 心念及此,田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过……越来越多的齐军士卒正在赶来汇合,田姚手中的兵力正越来越多。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遥遥望去,楚军簇拥之下,一面硕大的旗帜迎风飘扬—— ‘曲阳侯良’! “这芈良屡次杀我大齐军士,与我齐国作对……原来是自恃手底下有这般精兵。”田姚自言自语。 “三千带甲之士……想必放眼全天下的封臣,也就只有他独一份吧。” 由于熊午良夜袭武城,所以逃出来的齐军士卒极少,守在武阳的田姚并不知道熊午良麾下有一万之众……眼下田姚看见了熊午良的侯旗,便笃定熊午良与麾下楚军主力皆在此地。 话说楚军虽气势汹汹,但是人数毕竟少些,只有三千军士…… 田姚雄心骤起! 大王说了——无论是活捉还是斩首熊午良,皆有重赏! 尤其是若能活捉熊午良献于临淄……赏千金!封千户——那可是封君之赏! “派遣使者持我手令——调集各地军卒,前来武阳!”田姚一声令下。 只要干死熊午良,那便封君拜将,走上人生巅峰! 他存了个心眼—— 虽然楚人只有三千,但是战力必定不俗……田姚有心将周边城池的齐军士卒全部聚拢过来,最好能囤积数万之众! 让田姚好好过一把瘾! 到时候数万齐军,围殴三千楚军……必定大胜! 田姚仰天长笑:“熊午良啊熊午良,你好生生的,偏要来招惹我!” “既然盛情难却,那本将便收下你的人头,献给大王领赏。” 有副将谏言道:“楚军新至,士气正盛——请将军小心为上。” 田姚冷冷一笑:“我还用你提醒?” “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城迎战!” “先防守一波——挫敌军锐气!” “只消数日之后,本将手中至少也能有数万大军,届时楚人已经在武阳城下猛攻而不克,士气必然衰减……到时候,便是歼灭楚军、生擒芈良之赫赫大功!” 城头上齐军众将闻言,都连连点头。 折服于田姚的神机妙算。 田姚又傲然一笑:“诸位,我田某不是吃独食的人。” “等到大王封赏下来,这千户封邑自然是本将的……但是大王所赏千金,则尽分给二三子!” 众将大喜,齐刷刷拱手:“谢过将军!” 田姚派出去的信使向周边的城邑狂奔,四处求援,众齐军守将听闻‘楚曲阳侯已至武阳’的消息,皆不敢怠慢。 一万破十二万,人的名树的影,谁敢小觑? 更何况大王说了——一定得重视熊午良。 但是在得知楚军只有三千人之后,其他各地的守将便有点儿坐不住了,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楚军只有三千人?” “娘的,估计汇聚过去的我大齐军队得有好几万人!” “这天大的功劳,偏偏落在了田姚那厮手里!” …… 话说回来,即便逮不住熊午良那厮,只要将其击败,也是极大的功劳—— 许多齐军将领在确认了消息之后,甚至亲自带兵前往武阳方向,欲要共分一杯羹。 短短五六日时间,【武阳】的齐军已经多达四万余人。 周边的十余座城邑,皆闻风倾巢而动,欲要围殴熊午良。 熊午良的人头太值钱了! 就连重镇【莒城】的守军也被惊动了,不惜隔着三座城池倾巢而出。 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定要干死熊午良!不能让田姚吃独食! …… 田姚在短短五六日的时间内,从小小一个武阳守将、手底下区区千把人的小人物,骤然坐拥数万之众!手握的俨然已是一方将帅的兵权。 搁谁不飘啊? 眼看着麾下兵力越来越多,甚至不少曾经平级的各地守将如今也要听自己的命令…… 爽! “田将军——如今我等已经有了数万之众,已经形成了对楚军绝对的优势!” “不知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说话的是阳都守将。 “田将军该不会是畏敌如虎,胆怯了吧?”蒙山守将如是说道。 莒城守将轻咳一声,语气多有不善:“田将军,你若是畏惧楚军,不妨便让出指挥权,由不才带领大家共捞功劳!” 莒城乃是大城,云集武阳的四五万齐军里面,将近一半儿都是莒城守军……眼下莒城守将看着昔日一个小小的田姚坐在首位发号施令,感觉很不顺眼。 “对啊!大家说得对!” “再不进攻,楚人跑了怎么办?” “这可都是功劳啊!” 众将七嘴八舌。 田姚也不恼火,只是嗬嗬一笑:“诸位,我乃大王任命的武阳守将,这武阳城的防务,自然由本将军掌管——岂有假手他人之理?” “若哪位将军对田某的战法不满,自行离去便是。” 众将嗤之以鼻,却没人动弹。 只要干死熊午良,参战的将军们都能捞一笔功劳。 谁乐意掉头就走?脑袋被门夹了? 见众将不吱声了,田姚再次嗬嗬一笑,笃定地说道:“熊午良屡战屡胜,此时正是跋扈的时候——楚军抵达武阳城下,肯定会尝试着打上一打。” “等到了楚军攻城不克、损兵折将之时……” “我军再以逸待劳,突然杀出,又会如何啊?” “啊哈哈哈……”田姚心念及此,不由得美滋滋地仰头大笑起来。 有齐军将领起身质疑道:“你就那么笃定熊午良会攻城?” “万一他自忖打不过,撤兵回了武城,甚至是直接跑回楚国……那该如何是好?” 田姚挥了挥手,沉声说道:“诸位放心,以我对熊午良的了解,这是一个不占便宜不死心的主……他既然已经到了武阳城下,必然会选择进攻!” 众将不再说话,细细一想,觉得田姚说得也很有道理。 恰在此时,门口冲进来一个士卒,着急地禀报道:“禀将军——城下的楚军撤了!” 哈? …… 192 反转再反转 田姚人都傻了! 这打脸,来得好快! 不对啊——按照田姚对熊午良相关传闻的分析,这货跑了大老远来到武阳城下,总不能甘愿白跑一趟……至少也得发动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才对。 此时此刻,屋内众将已经炸了锅了! 熊午良的人头,在齐国值多少钱? 那简直就是行走的五十万……阿不,五千万! 封君之位,弥足珍贵。 须知即便是大王的近系血亲,也不一定人人都能得封食邑。 尤其是对于屋内大多数普通家世出身的齐国将领来说,齐王许诺的千金都不算什么……单是能封千户食邑,那可是泽被后世子孙万代的爵位。熊午良的人头,那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跨越阶级的唯一机会。 虽说目前来看,就算生俘熊午良,功劳大部分都将是田姚的。 但万一呢?万一熊午良那厮落在我手里呢? 劳资也不管什么道义了,割了脑袋就往临淄跑,留给田姚一个潇洒的背影! “田姚将军,你不是笃定熊午良不能跑吗?” “如今曲阳侯果然逃跑!” “若他径直跑回楚国,我等要去哪儿寻他?” “你就是个庸将!”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众将都急了! 七嘴八舌地指责田姚,责备后者没有尽早出击。 有齐将起身道:“当此之时,应当趁楚人还未走远,立刻追击!” “再不追,就抓不住他了!” 其余众将也纷纷点头:“是也,是也!” 田姚紧皱眉头,出城追击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突然打了个冷颤:“且慢!”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屋内的众将短暂地安静下来,都眼带不善地盯着田姚。 所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挡住封君爵位的,那那那简直就是……(作者词穷) 田姚缓缓扫过众将冰冷的眼神,沉声道:“诸位,不要被诱惑冲昏了头脑。” “熊午良远道而来,在武阳城下一箭未放,甚至没有喊话劝降……实在反常!” “须知济西那边,结果未定。” “若我是楚人,应当继续留在原地与齐军对峙,直到济西之战分出胜负为止……何至便走乎?” 众将也都皱起了眉毛。 这么一说……楚人的行径,确实可疑。 那该死的熊午良又出名地阴险狡诈……可不要中了他的奸计了! 田姚沉声总结,一锤定音—— “依本将之见,此必定是熊午良的诱敌之计!” “彼等欲要将我军诱出坚固城池,设下埋伏,妄图重创我军!” 众将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对于楚国曲阳侯这种不讲武德的混蛋来说,这种战术,完全有可能! 再想想田轸的大军中了熊午良水淹之计的下场……众将皆心有余悸。 也是。 楚人行为反常,肯定是诱敌之计! 话说这熊午良也真可笑——就算要诱敌,也得先装模做样攻一遍城,再佯装败退……你这掉头就走,肯定让人疑心啊! 蠢货! 演都不会演! 有的齐国将军长舒一口气,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焯!后怕! 就连一向自恃兵多将广、所守城池地位不凡的莒城守将,此刻也不得不点头真心赞叹:“此言确实有理……田将军果然细心。” “好在这熊午良够蠢,这戏没演明白……否则我等皆要葬身楚狗之手也!” 见博得了屋中众将的一致好评,田姚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更加飘飘然,又叮嘱一句:“诸位不可轻敌,这芈良毕竟曾创下卓著战功,即便是侥幸所致,我军也不可小觑。” 众将都钦佩地看向田姚。 不轻敌、不焦躁。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武阳守将,竟有大将之风! 田姚笑纳了众将崇拜的目光,沉声说道:“传令——三军不得贸然出城!” “多派哨探,侦察楚军动向!” “我料定——熊午良绝不会退回楚国!诸将放心——熊午良的脑袋,迟早是我们的!” 齐军众将轰然拱手,为田姚所折服,皆真心实意地道:“谨遵将令!” …… 芍虎领着三千军卒,一路毫不留恋地往西狂奔。 按照熊午良所命,三千军士径直冲回了先前奇袭夺下的落脚点【武城】,也没有歇脚,而是继续向西狂飙疾进。 三千军卒所指,乃是武城西边的【蒙山】。 蒙山守军,已经被抽调一空……众所周知,齐国南部众多城池里的守军,都被熊午良吸引,汇聚在武阳。 仅存的百来个老弱病残的齐卒,群龙无首慌乱地来到城墙上,一眼便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楚军旌旗,不由得惊恐万状! “楚军怎会出现在此处……不是说楚军夺下武城之后,往东边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武城以西?” “焯!中计了!中了芈良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 “该死……这可怎么抵挡得住……” “快!快去武阳,求援……” 芍虎的攻势毫不留情——三千铁甲军士甚至没有驻营,刚到城下,直接便扛着云梯冲着城墙猛冲。半炷香的时间,城墙告破,半个时辰之后,整座【蒙山】城,已经在楚军的完全控制之下。 芍虎带兵继续西进,马不停蹄直指【蒙山】西北方向的【杞城】。 当日下午,【杞城】告破! 翌日上午,【杞城】西边的【梁父】,也被楚军攻下! 芍虎麾下三千军士,如入无人之境!向西继续穿插!一路横扫! 齐国南境,为之震动! …… 目光回到【武阳】。 “报……报!报!”狼狈的齐军败兵猛冲进来,把正在日常聚将点名的田姚吓了一跳。 扑进来的齐军败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目呆滞无神! 蒙山守将认出了这败兵,不由得唰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你……这……蒙山怎么了?遇袭了?” 那败兵嚎啕大哭:“将军,咱们中计了!” “楚军猛攻蒙山,弟兄们守不住……蒙山城丢了!” 蒙山守将一下没站稳,跌坐在地! 齐国军法——城破,其守将若死战殉身,乃计大功;城破,其将出逃者,主将及亲兵皆死,主将全族罚没为奴! 如今【蒙山】为楚军所破,他这个蒙山守将却不在城中……与脱逃无异啊! 那些鹰隼一般的军法吏,可不会通情达理地听蒙山守将细细分说其中缘由…… 蒙山守将脸色惨白,呆坐瞬息后,又猛然起身,攥住了那败兵的脖颈,双眼赤红:“为什么守不住?为什么守不住?!” “城池丢了,你逃出来作甚?” “本将砍了你……” …… 193 齐军憋不住了 众将眼见蒙山守将已经失去荔枝,赶忙上前,七手八脚才按下蒙山守将。 田姚紧紧皱着眉毛,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看向那捂着脖子大喘气儿的败卒:“楚军有多少人?” 那败兵惊恐地道:“禀……禀这位将军——” “楚军攻势突然,我等转瞬即败,看不真切。” “但是粗略一看,约莫也有数千之众……” “我蒙山城中只剩百余羸卒,已经殊死抵抗……实在是挡不住啊!非我等死战不力也!求将军饶命……” 田姚倒吸一口冷气! 数千人? 那不就是楚军主力吗? 难道楚军撤退之后,没有在沿途设伏?而是…… 咚! 又有一人从屋外扑进来,这厮身着齐军兵甲,看上去是个基层什长百长的模样,满身鲜血,进屋就扑倒在地,开始哭嚎。 杞城守将脸唰一下就白了! 握草! 家被偷了! 众将为之哗然——他们都是为了蹭战功,带着全家老小倾巢而出……如今一个个所守的城池皆兵力空虚,根本挡不住熊午良的三千精兵! 梁父守将坐不住了——按照熊午良展现出来的进兵路线,下一个要挨打的就是【梁父】了! 他记得很清楚,城中只有几十个戍卒……根本挡不住熊午良啊! 梁父守将豁然起身,急匆匆冲着众同袍一拱手:“诸位,在下要带兵回防……” 话音未落,屋门再次被打开,【梁父】逃回来的溃兵跪倒在地上,二话不说,冲着梁父守将连连叩首…… 梁父守将脸也白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赫然已经晕倒了…… 众将皆坐不住了,冲着田姚怒目而视! 焯!都坤巴怪你! 你小子到处求援,把我们都拉到这里,害得我们各自守备的城池兵力空虚……然后熊午良突然从城下撤兵,明明是去图谋我们的城池,你又扯什么‘诱敌之计’,不许我们回防…… 啊啊啊彻底疯狂! 现在看来,哪有什么‘诱敌之计’?分明是熊午良那阴险狡诈之徒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 楚军在武阳城下围而不攻,目的就是要将周边的守军尽数吸引过来,然后再突然撤退,夺下那些守备空虚的城池! 熊午良,你好阴毒! 众将对着田姚怒目而视—— 话说人在危急的时候,很少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些齐国将军也不想想,明明是自己出于贪功才率兵倾巢而出……而此时这些齐将下意识便仇视田姚,认为眼前的困境都是后者的过错。 众将纷纷起身:“事不宜迟,我等应当立刻回援!” 蒙山、杞城、梁父守将也振作起来,脸涨得通红:“我要回去收复失地!若实在打不回来,宁愿死在城下!向大王证实——我等没有贪生逃跑之意!” 田姚慌了手脚。 虽然自己这武阳城仍然没什么问题,但是齐国南境已经连丢数座城池。 细细追究下来,自己确实有一定的责任! 而且看在场这些将军的样子——田姚毫不怀疑,这些人为了保命,会拼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到时候这十多个将军往大王面前一跪,异口同声地声讨自己……那我田某人可是浑身长遍了嘴也说不清了! 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把我田姚换做是大王(失敬失敬恕罪恕罪)……我是信他们十多个人的,还是信自己一个人的? 焯! 田姚强行冷静下来,起身沉声道:“诸位!诸位!” “我知道你们对我不满!” “但此时此刻,还不是内讧的时候!” “楚曲阳侯有三千军卒,而且尽是带甲之兵……诸位谁能保证,能打得过他?” “各自回防,只不过是平白给了楚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众将对着田姚怒目而视! 被击破就击破吧。 但是,一定得赶快回去,哪怕死在楚人的剑刃之下,也总比死在军法吏的刀笔之中,再祸及妻儿要强得多! 踏马的——前两天还嘲讽熊午良没有演技、是个煞笔呢……现在看来,煞笔竟是我自己! 也是。 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 人家熊午良曾经有过大破十余倍齐军的战绩,自己这帮小将领凭什么小觑前者?傲慢自大!还是傲慢自大啊! 田姚提高了嗓音:“若大家还肯再信我一次,咱们就一起出击!” “眼下武阳城中共聚有六万兵卒!放眼天下,也是一股不小的军力!不如一齐出动,挨个儿收复失地!” “若熊午良乖乖让出城池,咱们就顺理成章夺回城池,皆大欢喜。” “而若是熊午良据城死守……那更好!咱们就把那城团团包围!饿死那个该死的熊午良!用他的脑袋换封君爵位!” 众将面面相觑。 此言,似乎有理。 至于蒙山、杞城、梁父守将,更是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眼中对田姚的仇恨一扫而空,发自内心地高声呼喊:“田将军说得对啊!” “单独回去,只会被各个击破,到时候大家都要死——我等愿以田姚将军马首是瞻!合兵西进!收复失地!” “先收复失地,再弄死芈良!” “那可是千金之赏!千户之封!诸位,难道你们不心动吗?” …… 四月二十七日,田姚带领六万齐军,从武阳城中倾巢而出,向西追击芍虎麾下三千军士伪装的‘楚军主力’! 而此时此刻,正版熊午良麾下的七千新军主力,早已于山林之间做好了埋伏,只等齐军上钩。 眼看着远方烟尘大起,召滑不由得抚须微笑。 熊午良喜上眉梢,不由得轻声赞叹道:“召先生果然诡计多端……这齐军已然上当!” 召滑的笑容僵住了。 要是不会唠嗑儿,你可以不说。 你才诡计多端呢。 劳资这叫足智多谋! 熊午良心情大好,冲着召滑嘿嘿一乐:“今日之后,本侯的‘不讲武德’名声,只怕要传遍列国了。” 召滑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只要战场上取胜,那些名声有什么用?” “所有的谩骂,都是来自无能的失败者的赞美!” “只要一直胜利,那便是‘足智多谋’!只有失败者,才会被称为‘诡计多端’!” 熊午良扫了召滑一眼,笑而不语。 咱们公司,就喜欢这种认(不)知(讲)清(武)晰(德)的好员工! 眼见齐军已经进入了伏击圈,熊午良大手一挥! “三军听令——” “开打!歼灭齐军!” …… 194 山谷伏击战 霎时间,箭如飞蝗! 七千曲阳新军,早已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沟沟里窝了近旬日,整日喝凉水、吃凉食,尤其是被迫给方圆十里慕名而来的蚊虫吃楚国外卖……心里早就憋足了火气。 眼下果真见到齐军一头撞进伏击圈,在欣喜于即将立功会获得的奖赏之余,更带上了满身蚊子包所带来的私人恩怨。 怎么来得这么晚! 打死你丫的! 七千曲阳新军虽然作战经验不足,但都久经训练,纪律严明——一时间唯见山林之中数以万计的箭矢袭来,竟没有半点儿呐喊声。 这些箭矢并不是亲兵营装备的那种极具穿透力的铁弩铁箭。 但是对于这些没有甲胄的齐军戍卒来说,这普通的木质连弩,杀伤力也已经足够了。 齐军虽号为六万之众,但是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各地守将听闻楚军犯境之后,临时抓的壮丁。人家正经的戍卒手里至少还有面盾牌……这些临时充数的倒霉蛋则避无可避。 箭矢密集地扑向道路中间乱作一团的齐军,如同一大片黑云一般。 箭矢入肉声、剑盾拨打箭矢声、齐军士卒的惨嚎声冲天而起。 山路虽然不算窄,但也不算宽——六万人排开,如同一条长龙一般无边无际。 熊午良麾下七千军卒打击的是长龙的尾部,长龙的头部则恍然无知,听闻身后传来惊天的惨叫声,不由得纷纷驻足。 “怎么回事?” “遇埋伏了!” “楚人的埋伏!楚人好无耻!” 田姚震惊不已!匆匆拔剑高呼:“不要乱!结阵!结阵!” “举盾!迎接箭袭!” 中计了! 直到此时此刻,田姚才终于明白那位楚国曲阳侯的谋算! 此计,并不是单纯的‘诱敌之计’,也不是单纯的‘声东击西’……而是将二者合二为一,再加上对齐军追敌心切心理的利用…… 六万齐军急于追击,再加上已经确信了‘楚军主力’在西边,因此毫无防备,一头扎进了一直不露面的真正楚军主力的口袋。 熊午良,你竟如此玩弄人性!狡诈恶毒! 箭如雨下,田姚和一众齐国将军聚在一起,外围的亲兵部曲们则举着盾牌,拼尽全力抵挡箭矢,甚至不惜用身体抵挡。 此情此景,田姚又能如何有效地传达命令? “看这架势!楚军至少有数万人!”莒城守将愤怒地瞪视着田姚。 其余众将,也都对田姚怒目而视! 就是这个人——领着大家一头钻进包围圈! 你踏马是楚国的卧底吧? 齐军在谷中伤亡惨重,自相践踏者无数。 …… “箭矢已经射完!”熊午良大手一挥:“新军出击!” 七千人,每人随身携带三十支箭……已经一口气倾泻出去二十多万支箭! 七千曲阳新军士气大振,举起盾牌,结成战阵——隆隆的楚国战鼓终于敲响,七千军士如同憋了许久的猛虎一般,俯冲向山谷中已经阵脚大乱的齐军。 齐军如何抵挡? 但凡有顽抗的,皆被割草一般杀戮放倒。 田姚脸色惨白! 他站在战车上,看得清楚——楚军何止三千人? “楚人无耻!芈良奸诈!”田姚拔剑,愤怒地高呼:“不要恋战——冲出山谷!” 在山谷这种狭长的地带,齐军虽多,却难以展开阵势,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 只有冲出山谷! 冲出山谷!就有办法! 只要冲出去,大不了放火烧山! 田姚唰地一剑,劈翻了一个惊慌失措的齐军士卒,面目狞厉,满脸鲜血,如同恶鬼一般:“楚军人数不多,三军不要慌乱,听令——向西杀出山谷……” 熊午良伏击的是齐军行军队列的尾部。 眼下,那边的谷口已经被楚军堵死。 那帮全身披挂甲胄的楚军士卒如同割草的镰刀一般,疯狂地向前推进,所过之处齐军士卒的尸体堆积如山……东侧的谷口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只能往西面冲! 齐军毕竟人数众多——虽然已经伤亡惨重,余下的人数也远超楚军! 只要冲出山谷,摆脱眼下的乱境……届时摆开阵势与阴险的楚狗决一死战,胜负未可知也! “杀!往西边杀!” “冲出山谷!”绝望的齐军士卒大吼着。 其实也不用田姚下令——熊午良的七千新军在东边兜着屁股猛杀,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撒开脚步往西跑。 数万齐军如同潮水一般,蜂拥着向西边的谷口窜去。 沿途践踏而死者、自相厮杀而死者无数。 熊午良端坐在山坡上,眼看齐军要冲出西侧谷口,却丝毫不慌,只是大手一挥:“加快速度,压上去!” 召滑双手背负而立,站在熊午良的身后。 钟华则拔剑在手,护在熊午良身侧。 麾下八百亲兵营,蓄势待发! …… 田姚埋头猛冲,终于带着齐军冲到了谷口! 眼见山谷外的阳光即将照射到自己的身体上,田姚大喜,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将军……将军何故发笑?” 田姚手中长剑一举,眼中充斥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我笑那曲阳侯无谋少智,到底不会用兵!” “若是我用兵……” “在此地伏下一军,待我军人困马乏之时,以逸待劳,突然杀出……” “又会如何啊?” “啊哈哈哈哈……” 田姚大笑不止,阳光的声音感染了许多满脸灰败的齐军士卒。 对! 只要冲出山谷,列阵而战! 优势在我! 田姚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熊午良,这个对手太可怕了!他诡计多端、奸诈狡猾、似乎毫无道德底线……齐国与楚国已经交恶,此人便是心腹大患! 今天,这个对手到底算差了一招……让自己在遇伏之后,还能有回天之力! 今日即便拼得身死疆场,也要在此解决了这个熊午良! 田姚挥剑大呼:“熊午良不过尔尔,吾视之如草芥!” “三军将士,冲出山谷!结阵抗敌!” “本将军带你们立功!砍下芈良的脑袋悬于旗杆之上,昭显我大齐国赫赫武威不容侵犯!” 齐军败兵士气大振,脚步更快了些许。 那些齐国各地守将,也收起了眼中对田姚的愤恨——事已至此,只有同舟共济,拼死一搏!冲出山谷,重新列阵!斩杀熊午良!洗雪耻辱! …… 眼看就要冲出西侧谷口。 谷口处,突然鼓声大作!不知从何处,瞬间冒出了无数黄底红字的楚国旗帜!当中一面侯旗赫然在目——‘曲阳侯良’! “什么!”田姚震惊!身体险些从战车上跌下去,手中铁剑一个没拿稳,铛一声坠落在地。 “什么!”原本还沉浸在狂喜中的齐军士卒们纷纷惊呼出声! 楚军旌旗下,已经端坐许久的芍虎缓缓起身,嘴角掠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本将在此等候多时了!” “杀!杀光齐军!”芍虎拔出腰间铁剑,凶狠地振臂一挥! …… 195 歼灭战大捷 东边谷口,七千曲阳新军如狼似虎地扑杀而来。 西边谷口,又有三千曲阳新军严阵以待! 田姚绝望了。 芍虎大手一挥:“放箭!” 三千军士齐刷刷放箭,兜头射去。在并不宽裕的山谷里,齐军士卒都挤作一团,导致楚军的连弩甚至不用瞄准。 箭雨太过密集——即便是手中有盾牌的齐军士卒,也难保手脚中箭,惨叫着倒在地上……而只要跌倒在地,就必然会被踩踏成一摊肉泥…… 田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再无冲杀的欲望。 尾部那些被兜着屁股追杀的齐军士卒不明就里,还在为了逃命拼命向西冲。 而西侧谷口的齐军士卒,遭到箭雨打击,伤亡惨重——也下意识地掉过头去,试图向来时的道路狂奔。 拥挤、撞击、赤红的双眼、不惜挥向同袍的雪亮剑戟…… 田姚长叹一口气:“此战败矣!”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武阳守将,却在机缘巧合之中,短暂地掌控了六万大军。 功业声名、膨胀的欲望、证明自己的渴望……在此刻,被楚国曲阳侯熊良无情地摧毁。 与之共同灰飞烟灭的,还有齐国南部几乎所有可用之兵。 田姚明白齐王田辟疆的脾气—— 你可以自作主张,只要仗能打赢,田辟疆不会干预你。 但是仗打输了…… 田姚豁然睁开眼睛,眼里已经赤红一片。 在此战死,自己的家人说不定还有好好活着的机会……若是自己被俘…… 田姚推开阻拦的亲兵部曲,跃下战车,挥舞着手中的短剑,义无反顾地逆着逃命的汹汹人流,扑向那面鲜艳的侯旗,扑向旗帜下的芍虎! 瞬息之后,田姚扑倒在地上,身上足足插了五六支箭。 眼看着齐军士卒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田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熊午良站起身来。 山谷中的厮杀,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东西两侧的曲阳新军,正在脚步稳健地压缩齐军的空间,效率极高地杀戮着毫无还手之力的齐军士卒。 而齐军在付出大量的伤亡和大量毫无意义的互相践踏而死的尸首后,似乎又有团聚起来反扑的趋势。 这种来自于困兽的最后挣扎,往往最为凶险可怕。 山谷中乱成一团,齐军士卒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新军士卒们口中的劝降声根本压不住他们的嘶吼声—— 熊午良脸色凝重,看向钟华。 钟华眼神坚毅,猛然拔剑在手,冲着小黑呼喝一句:“黑子,带一个百人队,留在此地保护主君!” “亲兵营听令——随我杀!” 除了留守山顶的一百亲兵外,其余的七百亲兵尽皆放下面甲,如同七百尊铁塔怪兽一般,从半山腰猛扑而下! 直冲齐军中心位置! “什么!熊午良还有后手!” “田将军死了……各自逃命啊!” “杀!拼了!”各种含义不同的呼喊声荡漾在山谷中。 …… 钟华麾下七百亲兵,先是干净利落地甩了一轮连弩——这些铁质弩箭连宋军禁卫的包皮厚盾牌都能洞穿,更别提这些齐卒的身躯了。 趁着齐军刚刚团聚起来的阵型再次被铁质弩箭打散,钟华的七百亲兵如同尖锐的箭头一般,狠狠捅进了齐军的中心! “杀!” “杀!”两边的曲阳新军明显感受到了齐军的抵抗再度减弱,不由得一同加快脚步,狠命拼杀。 暮色降临。 山林中血腥气冲天,就连喜食血肉的乌鸦,也不敢轻易靠近,只能在林顶来回盘旋。 一条并不算很长的谷道中,扑满了齐军士卒的尸体、翻倒的战车,遗落在地上的剑戟戈盾、散落的粮草、军鼓…… 土地变得泥泞了,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居然会咕叽咕叽地冒出血沫。 六万余齐军士卒的尸体,尽数躺在这条山谷之中。 “主君,我新军战死三百有余,伤者四百余。” 熊午良略有些沉重地微微颔首。 此战,敌军毕竟太多了。 即便楚军装备、地形等等占尽便宜,又是以有心算无心,也付出了小一千人的伤亡。 其中主要的伤亡,都集中在最后时刻,齐军的困兽犹斗之中。 古人云‘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还是相当有道理的。 但此战,熊午良却别无选择——他只能将齐军有生力量全部歼灭,才能轻取【莒城】。 清点着军卒的伤亡,熊午良心在滴血——此时此刻,他由衷地敬佩那位以擅打歼灭战闻名的白起。 歼灭战如此凶险,那白起却能百战百胜,真不愧为武庙扛把子……今后若与秦军交战,面对杀神白起之时,定要慎之又慎…… “再留下一千军士,清点战果,收拾战利品。”熊午良如是吩咐道:“将伤员送回封地,好生救治。” 一场恶战下来,楚军虽然得胜,却也身心俱疲。 除去伤亡的七八百军士,还有留下收拾战场的一千军士……熊午良手中的可用之兵仅剩八千。 此时此刻,却歇息不得。 “芍虎,令你再点三千军士,为三军先锋,向东为本侯直取【莒城】!” “本侯自率五千主力,在后面为你压阵!” 满身鲜血的芍虎一抹脸上的血渍,似乎毫不觉得疲倦,声如洪钟:“谨遵将令!” …… 齐国王都,临淄。 齐王田辟疆震惊地站起身来,手中的杯盏打得稀碎,满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信使跪在地上,满脸惊恐,瑟瑟发抖:“楚军已连克数城……莒,莒城告急!” 田辟疆惊呼:“不可能!” 齐国虽然将主力尽数调往济西,与五国联军对峙……但南部各城的戍卒也当有数万之众。 熊午良一支偏师,怎可能危及莒城? 莒城,历史悠久,追溯到夏商先朝,也是大城重镇。 在如今的富庶齐国,莒城也算排得上号的大城,囤积的财富、粮草乃是天文数字。 更可怕的是,莒城一旦失陷,那么齐国南部再无险可守——楚军甚至可以以莒城为支点,继续向北攻击【穆陵关】,从而威胁到王都临淄! 熊午良,他是怎么做到的! 信使:“大王……熊良以奸计引聚南境诸城守军,又于【武城】以北、【蒙山】以东的一条无名山谷中,设伏诱杀齐军六万……” “如今的大齐南境,几无可战之兵!” 田辟疆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 196 孟尝君田文临危受命 “废物!都是一群贪功的废物!”田辟疆再不复往日的雄主模样,完全破防了。 根据探子回报——熊午良麾下只有一万私兵。 而齐国南部二十多座城池,总计至少也有六万戍卒……按照田辟疆所想——就算熊午良真的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也要一座一座城池地打过去。 齐军守城诸将就算能力庸常,但毕竟有城墙可作为依仗。 就算守不住,也能充分拖延楚军,并且给楚军造成大量杀伤。 田辟疆曾在心里盘算过——哪怕是按照最悲观的看法,熊午良麾下的一万楚军至少也要在齐国南部艰难跋涉数月之久,才能有机会危及【莒城】。 而现在…… 信使瑟瑟发抖,根本不敢说话,生怕引火烧身。 齐王田辟疆勉强平复了心中的震撼,喃喃自语:“曲阳侯,熊午良,真不愧是你。” 片刻之后,田辟疆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唤来内侍,沉声道:“宣孟尝君进殿。” 内侍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插嘴。 低头领命之后,脚步匆匆而去。 …… 孟尝君府。 所谓齐国孟尝君,名唤田文,也是战国之世鼎鼎有名的人物。 在后世,此人与楚国的春申君黄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并称为战国四大公子。 眼下,其余三人还不显山不露水,譬如黄歇,甚至还没到加冠的年纪——但是孟尝君田文已经是齐国炙手可热的重臣了。 此时此刻,田文正在练剑。 “薛公,大王派人请您进宫议事。”门客轻声汇报道。 田文放下手中的剑,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有些惊讶。 众所周知,田文虽然才能出众,但是齐王近年来却有些冷落他……原因也很简单—— 田辟疆已经老迈,逐年深感力不从心。而田文年富力强,却几乎已经封无可封了……总要留下一丝余地,留给齐国的下一任君王。 在齐王田辟疆的心里,孟尝君田文这样的人才,是要留给以后太子即位后当丞相的。 那么此时此刻,便不能让他掌控太多的权力。 这样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太子即位,即可顺理成章拜孟尝君为相,从而让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孟尝君对新君感恩戴德。 此谓上位者驭人之术也。 孟尝君田文何等聪明,自然能揣摩出田辟疆的心思——于是也不争不抢,安安心心在府里等着田辟疆伸腿瞪眼儿,每天喝喝茶唱唱歌,广结天下豪侠仁义之士,也乐在其中。 今日大王怎么一反常态,召我入宫? 难道是出大事儿了? 田文穿戴整齐,跟着脚步匆匆的内侍进入宫中——只见宫内气氛微妙,大臣和小吏都脚步匆匆地跑来跑去,背插羽翎的前线信使从一个房间走到另外一个房间。 田文心中一沉。 这绝对是前线有消息传回来了。 而且绝对不是大胜而归的消息……看这帮人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肯定是打了败仗,而且是大败仗。 难道是济西之战——齐国大败? “宣孟尝君进殿觐见……” 田文检查了一下装束,然后大步走进殿内——出乎他意料的,殿内只有齐王一个人。 “田文奉召而来,拜见我王。”田文深深一躬。 田辟疆脸色凝重,直截了当:“楚国曲阳侯芈良越过宋国进兵我大齐南境,一战斩首齐军六万,眼下楚军兵锋直指莒城。” “莒城一旦失陷,王都临淄便处于危险之中。” “你怎么看?” 田文一听并不是济西之战打败了,先松了口气,等反应过来之后,又惊愕地张大了嘴! 听齐王的意思,莒城已经危在旦夕……甚至多半已经做好失陷的准备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阳侯芈良?对于这个名字,即便是整天窝在府里钓鱼的孟尝君,也绝不陌生! 田文心念电转,断然说道:“大王——无论如何,切不能惊动济水大军!” 【济水】那边,五十万联军和六十万齐军隔河对峙。 此乃决定生死之战,万万不能马虎。 若是齐国南境的消息传到六十万齐军那里,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就算触子能按捺得住,不会贸然与联军决战……三军的士气也必然衰落,众将揣揣不安。 齐王田辟疆赞赏地点了点头:“寡人也是这个意思。” 还得是孟尝君,智商在线! 方才诸多大臣轮番来见,无不主张要触子在【济西】那边尽快击败联军回防,或者要从触子那里分兵回来调防。 都是一群蠢货! 齐南,只是疥癞之小疾。 而要是济西之战打败了,齐国就离亡国不远了! 原本还有济水作为天险,企图与联军打一场后勤消耗战,避免损伤……若是贸然出击,岂不是将天险的优势拱手让人? 齐王大手一挥,果断地说道:“来人呐!传寡人王命——封锁消息,切不可让‘齐南之战’的消息传到济水前线大军!” 田辟疆又看向田文,沉声道:“此乃国家危难之际……寡人命你收拾齐南的烂摊子,你可愿意?” 虽然齐国南部,已经是战局糜烂。 此时去收拾烂摊子,简直是地狱难度! 但此时田文嘴里当然不敢吐出半个不字。 “大王,田文请求兵权!”田文不假思索,拱手请命。 田辟疆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王命——自寡人以下,钱粮兵卒民夫……一应调用,皆可由你决断!” “只要不干涉济西大战,就算你要让寡人亲自持剑上阵和楚人拼杀,寡人也听你指令!” 田文感佩拱手:“臣定当竭死效从,报大王知遇之恩!” …… 齐国境内,封锁了齐南大战的消息。 但是在其余诸国之间,楚军大破齐军的消息疯狂流传。 济西联军大营。 乐毅双手颤抖,跌坐在地,惊呼一句:“怎么可能!” “世上真有用兵如神之人邪?” 熊午良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楚军一万,聚歼齐军六万!楚军已经兵进莒城! 握草! 此乃军报,就算熊午良吹牛批,当然也不会在军报上糊弄作假……乐毅大为震撼! 那支他看不上、甚至没邀请他们前来济西与其余五国联军会师的楚国军队……竟然创造了如此辉煌的战绩! 一万人,歼灭六万人! 正当乐毅震惊之时,营帐的门帘被拉开,顶盔贯甲的秦将白起手拿一卷纸卷,急匆匆踏步而入:“乐兄——” “可曾听闻齐南之事?!” …… 197 济西战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秦国在去年冬天,顶着寒风雨雪,硬生生打了整整一冬的内战。 秦公子壮举兵作乱,允诺了不少好处,光是丞相之位就许出去了四个。 于是秦国不少贵族大臣皆群起响应,试图把秦王嬴稷这个身怀楚国血统的杂种给推翻下台。 一时间,举国大乱。 嬴壮先是以精兵门客猛攻咸阳王宫,不克。 魏冉紧急调集各地秦军,令彼等入咸阳勤王。 结果也不知嬴壮那个混账从哪里搞来了不少精良的兵器……前前后后足足武装了十余万杂牌军,硬生生将一场损失有限的宫变折腾成了靡费甚巨、死伤惨烈的内战。 白起临危受命,率领秦军主力,与叛军恶战。 血战一冬,七战七捷。 终于,平息了季君之乱。 白起因平乱功勋卓著,爵位连升三级,爵封少上造。 此次燕国邀请联军伐齐,虽然秦国刚刚伤亡惨重,但是宣太后和魏冉一合计,都认为这是削弱齐国的良机。 我大秦弱了,你齐国也别想独强! 于是,以少上造白起为将,领秦兵五万,参与联军! 白起到了联军大营后,很快便和乐毅惺惺相惜,如今已经称兄道弟。 “乐兄——军报有言,楚国重创齐国南境,斩首六万,兵进莒城?”白起瞪大了细长的眼睛。 乐毅扫了白起一眼,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熊午良的信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白起接过信,一目十行。 “竟真有此事!” “曲阳侯?芈良?又是他!”白起震惊不已! 一万人,居然能借助地势,歼灭六万人! 在野战中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然后便可以轻松攻取敌军据守的城池…… 这就是歼灭战吗?学到了学到了。 乐毅兴趣大起,看向白起:“白将军也知道这个芈良?之前也和他有过接触?” “不妨说说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起的脑海中,浮现出熊午良惫懒又带有一丝嘲讽的笑容……血压瞬间升高。 “惫懒公子,典型的楚国纨绔!”白起略带一丝怒气地评价道,随后想了想,又有些中肯地承认:“但是眼下来看,论起打仗倒还不错。” 乐毅扫了白起一眼,心道这两人之间肯定有过故事。 不过他此刻也没细想。 再思考一下眼前的态势——齐国大军在济水与联军对峙,南部本就空虚,又被熊午良那厮打掉了六万生力军…… 若是南线的战事传到前线,必然能极大鼓舞联军的士气,同时打击齐军的士气! “来人呐,传我令下——” …… 原本安静的济水西侧,突然欢声雷动。 五色旗帜连番挥舞,热闹非凡。 济水东岸的齐军大营被惊动了,校尉们紧张地凑到了营墙前,遥遥盯着河对岸的联军大营,普通士卒们更是竖起了耳朵。 “他们在喊什么?”有的齐军校尉一脸迷茫…… 再细细聆听,齐军将士们的脸色不由自主纷纷难看起来……一股别样的气氛在营中散播开来。 齐军中军大帐,齐国上将军触子也被声音惊动,正要令人前去探听,便有部将赶来:“上将军……对岸的联军在大声呼喊,说是……说是楚国攻占了莒城,马上就要打到临淄了!” 触子一怔。 楚国?楚国不是没有参与联军吗?难道是偷袭?这帮南蛮! 这么大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 不可能! 但是,触子立刻便意识到——很有可能是齐王为了稳定前线军心,所以封锁了消息。 触子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 若此事为真,那齐国可就危险了! 自己这坚如磐石的济西防线,以后就不一定稳当了……就算自己仍然下令继续稳住阵脚,但士卒们也必然军心动荡。 六十万大军的军心动荡,那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触子:“立刻派人,前往临淄求证!” “同时告诫全军——此乃敌人欲要乱我军心之计,切不可上当!” “妄议流言者,皆以军法严惩不贷!” …… 此时此刻,孟尝君田文临危受命,正在星夜赶往【穆陵关】。 穆陵关,地处【莒城】以北,【即墨】以西,此关再往北两三百里,便是齐国王都临淄……这里算是齐国王都的南大门,也是楚军兵锋前的最后一道要塞。 一旦楚军越过此关,那么直至临淄,尽是坦途平原。 此时的穆陵关,有天下第一雄关之名。 此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往前数千年、往后数两千年,但凡兵家中原鏖兵,此地皆是必争之地。 可以说,谁占领了此关,便半只脚占领了今山东半岛。 如此兵家必争之地,自然在华夏三千年的战争史上留下了厚重一笔——刀枪剑戟,硝烟弥漫,后世从关前各乡镇出土了大量的剑戟戈矛、战马遗骸,仿佛向世人诉说着此地古老的铁血风云。 田文立于战车之上,脸色坚毅如铁。 在他身后,是齐国临时募集的三万军队——其中整整一万人,乃是王都临淄的城卫军和宫廷禁军。 为了不惊扰济西之战,齐王田辟疆可谓是拼了老命了。 连宫廷禁军,都完全交给了田文! 如此胆识气魄,断非寻常庸主所能具有。 “主君,前面就是穆陵关了!”有亲兵来报。 田文手搭凉棚,远远遥望——只见山势雄奇,风景秀美。山脉顶部,有一条一望无际如巨龙一般的长城,穆棱关赫然就在前方。 遥遥看去,城墙上仍然是齐军的紫色旗帜。 田文略微放下了心——看来,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传令——”田文大手一挥。 “全军进驻穆陵关,削制箭矢,砍伐擂木,预备滚石!” “本君倒要看看,那个熊午良还有甚么手段!” 有部将试探性地问道:“君侯,我军来得快,莒城未必有失……难道不去……” 田文断然摇了摇头:“只要熊良不是蠢货,必然会在打赢了齐南之战后,以最快的速度夺下莒城!” “再往莒城派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我大齐富庶,用不了多久,大王便会送来源源不断的兵员……届时兵多将广,再收复齐南失地,也为时不晚!” “目前我军的唯一任务,就是守住穆陵关,稳住阵线!” …… 198 进驻莒城 穆陵关上,齐军士卒在确认了孟尝君的身份之后,便打开关门,放孟尝君入城。 田文也不废话,立刻清点了库房,重新整编了军队。 登上城墙,放眼望去—— 只见山势崎岖,穆陵关如同一道天堑一般,卡于群山之间,两侧绵延上百里,乃是齐国依山而建的长城防线。 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田文略微放下了心——自己麾下有数万大军,又有如此险关,谅那些楚军也打不进来。 所谓‘穆陵’之名的由来,还有一段传说——西周第五代国君周穆王姬满,巡游天下之时来到此地,见山势雄奇、云遮雾绕,不由得心情大为舒畅,便于此地筑造行宫,驻足于此。 历时日久,直至穆王的爱妃盛姬患病而逝,穆王伤悲,将爱妃葬于此山之上,故名穆陵也。 此刻的田文眼见山景雄浑壮丽,也不由得叹一声传言不虚。 “主君,这是山势舆图。”一旁的家老很有眼色,将厚重的羊皮古卷递上。 田文接过古卷,展开细细端详,陷入沉思。 眼前局势已经明朗——熊午良麾下只有一万楚军。 似乎威胁不到穆陵关。 穆陵关在齐军手里,则楚军便无法攻击到即墨郡,更难以对临淄造成有效的威胁。 只要自己守着穆陵关直到济西那边的联军耗尽军粮撤退,济西触子的六十万大军回援,那么此时丢掉的土地都能收复回来。 但是……楚军目前虽只有一万人,但随时有可能增兵! 楚王芈槐那个憨批,在列国之间都很有名—— 那货就是个出名的出尔反尔的南蛮君主。 别看他之前畏惧齐国的赫赫威势,想要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所以没有出动大军——只是给了熊午良一个‘便宜行事’的说法。 但眼下……曲阳侯芈良已经取得了颇大的成果! 整个齐南已沦陷于楚人之手,若再攻破穆陵关……甚至有机会灭了齐国! 楚王芈槐有没有可能怦然心动,一改往日命令?突然征调数以十万计的楚军来援助熊午良? 完全有可能! 所以,危机并没有解除! 穆陵关虽然险要,但是田文却没有信心能在几十万楚军的围攻中守住此关。 顰眉良久,田文长舒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备车!”田文冲着家老吩咐道。 家老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备车?主君要去哪儿?” 田文语出惊人:“我要去莒城!见一见熊午良!” …… 熊午良立于战车之上,凝视眼前规模宏大的城池。 按周礼——诸侯国的城池是有规制的,并不是想造多大就能造多大。 但是自平王东迁之后,周王室的权威日渐式微,曾经的那些天子定下的规矩也都名存实亡。 眼前的【莒城】,甚至并不是齐国王都,但从规模上看,却不小于天子王都洛阳! 恢弘的城墙,绵延数里。 城墙高大,皆为砖石所砌。 只能说齐国人是真滴富! 此刻,这座宏大的城池已经为芍虎的三千先锋军所夺——黄底红字的楚国旗帜,正在城墙上飘扬。 芍虎亲自出城,冲着熊午良一躬身:“主君,末将幸不辱命!已经夺下此城!” 熊午良点点头,以示嘉奖,然后大手一挥:“进城!” 齐军败得突然、楚军来得突然——城中的齐国平民在反应过来之前,芍虎已经疾速飙至,飞夺了守备兵力严重不足的城池。 这些平民都来不及逃跑。 此时他们躲在家里,用重物掩住门窗,揣揣不安地从门窗缝隙中探出一只只惶恐的眼睛。 街道上,黄色衣甲的楚军将士按着剑趾高气昂,一副征服者气派。 齐楚交恶新仇旧恨,能追溯几百年——莒城,这座齐国南部的重镇大城,第一次被楚人攻克! 楚军的士气之高昂、神态之傲然可想而知(诸位可以脑补一下希皮笑脸小胡子在巴黎铁塔的世界名画)。 “躲起来。” “嘘,不要出声……”齐国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男子们满脸惶恐,手里抓着棍棒躲在门后。 年轻的少妇、女子都在轻轻抽泣…… 孩童们瞪着无知又惊恐的眼睛,打量着乱象。 楚国人是什么?那都是恶魔啊! 那是一个曾经自诩为‘南蛮’,且不以为耻的国家! 更别说去岁齐军踏入楚国境内,是怎样一副烧杀抢掠……可想而知,楚国人凭什么会仁慈?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天呐! 莒城人也知道楚国人跟着五国联军一齐进兵的消息……但他们从来没放在心里——听说楚国人的兵力很少,连【武阳】都打不下来,更别说莒城了。 他们曾经做梦也没有想到,莒城竟然会被敌军所破! “快看那个人,一定就是楚国的那个人!” “曲阳侯!?” “杀人如麻的那个人!”齐国人躲在门窗后面,惊恐地窃窃私语。 在齐国,‘楚曲阳侯’的名字,简直是恶魔的名字! 穿插符离塞,围歼姜羽齐军三万;水淹高平,消灭田轸齐军十二万……眼下又举兵攻齐,横扫齐南无敌手,直取莒城…… 很多齐人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提起曲阳侯,就用‘那个人’来代称。 在后世如果翻译成英硌里屎,就是‘youk owhow’(老伏地魔了)。 …… 此时的熊午良端坐在青铜轺车之上,硕大的‘曲阳侯良’旗帜下,是八百盔明甲亮的亲兵营。 “竟然如此年轻?”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分明还是个少年人!”齐国人震撼不已。 熊午良向四周望去,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商贾之风兴盛的齐国,果然富得流油。 地面上,全是碎石铺成的坚实道路;区区一个莒城,客栈、酒肆等场所的牌坊竟不逊于楚国郢都;再看主路两侧的民居门口、屋檐处,竟不乏有通体铜铸的神兽雕塑、铜铁风铃。 握草! 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召滑也目瞪口呆:“这这这……” 包括熊午良和召滑在内、在所有楚军的心中,几乎同时浮现出一句共同的话—— 发财了! 熊午良看向那些民居,敏锐地发现了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睛。 他目光所至,那些眼睛便立刻消失,仿佛不敢与他对视。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思忖片刻。 他虽然不是圣母,但如果杀人没有半点儿好处的话,他也不是那种以杀人为乐的变态。 沉思片刻之后,熊午良挥挥手,果断地下令道—— …… 199 喜闻乐见的搜刮时间 “传本侯之命——” “三军入驻莒城。亲兵营封存府库、商坊;新军就地休整,搜刮财物粮饷。”熊午良如是吩咐一声。 周围的楚军将领们纷纷精神一振,抱拳拱手:“谨遵主君之命!” 熊午良皱着眉毛加了一句:“记住,给你们的命令是搜刮财物细软,而不是屠城!” “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得在城中妄行杀戮奸淫之事!” “当然……若是遇到了反抗,也不用手下留情。”熊午良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将命令传达下去了。 楚军训练有素,迅速接管了全城的防务,然后便按照熊午良的命令,开始搜刮城中的财富。 这搜刮财物,当然也有技巧性——那帮泥腿子当然没什么好抢的。就算是一向号称富有的齐国人,在那些普通的百姓家里,也只有些粮食和少量的铁钱罢了。 要抢的是那些富户!豪族!官吏! 当然,曲阳新军师承曲阳军、芍湖军……对这样的工作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也无需怎么抢,只要公布一条命令——命令那些城中的豪族大族自发捐助钱粮,但是越晚交钱的人需要交的钱就越多! 于是这些豪族们争先恐后地交钱。 甚至忘了反抗…… 齐国人很配合,楚国人便没什么杀戮的借口——主君有令,不得妄行杀戮,芍虎训练出来的新军的军法军纪还是一向很严格的。 大量搜刮而来的物资在城主府堆积如山。 八千新军几乎强征了城中的所有带轱辘的东西,日夜不停地将这些东西送回武阳,再借道宋国运回封地。 …… “主君!发财了!”召滑的眼睛都绿了。 这齐国,太富庶了! 抢劫不抢齐国人,抢遍天下也枉然! 熊午良接过召滑手里递过来的账簿,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便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召滑补充道:“主君,这些只是莒城府库里存放的东西……若再算上新军从民间搜刮的物资,恐怕还要多上许多!” 熊午良仔细看着账簿—— 亲兵营封存的库房之中,存放的现金便有近万金! 我日! 要是某些经济困难的小国,国库里都没有这么多钱! 崭新崭新的战车,两百辆! 足够武装三万人的剑戟、盾牌、军鼓营帐…… 粮食更是堆满了整整十一个巨大的粮仓! 握草!发财了!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暴富的喜悦……有这些钱粮,无异于灭了一个小国……齐国真的太有钱了! 单是这些库房和商坊里清点出来的东西,总计价值已经超过了五万金……若再算上民间搜刮出来的东西,这次打劫莒城,至少也能抢来七八万金! 都便宜了熊午良了! 正所谓—— 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呕吼! 自打熊午良穿越来这个时代,数年的苦(坑)心(蒙)经(拐)营(骗),总计也没挣来这么多钱! 这一战,打得太值了! “将所有东西,尽数运回封地!” “再从封地,调来三千独轮车!”熊午良大手一挥。 此时此刻,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李自成那个二百五进京之后为什么会有种种转变和表现。 咱这帮土包子,啥时候见过这等丰腴财富啊! …… 楚国,郢都。 曲阳侯齐南大捷,歼灭齐军六万! 这个火爆消息,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楚怀王亲自当众宣读了熊午良的军报,然后对着群臣说道:“诸卿,当初尔等都劝寡人,不要攻齐……如今寡人的好大侄再创大捷,尔等还有什么话说?” 群臣面面相觑,讷讷无言。 这曲阳侯熊良,真让人震惊! 居然又取得了如此大胜! 既然能位于朝堂之上,那么大家都不是庸人——群臣心里都清楚,齐国的主力被联军牵制在济西,此番齐南大捷之后,齐国已经无力守住南部的大片疆土。 熊午良这次,要立大功了。 昭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满脸喜色:“恭贺大王!恭贺大楚!” “曲阳侯,真乃国之良将也!” 群臣脸色难看,但此时也不得不纷纷起身祝贺……齐国已经是楚国的死敌了,能取得如此战果,不得不庆贺。 只是该死的熊午良……此人愈发势大,以后又要如何剪除? 楚怀王拍着肚皮,笑意盈盈。 这个熊午良,总能给我惊喜! …… 昭雎回到自己府中,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他拄着拐杖直奔书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两个时辰,连晚饭都没吃。 书房门被推开,昭鼠着急地凑上前来,满脸焦躁:“爹,你听说了吗?” “该死的芈良又打胜仗了!” 昭雎并不答话,沉吟良久之后,摆了摆手—— “根据可靠消息,熊午良麾下有一万私兵,俱是悍卒。” “如此势力,已经是尾大不掉了。” “大王愚钝,竟然不以为意……但太子芈横是个正常人。别看他俩关系一度很好,但只要老夫略施手段,定能分化离间太子与芈良。” 昭鼠大喜,满脸期盼。 昭雎又阴狠地一笑:“可这方法见效还是太慢……我有一计,可令那熊午良死于非命!” “原本不欲施行此策,但熊午良竟然在战场上取胜,老夫也不得不为之了!” 昭雎取来纸币,斟酌片刻之后,开始埋头书写,时不时还要更改几笔,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撂下手中的笔,疲惫地长舒一口气。 昭鼠满脸期盼,在一旁伺候笔墨。他越看越惊心,最后震惊地张大了嘴:“如此毒计……” 昭雎冷冷地扫了昭鼠一眼:“鼠儿,此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记住,切不可走漏了风声。” 昭鼠满脸喜色,脸上是即将复仇的快意:“父亲放心便是……这一次,熊午良必将死于齐国!” 昭雎吹熄了烛火,微微一笑:“熊午良一向自恃武力和大王的恩宠,不把我昭氏放在眼里……今天是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鼠儿你要记住——实力不能决定一切,权谋和计策才是最重要的……今后在楚国,但凡有忤逆我昭氏一族的,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昭鼠表示受教,然后领了墨迹未干的书信,将书信慎重地装入一个木匣之中,贴身放好,又点了十几个昭氏部曲,皆摘下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趁着夜色离开郢都。 径直奔北而去…… …… 200 背刺! 熊午良麾下楚军在夺下莒城之后,并没有继续向前挺进。 齐国南部大片地区都被楚军相继夺下,府库中缴获的各类物资堆积如山,楚军忙于将这些物资运回封地,无力继续北上。 况且熊午良也在等待后方的辎重。 虽然粮草等物资完全可以取之于敌,但是箭矢这样的军械消耗品还是要慢慢等待封地那边运过来。 此时的齐国,已经岌岌可危——放眼穆陵关以南的疆土和城池,已经全被楚军攻克,共拓地大约七百里,乃是不折不扣的大胜。 五月末,这些齐国南境的城池皆被楚军以惊人的效率搬空。熊午良麾下大军利用这段短暂的休整时间进行了补充和整备,新军的兵力重新补满到了一万人。 现在只等宋国那边能将箭矢运送过来,就可以继续北进,尝试攻打穆陵关。 只要再打下穆陵关,那么整个即墨郡(山东半岛)都将化为楚国所有,就连齐国的王都临淄,也将面临楚军的兵锋。 届时楚国将是这场‘联军伐齐’之战最大的赢家。 …… 宋国,商丘。 宋王偃最近的脾气一直有些焦躁,为此打杀了许多让他看不顺眼的内侍宫女甚至是大臣。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就是感觉莫名的心慌。 这一天他又严厉惩处了两个走路速度太快的内侍,然后气喘吁吁地独自坐在王座之上,陷入了沉思。 “大王……有商贾求见。”一个内侍来到大殿门口,胆战心惊地低声说道。 宋王偃睁开眼睛,狠狠地怒道:“声音那么小,没吃饭吗?”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挺直胸膛,高声道:“有外国商贾求见大王!” 宋王偃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很有精神!” 商贾?商贾见我作甚? 我堂堂中原霸主,去见小小的商贾,岂不是有损于王威? 不过宋王偃本来就无聊,此时也想解解闷儿,便挥了挥手:“带进来。” 昭鼠怀揣着信件,大踏步走进殿中,冲着宋王深深一躬:“无名楚人,拜见大王。” 宋王偃抬眼望去,只见来人不卑不亢,心中瞬间有些不喜:“你一介商贾,要见寡人作甚?” “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耽误了寡人的时间……” “大鼎伺候!” 昭鼠微微一笑,脸上并无惧色,语出惊人:“在下此行,是为助大王霸业也!” 宋王偃先是一怔,然后一惊,随后脸上隐约浮现出嘲讽:“一介商贾,也敢出此狂言?” “寡人的霸业……寡人的霸业……来人,将这个大言不惭的楚人拉下去!大鼎烹杀!”宋王偃狞恶一笑,如是吩咐道。 殿外的禁军武士们一拥而入,便要将昭鼠拿下。 所谓烹杀,即通俗所言的‘下油锅’。 此乃宋王偃钟爱的酷刑,他乐于听到受刑者在掺油的沸水中翻滚惨嚎,再到毫无声息……自打他造反驱逐了亲哥登上王位之后,烹杀的人少说也有数百个。 其实大鼎早就烧沸了。 最近宋王偃心情不顺,几乎每天都要烹杀几个倒霉蛋,这帮禁卫索性也懒得折腾,直接在殿外支起一座大鼎,时不时添些柴火,保持着鼎中滚油的持续沸腾。 昭鼠吓得一激灵,赶忙高声呼喊一句:“且慢!” 然后他心有余悸地取出怀中信件,递给一旁的内侍:“回禀大王,在下奉家父之命,传此信于大王。” 宋王偃傲慢地接过内侍递上来的信件,将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信件…… 只两眼,便瞳孔紧缩! 再翻到信的末尾,却没有落款。 “汝究竟是何人?”宋王偃紧紧盯着昭鼠。 昭鼠长舒一口气,恭谨地道:“回禀大王——家父有言在先,不许在下透露姓名。” 宋王偃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狂笑起来—— “你们楚人!内斗竟然如此激烈!真是可笑!” 昭鼠看着这个明显有些神经质的宋王,有些畏惧,但仍然挺起胸,趁热打铁地劝说道—— “大王,楚国的曲阳侯已经夺下整个齐南!” “齐国定然为之大乱……若他再攻下穆陵关,届时齐国不得不调动济水大军。” “联军再趁虚而入,大胜的几率足有七成!” “齐国亡矣!” “届时宋国的命运,又当如何?” …… 宋王偃斜着眼看着昭鼠,久久无语。 齐国一旦覆灭,齐南之地便永久地归了楚国所有。 宋国从此不再夹在齐楚两国之间——南北两侧从此都将是楚国的国土。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首先,宋王偃从此只能老老实实地蛰伏,安心当强大楚国的附庸国……甚么霸业宏图,想都别想了。 更可怕的是……宋国到时候还将面临亡国的风险! 因为宋国的存在,将‘齐南七百里沃土’隔绝成了楚国的飞地。 试问,到时候楚国会怎么看待宋国? 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楚国人心智正常,必然会一心攻灭宋国,夺取宋国的土地。 届时楚国会将本土、宋国故土、齐南连成一片!这得是多大的诱惑?楚国人不可能忍得住! 虽然心里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宋王偃也清楚,单凭宋国,或许可以挫败楚国的一两次进攻,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长久地挡住楚国。 只能说……宋国之所以存活到现在,全靠齐楚两国的相互制衡,任何一方被对方打倒,宋国就会被另一方吞并。 宋国老祖宗们的墙头草策略,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么以当今局势,要如何扭转乾坤? 第一条路:转头帮助齐国,助齐国消灭熊午良、再打败济西联军、稳住局势。从而让齐国收复齐南,重新形成齐楚制衡的局面。 第二条路:如果齐国真的覆亡,那也要消灭熊午良,转而让燕国控制齐南之地——这样虽然齐国没了,但是将会形成燕楚两国夹着宋国的局势,从而形成新的制衡。 总而言之一句话—— 无论如何,熊午良都必须被消灭掉!任谁都可以控制齐国南部的七百里土地,但唯独绝对不能归楚国所有! 宋王偃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对这个神秘来历的楚国人说不的权力! …… 201 莒城惊变! 宋王偃深吸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天为什么会如此暴躁。 原来是潜意识里的不安。 此时此刻,消灭熊午良麾下的楚军,已经刻不容缓。 但是……宋王偃心中仍然有一丝忌惮——之前校武的时候,楚军展露出来的战力着实强悍。 再加上他们齐南大捷中取得的赫赫战绩,更说明曲阳侯麾下的这支楚军绝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昭鼠似乎看出了宋王偃的忌惮,不由得插了一句话:“大王,您不必畏惧熊午良。” “想要消灭他的一万人,只需关上符离塞的大门,便可断绝芈良的后勤补给。” 宋王偃眼前一亮! 此言甚是。 再强大的军队,如果没有足够的后勤补给,那也是可以轻松击败的鱼腩。 但宋王偃仍嫌不够,思忖良久之后,大手一挥:“来人,请殷梁开过来!寡人有要事吩咐他!” 然后,宋王偃又看向昭鼠,咧嘴一笑:“寡人这次便听你所言……但在战事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商丘!” 昭鼠有些不安,但是宋王偃的态度明显不容置疑……再想想熊午良马上就要断绝补给、死于非命……昭鼠一咬牙,拱手道:“谨遵大王之命。” …… 数日之后,莒城。 熊午良欣赏着当地大族献来的舞姬歌舞,懒散地半躺着,十分惬意。 在他身后,钟华寸步不离,警惕地盯着那些舞姬,似乎在随时提防她们从长袖中甩出一把利刃来…… 看着舞姬们紧实有力地扭动着腰身,熊午良大呼过瘾。 恰在此时,门口处有亲兵前来禀报:“主君,宋国将军殷梁开来了。” 熊午良精神一振! 殷梁开,他并不陌生——这是统领那支宋王偃亲手训练出来的禁卫的将军。 “看来是送箭矢来了。”钟华低声笑着如是分析道:“有了箭矢的补充,我军终于可以北进穆陵关!” 熊午良挥挥手,遣散了那些舞姬。舞姬们盈盈躬身,莺莺燕燕地退出了房间。 有了补充的箭矢,熊午良便可以尝试继续北进了! 若能夺下穆陵关,那么他甚至有希望能夺下临淄! 到时候,乐毅就要傻眼咯。 熊午良吩咐一声:“放他进来。” 在两个亲兵的带领下,宋将殷梁开进入屋内,先是目光扫了一圈,看见钟华就站在熊午良身后,殷梁开不由得隐隐皱了一下眉毛。 “宋将殷梁开,拜见曲阳侯。”殷梁开冲着熊午良一躬身。 熊午良嗬嗬一笑,正要说两句话,钟华却勃然变色,猛地踏前一步,挡在熊午良身前! 几乎就在同时,数十支箭矢穿过门窗,冲着熊午良暴射而去! 钟华神奇的第六感,再次救了熊午良一命。 只见钟华来不及拔剑,抡着带鞘的剑如同抡一根铁棍一般,将绝大多数箭矢格挡下来,但因为猝不及防,仍然被一支箭射中左臂,让他痛得闷哼一声。 还不等熊午良反应过来,殷梁开已经两剑剁翻了身旁那两个毫无防备的亲兵,举着剑冲着熊午良和钟华猛扑过来! 就在门外,二十余个扮成民夫押运箭矢的宋军禁卫,悍然拔剑,将身边那些猝不及防的亲兵营军士砍翻在地,射出了刚才那轮惊险的箭矢。 此时,他们尽数蜂拥而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扑向熊午良! 钟华大吼一声:“保护主君!” 门外的楚军亲兵被惊动,纷纷赶来,试图冲入屋内救出熊午良……但是却一时间被宋兵迟滞,拖延了时间。 殷梁开看着被钟华挡在身后的熊午良,不由得暗暗愤恨——方才的一轮箭矢,就是最有效的杀招,却被这芈良侥幸躲过。 没错——殷梁开正是受宋王偃所命,刺杀熊午良! 宋王偃认为楚军战力强悍,单是断了补给,还不放心。 于是便派出殷梁开假借运送辎重为名,尝试给熊午良来一记精准斩首。 殷梁开自认宋王偃对他有知遇之恩,咬咬牙接受了这个必死的任务……此行十死无生,因为即便他成功杀了熊午良,也会被愤怒的上万楚军团团包围、碎尸万断。 殷梁开身为宋王偃的禁卫将军,武艺当然也不俗,眼见箭矢没能取得成效,当机立断,冲着熊午良猛扑过来! 在他身后,众多宋军禁卫也一同扑杀而上。 钟华怒目圆睁,手中短剑瞬间拔出,再顺手将剑鞘掷出,延缓了一下殷梁开的速度……‘铛’一声脆响,火星四射。 殷梁开手中那柄铁剑,竟然脆生生断成两截! 钟华手中的那柄剑看上去不起眼,却是八百亲兵营统一装备的千锻铁所制,在这个时代,堪比神兵利器。 钟华强忍着左臂的箭伤疼痛,右手抡起剑,猛然挥下,硬生生砍翻了两个跟在殷梁开身后的宋军禁卫士卒。 宋卒倒地,惨嚎不止。 殷梁开一咬牙,又摸出了怀里的匕首,也不管不顾钟华刺来的剑尖儿,径直将匕首刺向熊午良! 和这个钟华厮杀,没有任何作用! 就算把他杀了又如何?自己也肯定冲不出楚军把守的莒城。 只要杀了熊午良,就算完成任务! 自己就算死在这里,家人也一定能得到宋王的重赏! 熊午良手无缚鸡之力,定然躲不过这一记匕首……千钧一发之际,钟华竟然手一松,松开了手里那柄千锻剑……用身体挡在熊午良身前,双手猛然握住了殷梁开的匕首! 血光四溅! 殷梁开大急,奋力一挥! 钟华闷哼一声,右手四根手指齐刷刷被匕首割断……却无暇顾及,抱着殷梁开纵身一跃,飞出了数丈远。 这短暂的延误,已经足够了! 小黑满脸血污,带着众亲兵冲入屋内,眼见恩师惨状,眼睛瞬间就红了——也不多废话,举起手中铁质连弩,便是一通暴射! 笃! 笃! 其余众亲兵也齐刷刷放箭,屋内的所有宋军禁卫皆死于非命。 “保护主君!”钟华与殷梁开纠缠在地上,也不忘冲着小黑吼了一声。 被钟华扑倒在地的殷梁开眼见大势已去,不由得绝望地怒吼一声,冲着熊午良掷去那支匕首……被小黑一剑挑飞。 蹭一声,那支匕首扎在了房梁上,尾部还在危险地微微颤抖。 “拿下!”小黑怒吼一声,众亲兵齐齐扑上,拉开浑身是血的钟华,将殷梁开牢牢按在地上! …… 202 曲阳侯的暴怒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钟华忍痛起身,看着自己被齐根切断的右手四根手指……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光秃秃的巴掌,不由得脸色惨白。 作为一名武人,此时钟华无异于废人。 芍虎、召滑等人也闻声而至,见了屋内的惨状,一个个都吓白了脸,再看向熊午良,见后者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熊午良也顾不得被五花大绑的殷梁开,而是高声呼道:“医官!医官!” 医者大步匆匆赶进来,为钟华迅速做了止血和包扎,钟华脸色惨白满脸绝望,没有任何动作,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任凭那医官摆弄。 芍虎见了,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嘴角。 同为武人,芍虎此刻最能理解钟华的感受。 虽然平日里争强好胜,一直想和钟华在各个领域一较高下……但眼下钟华这个‘劲敌’被宋人所废,最痛心最不忍的人,莫过于芍虎了。 片刻之后,医官冲着熊午良一拱手,恭敬道:“君侯,钟将军并无大碍。” 熊午良长舒一口气,猛然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被按在地上的殷梁开。 屋内的所有人,此时都感受到了一股狞恶的戾气从熊午良身上冲天而起! 这戾气之凶暴,就连召滑,都为之胆寒。 钟华在熊午良心里是什么地位,所有人都清楚——那是熊午良亲自任命的亲卫营主将,能托付性命的心腹部曲。 而钟华这次也确实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熊午良的性命。 这位老将在二十年前,便是老君侯熊威的亲兵统领……跟着老君侯厮杀一生,又是熊午良继承封地时的最初班底,一点点辅佐着熊午良,将一无所有的封地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如今钟华年过四旬,在人均寿命不算长的战国之世,已经算得上半个老年人了。 所有人都清楚——熊午良任他为亲兵营主将,就是为了让这位人老心不老的心腹老臣逐渐远离领兵作战奔波之苦,渐渐颐养天年。 如今却…… 此时见了老钟华之惨状,谁能不为之戚戚? …… 熊午良冷森森地盯着殷梁开,声音里没有半点儿情绪波动:“子偃派你来的?” 殷梁开自知必死,反而硬气了起来,咬着牙扭着头不吭声。 熊午良冷冷一笑,感觉一腔血液顶得太阳穴一直突突跳动—— “不说是吧。” “来人!” 数个亲兵早已激愤,听得熊午良召唤,立刻上前拱手:“在!” “凌迟,用钝刀。”熊午良冷冷一甩手,示意将殷梁开拖下去。 殷梁开明显慌了,立刻开始挣扎:“芈良!大丈夫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折辱于我……” 众亲兵也不管他挣扎,满腔怒火地将他架出去,帐外立刻传来了连绵不绝的惨嚎声……过了半个时辰,那惨叫声才越来越小,逐渐变得沙哑,最后悄无声息…… 熊午良默不作声,再看着低垂着脑袋、了无生欲的钟华,脸色铁青。 屋内众人看着熊午良,谁也不敢吱声。 谁都知道,熊午良仍然处于暴怒之中——这口气咽不下去! 殷梁开乃是宋王偃的禁卫将军,这次刺杀若说背后没有宋王偃的指使,熊午良绝对不信! 熊午良大脑飞速地转动……宋王偃为什么这么做?此时后路已经被断……又当何去何从? 召滑沉思良久后,面露恍然之色,轻咳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主君……宋国或许是感受到了威胁。” “我军连战连捷,控制了齐南地区,那么宋国这个曾经的‘齐楚缓冲区’,如今便成了阻碍楚国疆土相连的障碍。” “宋国此时反水,目的就是要吞掉我们这支孤军深入的楚军!阻止齐南之地落在我大楚手里!”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宋国这么做,就不怕我大伯(楚怀王)发怒,举兵灭宋吗?” 召滑沉声解释道:“只要确保齐南不是楚国所有……无论是燕国还是齐国,宋国都将有一条大腿可以抱!” 熊午良点了点头。 豁然开朗。 这宋王偃,不愧是你——这一手反复横跳的功夫,让自认为已经足够不讲武德的熊午良还要甘拜下风。 召滑眉毛紧皱,又低声提醒道:“主君,臣说一句不谦虚的话——我召某也算有几分智谋,但也是刚刚才想通这一茬……宋王偃背后,定有老谋深算之人为其出谋划策!” 熊午良招手:“舆图!” 众亲兵取来地图,在长案上展开,召滑芍虎等人都围了过来,只有钟华脸色惨白丢了魂儿一般,仍然坐在原地。 熊午良扫了一眼钟华,思忖片刻之后,低声呼唤道:“钟伯……钟将军!” “芈良得以生还,皆赖钟伯之功!” “请钟将军好好养伤……本侯的亲兵营,还需你来统领!” 钟华默默摇头,片刻后才声音沙哑地低声道:“老臣已是废人,再无力拱卫小主君……” 熊午良猛地一拍面前长案,提高了嗓音:“胡言乱语!” “自古亲卫所属,皆要极尽忠心之人……我封地有二十万人之众,但说起这亲卫营主将,除了你还能有何人?” “断了手又如何?便是断了臂膀也不要紧!有八百亲卫在,你钟将军只要坐镇指挥即可,又无需你次次上阵拼杀!” 满屋寂静。 召滑轻咳一声,也安慰地低声笑道:“钟将军,老君侯若在天有灵,此刻不知有多感谢你呢!” 召滑这一句提到了老熊威,钟华的眼中终于泛出一丝神采。 秦楚丹阳大战,熊威力战身死,钟华这个亲兵主将却活到了现在……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道枷锁。 如今舍命救下熊午良,虽然被废了右手,但心中却仿佛终于弃下了这道枷锁一般。 老泪纵横。 见钟华态度似有松动,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便出言吩咐道:“来人,扶着本侯的亲卫将军去歇息!” 众亲兵扶起钟华,将后者搀走。 …… 再将目光投向地图,众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 情况不容乐观! 军中粮食尚有,但并不长久……先前缴获了巨量的粮食,但都送回了封地。 此时此刻,何去何从? 熊午良脸色阴沉,片刻之后,大手一挥,当机立断—— “往东……” 203 孟尝君大喜,定下新战术! 虽然三军战力未损,但是粮草却得不到保证——就食于齐国?可是齐国南部诸城的粮库已经统统被熊午良搬空了。 一万楚军,已成孤军之势。 想再获得粮食,只能往北继续打,打穆陵关! 但是,这样风险极大。 穆陵关好歹是一座雄关,又是拱卫齐国王都的咽喉要地,齐王田辟疆必然会殊死保卫。 楚军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粮食又有限……若真是久攻不下,就会被齐国吃掉这股孤军。 若原路杀回去,打穿宋国……说实话,熊午良情感上很倾向于这条路,但是同样风险极高! 宋国既然敢于刺杀自己,必然也做好了刺杀失败鱼死网破的准备,八万宋军此时定然已经严阵以待,等着熊午良一头撞上去。 同样——若不能迅速打通补给,那么楚军仍然会被宋国联手齐国吃掉。 原地驻扎,等着济西大战打完,乐毅来解围……也不是办法——济西大战不一定要拖多久,万一旷日持久,那么熊午良麾下的楚军便只能吃人了。 似乎已是绝境。 但仍然有一条生路! 平阿水师!这条早早准备的生路,完全能派上用场!楚军可以往东打过去,来到海边,让平阿水师接三军回家! 熊午良看向宋国的方向,狠厉地眯起了眼睛。 拥有图王图霸的野心很正常,这是大争之世。 出尔反尔也很正常,这是礼崩乐坏的时代。 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可以理解。 但是,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本侯的愤怒! …… 田文打着使节旗帜,坐在一乘小车上,径直奔向莒城。 他本来早就想来莒城和熊午良展开谈判,却被穆陵关的各项紧急军务拖住了脚步,足足过了旬日,眼下才得以动身前往莒城。 至于怎么谈判……田文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老熊啊,你看咱这齐国,马上要被灭了……到时候你想想世界格局怎么样啊?那放眼天下,秦国独一档了呀! 铁子,你好好想想,何必要给西戎蛮子打工? 反正咱齐国已经元气大伤,你又夺了许多好处……不如见好就收吧。 到时候咱联手,一起干秦国,帮你们楚国夺回丹阳之地,洗雪耻辱,岂不美哉? …… 田文一路上反复揣摩着说辞,打算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向熊午良晓明利害,劝熊午良收兵。 “主君!家主!”正当田文沉浸在思绪之中时,远远的呼喊声突然响起。 只见一名骑手骑着一匹快马,拼命地鞭打胯下的战马,冲了过来! 骑手滚鞍下马,正是孟尝君的家老:“家主,大事有变!” “宋国反水,背信弃义,断了曲阳侯的退路!” “攻守之势逆也!” 孟尝君田文先是一愣,然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什么! “天不亡我大齐也!”田文仰头拜天,脸露狂喜之色。 人生中第一次,他感觉宋国是那么招人喜欢…… “家主,还去莒城吗?”车夫回头问道。 “去什么莒城去莒城!不去了!”田文一下子就硬气起来了,大手一挥:“回穆陵关!” “我要在穆陵关等着熊午良认罪投降!” 宋国的背刺一刀,瞬间改变了齐南的战局,甚至改变了整个联军伐齐之战的战局。 熊午良麾下楚军从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瞬间变成了补给断绝的劣势。 齐国则捡了大便宜了。 田文回到穆陵关,清点麾下军卒,发现各地汇聚而来的戍卒统计在一起,已经超过了四万人。 有部将上前谏言:“君侯明鉴——” “楚军后路被断,此刻定然士气低迷。” “反观我军,兵多将广,已经扭转了颓势……不如立刻进军,收复莒城,消灭楚军!” 众将皆亢奋起来,一齐请战。 “请君侯下令出击!” “末将愿为孟尝君先锋!” “歼灭楚人,收复齐南,洗雪国耻!” …… 田文笑吟吟并不言语,直到众将安静下来后,才大手一挥:“诸位……” “传我将令——按兵不动!” 众将哗然。 田文轻咳一声,解释道:“据我所知,这支楚军战力颇为强悍——正所谓困兽犹斗……楚军刚刚断绝了补给,若我军还要苦苦相逼,彼等必然拼死血战。” “没必要!” “此时,拖上一拖,才最为有利!” “等到楚军粮绝,必然会孤注一掷主动来进攻我们,到时候我军据城而战,岂不美哉?” 众将思忖起来,皆心悦诚服:“君侯大才,我等不及也。” …… 数日之后传来消息——熊午良麾下楚军离开莒城,却没有众人预料中的北上穆陵关、或者南下打宋国…… 而是出人意料地向东挺进! 楚军兵锋,直指小城【姑幕】! 田文皱起了眉毛,召集齐军众将,一顿讨论之后,也没想明白楚军到底想干什么。 最合理的解释,是楚国人认错了地图…… 田文思忖良久,最终道:“不必管他。” “只要不危及穆陵关,齐国南部任由他折腾去!” “传命姑幕守将——如果守不住,没必要死守,但是在离开前要遣散满城百姓,烧掉府库里囤积的粮食!给楚国人留下一座空城!” …… 熊午良麾下楚军兵不血刃夺下了【姑幕】,并没有遭到什么抵抗。 当然,此城早已是一座空城。 孟尝君则命令齐军远远跟在熊午良大军后面,在后面陆续收复齐国南部的诸多城池……包括重镇【莒城】,也被齐军轻松地夺回来。 “追兵有多远?”熊午良问道。 “回禀主君——至少有一百里!” 熊午良点了点头,看来田文的意思很明确了——尽量不与楚军交战,只想活生生饿死熊午良。 这样也好,正和熊午良的心意! 楚军继续往东,同样兵不血刃地夺下【安陵】,也同样发现这是一座空城。 无所谓了。 楚军已经到了海边位置,只等平阿水师的船队来接他们回家了。 这一场原本可能全军覆没的战局,就这样轻易被早早准备好的水师化解…… 整个齐南战场上,似乎形成了微妙的默契——楚军一路往东,路上的守军纷纷避让,而田文麾下的齐军主力则远远缀在后面收复失地…… …… 204 齐国太子田地 孟尝君坐在颠簸的战车上,接过了信使手中的信,只是搭眼一看,便皱起了眉毛。 “太子的信?太子给本君写信做什么?”孟尝君大惑不解。 齐国的太子,名唤田地,在历史上是出名的齐闵王,不折不扣的自大蠢货。 孟尝君和太子田地平日里交往很少,也不知这信是由何而来? 打开信件,扫了两眼。 孟尝君深深拧起了眉头—— 太子田地奉齐王之命,正在即墨督税。 这厮十分关心齐南的战况,听闻宋国背刺一刀,十分欢欣……又听闻孟尝君避而不战,又变得十分焦躁恼怒。 这封信的内容,就是呵斥孟尝君为什么不出击消灭楚军,难道是畏敌如虎? 在田地的嘴里——明明楚军大势已去,结果齐国还连丢了两座城池…… 丢人!丢人呐! 田文读完了信,撇嘴一笑,顺手便将信揉成了一团。 这要是大王写来的信,催促我迅速与楚军决战……那我确实得好好掂量掂量。 但你就是区区一个太子,凭什么跟我指手画脚? 你踏马催什么催?劳资怎么打仗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滚呐! 人家楚军断了粮无路可逃,正是狂躁的时候……这时候和他们打仗,岂不是送人头? 能轻松饿死对手,为什么非得赔上成千上万齐军士卒的性命? …… 即墨。 齐国太子田地百无聊赖。 他自幼便是齐国王位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一贯骄横……在临淄也算得上出名的蛮不讲理。 当然,田地也确实有蛮不讲理的资本。 他确实是自幼聪颖,就连宫中讲学的老师也经常被他辩倒。 再加上田地又是无可争议的嫡长子……确实是唯一合法的顺位继承人。 之前齐王田辟疆见四面受敌,尤其是齐国南部熊午良的咄咄攻势,让他感受到深深的危机……或许这一战,真有可能是齐国的灭国之战了。 田辟疆年岁已高,思虑良久之后,命太子田地前往即墨督税……其实就是将太子送离临淄,让太子能躲得远远的。 真要是联军或者楚军打到了临淄……齐王田辟疆决意死战! 至于太子田地,则可以在遥远的即墨郡重新即位,延续大齐的社稷香火……说不定齐国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田地也明白父王的意思,于是在即墨整军经武、革除吏弊、整顿齐国鼎鼎有名的莱州水师……随时准备迎接最坏的消息。 此时此刻,却传来了宋国跳反的消息! 宋国跳反,齐南之颓势立解,济西大战又明显是齐国占优……田地聪明绝顶,当然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回临淄了。 说实话,一时间竟还有些不舍即墨这块自由的土地。 “这个孟尝君……畏敌如虎!”田地怒气冲冲地一拍面前的长案。 这帮楚国人不往南跑,偏偏往东边逃窜……分明就是慌不择路了。 在他看来——齐军数倍于楚军,结果却放任这支已经断粮、慌不择路的楚军继续在齐南所向披靡攻城略地,简直是耻辱! 有臣子在一旁劝慰道:“太子不必动怒,想必孟尝君有他自己的理解。” 田地长吁一口气,闷闷不乐起来。 片刻之后,田地突然眼前一亮! “来人呐,速去请凌豹将军……” …… 凌豹奉命来到田地面前,冲着田地一拱手:“末将拜见太子。” 田地眼睛亮晶晶地发光,大手一挥:“快坐!” “本太子问你——莱州水师整备得如何了?” 凌豹恭谨地说道:“回禀太子——我军兵甲齐具、战船坚厉,已恢复往日雄风!” 当初齐将田轸借莱州水师之力,绕过琅琊在淮水下游登陆,结果被熊午良那混蛋水淹三军,几乎全军覆没。 莱州水师因为没有大规模参与登陆作战,所以损失不大……但也有部分水师将士受了损伤,士气空前低迷。 如今太子田地在莱州大力经营水师,这支强悍的舰队再次拥有了强横的战力。 田地嗬嗬一笑,看着凌豹:“汝惧死否?” 凌豹脸涨得通红,似乎感觉受了侮辱:“末将愿为大齐洒血疆场!岂惧死亡邪?太子莫要再说此话!” 田地大笑,一拍巴掌:“好!” “现有可靠消息——肆虐我大齐南境的楚军已经被逼到了【安陵】……你可知安陵是什么地方?” 凌豹:“当然知道——是我大齐一座临海小城!” 田地冷哼一声:“孟尝君田文畏敌如虎,迟迟不敢发动攻势……本太子有意亲率莱州水师,乘船南下助阵!督促孟尝君尽快发动总攻!若他仍然踟蹰不前,便由莱州水师大破楚军!” “提醒你——这支楚军的将领,乃是楚国的曲阳侯芈良!” “你可愿随本太子出征,洗雪昔日大败之耻辱?” …… 凌豹面色挣扎。 打心眼里说——任谁都看得出这支楚军已经是瓮中之鳖了,现在南下助战,无异于白捡功劳。 更何况自己的莱州水师与熊午良那厮还有旧怨…… 这一仗,凌豹很想打! 但是! 太子竟要亲率水师出征?似有不妥……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凌豹自己的命可以不要……他全家老小还在临淄呢! 田地见凌豹踟蹰,不由得怒道:“又是一个畏敌如虎的懦夫!” “你若惧怕楚军,便休要担任水师将军之职!” “懦弱之举,我绝不姑息!” 凌豹闻言,只得一咬牙! “末将愿同太子出征!” 田地仰头大笑,转怒为喜:“既然如此,所谓兵贵神速——请凌豹将军点好兵马,立刻随本太子出击!” 熊午良之名,天下人尽皆知。 那是楚国崭新的军功侯爵、顶级贵胄、横空出世的少年名将……一战符离塞、二战高平、再就是最近的齐南大战斩首六万……将赫赫功勋和威名建立在齐国人民的痛苦之上…… 尤其在齐国这片土地上,熊午良的赫赫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但你们都怕他,我田地偏偏不怕! 若能由我田地全歼熊午良,砍下那厮的脑袋献于临淄……这得是多大的战功?多大的名望? 此后,天下谁能不知道我大齐太子的名字? 田地仰头大笑! 熊午良走投无路,已是败军之象……主持齐南战事的孟尝君偏偏又不思进取。 活该这个天大的战功落在我田地头上! “水师出航!歼灭芈良!”田地意气风发! …… 205 铁索连舟之术 莱州水师从即墨出发,贴着近海处行船,直扑【安陵】。 田地站在船头——第一次登船的他正在严重地晕船,但头重脚轻的症状却也难掩他此刻的亢奋和意气风发。 莱州水师乃是齐国的主力水师,经过多年的经营,现在共拥有大小战船四百余条。 四百多条船在海面上劈波斩浪,绵延数里。 齐国的紫色旌旗猎猎飘舞,气势不凡。 田地所在的舰船,乃是莱州水师最大的楼船,五层的甲板,置以强弓劲弩无数,周围的几条楼船与这条旗舰用锁链连在一起,极大地增强了稳固性。 这办法是凌豹想出来的。 上次出海,他深深感受到了平底船只在海上的颠簸——尤其是大一点的楼船,重心太高,稍微有些风浪就会危险地摇晃。 故而凌豹苦苦思索,终于在某个静谧的夜晚,眼前一亮!想出了办法! 将船只以锁链相连,铺以木板,连在一起,士卒于木板上往来驰骋,如履平地也! 我真是个天才! 这次出海,果然见了效果——虽然极大地降低了船队的行进速度和灵活性,但果然稳固了许多。 至少在此刻这种没有什么风浪的近海处,不用担心随时会翻船。 凌豹为自己的创意大感自豪,将这种行船方式命名为‘凌氏操船法’。 今后,广袤近海也将成为大齐水师的坦途! 田地扭过头去,见身后战船旌旗连绵不绝,不由得豪气骤升,问向凌豹:“我大齐之水师,比起楚国水师如何啊?” 凌豹老老实实地拱手道:“回禀太子——” “楚国水师历史悠久,船只众多……放在内湖内河上,我齐军水师确实稍显弱势。” “但如今我莱州水师,有了末将领悟出来的新式操船法,在海面上绝无敌手!” 田地大笑起来:“这么说来,我大齐水师在海上天下无敌?” 凌豹:“正是!” 田地继续放声大笑,却被海风呛了一口,不由得连连咳嗽。 周围随行的内侍赶忙上前,又是搂胸又是捶背。 “咳咳……”田地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本太子……咳,本太子无碍!” “太子您初次出征,海风灌喉,此乃吉兆也!”有内侍灵机一动,谄媚地说道:“此乃气吞山河之象!” 田地闻言面露喜色,又要仰头放肆大笑,却又猛然止住。 草!刚才海风呛嗓子的感觉太难受了! 他可不想再‘气吞山河’一次! 田地捂着嘴挡风,站直身子满脸傲然:“我大齐乃是天下霸主,小小一个楚国,竟敢屡次冒犯大齐武威!” “今日本太子亲征,就要斩下芈良的首级,教世人知道——我大齐不可轻侮!” 众内侍一齐喜笑颜开:“啊对对对!太子说的对啊!” 田地意气风发:“诸位,这熊午良听说也是个少年人——不知他的才能与本太子相比,孰高孰低啊?” 立刻有人言之凿凿道:“我大齐太子乃是东海蛟龙之子,岂是小小一个南蛮侯爵能比较的?” “纵观楚国芈良的几次胜仗,虽然都是以少胜多,然实不足惧也!” 田地精神一振:“哦?何出此言?” “回禀太子——小臣对曲阳侯的几次征战也算是略有耳闻……” “穿插符离塞,聚歼我军三万——乃是那姜羽愚蠢,轻敌冒进。” “水淹田轸,斩杀我军十二万——乃是占了天时地利,其战果颇有侥幸。” “齐南大战,又歼灭我军六万——亦是我齐国众将贪功心切,以致中了奸计。” “言而总之——芈良虽频频获胜,但并不是因为他太强,而是和他对阵的人实在太弱、太蠢!” “再加上些许侥幸的因素,才造就了竖子的威名!” 田地闻言,略作思忖。 然后缓缓点头,以示赞同。 那内侍猛然提高了声调,满脸赞叹,十分真挚:“如今我大齐太子聪敏善断、能文能武、机谋百出、英明神武、多谋奇志、出类拔萃、足智多谋、才华横溢、古今莫二……” “咱太子亲自领兵出战,岂是先前那些庸常的败军之将可以媲美的?” “小臣料定——我军此行,必定大捷!” …… 田地有些红脸,连连摆手:“本太子的确有些才华,但又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不过,我的才智略胜那芈良一筹,倒是不假!” “没想到你这小小一个内侍,居然有这般见地……不错!等到此战顺利取胜之后,本太子必定重重赏你!” 众内侍闻言,似乎一下子被打了鸡血。 各种彩虹屁连串迸出。 哄得田地满脸欣喜,一时间主仆尽欢。 凌豹在一旁听得眉头大皱,不由得低声提醒道:“太子,请恕末将扫兴——” “那芈良既然能屡屡取胜,必有其过人之处。” “如今大战在即,太子身为主将,可不要轻敌啊!” 正飘飘然的田地闻言,眉头一皱—— “凌豹将军,你该不会怕了吧?” “难道是被先前的败绩吓破了胆?” 众内侍更是群起而攻之:“就是就是!” “咱家太子什么水平?” “那个劳什子熊午良,在咱家太子面前就是一坨屎!” “凌将军若是害怕,就回去歇着——这战功,就没有你的份儿了!” “……” 凌豹看着这帮狗腿子,气得眼冒金星,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 莱州水师到达【安陵】海域的时候,正好是刚过正午。 炽烈的阳光洒在海面上,反射出满眼的金光,直让人睁不开眼。 凌豹目力极佳,突然猛地站起身,满脸震惊! “太子快看!” “那是什么!” 太子皱着眉毛定睛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凌豹大急,立刻下令:“水师加快速度!” 距离挨得近了,田地定睛望去,也震惊地张大了嘴! 握草! 海面上,数十条大船正在劈波斩浪地行驶,船上打着硕大的黄底红字的楚国旌旗! 凌豹眼神儿好,立刻指向其中一条船,大吼一声:“那是熊午良的侯旗!” 果然,一面旗帜迎风招展,上面四个大字—— ‘曲阳侯良’! 凌豹:??? 众内侍:??? 水师将士:??? 田地:握草!!! …… 206 击沉熊午良!雪我大齐恨! 田地先是震惊,然后勃然大怒! 那个该死的孟尝君田文,畏敌如虎,不敢与楚军交战。 明明熊午良已经是瓮中之鳖,结果田文还在丢城丢地! 今天若不是自己领着莱州水师来了……熊午良那厮就乘着船逃回楚国了! 这不得给我气死? 十拿九稳的歼敌胜利没了,十拿九稳的熊午良脑袋回去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混账!孟尝君你真该死啊!”田地破口大骂。 “还好本太子与莱州水师前来助战,否则就让熊午良跑了!” “齐国将成为笑柄!” 众内侍也跟着义愤填膺:“孟尝君消极怠战,日后必定要奏明大王,以军法处置!” “还好咱们太子神机妙算,早早料到了芈良的奸计,带着莱州水师前来堵截!” “太子妙算!妙算呐!” 田地猛地一跺脚,脸上又浮现出狂喜之色—— 在陆地上消灭熊午良,人家孟尝君是首功,自己只是跟着蹭功劳的。 但若是在海上消灭熊午良,战功就全是他自己的了! 熊午良啊熊午良,也算你小子倒霉。 居然一头撞在本太子手里! 今日一战,便要让你知道谁是儿子谁是爹! 和我大齐国拼,你有这个实力吗? 田地雄心骤起,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凌豹:“凌豹,你不是说你的水师操船之法,在海上绝无对手吗?” “今天机会来了——” “击溃楚国船队!生擒楚国曲阳侯!为我大齐国的屡屡败绩雪耻!” 凌豹定睛遥望,估算了一下——楚国的船队大概有五十条船左右。 而自己麾下莱州水师规模宏大,足有大小船只三百余条! 楚国的船只看上去船帮低矮,箭楼矮小。 而自己莱州水师中的主力楼船,箭楼高大威猛,足有敌船的两倍高度! 楚军乃是败退回国。 莱州水师则是雪耻心切,乘胜追击! 更别说莱州水师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铁索横连’操船之法,必定能发挥出极大的战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 优势在我! 凌豹也亢奋起来:“末将谨遵太子之命!” “莱州水师听命——出击!” 数百条齐军战船如同见了血的鲛鱼,齐刷刷地加速,连接各船的铁索瞬间绷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整个齐军船队如同一座硕大的海上平台向前推进,一面面紫色的齐军战旗高高扬起,鼓手开始隆隆敲起战鼓。 田地并没有听从凌豹的建议躲回船舱里,而是挺直了身子站在甲板上。 今天,他要亲眼看着熊午良这个大敌沉到海里! 自己这个齐国太子,马上要成为新的名将——缴获芈良的侯旗,作为自己的荣耀与证明! …… 此时此刻,熊午良刚刚从钟华的房间里走出来,心情正暴躁i g。 钟华断了右手四指,从此不能操剑。 对于熊午良来说,这种感觉好比李云龙的宝贝和尚被黑云寨土匪废了。 他已经给钟华安排了最好的医者,整个船舱里满是蒸煮草药的味道…… 曲阳侯芈良冷冷地抿着嘴,心中杀意蒸腾—— 宋国,子偃。 好一记背刺,让我楚国丢掉了已在囊中的齐南七百里沃土。 更是派人刺杀本侯! 那次刺杀,是熊午良两世为人的经历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此仇不报,我熊午良誓不为人。 等到我麾下大军安全撤回封地,必灭了宋国! “主君,发现齐国船队……疑似齐国的莱州水师!正在追击我军!”芍虎大步匆匆走来,拱手禀报。 熊午良大手一挥:“不必管他们。” 现在的熊午良一心想找宋国报仇,对齐国杀心不大。 况且五十条船里此刻塞满了新军将士——就算水战能大获全胜,但只要沉了一条船,也将有数百新军将士丧身海中。 太惨烈了。 熊午良不想冒这个险。 半个时辰之后,耳听得齐军的战鼓仍然在后面敲来敲去,熊午良心头火起,走出船舱。 按理来说,楚军的新式‘平阿船’速度应该比齐军的老式平底船更快。 但此刻这些船只里面载满了军卒,负重不轻。速度和连在一起的齐军水师船队竟然差别不大。 熊午良手搭凉棚,冲着齐军船队方向望去,先是一怔,然后开始思索…… 这齐军的行船队形……有点儿古怪啊。 数百条船只用铁索相连,中间铺以木板…… 似乎,之前在哪听说过这种操船之术…… 熊午良瞬间起了杀心,大手一挥:“传令——平阿水师,准备作战!” 我本不欲再战。 奈何对手硬要送人头。 召滑立刻劝阻道:“主君,敌船众多,数倍于我军。” “我平阿水师成立时间不长,船上的水手论起实战经验,远逊于莱州水师……” “仓促应战,似有不妥。” 熊午良撇了召滑一眼,言简意赅—— “用不着实战经验。” “传我命令——准备小船若干,载以喂马用的草料等易燃之物,涂以火油……” “选出水性良好的敢死之士,手持火把,坐于船上待命。” 召滑闻言眼前一亮!看向熊午良的目光里充满了钦佩。 这是火攻之计! 曹军……阿不,齐军的战船连成一片,若一船火起,必殃及全军。 主君只是远远看了齐军的船队一眼,便立刻想出如此绝妙的破敌之计,真乃天才也。 芍虎接了命令,立刻带领一群军士来到船舱中——这里有堆积如山的草料,皆是喂养拉战车的战马所用。 另有数桶火油——夜间使用的火把需要涂抹火油才能长久燃烧,所以火油也是大军远征必备的物资。 芍虎大手一挥,便有军士抬出用于逃生的小木船,将草料塞满船只,又胡乱地往里倒了不少火油。 “主君欲要火烧齐军船队,可有死士愿往?”芍虎问道。 舱内的众军士齐刷刷举起了手。 芍虎随意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做好准备。” 被点到的人都喜形于色——他们如果能活着回来,将有丰厚的赏赐;若是不幸战死,遗孤可以免试进入书院学习,同时家人也能得到巨额的抚恤。 而且凭着他们对自家主君的了解——曲阳侯爱兵如子,一定会尽全力避免他们的伤亡。 准备好了火船,芍虎又来到甲板上。放眼望去,只见周围的楚军船只皆有规律地挥动着旗帜,示意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芍虎转身对着熊午良拱手道:“火船已经备好!” 熊午良颔首,下令道:“传令——船队减速,让那帮找死的齐军水师能追得近些!” …… 207 莱州水师的震惊 田地搭眼遥望楚军方向,面露喜色。 “太子请看——楚军的船队降速了!”凌豹伸手遥遥一指。 田地微微笑道:“楚国的水师或许足够厉害,但是在海上,还远远不是我大齐国的对手!” “此皆赖将军的新式操船之法!” “此战之后,本太子必将禀明大王,请大王为你赏功。” 凌豹闻言,满脸喜色,不由得一拍胸脯,夸口道:“我这铁索连舟之计,天下无敌!” 田地笑呵呵地点点头:“楚军船队的速度越来越慢,想必是楚军的水手们已经疲怠了。” 凌豹笑着附和道:“这些南方蛮子,到底不中用。” 随后,凌豹高高举起手:“莱州水师听命——弓弩准备……” 众内侍围了上来,在田地周边纷纷出言祝贺—— “小的预先恭贺太子,成就赫赫武威!” “太子此战斩杀曲阳侯,必将成为一段佳话,为世人流传!” “那熊午良也配与我大齐太子相提并论?” “楚国芈良者,荧光之虫也,也敢与皓月争辉?” 听着这些内侍的恭维,田地摆了摆手,显得十分谦逊:“此战还没有打完,结果还未确定。” 众内侍更是颅内高c:“太子谦逊,太子英明神武!” “料想那小小一个熊午良,腌臜泼才,狗一样的东西,也敢与我大齐国争锋!” “今日一战,必将碎其骨、剐其肉!教世人知道大齐国不可轻侮!” “顺便彰显一下我大齐太子的用兵之能!” …… 两只船队离得越来越近了,很快就要进入弓弩的射程了。 楚军的甲板上,众军士还不知道——对面齐军那边已经在半场开香槟了。 此时此刻,每条楚军战船上,都有两三条小船,载满了易燃之物。 而每条小船上,皆有一名楚军军卒目光坚毅,手握火把待命。 这是平阿水师的首次作战,士气极其高昂! 张三正是这些待命的死士中的一员——此刻他满脸杀气,战斗欲望极其强烈。 张三其实是个越国人,按理来说不应该为了一个年轻的楚国封臣,去和齐国人死命拼杀。 他是当初熊午良伐越时,裹挟回来的农户——自那一战之后,便一直是熊午良的食邑。 为什么此刻要为熊午良效死? 想一想家中宽敞明亮的宅院、平整肥沃的土地。 想一想自家孩童正在书院里读书,未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名官吏。 想一想每天都能吃饱的好日子,还有身为新军将士极高的饷钱。 战意高昂! 张三早已脱去了身上厚重的甲胄,赤着上身,随身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这是为了尽可能地减轻重量,以便跳船之后能够在海中生存下来。 他的手里只有一面盾牌——这是为了防范齐军的箭矢。 张三左手握紧盾牌,右手握紧火把,紧紧地盯着旗舰上的旗帜,等待着命令。 那面大旗猛然摇动! “主君有令——出击!” 一旁的军卒齐刷刷用力,将小船推送入水中,大船驶过的波纹险些吞没了这条不起眼的小船,但张三努力抡起船桨,勉强稳住了身形。 上百条小船已经入水,径直向齐军的船队猛冲而去! …… 田地手搭凉棚遥望,看见这些小船从大船上脱离而下,径直奔向自己……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楚人这是啥意思? 总不能让这些小舢板,来与自己麾下强大的莱州水师交战吧? 一旁的内侍恍然大悟,喜道:“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以小臣之见——此乃那熊良已经料定走不脱了,于是派人来请降了!” “太子殿下生俘楚国曲阳侯芈良,俘虏精锐楚军上万……此等赫赫功勋,世所罕见!” 田地眉毛展开了。 原来如此。 合理。 太合理辣! 没想到这个熊午良,还是挺识时务的。 既然如此,本太子姑且先不杀你……把你带回临淄,交由父王发落! 凌豹在短暂的思索后,却猛然起身,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小船上飘动的火把,脸色大变,仿佛撞了鬼一般:“放箭!放箭!击沉那些小船!” 田地却轻咳一声,劝慰道:“凌将军——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对面的楚军既然已经投降了,你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不如留彼等一条性命,将彼等生俘至临淄,岂不大大助长我齐国威名?” 凌豹人都麻了! “太子明鉴——若是楚人来谈投降的条件,派一两条船、三五个心腹足矣……何必派出眼前数以百计的小船?” “看他们船上闪烁的火把……楚人这是想火攻!” “传令——解开铁链!解开铁链……”凌豹的语速极快! 众齐军士卒恍然大悟,疯狂地冲着那些小船放箭,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尝试解开那些将船只连在一起的铁链和木板。 凌豹的反应其实已经足够快了。 但是所谓铁索连舟,追求的就是一个结实牢固——仓促之间,怎么解得开? 转舵也来不及——试想三百多条船连在一起,惯性何等巨大?整体何等笨重?岂是轻易能转向的? 所有齐军士卒脸色大变,如同见了鬼一般,五官扭曲地眼睁睁地盯着那些疾速驶来的小船! “放箭!放箭!”有齐军校尉声音凄厉地嘶吼着。 田地的脸已经白了。 众内侍更是瑟缩不敢言。 …… 张三很幸运,他所在的小船并没有被大型床弩的弩矢击中——那种巨箭如长矛一般,一下就能将小船洞穿。 小型的弓弩箭矢倒是挨了不少,但张三死死地缩在盾牌后面,并没有受伤。 眼见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张三咧嘴一笑,从船上一跃而起,冲着水面一个猛子往下扎。 在临入水之前,张三将手中的火把扔在了船上。 ‘乎’一声——洒满火油的小船瞬间燃起大火! 距离已经太近了,无须再留在小船上掌控方向——此时此刻,张三的战斗已经完成了,现阶段最大的任务,就是尽可能从狂怒的齐军箭矢中存活下来。 这并不难——水面下很安全。 况且齐军的箭矢都在冲着那些火光四溅的小船劈头盖脸地发射,根本无暇去射杀张三这些已经翻身入水、一心逃命的楚军死士。 他头也不回,尽全力往着楚军船队的方向游去…… 在张三的背后,广袤的水面上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 208 大火焚海 大群燃烧的火船如同一支支火箭一般,以不可阻挡的态势,撞入莱州水师的船队之中! 风向,亦与楚军有利。 霎时间,火光冲天。 燃起来了! “快打水!取水来!水桶在哪里?” “救火,快救火啊!” “救不了了,快逃命吧!弃船……解开锁链!”齐军士卒方寸大乱,四处奔走。 莱州水师的战船皆为木制,再加上熊午良准备的火船携带了不少火油,燃烧起来的温度极高,几乎只要沾上齐军的船只,便能迅速引起火焰。 有一部分火船被击沉,但是仍有数十条火船撞在了齐军的船队之中。 这些火船迅速化为火种,点燃了齐军的莱州水师。 很快,冲天的火焰沿着铁索上铺着的木板迅速蔓延,殃及了越来越多的齐军船只。 凌豹大声呼喝,连连下令,试图指挥齐军士卒救火。 但是已经无济于事——他的命令甚至无法有效传递出十米距离,因为整个莱州水师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也有齐军水师士卒自发在火海里奔走,试图救火,但是相比于这场人为造成的大火来说,他们的努力实在过于渺小。 轰! 一条齐军战船上的火焰突然暴涨,足有数十丈高,冲天的火焰如同巨龙一般,掀开了船上的箭楼。 酷烈的火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战场仿佛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那条船上的齐军士卒惨烈地哀嚎着,浑身燃烧着火焰,一边奔跑一边试图脱下剧烈燃烧的衣甲……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地蹦进海里。 凌豹脸色铁青—— 这是储存在齐军战船里备用的火油被引燃了。 大火蔓延的极快,越来越多的船只被点燃,也有不少齐军战船里贮藏的火油在剧烈地燃烧,产生了堪称‘爆炸’的效果。 齐军士卒惊慌失措,不少士卒放弃了无谓的救火——他们不顾阻拦,抱着木板或者木桶,从船上一跃而下。 扑通! 扑通! 如同下饺子一般壮观。 船上的齐军校尉们铁青着脸,挥舞着手中的短剑,连连砍翻那些试图逃命的士卒:“不许跑!救火啊!” “敢跳船者,杀无赦!” 但是这样的阻拦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更让士卒们跳船跳得义无反顾。 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太子死了,凌将军死了!大家逃命去吧……” …… 齐国太子田地脸色煞白,听着船上的呼喝声,看着齐军船队的混乱,瑟缩在角落里发抖。 身为一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况。 大火弥漫,很快便蔓延到这条莱州水师的旗舰之上。 滚滚的黑烟让人睁不开眼睛,皮肤似乎在滋啦啦地烤得直冒油……虽然已经缺氧了,却也不敢深呼吸,否则会感觉胸腹被灼热的气体烫伤。 “太子!太子!”有人在呼唤。 田地勉强睁开眼,立刻被浓烟辣得流出了眼泪——模糊间能认得,说话的似乎是凌豹。 凌豹一抹脸上的污垢,奋力将田地扛起来,绑在一截木板上,然后扔下海里。 在烈火面前,即便贵为大齐太子,也只是个普通人。 与其被活活烧死,不如让田地落入海中,说不定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此时此刻,只能听天由命了。 至于凌豹……他拔出了剑,凄厉地吼着:“迎击楚军!” “我大齐将军绝不投降!” …… 咕噜噜。 田地咽了一肚子咸腥的海水,下沉了大概一两丈距离后,感觉身上的木板带着他的身体浮了起来。 呼! 浮出水面! 战场上的喧嚣骤然清晰了起来。 田地狼狈地一抹脸上的水,勉强睁开被熏得通红的眼睛,却感觉天色黑压压的——不对,此时刚过正午,怎么会这么黑? 田地仰起头,勃然变色。 只见一条硕大的战船横冲直撞而来,高耸的船头就在田地的头顶,遮住了炽烈的阳光。 战船上,赫然是黄底红字的楚字战旗。 田地来不及多看,惊呼着拔出佩剑割断将自己和木板绑在一起的绳子,猛地冲着水下扎去。 咚! 咚! 楚军战船无情地从田地刚刚所处的位置碾压而过。 田地再浮起来,惊魂未定。放眼看去,整片海域皆是浓烈的火光、浓烟,海面上是残碎的木板,还有密密麻麻的莱州水师军卒的尸体。 海面已经是红色的了! 楚军士卒各自立在他们的船头上,站成了一排,他们扣动手中的弩机,无情地射杀着那些在水面上扑腾的齐军士卒,简直如同校场射靶一般简单。 而落水的齐军士卒们却难以组织任何有力的反击。 咻!咻! 箭如飞蝗,海面上翻滚的齐军士卒惊声尖叫、惨嚎、求饶……却很快变成一具具尸体,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海域。 楚军的战船轻松写意地碾过海面上仍冒着小火苗的残渣,追击少数侥幸解开了锁链的齐军战船。 平阿水师攻击这些船只的战术很原始,很简单—— 撞击! 齐军船只都是平底船,本就头重脚轻,下盘不稳。先前被铁链连在一起时还算稳定,但现在有些船解开了锁链……立刻在海面上危险地上下颠簸。 楚军的尖底战船则游刃有余。 用楚军战船的船头,对着齐军战船的侧舷,只要轻轻一撞,便会让头重脚轻的齐军战船倾覆。 船上还欲死战的齐军校尉们惊骇地看着楚军战船横冲直撞,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楚国人的船在海上,怎么这么稳! 这些侥幸解开了锁链的齐军船只,皆被平阿水师一一追上,撞翻在海上。 至于那些自始至终没能解开锁链的齐军战船——则根本无需理睬。 这些仍然连在一起的齐军船只,都将成为燃料。 …… 熊午良看着在海面上挣扎的齐军士卒,面露不忍之色—— 这可都是青壮年呐——若能拉回封地挖沙子,岂不美哉? 咱封地里正建设得如火如荼,有多少苦力就要多少苦力! 但是楚军的战船里已经装满了一万新军士卒和八百亲兵营将士,装不下更多的齐国俘虏了。 奶奶滴,可惜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收拾一下战场,打捞我军不慎落水的士卒——尤其是先前驾驭火船的那些军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军士气高昂,齐刷刷地吼道:“谨遵主君之命!” …… 209 收拾战场 曲阳新军为什么战斗意志会如此强悍,以至于危险极大的任务也人人争先? 别忘了,曲阳新军还可以有一个颇具楚国特色的名称——曲阳子弟兵! 在楚国,只要带上‘子弟兵’三个字,代表的就是绝对的忠诚、绝对的强悍。 除此之外——论起新军意志强悍的原因,最主要的就是因为曲阳侯熊良一向把麾下士卒当人看。 譬如所有军卒都知道——为了曲阳侯战死,后辈尽可无忧——熊午良会保证所有战死军士的家人皆能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过上富足的生活。 再譬如眼下—— 曲阳新军上下将士都知道,熊午良因为遇刺的缘故,此时心中正憋了一团火,几乎是恨不得明天就打到商丘去报仇。 即便如此,他仍然愿意在打赢了海战之后,费尽心思去打捞那区区几十个敢死军士的尸体。 别说是在这个视平民如草芥的乱世——就是放在后世,熊午良在这一方面也算得上是良心老板了。 至少在对待自己人的时候,他不会卸磨杀驴。 你可以骂他无良,但是这方面确实没得黑。 有主君若此,三军皆愿效死。 …… 楚军士卒放下尚存的小船,捞起张三等幸存的敢死军士。 每寻觅捞起一个驾驭火船的军士,楚军船队上都会传来阵阵欢呼声。 张三被两个同袍搀扶到小船上,虚脱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此刻他听着大船上同袍们的欢呼声,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所有被捞起来的敢死勇士听着喝彩声,享受着同袍们的夹道欢迎——皆得到了堪称英雄一般的待遇。 先把活着的同僚们捞上来,接下来就是打捞不幸战死的同袍的尸体——这些倒霉蛋在驾驭火船的时候,不幸被齐军箭矢射死,或者是在水中等待救援的时候因乏力而死。 有新军百人长指着尸体,对麾下士卒道:“二三子且看——此人的家眷,余生皆无忧矣。” 在打捞尸体的时候,楚军士卒们仍然在无情地射杀那些在水中挣扎的齐军士卒。 没办法。 救不了他们。 在这茫茫海上,他们要么会死于烈日灼烧、要么是死于饥渴、乏力,甚至是惨死于鲛鲨分食之口……此刻给他们一个痛快,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对于打捞战利品,楚军将士则是轻车熟路——别的东西可以不要,但是齐军的旌旗可得打捞起来。 一面面被海水浸湿的紫色齐军旗帜,如果带回去悬挂于门户处,不但代表着荣耀和军功,也是该户男主人勇猛强悍的最有力证明。 话说回来—— 眼下齐军的甲胄兵器都沉在了水中,这些珍贵的金属打捞起来难度太大,估计也捞不上来了。 唯有这些齐军的旌旗还混杂着碎木和死尸、漂浮在水面上——易于收拾。 …… 熊午良早就回到了船舱中。 这船舱位于平阿水师的旗舰之上,面积、空间极大——乃是当初打造此船的时候,工匠们特意为曲阳侯芈良留出的一间屋子。 相比于大多数狭窄闭塞的船舱,这间屋子光线充足、四周的实木墙壁还泛着木头的清香。 此刻,熊午良、召滑、芍虎皆处于这间舱室里面,对着墙上的舆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还探讨着什么。 舆图的边角有一排楚隶小字——‘宋地疆域舆图’! 没错! 三军回到封地之后,便要立即着手攻打宋国! 报仇不能隔夜! 而且最重要的——在夺下宋地之后,熊午良才会继续放心地向齐南进兵! 这一场大战,熊午良已经在莒城等齐南城池中,捞到了巨量的战利品和各类物资,但是却没能拓展疆土——随着楚军乘船跑路,那些一度夺下的齐南土地,已经重新被齐国孟尝君收复了。 恰在此时,有亲兵在外面噔噔蹬跑过来,在门外拱手,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主君,抓了个大俘虏!” …… 宋国背刺曲阳侯,乃是这场联军攻齐之战中,出现的最大变数。 小小一个宋王偃的举动,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 天下强国,皆为之侧目! 须知芈良引兵攻齐,所向披靡。一战攻克武城,再战斩首六万,三战夺下莒城……可谓连战连捷,齐国震怖。 如果事态继续如是发展——齐王很有可能顶不住压力,从济西调兵遣将回援,或是命令触子尽快出击结束济西战事。 届时,情况将对联军大大有利! 谁曾想,天下各大强国的雄主正摩拳擦掌,准备瓜分齐国的时候……小小一个宋国突然背信弃义,竟然造成了惊人的转变。 熊午良被断绝补给! 楚军不知所踪! 齐国举国上下士气大振! 消息传到了济西战场,乐毅沉默良久,最后长叹一口气:“苍天悠悠,为何不助我大燕洗雪国耻?” 宋国的背刺,令所有人都想不到—— 毕竟,宋国在去年才刚刚向楚国称臣寻求保护。 叛变得这么快——说明这宋国根本没把甚么条约、甚么道德约束放在心里! 两国邦交居然如此果断如此迅速地撕破脸皮,在战国之世可以说几乎找不到先例。 乐毅心里很清楚——就算楚军战力再强悍,一旦被断绝了后勤补给,那也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熊午良的下场,也可以想见—— 齐王田辟疆对前者恨之入骨,必然会生擒芈良,明正典刑。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也能大大鼓舞齐国上下军民士气。 “可惜!” “曲阳侯创造的奇迹,到此为止了……”乐毅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带着浓浓的惋惜。 如此一个优秀的年轻将军,没有死于战阵上,而是死在了宋国的诡谲阴谋之中。 属实可惜! …… 白起同样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从个人感情上来看——那个该死的杠精熊午良,真是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但是眼下联军攻齐——熊午良在齐南横冲直撞的楚军,的确是能在某种意义上决定整个战局走向的支点。 眼下那支楚军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济西战事来讲,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白起深吸一口气,将此事甩在脑后! 身为骄傲的大秦将军,军功当然要靠双手一剑一戈地堂堂正正地从敌军的脖颈上取来!将胜利的期望寄予楚国人的努力……说出去着实令白起脸红! 不管怎么说……熊午良完啦! …… 210 楚怀王震怒 对于白起来说,熊午良的败亡,也同样让他惋惜。 但他的惋惜,却不是乐毅那种怜惜少年才俊的惋惜…… “可惜——此子颇具威名,相传颇有用兵之能。本将却不能亲手于战场上剁下他的首级……”白起摇了摇头,深以为憾。 “芈良啊芈良……你若有来世,请务必要与本将决一死战,让白某砍下你的首级,得以封功晋爵!” “……你的脑袋,将是白某一生剁下的无数首级中,最值得夸耀的那一颗!”白起如是喃喃说道。 也罢! 白起甩甩脑袋,将熊午良这个曾让他迫切想要战胜的——‘冢中枯骨’、‘已死之人’,抛在了脑后。 …… 宋国,商丘。 宋王偃捋着稀疏的胡须,懒洋洋地观赏着宫女的歌舞。 此刻的他,志得意满:“我大宋的宫廷歌舞,比起楚国如何啊?” 昭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坐针毡:“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宋王偃哈哈大笑,在心底盘算——看来这个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神秘人,至少也是曾经观赏过楚国的宫廷宴舞的。 看来地位也不低啊! 话说回来—— 现在宋王偃,心情不错。 虽然殷梁开的刺杀没有成功……但是熊午良眼下断绝了补给,肯定是回不来了。 宋王偃心念及此,居然还有点儿不舍! 可惜——熊午良那练兵之法,我宋国还没学来。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当初让你来我大宋当丞相,你小子不愿意来,结果落得了现在这个下场。 啧啧啧。 无论如何,宋国这次背刺,肯定是干脆利落地摆脱了‘楚国附庸国’的可耻身份!下一步,就是要振兴大宋国的宏图霸业! 宋王偃挥挥手,遣散了歌舞。 又将昭鼠送出大殿。 随后,他唤来一众心腹将军,命令他们率领大军,前往符离塞严加戒备。 随时准备迎接楚国的报复。 “那曲阳侯死了,楚国必定暴怒。”宋王偃如是说道:“汝等率领大军,守在符离塞!” “只要守住符离塞,楚国人便无计可施!” “本王的霸业,就从这次痛挫楚军的报复开始!” 众将皆精神大振,有人拱手笑道:“符离塞如今已是一座坚城——说起来,这还得感谢那个愚蠢的熊午良!” “这符离塞,还是他修的。” “我等必守住符离塞,给楚人以当头痛击,助我王成就霸业!” 宋王偃开怀大笑,心满意足。 楚国啊楚国,愚蠢的楚国。 你们内斗,平白让寡人捡了便宜。 …… 此时此刻,郢都。 楚怀王震惊地站起身,肥胖的身躯来回颤抖! “你……你说甚么?” “回禀大王——宋国背信弃义,堵住了符离塞,断绝了曲阳侯的补给!” 此言一出,满殿楚臣皆为之哗然! 宋王偃的这一手背刺,太突然了。 楚王脸都涨红了:“寡人,寡人一定要救他出来!” “不然,以后如何有颜面见熊威?” “昭雎何在?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说什么‘熊午良可自行其事’……如今宋国断绝补给,贤侄身陷齐国,可如何是好啊!?” 昭雎轻咳一声,站起身来,老成持重地说道—— “大王息怒。” “老臣也没想到,这宋国会突然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举。” “……” 此时,太子芈横在一旁看着殿内的乱象,心里很不是滋味。 五味杂陈。 他自认一向与熊午良交情深厚。 但是……眼下熊午良身陷齐国,他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楚臣都拼命地吹捧曲阳侯熊良,而将自己这个同龄人作为对比,字里行间都在说自己比不上那个战功赫赫的族弟。 就连父王,也时不时感叹自己这个太子不如熊午良。 甚至有朝臣建议——反正都是楚国王族,不如废了芈横这个太子,转立熊午良为太子! 当然,这个煞笔建议并没有让楚怀王往心里去。 芈横再怎么不行,也是咱亲儿子,终究比那个好大侄还近一层。 咋可能废立太子?扯淡呢? 但是芈横知道此事之后,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 为什么!为什么人人都拿我和熊午良比较?为什么人人都说我不如他? 此刻的芈横得知熊午良被困,心情复杂;而那边楚怀王已经在发号施令了—— “立刻备兵!攻打宋国!” “寡人要灭了宋国!” “灭了宋国,救回曲阳侯!” 昭雎拱手道:“启禀大王——我大楚连年征战,国库存粮不多,再加上此战仓促,一时间恐怕难以筹措多少军粮……” “当然,曲阳侯乃是我大楚未来的柱石能臣——老臣一定竭尽所能,尽快为大王准备好军队,攻灭宋国!救曲阳侯回家!” 楚怀王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 昭雎在心中暗笑—— 熊午良,回不来了! 这个声名鹊起、每每与自己对着干的少年人,终于死在了异国他乡! 可惜……可惜老夫的青铜轺车,以后就被齐国人缴获了…… 心念及此,昭雎的心有些隐隐作痛。 该死的熊午良! 死得好! 满堂楚臣皆是昭雎一派,听说熊午良被困,一个个脸上都是死了爹妈的表情,心里则都在鼓掌叫好! 也不知这个宋王偃是得了哪个高人的指点,一招出手,便将那个所有人都视为大敌、难以除掉的该死的熊午良置于死地! …… 就在天下列国为之震动,各方大佬反应强烈的时候。 齐国太子田地被反绑着双手,仿佛一条被钓上来的濒死的鱼一样,躺在甲板上。湿透的华丽袍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满脸腥咸的海水,刺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此时此刻,这货终于不再嚣张了。 接受了来自社会的毒打,这个一向自视甚高的年轻人终于认清了现实。 在田地的身边,一群楚军士卒围起来,啧啧称奇。 “这就是齐国的太子?” “身份应该没问题——从他身上搜到了太子印信。” “看卖相也不怎么样嘛。” 田地晕晕乎乎,也不忘在心中腹诽——把你扔海里泡半个时辰,你卖相更不咋地! “主君来了!”一阵骚动之后,熊午良在召滑、芍虎一左一右的簇拥下,出现在甲板上…… …… ———— (衣见:兄弟们别骂了,第二更来了!咱可比无良讲究多了,不可能拖欠更新!) 211 齐王田辟疆心如死灰 熊午良麾下大军借助平阿水师,顺利脱离了绝境,回到了楚国境内。 与此同时,齐国已经一片混乱。 “什么?寡人的太子丢了?”齐王田辟疆震怒! 他本来最近心情不错——宋国一记关键背刺,让齐国南部脱离了危机;该死的熊午良被困,迟早将是临淄斧钺下的尸体;齐南稳定之后,济西战事也可以继续打漫长的静坐战,不必冒险出击…… 三喜临门! 偏偏此时,却传来了噩耗! “太子不是在即墨督税吗?他能去哪里?”田辟疆怒吼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长案。 看着这个老迈的雄主如此暴怒,一众齐国臣子噤若寒蝉。 即墨县令满头大汗,硬着头皮说道:“回,回禀大王——” “前些天,太子怒斥孟尝君优柔寡断,没有尽快歼灭熊午良……然后便亲率莱州水师,欲要前往【安陵】助战……” “下臣认为楚军气数已尽,又有孟尝君大才执掌帅位——万无一失……让太子去战场上历练一番也好……故而没有阻拦……”说着说着,即墨县令的汗已经流下来了。 田辟疆暴怒:“混账!混账!” “寡人命他前去督税,何曾给过他兵权?” “你这个即墨县令劝阻不力!来人,拉下去砍了!” 即墨县令自知必死,也没有求饶,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任由两排宫廷武士将他拉了下去。 田辟疆略微平息了一下怒火,深吸一口气:“孟尝君那边,可有太子的消息?” 齐南前线回来的信使拱手道:“回禀大王——并未见到太子,也不曾见过莱州水师。” 田辟疆挥了挥手,勉强克制住心中的不安:“传信孟尝君——令他尽快进兵,消灭楚军残部,然后搜寻太子的踪迹!” …… 话说孟尝君领了王命,听闻太子失踪,也知道事情不小。 当即也不敢再拖。 “传令——三军进发,与楚军决战!” “拿下安陵,俱有大功!”孟尝君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楚军饿得时间不够长,现在战力犹在……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田文很希望能再拖一拖。 可是,如今储君失踪,王器动荡…… 也只能豁出巨大牺牲,与困兽一般的楚军拼死一战了! 数万齐军抱着迎接死战恶战的决心,来到安陵城下——只见城头上楚军旌旗林立,似有人影绰绰。 孟尝君派出兵卒劝降,城上却鸦雀无声。 仿佛一座空城。 田文的心中涌上浓浓的不详预感,断然下令:“攻城!” 齐军气势如虹,猛扑而上,静悄悄的安陵城门被冲车撞开……齐军士卒们惊愕地张大了嘴,满脸难以置信。 一座空城! 城头上的旌旗皆为虚设。 城墙上的人影都是草人。 离得远远的孟尝君伫立在战车上,脸色铁青……片刻之后,跌坐在地。 楚军逃到哪里去了? 齐军随即展开了拉网式的大搜查,遍寻山野……却没有发现熊午良留下的半点儿痕迹! 就好像——楚军从未来过一般! 直到漫长的四日之后,终于有士卒来到孟尝君田文的营帐前:“君侯……发现楚军的踪迹了!” …… 孟尝君在众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海边。 只是一眼,田文便跌坐在地—— 沙滩上,遍布着残破的碎木、破烂的焦黑的硬木……大致能看得出来,是船只的遗骸。 海滩上还有不少身着齐军士卒衣袍的尸体,被海鸟啄食——大部分已经被海水浸泡得发白了。 “君侯,末将曾任即墨守将……认得这是莱州水师的战船。”有麾下将领如是说道。 “很多船只的残骸焦黑一片……应当是被火烧过。” 田文紧紧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 莱州水师! 太子田地率领的莱州水师! 天呐。 人全死了无所谓,船全沉了无所谓,该死的熊午良从水路逃跑了也无所谓…… 唯有太子!太子不能无所谓啊! “搜!一定要搜到太子!”孟尝君猛然起身,脸色难看得可怕。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身陷绝境的熊午良从水路逃生!齐国太子亲率的莱州水师全军覆没!太子田地失踪! 这个劲爆的消息,迅速传开了! 天下震动! 临淄,田辟疆听到消息,颤抖片刻后,两眼一翻,居然晕死过去。 “大王!” “大王!” “太医……太医令何在?” 宫殿里乱作一团。 片刻之后,田辟疆悠悠清醒,睁开了双眼。 眼中不复往日清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浊。 他心里很清楚,太子田地,多半是死了! 田辟疆已经老了,估计也活不了多少年了——就在这时,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唯一被他倾心培养的儿子、未来的齐王……居然死于非命。 从亲情上看,田辟疆作为老父亲,本就十分痛心。 从政治上看,田辟疆作为齐国的最高统治者,更知道此事的后续影响非同小可。 一连窜的问题—— 下一任齐王将会是谁? 我还能活多久? 太子田地失踪后,其他的原本安安稳稳的儿子们将会被骤然出现的权力真空刺激得掀起怎样激烈的夺位斗争? 这些斗争会不会削弱齐国的实力?会不会瓦解军队的战斗力?会不会诱发分裂? 须知西边秦国的内战刚刚打完——夺位惨烈,例子不远呐! 更别说此时此刻,边境上五十万敌国联军还在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呐! “苍天,苍天!” “你要亡我齐国啊!”田辟疆老泪纵横。 …… 秦国,咸阳。 城中十分萧条,很多地方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去岁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十分惨烈的内战,几乎打空了咸阳城内所有的男丁。 直到现在,咸阳城内的气氛仍然十分紧张。 嬴稷茫然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中捧着一卷古籍,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嬴壮作乱,史称‘季君之乱’,前前后后居然裹挟了秦国将近一半的贵族和大臣成为叛党羽翼……如今仗已经打完了,秦国的朝堂大臣几乎死了一半。 首恶嬴壮死于战场之上,其尸身最后被寻到,处以车裂;府上大小官员党羽,皆处以腰斩极刑。 王宫中疑似参与内乱的惠文太后,被宣太后一条白绫缢死。 其他参与作乱的大臣、封臣则统统被抄家灭族。 再反观作为胜利一方的宣太后等人,也同样是损失惨重—— …… ———— (衣见:嘶,刚看见上一章你们的评论,你们是真滴损呐!!我这几天头晕脑胀,前天一测复阳了,今天要加更真是加不动……过两天的,我一定给你们嗷嗷加更——兄弟们记得提醒我啊,咱一向记性不太好,别到时候忘了,你们还得来骂我) o(o?`3?′o)?!!! 212 楚宋大战开始了! 宣太后芈月曾经最坚定的四个支持者中——泾阳君、高陵君死于最惨烈的咸阳攻防战。 华阳君芈戎在恶战中身负重伤,不久后也不治身亡。 只剩一个丞相魏冉还活着。 虽然秦国举国动荡,伤亡惨重——但是此刻政局却出奇地平稳! 因为宣太后、魏冉二人在内战之后,借机消灭了所有反对派。 譬如惠文太后——只不过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若说她参与作乱,嬴稷心中其实是不信的——但仍然被芈月冠以‘参与谋反’的名头处死。 这其实就是明明白白的借机清除异己。 如今宣太后与魏冉二人完完全全地把持了朝政,一言发出,秦国上下莫敢不从! 唯有嬴稷,忧心忡忡。 权力已经空前集中在母后和舅舅手中,自己若想亲政掌权,似乎终生无望。 “熊午良,熊午良……”嬴稷喃喃自语:“你怎么就死了呢。” “你可知道,寡人此时此刻有多么需要你……” “为了把你请到寡人身边,甚至不惜牺牲了妹妹的清誉……”嬴稷悲从中来。 自己的妹妹嬴卓,一直留在熊午良的府上。 待了好几个月。 这以后还怎么嫁人! 嬴稷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诚意,终能将熊午良这个大才感动,让他感激涕零地来到秦国,助自己掌权、称霸。 没想到……宋国的反水,让熊午良身陷齐南。 嬴稷知道——熊午良死定了。 反正,他是想不到熊午良还有什么逃出生天的办法,也想不到田辟疆有任何理由放过熊午良不杀。 嬴稷又长叹了一口气。 难道寡人,真的无法亲政了吗? 熊午良,你死得好惨呐! 恰在此时,有内侍脚步匆匆走了进来,轻声道:“大王,惊天消息!” “与齐南战事有关!” 嬴稷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古籍,看向那内侍,心道齐南战事还能有什么惊天消息? 无非就是走投无路的熊午良终于被逮住了,被齐王杀了。 可惜!可惜啊!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如此大才,终究不能为我大秦所用!不能为我嬴稷所用! 平白死于侩子手的斧钺之下! 嬴稷接过内侍手中的纸张,读了片刻,越看越心惊,眼睛瞪得溜圆。 “熊午良从海路逃脱?” “还顺手灭了齐国的平阿水师?” “齐国太子田地不知所踪?” 嬴稷呆滞良久。 熊午良,不愧是你啊! 不愧是寡人看中的男人! 在弹尽粮绝的绝境,居然还能逃回楚国,甚至还能再来一手反杀——覆灭了齐国引以自傲的莱州水师。 尤其是太子田地的消失,简直是给了齐国致命一击! 熊午良,熊午良…… 今生不能得熊午良相助,寡人于心何甘呐! “此人,一定要为我大秦所用!”嬴稷紧咬牙关,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 熊午良麾下新军回到了封地,并没有原地解散各回各家。 这场仗还没有打完。 一万曲阳新军迅速补充了粮草和箭矢等消耗品,然后马不停蹄,直奔【符离塞】。 绝境逢生,三军士气正极其高昂。 再加上对宋国关键背刺的愤恨……此时若放过宋国,别说熊午良不答应,就是三军将士也不会答应! 就连屈原也对攻打宋国十分赞同:“宋国背信弃义在先,已有取死之道。” “主君攻打宋国,想必大王不但不会阻拦,还会鼎力相助。” “只是……不如歇息一段时间,届时郢都必然会派出大军,一齐攻打宋国。何必匆匆发兵,以主君一己之力攻打宋国?” 熊午良摇了摇头。 屈原说得有道理——此时此刻,楚怀王必定在集结大军,准备发兵攻宋——宋国的背叛举世皆惊,若不能给宋王偃一个教训,楚怀王的面子往哪搁? 自己只要等上一等,到时候很有可能就是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攻宋…… 优势将极大。 但,此刻,攻宋的事情却拖不得! 熊午良已经深思熟虑了—— 立刻出兵攻宋,不但由于是熊午良复仇心切,其实也与联军攻齐的战局有关。 齐南的危机已经化解了,此刻齐军主力继续在济水与五国联军对峙,齐军没有任何出动出击的理由——乐毅便很难按照历史上的剧本,将齐军轻易击溃。 万一拖上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齐国的外交分化起了作用,联军自行溃散…… 灭齐大计,便再难实施。 须知‘联军灭齐’之战,乃是战国中后期最大的捡漏机会——虽然熊午良在齐南大肆掠夺一番,已经占足了便宜,但是熊午良仍嫌不足。 目前的目标——迅速灭宋,然后继续进兵齐南,给齐国继续创造危机,逼迫触子跨河决战。 然后攻灭齐国,楚国能吞并大片肥沃的土地,曲阳侯熊良也会在这场灭国之战中捞取更多的战利品。 齐南之地,迟早是楚国的疆土! 熊午良吃下去的,可从来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五月三十日,熊午良麾下楚军挥师北进,挟着浓浓的复仇之火,直扑宋国符离塞! …… 宋国,商丘。 昭鼠忐忑不安起来。 楚宋之间的大战,马上就要爆发——而自己这个楚人,就是这场大战的罪魁祸首。 若楚军落败还好——若是楚军战胜,在商丘抓住了自己,那不光自己性命难保,整个昭氏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奶奶滴。 那个该死的熊午良本来已经身陷必死之局,怎么就活蹦乱跳地跑回来了涅? 有心想逃回楚国,但身边总跟着几个宋国禁卫,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昭鼠人都麻了! 整天生活在忐忑和恐惧之中! “大王,在下使命已成,要回楚国了。”昭鼠找到宋王偃,如是恳请道。 宋王偃眸光一闪——扯淡,怎么可能让你走? 这厮明显是楚国的高官,控制在手里,对宋国有百利而无一弊。 “来人——召集众将听命!”宋王偃理都不理昭鼠,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熊午良活着回来了,属实出乎了宋王偃的预料。 楚国的报复、尤其是曲阳侯的报复近在眼前。 好在我大宋如今已经兵多将广,足有八万宋军! 又有坚固的符离塞作为屏障——以符离塞的地形,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楚国倾国出动,也难以攻入宋国的本土! 况且楚国连年大战,国库空虚……估计也够呛能拉出多少兵力来攻打符离塞。 心念及此,宋王偃信心满满! …… ———— (衣见:第二更来了!谢谢兄弟们关心,我老感动了!居然还有夜班等我更新的兄弟,你们如此厚爱,就算衣见icu了也得给大家保障好最低两更啊……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啊,阳了真是嘎嘎难受啊焯!) 213 射天鞭地 不消多时,众宋军将领奉召云集于宫殿之中。 只见宋王偃顶盔贯甲,手拄一柄装饰华丽的宝剑,立于主位之上。 他本来就身材壮硕高大,如今全套甲胄在身,立显威猛。 众将原本正揣揣不安,此刻却士气大振,齐刷刷大吼道:“拜见大王!大王万岁!” 宋王偃嗬嗬笑了起来—— “既然楚军来犯,本王便堂堂正正击败楚军,一雪前耻!” 宋王偃又大手一挥:“传王命——八万大军尽数集结符离塞,与楚军决一死战!” “话说这符离塞,原本年久失修……还是那个曲阳侯熊午良为寡人修缮成了坚城!” “啊哈哈哈,此人何其蠢哉!” 一众宋国将军也是亢奋不已,大声道:“我大宋称霸之路,自挫败楚国而始!” “大宋万岁!” “我王万岁!” …… 宋王偃听着众将的吹捧和欢呼,十分高兴:“寡人要先在符离塞重挫楚军,再伺机攻入楚国境内!” “宏图霸业,自今日始!” “此战,本王要亲自领兵出征——若熊午良明智,便早早归降,仍不失疯猴之位……” “若那厮冥顽不灵,本王便剁了他的首级,以示我大宋之威天下无敌!” 众将慨然领命。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有符离塞在手,楚军能攻进来,纯属扯淡。 既然打不进来,那就只能长期对峙。 而宋国国力殷富,在符离塞与楚军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完全打得起! “斩杀熊午良,扬我大宋威!”众将亢奋地欢呼着。 宋王偃满意地一笑,又阴恻恻地看向坐立难安的昭鼠—— “这位贵宾——本王要去符离塞迎击熊午良了。” “你一个人在商丘待着也是烦闷,不如来给寡人当军师吧。” “你也不想熊午良攻破符离塞,然后发现你的存在吧?” “若不想事情败露,便好好为寡人出谋划策——我相信你一定能提供许多有用的情报!” 昭鼠脸苦得像是晒了一天的芹菜一般,心中百般不愿意。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拒绝的权力。 毕竟正如宋王偃所言——此时此刻,他宁可帮助宋国战胜楚国,也绝不能放任复仇心切的熊午良打进关来,把自己逮住。 …… 商丘城的郊外,一片空旷地中。 这里原本是宋国历代君王祭祀先祖所用的场地。 此刻,却上演着一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离奇景象。 只见数万宋军士卒在外侧环列,形成战阵之势——剑戟如林,旌旗如云。 宋王偃手持战弓,腰挎长鞭,立于中间高台上。周围的宋国百官揣揣不安,也不知这个蛮横君主又想出了什么新玩法? 片刻之后,有一队宋军禁卫,将一个圆滚滚的口袋用绳子高高吊了起来。 宋王偃狂笑起来,猛然抬起手中的战弓,搭箭射出。 那口袋被射破,居然喷溅出大片的血水! 宋王偃振臂大呼:“苍天无道!本王以箭射之!” 又将弓箭甩在地上,从腰间抽出长鞭,疯魔一般抽打着土地:“大地残虐,本王以鞭挞之!” 随后他又下令,焚烧谷神、土神的牌位…… 片刻之后,天空仍然晴朗,没有想象中的电闪雷鸣,仍然晴空万里似无变化。 宋王偃便大笑起来:“天地摄于本王的威势,已经退缩了!” “大宋武力天下无敌!就连鬼神都要敬服!” “我大宋霸业,自今日始!” 数万宋军士卒士气大振,齐刷刷欢呼起来:“射天鞭地,大王万岁!” “斩杀熊午良!建我大宋霸业!” 滚滚的欢呼声如雷声一般,在空中经久不散。 不同于武将们的亢奋,周围的宋国文臣们一个个则面如土色,纷纷低声嘀咕:“凶兆,大凶之兆……” “如此不敬鬼神……” 宋王偃在高台上意气风发,拔剑向南遥遥一指:“传王命——三军进驻符离塞!寡人要在符离塞大破楚军!” 亢奋的宋军将士们欢呼起来。 区区一个熊午良,既然侥幸捡了一条命回去,就应该老老实实蹲在楚国,从此连门都不敢出……结果这厮还敢来犯我大宋? 现在的大宋,可不是以前那个武备松弛的宋国! 八万宋军枕戈待旦,符离塞固若金汤。 彼敢来犯,必叫他大败而归! 如今事实证明——就连鬼神都不敢与宋国为敌,面对射天鞭地的羞辱连屁也不敢放……区区曲阳侯熊午良,他怎么敢的呀?! 把他头打歪! …… 熊午良麾下一万新军,气势汹汹直扑【符离塞】。 此时此刻,这座曾经的残垣断壁,早已被建设成一道坚城——当初熊午良夺下此城合围姜羽三万齐军,为了守住这座要塞,投入了大量水泥用于修缮城池。 熊午良立于青铜轺车之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符离塞。 城头上,宋军旗帜林立,正中央有一面大纂旗——正是宋王偃的王旗。 “看来,符离塞宋军乃是子偃亲自领兵。”召滑如是说道。 熊午良冷冷一笑,眼里满是杀意。 “来得正好。” “若是他跑了,本侯去哪里找他?” 召滑诧异地扫了熊午良一眼,低声劝道:“主君,万万不可强行进攻符离塞。” “此城坚固,宋军在人数上更是远超我军。” “强行蚁附攻城,伤亡太大!且还不一定能夺下此城。” “如若我军败退,宋军必然追杀而出,到时候楚国大片疆土都将沦陷……主君此时虽怒,却也要三思而后行也。” “依召某之见——我军应当在此地驻军休整,等待我楚军主力到来,再来攻城。” 熊午良扫了召滑一眼。 时间宝贵,拖不得。 “拖来投石车。”熊午良言简意赅。 召滑先是一怔,然后说道:“主君,此城通体水泥所筑,十分坚固……我军投石车虽然打的准,但是单凭石弹,却很难轰塌此城……” 水泥有多坚固,主君难道不知道? 符离塞城墙的坚固程度,堪比一整块儿巨石。 石弹再多,也难轰塌。 难道主君是因为钟华的伤势,怒极了结果失去荔枝了? 只听熊午良冷冷一笑,语出惊人—— “谁说本侯要用石弹攻城了?” …… 214 本侯要三日破城! 运来投石车,但是不投石弹? 不可思议,闻所未闻。 那你要投什么? 扔大便吗? 被俘的齐国太子田地站在一边……心里连番吐槽,嘴上却不敢说话。 自从他被楚军俘虏之后,以往‘天下第一强国太子’的傲气迅速湮灭—— 话说这帮楚国人,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他们用弓弩大肆射杀海面上毫无还手之力的莱州水师将士——那架势,确实把田地吓住了。 这些天来田地老老实实,让干啥干啥…… 生怕这帮杀红眼了的南蛮把自己的脑袋剁了祭旗。 熊午良扫了田地一眼,敏锐地发现了后者正在腹诽,不由得轻哼一声:“怎么?你有意见?” 田地吓得一哆嗦,赶忙连连摇头…… 熊午良无语——史书上说这厮挺狂的呀,看这货被俘虏之后的表现……也不符合人设啊。 话说这田地,熊午良一时间也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是齐国太子,肯定很有价值。 杀了祭旗?暴殄天物。 送回齐国去?那不可能——这厮是齐国唯一的继承人,价值太大了,换多少财货熊午良都觉得换亏了。 送到郢都去?熊午良也觉得可惜——把田地控制在自己手里,肯定有用处。郢都是昭雎的地盘,熊午良不想把齐国太子这个重宝白白便宜了昭雎。 总不能送去挖沙子吧? 只能姑且留在自己军中,派几个亲兵寸步不离,把他看得死死的。 …… 熊午良看着田地,突然微微一笑:“本侯若说,能在三日之内破城……” 田地扫了一眼符离塞的城墙,下意识地摇头! 也不知这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就极为坚固! 城墙后面,是数倍于楚军的宋军士卒。 宋王偃亲自带队,宋军肯定士气高昂。 而且宋国殷富,守城器械肯定充足…… 三日破城?熊午良你在想屁吃。 在咱们齐国人身上侥幸捡了几个便宜,还真以为自己百战百胜了? “不……不信!”田地一咬牙,如是说道。 毕竟是顶尖的贵族——虽然畏惧曲阳侯的淫威,但是睁眼说瞎话、曲意奉承的事儿,田地还真干不出来。 熊午良眯起眼来,心中飞快地盘算,然后幽幽说道:“要不要……赌一局?” 田地此时也豁出去了,嘴角一咧:“赌就赌!” “你要赌什么?赌钱?” 熊午良微微一笑,摇头道:“赌钱太俗了……本侯从来不赌钱!” “咱们赌个好玩儿的!” “谁赢了谁是爹!义父局!” 田地:啥? ??? 熊午良胸有成竹:“你若是输了,就拜我为义父。” “你意下如何呀?” 田地脸色涨红,感觉受到了侮辱。 我乃齐国太子,未来齐国的王。 你让我拜你一个区区侯爵为义父? 召滑在一旁满头黑线,赶忙劝阻:“主君,切不可贸然行事。” “万一输了……多丢人呐!” 召滑也清楚屈原暗中的谋划——在未来,他们是要推波助澜逼熊午良登上楚国王位的。 要是赌赢了还好,万一赌输了…… 未来的楚王有个齐王爹? 太磕慎了! 熊午良却大手一挥,止住了召滑的劝阻:“本侯自有办法!” 召滑人都傻了。 三日破城?三日破城? 到底要用什么手段? 你要说攻破符离塞,那确实有可能——但是还给了个三日内的期限,那是纯纯扯淡啊。 召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三日破城的办法。 不过……自家主君号称赌神……应该也是胸有成竹吧? 田地面色涨红,也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道:“好!就依曲阳侯所言!” “三日,楚军若能破城,我便拜汝为义父!” “若楚军不能破城……本太子也不要你这么个儿子,只要求君侯把我礼送回齐国——不知曲阳侯同意否?” 熊午良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田地挺起了胸膛:“一言为定!” 熊午良立刻唤来亲兵,嘱咐道:“传令石二——立刻赶造直径二尺的陶罐,要求造型规整。” “数量越多越好!” 陶罐? 要陶罐做咩呀? 田地百思不得其解。 等等……投石车加陶罐…… 难道面前这个熊午良真的要往城头上扔大便不成?打算恶心死宋王偃?以达到从精神层面消灭宋军的效果? …… 宋王偃登上符离塞的城墙,登高望远,豪气骤升。 城南,是密密麻麻的楚军大营。 遍插着楚国旗帜,其中一面硕大的侯旗颇为显赫,上面四个大字赫然在目——曲阳侯良。 “熊午良,你果真逃回来了。”宋王偃如是喃喃道。 曲阳侯熊午良这个名字,已然成为了当代名将的象征。 自打这位小君侯在世人面前亮相以来,数战数捷,从无败绩,战功赫赫。 而且多为以少胜多的战例。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纵然宋王偃一向自大,此时此刻也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宋王偃跺了跺脚,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这符离塞,百闻不如一见—— 果然是坚如磐石!固若金汤! 宋王偃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熊午良再怎么挑衅,自己也绝不出关野战。 就是要据城而守,消磨掉楚军的锐气! 再图反攻! 宋王偃就不信——自己亲率八万大军,还能被熊午良破城而入不成? 就算熊午良有神机妙算之能,但只要他没有能通鬼神之术,那也得硬着头皮来一剑一枪地攻城吧? “诸将且看——这山谷逶迤,唯一的道路,也被符离塞卡得严严实实——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也!” “符离塞,不愧是我大宋的南大门!” 众将皆鼓噪道:“大王英明!大王万岁!” “符离塞固若金汤!” “消灭楚军!打破熊午良不败神话!” 宋王偃闻言,嗬嗬大笑。 符离塞守将仲征拱手道:“请大王放心——楚军虽然来势汹汹,也无需大王亲自动手。” “交由末将料理便是!” “若楚国倾国而来,末将请为大王拒之;若楚军举数万兵而来,请为大王吞之。” 宋王偃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仲征的肩膀,声若洪钟:“好!好气魄!” “不愧是我大宋将军!” 其余众将皆为之慨然,一时间士气高涨,求战心切。 一旁的昭鼠终于略微放下了心—— 看样子,那个该死的熊午良确实难以破城…… 自己安全了! 215 张狂的宋人 夜幕降临。 符离塞城中,灯火通明,宋军正欢饮达旦。 宋王偃一边嗬嗬笑着,一边痛饮美酒。作陪的宋军众将也醉醺醺的,一个接一个地上前为宋王祝酒敬酒。 宋王偃则来者不拒。 宴饮中,宋军众将笑着闹着,言谈间尽是对楚人的鄙夷和轻蔑,让作陪的昭鼠如坐针毡。 宋王偃虎目一扫,看见昭鼠的表情,不由得笑道:“这位楚人,何必如此紧张?” “且放心便是——我军已经布置好了哨探,三军惕厉……就算你们楚军夜袭,也不足为虑。” 宋王偃说罢,便笑了起来。 在篡位当上宋王之前,他也是将军出身,对行军打仗当然门清。 若没有布下万全的准备,宋王偃当然不会放心地在这里饮酒作乐。 昭鼠硬着头皮笑笑,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宋王偃大手一挥:“饮酒!饮酒!” 昭鼠端起面前的酒爵,一饮而尽。 宋王偃笑道:“本王虽然不知道你的具体身份,也知道你肯定是楚国的高爵大臣。” “如今熊午良来犯,你若有什么破敌之计,还望不吝赐教。” “毕竟,你也不想等熊午良破城而入,发现你的行踪吧?” 昭鼠心里暗骂一句,却也无话可说。 这个貌似莽撞实则奸诈的宋王偃说得很对。 形势变幻,如今,自己也不得不当一次‘楚奸’了。 昭鼠思忖片刻,然后道:“大王,这符离塞确实固若金汤……在下苦思冥想,也没想到熊午良那厮有什么破城之计……” 宋王偃闻言,再次哈哈大笑,将面前酒爵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说说看,你与那曲阳侯芈良同为楚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如此水火不容?” 一提到熊午良,昭鼠几乎咬牙切齿! 借着酒意,昭鼠开始痛骂:“熊午良,熊午良……那厮就是一个混账!腌臜货色!惫懒蠢材……” “此子就是我楚人中的耻辱!贵族中的败类!” “如今他自己找死,还望大王一定要诛灭此獠!” 想到自己的爱子昭孔被前者吓得半身不遂,昭鼠的声音不由得更大了一些,语气里的仇恨毫不掩饰。 当然,昭鼠在痛骂熊午良的同时,也保存了一份清醒——万万不能在这些宋人面前,泄露自己的身份! …… 翌日清晨。 田地在两个楚军亲兵的‘照料’下,从简易的行军床榻上爬了起来。 今天,已经是‘三日破城’赌约的第二天了。 田地左右张望着——楚军正在慢条斯理地埋锅造饭,一切动作都很舒缓——看样子,今天楚军仍然没有尝试攻城的打算。 难道熊午良放弃赌约了? 不想赢了? 田地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赌约,看来是稳了! 话说这熊午良也是顶尖的贵族,理应顾惜羽毛,想必能说话算话。等到明天,三日期限一过,楚军肯定仍然无法破城——自己就可以回国了! 心念及此,田地几乎泪流满面。 想家!想家啊! 田地用温水洗了把脸,然后穿戴整齐,细嚼慢咽地喝着热粥,一边飞快地思考—— 宋军严阵以待,城池又如此坚固。 听说宋军兵力足有八万! 楚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入宋国领土——别说三日,就是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也不一定能攻破符离塞。 这对齐国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熊午良为何要急匆匆攻宋,田地也清楚——肯定是想尽快吞并、打通宋国,好继续配合济西联军攻势,从齐国身上薅羊毛。 所以,楚军攻宋的进展越慢越好! 只要拖够时间,济西联军不战而散。 到时候大齐国,便渡过了险关!仍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国! 话说回来,就算楚军真能攻破符离塞,也一定是楚国倾尽举国之力,并且伤亡惨重才能做到。熊午良昨天所谓‘三日破城’的赌约,在田地看来就是不自量力。 估计是脑子一时短路,失了智了。 心念及此,田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 熊午良在召滑的陪同下,来到大营门口处。 在熊午良身后,跟着赤手空拳的钟华和手握利剑的小黑。 钟华虽然伤得重,但毕竟是武人,身体素质极佳——眼下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之外,单从步态上已经看不出有过什么大碍。 只是那只残缺的右手,一直拢在袖子里。 小黑则承担起了贴身护卫熊午良的任务,几乎随时都与熊午良同屏出现。 “送来多少陶罐了?”熊午良打量着门口密密麻麻的大车,一边随意地问道。 “回禀主君——共送来陶罐七百余只,皆是按主君的要求两尺直径、周身浑圆的罐子。”跟随队伍押送陶罐的工匠满脸崇拜地看着熊午良,恭恭敬敬地说道。 熊午良点了点头,心说这石二动作还蛮快的。 细细看去,这些陶罐有的上面还带着灰尘,明显不是刚烧制出来的。而是工业园区生产出来后,短时间没卖出去,在库房里积压的货物。 今天,熊午良就要将这些卖不出去的破烂儿变废为宝了! “继续,我需要更多陶罐。”熊午良如是吩咐道:“若是库存的二尺陶罐数量不多,那么其他口径的陶罐也可以一并送来——唯一的要求,就是形状要规整。” 匠工拱手称是。 召滑大惑不解——要这么多陶罐,有什么用? 运来的七百只陶罐,已经堆满了营门口。 居然还嫌不够? “主君——园区里打造出来的投石车,明日早上便能送到。”那匠工又说道。 熊午良点点头,表示满意。 工业园区,代表高标准精工艺。 园区里生产出来的投石车,都是标准化生产的产物,甚至彼此间的零件都可以互换。再加上先进的配重式投射方式,所以这些投石车拥有极高的精准度。 熊午良风风火火杀过来,结果又在符离塞城下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待这些‘大杀器’! …… 召滑思忖良久,也没能把‘陶罐’和‘投石车’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问题搞清楚。 若论大局观和阴谋手段,一百个熊午良也比不上老奸巨猾、满肚子心眼儿的召滑。 但若说起各种奇思妙想、能工巧技——召滑也远远跟不上熊午良的思维。 难道主君真打算要把大粪装在陶罐里,往城头上扔大粪? 总不能是扔劝降信吧? …… 216 开始攻城! 符离塞,第三日,上午。 城头上的宋军士卒惊惶地狂奔,来到宿醉的宋王偃卧房外面,高声道:“大王!大王!” “城下的楚军有动作了!” 房门被砰一声推开,子偃赤膊上身,露出满身的腱子肉,双眼通红,似乎刚刚被吵醒。 “走!去看看!”宋王偃言简意赅,一边穿戴甲胄,一边直奔城头。 城头上,二十多个宋国将军已经悉数到齐,正在低声议论。 “怎么回事?”宋王偃大步赶来,沉声问道。 “回禀大王——楚军营寨异动,似有攻城之意!”符离塞守将仲征拱手说道。 宋王偃站在城头,定睛一看—— 只见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楚军营寨,今日却营门大开。 披坚持锐的楚军士卒鱼贯而出,严阵以待。 最前面,乃是二百座模样怪异的大型器械——宋王偃认得,这些奇模怪样的东西其实就是造型更加复杂的投石车。 宋王偃一愣:“楚军打算用投石车砸开城墙?” 他不由得捧腹大笑:“蠢!何其蠢也?” “我这符离塞如此坚固,熊午良居然妄想用投石车将城墙轰塌?” “哈哈哈哈!可笑!” 宋军众将也不由得纷纷点头。 符离塞,固若金汤。 想用投石车砸塌城墙,那是在想屁吃——符离塞的城墙,便不逊于一整块儿顽石。 宋王偃令人取来坐席,随后竟然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城楼之上。立刻有将军上前劝阻道:“战场上矢石无眼,大王乃是万金之躯,还请暂避。” 宋王偃大大咧咧一挥手:“慌什么?” “本王射天鞭地,藐视鬼神——结果就连鬼神也慑从于我,不敢显露半分异象。” “本王,即是天命!” “区区楚狗的矢石,岂能砸得中寡人的身体?” 众宋军见宋王偃如是做派,不由得士气大振!三军将士皆狂热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戟,大声呼喝:“大王万岁!” “大宋霸业!万岁!” 宋王偃仰天长笑:“小小熊午良,也敢犯境!不自量力!” “传命——三军将士登上城头,准备与楚军厮杀!” 宋军狂热地欢呼着,蜂拥上城墙,将宋王偃所在的坐席牢牢护在中间。尤其是那些强悍的宋军禁卫,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狞恶,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下去生撕熊午良的血肉。 宋王偃满意地看向一旁瑟缩的昭鼠:“先生,你看我大宋帐下三军,气势如何啊?” 昭鼠支吾了片刻,然后不得已道:“呃……熊虎之师,不可挡也。” 宋王偃嗬嗬笑了,满脸张狂:“熊午良虽有许多胜绩,然寡人如今有八万精兵,又有符离塞为屏障……” “吾视之如插标卖首之辈!” “今日一战,便要将熊午良的不败美誉打落神坛!” 众宋国兵将更是亢奋不已,杂乱地嘶吼着,歌颂着宋军的勇武、嘲讽着楚国的不自量力…… …… “宋国人在喊什么?”熊午良皱着眉毛,听着符离塞上面乱哄哄的叫嚣声,侧耳凝神听了半天,也没听得太明白。 召滑干咳一声,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道:“那个……似乎在问候主君您的历代女性先祖。” 熊午良一怔,然后怒气顿生! 行。 活腻歪了是吧,赶着插队投胎是吧。 “投石车,做好准备!”熊午良冲着芍虎道:“只等本侯举手,便一齐发射!” 一旁的齐国太子田地打量了一下气势如虹的符离塞,再看看人数只有一万的楚军……不由得暗暗摇头—— 三日赌约,如今已经过了两日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 看城头上宋军的疯狂样子,就算熊午良真能砸塌符离塞城墙,估计也难在宋军的搏命厮杀中成功攻克此城。 赌约,我赢定了! “咳咳,曲阳侯——”田地清了清嗓子。 “请君侯不要忘了,你我之间的赌约。” 熊午良扫了田地一眼:“当然没忘。” 田地立刻道:“提醒君侯一下,你我有言在先——若今日楚军仍然不能破城,就要礼送本太子返回齐国。” “君侯出身于楚国王族,乃父熊威乃是楚国先王之子……该不会不认账吧?” 熊午良乐了。 看样子,自己的无良名声还没传开啊。 不过今天,符离塞是必破的——倒无需自己出尔反尔。 “本侯以先祖声名及爵位起誓,必定言而有信!不会出尔反尔。”熊午良声音庄严肃穆,满脸写着诚实可靠。 单纯的田地松了一口气。 这楚国曲阳侯,单从面相看起来,就是个言出必践的信人! 那就好那就好! 田地也举手立誓:“既然如此,本太子也以齐国社稷香火为誓,若君侯真能在今日破城,便拜你为义父!” 熊午良邪恶地扫了田地一眼。 田地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圈套…… 应该……不会吧? 熊午良转头,冲着芍虎沉声下令:“传本侯之命——投石车发射!” …… 大大小小的陶罐被堆叠在投石车上。 随着熊午良一声令下,控制投石车的楚军士卒们立刻断开配重。 呼哨一声,投石车的木臂瞬间绷直,大大小小的陶罐凌空飞出…… 这些陶罐,以惊人的准确率,砸向符离塞的城头! 宋王偃眼看着满天的黑点儿疾速扑来,不由得心中一惊,有些后悔自己托大了——这些楚国人的投石车,怎么打得这么准? 这一轮齐射下来,虽然不可能砸塌符离塞的城墙,但是也足够让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宋军将士们伤亡颇大了。 早知如此,应当在城墙后面躲避才是。 不过……也无所谓! 宋军有八万人,小小一个失误,损失得起。 咻! 啪! 密密麻麻的黑点儿砸在符离塞城头上,顷刻间碎裂,原本有些慌乱的宋军一时间懵了——这帮楚国人怎么回事儿?不扔石弹?扔瓦罐? 有病是不是? 亏得刚才还把劳资吓得够呛! 劈里啪啦,几百个陶罐碎了一地。 里面的液体飞溅出来,四处蔓延,整个城头上到处都是。 不少宋军士卒被这些奇怪的液体崩溅了一身,不由得奇怪地擦拭起来——略微有些粘稠,色泽偏黑…… 宋王偃猛然跳起身,脸扭曲起来!瞬间苍白! 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以至于这位一向胆大包天的君王的嘴唇,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快!快退!” “是……是火油!” “熊午良,你好阴毒!” …… 217 火烧符离塞 陶罐装火油,熊午良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要火烧符离塞! 所谓火油,亦称‘猛火油’,即为后世未经处理的石油。 这东西燃烧起来,很容易产生剧毒气体——因此除了军事用途外,似乎也很难有别的用处。当然,即便是在军事上来说,此物也用处不大。 一般都是用于浸泡火把、夜晚的照明等等。 极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用于火攻。 但是——熊午良眼下使出的投石车抛射火罐之术,还是所有人第一次见! 在战国之世,火油的数量还不多,开采起来十分困难,因此价格十分昂贵。 而当代的投石车——众所周知,精准度感人……打哪里全凭运气。 要在以往——想用出这样的火攻效果,纵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投石车挥霍。 但熊午良,却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原因很简单——封地里生产出来的投石车,打得极准。 而且熊午良有钱!财大气粗! 几百罐火油,轻轻松松辣…… 眼见第一批齐射的二百多枚陶罐,其中七成以上都砸在了符离塞城头上,熊午良眼睛微微一眯,无声地挥了挥手。 芍虎立刻高声下令:“抛射火球!” 军士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引火之物团作球状,引燃之后,同样用投石车远远抛出。 这些东西因为大小、形状、重量皆不一致,因此准确度很低。 但此刻也无关紧要了。 只要有其中一枚能够命中符离塞城头…… 果然——几枚火球砸在城头上,瞬间便引起了冲天大火! 轰! 火焰迅速蔓延,整个城头都笼罩了火海之中。 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 城头上,宋军戏谑的笑骂声瞬间消失,代替的是凄厉的惨叫…… 符离塞城头,火光暴涨冲天。 宋军士卒在火海里无助地嘶吼、挣扎,有的军卒身上沾染了火油,烈火熊熊燃烧而不灭,持续地灼烧。 眼看着有身上带火的宋卒人影挣扎扭动着,在剧痛中从城头上跌落……砸在地上之后,一动不动的身躯上仍然在剧烈燃烧着火焰。 毫无悬念——所有没来得及离开城墙的宋军,全部葬身火海。 楚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他们也被如此惨状吓到了。 石油燃烧如何扑灭,即便在后世,这也是一个几乎无法解决的问题。 沙石覆盖灭火?在原油完全燃烧的时候,中心温度甚至能达到上千度——就连沙石都能被烤焦。 想用水灭?可惜油比水轻,一样会浮在水面上继续燃烧——反而会因为水的流动,让火势更快蔓延。 同时,石油燃烧不充分时,还会产生大量灼热的有毒气体。 即便是两千年后的后世,遇到石油燃烧,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静静地等待,眼睁睁等待所有可燃的东西都被烧尽,才能看着那大火慢慢熄灭…… …… 宋王偃算幸运,拼着骨断筋折,从城头上纵身一跃,堪堪躲开了火海。 此刻,他面目扭曲,震怖地看着身后的城墙。 那里已经是炼狱一般的场景。 昭鼠也跳下来了——但是他身上沾染着熊熊火焰,他凄厉地嘶吼着,惨叫着,跌跌撞撞地冲着宋王偃这边走过来。 两名宋军禁卫果断地抬手搭箭,几只箭矢射过去,昭鼠结束了痛苦,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在他的尸体上,烈火还在灼烧。 “大王,此地不可久留!”有禁卫士卒大声说道。 宋王偃脸色发白,几乎说不出话来,被禁卫们匆匆拖走。 也有凶悍的宋卒冒死冲上去试图救火——但却连接近火焰都做不到——即便是外围的燃烧温度,也远超了人类能承受的极限。 “撤……撤吧!”士卒们嘶嚎着。 “大王……大王都走了,咱们也走!” “放箭!把那些身上带火的通通射死!” 整个符离塞,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墙内,都乱成了一锅粥。 …… 田地的脸都吓白了! 他的瞳孔里映着通红的火焰,脸上满是震惊和错愕! 明眼人都看出——符离塞已经是楚军的囊中之物了。 楚军什么时候拿下符离塞,只取决于城头上的凶恶火焰还会燃烧多久…… 谁能想到,楚军会以如此残暴离奇的手段,强横地夺下符离塞? 就凭这个打法……别说符离塞,就连齐国王都临淄也不一定能扛得住……心念及此,田地的脸更苍白了几分。 如今熊午良马上要攻入宋国境内。 一旦让他鲸吞宋国,再继续攻打齐国…… 齐国能顶得住吗? 灭国之灾也! …… 召滑面露赞叹之色,似乎对眼前的惨状没什么恻隐:“恭喜主君,成功夺下符离塞!” “我楚军有如此破城手段……今后纵有天堑险关,也难阻挡主君征伐也。” 熊午良却微微摇了摇头,轻声下令道:“三军向后撤退——十里。” “待火焰熄灭、毒烟散去,再入驻符离塞。” 火油罐配合制式投石车,虽然效果显著,但是熊午良却不打算将这种战法作为以后的常规手段。 一方面是因为火油的价格高昂。 另一方面,也是这种手段实在‘有伤天和’。 须知石油燃烧之后,方圆大片土地,都将被污染,几十年内五谷不生。 这样的土地,就算夺下来又有什么用?只是累赘罢了。 若不是需要迅速夺下符离塞,再加上熊午良对宋王偃恨之入骨……他也不会在这里使用这种后患无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楚军足足在城外等了两个时辰,才完全确认毒烟散去、火焰熄灭。 芍虎一声令下:“洪石头千人队,进城!” 早已因功晋升为千人将的洪石头高声接令,带着身后的千人队大踏步前进——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和抵抗。 洪石头登上城头,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断肢残臂、血流漂橹。事实上,这里的场景是洪石头做梦也想象不出来的。 此刻他身后的千人队里,有不少楚军士卒已经脸色苍白,干呕出来—— 城头上,焦黑一片,就连城砖似乎也被灼烧成粉末了——没有完整的尸体,也没有能缴获的兵器甲胄,倒是地上有疑似已经凝固的铁水,左一摊右一摊嵌在城头上,想必曾是宋军士卒手中的兵器。 即便是洪石头这样久经战阵、杀人如麻的悍卒,此刻也难免感觉生理不适。 他强压住呕吐的感觉,大声斥责:“吐什么?宋人死得再惨,也总比咱们的袍泽弟兄死在宋人的矢石手里要强多了!” “去,传信于主君——符离塞中已无宋兵把守,请主君进城!” …… ———— (衣见:你们是真滴很能猜hhhh) 218 震惊,义父竟是我自己 熊午良麾下大军进驻符离塞,短暂地歇息了一个时辰。 田地来到熊午良面前,很干脆地深深一拜:“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 熊午良一愣。 没想到这厮还挺光棍,单是这份愿赌服输的劲儿,熊午良还真挺佩服。 在熊午良的想象中,这货还得嘴硬顽抗一段时间——毕竟自己的年纪,比田地还要小几岁。以田地这个张狂自大的性格,拜自己为义父,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 却没想到他这一拜这么干脆。 田地面色坦然,似乎也没什么羞耻之意——在渡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田地反而觉得这样还挺好。 至少,自己的人身安全是得以保障了。 所谓虎毒不食子。 熊午良总不能连自己的义子都杀吧? 而且,田地想得很清楚——熊午良展露出来的攻坚手段,实在太可怕了! 宋国,已经是楚国的囊中之物。 接下来肯定就是齐国。 试问齐国南部诸城挡得住熊午良吗?齐南肯定会再次失守。孟尝君田文把守的穆陵关挡得住熊午良吗?答案仍然是挡不住。 再往后呢?临淄挡得住熊午良吗? 答案仍然是…… 看来,齐国这次是真的面临灭国之灾! 还不如赶紧抱好熊午良的大腿,后者说不定下手还能轻一点儿…… 这叫曲线救齐国。 懂不懂? 熊午良好笑地扫了田地一眼,也清楚后者的心中所想,便伸手将田地扶起来:“好大儿!好大儿!” 之所以要收这个义子,也并非全是出于熊午良的恶趣味——齐国太大,楚国吞不下,当然也不想给燕国吞下……将田地控制在手里,就是熊午良试图插手傀儡残齐的一张王牌。 挟田地以令残齐,岂不美哉? 战国之世,人们还很讲信义,尤其是田地这种大贵族,宁死也不会沾染污名。 像姒惊、宋康王偃这种不讲武德的,只是极少数个例。 田地拜了自己为义父,估计不能像奉先那样翻脸不认人……至少不会大嚷一声甚么‘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云云’…… 听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熊午良亲热地唤着‘好大儿’,看着这无良厮脸上的笑意……未来的齐闵王田地满脸黑线…… 却没有反驳。 他恭谨地束手站在熊午良的身侧。 其态度,比他对亲爹田辟疆的态度还恭顺。 …… 熊午良喜得义子,大军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在芍虎的指挥下,一万楚军迅速向北推进,以所向披靡之势渡过了【雎水】,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抵抗。 随后,大军继续推进,夺下【菑丘】、【相】。 沿途遇到了不少符离塞败兵,皆没有抵抗。各地的宋军守将也是望风而降—— 符离塞的惨状,他们都有所耳闻。 相传是宋王偃射天鞭地惹怒了鬼神,于是熊午良借用鬼神之力,遂引来‘天火’,焚烧符离塞。其‘天火’之凶暴,连石头都能烧成灰烬! 八万大军把守的符离塞都挡不住,他们的小城凭什么顽抗? 谁也不想让自己把守的城池,也挨一发‘天火’。 熊午良大军于是畅通无阻,一路直奔宋国王都【商丘】。 芍虎的爱将洪石头亲率所部千人队,为全军开路先锋,一路狂飙急进。沿途放下兵器、等候收押的宋军败兵不计其数。 洪石头则立于战车之上,马不停蹄地冲着路边的宋军败兵高声喝令—— “本将没有时间俘虏你们。” “放下兵器,自缚双手,站在路旁。” “后面会有曲阳侯的主力大军将你们收容!” …… 郢都。 昭雎瞳孔紧缩,惊骇地站起身来! “熊……熊良已经攻破了符离塞?!” 握草! 不是说熊午良从海上侥幸逃回来,直接回封地了吗? 这才过去几天时间? 八万宋军把守的符离塞,竟然被熊午良麾下区区一万人轻易攻克? 难道此人真是兵仙转世? 昭氏一族的家老一抹脸上的汗:“传闻是熊午良引来‘天火’,焚烧符离塞……” 天火? 天火是甚么东西? 昭雎震惊了——无论如何,熊午良攻破符离塞的速度,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此獠用兵如神……我和他作对,真的是正确的吗?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惹他! 但此刻再后悔这些也晚了,昭氏一族早就和熊午良不死不休了……昭雎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黑。 昭鼠……鼠儿还在宋国! 熊午良攻灭宋国,已经是板上钉钉——昭鼠逃不回来了,就算不死于乱兵之中,也肯定会自杀,毁去自己的容貌,以免熊午良发现昭氏一族的手脚。 昭雎悲从中来! 他已经年过七旬了——在战国之世算得上是高寿,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 结果一年之内…… 先是年仅八岁的嫡孙昭孔,被熊午良吓疯,生活不能自理。 然后是嫡子昭鼠,失陷于宋国,百死无生,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你想让我绝后啊! 昭雎两眼一翻白,突然一口血喷出来,呲了家老一脸红……家老慌乱抹了把脸,再定睛一看,老昭雎居然昏死过去! “家主!家主!”整个令尹府乱作一团。 良久之后,昭雎悠悠转醒。 “熊午良,熊午良……” “吾誓杀汝!” 此恨,绵绵无绝期。 …… 昭雎颤颤巍巍地走出府邸,乘车直奔王宫。 此刻,楚王宫中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 和昭雎心中掩藏的悲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臣求见大王……” 楚怀王肥胖的脸上乐乐呵呵的,显然正沉浸在兴奋之中,看见昭雎之后,亲热地招了招手:“老令尹来得正好!” “寡人刚接到消息——贤侄曲阳侯已经安全回到了楚国境内,而且举兵攻宋复仇,一举夺下了符离塞!” “当初不学无术的芈良被寡人教育成了如此栋梁之材,寡人心中甚慰啊!不愧是我!” 昭雎强压下心中吐血的冲动,按捺着悲愤,强笑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楚怀王笑道:“老令尹此来,所为何事啊?” 昭雎:“回禀大王——我已按大王先前的命令,准备好了六万兵马,随时可以作战!” 楚怀王一怔,然后大笑起来。 他先前命令昭雎,尽快备好兵马,以便攻灭宋国,接熊午良回家。 但此时此刻,熊午良已经自己从海上溜回来了。 当然,这六万大军既然已经集结起来了,也不能闲着。 好比刀已经拔出来了,总得砍点儿什么东西。 楚怀王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219 灭宋 “传寡人之命——”楚怀王大手一挥! “寡人要拜左尹右司马、曲阳侯为将,统领六万大军并本部兵马,为寡人攻灭宋国!”楚王声若洪钟。 到了现在,瞎子也能看出来谁是国之干城了。 熊午良,这个年轻的贵族,先是在攻越大战中立下赫赫功勋,然后又在垂沙之战中力挽狂澜扭转了败局……再到眼下五国伐齐之战、楚宋大战中的屡屡胜绩…… 年轻的楚国名将! 话说楚怀王此刻,心情正极为舒适—— 自己继位以来,虽然也打过丹阳之战的一场大败仗…… 但是却鲸吞了越国、暴打了齐国、现在又要在‘宋地’拓土千里…… 寡人,真乃开疆扩土之明君也! 心念及此,楚怀王不由得开怀大笑! 再看看秦齐两国—— 去岁冬天,秦国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内战,损失惨重,国力大为衰微。 齐国眼下正在被群殴,一个不小心就是灭国之祸。 两个超级强国都有变弱的趋势,而原本的老三楚国,却在这几年的连绵战争中捞到了不少实惠……隐隐间有中兴之象。 此战再顺理成章吞下宋国千里沃土,以后谁还敢小觑我大楚? 以后提起我楚王芈槐,谁不得竖个大拇指赞一声‘雄主’? 楚怀王雄心骤起——说不定,楚国还能在自己的手中,重振先祖庄王的霸业! 称霸!称霸! …… 昭雎眼睁睁地看着楚怀王大手一扬,便给了熊午良六万兵权……不由得心在滴血。 这六万大军,昭雎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还没有告诉楚怀王。 在昭雎的算盘中——他打算等熊午良死在齐南,再姗姗起兵攻宋…… 没想到熊午良自己回来了。 还再创一手神奇的战绩! 再拖着也没用了,如今宋国险隘已破,灭国在即——还不如尽快出动这六万大军,也分一分熊午良的功劳,别让那该死的孺子专美于前。 昭雎嘴唇微微颤抖,拱手领命:“老臣谨遵王命……” …… 七月六日,楚怀王派出的六万大军才姗姗来迟,抵达前线。 此时,熊午良麾下一万曲阳新军早已横扫宋国全境,兵锋攻至宋国王都【商丘】城下,将这座最后的孤城团团包围。 “末将武贲,拜见曲阳侯……奉王命,在君侯帐下听命!”顶盔贯甲的武贲来到熊午良面前,冲着后者行礼。 这前将军武贲,也是熊午良的老熟人了。 此刻,武贲看向熊午良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敬! 熊午良微微一笑,也不见外,直接挥了挥手:“坐,饮茶。” 武贲的到来,消除了熊午良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商丘毕竟是宋国的王都,子偃毕竟是宋国的王…… 熊午良若一口气攻灭宋国、夷其宗庙……也不知会不会让自己那个便宜大伯心生忌惮。 虽然熊午良如今羽翼丰满,并不在乎楚怀王是否忌惮自己……但他总归也不想和这个一向对待自己很好的大伯闹僵。 如今武贲带着六万大军赶来助阵,还带来了楚怀王的拜将任命……熊午良就放心了! 武贲落座,满脸崇拜:“自上次分别,君侯又打了齐南大捷,斩首齐军六万,实在振奋人心!” “火烧符离塞,亦是出人意料。” “君侯用兵如神,真乃大才也,末将敬服!” 熊午良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武贲不用拘谨。 有亲兵取来硕大的地图,悬挂起来。 当前的战局很明朗——宋国举国望风而降,仅剩【商丘】一隅孤城没有投降。 此刻,熊午良麾下有六万楚军,再加上一万曲阳新军,共计七万之众。 宋王偃手中的兵力不详,但肯定远远不及楚军。 商丘,他是守不住的。 若他负隅顽抗,熊午良不介意再给宋国来一记‘天火’。 当然,若非万不得已,熊午良不会那么做——宋国富庶,商丘更是宋国的经济中心,里面肯定有很多财货,一把火烧了岂不可惜了? 反正无论如何,宋国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了。 熊午良看向武贲,斟酌着说道:“大王的意思是……” 武贲立刻瓮声道:“君侯不必多虑——大王的命令,就是灭了宋国!” “至于子偃的生死,则没有要求——” “君侯放手施为便是!” “今日君侯主持灭宋之战,今后必将留名史册也……” …… 翌日清晨。 楚军摆开阵势,直抵【商丘】城下。 六万楚军排成六个方阵——左边三个,右边三个。旌旗如云、剑戟如林,气势恢宏——是为延展而出的两翼也。 一万曲阳新军全员披甲,亮闪闪的铁甲闪烁着日光,在最中央列成方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自有一派引人瞩目的强兵气象,令周边旌旗如云的六万楚军戍卒也黯然失色——是为中军也。 奢华的铁甲亮瞎了武贲的眼睛,此刻他俨然一副熊午良的忠粉模样,崇拜地道:“君侯有如此强兵,难怪百战百胜。” “这一万精锐铁甲方阵,即便放眼全天下,亦是独此一份也……” 一旁的新军主将芍虎挺直了身子,对武贲的由衷赞叹表示很受用。 熊午良大手一挥:“派人劝降!” 洪石头挺身而出:“末将愿往!” 芍虎看向熊午良,熊午良点了点头,芍虎便也冲着洪石头点了点头。 洪石头跃上一辆战车,直奔商丘,在城墙外百步距离站定,高声呼喝—— “城上的宋人听着——” “宋国身为我大楚藩属,背信弃义,不循道义,竟公然与大楚为敌……如今要付出代价了!” “我大楚三军已至,商丘已是一片孤城,尔等已经无路可逃!” “宋王若开城投降,由我家主君押至郢都向大王恭顺请罪,或还可求得一条生路……若还要执迷不悟、负隅顽抗……我家主君的‘天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速速开城投降!否则大军攻城,玉石俱焚!” …… 宋王偃站在城头上,听着城下那年轻小将的劝降,不由得满脸通红。 痛苦!耻辱! 他在符离塞大战中,侥幸捡了一条性命,一路逃回商丘。 虽然他严令各地守将要殊死防守,拖延熊午良的攻势……但宋国主力军队溃散、民心涣散,明显大势已去……各地守将对他的王命视若无睹,纷纷开城投降。 这也就堪堪才过了旬日功夫,熊午良大军已经攻到了商丘。 更让宋王偃绝望的是——熊午良麾下兵力骤增,已经由之前的区区一万人,膨胀到了现在的七万大军。 宋国……八百年古老社稷,如今竟要亡于寡人之手? 不!我不是亡国之君! 本王……不甘心啊! 220 宋国的结局 纵有千万不甘,宋王偃也清楚——自己守不住了。 就算熊午良不玩‘天火’那一套,军心涣散的宋军也守不住商丘了。 宋王偃仰天长叹。 难道,寡人真的做错了吗? 本王的功业、野心……大宋的峥嵘霸业…… 在熊午良的面前,灰飞烟灭…… 宋王偃看向守城的士卒——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很多人都是城中临时抓来充数的壮丁,不难想象,在凶悍的楚军面前,这些守城的‘宋军’将会一触即溃。 宋王偃目光所至,城头上的军卒一个个皆低下了头,不敢与前者对视。 此时此刻,他们都已经吓破了胆,根本没有作战的勇气了。 说实话,他们很盼着宋王偃能够‘开城投降’。 熊午良的‘天火’,实在太可怖了! 据说连石头都能烧成灰——若这把火当真烧到了商丘,那么所有人都将灰飞烟灭! 都怪面前这位笃信武力的残暴君主,非要搞那个什么‘射天鞭地’,结果引来了鬼神的憎恶,让熊午良有了操控‘天火’的能力! 话说宋王偃虽然残暴不仁,但并不是煞笔。 他已经看出了军卒们的畏战。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强行命令他们死战到底,这群士卒很有可能一拥而上,把自己绑了献给熊午良,然后开城投降。 走投无路! 宋王偃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又重新睁开。 他对城外的劝降声不置可否,大袖一挥,仍然一副强悍模样:“回宫!” …… 熊午良所在的青铜轺车位于城南外正中处,被一万严阵以待的曲阳新军拱卫在中心。 钟华、召滑与熊午良同乘一车。 新军主将芍虎站在轺车前面,按剑而立。只等熊午良一声令下,便要发兵夺城。 武贲则站在青铜轺车侧面,时不时看向车上端坐的熊午良,眼里满是崇敬。 紧挨着轺车后面,偌大一面侯旗迎风招展,小黑手持剑盾,站在大旗下面。 此刻,楚军士气正盛。 熊午良双眼微眯,手指轻轻在青铜轺车的扶手上叩动——宋国,今日必亡。 宋王偃,你刺杀本侯、伤我心腹大将、破坏齐南战果……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正当熊午良杀心旺盛的时候,钟华突然伸手一指:“主君,快看!” 只见面前的商丘城中,突然冒出了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嗯? 怎么回事? 这种关键时刻,也能走水? 难道是宋人使诈? 但楚军已经兵临城下,将商丘团团围住,士气、兵力也占绝对优势……这时候还能使出什么诈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也没什么用了。 熊午良眉毛微微一挑,正要下令全军猛攻商丘…… 恰在此时,城门开了…… 成列的宋军士卒高举双手,从城门内鱼贯而出。 这些士卒识趣地丢下了手中的兵器,乖巧地跪在城门外——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止是守城的军卒投降——很多早已对宋王偃的残暴不仁失望至极的宋国文臣,甚至走在这些军卒的前列。 芍虎兴奋不已:“主君快看——宋人降了!” 熊午良轻轻舒了一口气:“宋王偃何在?” 投降的宋国众臣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显然,他们并没有争取宋王偃的同意,而是私自打开了城门。 熊午良思忖片刻,挥了挥手:“派一个千人队,进城打探情况。” “若是尔等胆敢使诈,本侯就用全城性命为派出的千人队陪葬。” 众宋臣连道不敢,洪石头千人队再次一马当先,挺身入城…… 没有任何悬念,宋人战意已颓。 商丘的百姓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进城的楚军,没有半点儿抵抗的意思。 其顺从程度,让洪石头深感意外。 其实也并不奇怪——宋王偃炫耀武力的‘射天鞭地’,虽然提振了宋国军民的士气,但是也有副作用。 那就是在失败之后,所有宋人都会认为是宋王偃‘获罪于天’、‘得罪鬼神’,所以才导致国家覆亡。 这些普通老百姓当然没必要与天作对——因此,他们对征服者的顺从理所当然。 洪石头接管了城墙的防务,收缴了宋军的所有兵器——在排查了所有风险之后,熊午良才亲率麾下大军才入驻商丘。 唯一的问题,就是宋王偃跑哪去了? “主君——子偃在王宫里……”洪石头来到熊午良面前抱拳施礼,似乎心有感触,声音也低了许多。 熊午良望向王宫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滔天。 不难明白——这是宋王偃自知大势已去,故而自焚于王宫之中,身殉社稷。 一众楚将脸上的兴奋都消失了,看向王宫方向,一个个心有戚戚。 宋国,乃是先朝殷商皇族后裔。当初周武王攻破朝歌,商朝的末代君主纣王帝辛火烧朝歌,自焚于宫中……如今时隔八百年,帝辛的社稷后代子偃竟也效法先祖、如法炮制…… 着实令人唏嘘。 熊午良也为之咂舌——这宋王偃,虽然张狂自大,但是也颇有几分悍匪气质。 至少这份亲手了解自己的勇气,熊午良自问是做不出来。 “自今日起,故宋国之疆土,即为我大楚之疆土。”熊午良沉声宣布—— “故宋国之子民,即为我大楚之子民!” “武贲将军,请传本侯口谕三军——既然商丘中尽是我大楚子民,自然要善待,不可屠戮无辜。违令者,军法从事。” 武贲:“谨遵君侯之命。” “钟华——派亲兵营封锁宋国府库、清点吏民书册,不得有失。” 钟华拱手领命。 “芍虎听命——即日起封锁商丘全城,不许进出。立刻押送宋国旧臣子、我军俘获的宋国旧将前往郢都,交由我王定夺。” 芍虎挠了挠胸毛,瓮声道:“末将明白!” 史书记载——楚王槐二十三年(公元前306年)七月,曲阳侯克商丘,宋偃焚宫而死,宋乃亡。 八百年宋国社稷轰然崩塌,富庶宋国的强大昙花一现,然后宣告灭亡——楚国理所当然地吞并了宋国的八百里沃土,疆界向北拓张到【山阳】至【阴平】一线。 虽然宋国疆域不大,只有八百里,但却皆是富庶鱼米之地,和当初吞并越国的千余里贫瘠山林土地的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熊午良亲手指挥下,攻灭的第一个诸侯国。 宋国覆灭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举世为之侧目…… …… 221 宋国覆灭,天下震惊 齐国王都——临淄城。 王宫里,宫人低垂着头,脚步匆匆。 田辟疆的寝宫里,门窗都被厚实的帘布挡得严严实实,能闻到极其浓重的草药味道。很多大臣都顶着烈日,自发在王宫外面等候,一个个沉默不语。 他们的目光无声地碰撞,然后又赶紧躲开彼此间的对视…… 大王年岁已高,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得过? 良久之后,终于有内侍从王宫中走出来,面无表情地高声道:“传大王口谕——寡人无甚大碍,诸卿自行散去可也。” 众臣子松了口气:“大王醒了!” “还好还好!” “天佑大齐啊!” 自从莱州水师全军覆没、太子田地不知所终之后,齐王田辟疆的身体便江河日下,每天都要服用各种草药。 各地的方士也献来各种号称功效神妙的丹药……但用在田辟疆身上,似乎收效甚微。 齐国众臣都知道——自家大王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联军攻齐等巨大压力……太子的失踪是压垮大王身体健康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日朝会,齐王突然昏厥,让整个临淄城都心惊肉跳地屏住了呼吸—— 此时此刻,大王万万不能有失啊! 外敌环绕,正是危难时刻。 再加上太子失踪,诸公子立刻明争暗斗——可以想见,如果齐王骤然崩逝,那么齐国立刻会陷入夺位的内乱之中。 …… 田辟疆长舒一口气,感觉额头似有异物,一伸手,拽下了贴在额头上的一块沾湿的绸缎。 两名内侍上前,恭敬地呈上一颗丹药:“大王,这是东海方士所献神药,据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田辟疆嗯了一声,接过丹药含在口中,连同内侍递上来的温水一起,喉头一动,吞咽入腹。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男子声音传进来:“臣田文,求见大王。” 田辟疆笑了笑:“是孟尝君啊,进来。” 田文推门而入,看见田辟疆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不由得瞳孔一缩。 “大王应当好生歇息,不可操劳过度啊。”田文如是说道。 田辟疆露出了枭雄的笑,满不在乎地跳过了田文的话题,开门见山道:“不知孟尝君此行,有何事教我?” 田文嘴角微微抽搐。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不知此情此景到底该不该说。 田辟疆见状又笑了起来:“人言孟尝君豪侠重义,也有如此小儿女之态?” “有话便但说无妨,寡人的身体还撑得住。” 田文一咬牙,深深一拱手:“禀大王——” “边关有报——楚国的芈良已经占领商丘,攻灭了宋国。” 田辟疆大吃一惊:“这么快!?” 宋国,是齐国的老邻居了。 这块肥肉十分诱人,不知多少代齐国先君,都梦寐以求想要吞下这块儿近在咫尺的肥肉。 但是宋国几百年来一直严守中立,让眼馋的齐楚两个大国都不敢轻易下口。 没想到,最后还是便宜了楚国! 齐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全天下的目光都放在联军攻齐之战上,宋国周边的所有国家都卷入此战之中,楚国借此机会猛攻宋国,宋国当然无力支撑。 别看那个宋王偃跳得欢。 宋国的疆域面积和人口数量就摆在那里,一对一和楚国单挑,怎么可能打得过楚国? 没有齐国撑腰,灭亡只是迟早的问题。 但是……这宋国覆灭的速度,大大超乎了田辟疆的想象!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宋国好歹也有好几万军队,就这么亡了? 这熊午良,真会妖术不成? 田文看着病入膏肓的田辟疆,心中不忍:“大王……还有一个消息。” “据传太子没死,而是被楚军所俘。” “有齐国商人声称,曾经远远在熊午良的军中见过一位身着紫衣、气度不凡的贵公子,疑似我大齐太子田地!” 田辟疆怔住了。 田地没死? 寡人……寡人的太子还活着? 田辟疆并没有乱了方寸,而是迅速陷入沉思——熊午良俘虏了田地,却没有送回齐国或是索要赎金……他想干什么? 齐国覆亡在即,手握田地这个太子,还有什么用处? 难道说…… 田辟疆眼睛突然睁大,似乎想到了什么,许久之后,喃喃自语道:“若没有其他办法……倒也是一条出路……” …… 宋国覆亡的消息在天下疯传,传到郢都的时候,昭雎沉默了良久。 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昭鼠的消息。 看来……鼠儿已经死了。 好在,他的身份没有暴露。 昭雎放下了心,随后心中生出浓浓的恨意—— 世上什么痛苦,也比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 偏偏昭鼠又死得悄无声息、见不得光——昭雎连给嫡子风光大葬的机会都没有。 “熊午良,我若不能杀汝,誓不为人。” 昭雎唤来亲信家仆,低声叮嘱:“去宋地,找回少族长的尸首……至少,也要让他入土为安……” …… 济西战场。 五国联军五十万。 齐国大军六十万。 双方的大军,仍然隔着济水在对峙。 谁也找不到取胜的机会——此时此刻,拼的就是时间,拼的就是不犯错误。 对岸统兵的齐上将军触子虽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但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对于扎营、运粮、排兵布阵、维持士气虽不出彩,但也中规中矩,基本功十分扎实。 再加上齐国的兵力比联军还多一些,因此乐毅虽然急得直搓手,一时间也找不到渡河发动决战并确保胜利的机会。 乐毅心急如焚! 联兵作战的五国并非铁板一块——何况谁能愿意把自家大军驻扎在外,空耗钱粮,和殷富的齐国比拼国力? 若还不能取得进展,估计五国联军很快便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燕国的复仇大计……就…… 急啊!急死了! 每多拖一天,胜利的希望便渺茫一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亚卿,宋地急报!” 乐毅烦躁地接过信使手中的竹筒,展开里面的书信,片刻之后,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心中涌上来一股难以抑制的惊喜! 喜从天降! 乐毅霍然起身,满脸振奋—— “曲阳侯……不愧是你!” “传令——击鼓!聚将!” …… 222 只要熊良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等待众将前来的时候,乐毅仍然低着头,反复地读着那信件上的消息。 其实那行字很短——只传达了一个信息。 熊午良已经灭宋! 楚国灭宋,乐毅并不意外。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灭宋国,实在让乐毅大跌眼镜! 毕竟宋国国力殷富,据说有军队八万多人,又有符离塞作为依托……那个带头的宋王偃更是个敢于射天鞭地、雄心勃勃的狠人…… 别说能短时间内灭宋——若是楚国操作差了,说不定还得被宋国反打一波。 实话说来——乐毅已经不把扭转当前济水战局的希望放在楚国身上了。 按乐毅所想,等熊午良灭了宋国,重新对齐南地区施加压力的时候……说不定都过去半年一载了,济西这边早踏马打完了。 但是……这才半个月功夫,宋地的战火已经告一段落了! 握草! 熊午良,真乃战神也! 虽然不知道那个并不熟悉的熊午良,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是此刻,乐毅心里充满了对前者的震撼和佩服。 此人,用兵真如神! 不消多时,帐内众将已经到齐——秦、韩、魏、赵、燕五国的将军齐聚一堂。 乐毅放眼望去,明显能感受到其中很多将军——尤其是三晋的将军,看自己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任。 也是。 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说——齐国已经是一座残破的老房子,只要一脚就能轰然倒塌。 秦韩魏赵四国受了自己的忽悠,于是起兵响应。 结果齐国来了一记钞能力,瞬间撒豆成兵变出了六十万大军……乐毅人都傻了。 只能说——贫穷,限制了当初乐毅的想象。 如今联军在济西战场上与齐军磨蹭对峙了小半年的时间,仍然没能取得任何战果。 也难免这支拼凑起来的联军此时军心涣散。 联军众将冷冰冰地看着乐毅,皆默然无语。 “亚卿唤我等来此,有何吩咐?”唯有燕国的将军们倒还恭谨,上前请令。 乐毅宽和一笑,提高了嗓音:“诸位——战局已变!战机已至!” 众将先是悚然一惊,然后便又懒散下来。 战局已变? 战机已至? 扯淡呢。 要说最接近胜利的时候,便是上两个月,楚国曲阳侯麾下的一万私兵肆虐齐南、打得齐军人心惶惶的时候……那时候联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对岸的齐军有异动,便会发起猛攻。 结果宋国一记关键背刺,让熊午良一手创造的偌大胜势毁于一旦。 虽说熊午良活着逃回去了,还顺手在海上打了个胜仗。 但联军这边仍然唉声叹气,感慨天不助我! 话说回来,对岸的触子,不愧是沙场宿将! 排兵布阵十分老辣,各营盘之间互为犄角,牢牢控制住了济水的江面——众将毫不怀疑,如果联军贸然跨河发动攻势,必将在严阵以待的齐军打击下伤亡惨重。 看见众将明显疑虑,乐毅轻咳一声:“诸位,根据可靠消息——楚国已经攻灭宋国!” 什么!?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不可能!”韩军主将瞪大了双眼。 “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宋国就被灭了?”魏军主将张大了嘴:“楚军何时有了这般强横的战力?” 赵军主将也是瞠目结舌,连忙问道:“这……主持灭宋战事的是楚国哪位将军?” 乐毅慢条斯理道:“仍然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名字——曲阳侯熊良!”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短暂的错愕之后,反而还觉得合理了! 曲阳侯熊良那是什么人?那是屡屡以少胜多、战绩彪悍的名将! 远的不说——单是两个月前的齐南大战,熊午良以一万军卒设计诱歼齐军六万,便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捷! 可以说,在这位未曾谋面的曲阳侯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三晋的将军互相对视,目光凛然——日后若与楚国为敌,如果楚国选择以这个曲阳侯为将,那么‘避而不战’、‘撒腿就跑’当为上策也…… …… 熊午良迅速灭宋,确实是联军伐齐之战的关键节点。 只要楚国继续北上,对齐国薄弱的南部地区施以压力——那么齐国就不得不抽调济水的主力部队回防。 到时候,联军趁虚而入的机会就来了! 乐毅:“来人,持我手信,传与曲阳侯——” “督促曲阳侯尽快发兵攻齐,策应济西战局!” …… 白起一直默不作声。 说实在的,现在他的心里对那个该死的熊午良很有些嫉妒! 那厮分明只是个年幼的孺子。 却已经有了灭国之功!赫赫之名! 相比之下,我白起虽然也身居高爵,但是距离封君拜侯还离得远……而且论起战绩,也远逊屡屡在国战中取得彪悍胜利的熊午良…… 若此生不能击败熊午良,即便百战百胜,也愧称良将也! 此时此刻,白起意识到——这个熊午良就是他登顶名将之路上的大敌! 一月灭宋——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白起自忖不会做的比熊午良更好。 话说秦国欲要称霸,须得击败楚国。 欲要击败楚国,迟早要与曲阳侯熊良一决高下。 白起咬了咬牙——熊午良,你有千般能耐,我自认也不弱于你! 既然你活着从齐南逃回去了……那么你我之间,迟早有一战! 到时候,看看谁才是当世第一名将! 本将定要剁下你的首级,以证我大秦赫赫武勋! 白起还在思绪万千,而主位上的乐毅已经在下令了:“诸将听令——胜利就在眼前!” “只要熊午良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军将士随时待命,只要本帅下令,便渡河强攻!覆灭齐国!瓜分齐地!” 帐中众将皆士气大振,齐刷刷起身拱手:“末将遵令!” …… 数日之后。 商丘。 熊午良收到了来自乐毅的催促,他皱了皱眉毛,将书信叠了起来。 他也想尽快北上攻齐,帮助乐毅打开局面,再狠狠薅一把齐国的羊毛。 但是……商丘的战利品太多了啊!我真的收拾不过来了啊! 总不能让劳资抛弃掉这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硬着头皮去给你乐毅打工吧? 宋国以富庶著称,而商丘更是宋国的都城……城内的辎重财富堆积如山,熊午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东西,整个人都麻木了! “去把召滑找来——”熊午良吩咐道:“我要问问他,这些府库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清点好?” …… 223 神秘人 片刻之后,召滑来到了熊午良的面前。 仅仅数日不见,召滑居然黑了瘦了……但是精神状态还蛮好,整个人都显得很亢奋。 “主君,商丘城内的各大府库、武库、粮仓均已清点完毕,数目如下。”召滑递来厚厚一沓纸。 熊午良接过来一看,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夸张的数目震掉了眼球! 好在他还有三分理智,片刻之后将清单还给召滑:“六成封存于库房之中,留给郢都;一成分给参战的六万戍卒……剩下三成运回封地,越快越好。” 召滑点了点头,笑道:“屈原一直埋怨钱粮不够,支撑不了封地的建设……这下他该满意了。” “后续想要继续变法,也有了钱粮底气。” 如今商丘已经是楚国的领土了,楚怀王肯定会派大臣来治理这片土地。 这里是宋国的王都,总不能像其他被熊午良攻破的城池一样,给楚怀王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府库。 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当然,熊午良带走其中的三成战利品,也是合情合理——大军征战在外,这帮出身不凡的贵族封君们为了帮楚王打仗出钱出力、流血流汗…… 若是打了败仗那当然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可若打了胜仗,总得捞点补偿吧? 参战的封君们分走得胜的战利品,便成了楚国悠久的战争传统。 …… 商丘实在太富庶了——此刻七万楚军驻扎在城中,就算没有大肆抢掠,也都能多多少少捞些油水。 熊午良也知道这种情况,但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戍卒生活不易,大老远来玩命打仗,连工资都没有——打了胜仗想捞些油水,实在是人之常情。 只要没有过分的奸淫掳掠、烧杀抢劫……弟兄们讹诈些富户豪族的钱财,熊午良也懒得阻拦。 于是楚军将士都获利颇丰,士气空前高涨。 将校们拿到了不少奇珍财货、古剑宝珠……至于那些普通戍卒,怀里兜里也都揣上了沉重的铜器、扛上了半匹布帛。 尤其是熊午良宣布将府库里一成的战利品分给那些戍卒之后,更是人人欢欣。 这可是宋国的国库——即便是区区一成战利品,也是个天文数字! “没想到这战利品,还有我等戍卒的份儿……” “曲阳侯真是好人呐!” “曲阳侯大善人!” …… 一时之间,熊午良在六万楚军心目中的风评极高。 召滑指挥大军忙着瓜分搬运战利品、武贲操持这六万大军的军务,就连一万曲阳新军,也由芍虎全权打理。 熊午良乐得做了甩手掌柜,整日无所事事。 可惜宋王偃临死之前一把火将王宫烧了,不然熊午良真的很想逛一逛这座有近八百年历史的古老宫城……现在商丘内这唯一一座‘名胜古迹’被毁于大火之中,熊午良也无处游览了。 要说这宋王偃确实是个狠人——在焚烧宫城之前,还亲手宰了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二十多个近亲、妻妾。 导致熊午良往郢都押送的俘虏中,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宋国王族。 何必呢。 反正熊午良自问,是做不出来这等狠事。 包括那一场焚烧宫城的大火——据说是宋王偃命令宋军禁卫,在整座王宫中泼洒了大量的火油,然后从九个地点同时举火…… 故而王宫烧得干干净净,连个渣都没剩下来。 熊午良遂待在一间宽敞的房屋中,每天就是吃吃喝喝,与商丘的舞妓互动一下……时不时也关注一下济西战场的消息,和芍虎、武贲探讨一下接下来进攻齐国的进兵路线等等…… 这间房屋是城中一个大官留下来的,如今那个‘大官’已经被押送到郢都了。 他的族人们毕恭毕敬地将这座显赫奢华的老宅,送予熊午良暂住,还拱手赠送了大量的钱财,以及几个据说是‘艳丽无双’的婢女。 老宅和贿赂的钱财,熊午良都坦然笑纳了。 至于那几个婢女…… 熊午良当然也笑纳了(不然你以为呢?)。 只能说水平一般吧,打眼一看,还不如家里的小仪白白净净、柔柔软软。 甚至也不如那个身材一级棒、腰间总配着一把宝剑的嬴卓……魂淡,为什么突然想起要拿她做比较? 我们之间可是很纯洁的好吧! 熊午良脑补着嬴卓的完美身材,意淫良久,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良久后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却突然眉头一跳—— 不知何时,三步外的桌案上竟然插着一支匕首,匕首下还扎着一张薄纸。 熊午良记得很清楚——自己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这张长案上空无一物! 也就是说…… 熊午良汗毛都立起来了!区区三步的距离,什么时候进来人了,自己竟然一无所知!门口的亲兵也没有半分察觉!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低声唤了一句:“小黑?” 小黑立刻闪身而入,满脸机警:“家主,有何吩咐?” “方才有人来过吗?” 小黑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恭谨地道:“回禀家主——我一直守在门口,不曾见过有客人来。” 熊午良摆了摆手,示意小黑退下,然后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 没必要声张——来人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不然自己早就挂了。 小黑虽然习武时间不多,武功也比不上全盛时期的钟华……但是论起细心和机警,却比年岁已高的钟华更胜一筹。 连小黑都没注意到有人来过,只能说明来者手段极高! 熊午良额头上沁出了细细一层微汗——无论如何,自己的生命安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种感觉让熊午良很不安! 熊午良伸手去拔长案上的匕首,一时间竟然没能拔得出来……熊午良脸上露出羞愤之色,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遂紧咬牙关双手用力,两脚在地上连蹬带踹……那匕首仍然牢牢钉在案面上。 焯! 熊午良只得小心地撕下匕首底下那张薄纸,翻转过来,上面一行工整的篆字清晰可见—— ‘今君侯远来为客,欲与君会猎于城西二十里,猎户山中。盼君侯赴会,如久旱而盼甘霖也。’ 没有落款! …… 224 猎户山的鬼故事 猎户山?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所谓猎户山,位于商丘城西二十里处,山势不高,却有着复杂茂密的植被。 此地乃是宋王偃圈定的王室林地,那厮即位不久后,便蛮横地宣布‘猎户山’为宋国王室所有,供他本人狩猎取乐所用…… 若有平民误入,一律格杀勿论。 宋人对这种蛮横行为十分愤慨,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将猎户山视为不可涉足的禁地……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这二十年里,但有误入山中的平民、猎手,皆不知所踪……久而久之,这猎户山便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据说是有山鬼作祟,所有误入山中的倒霉蛋皆被山鬼吃了。 其他宫廷里的小道消息仿佛也印证了这一说法——宋王偃虽将此山划为王室狩猎所用,但却从未组织过在此山中的任何狩猎活动。 宋王的第七子聪慧绝伦,最受宠爱,曾经提出要‘一探猎户山究竟’…… 宋王偃闻言,竟然一反常态,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对这个历来受宠的幼子严加惩处…… 猎户山,猎户山…… 熊午良联想到这些天听闻的种种关于此山的传说,一时间疑虑重重……再看看桌案上那支凭空出现的匕首,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小黑,去请芍虎将军过来一趟。”熊午良思忖片刻之后,如是吩咐道。 …… 不消多时,芍虎噔噔蹬赶来,在门口拱手道:“末将奉命前来。” “进来。” 芍虎进门,眨了眨虎目——即便是以他的神经大条,也能看出熊午良面色不对。 熊午良冲着桌案上的匕首努了努嘴:“去,把这匕首拔出来。” 芍虎乐了,上前一步,满不在乎地伸手一拔……他惊咦一声,双手用力,仍然没能成功将匕首拔出来。 熊午良吃了一惊。 这胸毛怪,论起力气还没遇过什么对手。 竟然也拔不出来? 芍虎面露怒色,感觉自己在主君面前丢了面子,大吼一声,手掌重重拍下!那结实的实木长案竟然应声而碎,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谜底揭开了——这是一把特制的匕首,匕首顶部并不是锋利的刀尖,反而是类似螺丝的构造,上面拧了个像螺母一样的东西,将桌案夹在中间……所以熊午良和芍虎用尽全身力气,也拔不出这支看上去分明插得不深的匕首。 芍虎气乐了,瓮声瓮气地埋怨一句:“主君,何故如此消遣末将?” 熊午良却没有回答,眉毛皱得更深了。 能将这么一把造型复杂的匕首固定在桌案上,肯定得将这面长案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却没有分毫察觉。 更说明了来人的功夫高强。 “小黑,去请召滑过来。” 片刻之后,召滑赶来,听得熊午良一番阐述,不由得错愕地瞪大了双眼,然后便是满脸的后怕。 “此等身手,你可有头绪是什么人所为?”熊午良问道。 召滑思忖片刻,低声道:“回禀主君——” “我军早已将商丘全城封锁,不许进出……守卫城门城墙的皆是曲阳新军,纪律性不容置疑。” “能在这样的防守下,穿越城墙,又穿过八百亲兵戍守的院落……最后躲过小黑的眼睛,在您卧房内做出如此动静而不被察觉……” “在下思来想去,也只有两股势力能够做到!” 熊午良为之一惊:“两个?” 召滑点了点头,也不卖关子:“第一个,便是传说中的墨家。” 墨家? 熊午良一怔:“墨家不是一个学派吗?也有如此手段?” 召滑面色严肃,摇了摇头:“主君有所不知。” “这墨家,秉承墨家巨子墨翟兼爱非攻之理念,穿着草鞋,步行天下,以消除暴政、宣扬仁政为己任,门下子弟素有‘赴汤蹈火、死不旋踵’之美誉。” “名为学派,实则更像是一支为了理想可以悍然赴死的死士。” “话说此学派力争消除兵灾、诛灭暴臣……自然为志在称霸的天下强国所忌惮。” “但是墨家面对天下各大强国的围剿堵截,竟能将学派流传不绝……” “若论起手段高深,此学派断然无人敢小觑。” 熊午良点了点头,表示学到了。 召滑又补充一句:“不过……如今法家当道,墨家倒也式微了……墨翟死后,各地的墨家学子分崩离析,形成了‘秦墨’、‘楚墨’、‘齐墨’等多个分支。” “各分支都认为自己是墨翟所传正统,彼此间的相互斗争,更甚于列国间的兵争。” “所以墨家至今已有多年,没有再展露过手脚了。” 熊午良也摇了摇头:“潜入本侯寝居,留下一张不明不白的纸……如此行事,倒不像坦荡磊落的墨家能为……说说你的第二个猜测?” 召滑脸色凝重起来:“第二个,便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组织……” “秦国,黑冰台!” …… 所谓秦国黑冰台,乃是传闻中一个不折不扣的间谍机构。 据传设立于秦惠文王时期,是秦惠文王麾下张仪得以分化六国、纵横捭阖的利刃。 彼时秦国被山东六国孤立围攻,黑冰台为分化瓦解联军的历次攻势立下了奇功。 究其手段,无非以下几种—— 贿赂六国权臣,腐化六国的统治阶级,培养奸臣奸细为秦国所用。 若是碰到刚正不阿、不受贿赂的权臣,黑冰台的手段也很简单——刺杀之! 秦国强大,有数十万精锐秦军作为黑冰台的后盾,这左手金饼右手匕首的勾当自然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不过……这黑冰台是否真实存在,倒也存疑。(衣见注:虚构,小说中为推动情节设立) 至少,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秦国真有这么一个令六国闻之色变的间谍组织。 熊午良又摇了摇头,将手中纸片展示出来:“不对。” “神秘人留下的纸条上说——我芈良‘远来为客’,说明留信的人必定是宋人,或者至少是长期在宋国定居之人。” 召滑想了想,最终只得摇头承认道:“宋地也有此等高手?在下确实闻所未闻。” “如果主君心存疑虑,大可视而不见——以后身边多留哨卫,严加防范,不让彼等再有机可趁即可。” …… 熊午良沉思良久,最终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 225 殷监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纵然防备再完善,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虽然从目前来看,来客并没有加害熊午良的意思,但是神秘人在桌面上留下一支匕首,明显也是展露手段,隐隐间暗带威胁之意。 此约,不得不去。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怒。 踏马的。 劳资来到这个世界上,生来就是顶尖贵胄,一向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等不明不白的鸟气? 别让劳资知道你们是谁,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不过……我熊午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曲阳侯,岂能任由尔等宵小呼来唤去?让我去猎户山赴约?想得美。 装神弄鬼,也想威胁劳资? 熊午良思忖片刻,看向芍虎,暗下决心,遂低声吩咐一番…… …… 此时此刻,猎户山中。 一条小路蜿蜒曲折,通往密林深处,这道路虽然狭窄,但是路面却结结实实——显然经常有人在这条路上行走,与传闻中‘猎户山人迹罕至’似乎并不吻合。 沿着小路探寻,路的尽头消失在一片山崖之中,一道清亮的瀑布遮住了路的去向——整体构造大概相当于孙猴子的水帘洞。 穿过瀑布的遮挡,别有洞天。 几十个汉子齐聚一堂,却没什么秩序可言,看上去乱糟糟的。 有的汉子一边喝酒,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荤话。 可谓是典型的山匪形象。 但山洞中,却挂着一面宋国的旗帜,还有一面硕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用炭笔勾勒出密密麻麻、意义不明的标注。 正中处,还有一面不小的牌匾,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两个大字——‘殷监’。 众汉子争论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遂纷纷将目光投向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 “二统领,您来说说,我等要何去何从?” 殷监二统领,阴喻! 这个‘二统领’面容白皙,手指纤长,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形象,眉目中透着三分慈和,像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心地善良的读书人。 但谁若这么以貌取人,多半要吃亏。 这个所谓二统领,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在‘殷监’中素以手段阴狠为名。 二统领阴喻柔柔一笑,起身清了清嗓子,声音颇有磁性:“既然如此,那我来为大家分析一下——” “家国骤变,我们这些曾经见不得光的人,现在又不知何去何从了。” “目前,你们提出了两条路——” “第一条:继续执行大王的遗命,刺杀那位楚国的曲阳侯,为大王报仇……也算是报答了大王的知遇之恩。” 应者寥寥,甚至可以说是没人吱声。 宋国已亡,除了极少数死忠,否则没人愿意给这个古老社稷陪葬。 阴喻见状微微一笑,似乎眼前的局面不出他的预料,接着说道—— “第二条路:就地解散,各回各家,从此以普通人的身份了却残生……”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不少人纷纷点头,显然对这条路很认可。 对于这些杀孽无数,刀口舔血的人来说,能有这样的结局,而不是横死于牢狱之中……已经算是福报了。 阴喻沉默良久,直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才悠悠有些揶揄地说道—— “诸位也不想想,你们身上连照身(身份证)都没有,算得上是来历不清……楚国能要你们这群底细不明不白的农夫不成?” “恐怕要被抓起来,好好拷问一下各位的来历。” 有人轻哼一声:“凭我等的身手,天下大可去得——何必非得在楚国讨生活。” 二统领阴喻恬然笑道:“诸位,你们都是大案要犯出身,我等聚在一起,又有了大王的保护,自然无往而不利——但若分散开来,则一小小亭长也能将诸位缉拿归案……” “况且二三子都是有能耐的人,过惯了大鱼大肉、快意恩仇的日子。” “试问,尔等岂能甘于老死于乡野地头之中?以后安心交粮贡税、老老实实地接受那些小吏的盘剥?” 众人又沉默了。 良久之后,才有人不甘心地出声道:“难道二统领也和大统领一样,抱着第一条路的心思?” 不应该啊! 咱家二统领,和大统领可不是一路人。 大统领那是宋王偃的死忠,听说宋王死了,抱着木刻的牌位痛哭流涕,赌咒发誓地要为大王报仇。 那熊午良是那么好刺杀的? 就算成功杀了,也得引起楚国的震怒。 到时候兄弟们虽然手段高强,但在楚国的举国围剿之下,也得死伤惨重。 兄弟们就是不想跟着宋王偃陪葬,这才私下来找素来以智(奸)谋(诈)闻名的二统领,求后者想想办法,为大家谋个出路。 结果绕来绕去,堵住了大家提桶跑路的心思。 又绕回找熊午良拼命的路上来了! 有人长叹一口气,对着阴喻道:“二哥,这个时候能避开大统领的耳目来到这间屋子的,都是您的人。” “您一向最有主意——就说怎么办吧!” “兄弟们就听您的!” 阴喻微微一笑,脸上表情不变,心中却乐开了花。 身为殷监二统领,他自然知道‘殷监’有多大的能量。 能让这批人倾心归附,自己就算是有了一批班底! 当初宋王偃觉得我城府太深、让他猜不透……于是便怀疑我的忠心,自始至终只让我当二统领,反而让黄武那个满脑子肌肉的蠢货坐上殷监的一把交椅…… 你不愿意给我的权力,我都要亲手拿到手里!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二统领,阴喻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悠悠一笑—— “未必只有这两条路。” “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众人欣喜起来:“就知道二哥有办法!” “二哥,快把第三条路说来听听!” …… 阴喻轻咳一声,智珠在握—— “就地解散,乃自损武功——不智。” “刺杀曲阳侯,乃自寻死路——亦不是聪明人所为。” “依我看,我等还有第三条路!” “那就是投靠胜者!投靠强者!” 众人闻言,不由得哄嗡一声。 投靠胜者? 难道是要大家投降熊午良不成? 但是…… 都是见不得光的人,不少弟兄甚至是地痞流氓出身……咱如果想去投靠曲阳侯……后者可是楚国的顶级贵族,能看得上咱们这帮人吗? …… 226 以力服人,岂不美哉 二统领仿佛看出了众人心里的疑虑,不由得笑了笑。 “诸位觉得自己身份低微?” “让我看看……在座的各位的出身,有当过街头扒手的,有林中绑票的悍匪、有来自燕赵之地的豪侠、有在秦国犯法出逃的亡命徒……哦,还有两个在草原上当过马匪的胡人。” 两个眼窝深邃、相貌不似中原人的彪形大汉闻言,羞惭地低下了头…… 阴喻笑了笑,中肯地评价道:“确实……和曲阳侯那种王族贵胄比起来,是够低微的。” “不过……”二统领又话锋一转!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只要那个熊午良不是蠢货,自然能看出我等的价值——当然也会和大王一样,重视并善待我等!” 众人有了些许信心,交头接耳一番,似乎都觉得这第三条路要比前两条路强多了。 不愧是足智多谋的二统领! 能继续吃香喝辣,谁愿意回家种地去? 不就是卖命嘛,给谁卖不是卖? “二哥,我等都愿意听你的,只是……无人引荐。”又有人如是说道。 这殷监,其实是宋王偃设立的秘密间谍机构。 刺杀政敌、探听情报、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宋王偃就是借助这柄暗中的匕首,才能顺利造了反,登上宋国的王位。 如今殷监人数多达数百人,个个都是身怀长技的能人。后来有两个会学鸡鸣犬吠的特殊类人才脱离了组织,去给齐国一个叫甚么孟尝君的当了门客,听说享受的待遇还不错。 宋王偃为了笼络大家,在此后更是下了血本,吃喝用度都是顶尖的。 宋国亡得突然,大家过惯了好日子,谁也不想回去当扒手做盗匪了,当然更不想刺杀熊午良给宋国陪葬……遂瞒着大统领聚在一起,琢磨一个出路。 投奔熊午良的基调定了下来,无人引荐的问题又浮出了水面。 确实,殷监是个秘密机构,知道的人几乎只有宋王偃自己。 如今宋王偃死了,还有谁能给这帮见不得光的人引荐? 当然话说回来,就算宋王偃活着,也够呛乐意把他们引荐给熊午良…… 阴喻又微微一笑:“以我等的身手,还需有人引荐不成?” “我已在曲阳侯卧房里的桌案上,留下书信一封。” “依我看,不消多时,那曲阳侯自会上门来见我等。”说罢,二统领颇有些自得地长吁一口气。 众人大喜。 让曲阳侯亲自上门来请? 这可牛比大发了! 也是,咱这小露一手,估计那个曲阳侯得吓个够呛。 到时候自然会重视我等。 再加上大统领正在密谋刺杀熊午良,为宋王偃报仇……把这个情况和那个曲阳侯一说,那曲阳侯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就更得倚重咱们这帮人。 已经有人鼓掌喝彩:“二哥真是妙算啊!” “教赫赫有名的曲阳侯上门来请!我等好大的面子!” 众人遂抱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各自散去,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楚国是强国、大国!跟着楚国混,不比跟着宋国混舒坦多了? 甚么狗屁曲阳侯,即便身边有再多铁甲侍卫,在我等侠士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独行的匹夫。 必须让他老老实实收我当狗腿子! …… 翌日。 芍虎一声令下,一万曲阳新军鱼贯出城,引来所有人的瞩目。 众所周知——一万曲阳新军乃是熊午良的嫡系精锐,很大程度上,他们的出动,就代表着曲阳侯的意志。 但城中的战利品还没搬完……这是要去做咩啊? 曲阳新军径直出城,直奔城西,在猎户山外团团围定。 这座山占地面积不大,故而一万人也能将山围住——当然,就算占地面积再大,熊午良麾下还有六万戍卒可堪驱使呢。 熊午良端坐于青铜轺车之上,一反常态地身穿一套厚实的铁甲。 今天不一定会出什么意外,可得把人身安全给防范到位! 八百亲兵营拱卫在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边上,一个个手持精铁连弩,严阵以待。熊午良的贴身护卫小黑更是将昨天宵小之徒瞒天过海闯入熊午良的寝卧一事视为耻辱,此刻如临大敌,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 熊午良懒得废话,大手一挥:“动手!” 好歹也是个侯爵,岂能受此胁迫? 如此奇人异士,见一面是当然可以见的。 但是还要让我到深山老林里去登门拜访? 那对不起。 就算你们是卧龙,我自问心胸也比不上昭烈帝啊! 芍虎高声喝令,曲阳新军旌旗摇动……骑着马的传令兵绕着山跑了一圈儿,将命令传达而下。 众军士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摸不着头脑……但是却严格地予以执行。 从宋国府库中搜刮出来的,再加上楚军随身携带的……上千桶火油沿着山脚一圈儿,泼洒在林地中。 军士们手持火把,严阵以待——只要熊午良一声令下,整座猎户山将化为一片火海。 熊午良眯起眼睛,冷冷地道:“让三军将士一齐喊话,就喊四个字!” “——‘半个时辰’!” …… 水帘洞中。 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二统领眼疾手快,在未惊动大统领黄武的时候,便将这厮拦下,严肃问道:“怎么了?何故大呼小叫?” 报信的汉子一抹头上的汗,惶恐道:“回禀二统领——楚军出动一万多人,将猎户山团团包围!” 二统领松了一口气。 切,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 不就是把山围起来了嘛。 这山虽然不大,但是想要一时半会找到水帘洞,还是扯淡。 有那个时间,殷监众人早已冲出包围圈了。 区区军卒,可别想拦得住这些功夫了得的奇人。 但是阴喻也不准备跑——楚军封山,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说明熊午良要进山了!于是才下令大军围在山外,给自己壮胆子。 可惜,这些军卒可保不住你哦……进了山,熊午良的性命就完全由殷监掌控了! 就算条件没谈拢,也可以一剑宰了熊午良,再作鸟兽散……有道是楚国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凭兄弟们的手段,到哪儿还不混口饭吃? 二统领阴喻笑道:“不慌!” “就算楚人再多,也拦不住我等突围!” 报信的人脸色煞白,带着哭腔—— “二统领有所不知——这帮楚人根本没打算拦住我等突围啊!” “他们在山脚处,围着猎户山洒了上千桶火油!” “看样子,马上要放火烧山了啊!” 阴喻:?! …… 227 阴喻的投效 火油的威力,二统领阴喻心中是有数的。 只要山脚处燃起大火,那么火焰必定会满山蔓延……殷监的高手们不畏惧重兵围剿,毕竟山林地形复杂,就算来人再多,也是有缝隙有薄弱处可以突围的。 但是面对这等无孔不入的火焰,殷监的人可冲不出去了! 只要熊午良大手一挥,山上的一百多号兄弟甭管有多大能耐,都得被烤成焦黑的尸体! “上千桶火油?”阴喻人都傻了! 这是什么概念? 价值上万金的火油,说用就用了? 从宋国国库里缴获的东西不要钱是吧?这曲阳侯用起来是真一点儿也不心疼啊! 那报信的连连点头:“对!上千桶火油!” “那帮楚人还齐声声喊了一句话。” 阴喻:“什么话?” “半个时辰!”报信的重复了一遍。 二统领明白了——这是熊午良的威胁!若是半个时辰内自己没有乖巧地出现在曲阳侯的战车前,那么楚军便会干净利落地放火烧山…… 该死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 就不该泄露出老巢猎户山的地点……本想让熊午良亲自上门来请,在自己的主场好好拿捏一下他……结果托大了!玩脱了! 二统领怒道:“楚军搬运火油、大举出动直奔猎户山……这么大的动作!商丘城里的兄弟们怎么没及时传出消息?!” “回禀二统领——楚军来得太快了!” “再说……宋国覆亡之后,兄弟们朝不保夕……人心涣散……盯梢的弟兄估计也开小差了……” 阴喻愤怒不已,长吁一口气,白净秀气的脸蛋涨得通红,如同恶鬼一般可怖。 报信的人又急匆匆道:“二统领您先忙着,小的要赶快去禀报大统领……”说吧,这厮拔腿便走。 阴喻心念电闪,脑海里在一瞬间闪过一万个念头。 唰! 一记精准的手刀,劈在那人后颈处。 报信的倒霉蛋眼前一黑,软软倒在了地上。 二统领阴喻低头看着面前这昏迷的倒霉蛋,脸色阴晴不定。 不想死,就得去见熊午良! 但是,此事不能被一心给宋王报仇的大统领知道! 如今山上有一百多号人,大部分都是大统领黄武的人。只有三十多个是二统领可以信赖的心腹。 若是火并起来,那可不利于我。 阴喻脸色变幻,最后狠狠心一咬牙,飞身而起,直奔山脚下…… …… 山脚下,轺车上的熊午良两眼微眯,似乎在闭目养神。 小黑在一旁轻咳一声,恭谨地道:“家主——半个时辰的时间到了。” 熊午良睁开了双眼。 难道是我和召滑的预料有误?猎户山不是这群宵小鼠辈的老巢? 不应该啊。 无所谓了,大不了打完这一仗,劳资往封地里一躲,这辈子也不出来作妖了。 实在要出门,就排场搞大点儿,前呼后拥带刀侍卫一大群。 没办法,咱惜命啊。 好在咱家有钱,就算真要‘千日防贼’,也耗得起,不至于掏不起请保镖的钱。 熊午良大手一挥,便要下令放火……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众军士背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那厮一身白衣,脸蛋儿白白净净的,卖相当属不错……就是眼下显得狼狈了些,被这帮下手没有轻重的悍卒用麻绳绑得结结实实,像一只硕大的白蛆。 “且慢。”小黑一挥手,令众军士止步,然后亲自上前,在‘白蛆’身上摸来摸去。 连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都谨慎地掏了两把。 掏得‘白蛆’满脸通红,狼狈不堪。 小黑摸索了一会儿,没有摸到兵刃,于是松了口气,示意众军士可以将‘白蛆’抬到熊午良的面前了。 “就是你约我来猎户山见面?”熊午良坐在华贵的青铜轺车上,身子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被放在地上的二统领。 ‘白蛆’艰难地抬起头,扭动着说道:“正是。” “在下殷监二统领阴喻,拜见曲阳侯。”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很不客气:“殷监?阴间?什么狗屁名字。” “阴喻?淫欲?淫狱?呃……更离谱。”熊午良大摇其头:“你爹妈不正经哦,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太草率了吧。” 人逮住了,就放心了。 不管这个殷监是什么,总之熊午良并不怕他——先前这厮给熊午良吓得一身汗,现在逮住机会,肯定得往死里喷,先把受的惊吓报复回来再说。 阴喻感觉受辱,强忍住吐血的冲动。 此时此刻人为刀俎,熊午良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力反抗。 “君侯见谅……在下是想投奔君侯,故而展露身手,期望能被君侯重视……”阴喻忍辱负重道。 随后,阴喻解释了殷监的由来和人员构成。 也阐述了殷监的能耐。 当然,熊午良也知道这殷监的水平——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那般动作,这殷监里肯定都是能人。 怪不得历史上的宋康王能在对魏国、齐国、楚国的连番大战中屡次取胜……明明宋国的军事实力并不是强得离谱,却能把这几个大国强国轮着揍。 原来是有这么一个强得离谱的暗中势力,作为宋王偃的情报机构。 这帮人功夫高强,在战场上刺探个敌情啥的应该不在话下!宋王偃打仗就像开了全图视野外挂,能打不赢嘛。 当然,面对熊午良摆开阵势横推的砸钱攻势,这殷监也发挥不出什么用处……但若敌军不像熊午良这般靠砸钱打仗,在同等水平下,有了这殷监简直无敌。 面对这帮人的投效,说不动心是假的。 问题就在于……熊午良能控制得住这帮人吗? 按这个阴喻所说——殷监里的都是自恃手段、无法无天的人物,其中不乏那种不畏强权且杀人如麻的悍匪狠人…… 作为一个老板,往自家公司里招录这种员工可是有风险的。 熊午良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阴喻在地上抬不起头,看不清熊午良的表情,此刻感受着这漫长的沉默,不由得冷汗连连。 于是阴喻一咬牙,又阐述了殷监大统领黄武的刺杀打算。 又补充道:“君侯有所不知——论起战阵厮杀、猛士拼斗……您麾下的铁甲方阵自然所向无敌。” “但若论起隐匿潜行、杀人劫货、刺探情报……那我殷监中人,又胜过您身边的甲士太多了。” 意思很明白—— 黄武要杀你,你身边的悍卒再多,也保不住你。 只有我,我懂得他们的手段,我在你身边,才能护你周全。 有心怀杀意的狼在旁窥探,可堪驱使的狗就有了价值。 阴喻挺了挺胸,努力把身子伸直。 试问面对殷监的刺杀,谁不惜命? 咱这话一说,估计面前这个曲阳侯腿都得吓软! 到时候只能给自己松绑,以礼相待,求得自己庇护。 阴喻长舒一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终于重新掌控事态的发展了! 虽然自己还被绑在地上狼狈不堪,但是此刻却拥有了谈条件的主动权! 阴喻扭动着,仿佛一条大白蛆在阴暗地爬行……终于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能看见熊午良的脸。 阴喻好整以暇。 想必这位曲阳侯,已经被吓得面目扭曲了吧? 抱着看笑话的想法,阴喻定睛看去—— 只见熊午良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嘲笑,似乎分毫不怕! 不可能!阴喻懵了! 他是个能观察表情的人,当然分辨得出,熊午良脸上的轻松表情绝对不是装的! 咋回事! 你不怕死吗?! …… 228 和楚国人拼了! 熊午良乐了! 这货真是这个甚么‘殷监’的二统领?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熊午良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那个什么大统领黄武,不也在猎户山上?” “本侯这一把火烧过去,他若还能来刺杀我……我引颈受戮!” 阴喻人都傻了。 对哦。 现在整个殷监的性命都捏在熊午良手里。 阴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废下来,他咬了咬牙,决定放出最后的大招。 这是他来和熊午良谈条件的底牌。 本来是想当作投名状用的,现在看来,不得不为了保命提前说出来了。 “君侯可能有所不知……”阴喻扭了扭身子,以便能看见熊午良的脸:“在君侯征战齐南的时候,有个楚国人曾经来过商丘!” 熊午良一怔。 阴喻观察着熊午良的表情,心中一喜,继续说道:“此人向宋王阐述了任由楚国攻占齐南的种种后果,故而引诱我王动心,遂断了君侯的补给,并且派人刺杀君侯……” 说着说着,这阴喻脸上似乎还有些不满。 都怪当初宋王偃派去刺杀熊午良的是殷梁开那个废物!如果是让我们殷监出手,估计熊午良现在坟头草都半米高了。 熊午良脸色凝重起来,与边上的召滑对视了一眼。 果然,宋王偃的关键背刺,并非是前者的决策……而是有高人为其指点! 这指点之人,居然还是个楚国人? 事情不简单啊! 熊午良看向阴喻,满脸探究,示意阴喻接着说。 阴喻:“那个人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 熊午良立刻面露不喜之色:“那你这消息还有什么价值?” 阴喻立刻提高了嗓音,连珠炮一般补充道:“君侯息怒……虽然此人身份存疑,但好歹确认是个楚人,而且身份地位似乎不低……君侯至少已经可以得知,楚国内部有人对您心怀不轨!” 熊午良脸色阴沉。 楚国内部恨死我的人多了去了。 满堂公卿,哪个不是昭雎的党羽? 还用你提醒? 阴喻又填上一个重磅消息:“此人被君侯的天火所伤,死于符离塞,所幸尸首并未被完全焚毁……” “在下早已将此人的尸体收拾回来,若是君侯有兴趣,便立刻送来与您辨认!” 熊午良又与召滑对视一眼,双双陷入沉思。 若是能揪出此人的幕后主使……将证据如实送于郢都。 楚怀王必将大为震怒。 到时候不管这厮什么身份地位,估计也难逃一死。 楚怀王身为上位者,可能并不在乎底下的臣子拉帮结派、相互攻击……但是涉及到对外战争,还要如此陷害,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那就触及楚怀王的禁区了。 话说回来,熊午良心里最怀疑的,就是老令尹昭雎! 第一,自己早已和昭雎结了死仇,如果能把自己搞死,想必昭雎不会手软。 第二,放眼整个楚国,若说谁能有如此心计和魄力,熊午良也只能想到那个老奸巨猾的昭雎。 若能掌握证据,把那个该死的昭雎扳倒……对于熊午良来说可是意外之喜了。 虽然他不怕昭雎,但是凭自己的实力还搞不定昭雎……唯有借助楚王的力量……若能确认来商丘的楚人背后主使就是昭雎,那熊午良就有了充足的证据和把柄,可以把老昭雎搞死。 熊午良心念电转,意识到面前这个阴喻的价值了,肯定不能一杀了之。 熊午良正要说话……召滑却突然开口了。 召滑跳过了这个话题,而是径直问道:“你们的老巢在山里的哪个位置?” 熊午良扫了召滑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论起老奸巨猾,这个召滑不比昭雎差太多。召滑将这个问题暂且搁置,肯定有他的道理。 阴喻深吸一口气,打心眼儿里排斥召滑口中‘老巢’这个说法。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草寇,或是其他什么不入流的货色。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敢分辩,而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水帘洞的位置。 …… 猎户山,水帘洞。 被手刀打晕的报信人醒了过来,火急火燎地找到了大统领黄武,将山下楚军的动向如实一说。 黄武是一个长相上没什么特点的人,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在宋王偃造反即位之前,黄武便曾担任过子偃的贴身侍卫,因此极得宋王偃的信任……在宋王偃不惜砸下重金,从天南海北搜罗来这些能人异士、组成了殷监之后,黄武便当仁不让地担任了殷监的大统领。 随后的造反夺位,以及消灭政敌、稳定政权的斗争中,黄武率领的殷监也不负宋王偃的重望。 为后者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时此刻,黄武震怒不已:“楚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的刺杀行动明明还未开始!那个熊良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存在?甚至连我们所在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黄武突然顿住了,冷汗流了下来。 难道,是出了叛徒? 很有可能! 宋国已经覆灭,宋王偃已死……除了少数像自己这样,对宋王偃念念不忘的死忠之外,很多人都心思浮动。 此时出了叛徒,把大家卖了求荣……似乎也很合理! 黄武当机立断:“快将众兄弟都唤来——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但楚人却迟迟没有点火……虽不知道原因,但却是我们的机会!” “立刻让兄弟们分散突围,能跑一个是一个!” 报信的人哭丧着脸:“大统领,来不及了。” “楚军利用这段时间,在山脚下,已经伐木砍出了一片空旷地带。” “虽然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是却空旷没有任何遮挡。” “弟兄们在林中可以大显身手,但是在毫无遮挡物的空地上,又怎能躲得过楚国正规军的弓弩?” 黄武大怒! 焯! “你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汇报?让楚国人有这么充足的时间清理障碍?” 报信人噎住了,然后瞪大了双眼,后知后觉地大声尖叫了起来! “是二统领!二统领在背后把我打晕了!” “是他!一定是他出卖了我们所有人!” 阴喻叛变了? 很有可能——那厮最有城府,而且心思极其利己……因此虽然智谋百出,却一直不得宋王的信任。 黄武气得一翻白眼,险些昏厥过去。 片刻之后,他猛然起身,大手一挥—— “把兄弟们都聚集起来!” “和楚国人拼了!” …… 229 大忽悠 片刻之后,水帘洞中人满为患,一百多个汉子齐聚一堂。 唯有二统领阴喻的位子是空着的……众人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前者的踪影。 形势已经明朗了—— 该死的阴喻投靠了熊午良,转头就把兄弟们卖了换钱了。 相比于大多数人的忐忑、惶恐和愤恨,也有三十多个汉子心里还算有数,并不太慌——正是之前与阴喻有过密谋的那几十个人。 黄武站起身,满面怒容,大手一挥:“诸位!” “阴喻投靠了楚国人,现在要带着楚国人把我们杀光!” “楚人已经在山脚做好了埋伏,很可能马上就要放火烧山……我们冲不出去了!” “和楚国人拼了!为大王报仇!”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自感突围无望,于是便拔剑而起,大声响应:“对!就凭兄弟们的身手,至少也能让楚人留下十倍的尸体!” 也有人作壁上观,默不作声。 黄武冷冷一扫那几十个无动于衷的人,心里有数了。 这些人,平日里便和阴喻走得近。 估计对于阴喻的叛逃,他们也多少知道一二……想必正等着阴喻带着熊午良大军进山,然后顺理成章地也投奔熊午良呢。 心念及此,黄武怒不可遏! “你们这帮人,是不是知道阴喻的计划?”黄武目光扫过那几十个人,冷冷说道。 大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黄武怒哼一声:“将这些叛徒拿下!” 上百把剑抽了出来,水帘洞内的一百多人瞬间分裂为两派,一场恶战眼看就要爆发…… 恰在此时,洞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众人皆惊,停手望去,只见一人信步穿过瀑布,走入洞中,含笑着冲着众人点头致意。 此人身着黄色服饰,腰间挂着黄玉配饰,很明显是楚国人。 生面孔! 此人微微一笑,十分和气地说道:“诸位,诸位……不妨先把剑收起来。” “哦对了,我是大楚曲阳侯的家臣,召滑是也。” “你们可能不熟悉我的名字,只要知道我能代表主君的意思就好了。” 黄武冷哼一声:“没想到还有上门送死的。” “召滑……我知道你!你是芈良的亲信,当初越国内乱、四方混战,便是你一手挑拨的。” 召滑挑了挑眉毛,心中暗赞一声。 不愧是搞情报工作的。 自己当初在越国的所作所为,即便是楚国人,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还不等大王封赏表彰,自己便被熊午良拉上了贼船,于是名声不显。 召滑抚掌大笑,面无惧色,施施然走到水帘洞的中间。 “诸位且听我一言——如今曲阳侯已经封锁了猎户山,诸位何必要顽抗到底?不如投降,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黄武愤然道:“胡说!我等受大王大恩,自当为大王报仇!休要言及投降之事!念及两军交战尚不杀来使,且放你回去,向芈良告知我等决心。” “生为大宋军士,即便死后,亦当为宋国鬼魂,找尔等楚人索命也!”黄武慷慨激昂道。 召滑抚须一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赞道:“好壮士!果然忠诚神勇!就算死于此处,我家主君也会将你的忠诚事迹传于天下。” 黄武闻言,脸色更加慷慨。 召滑突然看向其他人,话锋一转:“你们的大统领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你们呢?不至于也为宋国殉死吧?” “你们几个来自燕赵之地……你们几个一看就是西北人,应该是秦人?这边的几位,一看就是胡人,总不至于都要为宋国殉国吧?”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松动之意。 确实。 我本来就不是宋人,当初宋王偃善待我等,我等也确实曾尽心尽力为他效劳……但总不至于在前者死后,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召滑放大了音量:“诸位,我家主君惜才,不愿杀戮尔等……二三子可愿为我家主君效劳?” 立刻便有三十多人站出来:“我等本就是二统领的人,如今二统领已经投效了君侯,我等也愿为君侯效死!” 黄武看得眼睛喷火,拔剑在手,便要手刃召滑。 那三十多人立刻将召滑护了起来。 其余的七十多人,此刻态度也松动了,面面相觑,没人愿意率先动手。 召滑好言劝道:“诸位——你们的家人尚在,也要为家里人着想啊!” 黄武哼了一声,颇有些凄然:“我等早就是阴影里的人了,熊午良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找得到我等的家眷。” 召滑心里窃喜,有家人就好办,有家人就有了枷锁。 召滑心念电闪,长叹一口气,对黄武道:“凡事就怕有内奸啊!阴喻先生早就把你们的信息统统告诉我家主君了。” 黄武大怒:“阴喻!混账!” 此刻那七十多人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剑,表示愿意投降。 召滑又叹了口气,无视黄武愤怒的目光和手里的剑,走到后者身边,伏身耳语道:“阴喻已经交代了尔等所有人的家人,唯独没有交代自己的家眷……” 黄武已经火冒三丈,立刻拍了一把面前的长案! 阴喻,你小子真狠啊! 自己卖主求荣,还要把兄弟们赶尽杀绝。 这还不算,居然连兄弟们的家眷所在,都透露给了熊午良! 焯! 黄武取来纸笔,唰唰唰龙飞凤舞地写了行字,然后塞到召滑手里:“这是阴喻的家眷所在!” “请先生收好!” 召滑乐了,将那张纸揣进怀里。 其实阴喻并没有告诉熊午良和召滑山上这些兄弟们的家眷信息……召滑连他们有没有家室都不知道。 不过这么连哄带骗,便从黄武口中诈出了阴喻的家眷所在。 等回过头来,再告诉阴喻他的家眷被黄武出卖……到时候阴喻愤怒之下,也会同样揭露黄武的个人信息…… 不愧是我! 召滑心里有些自得……心道难怪主君经常说我老奸巨猾,现在看来确实有点儿奸猾奥…… 召滑站直了身子,拍着黄武的肩膀,很诚恳地笑道:“黄统领之昭昭忠心,即便是作为对手,也颇令人敬服……我家主君很想见见你。” “黄统领,我还得再劝劝你——那个卖主求荣的阴喻,已经成为了主君的座上客,家里人也一齐享受荣华富贵。” “而你呢?却要以身殉国,连带着家族遭殃。” “何必呢……” …… 230 效豫让故事?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焦躁不安地盯着面前的猎户山。 方才召滑问出水帘洞所在之后,便立刻要求进山……还声称有收服彼等的手段。 熊午良极力劝阻——毕竟如今的召滑,可谓是曲阳侯的左膀右臂,实在损失不得。 但是召滑信心满满,熊午良也只能勉强同意。 此刻熊午良盯着猎户山,实在后悔放任召滑进山……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召滑没有活着出来,一定要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为前者陪葬! 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消多时,召滑笑容满面地从山林中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百多个高矮胖瘦、神态各异的汉子。 召滑来到熊午良面前,介绍道:“这是殷监的诸位壮士……这位便是殷监大统领黄武。” 又转过头来,对众人道:“见了主君,还不行礼?” 除了黄武之外,其余众人皆对着熊午良躬身行礼,口中连连告罪。 恭顺得像绵羊一般。 毕竟,他们都以为自己有家眷的把柄在熊午良手里……谁也不敢硬气。 熊午良吃惊地张大了嘴! 一旁的阴喻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个召滑,用了什么诡谲秘术?不但劝降了殷监上下一百多人,甚至连黄武这种死硬分子也老老实实地来到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前? 震惊! 召滑微微一笑,神神秘秘地将怀中的纸片送到熊午良手中。 熊午良打眼一扫,便明白了。 以家人作为威胁。 虽然很卑鄙,但是很好用。 召滑微微一笑,收回那张纸片,然后勾肩搭背地将满头雾水的阴喻引到一边,然后低声和阴喻说着什么,又向后者展示了那张小纸片…… 阴喻勃然变色,满脸愤怒,开始语气急促地与召滑对话。 片刻之后,阴喻席地而坐,召滑令人取来纸笔,然后笑容可掬地站在阴喻身后,看着阴喻奋笔疾书…… …… 且不提召滑是如何又用花言巧语诈出了黄武等众人的家眷信息…… 总之,这支无法无天的间谍组织,算是较为稳定地控制在了熊午良手里。 唯有黄武还面带不忿之色,瞪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 熊午良乐了,看向黄武:“你想为子偃报仇?” “那厮是自焚,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黄武眼球一凸,感觉面前这个年轻的贵族和自己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无耻!好无耻的人! 黄武深吸一口气,满脸悲愤:“我黄武深受大王之恩,却不能为大王报仇……” “如今某虽降于君侯,亦请君侯允准——教在下效豫让故事……日后与大王于地下相见,也好有些颜面。” 熊午良一怔。 所谓豫让故事——是指春秋时期著名的刺客豫让想为主君智伯报仇,两次刺杀赵襄子——第一次虽然失败被俘,但是赵襄子感其忠义,遂放过了豫让。 结果豫让不惜毁容烧喉,让自己面目全非,然后又去刺杀赵襄子。 但是这次刺杀又失败了,赵襄子气不过,就骂豫让——劳资上次没杀你还放了你,你小子臭不要脸的咋还没完没了地又来杀我? 豫让说:‘我受智伯上宾之礼,这次虽然活不了了,但是没给智伯报仇,还是感觉死后无颜见智伯。请君侯将衣服借我一用,让我刺杀你的衣服,就当是杀了你了,也好给智伯一个交代。’ 然后赵襄子感其义气,竟真的当场脱下身上一件衣服。豫让用剑猛刺数下,拜谢赵襄子之后,挥剑自杀。 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和‘斩衣三跃’成语的来历。 此时此刻,熊午良也被黄武的忠诚所感动,沉默片刻后,也缓缓解开身上袍服,解下一件衣服,递给黄武。 黄武接过衣服,挂于树上,拔剑猛刺三次,然后收剑入鞘,对着熊午良长拜不起。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亲手将黄武扶了起来…… 相比于阴喻那种兜里一百个心眼儿的,熊午良还是更喜欢黄武这种耿直的汉子。 能得到黄武的真心效忠,远比阴喻那种藏藏掩掩的效忠强得多了。 …… 七月什五日,熊午良于猎户山收编了‘殷监’。 殷监在猎户山上有上百个人手,还有山外潜藏在各地的眼线、下线共四百多人,尽数投靠熊午良。 这是一整套已经成型的间谍体系。 放眼全天下,也算是顶尖的间谍组织了。 忠心的问题也暂时不用担心——熊午良给出的待遇不比当初宋王偃的待遇差,而且这些人的家眷信息都被熊午良握在手里,只要熊午良自身实力尚在,这些人就不敢冒犯。 唯一的问题,就是殷监的内部此刻矛盾重重。 大统领黄武和二统领阴喻,二人势同水火。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搏命厮杀,但是彼此间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若有机会,必杀了阴喻那个不仁不义的败类!”黄武如是说。 “黄武那个蠢货,也配与我相提并论?”阴喻如是说道,脸上虽有笑容,眼里却带着隐晦的杀意。 这两人都恨不得一剑攮死对方…… 熊午良却舒了一口气——不怕他们内耗,就怕他们铁板一块。 毕竟这不是自己经营起来的势力,算是自己这个大集团半途收购过来的子公司……要是他们铁板一块儿,熊午良反而还觉得难以掌控了。 在召滑的建议下,熊午良将殷监拆分为二。 其一,名为青羽卫,由原先的殷监大统领黄武掌管,人数较多。 其二,名为黑羽卫,由阴喻掌管,人数虽少,但都是善于在刀剑上行走的精英刺客。 青羽卫负责搜寻情报、打探消息,在列国间发展眼线。 而黑羽卫,则专司刺杀、暗杀等见不得人的血腥手段。 如今黄武和阴喻不共戴天,连带着青羽卫和黑羽卫也矛盾重重,这两支潜伏在暗中的势力相互监督、相互制衡……反而让熊午良很放心。 有家眷作为牵制,又有旗鼓相当的对手互相制衡,可谓双重保险。 黄武和阴喻都憋足了劲想要搜寻对手不忠于曲阳侯的证据,憋足了劲想压过对手的风头……把心思全用在彼此身上,根本无心反抗熊午良。 如此一来,这个收购来的子公司便完全在熊午良的掌控之中了。 熊午良立刻给黄武的青羽卫下了第一道命令——尽快打探出死于符离塞的楚人身份! 同时,联络在齐国的眼线,做好向北进攻齐国的铺垫! 至于阴喻麾下的黑羽卫,则暗中蛰伏,随时等候熊午良的命令。 …… 231 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 七月二十日,熊午良麾下楚军基本已经将缴获的战利品运回了封地。同时,郢都派来的官员也赶了过来,接管了这八百里新纳入大楚疆域的土地。 肆无忌惮的搜刮告一段落。 六万戍卒、一万曲阳新军如今休整完毕、士气高昂,随时可以北上。 此时,熊午良已经前前后后收到了乐毅发来的三封信件。 信件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催促熊午良尽快发兵攻齐,给济西战场创造机会。 …… 一间宽敞的大屋内,众人齐聚一堂。 心腹谋士召滑、一万曲阳新军主将芍虎、亲兵营统领钟华皆坐在屋内。 熊午良新收的义子田地坐在角落里,显然心里有数——在这次会议中,他没什么说话的资格。 六万戍卒的统兵将军、大楚前将军武贲也列席就坐,正满脸崇拜地等待熊午良张嘴说话。 让他奇怪的是,屋内多了两个新面孔——一个白白嫩嫩的书生,和一个长相普通说不出任何特点的魁梧男子。 这俩人坐得远远的,就算时不时看向对方的方向,眼神里也往往带着刺骨的寒意。 熊午良似乎没有给武贲介绍这两个生面孔的意思,见众人已经到齐,熊午良站起身来,沉声道:“宋国已灭,接下来就是北方的齐国。” 角落里的齐国太子田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只期望我这个新认的义父,能看在孩儿的面子上,下手轻一点…… 哎! 熊午良冲着召滑轻轻颔首,召滑站起身来,同样开门见山地开始分析当前的局势—— “如今宋国已灭,我大楚新纳入了足足八百里疆土,现在大片土地等着消化为国力,此时再打齐国意义不大。” “贪多嚼不烂。” “但此战,还是要打!” “齐楚之间早已有了血海深仇,而且宋国覆灭之后,两国已经接壤——一场大战迟早爆发!” “不如此刻借着联军攻齐的良机,打响这一仗!最好能够大大削弱齐国!” “至于最终要达成什么目标……还请主君定夺。”召滑恭敬地冲着熊午良拱了拱手。 其实熊午良的计划,召滑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但是他也不能喧宾夺主。更何况……有些话,还得熊午良自己嘴里说出来比较合适。 熊午良轻咳一声,语出惊人—— “齐国,如今与我大楚接壤……” “强悍的齐国,不是好齐国。” “灭亡的齐国,也不是好齐国!” “半死不活的齐国,才是好齐国!”熊午良如是一锤定音。 道理很简单——楚国已经捞到了足够多的实惠,八百里宋地已经很香了。 这些已经到了胃里的肉还没消化成国力,不宜再继续吞并齐国的土地——新增土地如果太多,则无法有效控制,而且还徒惹列国忌惮。 所以,楚国现在就像一个吃撑了的老虎。 短时间内,没有更多扩张领土的诉求。 但是齐国这个强邻在侧,有暴揍他一顿、削弱他的机会,熊午良当然也不会放过。 不过,也不能放任齐国灭亡……否则岂不便宜了燕国?到时候楚国仍然会有一个强邻,只不过这个强邻从齐国换成了燕国而已。 芍虎、武贲对视一眼,兴奋起来,齐齐拱手道:“末将愿闻主君(君侯)号令!” 熊午良大手一挥,干净利落地道:“这一仗,要打!而且要狠打!” 角落里的田地眼皮跳了跳,忍住了张嘴说话的冲动。 熊午良:“我们的目标,是把齐国打得半死不活、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但是,却不能把齐国打死!” 田地:你们当着我面讨论这些,真的合适吗…… 熊午良似乎听到了田地的心声,扫了一眼角落里萎靡不振的田地,酝酿了片刻,沉声说出了自己的最终计划—— “我儿田地,有齐王之资!” “……” 田地:??? 突然被点名,好惶恐。 但是……田地却兴奋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听义父的意思,如果计划顺利,那么齐国的社稷算是保住了。 就算自己即位之后不得不给楚国人当傀儡,也总比被灭国强吧! 幸甚!幸甚! 还好自己被熊午良俘虏了!还好自己打赌输了!还好自己愿赌服输,认了曲阳侯熊良作义父…… 曲线救齐国,成功了! 如果我说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你们信吗? 田地当即起身,纳头便拜:“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 这一声‘义父’,叫得格外顺溜,前所未有地毫无阻涩…… …… 七月二十一日,七万楚军挥师北上,再次攻入齐国南部! 首当其冲的,便是【武城】! 听闻楚军终于开始北上,负责守卫齐南的孟尝君长吁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田文如临大敌! 他深知武城的重要性——正如前文所说,熊午良若攻下武城,则进可攻退可守。 在楚军忙活着搬运宋国的战利品的时候,田文抓紧时间,拼命修缮武城的城防。 如今,武城已经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坚城!城内驻扎齐军两万! 两万齐军,日夜惕厉,随时准备与楚军作战。 上一次熊午良突袭齐南,武城丢得太轻松了…… 而这次,田文有充足的信心! 枕戈待旦、以逸待劳的齐军一定可以在武城大挫楚军! 至少,不会像几个月前那样,轻轻松松把武城丢掉! …… 武城城墙上。 齐南战区总司令孟尝君田文一袭紫衣,年轻的脸庞上满带沉凝之色。 他在一众亲兵和门客的护卫下,已经兜兜转转逛遍了齐国南部的所有城池,督促各地守将加强防守、征募兵员。 如今,巡视到了最后一座城池,也是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将最先遭受楚军攻击的城池——【武城】。 “厉将军,这武城防务果然固若金汤。”孟尝君很满意,拍了拍武城守将厉飞的肩膀。 厉飞挺直了胸膛,兴奋不已:“多谢君侯的褒奖。” 孟尝君点了点头,推心置腹地说道:“整个齐南之地,现已有齐国军队八万余人,单论人数,不逊于楚军,甚至还略胜一筹。” “但楚将曲阳侯却不可以常理计,我军人数虽然占优,但还要小心为上!” “不瞒你说——这八万人,已经是齐国能组织出来的最后的军力了……” “此战,关乎大齐存亡!” …… 232 再夺武城 放眼整个齐国,在册的人口总计有六七百万——虽然比不过楚国的人口数量,但也算战国之世的人口大国了。 因为战国之世的连绵战乱,列国的人口都普遍呈现女多男少的情况,而且活着的男丁中,不少都是战场上活着回来但身负伤残的人,这些残疾人当然不能再次被征召为兵。 总而言之,适役人口大概仅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齐国有人口六七百万,就打七百万来算,肢体健全且年龄适宜的男性壮丁满打满算也就七十万。 一般来说,征募军队应当是三丁抽一,穷兵黩武的国家则两丁抽一……而眼下的齐国,几乎是将所有的男丁都拉上了战场! 掰开手指盘算一下—— 远的姑且不算——光是去年的垂沙大战,齐国就被该死的熊午良前前后后搞死了十五万人!而且是全军覆没! 今年,联军伐齐。 几个月前,熊午良又于齐南山坳一战,斩首齐军六万。 上述的是已经损失了的。 还有济西那边憋出了六十万大军,正与联军隔河对峙。 眼下又强行拼凑出了八万人,交由孟尝君管辖,试图在齐南遏制住刚刚灭宋、兵锋正盛的楚军的攻势。 林林总总算一下,发现总兵员数甚至远远超过了刚才估算的七十万数量…… 也就是说,齐国甚至将不少老人、小孩甚至是健妇都拉上了战场,充当了兵员。 真可谓是举国动员、灭国在即了。 孟尝君凝视着厉飞的眼睛,脸色沉重。 厉飞一咬牙:“末将定不负君侯厚望,一定阻碍住楚军的攻势!” 田文轻舒一口气,勉励道:“好!好志气!” “我手里有八万人,却要守卫整个齐南,不能全都留给你……我给你挑选出两万最精锐的士卒!你给我守好武城!” 厉飞悚然,自感重任在肩。 “末将谨遵将命!” 孟尝君又放缓了语气,笑道:“楚军人数只有七万人,而你守城的有两万人……按照常理来说,楚军的人数不足你的十倍,攻城应该是攻不下来的。” “但是熊午良此人,绝非寻常庸将可比。” “所以我不求你能一直守住城池,只要求你守两个月!只要守住两个月,本君便计你大功一件!” “至于本君其余的六万军队,就驻扎在后面的【蒙山】等地,与你的【武城】呈犄角之势,随时可以来援。” …… 孟尝君离开了武城,武城守将厉飞长舒了一口气。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大的压力。 孟尝君麾下的‘八万齐军’,厉飞也明白是什么成色。 基本就是一群凑数的乌合之众,其中真正悍勇可战的健康青壮男子,也就一两万人……孟尝君将这些可战之兵都留给了厉飞,代表着莫大的信任和责任。 厉飞深吸一口气,突然厉声下令:“传俺将令!多派斥候,打探楚军动向和位置!” “城中加强警备,大军分成三班,昼夜轮休,给俺谨防楚军偷袭!” “各级将校如若谁敢懈怠、擅离职守、寻花问柳……即便是本将的亲信,也一率阵前斩决!本将还会请禀大王,夷其全族!” “城中无论男女,全城动员!” “老人、幼童为我守军输送辎重、站岗放哨;青年妇女负责搬运重物、削制箭矢;拆除全城的民房,作为滚木擂石所用!违令不遵者,皆斩!” 厉飞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发狠道:“甚么狗屁曲阳侯,俺与你拼了!” 城中的齐民哭喊着,却也不敢反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房子被拆成了一片废墟……那些拆下来建材都被运到城墙上,堆积如山,准备用来砸死来犯城下的楚军…… 齐民目眦欲裂,所有的愤恨都转化成了对楚人的仇恨…… 厉飞如同一尊铁塔一般站在城墙上,遥遥南望,等待楚军的到来。 熊午良,你不是号称百战百胜吗? 你不是号称名将吗? 我偏不信! 今日,我厉某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你来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拼了! …… 武城以南,烟尘大起。 厉飞第一时间登上了城头,遥望远处,山林中的鸟都在树梢上盘旋。 厉飞心里一沉! 楚国人来了! “禀将军,楚军已经来到城外!”有士卒来报。 厉飞点了点头,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眼看着那滚滚烟尘越来越近,最后成千上万的楚国军队出现在武城城下。 即便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厉飞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楚军的行军队伍中,当中赫然一大片身着铁甲、熠熠生辉的军卒……这便是屡立奇功、名声大燥的曲阳新军了! 曲阳子弟兵! 自魏武卒之后,天下最精良的重步兵方阵! 若非万不得已,任何一位理智的将军都不愿意和这支名声大噪的精兵作战。 但既然跑不了,那就不得不战!厉飞心中,战意高亢! 眼前这支楚军,刚刚攻灭了宋国,正是士气大振之时……但是我武城守军,也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 楚军来到城下,却没有急于攻城。 熊午良看得清楚——城头上的齐军头裹白布,面对楚军的煌煌兵威肃然无声……明显是做好了决死一战的准备。 如若强行攻城,伤亡甚巨。 “扎营,等本侯的命令。”熊午良挥了挥手。 可惜商丘缴获的火油都泼洒在猎户山了,不然劳资给这个【武城】也砸几发‘天火’下去,不愁城池不破。 现在再想筹集那么多火油,一时之间可凑不齐了。 熊午良命令一下,七万楚军有序向后撤退了一段儿距离,然后在芍虎和武贲的指挥下,开始井井有条地伐木驻营。 六万戍卒拱卫在外侧,一万新军在中间,六百亲兵营则在整个营盘的正中心,一层一层将熊午良的帅帐和侯旗拱卫起来。 “我军初来,士气正盛——请君侯给末将五千兵马,末将愿为君侯探听武城虚实!”武贲一拱手,瓮声瓮气地请战道。 熊午良却摇了摇头,简洁地说道:“不急,先扎营,本侯自有破城之策。” 诸将奉令散去,熊午良也一掀帘子,进入了自己的帅帐。 这帐篷极大,甚至能装下几十个将军同时来开会。里面的设施很简单,只有一面地图、一张案子和十几个坐席——这便是中军幕府了。 熊午良目光扫视一圈,没看见人影,遂轻喝一声:“黄武?阴喻?” …… 233 青黑两羽卫,初建奇功! 话音刚落,熊午良面前就出现了两个身影。 仿佛是从影子里钻出来的一般。 熊午良再次心中暗赞一声这堪称神妙的功夫,然后板着脸道:“以后没有本侯的命令,不要在我卧房里躲着。” 二人齐声拱手应是。 黄武上前道:“主君,我青羽卫已经打探明白——武城内有齐军两万人,守将叫厉飞,即墨郡夜邑人。此人已经下令全城动员,似乎要拼死一战。” “城中士气高昂、存粮足够三五个月。” “此外,孟尝君田文手中还有羸兵六万,正驻扎在武城西北的蒙山,离此地不到一日脚程。” 熊午良点了点头,心里暗爽。 有这些准确的情报支撑,打仗的胜算至少要提高三成。 难怪宋康王在历史上能打一连窜胜仗,博得‘五千乘劲宋’的美誉。 熊午良看向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阴喻,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知道该怎么做吗?” 阴喻白净的脸微微一抽搐,显然对熊午良有些惧怕:“在下明白,交给黑羽卫便是。” 熊午良狠狠剜了阴喻一眼。 这货之前说他收敛了那个死于符离塞的神秘楚人的尸首,还说要请自己辨认。 结果等自己一看,好家伙—— 烧得跟黑炭似的,都没有人形了。 再加上现在天气炎热,早烂臭了,都踏马冒绿水儿了。 害得堂堂曲阳侯反胃了好几天,连饭都吃不下去。 现在想起来,还是…… 呕! 熊午良又将目光转向黄武,沉声道:“黄统领,继续追查那具尸体,宋国留下来的所有线索,你都可征用调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本侯打完这一仗之后,一定要揪出这只幕后黑手!” 黄武苦笑一声,拱手领命。 …… 厉飞看见城外的楚军没有立刻发动猛攻,内心稍安:“楚军无隙可乘,故而选择扎营。三军切切不可懈怠,要时刻保持警惕,谨防楚人使诈偷袭。” 熊午良那厮,就是一个不讲武德的魂淡。 像是什么偷袭用诈的下作手段,在那厮手里用得炉火纯青。 不可不防啊! 不过……任尔狡诈百变,我自岿然不动! 虽然不知道熊午良是用了什么手段攻破那座同样重兵把守的符离塞(想必多半也是用了奸计吧,甚么天火天罚之类的东西,厉飞其实是嗤之以鼻的)——但此刻齐军尽心防守,不犯错误,不给奸诈的熊午良以可乘之机…… 相信一定能守住【武城】! 细想也是——那熊午良就算再有能耐,终究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也和其他凡人一样要吃饭拉屎……怕他作甚? 厉飞突然笑了。 一旁的副将见状,疑惑问道:“敌军犯境,来势汹汹;新灭宋国,士气正盛;曲阳侯出战,素无败绩……值此危难之时,将军何故发笑?” 厉飞慨然笑道:“诸位,我军若能挫败熊午良的进攻,让楚军在武城面前伤亡惨重……这将是何等赫赫大功?” “世人皆说熊午良指挥的楚军不可战胜……我偏不信!” “我军只要坚定守住,任凭楚人百般邀战,也不轻举妄动——那么芈良除了豁出士卒的性命猛攻城墙,又能有甚么其他办法?” “此战,本将要破灭熊午良所向披靡的神话!” “以万千楚人的鲜血,祭奠战死的同袍!” “此战之后,必令楚人大败而归,届时三军将士个个进爵、人人领赏……岂不美哉?” “大齐必胜!”厉飞大手一挥,意气风发,所有恐惧和压力似乎一扫而空。 城墙上的武城军民闻言,似乎也被这份豪气所感染! 对啊,咱们就死守就完了,熊午良再多阴谋诡计也拿我们没办法! 惧他鸡毛? “大齐必胜!” “大齐万岁!”守城的齐国军民士气大振,竟然欢呼起来。 看着城下‘灰溜溜扎营’的楚军,似乎又找回了近几年连番大败之前,曾经那种面对南蛮楚蛮的优越感…… …… 夜色已深。 齐军布置了大量的哨位,守备不可谓不森严。 但是…… 城墙上警惕地打量着城外情况的齐军哨兵,突然毫无征兆地身子一软,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城门处几番人影闪动,几乎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随后,武城的南城门居然晃晃悠悠地打开了…… 楚军营盘处,熊午良身侧的武贲惊愕地张大了嘴,眼睛几乎要掉在了地上,再看向熊午良的时候,满眼都是崇拜:“君侯,这……这……” 看今天齐军那士气、那搏命的架势……即便现在是夜晚,想必也守备森严。 这怎么城门自己开了? 难道真如传闻中所说,曲阳侯懂得什么妖法? 熊午良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大手一挥,简洁地说道—— “攻城!” 楚军一直没有睡觉,如今见城门果然打开,一个个士气大振,摆开阵型,在黑暗中直扑武城。 不消多时,整个武城杀声震天。 在齐军反应过来之前,楚军便攻进了城池。两个千人队占住了南城墙,居高临下地对那些源源不断赶来试图夺回城墙的齐军放箭……火光闪动之间,尸横遍地。 芍虎和武贲都算是大将,本应在熊午良身边听命……结果这两个莽汉却齐刷刷地带着一群悍卒冲在最前面,兵锋箭头直指城主府。 上次攻打武城,才是两个月前的故事。 芍虎这次故地重游,对地形很熟悉……他一马当先,冲开了一群试图阻挡的齐卒,带着一群新军悍卒扑进了城主府。 厉飞仓促拔剑迎敌。 此刻,这位刚刚从美梦中惊醒的齐国将军内心一片冰凉。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城墙不声不响就被楚人夺走了?! 明明自己在睡前,还亲自检查了一遍。 戍卫城墙的士卒都在岗,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怎么就被楚国人钻了空子? 无论厉飞怎么复盘……武城失陷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 楚军人数远超齐军,如今又没有城墙庇护——齐军根本不可能守住武城了。 厉飞绝望地嘶吼一声,自感愧对孟尝君的信任——面对芍虎和七八个精悍的铁甲军士,厉飞号叫着,面无惧色地扑杀上去。 芍虎身形向后一退,躲开厉飞的剑锋,然后两边的新军将士举着盾,默契地往厉飞身上撞去。 力气已经用老的厉飞脚下不稳,被撞倒在地。 众军士一拥而上,将面如死灰的厉飞捆得结结实实。 “敌将已经被擒!齐人速速投降!降者不杀!”芍虎浑厚的声音,盖过了兵刃的交击声,在夜幕笼罩下的武城传得很远…… 234 田辟疆的最后一搏 天空渐渐浮上一丝鱼肚白——此时此刻,武城早已安静了下来。 整个武城,已经再次被楚军牢牢控制。 一夜的战斗,齐国军民死伤上万,其余皆被俘虏。 驻扎在蒙山的六万齐军被惊动了,孟尝君派出斥候远远地赶过来,遥遥一望——武城上飘扬的,已经尽是楚国的红黄色旗帜。 斥候识趣地退去,并没有上前挑衅的勇气。 厉飞被五花大绑,扛到了熊午良的面前——这厮也是个硬汉,短短一夜的时间里竟然反抗了两次,试图挣开束缚、和看押他的楚卒搏斗…… 后来就算被捆成了粽子,这货也试图咬舌自尽。 结果现在,嘴里也被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堵得结结实实。 熊午良颇感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决然的齐国将军,不由得也心生三分敬意。 坦率地说,这货戍守的武城,确实棘手。 守城的武城军民士气高昂,人人皆有赴死之心……若不是昨夜黑羽卫建立奇功——楚军若想拿下武城,恐怕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我乃曲阳侯芈良,武城已破,你可愿降?” 两个楚卒扯下了厉飞口中的脏布,厉飞干呕一声,满脸怒色,狠声道:“决不投降!”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陨,名可垂于竹帛也!” “厉飞无能,败军辱国,愧对大王的信任!愧对孟尝君的重托……请君侯赐末将一死!”厉飞满脸坚毅决然。 显然,一心求死。 熊午良干咳一声,求助的目光向边上望去…… “义父!此人冥顽不灵!我来劝他!”田地唰地站了起来,很狗腿子地响应道。 厉飞面带不屑,目光望去……仿佛被扇了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 决然赴死的慷慨表情瞬间消失,脸涨得通红,然后被自己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嗽…… “太……太子?” “您怎么……呃……”厉飞结巴了,手足无措。 他也听说过这样的小道消息——太子田地在海战中失手,被该死的熊午良掳走。 按他所想,若此消息为真……那么太子必定在楚营中颇受欺凌,饱受苦难……说不定还要忍气吞声,在楚人面前低三下四…… 现在看来,确实是低三下四。 但是……似乎并不忍气吞声啊? 刚才那一声‘义父’,叫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就差上前给熊午良捶捶腿了! 就踏马离谱! 熊午良站起身,领着众将离开了帐篷,给田地和厉飞二人留下了独处的空间……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不消多时,田地带着满脸迷茫的厉飞再次来到了熊午良的面前—— 厉飞低着头,似有愧色地低声喃喃道:“曲……阳侯,末将愿降。” “只是,末将投降的是我大齐太子,而非尔等楚人!”厉飞咬牙切齿,保留了最后一丝倔强。 熊午良乐了。 现在这个情况,投降田地和投降自己,有什么区别? 不和自己作对就成! …… 且不提武城的光速失陷给了孟尝君田文多大的震撼……熊午良在夺下武城后,迅速兵进蒙山。 蒙山只是一座小城邑,根本装不下孟尝君的六万人,很多军卒都驻扎在城外……面对气势汹汹的楚军,孟尝君在小规模反抗了一下之后,只得撤兵。 七万楚军,攻克蒙山。 再克莒城! 楚军推进的策略很简单——田地站在城下劝降,城头上的齐军守将无不瞪裂眼球,然后无奈又纠结地投降…… 他们的说辞其实也都差不多——投降田地,不投降熊午良。 熊午良也报以宽和态度——只要不和自己作对就成! 反正,现在的太子田地在此战之后,将是曲阳侯扶持的下一任齐王。 而齐国,将成为楚国的附庸国——这样才最大化地符合楚国的利益。 当然,若是碰到那种不认识田地的守将,或者是坚决顽抗、不愿意配合田地曲线救齐策略的死硬分子……熊午良则派青羽卫刺探城中虚实,再由黑羽卫偷袭夺门…… 七战七捷,楚国的战车和旌旗再次横扫齐南。 夺下整个齐南疆土之后,大军继续北上。 孟尝君试图反抗,但是麾下的‘六万齐军’实在不中用,面对士气高亢的楚军可谓是一触即溃……楚军一股脑夺下了穆陵关,兵锋直指临淄。 …… 临淄城。 齐王田辟疆躺在床榻上,手里拿着田文送回来的战报……手指在微微颤抖。 熊午良的攻势,实在太猛了! 眼下穆陵关已经丢失,临淄也是无兵把守的空城…… 最让田辟疆无话可说的是——居然是自己的亲儿子田地,在一路劝降各地的齐军守将! 啊啊啊彻底疯狂! 在最初的无能狂怒之后,田辟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显然,自己的太子田地,已经和楚国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田辟疆长舒一口气——用脚趾甲也能想到熊午良在打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要削弱齐国,然后控制齐国,在齐国建立傀儡政权。 田辟疆苦笑了—— 若真的再无其他办法……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沦落为楚国的附庸,也比社稷被彻底夷灭要强的多了。 不过在此之前,田辟疆还要做最后一次尝试! “传寡人王命——本王要亲临济水战场,统领三军,以最快速度击败乐毅的联军。”田辟疆脸色坚毅如铁。 此时的他,一扫颓然老迈之气,病痛也似乎一扫而空! 众臣子纷纷战栗下拜,一时间感觉这位强横的雄主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田辟疆深吸一口气:“若寡人不幸战死……由太子田地继任齐王之位,丧事一切从简。” 众齐国臣子手足无措。 “大王春秋鼎盛,为何出此不吉之言……”有的老臣哽咽了。 田辟疆豪迈大笑,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 “诸位,朝中大事,皆赖众臣也!” “寡人去了!” 七月二十九日,齐王田辟疆亲自驾临济水战场,组织一直按兵不动的六十万齐军,主动发起了跨河进攻。 战略目的在于尽快击败乐毅的联军,然后回防临淄! 当然,济水之战就算齐国打赢了,也必将伤亡惨重,从此不复一流强国之位。 济水两岸,锣鼓震天,双方上百万军卒发动了震惊天下的拼杀。 六十万齐军在田辟疆和大将触子的指挥下,悍然跨过济水,冲击联军大阵——齐军在国破家亡之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三军置死地而后生,虽然跨河作战乃是天然的劣势,但其搏命的打法仍让联军将士面如土色! 厮杀足足持续了两日一夜! 整条济水,被染成了血红色! …… 235 局势已变! 乐毅眼看着齐军阵型终于松散下来,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整整两日一夜的恶战,齐国人摆出了不要命的打法,连早早做足了心理准备的乐毅都为之胆寒。 河对岸的齐王王旗一直在飘扬,六十万齐军像是被上了勇气buff一般,悍不畏死地顶着联军的矢石冲锋。 济水甚至被如山的尸体堵塞了。 在一般情况下,齐国的军队虽强,但素来是以雄厚的财力和精良的装备为名——像是战斗的勇气和意志,则往往都是弱项。 这次恶战,齐军却超乎寻常地坚韧——只能说那面齐王王旗在底层军卒心中的号召力,着实大得难以想象。 在齐军的猛攻下,联军也伤亡惨重……最后一波攻势尤为惨烈——田辟疆的王旗竟然向前移动,显然是齐王田辟疆竟亲自参与了冲锋…… 那一波冲锋,险些就冲垮了联军的阵线。 好在乐毅指挥若定,联军在巨大的伤亡之下,也被打出了火气,同样死战不退……堪堪顶住了齐军的攻势。 如今战场已定,齐王的王旗已经倒下,亡命搏杀的齐军终于开始溃散了。 乐毅沉声下令:“敌军已溃,追击!扩大战果!” 燕国的主力骑兵部队开始冲击,在两翼包抄上去。 魏国、韩国的步兵方阵则咬在溃退的齐军败兵屁股后面,开始渡河。 秦赵两国的骑兵部队和战车,也开始追击溃兵,收割战场。 济水之战,尘埃落定! 齐军大败、齐王战死……联军惨胜! 白起来到乐毅面前,脸上还带着兴奋之色:“亚卿,这一仗打得漂亮!” “截至目前,我联军已经斩首三十余万!齐军还在溃逃,后续的战果还会更大!” 乐毅沉默良久。 联军付出的损失,同样惨重。 五十万联军,也有近二三十万军卒倒在血泊之中……双方都在战斗中付出了一半甚至超过一半的伤亡,这是很罕见的情况。 因为对于战国时期绝大多数军队来说,伤亡超过百分之五,已经算是‘伤亡惨重’; 若超过百分之十,则军卒们已经开始胆寒溃逃了。 若是能在超过百分之三十的伤亡下,仍能维持士气继续作战,则算得上战国之世一等一的精兵了。至少也是‘望而生畏’、‘天下闻名’的那个级别。 而济水之战,双方皆死战不退。 死伤之惨重,令人震惊。 细究其原因,应当是两日一夜内齐王田辟疆的攻势始终不变,让三军士卒无暇去打探伤亡情况,无暇去恐惧悲伤。 “此战,首功应是曲阳侯也。”乐毅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沙哑撕裂——连续两日一夜不眠不休地嘶吼着指挥作战,实在是一种酷刑……也不知道那个老迈的田辟疆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白起一怔,有些薄怒! 怎么首功是熊午良的?又是这个该死的名字! 那厮甚至不在济西战场! 但是,白起虽心中不忿,却无力反驳。 若不是熊午良在齐南节节胜利,逼迫得齐国不得不贸然决战……那么济水一战,胜负未可知也。 白起咬了咬后槽牙——熊午良,熊午良…… 我迟早,要在战场上打得你屁滚尿流! 砍下你的首级! 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当世第一名将! …… 穆陵关。 熊午良接到了济水方向的战报,打眼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济水战场之惨烈,出乎了熊午良的预料。 按照真实历史,也是齐军主动出击……但是联军却在乐毅的指挥下轻易战胜,根本不像这战报里描述得那般凶险惨烈。 看来自己引发的蝴蝶效应,确实不小。 不过,结果却是好的! 齐国被充分‘去军事化’了,齐王田辟疆也死了,为自己顺理成章扶植田地上位扫去了最后一丝障碍。 而五国联军,同样伤亡惨重……五国的君主等看到这封战报之后,估计一个个都得心疼得一哆嗦。 看着战报里描述齐军的疯狂攻势……熊午良不禁为之咂舌,心中对老齐王田辟疆的敬佩油然而生。 也有一丝后怕。 还好田辟疆的发疯是冲着联军去的,而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齐王田辟疆也不可能对楚军发疯——毕竟联军(尤其是燕国)的目的是彻底灭齐,而楚国最多只想扶持个傀儡,新齐国的君主还是他们老田家的。 熊午良将手中战报交给了一旁的田地。 田地接过来一看,整个人的身子如遭雷击。 片刻后,竟然潸然泪下。 熊午良心中大奇——在他印象里,田地就是一个冷血傲慢的公子哥,除了打服了他的熊午良之外,对谁都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没想到也有如此动情的一面? 田地读到齐王田辟疆以老迈之躯亲自冲杀,最后战死……不由得悲从中来。 “父王……您怎么如此冲动……”田地捧信大哭。 凭借田辟疆的雄才伟略,肯定能猜到熊午良暗中扶植齐国的意图啊。 直接像我一样,配合楚国人就好了嘛! 何必非要这么殊死一搏。 田地放下信,咬牙切齿道:“好个五国联军,好个燕国……”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此仇,我田地早晚报之!” 田地看向熊午良,居然泪如泉涌:“义父!为我报仇啊!” 熊午良满头黑线,但又心有戚戚。他干咳一声,颇为别扭地拍了拍田地的脑袋:“好大儿,好大儿,不哭,乖。” 田地止住了哭声,但是脸色十分难看。 显然,是将杀父之仇记在了燕国头上。 熊午良循循善诱道:“田地,如今齐王崩殂,联军大胜,正在飞速推进……” “你要就此颓废乎?还是继承先王的遗志,抗击联军乎?” 田地咬着腮帮子:“自然是要抗敌!” “不击退联军、杀光燕人……我田某誓不为人!” 熊午良一拍巴掌:“好!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本侯这便派人送你回去,继承齐王之位!” 熊午良招呼了一声,将地图挂了起来,开始传授锦囊妙计—— “临淄已经无险可守,面对如狼似虎的燕国人,肯定是守不住了。” 田地声如洪钟:“守不住也要守!与燕国人鱼死网破!” 熊午良立刻冲着田地脑后扇了一大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扯淡!胡言乱语!” “如今齐国社稷,维系于你一人之身,岂能冲动?” “若鱼死网破,岂不白白将千里江山拱手送予燕国狗贼?” “黄泉之下,你要如何面对先王?” 田地又软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熊午良:“那……孩儿要如何是好?” “请义父明示!” …… 236 曲阳侯的锦囊妙计 熊午良微微一笑,智珠在握…… 也别说咱熊某的立场变化得太快。 毕竟国与国之间,利益为先! 再套用一下教员矛盾论的说法——之前,楚国的主要敌人是强大的邻国齐国。 但现在齐国这个巨人濒死垂危,燕国新贵咄咄逼人。 主要矛盾就变成了楚国与燕国之间的矛盾。 熊午良绝不可能坐视燕国吞并齐国,一跃成为楚国边境上新的强敌。 别看昨天,楚国还在与五国联军同仇敌忾,并肩作战…… 但现在,熊午良的目标就是扶持田地上位,将齐国纳为楚国的小弟;同时维系齐国的社稷,帮助田地击退野心勃勃的燕国。 不过,这一切只能在暗中进行,熊午良不可能在明面上出兵悍然助齐。 熊午良倒不怕别人说自己立场变化得太快——反正自己不讲武德的无良名声也早就流传在外了。 重点在于——现在的五国联军,仍在与齐国作战。 自己若公然脱离联军阵营,用武力强行出兵保护田地……定然会招来联军的一致攻击。 到时候就麻烦了。 …… 熊午良沉声道:“目前的情况是——联军已经渡过济水,临淄无险可守。” “最要命的是——你即位之后,手中几乎没有可用的兵员。” 田地呼吸一滞:“这可如何是好?” 他热切地看着自己的义父,等待后者出主意。 这一路过来,田地亲眼看着熊午良所向披靡打得宋国找不着北……如今对熊午良也算是言听计从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笃定地说道:“秦魏赵韩四国,本无灭齐之意。” “想要灭齐的,只有燕国而已。” “济水大战之后,联军各自分得了土地,定会满意散去——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只有燕国!” 田地先是一喜,然后又低沉下来,失落道:“纵然只有燕国,我也……” 熊午良智珠在握:“燕国不足为虑,可战而胜之!” 田地眼前一亮:“愿闻义父之计!” 熊午良:“临淄守不住,只能弃了。你要守这里!” 熊午良的手在地图上一指,田地定睛看去,不由得惊呼一声:“即墨?” 这可退得有够远的……相当于主动放弃了三分之二的国土,退守今天的山东半岛。 “不错,就是即墨。”熊午良沉声说道:“卡住即墨,可保证半岛不失……即墨临海,我楚国可以从海路为你源源不断地提供物资。” “你到了即墨之后,可宣布即位为齐王……届时以齐王之名望,鼓动军心民心,据城而守,短时间内当无大碍。” “即墨城内,有一个叫田单的齐国商人,那厮是个大才……你不会打仗不要紧,一切交给田单就行。” “至于后续该如何行事,本侯自会与你联络,只要你听命行事,我保你击退燕国,成为齐国的中兴之主!”熊午良一锤定音。 一番计议之后,田地虽然还有些忐忑,心中却也多少有了些底气。 熊午良又唤来黄武,令青羽卫护送田地直奔【即墨】。 “到了即墨之后,在吾儿身边留几个精干的人手……以便保持联络。”熊午良嘱咐黄武道。 留下几个青羽卫,不光是保护田地的人身安全,也有继续将田地控制在手里的意味。 虽有义父义子的‘情谊’,但熊午良却不敢轻易相信人性。 必要的手段,还是得准备好。 田地临上路前,紧紧握着熊午良的手,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义父!一定要经常联系啊!” “我等你的指示!” “齐国社稷,全靠义父的指点了!” 一番依依惜别……田地在青羽卫的保护下,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前往【即墨】的路途。 齐国将在即墨延续社稷香火,同时积蓄力量…… 按照熊午良的计划,即墨熬过一段时间之后,将会在熊午良的指点下,借助燕国的失误反推复国…… …… 数日之后,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 首先是联军果然如真实历史上一般解散,秦魏赵韩的军队各回各家,只有燕国的军队还在继续推进。 其次,失踪许久的齐国太子田地‘侥幸逃出楚国魔掌’,逃到了【即墨】,然后宣布即位为王,领导即墨军民筹备防务,准备迎击来犯的燕军。 然后,齐国新君田地居然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田单为将,主持即墨防务。 燕国大举东进,猛攻即墨……却无功而返。 随后,燕国的大军占领了齐国的其他疆土,将孤城即墨团团包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熬死这座孤城…… 一切,都在熊午良的计划之中! 田地数次借助青羽卫传来信件,求问熊午良的破敌之计,熊午良的回信也很简单:‘一切都听田单的!’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 八月初,齐国的战火稍定,似乎这场联军伐齐之战,已经落下了帷幕。 除了即墨之外,整个齐国疆土,都被瓜分吞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墨一隅孤城,就算再顽抗下去,也不过就是拖延灭亡的时间罢了。 燕国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也不再猛攻即墨,而是将即墨团团包围,然后开始消化齐国的土地。 参与联军的各国瓜分了齐国的土地,其中燕国受利最大……原本的战国小透明燕国,一跃成为了最强悍、疆域最大的一流强国。 而楚国夺下了宋地,纳入疆域,同时占领了齐南之地,施行军事管理。 算得上是第二大赢家。 收拾收拾,准备班师! 这一次回郢都,可有很多精彩故事了…… 熊午良想起那具至今身份未被证实的尸体……不由得眼眸微眯,轻唤一声:“黄武?” 人影闪动,青羽卫统领黄武突然出现在熊午良面前,深深一躬:“主君。” 熊午良眯着眼睛:“符离塞的那具尸体,查得怎么样了?” 黄武干咳一声,低头道:“还没查出……” 熊午良睁开了眼睛:“嗯?” 黄武连忙挺了挺胸,补充道:“不过,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熊午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 237 得胜班师 黄武嘿嘿一笑,脸上颇有几分自得,表功似的说道—— “回禀主君——当初此人活着的时候,谈吐不凡,颇有见识,想必是楚国的高官。” “如今他身死于宋地,家里人肯定想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属下便放出风声,然后暗中设伏,果然抓了十几个来偷尸体的蠢货……如今正在审讯,可惜至今还没审出来什么线索。” 熊午良精神一振:“带我去看看。” 黄武将熊午良引入一间地牢,这里光线昏暗,鼻子里满是腐烂的枯草味儿,墙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十几个俘虏都被分隔在不同的牢房,一路巡视过去,他们身上无不血迹斑斑……显然,青羽卫下手不轻。 黄武有些尴尬地笑笑:“这个……都是死士,实在不好审。” “前些天看管疏忽,还自杀了两个。” 熊午良眉毛一挑,突然笑了:“明天换黑羽卫来审。” “黑羽卫和青羽卫,以十二个时辰为轮回,交替来审。” “我看看谁能审出口供。” 傻孩子们,卷起来吧。 …… 熊午良的奸计显然很有效果,两三天之后,阴喻的黑羽卫便审出了第一份口供……也不知道这阴狠的书生是用了什么手段,反正呈上来的口供带着大片的血迹,阴喻的手指缝里全是暗红色的肉泥。 熊午良接过口供搭眼一看,冷笑起来。 果然,这十几条汉子都是昭氏家奴! 那具尸体的身份更为惊人——据说是昭雎的嫡长子、楚国的前任左尹昭鼠。 也是,放眼整个楚国,能有如此见地又有如此胆量的政敌,也就老昭雎一人了。 熊午良并不怀疑这份口供的真假……但是这一份严刑逼供出来的口供、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显然不足以作为扳倒昭雎的证据。 熊午良心念电转,嘴角突然荡漾开一抹笑意,缓缓吐出两个字:“班师。” …… 七万楚军浩浩荡荡,班师回国。 这一次征战耗时良久——从熊午良第一次借道宋国攻伐齐南;再到宋国背刺、海上大战歼灭莱州水师;再到攻灭宋国,最后再一次攻略齐南…… 足足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战功也颇为显赫—— 齐南大战,歼灭齐军六万; 海上作战,全歼齐国莱州水师; 灭宋符离塞之战,以‘天火’之利,击溃宋军八万,乘胜追击覆灭宋国; 再攻齐南,武城一战斩首、生俘齐军两万,击溃蒙山齐军六万,然后再夺整个齐南地区,有力地策应了济水战场的大捷。 总而言之——战功卓著、声威赫赫! 出战的军卒,无论是一万曲阳新军,还是六万戍卒,一个个全都喜笑颜开。 他们仅仅只付出了微小的伤亡,却取得了极大的战果……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捞到了大量的战利品。 宋国、齐国,可都是天下闻名的殷富国度。 盆满钵满呐! 这样一支大军班师,自然是一路意气风发,兵雄马壮耀武扬威。 熊午良令芍虎带着一万新军直接回封地,将召滑和亲兵营留在了身边,领着六万军卒直奔郢都方向。 进入【云梦泽】地界,熊午良交出兵符,将六万戍卒暂时驻扎在云梦大营——就算再得楚怀王的信任,他也当然不会被允许带着六万全副武装的军队径直回王都。 熊午良身边仅带着一众将军,还有在历次战役中立下大功的一些百长、什长直奔郢都,途中得到了郢都人民英雄一般的礼遇—— “曲阳侯万胜!楚军万胜!” “大楚万岁!” “大王万岁!” …… 郢都人夹道欢迎,发自内心地高声欢呼。 “哪个是熊午良?” “就是那个,青铜轺车上站着的那个!” “嘶……居然如此年轻……看上去还白白净净的。” “人不可貌相——这可是数次大战都未曾一败的悍将……你听说过他召唤出来的‘天火’吗?” “听说去年的垂沙大战,虽然名义上是太子横挂帅,但是胜仗其实全是曲阳侯打得——太子只是旁观罢了。” “竟有此事?” 也有情窦初开的少女犯了花痴,满眼星星:“好帅!” “曲阳侯居然这么年轻,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立刻有人泼凉水吓唬道:“曲阳侯于齐南之战,一战剁下了六万颗首级,知道是什么概念吗?摞起来得有小山一般高,吓死你们这帮怀春的婆娘。” 太子芈横奉王命,亲自出城来迎,耳听郢都人热烈地讨论着熊午良几次大战的经过、战果……不由得心里酸涩。 如今,自己这个王弟真可谓是一鸣惊人了。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需要自己罩着的小纨绔了。 难道,我真的不如他? 不甘心!不甘心啊! “王弟再创煌煌战功,为兄甚是欣喜啊。”太子冲着跳下青铜轺车的熊午良微微一拱手,有些干巴巴地说道。 二人寒暄了几句话,熊午良也没注意到芈横状态不对劲。 随后,便径直进入王宫之中。 只是,熊午良命令几个亲兵抬着一个看上去颇沉重的木盒子,也不知道装得是什么东西。 …… 王宫之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众臣都齐聚一堂,等候得胜班师的曲阳侯熊午良进宫觐见。 楚怀王坐于主位之上,满脸笑容。 此刻的他,意气风发! 好大侄打的一系列漂亮仗,着实是在天下列国面前,大大涨了我楚国的威风! 谁还敢小觑我大楚? 如今的齐国名存实亡;秦国内乱刚过元气未复;燕国虽然骤然强盛,但也欠缺底蕴…… 唯有我大楚!隐隐间力压天下群雄,有第一强国的势头! 寡人,不愧是楚国百年难遇的雄主! 开疆扩土!鲸吞越宋! 与秦结盟,力挫敌军! 攻伐齐国!灭此强邻! 不愧是我! 楚怀王的野心也骤然膨胀——以前混吃等死,那是实在打不过秦国和齐国,眼下世道变了,劳资也想称霸! 不服?不服就打一架啊! 寡人……阿不,本王有贤侄午良! 何愁天下不平? “曲阳侯及诸位将军,求见大王!”门外的内侍高声通禀。 楚怀王拍着肥大的肚皮,哈哈大笑! “进来!快进来!” “大王有命,宣曲阳侯及众将觐见!”门口的内侍拔高了尖细的嗓音。 在众人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 熊午良身后跟着召滑,领着武贲等一众悍将进入大殿之中……只是,为什么还带着一个累赘的木盒子?难道是什么缴获的甚么贵重的国宝级战利品,要当众献给楚王不成? 朝中众臣,纷纷疑惑地皱起了眉毛。 …… 238 开始表演咯 楚怀王看着熊午良走入殿中,仰天大笑,顾左右而谓众臣曰—— “当初燕国乐毅入我郢都,请求我大楚发兵协助燕国联兵伐齐,众臣无不劝阻。” “唯有寡人的曲阳侯,一力主战!” “今大战方定,果然得胜而归——灭齐吞宋,功莫大焉!尔等还有什么话说?” 以昭雎为代表的一众楚臣面色难看,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却也只能躬身祝贺:“大王和曲阳侯明见万里,是我等愚笨了。” 楚怀王乐呵呵地收下了众臣的赞誉,再看向熊午良,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偏重:“曲阳侯为寡人立下大功,定要重赏!以示寡人赏罚分明。” “先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吗?” 因为熊威的关系,楚怀王本来就与侄子芈良亲近,再加上当初强留熊午良在宫中‘听政’,芈槐也有将熊午良视为学生弟子的感觉。 再加上楚怀王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没什么野心,最大的梦想就是打垮秦国之后,在青楼酒肆里度过余生…… 这样一位知根知底又没什么野心的王族大臣,就算掌权者脑子被驴踢了,也知道可以信重! 更别提熊午良数次征战以来屡屡创造的惊人战果,还有庙堂之上算无遗策的精准预料…… 这样一个臣子,怎么可能不重用? 楚怀王虽然臭毛病不少,但是好歹也不太蠢……此时他赞赏地看着得胜而归的熊午良,等待后者提出要求…… …… 熊午良脸色涨红,憋了良久。 楚怀王都要等得不耐烦了,却见熊午良突然眼睛一眨,一行清泪从白皙的脸蛋儿上划过…… 欸呦喂! 曲阳侯掉眼泪儿了?新鲜事儿啊! 朝中众臣大为困惑——这大胜而归,眼看着又要加官进爵了,怎么还哭上了。 再看去,这熊午良以手掩面,抱头痛哭,仿佛死了爹娘一般伤心。 咋回事? 唯有昭雎,此刻心中警钟大响——不对劲! 凭他对熊午良的了解,一旦这厮行为反常,就是要坑人了! 楚怀王人傻了,赶忙从王座上站起来,快步走下来,颇有些关切地道:“午良,怎么了?” “说得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如今你也是寡人的左尹、右司马,更是我大楚的曲阳侯……实打实的一方重臣,作此姿态,岂不惹人笑话?” 熊午良的手死死捂住脸! 可不能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否则,大家就会看见熊午良的脸上根本没有眼泪,反而还挂着一抹阴险的笑。 熊午良调整了一下心情,又调整了一下表情,遂抹了一把脸,将手颤颤巍巍地放下,开始大声控诉—— “嘤嘤嘤,大王,您有所不知……臣……臣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啊!” “嘤嘤嘤!嘤嘤嘤!” 诶呦,这给楚怀王心疼得——好歹是自家子侄,可给孩子委屈坏了。 “不错!寡人知道。”楚怀王一拍胸脯:“都怪那该死的宋国,明明已经臣服于我大楚,结果两面三刀,公然切断了曲阳侯的退路……着实可恨!” “好在如今宋国已被寡人所灭,也算是为午良报了仇了……若你还是不满,寡人可以将宋国残余的宗室交由你来发落!贤侄自可杀之泄愤!”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满脸悲愤:“大王,臣请辞左尹、右司马之位,余生要回封地终老也……” 诶呦! 朝中众臣闻之大喜! 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儿了。 你小子可赶紧滚回封地去吧,最好这辈子也别再出现在郢都了,劳资们看你就烦。 众臣看向楚怀王,差点儿就要齐声拍手高呼‘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唯有昭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明白了熊午良的意图……这是以退为进! 熊午良搞出这一出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再看向那个神秘的木盒子,昭雎已经明白了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不由得眼皮一跳,胸口一痛。 楚怀王劝慰道:“曲阳侯何出此言……你年纪轻轻就屡立大功,寡人正要重用。再说,汝于灭宋伐齐之战立下大功,岂有不升官反而免职的道理?” 熊午良‘大声嚎哭’,然后咬牙切齿:“大王有所不知——那宋国背信弃义,背后乃是有人指点!” 果然! 完了! 昭雎眼前一黑。 难道,这熊午良手里有证据? 不应该啊! 其余众臣则满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怀王震怒:“竟有此事?” “到底是哪一国,在背后搬弄是非?” “寡人要出兵灭之!” 如果说之前,还有哄一哄自家子侄的意思……此时此刻,楚怀王是真的怒了! 宋国的关键背刺,不可谓不惊险。 楚国差点就损失了曲阳侯这个大才,顺带着失去夺下来的齐南疆土……若非熊午良侥幸早早备好了海上遁逃的后手,那么楚国在这场伐齐之战中将可谓大输特输。 涉及到国家安全,纵然楚怀王再迟钝,也要暴跳如雷了! 如今的楚国,啥也不怕。 本来就地多人多,这次又通过灭国之战缴获了许多物资。 完全可以支撑起新一轮的战争。 而且,楚怀王芈槐也从历次战争中尝到了甜头——近年来的大战皆以楚国获胜告终,楚国捞到了实利,也捞到了名声……眼下他不但不再害怕打仗,反而还有点儿期盼。 一旁的昭雎如坐针毡,紧张地盯着熊午良。 果然! 熊午良嘴巴一张,抛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大王,搬弄是非者并非别国所为,正是我楚人所为啊!”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 楚怀王勃然震怒,这位肥胖的君主在短暂的懵逼和震惊之后,唰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狠狠往面前的长案上一剁:“乱臣贼子,安敢如此?” 群臣已经记不清,上次楚怀王拔出佩剑是什么时候了。 想必已经是许多年前了…… 如今大王震怒,群臣纷纷低头……谁也不敢在此时吭声。 私底下,众臣也难掩心中的震惊! 按照熊午良所说——鼓动宋国背刺的,居然是楚人? 内部如何激烈地斗争,那也是楚国人自家的事儿,就算打出狗脑子也得关上门打。至少,在面对外敌的时候,那熊午良就算再该死,也应该与他站在同一立场。 但现在…… 离了个大谱!丢人丢到国外去了! …… 239 昭雎要气死了! 熊午良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那个楚人有多么多么该死,自己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多么危急…… 楚怀王更是盛怒不已。 这下问题严重了,楚怀王的目光冷冷扫过群臣,冷声道:“到底是谁干的?” “你们平日里争斗聒噪,寡人也从不干涉。” “如今涉及兵争大事,也敢如此行事?” 群臣鸦雀无声。 老昭雎则眼观鼻鼻观心,在度过了最开始的如坐针毡阶段之后,现在的昭雎稳如老狗。 心中丝毫不慌! 反正,熊午良不可能掌握什么证据。 不然直接将证据甩出来,按着自己的脑袋贴脸输出就好了,何必还非得演这么一出?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慌! 我昭氏一族,乃是楚国顶尖的几个大族之一,动一动整个楚国都要抖一抖。纵然贵为楚王,也不可能在没有掌握确切的犯罪证据之前惩处自己。 他已经准备好了——如果熊午良把矛头指向自己,自己大可以睁眼说瞎话,咬定了口风不认罪。 又能怎样? …… 熊午良却提高了嗓音,慷慨激昂道:“大王息怒。” “这个乱臣贼子,已经死了!死得老惨了!” 一旁的昭雎闻言,心中一痛,却也不敢出声。 熊午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昭鼠的死状,然后颇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因为这大火烧得太狠,以致此人的躯体被破坏得过为严重,所以无法通过肉身确定身份了……” 昭雎心中更痛! 楚人虽有南蛮之名,但最敬畏鬼神,对于死者更是不敢冒犯……若是有人死了,家里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死者的尸体,葬于地下,讲究一个落叶归根。 尤其是逝者的尸身,绝不可以毁辱——否则,即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也正因如此,楚国人才会对有斩首论功之恶习的秦人极为仇视。 楚怀王闻言一喜:“你找到了此人的尸体?” 熊午良微微一笑,指着带来的木盒子颔首道:“回禀大王——此人的尸身,就藏于此盒之中。” 楚怀王令人将木盒打开,殿内群臣齐刷刷呕了一声,捂住了口鼻。 恶臭! 焦黑! 简直不似人形! 楚怀王差点儿晕过去,连连摆手,示意将盒子盖上……然后翻着白眼深呼吸,好半天才缓过来。 昭雎眼睁睁在旁看着,心痛得无法呼吸! 楚怀王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状态,对熊午良道:“此人已死,虽然无法考证身份,但也算罪有应得了。” 熊午良笑着,瞥了一眼身躯在微微颤抖的昭雎,并没有点破‘死者还有幕后主使’的真相。 反正,就算自己公然控诉昭雎,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把他钉死。 这一番动作,就是好好恶心一下昭雎。 让这条背后阴人的老狗贼好好心痛一番——要是他有心脏病,说不定能直接把他气死,还省得自己以后麻烦了。 熊午良冲着楚怀王,将表情调整为满脸悲愤:“大王!臣请将此人的尸首大卸八块!以告慰因宋国背叛而身陨的大楚将士在天之灵!” 楚怀王自无不允,大手一挥:“来人呐!” “将这具无名尸首拖下去,万刃凌迟,以儆效尤!” 殿前禁军没精打采地齐声应诺——这该死的尸体,活着时候害人,死了也不消停——都臭成这个b样了,等凌迟完了,估计主刀的禁军士卒们几天都吃不下饭了。 熊午良看着昭雎,恰好昭雎也赤红着双眼看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 熊午良嘿嘿一乐,挑衅的意味很浓。 意思很明显——劳资知道是你干的,现在证据不足整不死你,你给我等着…… 昭雎眉头跳了跳,忍气吞声地移开视线,感觉一口老血就堵在胸腔。 再看向那只被禁军士卒们拖出去的木盒子,昭雎内心痛苦不堪,感觉大殿天旋地转……若不是紧紧咬着舌尖,几乎要晕倒过去。 …… 楚怀王再看向熊午良,目光变得柔和了。 此战,熊午良有大功! 又受了太多的委屈! “寡人要重重赏你!”楚怀王大手一挥! “传寡人之命——” “曲阳侯熊良,有大功于国——免去原有左尹、右司马之职,拜为大司马!即日起,开府理事!” “钟离君芈费视王命于无睹,去岁垂沙大战至今皆无音讯——寡人决意,将此人削爵为民,其封地【钟离】,即日起划入曲阳侯食邑!” 群臣动容。 将一位手握私兵的一方封君削爵为民,可不是什么小动作。 有人欲要劝阻,却也无从开口—— 这货已经太久没有露面了。去岁的垂沙之战,芈费没有带领私兵响应大王的征召,行径无异于叛国。 战后,楚怀王想给这厮一个解释的机会,遂征召后者回郢都质询,结果芈费也没有如期出现。 如今这样的处置,倒也合情合理。 至于熊午良……此刻手握四县封地,封土面积总计近五百里! 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诸侯国了! 再加上此人在伐齐大战中展露出来的、横扫齐南无敌手的一万铁甲精兵! 妥妥的实力派! 天呐! 有人想针对‘尾大不掉’这一点做文章……却也同样无从开口。 楚怀王最信任熊午良,而且也确确实实知道后者缺乏野心——与其说熊午良要造反,还不如说母猪会上树。 至于‘大司马’之职,更是引人侧目——众所周知,这是楚国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 当初,屈原就是官拜大司马,与昭雎这个令尹分庭抗礼。 以往,熊午良虽然和昭雎不对付,但是满堂的昭雎一党对熊午良都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心态……毕竟后者官微言轻。 但如今曲阳侯也官拜大司马,意味着这个曾经的‘屈原一党’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可堪对抗昭雎的柱石重臣! 至少,在官位级别上,已经是丝毫不输! 有人蚌埠住了:“大王,曲阳侯毕竟年轻……登此高位,似有不妥……” 楚怀王大袖一挥,面带不悦之色:“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群臣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多言。 隐隐间,众人都能感觉到——朝堂的风向变了! 新贵在咄咄逼人地崛起……昭雎还能否应对? …… 朝堂散去,熊午良满意而出。 这一趟嚎哭,不但把昭雎收拾得神志不清,而且获得了楚王的重赏——得来了面子又得来了里子。 楚国大司马! 拓封一县! 如今的熊午良,即便放眼全天下,也算是鼎鼎有名的重臣了! 召滑先是笑着恭喜了自家主君,然后又俯过来,同熊午良耳语片刻。 熊午良思忖了一会儿,缓缓点头称是。 随后,新任大司马熊良冲着贴身护卫的小黑招呼一声:“驾车,去屈屏将军府上。” …… 240 柱国将军屈屏感概万分 柱国将军府。 这是灭越大将屈屏的府邸,按理来说,如此一员大帅之才,定然是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但是此刻,屈屏府却门可罗雀,大门紧闭。 屈屏一直闭门不出,至今已有好几个月了。 没办法,朝堂上昭雎一党兴风作浪,曾经的屈原一党死得死、贬得贬。 屈屏好歹是左司马、柱国将军,位置不低,又有灭越大功,一时半会倒台不了……可也在朝堂上举步维艰。 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之后,屈屏索性告病,回府中好好调理这些年行军打仗落下的旧疾。 柱国将军府从此闭门谢客,这个曾经最大的屈原一党似乎也被郢都人忘记了。 “家主——曲阳侯班师回来了!”有家臣来报。 屈屏点了点头,凝神静气地握着手中的鱼竿,也不说话。 回来了又如何? 朝堂已经被昭雎一党牢牢掌控,纵有再大的功劳,也没有任何话语权了。 至少,熊午良甭想能得到大王的甚么重赏了……熊午良也是‘屈原一党’,如果大王想要重赏熊午良,满堂大臣肯定都会异口同声地出言反对。 屈屏就是受不了这个窝囊气,才告病不出。 估计,熊午良也要享受一番这个不公平的待遇,然后心灰意冷地回封地吧! “方才大王已经结束了朝会——”满脸兴奋的家臣继续说道,就要将熊午良受封大司马之事全盘托出…… “且慢!”屈屏却突然出声打断。 他手中的钓竿突然上下扯动,显然是有鱼上钩了——屈屏全神贯注地握紧钓竿,与水中上钩的鱼试探拉扯起来。 家臣闭上了嘴,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片刻之后,屈屏略有些兴奋地一拽,一条极为硕大的肥鱼破水而出。 屈屏将鱼从鱼钩上解下来,扔在鱼篓里——里面已经有了三四条鱼了。 “今天就钓到这里吧。”屈屏伸了一个懒腰。 随后,他竟然将鱼篓翻转,将里面的鱼尽数又倒回荷花池中。 “你刚才说什么?”屈屏看向家臣。 “哦对,朝会……哼!朝会!”屈屏自问自答。 “朝会上,尽是昭雎一党的虫豸!他们陷害忠良!只手遮天!”屈屏愤恨不已。 曾经朝堂上的屈原一党,大多都是支持变法、支持对外强硬的少壮派臣子。 这些少壮派臣子中,又以青年军官为多——毕竟屈原曾任大司马,在楚国军队中影响颇高。 这些将军,大多数都曾是柱国将军屈屏的同僚、下属……很多都是曾与屈屏在战场上并肩血战的旧友! 却纷纷在昭雎一党的陷害下倒台。 屈屏心中怎能不气愤? 屈屏一时愤懑,口不择言道:“我看,大王也是老糊涂了,居然放任昭雎坐大,眼睁睁看着那些忠臣良将被人陷害!” 家臣吓得一哆嗦,赶忙打断道:“家主,慎言啊!” 屈屏冷哼一声,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熊午良伐齐灭宋,明明有大功于社稷,却注定得不得合适的封赏……” “昭雎等人党同伐异、拉帮结私,竟至于此!” “长此以往,必令忠臣志士寒心也……” 家臣蚌埠住了,赶忙打断道—— “家主,你倒是听我说啊!” 家臣连珠炮一般,飞快地说道:“大王于朝会接见曲阳侯,为曲阳侯拓封一县,升任大司马!” 屈屏脸上原本愤恨的表情瞬间消失,两眼瞪得溜圆! 拓封一县! 大司马? 震惊! 那可是楚国的三军总司令! 竟能如此重赏?刚刚说出的话竟被打脸得这么快! 昭雎一党咋没有如屈屏想象一般全力阻挠呢? 遥想当年,第一次与熊午良相见,也不过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儿。 那时候的熊午良刚刚受封曲阳君,还是一个岌岌无名的小辈——就算有些许名声,也是郢都人民口口相传的‘不学无术’的恶名。 当时屈屏及一众部将还很看不起他,认为此子大言不惭。 还是屈屏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看在老君侯熊威的面子上,勉强让这个小家伙蹭些功劳算了。 如今才短短两三年过去…… 三次可计入史册的大战役,熊午良皆大放光彩! 灭越大战,熊午良坚守【建阳城】,立下大功!拓张封地多达三县! 垂沙之战,熊午良力挽狂澜,先是奇袭【符离塞】围歼三万齐军,又于【高平】水淹十二万齐军!因功晋封为曲阳侯! 再就是刚刚结束的联军伐齐之战,大大小小数次战役,剧情一波三折,却以全胜告终,更是堪称熊午良的代表作—— 熊午良先是以一万孤军,诱杀齐军六万,在整个齐南所向披靡,夺下重镇【莒城】。 然后被该死的宋国背刺一刀,不得不从海上撤军,结果还顺手收拾了齐国鼎鼎有名的莱州水师。 回到楚国之后重整旗鼓,天火大破符离塞,溃敌八万,乘胜灭宋。 最后再次领兵北上,横扫齐南无敌手,兵锋一度打过了【穆陵关】。 天呐! 越想越震惊! 作为当世的将军,在上述三次大战役中,但凡能参与其中的一场,已经堪称‘此生足矣’。 作为将帅,但凡能在上述的三次大战役中,起到过一次关键作用,已经足以名列史册。 尤其是‘联军伐齐之战’,前前后后拖了大半年,歼敌数目超过二十万,最终实现‘灭宋分齐’的战略目标……若是屈屏主持打赢的这一仗,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次大战役作为余生皆可拿出来炫耀的骄傲。 如此一连窜的赫赫大功,居然都归功于熊午良一介小辈! 区区两三年时间,竟变化如斯……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屈屏大为感慨。 尤其是熊午良归国之后,因功晋升‘大司马’,打破了昭雎一党的官位垄断——最让屈屏震撼! 没人能比他更明白此时昭雎一党的能量有多大。 “我大楚有熊午良,社稷幸甚!” …… 恰在此时,又有家臣来报:“家主!曲阳侯登门拜访。” “不见。”屈屏不假思索道,随后猛然醒悟:“等等,曲阳侯?” “快请!” “来人,设宴!” 沉寂许久的柱国将军府骤然热闹了起来,往来的家仆家臣皆面带笑容,迅速地收拾着桌案,打扫着厅堂,展现出了一个将门之府所特有的极高效率。 屈屏则穿戴整齐,亲自来到正门处,迎接自己这位新任的顶头上司! 此刻的他,哪还有方才垂钓蓑翁的垂垂暮气? 分明还是那个百战余生、功勋赫赫的凶悍大将! 屈屏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震得门框嗡嗡直响。他大步来到熊午良面前,用力拍了拍熊午良的肩膀:“恭喜曲阳侯,恭贺大司马……” …… 241 经典甩手掌柜 熊午良被屈屏拍得呲牙咧嘴。 这个老东西,岁数不小了,手劲儿还挺大! 屈屏没有拱手行礼,熊午良也没有客气——都是战场上回来的,在军营之外没必要太客气。 更何况,二人都是‘屈原一党’,更是天然地亲近。 熊午良跟在屈屏身后走入府中,屈屏设宴迎接——家兵们端来沉重的铜盘和铜鼎,里面装着蒸煮的羊肉,上面撒着嫩白的小葱白,香气扑鼻。 还有绵白的鱼汤——鱼肉晶莹剔透,刺肉分明。 屈屏见熊午良打量鱼汤,便嗬嗬一笑:“此鱼乃是云梦泽打捞而出,快马送回郢都,寻常我也舍不得吃。” “鲜美无比,不可不尝。” 随后,屈屏又挥了挥手,家兵们捧着酒坛上前,给熊午良倒了一爵醇厚的老酒。 二人寒暄一番,屈屏又提起了兄长屈原,关系又显得近了一些。 都是曾在军中厮混过的,坐在一起最大的共同话题便是军旅之事——屈屏便针对‘联军伐齐之战’中的疑惑之处连番询问。 熊午良也一一作答。 屈屏最后大为感慨:“后生可畏!” “有君侯作为我大楚的大司马,强国有望矣!” “不知君侯准备什么时候开府建衙?” …… 熊午良轻咳一声。 终于说到重点了! “屈屏将军——小子虽居高位,但是却不善于统筹繁琐之事……大司马之职,要计算粮饷、要训练兵卒、要修缮甲具……事务如此繁琐细碎,实在非我所长。” “还请柱国将军继续以左司马之职,暂代芈良履行此责。” “此间事了,明日芈良便回封地去也!” 屈屏一怔,然后哭笑不得! 握草。 这个熊午良,还是这么惫懒! 这么长时间不见面,这一见面,就是甩锅来了! 什么‘非我所长’,纯属扯淡。 你熊午良好歹也是带领数万大军东征西讨过的,还能连算钱算物都不会? 更何况,所谓大司马,又不需要事事都要亲历亲为。 各种计算、各种繁杂事务,都有下属的官僚来办。大司马只要按照规矩流程,审核一下,往文件上盖戳儿就完了。 出事儿了就追究下属的责任,立功了就给下属派发奖励。 有什么难的? 看着目瞪口呆的屈屏,熊午良略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心中也有盘算—— 正如召滑所说——熊午良的根基在封地,不在郢都! 留在郢都和昭雎斗智斗勇,乃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还不如回去继续在封地里搞建设、练精兵,以作抗秦之资。 更何况,熊午良也确实主观上惫懒,不愿意在郢都料理这么多麻烦事儿——与其在郢都给楚怀王拼死拼活地打工,回封地当大爷不香吗? 屈屏盯着撂挑子的熊午良哭笑不得,最后也痛快地应允了下来——他这个左司马本来就一直代行大司马之职,这些琐碎的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 如今自己背后有了个真正的大司马撑腰,也算是腰杆硬气了起来,不至于再被昭雎一党按着头欺负了。 屈屏甚至雄心骤起——如今有熊午良这个大司马在,安能再让昭雎一党把控朝政搞一言堂? 我屈屏能力上虽不敢自比家兄屈原,但也算是一个能臣,偏要与昭雎斗上一斗! …… 楚国曲阳侯熊良,受封大司马! 这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在列国疯传! 楚国,这个老牌强国,虽然有种种诸如官吏腐败、权力分散之类的臭毛病,但毕竟底蕴雄厚。 如此一个大国,在近些年的历次大战中,皆取得了胜利——不得不让人重新审视这个南方的国家。 灭越大战! 垂沙之战! 联军伐齐之战! 明眼人都看得出,曲阳侯熊午良在历次大战中的突出贡献。 如今这个年轻的名将担任了楚国的最高军事长官,天下列国自然侧目——这小子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对周边的国家有没有侵略意图?楚国接下来的用兵,会有什么新思路? 举世瞩目! 秦国,蓝田大营。 正在练兵的白起,听闻熊午良已是楚国大司马,不由得震惊地站起身来!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楚国‘大司马’三个字象征着什么。 楚王疯了不成? 那熊午良才多大岁数?一个乳臭未干的孺子,就算侥幸多打了几场胜仗,怎可任命到那般高位? 再反观自己……空有和熊午良一较高下的雄心壮志,偏偏年龄已经比他大了许多,而爵位、官职还差得远…… 白起悲从中来—— 熊午良,熊午良!这个该死的名字,这个永远在战功上压住自己一头、升官进爵上快自己一步的楚国人! 既生起,何生良! 既生起,何生良! 此人,吾早晚必杀之!以向世人证明——我大秦的军队,始终都是天下第一雄兵!我大秦将领的用兵之能,不逊于楚国的将军! …… 秦国王都——咸阳。 嬴稷听闻‘楚王拜曲阳侯为大司马’的消息之后,状若癫狂! 在嬴稷看来——楚怀王这是和自己卷起来了! 自己凭什么有机会能将出身楚国王族的熊午良拐到秦国来? 不就是凭借熊午良在楚国不受重视,而秦国可以给熊午良提供高官显爵吗? “芈槐!混账!”嬴稷气得把面前的长案踹翻了! 论起爵位,楚国已经封了熊午良侯爵,算是人臣之极致了。 论起官职,嬴稷许诺熊午良的‘大秦丞相’之位,现在看起来也不那么诱人了——楚国拜熊午良为大司马,最高军事长官,论起级别并不逊于秦国的丞相。 焯! 那我还怎么诱惑熊午良来秦国? 该死! “来人!”嬴稷咬着牙,唤来亲信:“传信于嬴卓,告诉她,不惜一切许诺,一定先把熊午良诓骗过来。” “若是实在不行……”嬴稷眼中冷光一闪:“就把他……” 嬴稷做了一个手掌下劈的手势! 熊午良,如此军政双全的大才……如果我嬴稷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他,那也不能让他永远为楚国所用! 得不到就毁掉! …… 齐国,即墨。 新齐王田地望着城下一望无际的燕军大营,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难道,我注定就是齐国的亡国之君? 燕军二十余万,兵威赫赫;乐毅凭着出色的济水一战,已经跻身一流名将的行列。 而齐国呢?只剩下一座即墨孤城。社稷香火虽在,也是苟延残喘、名存实亡。 遥想当初熊午良还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一切听他的,他有助自己战胜燕国的办法。 当时劳资还傻呵呵地信了。 如今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两边的差距…… 凭什么反抗?拿头打啊?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在临淄拔剑迎战,与燕国人决一死战!纵然于临淄战死,也绝不后退一步!好歹还能留下一个英烈君主的名头! 田地仰天长叹。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田地身侧,面无表情地道:“大王,有您义父的消息了!” …… 242 义父!快来救我! 田地猛然转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你说什么?!” 那青衣人面无表情,机械地阐述道:“楚王已经拜曲阳侯为大司马,总理全国军务。” 田地眼前一亮!喜极而泣! 十七岁的楚国大司马!太强辣! 不愧是俺爹! 再回想起熊午良百战百胜、算无遗策的过往……田地心中重拾信心! 别看现在敌众我寡,敌我力量差距悬殊,但相信只要按照义父的指点,定然可以反推燕军! 别的不说——那个义父推荐的田单,确实是大才! 一座孤城,涌入败兵无数、逃难的齐国贵胄富户无数……却在田单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安顿了下来,并且实行了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对城中的一切资源收为公有并重新分配。 如今城内一切有序,燕军的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 即便田地亲眼目睹,也很难想象——田单这么一个从未在朝堂上担当过大任的一介商人,居然能临危不乱、做得如此出色。 而这些,都曾在熊午良的预料之中! 义父,你太强辣! 义父说打得赢,那就一定打得赢! 田地再看向城下的燕国大军,豪气骤升,仰天长啸,展现出了王的霸气—— “义父!快来救我!” …… 且不再多提天下列国对‘楚王拜熊午良为大司马’的消息是如何震惊……各方是如何揣测…… 此时此刻,熊午良坐着小车,快快乐乐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回封地咯! 郢都,狗都不待! 一路进入曲阳县地界,熊午良再次看到了那金黄硕大的稻穗,看见了水渠里清亮的水流,看见了不急不徐转动的水车…… 天呐! 终于回来了! 熊午良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这一趟出远门,走了大半年的功夫……出发的时候稻田还是低矮嫩绿的,现在已经稍微有一些泛黄了。 行驶在宽阔平整的水泥路面上,熊午良满足地长叹一口气。 如果不是该死的秦国,自己大可以在封地里快乐地欺男霸女、鱼肉一下百姓……何必要拎着大刀片子上山下海地跑,险些命都被人刺杀了去!? 该死的秦国! 路面上,商旅仍然摩肩擦踵,显示着封地在曲阳尹屈原的治理下依旧繁荣。 “快看!是主君回来了!” “主君回来了!” “主君万岁!大司马万岁!” …… 终于有人认出了熊午良的车驾——其实并不难认,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很独特的。 更何况,熊午良轺车后面还跟着八百骁勇彪悍的亲兵,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真的是主君回来了!” 路上的外地商旅纷纷侧目,不约而同地从路上让开,形成了一个甬道……熊午良车驾所过之处,绝大多数商旅都微微低头,以示对‘楚国大司马’、‘曲阳侯’这些显赫称号的敬畏之意。 至于本地的那些农户人,更是激动地纷纷下拜! 一万曲阳新军在芍虎的带领下,早已经于前些日回来了。 所幸,损伤不多。 所有人都知道——自家主君打了一个大胜仗,肯定是要回郢都面见楚王的。 他们都日夜期盼,盼望这个核善氪侵的主君也能赶快回来。 同时,也期盼着郢都封赏的消息! 果然!楚王重赏!封熊午良为大司马!边上的钟离县也成了熊午良的封地! 曲阳人自感扬眉吐气,走路都得蹦着高儿。 大司马的封地! 这比当年老君侯熊威炙手可热的时候,还要牛比得多了! 提起熊午良,不但能想起这些足以让曲阳人扬眉吐气的消息——更何况,自家的小主君确实是个大好人呐! 至今,封地里还在实行‘什一’的农税。 再加上使农作物大量增产的公厕沤肥之术、农庄屯垦之法……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整个封地都渐渐富庶了起来! 原本的穷苦人,现在都能吃饱肚子,甚至时不时咬一咬牙,还能吃上一顿肉食。 农闲的时候,去工业园区的厂子里做工,往往都能挣些补贴家用的钱。 很多农户人,都将家中的孩童送进了‘曲阳书院’,从此有了读书认字的机会。 谁能不感念熊午良的好? 也难怪那首‘小主君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歌谣,能在封地里风靡一时! “主君万岁!” “主君万岁!”曲阳人自发地欢呼了起来。 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感念地叹息道:“咱们主君,真是个大好人呐!不但关心咱们这些农人的衣食,甚至还怕咱们居住环境不够好,给咱们盖大房子,我们只要办了贷款就可以入住!” “这样的好人,就应该公侯万代啊!” …… 熊午良径直回了曲阳侯府,府里早已得到了消息,厅堂都洒扫得干干净净。 侯府门口,悬挂起一面硕大的楚国旗帜,两侧长戈交叉——这是得胜将军回府时所享受的特殊待遇,也是楚国历史悠久的老传统。 府中,一切如旧。 “恭迎家主回家!”家仆们分列两侧,纷纷躬身行礼。 熊午良跳下青铜轺车,哈哈大笑! 此时,也不急着去见屈原了。 终于回家了,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连日连夜紧绷的心情此刻才放松下来。 熊午良大手一挥:“散了,都散了!” “亲兵营将士各回各家,休息几天。” “我这府里无需留人了。” 一旁的小黑立刻发表异议:“如此一来,主君的人身安全……” 熊午良微微一笑。 这里是曲阳县,这里是曲阳城,曲阳侯府——何方妖孽能在这里闹事? 这是熊午良的大本营,被经营得铁桶一般。就算有心怀不轨的可疑人士出现,只要他们进入曲阳县地界,早就被热心群众配合民兵抓起来了。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亲兵营只不过是明面上的护卫。 在暗地里的青羽卫、黑羽卫,完全可以将熊午良身边的安保工作搞得滴水不漏。 至于这些能人异士的家人,当然也早早被熊午良护送回了封地,给出的待遇都是最好的。 熊午良对着小黑笑道:“本侯的安全无需惦记——这不是还有你和钟华老将军嘛。” 亲兵营众将士乐呵呵地散去——他们也同样归心似箭。 跟随主君在外面征战了大半年,总要赶快回去和婆娘亲热亲热。 熊午良也作如是想,他哈哈大笑着径直扑进了后堂:“小仪,哎嘿嘿嘿(痴汉笑)……” “你的公子回来啦!”(此处省略一万字) …… 243 富得流油 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但午后的阳光仍然很炽烈。 熊午良懒洋洋地半躺在摇椅上,悠哉游哉地享受着小仪葱白般小手的按摩。 这才是生活的意义啊! 小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熊午良,熊午良觉得好笑,便出言问道:“这么看着我作甚?不认识了?” 小仪脸一红,摇了摇头,但仍然新奇地盯着熊午良。 过了片刻之后,小仪噗呲一笑:“我想起刚见到你时,公子的惫懒样子。” “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公子已经名动天下……” 小仪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熊午良,仿佛第一次见到后者一般。 熊午良嗬嗬一笑,能得到一个美女的如此钦佩,确实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飘飘然——熊午良不是圣人,尚未脱离低级趣味,当然还做不到宠辱不惊。 正当他要开始吹牛b的时候,嬴卓曼妙的身子飘然过来,有些复杂地扫了熊午良一眼,不情不愿地道:“按你的要求,东西都收拾好了。” 熊午良精神一振,从摇椅上跃起。 嬴卓这个小蛮子,身材还是那么好! 熊午良来到庖厨,眼见一大块羊排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不由得食指大动! 小白、嬴卓在一旁打下手,将水灵灵脆生生的独头小野蒜扒去外皮,细细切片。 锅中热油,然后将蒜片丢进去,很快便煎出了香味。 羊排扔进去,再煎一会儿,然后翻面儿、撒盐……羊排泛出金黄璀璨的颜色,香气扑鼻。 熊午良、小仪、小白、嬴卓……包括在旁边伺候柴火的小黑,每人都分得一块儿硕大的羊排。熊午良暗叹可惜没有黑胡椒,到底还是缺乏了灵魂。 不过好在也有种叫不上名字的蕨类植物,味道辛辣,碾碎了撒上去,也算是黑胡椒的平替了。 来上一口,实在香得流油……再喝上一口冰凉的茶水,去油醒脑。 不咸不淡,味道真是好极了。 熊午良长吁一口气,满意地双眼微眯——美人环绕、顿顿美食,这才是曲阳侯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该死的秦国! …… 美餐一顿,日头已经偏西了,熊午良才想起还得去看看屈原。 一别大半年,封地里的一切政务都是倒霉的老屈原一手操持,估计给这老哥累得够呛。 熊午良走进书房,冲着屈原拱手笑道:“许久不见,屈子别来无恙?” 屈原放下手中的书简,也冲着熊午良回礼,然后笑道:“听闻主君被大王拜为大司马,可喜可贺!” 对于熊午良没有选择留在郢都忙活军务,而是将大司马的公务全权委托给了屈屏,自己则回到了封地……屈原心中很是赞赏。 这就对了! 曲阳侯熊良在封地里,那就是一国之君。 而在郢都当大司马,则只能算是楚怀王的臣子。 屈原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把熊午良的屁股挪到了统治阶级,正等着‘天下有变’的机会,再把熊午良推上楚王之位……这时候熊午良要是去给芈槐老老实实地当打工人,屈原估计要气得脑出血。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屈原便简单介绍了一下封地的现状—— 熊午良这次远征,带回来了大量的财富。 第一次攻略齐南的时候,熊午良破莒城,运回了海量的物资。 然后攻灭宋国,又将宋国国库里的三成存货据为己有。 前前后后,总价值竟超过了十万金。 这是一笔巨款! 大概相当于整个楚国一年的财政收入。 如此一笔巨款,大大给封地注入了一针鸡血……现在封地里富得流油。 各项工程,也因为有了充足的资金,而大大提高了进度。 曲阳、平阿、山桑三县,已经在巨大的资金支援下,完成了水泥路的建设。尤其是北部的山桑县,因为山地较多、道路不通,一直都是人口稀少的贫困县。 现在却打通了前往楚国新吞下来的‘宋地’商路,凭借贸易,能获得大量的利润。 平阿的商港也放开手脚大搞建设,整座商港基本上已经全部竣工,预计至少能使用一百年! 商港每日吞吐的金钱货物都是天文数字,船只在淮水上往返川流不息,将熊午良治下的三县刺激得极为繁荣,隐隐间成为了全天下最繁华的商旅兴盛之地。 当然,也有让屈原头疼的地方—— 封地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金属矿石原料,以及各类牲畜。 至于牲畜方面,最重要的就是耕牛、战马! 这些,都是宋哲重点采购的目标。 北方的胡商、赵商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各类牲畜,还有毛皮、北方的草药。 这些北方的特产,在楚国都算是稀罕物事。 再看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重农抑商,很少有出自秦国的豪商大贾……却也有不少秦国的商人千里迢迢赶来,出售秦酒。 秦酒以凛冽著称,为好酒的酒徒所痴迷狂热——可惜秦国对粮食很看重,民间禁止酿酒,故而秦酒数目极少……这些秦酒在封地里转手一卖,都是昂贵的奢侈品。 至于韩国的商旅,则也被丰厚的利润诱惑得双眼通红,他们铤而走险,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走私昂贵的铁矿石。 这些东西都被宋哲毫无保留地收购,用陶瓷、布帛、锦缎、箭矢等工业制品来交换……当然,现在封地里粮食很过剩,富余的粮食也是主要的出口物资之一。 说熊午良治下三县因商贸而日进斗金,不足为过。 …… 熊午良听了屈原的一番阐述,也十分满意。 前期的海量投资,如今终于有了收获! 自己的封地,正在通过商贸的手段收割全世界。 现在投入虽多,以后都会有百倍千倍的回报! “如今钟离县也划为本侯的封地,现在库房里不缺财帛,也要尽快把钟离县的建设搞起来。”熊午良叮嘱道。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吸纳更多的外来人口!” 屈原点了点头,笑道:“主君有所不知——上面说得那些,都无关轻重。” “最重要的,乃是如今的‘曲阳书院’!真可谓日新月异!” “黄歇,真乃大才也!” …… 244 曲阳书院今非昔比 曲阳书院,建立的时间并不长。 如今书院的山长,正是当初输了赌约,老老实实来给熊午良打黑工的黄歇。 屈原赞道:“那黄歇虽年纪不大,行事章法却颇有度!” “如今书院的规模已经扩大了数倍,现有学生近两千人。” 熊午良惊奇道:“黄歇一个人教得过来吗?” 屈原抚掌笑道:“君侯有所不知——黄歇带出了第一批学生后,将很多学生都留在身边,一边继续学习,一边充当书院的师资力量。” “再到后来,联军攻灭齐国,燕军占领了临淄……齐国的稷下学宫也受到了波及!” “很多名家学者不堪战乱,纷纷出逃。黄歇则趁机许出优厚的待遇,邀请各派名士前来曲阳继续办学。” “曲阳书院给这些名家提供食宿,给他们最好的环境治学——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们时不时给学生们上几节课。” 说到这里,屈原不禁大笑起来:“如今的书院,已经今非昔比!堪称是整个楚国顶尖的学术圣地——墨、儒、法、道、纵横、兵、农、阴阳……各家皆在曲阳书院开派治学!” “各学派的宗师,分别在书院里招收弟子,欲要一较高下。” “书院里人才济济啊!”屈原笑得老脸像一朵花一样。 书院能办到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是让屈原意外。 话说当初熊午良亲眼目睹地方豪族是怎样无耻盘剥过路人的,盛怒之中,屈原又乘势而上,劝说熊午良在封地里推行变法。 熊午良故而下定决心打击地方豪族。 首先,便要培养一批靠得住的基层官吏,不至于地方豪族撂挑子搞对抗之后让封地瘫痪。 曲阳书院,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 最初,屈原对书院的期望仅仅是培养些识字的小吏,也好为他下一步变法策略提供支撑……现在书院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指望! 各学派的名士齐聚曲阳书院,自然少不了摩擦和比较。 但是大家都是顶尖的宗师,谁能比谁差啊?水平都差不多,谁也辩不倒谁。 那怎么证明自己的学派才是显学? 在黄歇的建议下,各学派约定——各自招收学子,将所学倾囊相授,由学子们的较量来判断哪家学派更出色。 卷!往死里卷! 学!往死里学! …… 屈原说到这里,不由得真心地赞美了一句:“按我看来,黄歇是和主君越来越像了!” “都是同样地无良!” 熊午良满头黑线,瞪了屈原一眼。 奶奶滴,不会夸人就别夸。 一句话骂两个人是吧,真不愧是你啊屈原! 老喷子了。 屈原尴尬地挠挠头,却嘿嘿一笑,难掩内心的兴奋。 当初屈原颁布‘书院令’,乃是变法的第一步。 如今这第一步走得如此顺畅、如此出乎意料……屈原怎能不兴奋? 变法强国,那可是屈原穷极一生追求的目标! 虽然现在‘变法’还仅限于熊午良的封地之中……但是,未来在屈原等人的运作下,熊午良未必不会……到时候,便可顺理成章地推行全国性的改革! 心念及此,屈原心潮澎湃! 熊午良看屈原的样子,也升起了好奇心,遂唤来小黑,带上三五个一直留在府中没有回家的亲兵,直奔曲阳书院。 安全方面不用担心,背后有黄武和阴喻护着呢。 …… 书院的大门十分气派,显然经过了重新修缮——四个铜铸的大字‘曲阳书院’高高挂在大门正中上方位置。 走入书院,笔直平滑的水泥路四通八达。 熊午良求助似的看了屈原一眼,屈原也满脸无辜地一摊手:“主君,在下也是第一次来……” 熊午良眼前一黑。 敢情你刚才关于书院的长篇大论,都是听别人说的? 正在两人四目相对时,黄歇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对着二人拱手道:“黄歇来得迟了,见谅!见谅!” 大半年不见,感觉黄歇长高了一些,嘴边也蓄起了细细的胡须,有点儿大人样子了。 此刻,黄歇看着熊午良,难掩心中的敬畏! 如果说之前的几次胜仗,包括熊午良的几次料事如神的预言皆有侥幸成分的话……这一次联军伐齐之战,可确确实实将黄歇打得服服帖帖了。 前后历时大半年。 大军进退有度,纵横千里。 几次关键性的大战,皆打得干净利落,十分漂亮! 从最终战果上看,更是堪称楚国近百年来战果最大的一场大战—— 不光是吞并了宋国的八百里土地、控制了齐南的五百里土地……最重要的是,此战之后的战略态势! 楚国,已经隐隐有天下第一强国之象! 熊午良能打赢这么一仗,还有谁敢不服? 反正,黄歇是服了…… 再联想当初自己对熊午良的百般看不上……黄歇悔得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太打脸了! 都怪传言害人呐! 遥想当初熊午良新承爵为曲阳君,郢都曾有流言称——熊午良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废物。 纯踏马放屁!这几年下来,请当初传这个流言的人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脸肿不肿? 熊午良见黄歇态度不错,也有些惊讶。 他拍了拍黄歇的肩膀:“小孩儿,听说你把书院搞得不错?” “前面带路!” 黄歇眼前一黑!心中刚刚升起的崇敬又瞬间散去——又被熊午良三言两语间整破防了! 劳资哪里是小孩儿了? 气死人了! 黄歇强行压住心中愤懑,黑着脸不再说话,在前面引路。 …… 书院内部的环境相当不错,宅院宽敞明亮,操场已经铺上了水泥,两侧的植被绿茵葱葱,十分讲究。 有学生在路上散步,侧耳听去,往往都在激烈地争辩。 譬如‘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的争论,近乎是哲学上的论辩,早就超出了当初要求的‘识字小吏’的范畴了。 而每个学生见到黄歇,都会停止争论,恭敬地冲着黄歇微微躬身:“山长。” 黄歇也全都颔首回礼。 再看向熊午良的眼神里,又带上了三分自傲! 这书院,在我手里作得如此出色! 你熊午良或许打仗很厉害,或许人很聪明,或许对天下大势判断得很准,或许做烤羊肉很好吃,或许长得还不错,或许个子比我高,或许……但是换你来当这个书院的山长,我不相信你能做得比我还好! 尤其是那些孩子们真心的崇敬,最让黄歇自豪! 往常那些向‘黄公子’卑躬屈膝、满脸堆笑的人——他们崇敬的是黄氏一族的财力,崇敬的是黄氏官宦手中的权柄,崇敬的是黄歇‘少族长’的身份…… 唯独没有对黄歇这个人本身的崇敬。 而这些年幼的学子,他们的崇敬,那是对黄歇这个‘山长’人格上的认同! 殊为可贵! …… 熊午良也扫了黄歇一眼。 随后发自肺腑地赞了一句:“到底还是你这个山长年纪小,和小孩儿们都能打成一片奥!” 黄歇:??? 原本布满骄傲的脸,突然涨得青紫。 焯! 劳资要被该死的熊午良气晕了! …… ———— (衣见:诶?突然发现某垃圾游戏新赛季了,哪个大哥能带我上个王者啊!) 245 继续变法 向书院深处走一段距离,便到了各个学派治学的地方。 墨家学宫看上去风格很简洁,门口挂着四个大字,左边是‘兼爱’,右边是‘非攻’——代表着墨家的治学理念。 这座学宫里进出的人皆是一身粗布衣裳——衣食简朴,也是墨家学子的特点之一。 熊午良点了点头:“墨家培养出来的人才,勤俭务实,有大局观……确实可堪一用。” …… 再往前走,是法家学宫。 进入战国之世以来,法家出了几个变法强国的例子,以致此学派受人吹捧,空前兴盛。 屈原也兴奋地伸长了脖子——在他的变法计划中,这些法家学子都将成为屈原推行新法的得力助手。 …… 一座一座学宫参观下来,熊午良也大为赞叹——如今曲阳书院的兴盛,让他这个创始人也始料不及。 只能说,稷下学宫消散的时机太好了! 恰好书院刚刚成立,便有了联军伐齐之战……稷下学宫因战乱离散,曲阳书院又适时地开出了优厚的待遇……相当于把齐国稷下学宫这个久负盛名的学术圣地,连根儿端到了熊午良的封地里。 爽! 像是墨、法、道、儒等学派,虽然各有优劣,但是他们教授出来的学生充当基层小吏,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兵家和农家,更是战国之世所有主君都望眼欲穿的人才。 像是阴阳家这帮算命的神棍也有作用——好歹可以看看星象,要是能揣摩出天气阴晴的规律,也算是能对封地做出贡献。 参观之后,屈原兴奋起来:“如今‘书院令’大获成功,书院有学生数千,完全可以摆脱地方大族对官吏职位的垄断!” “再加上主君得胜而归,挟大胜之威……正是推行下一道变法政令的好机会!” 熊午良正色拱手:“愿闻其详!” 屈原沉声道:“第二道政令,便是‘查弊令’!” “即日起,开始整顿吏治!” “像是之前主君遇到的那种勒索客商、收受贿赂的贪官污吏,通通要严厉惩处。” “只是……如何分辨这些人的优劣,还颇为棘手……封地富庶,百姓家中皆有余粮,纵然地方官吏盘剥些许,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就算主君鼓励百姓举报,恐怕也收效甚微。” 熊午良点了点头。 确实。 老百姓在还能活得下去的时候,往往是不愿意出头露面的。 尤其是这种举报贪官污吏的事儿。 地方上的官吏,都出自当地的豪族大族——这些大族往往在当地盘踞几十年甚至数百年,论起在百姓心里积威深重,比之官府更甚。 若不是万不得已,哪个老百姓敢得罪这些大族? 屈原正感到棘手,熊午良却突然一笑:“屈子不必担忧——搜查官吏腐败证据的事儿,包在本侯身上。” 熊午良有专司情报工作的青羽卫,即便在万军丛中也能探听消息……对付这些防备松懈的小家族,着实是牛刀杀鸡了。 …… 在八月中旬,熊午良回到了封地。 而曲阳尹屈原在沉寂了大半年之后,推出了第二道政令——查弊令! 自今日起,严查官吏贪污受贿。 鼓励平民检举,查实后予以重赏! 骑着快马的骑士抱着一大捆纸卷,从曲阳侯府疾驰而出,奔出曲阳城,直奔平阿、山桑、钟离…… 新的政令被张贴在各个县城的城门上,有专人守护,为那些不识字的黔首大声宣讲。 “主君要革除吏弊了?” “好!早该清除这些贪官污吏!” “话说以前那个平阿县的子平氏,当初连咱们的小主君都敢勒索,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 百姓们聚集在城门处,对着那张告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底层的穷苦百姓,苦贪官污吏久矣! 这些人都出身豪族,而且往往与当地官府勾连一气——百姓们平常自然不敢招惹,只能梗着脖子老老实实接受他们的盘剥。 也就是近几年,封地里的日子红火起来了,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些余钱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大有被官吏盘剥得家破人亡的例子。 “要咱们揭发贪官污吏?还有重赏?这钱来得也太轻松了!就我们里那个……”有个样貌憨直的大汉脱口说道。 立刻有人拉住了他,一把捂住了大汉的嘴:“后生,你不要命了?!” “别看主君的话说得好听……” “这些官吏会不会得到彻底的惩处?要是仅仅罚些钱帛了事,事后不还得变本加倍地报复回来?” “就算这些被检举的官吏都被一撸到底,最终也一样是他们家族的人来补缺。” “到时候,不还得接受他们管辖?” “你敢检举他们的人,你不要命了?” 那憨直的大汉目瞪口呆,一时后怕,竟满头大汗,连连拱手作辑:“多谢各位指点……受教,受教了!” 百姓们虽苦盘剥久矣,但是一来质疑打击贪官污吏的力度,二来担心他们事后的报复。 虽然欢呼声阵阵,但是脚步却像被灌了铅一样,谁也不敢‘胡乱说话’,更别提检举了。 那些围观的外地客商,更是畏惧地头蛇,虽然对新政令弹冠相庆,却也都不敢造次。 反正这曲阳县富得流油,商品琳琅满目且价格低廉……就算被官吏盘剥得狠了,也一样有得赚。 谁敢去招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上下勾结的地方豪族? 在楚国,地方宗族势力可是很强滴。 恰在此时,只见一个飞扬跋扈的黄衣男子领着三五个家仆而来,家仆们毫不客气地在人群中挤出了一道缝隙,百姓们无不瑟缩,敢怒不敢言。 那黄衣男子走到近前,看着那城门处的告示。 不消多时,便脸色大变! “立刻回家!将此事报与家父!”黄衣男子招呼一声,与众奴仆快步离开。 众百姓这才敢开口说话——有人愤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东(拉长音)西!” 也有人颇带敬畏地说道:“这便是咱们淮水以北最大家族的少族长——郭休!” “郭氏一族,乃是淮北地区最大的豪族!其家族就在山桑县!” “听说郭氏一族,在朝堂上有高官,平时连县尹大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看来,是要有一番明争暗斗咯!” …… ———— (衣见:!中了你们这帮乌鸦嘴的邪,昨天真的一直输\(`Δ’)/不玩了,认真干活!) 246 熊午良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山桑县。 县城里面,有一座府邸颇引人注目——论起占地面积和门户的宽敞高大,即便是山桑县的城主府也要稍逊一筹。 这府邸的门脸上,两个简洁的大字:‘郭府’! 一旁的石碑上,还有密密麻麻镌刻的小字。虽然已经被风蚀得很严重了,也能依稀辨认出内容——大概是楚国的某一任先王,嘉奖郭氏一族的某位先祖忠心耿耿,为国立下赫赫功勋云云…… 郭休大步匆匆走入府门,径直找到郭氏族长郭怀:“父亲,出事了。” “曲阳侯差人贴了个什么告示,说要查举腐败,裁汰官吏。” “谁不知道在整个淮水已北,出自我郭氏一族的官吏最多?这曲阳侯的政令,依孩儿看——就是针对我郭家的!” 郭怀岁数并不大,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国字脸剑眉星目,一副正面角色的形象。耳听得郭休讲述,不由得皱起了眉毛:“莫慌,细细说来。” 郭休便将城门处的告示,以及围观群众的骚动细细阐述了一番。 郭怀思忖片刻,不由得笑道:“看来咱们那位主君,也不是气量大的人物。” “此言怎讲?” “我儿还记得当初子平氏的故事否?” “自然记得。” 当初熊午良去平阿县视察,途中偶遇子平氏的小吏勒索客商钱财,偏偏勒索到了熊午良的头上。 居然还掏出了连弩对着熊午良的车驾。 那之后,子平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流传已久的宗族被熊午良拆得灰飞烟灭,不少人现在还在挖沙子呢。 郭休恍然:“父亲的意思是——这是曲阳侯记仇,故而要对我等大族下手了?” 郭怀嗬嗬一笑,脸上竟毫无慌乱之色:“早就告诉底下的人注意手脚,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他们偏偏不听。” “三县封地发展神速,来往客商无数,他们从中截取了多少好处?” “也难怪熊良按捺不住了。” “如今曲阳侯这道‘查弊令’一出,吓吓他们也好。” 郭休急道:“可若是那曲阳侯大动干戈,将我家的官吏尽数免去……我郭氏一族的羽翼岂不元气大伤?” 郭怀大笑两声,安慰似得说道:“我郭氏一族的官吏足足占全县的四成,若被尽数免去,那官府又该如何运作?” “熊午良虽然此番架势颇大,但依我看,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多半也就是吓唬吓唬底层的官吏罢了。” “喊一喊‘革除吏弊’的口号,着实没什么好怕的。” “一切照旧即可……” …… 曲阳侯府。 屈原坐在熊午良面前,正在汇报推行‘查弊令’之后的进展。 不出屈原所料,根本没有农户人或者外地的客商敢于检举。 各地虽然一片欢腾,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屈原也大伤脑筋,不由得抱怨道:“都怪现在封地里的日子过得太好了,老百姓们接受些许盘剥,也能活得下去了,甚至还活得不错。” “这要是放在几年前,定然会有那种穷得过不下去日子的穷苦人敢于揭发贪官污吏!” “如今‘查弊令’发下去已有近旬日,却没有任何响动。” “再这样下去,岂不遭那些大族耻笑?也会大大有损主君在封地里的民望啊!” 屈原说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初自己也预想到这样的情况,那时候主君倒是说过,查举贪官污吏的事迹、佐证都由他来解决。 如今看来,却哪有下手的突破口? 纵然自家主君确实聪颖,有常人不及之才能,恐怕……也难以着手调查。 心念及此,屈原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自古以来,变法成功的先例,无不是发生在穷困潦倒的地区。 原因就在于,越穷的地方,人心就越思变! 一个个富得流油,谁愿意陪你搞改革啊? 眼下封地的变法突遭挫折,就是因为民众太富了,没有那种被贪官污吏盘剥得活不下去的人……所以就没人愿意带头揭发那些蛀虫。 该死! 这种情况,哪怕是商鞅转生也得感觉棘手。 估计自家主君,就更没什么办法了……屈原长叹一口气! 熊午良看着屈原的表情变化,不由得觉得好笑。他拍了拍屈原的肩膀,从怀中摸出一个颇厚的小册子,塞到屈原手里。 “这是何物?”屈原一怔。 “打开看看便知。”熊午良笑得很奸诈。 屈原打开小册子,立刻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里面,是各级官吏收受贿赂、勒索商人的记录! 记载得颇为详细! “这这这……”屈原并不知道青羽卫的存在,只知道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熊午良指着小册子,义愤填膺:“这群混账,短短旬日的时间,仅是查出来的贪墨、索贿便多达近五六百金!” “这可都是我的钱呐!” “气死我了!” 屈原定睛看去,熊午良的脸色略微泛白,显然是动了真怒,不是作伪。 熊午良心疼啊!他是真的急了! 这可都是劳资的血汗钱呐。 我挣点儿钱容易吗? 前期投入了那么大成本,才有现在的繁荣景象。 就指着把钱挣回来,然后扩充军队、锻造甲胄、带领全封地人民淦翻秦国,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小康生活。 结果就这么被这帮该死的官吏上下其手,从中盘剥! 气死啦气死啦! 仅仅十天的时间,光是查出来的,就有五六百金之数。 放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业县,这就已经相当于半年的财政收入了! 这还是查出来的,还有没查出来的呢? 颁布了查弊令之后,这些官吏说不定还收敛了一些——那要是之前没收敛的时候呢? 焯! 想想劳资在外面打了大半年的仗,九死一生回来了。 你们在家里,就对着过往的客商上下其手是吧? 这大半年,得损失多少钱财? 熊午良翻了翻白眼,狠狠掐住自己的人中不放手:“屈原,你说得对!” “这些贪官污吏,是得好好整顿了!” “变法!一定要继续变法!” “我要集权!” “哪个该死的想动劳资的钱袋子,都得给劳资死!” 屈原闻言,几乎要喜极而泣—— 苍天呐,大地呀!有一个嗜财如命的主君,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 247 老郭家疯狂上分 山桑县,郭府。 家仆往来进出,忙忙碌碌。主堂内几十张长案赫然在目,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如果是消息灵通的人,会发现在坐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宴会上的宾客,皆出自熊午良治下四县里,提得上名字的那些个大族——他们彼此之间有竞争、有仇怨、有联姻,关系错综复杂,但彼此间都很熟悉。 如今齐聚一堂,却十分和谐。 能在这间屋子里就座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家族之间有矛盾,这些族长、家族骨干又岂能像那帮愣头青小年轻们一般咋咋呼呼? 至少在明面上,所有人都带着微笑,彼此祝酒致敬。 郭家的族长郭怀坐在主位,模样慵懒,显得已有三分醉意。他听着众人的吹捧,脸上颇有自得之色。 “郭氏一族不愧是我等四县望族之首!郭族长明见万里,难怪郭氏一族如此强大。” “如今已有旬日过去,侯府果然全无动静。” “郭族长深谋远虑,我等不及也……” “今后,还得劳烦郭族长继续为我等浅见之人指点迷津啊!” …… 郭怀不动声色地浅浅微笑,心中却也颇为自得。 十日前,曲阳侯府传出‘查弊令’,治下四县的官吏一片惶惶,都感觉侯府要搞出什么大动作了。 这些官吏都出自各个大族,当然聚在一起商讨策略和前途。 而各族又以郭氏一族最为强大,众人便齐聚郭府,忧心忡忡地揣测熊午良的动向。 当时郭怀见众人忧虑,便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这次‘革除吏弊’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熊午良无法承受将所有大族都得罪之后的后果。 众人只觉得迷雾顿散,豁然开朗。 对啊! 慌鸡毛! 第一,不会有泥腿子敢于检举我们。 第二,就算真有把柄落在熊午良手里……我们这么多人呢,有胆子他把我们全开了,看谁能给他打工! 当场就让他的公司倒台破产! 众人遂约好‘共同进退’——如果熊午良真的开始动真格的,若是仅仅罚些钱帛,便闷头认了便是。而若是熊午良要大动干戈,那么各族一定同气连枝,不能给熊午良各个击破的机会。 总而言之——熊午良只要真的对各族手里的官儿位下手,那么大家伙儿就一起辞职跑路! 给熊午良留下一个烂摊子! 到时候,熊午良还得乖乖请大家回去。 爽! 郭怀面对众人的吹捧,显得很是谦虚,捋了一下胡须微笑道:“郭某只是做了一个合理的推测而已,当不得各位如此盛赞……” 有模样粗豪的人立刻高声接话:“郭族长谦虚了!郭族长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自那劳什子查弊令发布至今,已有十日过去,我等该吃吃该喝喝该拿拿,也不见有甚么侯府的人敢于上门找茬。” “想想也是——我等同气连枝,那熊午良岂敢妄动?” “估计这次查弊令,也是不了了之。” 众人也纷纷点头:“是也,是也……” “若熊午良当真要折腾,我等便一齐撂了挑子,看他还能如何!” “在战场上或许他可以百战百胜。但面对我等豪族,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妥协?” 此言一出,众人皆喝起彩来! 确实! 这熊午良——几次大战,前前后后累计斩首近三十万,声威赫赫,爵位晋封为侯,升任大司马,天下震惊。 若能让这么一个人物在自己面前束手无策、客客气气…… 想想就爽啊! 郭怀笑着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酒爵,温声道:“诸位,事实证明,只要我等团结起来,便无人敢动!” “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始!今后,我等四县大族还要继续团结下去,戮力同心,发展基业!” “要说以往的龌龊,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四县财富暴增,油水丰厚,各族还不借此机会大大伸展,更待何时?” “依郭某的意思——不如我等摒弃前嫌,连结成铁板一块,同气连枝,大捞特捞!” 众人振奋不已,欣然称是。 郭家底蕴深厚,又在朝中有大官做靠山。 能有机会和郭家连成‘铁板一块’,那可是大好事! 再想想以往各势力间的龌龊摩擦,确实没什么意思——都是些‘哪族多占了两亩地’、‘谁截了谁的灌溉用水’、‘谁家的宅院修得更高些’……诸如此类的烂事儿。 现在金山银山就摆在眼前,以前的那些烂事儿再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了! 算个屁呀! 团结!一起搞钱! 架空芈良!发展宗族势力! 眼前绝对的利益,在此刻盖过了彼此间芝麻蒜皮般的陈年旧怨。 众人说干就干,借着三分醉意,竟取来黄纸,焚灰饮水,歃血为盟……整个宴会的气氛,在此刻终于达到了顶峰! 大大小小十数个家族团结起来,这曲阳、平阿、山桑、钟离四县,那以后咱们就能横着走!说一不二! 熊午良?他算个屁呀! …… 众人齐刷刷饮酒,欢声不已。 郭怀也不再矜持,欢声大笑起来!与众人举爵相庆…… 话说曲阳侯治下四县,皆极为殷富。 而四县的治理,全靠在场的十几个家族! 这么多家族,若能真心实意联合在一起,那便是楚国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郭氏一族,将大兴也! 郭怀大笑着:“诸君!饮酒!饮酒啊!” 恰在此时,外面大门口处突然传来了阵阵吵闹声。 扭打声、呵斥声……声响极大。 纵然郭府占地面积颇大,那吵闹声也传到了这件大堂之中……盖过了众族长的欢欣嬉闹之声。 众族长诧异,却也纷纷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主位上的郭怀。 郭怀皱起了眉毛,感觉被打扰了酒兴,十分不爽! 在这山桑县地界,曾让咱郭氏一族不爽的,一般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怎么回事?”郭怀沉声发问,便要指使身边的下人去查探…… 话音刚落,一个满脑袋是血的郭氏家奴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惊慌失措地喊道:“族长!不好啦!” “外面来了好多人,把咱们府给围啦!” “我们想要理论,结果他们上手就打人呐!蛮横!蛮横极了!”家奴捂着还在流血的脑袋,义愤填膺。 郭怀:? 众族长:??! …… 248 我的廷理叔父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郭怀勃然震怒! 焯! 在咱们山桑县,谁不知道郭氏一族的鼎鼎大名?谁不知道咱郭府? 一向只有咱老郭家人在外面欺男霸女、逞凶寻衅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堵咱家的门了? 耻辱!耻辱啊! 况且今日乃是四县十余个大族歃血为盟、相互约定以后要共同进退的大日子,方才在场的几十个人欢声宴饮、情绪高昂……却给他们看了这么一个大笑话。 这也太丢脸了! 脸都丢尽了! 今日这众目睽睽之下,要是不把突发事件处理好了,以后郭氏一族还怎么用鼻孔看人? 蚌埠住辣! 郭怀眼眸微微眯起,掩饰心中的暴怒,此时此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来得是什么人,一定要当众立威!否则,有损郭氏一族的名声! “休儿!”郭怀看向一旁的郭休。 郭休脸色涨红,也同样正觉得耻辱,立刻起身道:“孩儿在,父亲有何吩咐?” “去大门处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居然敢在我郭府撒野?”郭怀冷丝丝地说道:“也无论是谁,要让他知道郭府是什么地方!” 郭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整个淮水以北数百里土地上,首屈一指的豪族! 那是曾经出过数位能臣先祖,曾在朝堂上执掌楚国大权的宗族。 那是山桑县的霸主!无冕之王。 套用汉朝末年或者晋朝的话来说,咱老郭家也算得上‘士族’,实实在在的一方霸主。 谁敢在此造次? 尤其是今天这个重要的大日子……无异于在郭怀头上拉屎。 郭休领命:“孩儿明白!” 随后,郭休气咻咻地点起数十个恶仆,皆手持家伙,直奔正门而去。 郭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来的是什么人,哪怕是县尹来了,今天也得留下一条胳膊一条腿! 即便是平常,郭休也是性子跋扈的人——今天整个郭家都站在自己的身后,有亲爹族长郭怀为自己背书,有何惧哉? …… 郭府大门处。 十来个公衙仆役将郭府正门处围住,手中持着屈原亲笔的捉拿批文,忐忑不安。 毕竟这可是郭府,敢堵郭府的门,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门口处,数十个郭府家仆手持棍棒,对着这些敢于上门寻衅的人怒目而视,摩拳擦掌——也就是这些人都是曲阳侯的人,要是寻常百姓,早就一拥而上,打得他们生活不能自理。 但是所有家仆都知道,此事绝然无法善了了! 自家的家主正在大宴宾客。 官府的人却上门抓人。 扯淡,真要让他们把人提走了,郭府的脸面何存? 只等主家人一声令下,众家仆家奴便要棍棒相向,将这些‘上门寻衅’的蠢蛋往死里打! 众人正对峙之时,郭休终于面带怒色,大步而出。他的身后跟着数十个家仆,有的家仆手里拿的是棍棒,还有的家仆手中拿的竟是明晃晃的剑。 围门的公差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个个都冷汗直流。 郭休冷冷道:“怎么回事?” “回禀少族长——这些人说是奉了曲阳尹屈原的命令,要按照甚么‘查弊令’来捉拿贪官污吏……我等阻拦,他们竟要硬闯!” 郭休冷笑道:“硬闯?”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朝中的‘廷理’,便是我的亲叔父!” “居然还敢上门拿人?反了天了!别说是你们,就算是那屈原……就算那曲阳侯熊良亲自来了,也得客客气气地和我郭氏族人说话!” “每人打断一只手、一条腿!” “给尔等竖子长长记性!” “也让那熊午良知道——他要招惹别人可以,惹我郭氏,不可能!” 郭氏的恶仆们士气大振,欢呼着,感觉很是硬气。 恶仆们手持家伙,蜂拥而上! …… “什么?”熊午良正悠哉游哉地享受着小仪扇风,却突然接到屈原传来的消息,立刻震怒! 屈原手里掌握了实质证据,遂派出公差,前往各族抓人。 结果各族皆同气连枝,对公衙上门索人置之不理,连那些小门小户的宗族也仿佛一夜之间有了靠山,对待公差十分硬气。 其中,尤以山桑郭氏为甚——彼等竟公然派出家中恶奴,殴打公差……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样的事儿要是放在那些大一统王朝,形同造反! 即便是放在战国之世……也就是楚国官僚体制臃肿羸弱,才能闹出这种笑话——要是放在秦国,你看哪个大族敢和官府公然对着干? 熊午良暴怒:“放肆!” 好在公差们腿快,当即扔了东西抱头鼠窜,也算是没出现甚么伤亡。 只是他们手上的‘水火棍’却被郭府的人尽数缴获了去,连同屈原亲手签下的‘逮捕令’一起,被悬挂在郭府的正门处——似乎在昭显郭府凛凛声威不容侵犯。 放肆!太放肆辣! 姒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熊午良铁青的脸色,手中扇子也不敢动了,吓得不敢说话。 熊午良瞥了一眼姒仪,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遂略微放缓语气,但脸色依旧难看:“小黑。” “在!” “传讯钟华——召集亲兵营,包围郭府。” “诺!” 熊午良又仰头望天,似乎在自言自语:“去,查查看——那些小氏族到底得了什么依靠?凭什么这么嚣张?” 院落中毫无动静,只有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并没有人听到熊午良方才的话。 但是熊午良知道——青羽卫此刻已经奉命出动了。 熊午良冷笑起来,微微眯起眼睛——区区一个郭氏,也敢如此放肆? 就算是在整个楚国都排得上号的‘昭氏’,劳资也一样往死里收拾,你小小一个山桑郭氏,怎么敢的呀? 难道真是劳资在封地里名声太好?让这些氏族以为自己很好说话?很好欺负? 查弊令已发,不可更改;如今更事关曲阳侯府的威严,不容半点儿退步。 熊午良手指轻轻叩动,似乎在闭目养神。 不消片刻,小黑出现在门口,拱手道:“主君,亲兵营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动。” 熊午良睁开眼睛:“传令——亲兵营立刻进兵平乱!” “备车,我要亲自前往山桑县。” …… 249 双管齐下,两套策略 山桑县,虽然一切如常,但是隐隐间却似有暗流涌动。 百姓和客商们虽然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动作,但是眉目间却都带着三分激动、三分兴奋……酒肆里,三三两两的老友们压低了声音,一个个都像是在谈论什么不得了的话题—— “听说了吗……” “没想到……” “这下要出大事儿咯!” 郭府公然殴打曲阳侯府派出的公差,然后将公差们的武器和那张曲阳尹屈原签发的拘捕手令挂在门口…… 这个惊爆消息,已经满城皆知! 郭府成功立威,将不容侵犯的威信建立在熊午良的颜面扫地之上。 熊午良是否会认栽? 还是杠到底? “听说是公差们奉命上门去锁拿贪官污吏,正好赶上郭氏大宴宾客……老族长郭怀感觉丢了脸,故而有此冲突。”民众紧张兴奋地私下传递着消息。 “竟有此事?” “郭府门口挂着的东西,可做不得假!” “嘶……这两边岂不是得罪死了?” “谁知道呢……我告诉你,郭府在朝堂上有后台。有个叫郭子榆的郭氏族人,乃是当朝的廷理!” “廷理……” “廷理就是掌管执法、刑狱的官员,那是不折不扣的朝中大官呢!”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叹气—— 熊午良这个面子,估计是够呛能找得回来了。 郭氏族中有如此大官,岂能坐看家族遭殃?肯定会挺身相护。 别看自家主君乃是曲阳侯、大司马,论起官职还要更高……但‘大司马’官职虽高,却只在打仗时管用,平日里却不像廷理那般有实权啊! 肯定要给廷理几分面子。 估计到最后,也就是郭府露面道个歉,给曲阳侯一个台阶可以下……然后曲阳侯便只能认了这口气。 虽然能得到个道歉,但是所有人都会看见——熊午良拿郭府无计可施,而郭府打了熊午良的人,只要道个歉就好了……这个面子是栽大咯! 不然又能如何?把郭氏灭了不成? 扯淡。 有人不禁摇头叹气:“看来前些天这‘查弊令’,也就到此为止咯……”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叹气,带着对那些逍遥法外的贪官污吏的愤恨,怏怏失望而散去。 …… 山桑县城一片骚动之际,熊午良亲率麾下八百亲兵进城。 八百血战归来的沙场悍卒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挎铁质连弩和短剑、手持长戈和盾牌,每五人一排,列成整肃的长阵,从山桑县城南大门鱼贯而入。 无疑,这是一个极其劲爆的消息! 可想而知,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八卦之火! “就在刚刚!主君提兵而来!” “难道说……” “郭氏一族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呐!” 也有人理智分析:“主君虽提兵而来,但多半不会将郭氏如何……应该也就是起到一个威胁作用,迫使那个郭怀早点儿服软罢了。” “毕竟郭子榆身为大楚廷理,定然不会坐视宗族被熊午良所灭。” “有些东西是难以挽回的——就算郭氏服软,也一样是曲阳侯声名扫地。”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郭氏豪强屹立山桑,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在这些当地百姓心里积威深重。若说熊午良会将此族拔除……反正大家都是不怎么信的。 熊午良,这次要名声扫地咯! …… 此时此刻,黄武来到了熊午良身旁,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卷写满了字迹的纸卷:“主君,这是您要的东西。” 熊午良赞了一声:“不错,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青羽卫效率很高嘛。” 黄武低声道:“主君过誉了——这些消息都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是黑羽卫那群愚笨的莽夫也能轻易探听而来,算不得什么本事。” 熊午良打开纸卷,片刻之后,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 那些小门小户的小氏族,虽然也有子弟在当地做官吏,但是势单力薄,按理来说不会有反抗曲阳侯的胆子。 结果,他们却不约而同地统统硬气起来,面对手持‘查弊令’的公差面无惧色。 原来是这些氏族歃血为盟,约好共同进退。 故而自感强大,连声名赫赫的曲阳侯也不放在眼里了! 熊午良笑了——好在有书院兜底,不怕这些氏族撂挑子……不然此刻他还真束手无策! 要是没有书院,熊午良只能暂且忍气吞声,再徐徐图之——利用分化瓦解的手段,撬动十余个氏族之间的联盟,届时才能各个击破。 当然,有召滑这个老奸巨猾、精通人性的谋臣在,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当初偌大越国,不也被召滑挑拨得四分五裂? 不过现在有书院在,就无需这么麻烦了! 熊午良冷冷一挥手:“传命——包围郭府,许进不许出,妄动者格杀勿论!” 亲兵营主将钟华拱手领命。 八百亲兵训练有素,进城之后直扑郭府! …… 此时此刻,郭府也早已得到了风声。 郭怀有些责怪地看着郭休:“休儿,你还是太鲁莽了。” “明知是曲阳侯的人,给他们吃一个闭门羹也就是了,岂能公然将彼等打走?更别说你又将那张缉拿手令贴在我郭府门口……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不过,被你贴上去也就贴上去了,也只能如此了……要是贴上去之后还要再摘下来,那可就太堕我族的名声了。” 郭休闻言,还有点儿委屈:“父亲,当初不是你说过——‘无论来者是谁,都要让他们知道郭府是什么地方’吗?” 郭怀有些无语,长吁一口气,摆了摆手:“也罢!”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 “好在我郭氏一族树大根深,如今又与诸族联合共同进退——也不是熊午良那个黄口孺子能轻易撼动的。” “立刻派出两路信使!” “第一路,持我手信前往郢都,向我的族弟、廷理郭子榆求援——请他说和。” “第二路,立刻将此间情况告诉四县里的其余大族族长,即日起一同请辞,直接让熊午良的整个封地陷入瘫痪!” 郭休眼前一亮:“父亲,好计策!” 一招以柔克刚,让熊午良能有结束事端的台阶可下——虽然下这个台阶很丢脸,想必熊午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账。 第二招,则是逼迫熊午良认账的手段。 父亲真牛蛙! …… 郭怀捋着胡须,显得很淡定:“如此双管齐下,纵然熊午良再愤怒,也无法承受所有官吏同时请辞的后果……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现实!” “快!现在就去!” “不然等熊午良的亲兵营将我府围住,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 250 莫欺…… 亲兵营盔明甲亮,将郭府围得严严实实。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双眼微眯。 按理来说,区区一个郭家,不值得他这个曲阳侯大老远从曲阳跑到山桑。 在府里看着美女吃着火锅唱着歌不好吗? 但是,熊午良这次一定要来! 一来,是昭显自己侯府的威严不容侵犯。 二来,也是来给屈原的一系列政令站场子,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屈原的变法政令,背后有自己的准允,谁敢顽抗不尊,就是跟曲阳侯过不去! 黄武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熊午良的身侧,低声禀报道:“主君,方才郭府有快马出动,似乎要去送信。” “敢问主君——是否要将彼等拦截?” 熊午良思忖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没必要。 他也想看看郭府能请出什么后台……也顺便引蛇出洞,看看封地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牛鬼蛇神,敢于和自己作对。 正好还能借着方便,将彼等一同料理了,免得以后麻烦。 说话间,郭府门户洞开,老郭怀笑容满面,大步走了出来,冲着熊午良拱手作辑:“不知曲阳侯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熊午良瞥了郭怀一眼,根本不搭理他。 郭怀的老脸涨得通红,自感受辱。 熊午良冲着小黑微微颔首示意,小黑立刻挺身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郭府门口,摘下了门上挂着的‘水火棍’和拘捕令,双手呈在熊午良的轺车前。 围观的吃瓜群众见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郭怀大怒——劳资好歹也是个大族的族长,你这副做派,也太不给老夫面子了吧? 再听周边围观的小民窃窃私语,郭怀感觉自己血压飙升! 他阴沉着脸,语气也冷淡下来:“曲阳侯,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郭氏一族,祖上曾出过大楚国的两位令尹!” “如今我等愚笨,不复祖上荣光……但朝中也有我郭氏大臣。” “芈良,你可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熊午良车前的钟华清了清嗓子,沉声发令:“亲兵营听令!” “进入郭府,搜查要犯!” “手脚都注意些轻重,不可惊了女眷。” 亲兵营齐声呼啸一声,然后便举着盾牌大步走进郭府——一副无人能挡的做派。 这些沙场厮杀回来的百战老兵,一个个身材雄壮、甲胄铮亮……那些郭氏的家仆家奴几乎下意识地就让开了一条路。 围观的群众哄嗡一声,炸开了锅! “没想到曲阳侯这么霸气!” “竟然真的闯入郭府了!” “这下,郭氏一族要栽了大跟头了。” …… 郭怀勃然大怒! “上!拦住他们!” 家奴们一咬牙一瞪眼,挥舞着棍棒冲上前来。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蛮不讲理的彪悍军士挡在外面! 熊午良笑了,仍然没作声。 钟华则脸色一变,怒吼一声:“杀!冲撞君侯车驾者,格杀勿论!” 亲兵营虎吼一声,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两三个呼吸间,郭府门口已经尸横一地。 周边的围观群众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没了声音! 谁也想不到,熊午良竟真的敢下死手! 死了人,局面便完全不一样了! 不死不休! 郭怀怒发冲冠,气得脸色发青。 死了些许家丁奴仆,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问题在于,这些人是在郭府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熊午良所杀! 面子丢大了! 若不能找回这个场子,郭氏一族几百年积攒的声望威名,将毁于一旦! 此时此刻,面对这群刚刚从沙场上得胜回来的骄兵悍将,郭怀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身子一侧,放任这些军士如同饿虎一般扑进府邸中。 熊午良淡淡地指示道:“名单上有的,统统抓起来。” 郭府之中,鸡飞狗跳,瓷瓶瓦罐破碎声、女眷的尖叫声、脚步匆匆的奔跑声……混杂在一起,让府外的围观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郭怀直视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脸色难看:“好,你很好!” 不消多时,如狼似虎的军士们拖出了七十多个年龄不一的男子——皆是屈原亲批的那张拘捕令上挂名的人。 熊午良站起身,冲着周边的百姓高声道:“二三子听好了——曲阳尹屈原颁布查弊令,意在革清吏弊、消除盘剥。” “此令下发之后,竟仍有作奸犯科者——视本侯的律法于无物!罪不容诛!” “今日于郭府中拘捕的案犯,本侯手中皆掌有实质证据。” “想必在场有不少百姓、客商,就曾经受过这些贪官污吏的盘剥。” “本侯将会亲自坐镇,命屈原依国法审理案犯,秉公处置。” “今后,四县封地里绝不容贪官污吏横行!” 围观群众一片欢腾! “主君万岁!” “曲阳侯万岁!” “大司马万岁!” “这次是来真的了!不是空喊口号!” …… 熊午良嗬嗬一笑,又伸手指向郭府,沉声下令:“昨日指使家奴殴打公差者,也抓起来!” 虎狼一般的众亲兵呼啸一声,又扑进郭府,将郭休五花大绑,扛出府门。 “爹!救我!”郭休看着郭怀,挣扎着大声呼救。 郭怀气得咬牙切齿,手指微微颤抖:“熊午良,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 “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始!” “不报此仇,我郭怀誓不为人!” 在今日之前,郭怀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在战场上屡战屡胜的曲阳侯,发怒之后竟然这么‘不顾后果’! 好在,我四县十余大族,早已结成了同盟! 你熊午良不是嚣张吗?不是狂吗?你不是要‘秉公办案’吗? 好!你有种! 那就让你看看,得罪地方大族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郭怀冷冷看着郭休,沉声道:“休儿不要惊慌。” “你忘了为父的计划了?” “三日!不消三日!我要让芈良亲自将你礼送回府!” “今日郭氏一族受得耻辱,到时候定当十倍奉还!” 郭休闻言,也精神一振! 对!咱们还有后手呢—— 四县的基层官吏,集体请辞!让狗日的熊午良傻眼! 熊午良肯定不得不服软。 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反过来,狠狠羞辱熊午良! 郭休心念及此,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努力挣扎着,冲着熊午良叫嚣起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 一旁的钟华闻言一咧嘴,冲着郭休脑后就是一记大比兜! “就你话多!” “来人,把他嘴堵上!” …… 251 那熊午良,何其蠢哉! 熊午良的亲兵营掳了众贪官污吏,连同郭休一起,关入了山桑县的牢狱。 至于郭府,当然没必要一直围着。 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随后,亲兵营再兵分多路同时出动,将其他诸多家族里所有涉案的贪官污吏都一齐逮了过来,共计缉拿了三百多人……山桑县的大牢人满为患。 其中逮住贪官污吏最少的,反而是刚纳入熊午良治下不久的钟离县。 大概是因为熊午良在钟离县‘恶名昭著’(笑死),所以‘查弊令’发出之后,钟离县的大小官吏都有所收敛…… …… 郭府。 整座府邸看上去七零八碎,很多地方还残留有打斗的痕迹——明显不如前些天那么光鲜亮丽。最直观的,门口栽种的那几根名贵的龟甲竹,不知被哪个莽撞的军士顺手给掰断了。 有些门窗也被打碎,木茬木屑散落一地,似乎还没来得及收拾。 大堂里,十几个族长再次齐聚一堂——却没有了前些天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狂怒。 “熊午良!竖子!安敢如此!?” “此人遣兵将,直入我族府中,将老夫的小孙子掳了去!” “俺也一样!” “……” 郭怀坐在主位上,半晌之后才沉声道:“哼,这芈良着实不知好歹。” “莫说你们——就连我郭府,他也敢纵兵冲击!” “不但拿了许多人去,就连老夫的嫡子郭休也被那厮逮了去!” 众族长无不义愤填膺。 那郭休,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除了平日里仗着自家强横,偶尔做些强抢民女、殴打农户、吃喝嫖赌、溜鹰逗犬、开设赌庄、欺男霸女的事儿之外……简直毫无缺点! 就是这么一个乖巧的好孩子,居然被熊午良擒入牢狱! 岂有此理! 再联想到自家的好子侄、好后辈……如今都被那该死的熊午良擒了去——众族长无不出离了愤怒! “诸位,还记得我等歃血为盟,约好共同进退之事否?”郭怀慢悠悠地说道。 “如今熊午良猖狂无道,也是时候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了!” “郭某曾派人给各位族长传信,言及各族官吏约好一同请辞之事……不知各位族长有何见解?” 众族长面面相觑,随后慨然响应:“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皮,我等当然惟郭族长之命是从。” “对!一齐请辞!” “看熊午良没了我们,还怎么治理他的四个县!”众人情绪高亢起来。 自古以来,就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虽然那个该死的熊午良并不是君王,但治理封地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如今封地的大小官吏,十之七八都出自各族。 熊午良还敢与大家撕破脸皮?而且是以十分强硬、十分嚣张的姿态,同时得罪了所有家族? 他怎么敢的呀! …… 郭怀见众人态度一致,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这个办法虽然绝,但就怕众人心不齐不配合——万一有哪家吃里扒外的,那可就全盘皆输了。 好在熊午良那个煞笔没有脑子,一口气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好!既然众人心意相通,那明日我等便一齐请辞!”郭怀拍板决定。 众族长欢呼起来:“熊午良,何其蠢哉!” “今天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们,他怎么治理自己的封地!” “我料定不出两天,那熊午良就得乖乖把人放了。” “哼,仅仅是放人还不够……我要让他交出曲阳商坊的经营权、管理权,由各族平分!而且,我要让熊午良跪下来求我!” “不仅这一次——以后若熊午良手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大家想要的,我等便再一同请辞!”已经有族长在畅想美好未来了。 这就叫一招鲜,吃遍天。 只要成功了一次,大家团结起来,以后就可以随便拿捏熊午良了。 “对!就这么办!”众族长心情大畅,仿佛已经看见了熊午良焦头烂额,不得不来到众人面前卑躬屈膝、乖巧求和的样子。 …… 山桑县城主府。 熊午良坐在主位上,威风凛凛。 曲阳县尹屈原来到熊午良面前,显得精神十分亢奋:“君侯,治下四县共拘捕官吏三百二十七人,已全部关押起来。” “牢狱人满为患,望君侯早日开审!” 熊午良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审理案犯。” “由屈子亲自审理,本侯为你坐镇!” 屈原精神振奋,拱手称是。 太爽了—— 虽然目前推行变法的,还仅仅只是曲阳、平阿、山桑、钟离这四个县,但是屈原已经感奋不已。 尤其是熊午良态度鲜明的支持,最让屈原振奋! 虽然熊午良变法的初衷……显然仅仅是想看好自己的钱袋子…… 不过这也足够了! 终于,让熊午良的屁股坐到了支持变法的一方! 屈原接了令,立刻调来曲阳书院的几十个法家学子,共同审案——而他们的老师们听闻熊午良的封地在变法,一个个也扬眉吐气,感觉走路都比那些儒墨道学派的宗师蹦得高。 像是慎到这样的法家宗师,光是派出了手下的弟子还不过瘾,甚至亲自从书院跑到了山桑。 毕竟他也想实地考察一下法家学说在楚国的运用,以便日后治学。 大概就相当于后世一个写论文搞学术的大学教授,突然发现眼皮底下就有可以写进自己论文的案例…… 不出意外——慎到这个法家宗师的到来,让屈原激动万分。 屈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慎到头上安了一个副审的名头,就这么抓了慎到的壮丁。 慎到也乐得如此——一次性审判三百多个贪官污吏,即便是放眼全天下,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屈原、慎到,以及数十个法家学子连轴转,日夜不停开始审判那些贪官污吏。 过程倒也简单——青羽卫搜罗的罪证十分齐全,受贿或者勒索客商的日期、金额都列得清清楚楚。 这些受审的官吏面对如山铁证,也只能认罪。 但是他们的态度却十分嚣张! “不错,本官确实勒索了那商人十金,又待如何?”山桑县某官吏用鼻孔看着慎到,如是说道。 “区区五百钱,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平阿县某官吏如是说道。 “哼,不出两三日,你们就要亲自把我们礼送回去!” “料想熊午良,也不敢把我们怎样!” …… 焯!反了天了! 初来乍到的慎到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楚国,确实是积弊深重,这些地方大族出身的官僚即便已经身陷牢狱,竟然也如此嚣张跋扈。 反倒是楚人出身的屈原,对这些官吏的嚣张并不意外,反而还笑着安慰慎到—— …… 252 集体请辞 屈原笑道:“只要这些官吏承认了他们的罪证即可,至于彼等的态度,并不重要。” 屈原一边说着,一边眼睛贼溜溜地盯着慎到。 经过短短几天的共处,屈原也意识到慎到颇有才干——不愧是法家学派的宗师。 要是有可能的话…… 咱屈原平时身上的担子重啊! 要是和平时期还好,至少还有个召滑能陪着一起干活……这要是打起仗来,召滑跟着熊午良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唤呀! 迫切需要招录新员工,共同承担! 慎到并没有注意到屈原的不怀好意,在原地轻轻叹息一口气:“楚国地方宗族势力之强大,着实超出了在下预料。” 此时此刻,慎到已经有些失落了。 就在几天之前,他在书院里看着熊午良和屈原联手,在封地里大肆打击贪污腐败,显而易见地要效法变法先驱推行革除吏弊的变法。 那时候,慎到十分兴奋—— 事实将再一次证明,当此乱世,唯有我法家学说是天下显学! 曲阳侯熊午良,一个在战场上建立赫赫威名的战将,如果再给他配上秦国那样的后勤能力、动员能力……那么他会创造多大的可能性? 变法! 楚国,占地数千里,民众上千万……唯一的缺憾,就是官僚体制过于落后,地方氏族权力太大——楚王名为大王,实则更像是一个联邦的盟主。 无论是推动政策还是发动战争,国内总有拖后腿的反对派。 若有朝一日真能在整个楚国推动集权变法,那么这个臃肿庞大的国家将会如何强大? 心念及此,慎到就十分亢奋! 一旦在楚国变法成功,楚国将势不可挡! 给儒家那帮腐儒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治世强国之学! 你们整天在那儿鼓吹什么圣人、什么道德、什么个人修养……对天下大势有什么用? 唯有我法家,能在这个乱世暗夜举火,证明自己的价值! 抱着这样美好的期盼,慎到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务,从书院跑到了山桑县——这个楚国变法第一线的地方。 能亲眼目睹甚至是参与到一个大国的变法之中,这是每一个法家学子穷极一生的梦想! 但今天……慎到有些心灰意冷了。 楚国,不愧是一个老大难的夕阳强国。 这地方宗族势力的顽固和团结,着实超出了慎到的想象。 莫说幻想中的‘在整个楚国变法强国’,即便是眼下的‘在曲阳侯治下四县推行变法’,便已经是阻碍重重。 看看这些被逮捕的贪官污吏,其嚣张程度令人发指! 实在是有恃无恐! 慎到也明白他们的嚣张之所在——无非就是要团结起来,一同对抗曲阳侯。 而说实话,慎到并没有想到能有什么办法,能挣脱这种控制。 “楚国变法,难也!”慎到长叹一声,垂头丧气。 “若不出我料——这些大族的官吏,必将集体请辞,以此来要挟曲阳侯。” “到时候,我们就真的要将这些贪官污吏放回去了!” 慎到说到这里,长吁短叹,又无可奈何! 对于一个法家宗师来说,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看着一个违背国法的罪人逍遥法外……而这个数目,竟有数百人之多…… 屈原看着慎到愁眉苦脸,不由得笑而不语。 片刻之后,他突然回想起了当初熊午良是怎样把黄歇拉上贼船……立刻心生一计! “慎到,不如你我赌上一局……”屈原露出了朴实可靠的憨厚笑容…… …… 翌日清晨,一个劲爆的消息传出! 曲阳、平阿、山桑、钟离四县,大小官吏近七百人,几乎是同时递上了辞呈! 再算上山桑县牢狱里的三百多被捕的贪官污吏——相当于有近千官吏撂了挑子。 大致相当于封地里官僚总数目的四分之三。 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基层小吏……但也瞬间让整个封地陷入瘫痪之中! 而这些请辞的官吏,递交的辞呈几乎完全一样——一张单薄的白纸,上面仅有三个字—— ‘臣请辞’。 其中向熊午良的示威之意,昭然若揭! 四县的黎民百姓不由得纷纷叹息—— “没想到主君一纸查弊令,竟然引发了这么大的动荡。” 有人愤愤直言:“哼!都是些贪官污吏!一齐滚了也是件好事儿!” 更多的人则是默默摇头——让这些人统统滚蛋倒是爽了一时……但上千官吏的缺口,要怎么弥补? 恐怕,马上就要传出曲阳侯上门妥协的消息了…… …… 郭府。 如今郭府被修缮一新,各族的族长齐聚大堂之中,欢声笑语不断。 又恢复了最初的欢乐和嚣张! 熊午良,这一招,你想不到吧? 你这个蠢货,居然同时得罪了所有人。 咱们一齐罢工,傻眼了吧? “郭族长神机妙算!料想那熊午良马上就要负荆请罪,来向我等低头认错了!” “对!郭氏的小公子马上也能被放回来了。” “放回来?哼!要让熊午良亲自执鞭驾车,用他那乘青铜轺车送回来!” “……皆赖郭族长之谋算也!” 郭怀坐在主位上,听着众人的吹捧,不由得嗬嗬直笑。 等到众人逐渐安静下来,郭怀才慢悠悠地举起酒爵,笑邀众人:“来,且饮此爵!” 众人哄嗡一声,齐刷刷地饮下一爵美酒。 郭怀:“诸位,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团结起来能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那熊午良乃是王族血脉、彪悍战将、军功侯爵……何等的风光?此时不也一样要与我等低头乞和?” “今后,我等还要继续同心戮力,霸占四县沃土!” 众人齐刷刷道:“我等皆以郭族长马首是瞻!” “对!老族长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郭怀悠悠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听我一言——” “熊午良肯定会来负荆请罪,请求我等的原谅……届时诸位也没必要折辱于他。” “毕竟他是曲阳侯、这片封地的主君——羞辱他固然能得一时之爽,出一口恶气,但确实没必要。” “反正,他已经名声扫地、颜面尽失了……” “我等要捞些实惠的,方才是正理!” 众族长面面相觑。 郭怀一笑,循循善诱:“听说曲阳商坊、平阿商港……皆日进斗金!郭某着实眼红得紧也……” “等熊午良乞和的时候——我等的条件,便是要让熊午良无偿交出曲阳商坊、平阿商港!由我等大族联手经营!” …… 253 全都是我们滴! 郭怀此言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曲阳商坊,那是什么地方? 每天,从列国远来的商队皆排成长队,往返进出,进货的金额动辄以千金计! 即便是从中抽取千分之一的利润,也是一大笔钱! 足以让在场的十几个家族,势力再上一个台阶。 到时候,即便是在楚国历史悠久、势力强盛的屈、景、昭三族,也未必比得上四县氏族联盟强盛富庶。 到时候,四县氏族联盟说不定还能插手楚国的政坛,推举更多的利益代言人……郭氏一族,有望再出一个令尹,重振祖上荣光! 再想想平阿商港——据说熊午良为了打造那个商港,前前后后投入的财力超过了十万金! 这还不算人力成本。 而平阿商港带来的回报也是极其丰厚的——虽然投入使用的时间还不长,但论起货物吞吐量,比曲阳商坊还要多上数倍! 可以说——凭借一个平阿商港,熊午良成功将自己的封地变成了全天下最繁华的贸易、金融中心。 虽然各位族长还不知道熊午良到底在平阿商港捞了多少钱……但是单看那些连成串儿的商船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以前,都是熊午良吃肉,各大氏族凭着勒索一下外地客商也能跟着喝喝汤…… 现在熊午良连汤都不让我们喝,那可是引了众怒了! 咱们就索性连着锅一起搬走,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你狗日的熊午良就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吧! “郭族长此言妙极!”有人欢欣雀跃:“这聚财之地自古本无主,乃是有德有能者居之,凭什么让熊午良那蛮横霸道的蠢材霸占?” “对!此言甚是啊!” “索取曲阳商坊、平阿商港,必能大大振兴我等宗族!” “哈哈哈哈,没想到那熊午良机关算尽,想算计我等大族……反还丢了商坊和商港!” “听说为了建设商港,芈良小儿投入十万金之数……如今倒是便宜了我等!” “蠢,何其蠢哉!” …… 也有某大聪明立刻举一反三,立刻发表建设性意见—— “不光是曲阳商坊和平阿商港!” “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过一个甚么‘工业园区’?” “在下曾听说——现在四县里的大宗商品,全是那个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那工业园区里,做工的匠人足有数千人,每日生产出来的货物价值极为惊人!” “依在下看——这工业园区,也应当由我等接管!免得在芈良小儿手中蒙尘!”大聪明族长一锤定音。 立刻有人出言附和:“是也!是也!” “听说那些昂贵的‘白纸’,便是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 众人哗然,目光变得火热起来。 那白纸,早已经远销各国,成为了普遍替代竹简的文房必备之物。 别的不说——就是在座的这十几个氏族,每天都要采购许多白纸。 这东西价格昂贵,想必利润颇高! “曲阳商坊、平阿商港、工业园区……都是我们的!” “振兴宗族!大业有望!” “熊午良若敢不从,便叫他封地里永无官吏可用!” 众人喝彩声不断,觥筹交错间,大堂内的气氛终于达到了顶点,无比的欢乐随着酒意踊跃而来,让所有族长飘飘欲仙。 郭怀站起身,笑意盈盈:“诸位,再共饮此爵!” “此时我们不急,急的人是芈良小儿。” “我等只需稳坐高堂,坐等芈良小儿上门即可……”郭怀笑了起来:“到时候,老夫亲自与他谈判,必定会让各位族长满意而归!” 众族长轰然应是,郭怀命家中仆役取来更多的酒坛,与众人一醉方休…… …… 郢都。 廷理府,宾客如云,车水马龙。 郭子榆看上去刚刚年过四旬,黑眉墨眼,不苟言笑,十分有威严。 往来的小吏,皆面带敬畏,不敢有半分忤逆。 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触犯楚律?就算真能一辈子不犯事儿,你能保证家中亲戚一辈子不犯法吗? 廷理,可谓大楚国最有实权的几个官职之一。 作为楚国主掌刑罚典令的廷理,郭子榆自问已经达到了官宦的巅峰,对更高的职位也不抱幻想,已经算得上是志得意满心满意足了。 他背后的郭氏,虽然比不上屈景昭三族,但也是整个淮北之地最大的家族,势力雄浑。即便是屈景昭三族,对待他这个郭氏族人,也要客气一些。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族里送来了家书,郭子榆命仆役取了来,乐呵呵地打开一看…… 两眼瞪得溜圆! 这信上,阐述了郭氏一族与曲阳侯结怨的前因后果……还说要郭子榆从中说和云云……正是矛盾还未彻底激化前,郭怀命人传出的信件。 郭子榆人都傻了! 让我说和? 那熊午良,与朝堂诸公势同水火!所有郢都人都知道……也就是咱郭家远在淮水以北,对朝堂割据之势并不十分了解,才敢得罪熊午良这个煞星。 那该死的芈良连老昭雎的面子都不给,我凭什么从中说和? “糊涂啊!那熊午良是什么人?惹他作甚?”郭子榆眼前一黑。 “真是急煞人也!” 思忖片刻之后,郭子榆当机立断:“备车!” “去令尹府上。” …… 作为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臣,郭子榆当然也是昭雎的铁杆党羽。他来到令尹府前,也无需怎么通禀,便被门房恭恭敬敬地引入府中。 昭雎正呆坐在荷花池旁,也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郭子榆轻咳一声,遥遥拱手:“下官郭榆,拜见令尹。” 昭雎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仍然发呆。 郭子榆放大了音量:“郭榆拜见令尹!” 昭雎这才恍然扭头,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 郭子榆心中奇怪——这老昭雎虽然年岁大了,但是一向目光如炬、精神健旺……这半年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昭雎竟然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后背佝偻了,脸上的褶子多了。 尤其是经常发呆,时不时还会叹气……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细究起来——当是熊午良班师之后,昭雎才如此做派。 郭子榆也不敢细想,走上前去,将家信中所言之事全盘托出……最后满眼期盼地望着昭雎,指望昭雎能出个主意。 昭雎思忖片刻,却突然反常地狂笑起来! 郭子榆:? …… 254 昭雎又乐呵了! 郭子榆:“熊午良一向跋扈,无法无天……今日我郭氏犯在了他的手里,必有大祸……令尹何故发笑?” 昭雎止住了笑声,但是脸上仍然带着浓浓的笑意,原本的悲伤低落一扫而空! “我笑那熊午良无谋,曲阳侯少智!” “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妄行变法之事?” “当年吴起也不信邪,偏要在我大楚变法……遥想当年,屈景昭三族的日子可是很不好过也……” “后来吴起的下场如何啊?” 郭子榆茅塞顿开:“令尹的意思是——此乃熊午良自取灭亡?” 昭雎点头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我楚国历史久远,非周武王所封,本就是莽莽群山中的无数宗族联合起来而得以崛起建国,最终凭实力获得周人的封爵……宗族氏族之势力,绝非其余诸侯国可以相提并论的。” “在这样一个氏族实力极强的大国,敢行变法之事?” “别看芈良小儿打了几场胜场,但若论起威望民望、智计韬略,比照当年的吴起差得远了!” “也敢轻言变法?” “依老夫看——一定是屈原那个蠢货出的主意!”说到这里,昭雎不由得仰天长笑,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郭子榆:“令尹高见!” “但是——纵然长远来看芈良在自取灭亡……但眼下我郭氏面临的危险却迫在眉睫……” 昭雎一摆手:“廷理勿忧!” “这熊午良,纵然打了几场胜仗,但归根到底还是个蠢货!根本不懂政治手腕!” “这黄口小儿一口气得罪了封地里所有的大族,如今必定举步维艰。” “不消多时,郭氏之危必解……且芈良必当威信大损,说不定还要丢些实惠……可笑!可笑!想当初老夫百般算计,也难以遏制此子的崛起……如今他却一通胡乱作为、自废武功……诚可笑也!” 自古以来,上位者想坐稳位子,就得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部。 无论是制衡,还是驱虎吞狼……关键在于上位者要保证手底下的人始终彼此间有矛盾,这样方可牢牢掌握。 要是底下的人铁板一块,这个队伍就不好带了——所以才有末位淘汰,才有竞争上岗,为的就是让你们彼此间有压力、有竞争——尤其对于古代君王来说,熟练掌握这样的驭人权术更是极为重要。 譬如后世廉颇蔺相如的‘将相和’虽被传为佳话,但是对于他们的君主来说……手底下的人关系很铁,未必就是件好事儿。 得亏廉颇、蔺相如这老哥俩儿虽然关系杠杠的,但是对自家老板都挺忠心——设想一下,要是这俩人是司马懿加赵匡胤…… 所以说,挑动矛盾、鼓励竞争……这才是上位者的用人之术。 熊午良这个蠢货,却偏偏同时得罪了治下几乎所有氏族。 蠢!蠢也! 铁腕变法者如商鞅,已经得到了秦孝公的全部信任和支持,也得努力拉拢老世族阵营里的嬴虔,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手中权力稳定。 后来得罪了嬴虔,下场如何? 如今熊午良已经犯了众怒,其下场未必会比商鞅强多少哦。 昭雎的老脸,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 …… 山桑县。 屈原、慎到以及一众法家学子,已经将所有案犯审理完毕,将口供和其他证据整理完毕,有条理地装订成册。 算是很完美地完成了这次‘实习’。 但慎到心中却觉得——这些,恐怕已经是无用功了…… 上千官吏同时辞职,整个封地已经濒临混乱。 这些案犯,肯定都会放回去,以安抚那些怒火中的氏族。 “曲阳侯到!”正当慎到陷入沉思的时候,只听门外有人高声通禀一声,屈原立刻站起身来,慎到也跟着站了起来。 名动天下的曲阳侯熊良——慎到早就想见一见了。 不单是几场大战打得漂亮……慎到来到曲阳县之后,深深为这块封地的富庶感到震惊! 车水马龙的商队、锦帆成云的商船、各种便宜又精致的稀奇物事……譬如那陶瓷,光润如玉、嫩如肤脂,本应是国宝级别的珍奇,偏偏在曲阳县价格竟如此低廉…… 还有那乡野间奇形怪状的水车、曲辕犁…… 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熊午良! 此人到底师承何派? 论起兵争之道,用兵如神,不逊于吴起孙武那样的兵家宗师;论起农家肥的沤制、则又堪称农家高徒。 制造的曲辕犁、水车等利国利民的精巧器械,非墨家巨子无以为之。 再看封地里对商业的出奇推崇,又似是杂家;多次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料各国如神——又似是专精天下邦国大势之道的纵横家。 听说这货口齿伶俐,多次将楚国令尹昭雎气得吐血……难道是以口舌之辩而闻名的名家? 偏偏现在又任用屈原在封地推行变法改革,似乎又偏向于我法家之学。 谜一样的男人!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是慎到早已对这个声威赫赫的曲阳侯神往已久了。 按慎到的猜想—— 熊午良,想必应当是一个面容坚毅、高大魁梧的少年将军的形象,他璀璨如繁星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辉,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名贵宝剑,另一只手捧着珍藏的古卷……言语桀骜又不失稳重,一丝不苟梳起来的长发透着五彩斑斓的黑,上面扎着价值连城的玉石发簪……既是百战归来的威猛将军,又是运筹帷幄的文弱书生。 一时间,慎到竟有娇羞少女见到偶像那般期待!兴奋! 漫长的两个呼吸时间之后,朝思暮想的熊午良终于大踏步走了进来! 一袭黄衣,一把佩剑。 个子不高,连胡须都没长出来。 披头散发,手里没有古老的典籍,而是握着一枚泛青的梨子,一边走一边啃…… 哈?! 总而言之——纨绔膏粱! 慎到最看不上的那种纨绔废物的形象,熊午良完全符合所有特点! 心中的形象崩塌了!慎到一时忘了向这个身份尊贵的侯爵问好…… 反倒是熊午良看见了慎到,将手中的梨子放在一边,率先开口问好。 慎到猛然醒悟,赶忙拱手见礼,恭敬地说道—— …… 255 屈原,你小子浓眉大眼的也学坏了! “君侯洒脱,如天人之资,在下恍惚失神,着实失礼了,请君侯见谅。”慎到拱手致意,言语虽然恭敬,态度却不卑不亢。 熊午良很欣赏地扫了慎到一眼——这位也是史书上鼎鼎有名的法家宗师,熊午良对他的名字还是有印象的。 屈原笑着介绍道:“主君,这位便是我之前向您提过的慎到——” “原本是稷下学宫法家宗师,如今在我曲阳书院任教。听闻山桑变法在即,故而前来助屈某一臂之力。”屈原如是说道。 熊午良笑着拱了拱手:“屈子盛赞先生之大才,芈良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慎到又连称不敢,但心中还是多少有些自得的。 曲阳侯熊午良的敬意,那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 包括屈原,虽然现在只是屈居一个小小的‘曲阳尹’,但放在以前,那也是楚国的‘大司马’,实实在在的顶尖大臣……能得到这般人物的夸赞,也确实让慎到心中暗喜。 屈原又冲着慎到一顿彩虹屁,让慎到乐乐呵呵。 熊午良不禁心中疑惑——屈原这厮,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不应该啊,他是老喷子了。 一词离骚,把楚国上下喷了个遍,足以见其功力。 最后,屈原一席话,揭开了熊午良心中的疑惑:“主君有所不知,在下已经与慎到先生对赌,就赌主君能否顺利解决眼前的困境!” “至于赌注嘛……若是我赢了,慎到先生便要在封地无偿工作三年!” 熊午良:? 这桥段,有点耳熟? ! 屈原,好你个浓眉大眼的,你也跟社会上的某些坏人学坏了! 慎到还浑然未觉,只是笑道:“屈子抬爱了……在下一心治学,无意仕途……屈子不要忘了,若是我赢了,还要尽快拨给我法家学宫申领的经费才是。” 屈原脸笑得跟菊花似的:“好说!好说!” 慎到又看向熊午良,一脸郑重:“四县官吏一同请辞之事,在下也有所耳闻。” “当此之际,君侯将如何处置?” 熊午良:“请慎子教我!” 慎到长叹了一口气,真切地无奈道:“楚国宗族势力太强,变法之事难也……如今彼等结成铁板一块,形势危急,也只能暂且服输,日后再行离间分化之策、徐徐图之……” 熊午良与屈原对视一眼,都乐了。 压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亮出杀手锏了。 这些天里,也不知那些氏族宗族背地里嚣张成什么样子……说不定怎么勒索自己都想好了。 如今引蛇出洞已经成功,暗处的那些顽固分子都跳出了水面——是时候请出曲阳书院,让这帮蓄意对抗自己的氏族后悔不迭了! 熊午良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在慎到面前摇了摇,随后唤来小黑:“去找两个亲兵,持我亲笔书信,送于黄歇手中。” …… 曲阳书院。 黄歇拿到了熊午良的书信,一脸困惑。 自从自己来到熊午良的封地里打黑工之后,熊午良还从未这么郑重其事地给自己写过甚么书信。 如今四县闹得沸沸扬扬,连黄歇这个在书院里闭门教书的人都有所耳闻……该死的熊午良不赶紧想法子和那些氏族求和,给自己写信作甚? 难道是问计于我? 可惜……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不然还能借此机会,在熊午良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智商,也扬眉吐气一把。 黄歇摇了摇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打开了书信—— 片刻之后,黄歇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熊午良,果然老谋深算!不愧是你!” “好深沉的算计!”黄歇震撼不已。 熊午良的信件很简单,只有两行字——令黄歇迅速遴选出书院里的杰出学子,按照平时成绩排出优劣,立刻分配上岗,替代那些入狱的或者是请辞的官吏! 黄歇震惊了! 难怪当初,熊午良突然办起了这个书院,指派自己来当书院的山长,一应用度都尽力满足。 原来提前一年,他就算计好了今天! 这个人,太可怕了! 黄歇深吸一口气,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自己永生都难以超过熊午良的阴影,将会永远卑躬屈膝地给熊午良那厮打工…… “此计,大妙也!”黄歇又看了一遍信件,由衷赞叹了。 书院的学子绝大多数都是贫寒家庭出身——当初创办书院,为的就是‘识字’,那些稍微有些家族势力能够识字的孩童,当然不屑于和这帮泥腿子出身的同学一起来读书院。 这就保证了这些学子不可能和那些氏族一条心。 都是贫寒出身,如今毕业包分配,全都走上管理岗位,当上了他们祖祖辈辈都只能唯唯相对的官吏……学子们当然也很乐意! 而他们能有今天,全都是熊午良一手培养……再加上狗日的熊午良在封地里名声一向不错——这些未来的官吏当然对熊午良很是忠心。 书院目前三千多学生,遴选出上千堪用的人,并不难。 “真妙计也!”黄歇叹服。 若说此策唯一的缺憾——就是学子们年纪普遍较小,基本都在二十岁以下,大多数人甚至只有十四五岁,又没有为官从政的经验,骤然上任,恐怕一时手忙脚乱。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识得字,懂些条理,当个基层小吏不在话下。 就算短暂混乱,也能很快熟悉环境——黄歇对自己的学生们很有信心! 再说,以往那些小吏的日常工作,本就没什么含金量可言,谈不上复杂。 这么一看,年轻倒还成好事了——没有官宦场上的臭毛病,一个个朝气蓬勃,短暂的适应之后,官府效率将会大大提升,也会极大程度上减轻勒索受贿的现状。 黄歇赞叹片刻,唤来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曲洋,过来!” “弟子在,请山长吩咐!”门外闪身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冲着黄歇恭敬拱手。 和一年前相比,这个聪颖的少年个子高了一些,也蓄起了胡须,看上去稳重了很多。 黄歇递过手中的信件:“去,将此信多抄写几份,张贴于各派学宫门前。” “在书院修习了一年,也是时候让实践来检验你们的学习成果了——” “奉曲阳侯令——书院三千学子,竞争上岗,各凭本事!”黄歇大手一挥! …… 256 书院学子:还有这等好事? 整个曲阳书院沸腾了! 所有学宫,所有宿舍,都在激烈地讨论熊午良的召令。 当初来到书院,只想学学读书认字,日后说不定能做个账房先生,也免了耕作之苦。 没曾想伐齐大战之后,书院‘外聘’了许多名师回来,让整个书院的教育水平大大提高。 如今熊午良一纸令下,竟要从书院中选拔官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自古以来,官吏皆出于富贵之家。 朝堂大臣,非贵胄血脉不可任用;就连地方上的微末小吏,亦是出于豪族大族。 老百姓家里的孩子能当上官吏?未曾耳闻也! 前些天,书院的学子们也听说了各个地方大族抱团对抗熊午良,上千官吏集体撂挑子的故事……学子们十分愤慨,却也无能为力。 如今,却有报答熊午良的机会,而且还能给自己谋一个好前程——何乐而不为? “在下老家便在山桑县,如今山桑县缺人,我自然责无旁贷——这山桑县的小吏,当有我一个!”某学子如是说。 “以兄之才,必能胜任!” “我等兄弟几人皆是越地贱籍,非曲阳侯无以有今天也!今主君有命,岂能不从?” “曲阳县的官吏最为抢手,恐竞之不易……不妨前往钟离县,谋求官吏之位。” “是也,是也!钟离县最为贫穷落后,想必竞争颇小——有曲阳侯点石成金的本领,不出三五年,钟离县也将不逊于三县,我等也算是占了便宜!” 一时间,书院炸开了锅,数千学子热烈地讨论,幻想着成为官吏衣锦还乡,或者是建立功业……所有人都亢奋起来了! 报名处人山人海,挤作一团。 学子们踊跃报名,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学长先递交了报名表,然后才开始维持秩序。 也有极少数学子天分极高,被某些学派的宗师们视为亲传弟子,苦口婆心地极力挽留,让这些学子跟在身边继续修习…… 黄歇最钟爱的弟子曲洋也选择了报名。 “尔天资聪颖,若能于书院再修习三年五载,为一县令亦不为过也……”黄歇也试图挽留:“何必去争这小吏之缺?” 如今的曲洋也极有主见,冲着黄歇长长一拜,恭谨道:“山长,您时常教诲我等应怀感恩之心。” “我本隶农之子,非有曲阳侯,无以有今日也!” “如今曲阳侯被氏族刁难,正是我等学子报恩之时,岂能踟蹰不进?” “况且曲洋虽离开书院,也不会放下学业……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修学?儒学有先圣言‘三人行必有师’,何人不能为曲洋之师?” “学生必定时刻不忘山长的教诲,待到大势稳定,定会时常来看望山长……望山长保重身体。” 黄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听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学生让自己‘保重身体’,不由得哭笑不得。 劳资还没成年呢,用不着你叮嘱保重身体! 但话虽如此,黄歇心中仍然很是感动。 “既然如此,为师就不再挽留了。”黄歇深吸一口气,颇为不舍。 …… 几乎是一夜之间,四县空虚的官僚机构便被迅速补满! 屈原作为曲阳尹,唰唰唰签了上千张委任令,手腕都要断了。 这些新官吏普遍年纪在十五岁左右,都是不折不扣的‘童工’……在这个时代也不算什么大事,君不见熊午良那厮也是个黄口孺子,已经高居大司马之职? 稚嫩的学子们刚刚上岗,显得有些慌乱,一时间也闹了不少笑话。 但是官僚机构却得以继续运转,没有因氏族们的集体对抗而让整个封地陷入瘫痪。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 山桑县,郭府。 各族慌了! 原本他们已经开始载歌载舞,准备随时接受熊午良的上门请降——这些天郭府的酒水消耗得很快,家中的仆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商坊购买酒水。 没想到,事情竟然出了惊人的反转! 几乎是一夜之间,上千官吏的缺口便被补齐,这几乎是所有人不可想象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芈良小儿从哪里寻来如此多的识字之人?” 各位族长满脸震惊,皆觉得事态超出了掌控,着实不可思议。 “似乎是那个‘曲阳书院’的学生。”有消息灵通者解释道。 “一群黄口孺子,安敢坏我等好事!”众人出离地愤怒了。 郭怀坐在主位上,双眉紧紧顰在一起——芈良小儿的动作太快了,几乎是各族刚刚出招,便被熊午良反制。 唯一的解释就是——熊午良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再联想当初,熊午良设立书院之时恰好就是一年前刚刚闹出子平氏乱子的时候……郭怀明白了!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从那个时候就下定了整顿地方豪族的决心……如今时隔将近一年,熊午良打完了仗回到了封地,再加上曲阳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可堪一用,他便迫不及待地下手了! 可恨! 众大族居然一直毫无防备——他们当时就应该对这个凭空出现的曲阳书院报以戒心的! “事已至此,我等该如何是好!?”众多族长不复前几日的嚣张模样,也顾不得大族族长的高贵形象了,一时间六神无主,乱作一团。 各大族手里虽有些田产,但是能在四县之地呼风唤雨,根本还在于拥有这些盘根错节的官吏关系,足以保得家族兴旺。 如今上千官吏主动离职,几乎是自废武功。 毫不夸张地说,这次若不能妥善处理,那么十几个大族的没落就要开始了! “曲阳商坊我们不要了!平阿商港不要了!工业园区也不要了……只要能让我们的官吏官复原职就行!” “对!尽快与熊午良交涉!” …… 郭怀长叹一口气,满盘皆输啊! “各位,请立刻穿戴整齐,我等去见曲阳侯,尽快与他和解!”郭怀咬牙切齿地决断道。 众族长齐声应是,丝毫不敢怠慢……若真这么结束了,那么这些族长将会成为家族的罪人。 死后有何面目面见先人? 众族长现在也狂不起来了。 乱哄哄地各自折腾一番,带了珍宝礼物,一齐前往山桑县的城主府求见熊午良,试图弥补关系…… …… 257 屈原直呼太爽了 “各位乡贤,久仰大名啊!”屈原笑意盈盈,在城主府接待了十几个族长。 熊午良并没有露面——尘埃已经落定,这些在斗争中落败的族长已经不配让曲阳侯亲自接待了。 众族长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冲着屈原行礼,随后依次落座,然后便开始吹捧屈原:“我等拜见曲阳尹,屈子丰神俊朗,不愧是我大楚的肱骨之才也!” “早早便听闻三闾大夫的声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 屈原乐呵呵的,也不怎么说话,让众族长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面前这厮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郭怀轻咳一声:“把礼物抬上来。” 家仆们扛着几个巨大的箱子走了进来,齐刷刷地码放了一排,这箱子上刷着朱红色的大漆,镶嵌着铜条——光是箱子的卖相就颇为不错,里面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初次见面,一点小小的心意。”郭怀陪着笑说道。 “至于曲阳侯那边,我等另备有重礼。” 屈原收敛了笑容,自顾自地打开了箱子——当面拆礼物,这在古中国是非常无礼的举动——众族长面面相觑,几乎是同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浮现出一个共同的念头—— 此事,还无法善了! 箱子里摆满了名贵的漆器和古剑古籍,还有几颗硕大的珍珠。 确实是价值不菲——可想而知,送予熊午良的礼物将会更加贵重。 屈原又突然笑了:“诸位果然家境殷实。” “只是……各位族长不事农桑,也不经商,哪里来得这么多钱财贿赂屈某?” 众族长张口结舌。 总不能说是薅的客商的羊毛吧? 屈原脸色一正:“各位族长的厚爱,屈原心领了。只是这礼物,还请各位收回——须知‘查弊令’正是屈某亲笔起草,又岂能公然收受贿赂?恐为世人耻笑!” 郭怀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低沉着声音强笑道:“曲阳尹说笑了,这些是各位族长仰慕您的名声,故而相赠……岂敢有贿赂之意?” 屈原微微一笑:“郭老先生不必多言,屈原知道你等为何而来。” “只是,却帮不上什么忙。” 郭怀老脸一黑,低声苦求道:“曲阳尹,我等已经知错了。” “那三百多贪污索贿的官吏,请屈子随意处置……但是那七百主动请辞的官吏,实无过错也!还望曲阳尹高抬贵手,让彼等官复原职,我等定有厚礼相赠……” 郭怀一边说着,一边忍住吐血的冲动。 心里憋屈得很! 想我堂堂郭氏族长,整个淮水以北,跺一跺脚,大地都要震一震……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 耻辱!耻也! 郭怀一边说,众族长一边跟着点头,最后一齐出声央求,恳请屈原高抬贵手。 屈原则心中暗爽。 跟着熊午良混,真滴爽啊! 这些大族的族长仗着势力强横为一方豪强,公然与律法对峙,受挫之后更是悍然以官吏请辞相威胁……实在是可恶之极! 前些天他们有多嚣张,现在他们就有多懊悔! 屈原:“诸位切莫多言。” “屈某的话做不得数——这都是主君的意思。” “触犯律法的官吏,当然要秉公处理……至于其他主动请辞的官吏,本没有触犯律法,何谈让屈某‘高抬贵手’?” 众族长正要说话,屈原却提高了嗓音:“愿来则来,想走也可以挂印离去,我家主君并不强求……只是却不能想来则来想走就走,若真如此儿戏,我偌大曲阳侯府岂不叫世人笑话?” “况且,主君已经聘了书院学子填补空缺,如今人已在岗、印信已发,且一应公务也还算做得不错,总不能平白无故免了他们的职吧?” “天底下哪有这般儿戏之事!” “各位族长,请回吧!” 众族长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反驳。 他们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此刻,这些豪强大族竟然没有半分反抗之力——撂挑子的话,熊午良有曲阳书院补缺;拼财力更是肯定拼不过财大气粗的熊午良;若恼羞成怒拼军力……那些家仆私兵,又如何打得过连战连捷的曲阳新军? 就算当真一时打赢了,人家熊午良背后还有楚王撑腰。 苦也! 有的族长不堪其辱,咬着牙腾一下站起身来,怒声道:“屈原,你可要想好了!” “我等虽然落于下风,但也是豪强大族,底蕴雄厚。” “如今已经低声下气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曲阳侯真要把一切都做绝吗?” 屈原乐了。 好家伙,还搁这儿狂呢。 屈原:“诸位,我只是依规矩办事,绝无为难大家的意思。” “若日后官吏有缺,各位还可以让族人再来嘛……屈某力行变法,就是要一切皆依规章制度办事,绝不会因个人好恶影响公事!” 说罢,屈原站起身:“失陪了。”然后转身离去。 留下众族长心灰意冷,如丧考妣。 …… 数日之后,山桑县的审判也告一段落。 近三百个被捕的贪官污吏,各自依律判决,大部分金额不大,仅仅是免职了事——现在看来也算不得什么惩罚了,毕竟他们那些没有贪污受贿的同僚们大多也丢了工作。 也有少部分丧心病狂的,收受的金额不少,便统统送去挖沙子。 至于郭怀的嫡子郭休,也一样送去劳改——这也得亏当日挨打的公差跑得快,没有缺胳膊少腿……否则凭熊午良的脾气,郭休的脑袋恐怕在劫难逃。 继‘书院令’之后,屈原变法的第二道政令‘查弊令’终于告一段落。 从结果上看——基本达成了‘革除吏弊’的阶段性目标,整个治下四县大换血,几乎全换上了年轻面孔,且基本算得上是熊午良的忠心嫡系。 可想而知,封地里的动员能力、办公效率,以及曲阳侯府对基层的掌控能力,都将得到极大的提高。 熊午良带着屈原返回曲阳县,还多了一个心服口服的慎到,以及三十几个慎到亲传的法家弟子。 没得说——慎到被任命为屈原的副手,开始协助屈原起草变法的第三道政令。 “还是回家好啊!”熊午良走进侯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熊午良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越来越恋家了。 要不是秦国白起的威胁还没有彻底消除……熊午良甘愿做一个宅家的腐败纨绔,也不想做什么战场上、朝堂上的救火队员。 该死的秦国! 或许,在这个时空里,熊午良也有了对这个‘家’的归属感…… “小仪!小仪!”熊午良伸着懒腰,走入后堂。 “哎嘿嘿……” …… 258 嬴卓的为难 午后,侯府众人齐聚一堂。 小白现在也和熊午良混熟了,天真烂漫地在院落里跑来跑去,看得那些仆役直咧嘴。 这也就是咱曲阳侯府规矩不严。 这要是放在那些高门大户,谁家的侍女敢这么狂野? 熊午良身后,姒仪嫩白的脸蛋上还带着三分红晕,看得嬴卓撇了撇嘴——小仪妹妹倒是好人,都怪那个熊午良,白日宣淫,不知羞耻! 现在的嬴卓,内心十分复杂。 前一段时间,熊午良伐齐灭宋,在沙场上取得大胜,兄长又有信来——和往常的内容都差不多,开篇寥寥几个字,很敷衍地问候了嬴卓这个王妹…… 然后便是大片大片的篇幅,阐述熊午良对大秦、对嬴稷是多么地重要。 最后要求嬴卓不惜手段,哪怕是用强,也要将熊午良带到秦国去…… 嬴卓当然知道熊午良是个大才。 若是能将熊午良带到秦国去,嬴卓肯定会央求王兄,给前者一座最恢弘壮阔的府邸,配上家仆奴隶…… 只是现在来看,想将后者带到秦国去施政,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小了。 首先,熊午良高居楚国大司马之职,也算得上是人臣显赫之极了……就算去秦国,秦国也给不出更高的职位了。 其次,熊午良正任用屈原,在封地里大刀阔斧地搞改革——一副在楚国长久扎根的模样。 退一万步说——熊午良将治下的四县封地发展得如此富庶,简直是人间胜境……任谁也做不到潇潇洒洒地一挥手,便将如此富庶的封地弃之不顾、远走他乡。 难也! 作为嬴稷的王妹,嬴卓还是比较了解自己的那个兄长的。 那就是个病娇啊! 肯定想着得不到就毁掉。 如此看来,熊午良的人身安全也岌岌可危…… 嬴卓暗暗叹了口气! 按理来说,熊午良乃楚国的权臣,那就迟早是大秦的敌手……但也不知为何,嬴卓却不希望此人死于匕首之下。 但这是为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这样胜之不武吧!嬴卓如是想到。 对!就是这样! 我大秦铁军战无不胜,就应当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打败熊午良……就算真要杀他,也应该让他死于战场上的剑戟之下……死士暗杀,非英雄所为也! “……咳咳,嬴卓,你在想什么?”熊午良那该死的声音,打断了嬴卓的思绪。 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发呆很久了。 嬴卓脸一红,没敢说自己刚才在为该死的熊午良担心人身安全:“呃……没想什么。” “对了。”嬴卓似下了什么决心:“曲阳侯似乎无意跟着嬴卓前往秦国,那我继续在贵府上停留也没什么意义。” “请曲阳侯给我几日时间,容在下收拾好行李,便回秦国去也。” “特此向君侯请辞。” …… 此言一出,大堂内鸦雀无声。 小白也不耍闹了,呆呆地看着嬴卓,显然有些不舍——这个大姐姐看上去凶凶的,其实背地里对小白很温柔很有耐心的。 姒仪开口挽留道:“如今已经深秋,马上就要入冬了……不妨明年开春再走……要不,就让家主免了你每日十金的饭钱……” 嬴卓脸色一黑! 提起这事儿,气不打一处来! 一天十金,一天十金……一呆就是大半年,更可气的是这大半年里,熊午良一直征战在外,根本没给嬴卓劝服他的机会! 好几千金,就这么打了水漂! 就算我大秦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我意已决,小夫人不要再劝了。”嬴卓如是说道。 听到‘小夫人’三个字,姒仪脸色一红,偷偷瞟向熊午良,幸福感油然而生……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了。 熊午良干咳一声。 一时间,也有些不舍……这倒是莫名其妙!嬴卓乃秦人,而秦国与曲阳侯一脉有血海深仇……与她不舍甚来? 这个西戎蛮子武艺超群,待在自己身边还怪没有安全感的,早就该让她滚蛋了! 芈良呀芈良,你真是不中用,被美色迷惑了心智也! 心念及此,熊午良咬咬牙,最终还是轻轻颔首应允…… …… 曲阳书院。 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书院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去‘食堂’用饭。 今晚的菜色是炖白萝卜,野蒜拌苜蓿,每人还能领到两条腌好的淮水小鱼……算得上是难得的美食了。 每日三餐,偶尔有肉——这就是书院最吸引那些贫寒家庭孩子的一点。 至于书院的山长们,大多也都和学子们共同用饭,菜色上也没什么不同……黄歇给这些名师们预备了更好的饭菜,但这些老师们更愿意和学生们在食堂一起吃。 原因也很简单——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食堂里总要有各派学子的论辩,经常是耗时良久、唇枪舌剑。用时最长的一次,四派学子轮番上阵,竟然足足争辩了四个时辰……旁听的学弟们兴致盎然,师长们则频频点头,最后按捺不住,竟也不顾宗师身份,纷纷上场助阵……引得学生们一片一片欢呼。 书院学子感慨有云——书院设立的论战堂也就图一乐,真想磨练本领,还得去食堂! 晚餐后的各派学子食堂论战,被戏称为‘饭争’。 唯有食堂的掌勺大师傅叫苦不迭……这帮年轻人仗着精力充沛,再加上刚吃完晚饭,一个个贼有活力。 这食堂上的‘饭争’,长则三四个时辰(6-8小时),短则也有一两个时辰…… 这帮半大小子没觉得有什么,但食堂大师傅年岁已高,实在扛不住啊! 害得大师傅一连好几个月,没能与老妻享受夫妻生活。 大师傅深受其害,壮起胆子向黄歇诉苦……黄歇也是个讲理的,看着大师傅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深感伤天害理,书院里遂新添了一道规矩—— 饭争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要是没过瘾,请移步论战堂! 规矩一出,怨声载道——那论战堂窗明几净,各派学子分席而坐,哪有食堂这油乎乎的氛围?挥舞着面饼论战,菜汤飞溅,真名士风范也! 但书院的规矩谁也不敢违背,最后也只得乖乖接受。 今晚的‘饭争’刚刚结束,黄歇双手背负,腰板儿挺得直溜溜的,舒心惬意地往自己的卧房方向走。 路上碰到书院学子,皆满带敬意地对着黄歇施礼,黄歇也一一含笑回礼。 最近,黄歇的心情极好—— …… 259 这么疯狂吗? 黄歇心情好的原因,说来倒也简单—— 前些天熊午良与当地氏族斗智斗勇,最后书院学子立了鼎定乾坤之功……可以说是绝命一招,瞬间反败为胜,让那些不可一世的氏族一败涂地。 现在,已经有上千名书院学子当上了四县的官吏。 而且干的还都不赖,在经历了短暂的适应期之后,甚至比那些氏族出身的官吏还要强。 也算是应了书院里流传已久的那句话——咱们虽是农人出身,也不比豪门大族差! 话说熊午良这次还比较像人——见书院成效不错,大手一挥,拨出了数千金作为书院的经费……即便是对于出身黄氏的黄歇来说,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 有了钱,就可以继续扩张书院的规模,招收更多的学生,给食堂改善伙食…… 明年,书院预计要扩招两千人!年龄放宽到8至18岁! 想想好几千学子,齐刷刷地叫自己山长…… 黄歇幸福地要昏过去了! 当年那个孔老头,也不过如此吧? 自己和熊午良打赌输了,不得不在封地里干满三年……但目前来看,黄歇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自己倾心培养出来的书院了。 能在如今强盛的书院里当老大,比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强多了! 至于回太子身边?继续当个幕僚? 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每每心念及此,黄歇就会陷入深深的纠结……正如熊午良所说,在书院的工作是有意义的,能提高自己的……若是离开书院,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三年之后,何去何从? 不过……黄歇也懒得想那么多了,此刻他快乐地来到自己那间被竹林掩映的卧房,推开门…… 一阵阴风刮过。 一柄白亮的剑倏一下刺来,又稳又狠地直奔黄歇的脑袋……黄歇大惊失色,向后跌去,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剑锋……两缕碎发随着剑风飘落。 此时此刻,黄歇无比感谢自己还‘是个小孩儿’。 刺客惊咦一声,似乎也没想到曲阳书院的山长竟然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孩儿……他本想刺来人的胸,结果黄歇个子矮,那剑锋冲着脑袋去了,恰好被黄歇一矮身躲开了。 黄歇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转身就跑! 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救命! 同时,他拔出腰间的剑,竭尽全力地抵挡刺客的剑。 也多亏了这个年代的贵公子都习剑……汉唐之前,即便是文人也都能耍两下子(据说孔子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山东大汉,推崇射箭和驾驭战车,确实是猛人),非两宋之后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腐儒可比。 只消片刻,几十个守卫书院的甲士便飞奔而来……沿途的学子也纷纷抄起家伙,扑向那蒙面刺客。 刺客懊恼一声,掉头逃走。 只留被学子们关切围起来的黄歇,兀自惊魂未定。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屈原也遭到了刺杀……但屈原还在侯府里加班加点儿地批阅公文,而众所周知——侯府无处不被青羽卫、黑羽卫严密地保护着…… 那倒霉的刺客还不等出手,便被一群身着青衣或黑衣的大汉擒了起来。 熊午良此刻正在后院儿和小仪一起进行一项独特的植物学实验——他俩弄来了不少不知品类的野草,试图从中找出‘茴香’的替代品。 茴香原产于地中海地区,在历史上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传入中国……熊午良馋极了茴香豆,故有今日之尝试。 听着黄武和阴喻争先恐后、你一言我一语地禀报刺杀事件,熊午良的脸色难看得很!刺杀黄歇也就算了,但是屈原身在侯府之中,这刺客居然敢进入侯府行刺? 岂有此理! “弄清主使。”熊午良阴沉着脸如是吩咐道:“看看青羽卫和黑羽卫,谁能先审出刺客来头,本侯有赏!” 黄武和阴喻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掉头就走,生怕慢了一步。 “慢着。”熊午良挥了挥手:“拎远一点儿审,不要惊了侯府里的女眷。” 不到半个时辰,黄武和阴喻便一身是血地回来了:“刺客招了,什么都招了!就差把自己亲娘身上有多少根毛发都招出来了!” “刺客是死士,口中含有毒药……不过这等手段可瞒不过我们。” “根据供述,刺客乃是郭府的死士!郭怀派出了两人,分别刺杀屈原和黄歇……”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个郭氏一族,自己都不打算找他们麻烦了……他们是真找死啊! 面子就那么重要? 话说这黄武和阴喻,确实有点儿东西……连死士都能审出来,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 细细一想,倒也合理——若是秦国或者昭雎派来的刺客,直接刺杀自己便是,何必去刺杀屈原和黄歇? 上一轮交锋,这些氏族败在了黄歇的曲阳书院手里,对黄歇恨之入骨也合情合理……至于屈原,那就更可恨了!‘查弊令’就是屈原颁布的! 屈原大步匆匆赶来——他刚刚才得知有人要刺杀他。 “屈子,没事儿吧?”熊午良随口安抚一句。 当然没事儿了,连根头发都没掉……这就是给我加班的好处啊! 你看那个黄歇,差点儿就被刀了! 这就是准点儿下班的恶果啊! 屈原拱手道:“多谢主君挂念……此必是氏族所为!” 熊午良大奇——还不知道屈原也有料事如神的本领呢? “主君几乎全免了氏族出身的官吏,对于这些氏族来说,无异于损毁根基也!此乃流祸百年的深仇大恨,如何报复都不为过!” “刺杀臣和黄歇,却不敢刺杀主君……臣料定是氏族所为!” 熊午良赞许地点了点头。 确实。 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些氏族的报复心……想想看,当初声名赫赫、携大胜之威的吴起在楚国变法,最后都被那些疯狂的氏族乱箭射死……楚国老氏族的利益,真不是轻易能动的。 而熊午良剥夺了氏族的做官特权,这简直就是刨了氏族之所以能强大的根本! 也难怪郭氏一族失去了荔枝…… 熊午良大手一挥,言简意赅:“传令!” “查抄郭府,上下人等,全数下狱!” “动作要快,不可让他们跑了!” 想反抗? 正好让其他那些暗中反对变法的人看一看,熊午良的铁腕! 变法之势,不可阻挡! …… 260 这变法真是伤天害理! 鼻腔里是腐败的枯草味道,空气中夹杂着湿润,两侧的石壁上总是潮乎乎的——但是却没有青苔。 光线很暗,但是郭怀已经习惯了这种昏暗,所以也能看见周边的景象。 这是曲阳县的大牢。 郭怀手上拴着沉重的铁链——以他的身份,就算被关在郢都的大牢里,身上也无需锁链……可能是熊午良麾下的小吏疏忽了吧。这倒也正常,毕竟都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缺少经验是情理之中。 郭怀长叹一口气。 刺客确实是出自郭氏一族……但是郭怀想不通刺客怎么会失手,更想不通失手后怎么会被擒,更更想不到这些死士被擒之后为什么会供出郭氏一族…… 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熊午良麾下有青羽卫黑羽卫,抓人审人可谓出神入化。 郭怀的初衷,就是想给熊午良一点颜色看看。 就算没能成功刺杀屈原和黄歇,也足以吓他们一跳——说不定能让这些可恶的变法派在接下来的政令中投鼠忌器,下手轻一点…… 但如今,刺客失手,最要命的是死士居然供出了郭氏是幕后主使…… 想一想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卒扑进郭氏一族,郭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还有机会! 郭子榆!他是大楚高官,定然不会坐视家族覆灭! 若是郭榆全力以赴,说不定还能劝解熊午良……至少,能保住郭氏一族的性命。 …… 郢都,令尹府。 郭子榆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往日的从容全然不见,再不复当初那个一言决人生死的冷酷廷理的形象。 “令尹!救我!” 昭雎也傻了眼——他万万想不到,熊午良竟然凭借一个甚么‘曲阳书院’,扭转败局起死回生。 更想不到,郭氏一族居然派出刺客……刺客还失手被擒,反过来供出了幕后主使…… 这都是什么离谱的骚操作啊! “令尹救我郭氏一族,郭榆愿效犬马之劳!”郭子榆满脸大汗,苦苦哀求。 昭雎沉思片刻——若是郭氏一族被灭,那么郭子榆肯定会跟着下台……你以为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坐上这个位置?扯淡,在咱们楚国想当高官,唯一的决定因素就是背后的势力是否强大。 郭氏一族,乃是淮水以北最大的豪强,论其实力在整个楚国无数氏族中也排得进八强……故而郭子榆才能当上这个实权廷理。 昭雎也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得力的党羽。 确实要救! “为今之计,老夫说话也没什么用……只有一个人,能劝住熊午良!” “太子!去求太子说情!” …… 太子府。 昭雎和郭子榆坐在下手处,太子坐在主位——芈横现在很懵!这两个实权大臣,今日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做客? 昭雎轻咳一声:“太子,我等来求救也……” 然后,昭雎将郭氏一族与熊午良的对垒,以及如今的惨状阐述一番。 当然,其中也不免避实就虚。 昭雎绝口不提郭氏一族煽动十几个大族联合起来搞罢工,只是重点强调熊午良和屈原是多么咄咄逼人,在变法途中伤害了郭氏一族这个功臣家族的利益和感情…… 郭氏一族是多么悲愤、多么凄惨,却又在熊午良的淫威之下无能为力。 最后,郭怀在家破人亡之际一时冲动,派出刺客……阿不,派出剑士,想要‘规劝’熊午良收手。 给太子芈横这个二愣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王弟素来心善,怎会是那等仗势欺人之人?”芈横半信半疑。 昭雎长叹一口气,意味深长:“人,都是会变的!” “曲阳侯屡立大功,自感功勋卓著!臣曾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曲阳侯在封地听闻‘郢都有人言废太子横、拥戴曲阳侯为太子’之事,笑曰‘未尝不可’,又差人鼓噪说‘太子才能不如曲阳侯’云云……” 芈横眼球一凸,张口结舌。 这是他最深的心病,此刻却被昭雎毫无保留地揭穿出来。 “当然……曲阳侯未必心存反意……但是他仗着战功累累,性子愈发霸道,却是不争的事实。”昭雎阴险地补充道。 郭子榆起身,冲着太子深深一拜,痛哭流涕—— “太子!太子啊!” “我郭氏一族,为大楚社稷履立功勋,数百年来,恪守楚律,坚定维护大楚王族的声威……” “如今……如今没犯任何过错,却要面临夷族之祸!” “天理何存!天理何存呐!” …… 昭雎又趁热打铁,语重心长道:“方才老臣言语失当,请太子恕罪。” “太子请放心——我等一向竭诚拥护您为太子,谁敢行废立之事,必当舍命抗辩!维护国本!” “只是……您继位之后,切不可行变法之事……您也看到了——变法真是伤天害理啊!”昭雎言之凿凿,言辞恳切,几乎声泪俱下。 郭子榆又补充道:“太子明鉴——家兄虽然派出了剑士,但只是悲愤之下想以此要挟熊午良改弦易辙,绝无取人性命之意。” 太子芈横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随后看着郭子榆道:“廷理不必悲伤——以本太子来看,此事多有误会,或许王弟下手重了一些。” “变法之事,也是王弟考虑欠妥,伤害了郭氏一族。” “本太子这就差人携手书一封,劝解曲阳侯放出郭氏族人,同时停止这莫名其妙的变法,将一切恢复如常!” …… 郭子榆大喜,竟然扑倒在地,冲着芈横连连叩首:“太子英明!太子仁厚!” 昭雎也附和:“是极!是极!这变法,害的都是功臣子孙!无异于自毁干城也!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刻,昭雎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 太子,那可是未来的国君!太子亲自发话,总可以保下郭氏一族了吧?那就保下了郭子榆这个铁杆党羽。 而且,自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再次成功离间了芈横和芈良;同时让太子芈横心中,存下了对变法的偏见和戒心! 变法?变什么法? 咱昭氏一族,乃是楚国最强大的氏族之一,要是真在楚国搞起变法来,那么受损最大的就是昭氏一族! 而且变法就一定能强国吗?扯淡! …… 话说太子派去曲阳侯府的信使,也是老熟人了——正是禁军偏将靳将军。 且不提靳将军来到曲阳城,面见曲阳侯,是如何寒暄问候。 熊午良接过靳将军手中的信件,打开一看,便深深皱起了眉头! …… 261 郭氏的结局 话说太子芈横,已经很久不曾书信与熊午良联络了。 熊午良也一直没往心里去——都是大老爷们儿,那有那么多闲话家常可叙? 有事儿就说呗,没事儿就各忙各的。 岂不是很正常? 没想到这时隔数月之后的唯一一封信,居然言辞颇为严厉!信中批评熊午良伤害了‘功臣之后’的利益,让熊午良停止变法之策,让那些书院学子们回去上学,还政于宗族。 还让熊午良放出郭氏族人。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不是扯淡吗?搞刺杀暗杀,这是重罪啊! 这要是也能放出来整个‘既往不咎’,以后谁还敢给熊午良卖命打工? 熊午良放下信件,看向靳将军,皱眉许久,方才斟酌着字句道:“本侯已经知道了太子的意思,你且先在驿馆歇息几日,届时带着本侯的回信报与太子。” 靳将军拱手称诺,转身离去。 …… 屈原见了太子写给熊午良的信件,虽然面上毫无表情,但是心中大喜! “主君,此必是昭雎、郭榆之谋,欲要借太子之手,干扰封地变法也。”屈原如是说道。 “此事若纠缠日久,则于君侯的名声不利。宜作速决断,事后再与太子回信可也。” 太子芈横与熊午良关系变差,屈原可谓乐见其成。 要是太子芈横对熊午良言听计从,二人关系莫逆,那么屈原还怎么劝说熊午良登上楚王之位? 目前来看,屈原希望芈横对熊午良大加申斥——要是能再把手伸向熊午良的钱袋子那就最好不过了,那可是熊午良的底线…… 最后,曲阳侯便会按照屈原设计的方案,一步一步走上楚王之位。 届时在全国以铁腕手段推行变法,岂不美哉? 熊午良却全然不知屈原的‘居心叵测’,听了屈原的劝谏,也觉得有理:“传命慎到——立刻开始审判!” ……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 慎到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将整个刺杀事件办成了铁案。 “刺杀政要,乃大忌也,作恶莫过于此。依照律法——郭氏成年男丁一律斩决,妇孺皆罚没为奴。”慎到将文书递到了熊午良手里。 熊午良沉吟片刻,缓声改判道:“直接参与谋划的郭氏案犯斩决可也,其余人罚没为苦役,去挖沙子吧。” 慎到与屈原对视一眼:“主君宅心仁厚,我等效从。” …… 郭氏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这个传承数百年的大族,曾经雄踞在淮水以北的庞然大物,今日将轰然倒塌。 曾经的辉煌和野心,都在曲阳侯的铁腕下化为泡影。 亲兵营的铁甲军士查抄了整个郭府,从府库中起出了大量财货——不愧是传承几百年的豪强大族,果然富得流油。珍珠、玉石、古剑、漆器、丝帛、古籍……总价值在数万金上下。 对于如今的熊午良来说,封地里不缺钱花,但是如此数目的财货,还是让熊午良大为震撼。 楚国的豪强大族,猥琐发育的时间动辄以百年计,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搞得熊午良心痒难耐……另外十几个宗族,现在看起来十分诱人…… 除了查抄出来的这些实物之外,亲兵营还清点了郭府拥有的田产和商铺,也同样价值高昂。 这些不动产当然也被曲阳侯府充公了。商铺将会交由宋哲的商会,或是自行经营、或是以竞拍的手段兑换成现金;至于田产,将会由侯府暂且接管,以后会赏给立功的将士。 总而言之一句话—— 郭氏跌倒,无良吃饱! 山桑县的农人在街道上行走,若是碰见了熟人,总要对郭府的下场唏嘘几句—— “听说郭府的事儿了吗?” “偌大山桑城,还有何人不知?听说亲兵营的甲士将郭府团团包围,里面的财货足足搬运了好几天……” “没想到这叱诧风云数百年的郭府,竟然说倒就倒了!” “曲阳侯之威,果然不同凡响!” “郭府倒得好!这郭府仗着势力庞大,这些年做了多少恶事!” 绝大多数农户、客商提起郭府的结局,都是拍手称快。 行刑之日定在九月的最后一天,因为熊午良的改判,所以被斩决的案犯并不算多——若是按照慎到的判决,那可就人头滚滚了。 淮水河畔,几十个郭氏嫡系族人被捆绑了双手,押送出来。 能参与刺杀谋划的,自然都是郭府里最核心的那些族人——这些案犯此刻身着红色囚衣,一副落魄景象——但若是放在几十天前,他们可还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周围围观的吏民百姓哄嗡一声,热烈地议论了起来。 而那些被强制前来观刑的其余十几个宗族的族长,则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主持刑场的是慎到,此刻慎到一袭白衣,头上顶着造型独特的獬豸冠——獬豸,相传是一种神兽,性直、能辨曲直,若见人相斗,则以角触邪恶无理者。 此冠为楚文王所制,一向为执法官吏所佩戴,意为惩奸除恶。 满面端庄威严的慎到高举令旗,大手一挥。 几十个铁甲军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铁剑。 郭怀嘴唇颤抖……他本想挺直脊梁,摆出一副铁骨铮铮赴死的模样,但是直到被押上刑台,看着周边那些曾经被他欺压的农户、客商指指点点…… 郭怀突然明白了‘国人皆曰可杀’这句话的分量。 郭怀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唰! 几十柄铁剑落下! 其余各族的族长纷纷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直到这时,他们才后知后觉的相信,熊午良真的敢对郭府下死手! 连曾经出过两任令尹、雄踞一方的郭氏一族都被熊午良覆灭,他们当初怎么敢和熊午良作对啊? 后怕!无比的后怕! 族长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深深的恐惧——再不敢与熊午良为敌也! 至于那些底层的百姓,则兴奋地欢呼起来,庆贺郭氏一族的倒塌——这个几百年来钳制一方、剥削贫民的土霸主,此刻终于灰飞烟灭! 慎到高声道:“郭氏一族对抗新法、刺杀大臣,如今已经伏诛!” “变法的第二道政令‘查弊令’,已经取得了圆满的成效!” “奉主君、曲阳尹令,推出第三道政令——‘均田令’!不日将张贴于各城门之上,望各地官吏尽快向黎民传诵。” …… 262 均田令 第三道政令,名为‘均田令’,乃是屈原和慎到日夜揣摩,抄袭……阿不,借鉴了秦国商鞅的创意,再结合楚国当地的国情而推出的变法政令。 这道政令的推进十分顺利,远远超出了屈原和慎到的想象。 此前在熊午良的封地里,农耕活动都是以农庄为单位,在继承封地的初期起到了较大的动员效果,有效地将农户集中管理起来,便于推进熊午良的新型农具如曲辕犁、水车等。 在当初,农庄的伴生物‘民兵’,在面对芍湖盗的侵袭时,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但时过境迁,农庄的模式也应当转变了。 虽然集体农庄通过共用耕牛、铁质农具等手段,大大提高了集体生产力——但是大部分收成利益都被农庄里手腕强硬的氏族所占,并不公平。 自然就会影响百姓耕作的积极性。 如今封地里富得流油,耕牛、铁质农具的价格已经不再高昂,普通农户也能承担,而且曲辕犁、水车等新式工具早已普及……农庄的存在便弊大于利了。 所谓‘均田令’,就是打散农庄,以农户为单位,均分农庄的土地。 用后世的话来说,也可以叫‘打土豪分田地’。 如此一来,利于刺激农户的生产积极性,刺激财富再分配。 那些普通的农户当然举双手欢迎——而那些曾在‘加盟’农庄之前,便坐拥大量田产的氏族,则十分愤怒。 不过郭氏一族的覆灭近在眼前,也没有哪个人敢顶风作案。 均田令,就这样迅速地推广开来! …… 熊午良乘坐青铜轺车,在封地里大略转悠了几圈。 好一派热闹景象! 现在已经是晚秋了,农户们早已将庄稼都收割完毕,往常来说,正是田间地头最清冷的时候。 此时此刻,却热火朝天! 农户们兴高采烈地分了土地,期盼着来年能有个好光景……这一次,种出来的粮食真真切切归自家所有! 看见熊午良的轺车之后,农户们皆尽情地欢呼—— “主君来了!小主君万岁!” “新法万岁!” “均分土地,奋力耕作!” …… 熊午良笑着,和气地冲着农户们拱手答礼,农户们见声名赫赫的曲阳侯如此平易近人,更是兴奋,欢呼的声音也更大了。 熊午良在心中暗赞——屈原的均田令,和商鞅的平分土地差不多。 根本都在于将土地进行私有化。 以此来刺激农户生产的积极性,同时以土地作为缰绳,让人口变得更加稳定,便于进行战争动员。 再通过军功奖励田产等手段,逐步让贵族阶级的特权和实力弱化,随后新的统治阶级应运而生——军功地主阶级。 从目前来看,均田令能够增加封地里的农耕产出、削弱氏族豪强的实力。 算得上是利大于弊! 屈原也身在熊午良的巡视队伍中,看着漫山遍野的热闹景象,不由得满意地眯起了双眼! 变法!我梦寐以求的变法! 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对于现在的四县封地来说,农耕产出在总gdp中的占比其实并不高……屈原发布均田令,主要是为了长久打算。 那就是熊午良继位为楚王之后!均田令放在整个楚国,将会对楚国的国力提升产生巨大的效应! 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 嬴卓作为熊午良丫鬟的丫鬟的丫鬟,也跟在这次巡视的车队之中。 明天,她就要离开曲阳县,返回秦国了。 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些怅然。 看着这些楚民热情洋溢地欢呼着,看着熊午良深得封地的爱戴……嬴卓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熊午良,此人貌似没什么野心,但是已经在推行集权变法了! 虽然目前变法还局限于四县封地,但是对于秦国来说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万一四县封地的变法成功,楚王芈槐会不会照猫画虎,在整个楚国推动集权变法? 变法之后的楚国,谁还能挡得住? 就连秦国,也不敢说能稳稳当当战胜变法后的楚国! 熊午良,真乃秦国之大敌也! 或许……嬴卓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离谱的念头。 与这个熊午良和亲,似乎也不是不行……熊午良必将是楚国未来的重臣,而且根据嬴卓的了解,这又是个重情的人……若是与秦国和亲,说不定在熊午良的有生之年,能维持住秦楚之间的盟约? 嬴卓突然脸红了,银牙紧咬,在心中暗暗唾了一口—— 想想那个小曲阳侯财迷惫懒的德行,真要是让我大秦哪位公主嫁过来,哼,真是毁了人家好小姑娘了! 但是,和亲还真是个好主意呢? 嬴卓眼神迷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啊呀!我到底在瞎想什么呀! 嬴卓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扇一个嘴巴子。 老君侯熊威死于秦人之手,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就算秦国为了拉拢熊午良而提出和亲……以熊午良的性子,也未必能答应。 嬴卓可是知道——熊午良一直将秦国视为大敌呢! 经常能听见那个惫懒的小家伙,一边享乐,一边嘴里碎碎念什么‘该死的秦国’。 嬴卓长叹一口气,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也罢,我明日就要走了……日后熊午良的命运如何、是否会成为我大秦的敌人……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 熊午良夷灭郭氏一族、在封地推动集权变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楚国! 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爆炸消息! 据说廷理郭子榆,在得知消息之后,当场便晕了过去……等醒来之后,大呼‘此仇不报,无以为人’云云。 而太子芈横,则感觉熊午良拂了自己的面子,也是脸色不愉。 昭雎则一方面震惊于熊午良的雷厉风行,另一方面窃喜于熊午良的鲁莽——他立刻便前往太子所在的寝宫之中,加深芈横对熊午良‘仗着功勋、蛮横霸道’的印象。 楚怀王则是不置可否,顾左右而笑曰:“此必是屈原之谋划也。彼时屈原在寡人身边,便时时刻刻念叨要变甚么法……如今寡人耳根倒是清净了,让他去叨扰寡人的好大侄去罢!” 楚国各地的封君则是久久沉默,心中敲响了警钟—— 这熊无良,真能搞事儿! 当初吴起变法,贵族们的日子可难过得很呐! 在他自己封地里作妖也便罢了,可万万不能让此人掌管楚国大权……届时若是要在整个楚国搞变法这么一出,大家的苦日子可就来咯! …… 263 病娇嬴稷 秦国,咸阳城,王宫。 秦王嬴稷暴跳如雷! “熊午良,汝!汝安能如此!”嬴稷悲愤交加,拔出一旁剑架上的宝剑,冲着面前的长案猛劈数下,然后气喘吁吁地将剑扔向一旁。 剑坠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正如嬴稷心碎的声音。 消息已经传到咸阳了——说是熊午良大刀阔斧在封地里搞改革,动作不小。 进入战国之世以来,有了那么几个变法强国的先例,导致天下各国对于‘变法’二字都很敏感……像是熊午良在封地变法这样的消息,立刻就被当作重要情报送到各国君主的手里。 具体的变法政令,也被各国的‘高级参谋’们围在一起研究。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集权、打压豪强、鼓励耕战云云…… 也算是烂大街的变法套路了。 要说不按套路来的也有——譬如北边儿那个赵国,现在也在搞甚么‘胡服骑射’的改革……当然,各国的君主都对赵国的变法策略报以嗤笑—— 好端端的华夏不当,去跟戎狄看齐了? 笑死,戎狄胡人有什么好的?学他们风餐露宿?还是学他们生啖血肉啊? 估计赵国的变法,就是个笑话! 那个叫甚么赵雍的赵王,就是个满脑子胡人马粪的蠢货! …… 抛开赵国的搞笑变法不谈,楚国方面熊午良的动作,足以引起所有君主的警惕—— 楚国会不会推动举国变法?变法了之后会不会骤然强大?对天下各国的生存造成威胁? 慎之!慎之! 再说秦王嬴稷,得到‘曲阳侯在楚变法’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楚王会不会照猫画虎推动全国性的变法……而是深深的绝望——熊午良,不会归心于寡人了…… 寡人的真心,寡人的恳切…… 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笑话! 熊午良!你好狠的心啊! 竟然将我的真心,毫不怜惜地踏于足下!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再也不会有这么在意你的人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寡人一片赤诚…… 可你,却毅然决然留在楚国,离我而去…… 痛!太痛了! 想想当初,熊午良出使秦国,在酒肆里的言谈甚欢……相遇是那么的美好,而结局却是那么可惜…… 在短暂的痛苦之后,秦王嬴稷怒不可遏! 他沉思良久,最后目光一狠!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熊午良啊熊午良,既然你今生不愿为寡人的臣子,那就只能让你来生再归顺于我大秦了! “来人,为我更衣……去见太后。”嬴稷粗重地喘息道。 …… 宣太后刚刚批阅了许多公文,此刻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殿内的群臣赶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太后纤薄的衣物勾勒出来的曲线。 今日的政务,已经料理完毕,群臣纷纷告退,只剩下魏冉还留在宫中。 如今的魏冉乃是大秦丞相,权势滔天——自打去年冬天平定了‘季君之乱’后,秦国朝野的反对派被清洗一空,如今举国政务,皆决于宣太后和魏冉二人。 至于秦王……哈?什么是秦王? “秦王驾到……”门外的内侍高声通禀。 宣太后和魏冉看过去,只见嬴稷大步匆匆走了进来,双目赤红,似乎刚刚哭过…… 宣太后皱起了眉毛,很不客气:“我儿,为何如此狼狈?” “国君之仪,可还记得?” “这般轻浮,本后又怎么放心让你亲政啊……”宣太后长叹了一口气。 魏冉也连连点头。 嬴稷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当初酒肆中熊午良断言‘秦王嬴稷难以亲政’之事,不由得又是心中一痛。 痛的不是不能亲政,而是熊午良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嬴稷也不管宣太后和魏冉的眼神了,沉下心来:“儿今日来此,为的是熊午良而来!” 宣太后:? 魏冉:? 熊午良?这倒是一个耳熟的名字——哦对了,是楚国那个炙手可热的曲阳侯! 嬴稷一咬牙,开始沉声阐述—— 先是说了熊午良当初展露出来的磐磐大才——秦法之弊,正是此人提出。 然后又说自己一直关注熊午良的消息,在楚国对外的几次大战中,都处于不可替代的位置云云。 听得宣太后和魏冉二人目瞪口呆! “竟有如此奇人?”魏冉瞪大了双眼! 楚国近几年的战绩,确实有点离谱了—— 灭越大战,向东吞并越国。 垂沙大战,打退强横齐国的攻势,几乎是‘联军伐齐’爆发的导火线。 再然后,楚国又通过联军伐齐之战捞足了油水——向北吞并了宋国,又占据了齐南之地大片沃土……势力空前膨胀,有问鼎天下之势。 宣太后和魏冉原本还惊异——楚国这么一个落后腐败的废物,在丹阳之战被大秦打得满地找牙……这几年是打了什么鸡血了?怎么突然这么猛了? 如今听秦王嬴稷这么一说——似乎功劳全在同一个人身上! 楚国大司马!曲阳侯!熊良! 嬴稷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最后眉毛一竖,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此人,文可为丞相,武可为上将军,有经天纬地之才!” “若不能为我大秦所用,则应尽早除去!” “请太后出动‘黑冰台’!为我大秦铲除此等强敌!”嬴稷一口气说完了,心里空落落的。 那一瞬间,嬴稷心里某个地方仿佛破裂了,里面流出了酸涩的水。 宣太后和魏冉对视一眼,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黑冰台!先祖惠文王时设立,乃秦国顶尖的间谍机构! 旨在收买六国重臣、搜罗情报、刺杀劲敌。 宣太后和魏冉虽然看重权术,但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宣太后,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以太后之名统摄国事的女人,称一声当世雄杰也不过分。 此等人才,若不能为秦国所用,那么确实留不得! “既然如此,那便依了稷儿所言!”宣太后目光凌厉起来。 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人才,人才啊! 纵然一穷二白,但只要有了人才,那么钱粮会有的,精兵也会有的。 熊午良,这个年轻的楚国大司马,竟然是此等惊世之才。 既然不能降伏,那便杀之! 宣太后提起笔来,唰唰唰龙飞凤舞,然后将那张纸卷起来塞入竹筒之中,冲着身边的贴身侍女吩咐一声:“去,持此令,交予章台行署!” 264 怎么又刺杀啊! 一队黑衣武士几乎完全隐匿在夜色之中,怀中的短剑上涂抹着黑色的漆,在夜幕的笼罩中没有任何反光。 正是秦国黑冰台刺客。 刺杀楚国一个权臣……即便在黑冰台,也是少有的重要任务,当然是高手尽出。 从武关出境,途径丹阳,进入楚国地界,然后一路向东抵达曲阳县……一切都很顺利。 “动作要快,杀了人便立刻离去!”为首的黑冰台都尉低声吩咐了一句。 “要是败露……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众多黑衣人默默颔首……要是失手被擒,当然是第一时间自杀……反正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只要人死了,那么谁也拿不出证据是秦国所为。 不过……楚国乃南蛮之国,想必那曲阳侯身边也没什么得力护卫…… 这项任务,应该难度不大! 黑衣都尉大手一挥,众人扑向夜幕下的曲阳侯府,门口戍卫的两名亲兵毫无察觉…… 恰在此时,只见两侧院墙上唰地亮起两排火把,不少青衣汉子的火光下若隐若现,还不等黑衣都尉反应过来,箭矢便劈头盖脸地射了过来。 光线昏暗,有几个黑衣人看不清箭矢,被当场射倒。 黑冰台密探也是人——中了一箭之后,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倒在血泊之中。 “不好!”黑衣都尉见行踪败露,猛然大喝一声:“突进!” 众黑冰台密探齐刷刷飞身而上,直扑院墙。 青羽卫统领黄武瞪大了眼睛——这些神秘黑衣人武功高强,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原本还以为是甚么不长眼的小贼,要摸进侯府里偷东西……此刻才知道,这些人都是顶尖的高手!至少不逊于青羽卫! “求援!”黄武尖锐的高音在夜幕中传得很远。 电光火石之间,黑冰台密探已经与青羽卫杀作一处……高下立判! 青羽卫司职打探情报,格斗厮杀并非所长,而杀来的黑冰台密探则都是万中无一的格斗高手……几个呼吸之间,便有数名青羽卫倒在血泊之中。 好在黑羽卫也立刻赶到,这才稳住了局面。 “贼首何在?”阴喻一剑捅穿了一个黑衣人,冲着黄武厉声呵斥。 黄武打眼一看,却没看见黑冰台都尉,心里一惊:“尔等剿灭贼人,我去保护主君!” 兵刃相击声在夜幕下十分刺耳,亲兵营从睡梦中惊醒,也来不及披挂,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 曲阳城一时大乱!火光四起! …… 黑冰台都尉早已趁乱冲到熊午良的寝居……熊午良此时也被击剑声惊醒。 踏马的,又有人来刺杀了? 郭府那帮人刚伏法,又哪个不长眼的来找麻烦了? 这帮宵小在我这儿搞团建呢是吧? 真当咱曲阳侯府的防卫是吃干饭的是吧? 按说有青羽卫、黑羽卫在,再加上八百亲兵营,自己这侯府肯定没什么安全问题。 我这府邸,固若金汤! 但还是留个小心为好——熊午良来到剑架旁,取下了上面的宝剑,将剑握在手里。 细细回忆一下,当初在郢都时,剑术教习都教自己什么来着? 呃…… 正当熊午良暗恨自己当初不好好听讲之时,一阵破风声传来,门被来人踹开,一柄罕见的长剑探进来,唰唰刺向门两侧……这动作十分老练,显然是提防有人在门后埋伏。 熊午良人都傻了! 握草! 都是干什么吃的?真让刺客跑进来了!? “那个……有何贵干?”熊午良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黑冰台都尉也不答话,长剑冲着熊午良胸口刺来。 显然,这货也明白‘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 千钧一发之际,小黑杀出,挑开都尉手里的剑,反手攻向黑衣人的胸腹……完全是一副以命搏命的打法。 黑冰台都尉面罩下的眉毛一皱,只是简单的身形一侧,便堪堪躲开了小黑的剑锋,左手顺势用剑鞘一拍,一招简单的借力打力,小黑足足飞出去三四丈远。 那长剑再次刺向熊午良…… 吾命休矣! ‘当’一声脆响,又有人影冲出,挡在熊午良身前,举剑一扬,荡开黑衣人手中的剑……但是此剑势大力沉,并没有完全被荡开……剑锋刺到熊午良身前那纤细人影的肩膀上。 鲜血飞溅,但那人却似乎丝毫没感觉疼痛,从怀中摸出一物,劈头盖脸地甩在黑衣人的脸上,声音有些嘶哑:“滚!” “嬴……嬴卓?”熊午良目瞪口呆:“你前几日不就离开侯府,返回秦国了吗?” 嬴卓满头黑线,也懒得搭理熊午良,而是手中握剑,盯着黑衣人如临大敌。 那黑衣人手快,接过了嬴卓甩出的物事,定睛一看,正是嬴卓的身份令牌……不由得瞳孔紧缩。 黑衣人短暂地犹豫了半个呼吸的时间,似乎拿不准主意——这刺杀目标的府上怎么会有大秦王族? 须知王族血脉不容侵犯,黑冰台众多规矩中的第一条便是‘无论何时都要不惜性命保护秦国王族’……但是自己接了太后的命令来刺杀熊午良,怎么可能真的转身就‘滚’? 短暂的失神,那黑衣都尉又要下杀手…… 片刻的延误已经够了,小黑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和嬴卓一起护在熊午良身前……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正是亲兵营军士赶到了。 黑衣都尉不再耽搁,转身就走。 一声呼哨,众多黑冰台密探齐刷刷撤走。 钟华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因为愤怒显得有些变形:“追上去!拦住他们!” 嬴卓拾起了自己的令牌,长吁一口气,冷冰冰地对熊午良道:“让你的人别追了,追不上的,只会徒增伤亡。” 熊午良张口结舌,冲着小黑点了点头,小黑便出去传令。 钟华带人将熊午良的房间保护得严严实实,两个亲兵走了进来,将烛火点亮。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熊午良这才后知后觉地看见嬴卓袖子上的血迹,不由得惊呼一声,毛手毛脚地便要揭开查看……嬴卓板着脸,玉手猛地一拍……pia一声,打落了熊午良的‘咸猪手’。 熊午良这才醒悟,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呃,失礼了。” 然后转头大声呼喊:“医官!医官……” …… 265 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整个曲阳城,闹哄哄了一宿。 百姓们都被惊醒了,看着满城的火光,心中揣揣不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直到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曲阳城内的骚乱才平息下来。 钟华走进来,向熊午良一番汇报——城内的损失并不大,只有几个草棚和几间经营布帛的店铺被人放火烧了。 应当是那些黑衣刺客撤退的时候,故意制造的混乱,以便能搅乱追兵的视线。 至于人员伤亡方面……除了在混战中倒下了几名青羽卫和黑羽卫之外,倒也几乎没有伤亡。 熊午良点了点头,让钟华离开了,又唤来黄武和阴喻,向二人问询。 黄武和阴喻还后怕不已:“昨夜来的人,绝对是顶尖的高手!” “我等自认已经可以横行天下,没想到昨夜的刺客身手丝毫不逊于我等,甚至还犹有过之!” 熊午良又点了点头,好声安抚了几句,又亲笔写了张纸条——黄武和阴喻可以凭此纸条,从屈原手里领得一笔财物,以安置死者、抚恤其家属。 金额数目不小。 黄武和阴喻对视一眼,庆幸熊午良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同时对熊午良第一时间抚恤死者的行为也有些感动,领了纸条便退下了。 熊午良转过头来,看见嬴卓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一时间没话找话道:“还疼不疼?” 话音刚落,熊午良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废话,能不疼嘛! 嬴卓瞥了熊午良一眼,也是一脸无语。 熊午良轻咳一声:“你不是前几日就回秦国了吗?怎么现在还……” 嬴卓脸颊微红,言简意赅:“我要是真回了秦国,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熊午良再次张口结舌。 嘿?以前没发现啊!这小蛮子挺会怼人啊! 嬴卓也不再说话,房间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黑冰台,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王牌间谍组织,对于嬴卓这样的秦国王族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 嬴卓早就料到,以自己王兄的性格,肯定不会一直坐视熊午良在楚国发展……秦楚两国都是强国,又拥有漫长的国境线,可以想见,迟早都会爆发一场争夺霸权的国运之战。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也。 所以,黑冰台的出动,也完全在嬴卓的预料之中。 嬴卓斟酌着词句道:“昨夜刺杀你的,乃是我大秦的黑冰台……不过你不用担心,黑冰台向来是一击即走,既然昨夜没能杀你,以后便不会再出手了。” 这一点也是黑冰台古老的规矩——倒不是迂腐,而是一击不中,那么敌手必然会警惕起来。 所谓刺杀,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若是敌手做好了准备,那么就算是再高强的刺客,也无从下手。 万一刺杀失手,那么损失的可都是秦国最精锐的剑士。 这样忠心耿耿、技艺超群的剑士,任何一个主君都会视为最大的财富,牺牲一两个都会心疼得直哆嗦。 熊午良闻言一怔:“秦国的刺客?” 他看向嬴卓,目光复杂起来。 虽然没说出口,但是潜台词很明显—— 那你救我作甚? 嬴卓脸红了,目光稍微有些躲闪,但是嘴里的话却义正词严:“哼,你熊良迟早是我大秦的敌人。” “你死了,对我大秦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也算是除了一个祸害。” “本公主只是不想看你死于宵小刺客的手里罢了,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若是让黑冰台剑士将你杀了,那后人岂不是要说我大秦担心不是你的对手,故而使用如此卑劣手段?”嬴卓越说底气越足,漂亮的下颌线高高扬起—— “你熊午良迟早要死于我大秦剑下,但是要死在堂堂正正的战阵之上,不能死于刺客的剑下!” 看着嬴卓大义凛然的表情,熊午良心中好笑。 你嬴卓可不是这么讲规矩的人。 再看向嬴卓略带三分红晕的脸蛋,和因为肩膀痛楚而略微顰起的剑眉……熊午良一时心中悸动。 “无论如何,芈良还是要谢过公主的救命之恩了。”熊午良如是笑道。 “既然公主身上负伤,想必一时间也回不了秦国了,不妨在本侯的府上继续住下,养好伤再说。公主以为如何啊?” 嬴卓像是高兴起来,嘴上还是矜持:“不会过于叨扰吧?” 熊午良连连摇头:“当然不会!” 嬴卓点了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如此也好。” “在你府上,还能顺手保护一下你的人身安全。” “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让你以后堂堂正正倒在战场上罢了,可没有担心你的意思。” 熊午良笑了,也不戳破:“好!日后定要领教秦国军阵的厉害。” 嬴卓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以后可不能每天再要本公主十金的‘饭钱’了!” …… 秦国,咸阳。 看着狼狈而归的黑冰台都尉,宣太后的嘴唇气得微微颤抖。 这一趟,不但没能成功杀死熊午良,还让后者提高了警惕。 以后就更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此外,黑冰台还损失了十几个技艺高超的剑士……更是让宣太后心痛不已! 须知,黑冰台剑士不但要求武力强悍,更要求绝对的忠心耿耿……放眼秦国之大,黑冰台密探也不过区区几百人罢了,一旦有所损失,轻易也补不上来。 魏冉:“姐姐,既然事已至此,不妨派出使者,光明正大地前往郢都要人!” “楚人虽然近年来打了几场胜仗,但是面对我大秦,想必还心有余悸。” “前些年的丹阳之战,想必那些楚人还记忆犹新。” “让使者嘴上客气一些,给楚王留些面子,再盛情邀请曲阳侯入秦‘为客’……那个芈槐是个性子软的,很有可能就答应了!” 宣太后闻言,陷入了沉思。 显然,在思索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魏冉笑着趁热打铁道:“等芈良来到我大秦,姐姐再以礼相待,说不定就可以打动熊午良,让后者为我大秦所用。” “到时候,姐姐心心念念的‘秦法之弊’,或许可以借此人之手得解!” 提起‘秦法之弊’,宣太后终于点了点头! 当初,秦法的弊端还是熊午良一阵见血地指出来的……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何解决,想必熊午良心中也有一定的想法! …… 266 魏冉出使楚国 遥想当初,宣太后第一次听闻甚么‘秦法之弊’,先是不屑,最后又被深深震撼,以至于后背全是冷汗。 秦法,确实有问题! 而且问题不小! 按照熊午良所说,就算大秦能借助秦法称王称霸,但这是一条短命之法,秦国也迟早会因为秦法而亡。 若能解决秦法之弊……宣太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即便是与楚国打一场大战,也在所不惜! 况且,芈槐那个软蛋多半不敢拒绝……到时候让白起带着几万精兵在边境搞个‘军演’,芈槐肯定服服帖帖,连夜就把熊午良打包送过来了。 别看熊午良在楚国高居大司马,那又如何? 咱又不是要他的命。 只是来我秦国做个客人嘛,见识一下我大秦的风土人情,在咸阳友好访问、亲切交流,重申秦楚友谊牢不可破,秦国人是楚国人一衣带水的老朋友云云,日后持续加深推进双边合作…… 这点面子,芈槐应该还是给的……边境上的精锐秦军,也由不得他不给! 反正,先把人整来再说! 宣太后下定了决心,点头道:“好!派使者前往郢都,恭请熊午良入秦!” “等曲阳侯入秦之后,本后愿意付出一切,让他倾心大秦、助我改革秦法!” 魏冉笑着点头称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熊午良,有经天纬地之能,断然不能让他为楚国所用。 但是……此人入秦之后,必被重用,那我魏冉该何去何从?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此人骗入秦国疆界……到时候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他! 就算姐姐最后怪罪,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心中主意打定,再看向宣太后,却听宣太后说道:“魏冉呐,既然这个主意是你出的,那么你肯定能把握好其中分寸。” “这‘出使楚国,邀请曲阳侯入秦’之事,便交给你了!” “不知你可愿往?” 魏冉先是一怔,随后心中暗喜! 如此再好不过! 亲手将熊午良接到秦国,一过武关,便一剑攮死了他!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臣弟愿往!”魏冉眼神坚定:“愿为大秦,赴汤蹈火!” …… 曲阳城戒严了很长时间,最后确认确实没有黑冰台的刺客了,气氛这才放松下来。 但曲阳侯府却仍然在暗中防备森严——亲兵营时刻着甲,八百亲兵分为四个班次,轮流执勤警戒。 青羽卫、黑羽卫则是将监控距离扩张到整个曲阳城——只要有可疑人士出现在城中,立刻便呼唤亲兵营过来协同围剿。 如此一来,虽然黑冰台的刺客没抓着,但是其余各国的密探可就遭了老鼻子罪了。 熊午良乃楚国大司马,封地里的各国斥候探子相当不少……如今农庄已经解散,民兵的战斗力直线下滑……但是青羽卫和黑羽卫却完美弥补了由此带来的治安问题。 当然,这些暗中的动作都是钟华在统筹规划,熊午良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关心。 此刻熊午良正快乐地当着甩手掌柜,闲来无事便调戏一下小姐姐……十分快活。 要是没有秦国的威胁就更好了。 该死的秦国! 屈原来到熊午良面前:“君侯,这是本月封地里的各项进展,请过目。” 熊午良接过屈原手里的小册子—— 秋收工作已经大略结束,粮食已经收进粮仓。 均田令推进顺利,已经基本落实,正在进行最后的扫尾工作。 商港、商坊贸易额、贸易量保持稳定,总体经济形势稳中向好。 工业园区的产量再创新高;石二再编新曲,成为当下封地里的流行热歌,大概内容是歌颂熊午良的丰功伟绩云云。 钟离县的道路已经规划完毕,正在由建筑工程队予以建设落实。 总而言之——都很好!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 “齐国即墨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作为熊午良的心腹,屈原虽然没有参与‘联军伐齐之战’,但是对于熊午良傀儡齐国的计划也十分了解。 齐国田地继位为王,任用田单为将,据守孤城即墨。 因为熊午良的建议,田地早早便做好了在即墨打持久战的准备,因此即墨城中囤积了大量的资源以备久战。 而大量的齐国富户、贵族畏惧燕军的淫威,也都跟着一同撤到了即墨。 如此一来,即墨城中财力物力不少,人力资源也够用……主持即墨防务的田单又是能人,硬生生挡住了燕军几十次攻势。 再加上即墨临海,来自熊午良的援助源源不断地通过海路支援义子。 固若金汤! 如今燕国人见即墨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索性也不再发动攻势。 十几万燕国军卒将即墨城围困起来,开始静坐……而燕昭王姬职则专心致志地开始消化齐国的疆土。 屈原:“本月通过海路,一共向即墨运输甲胄三百套、粮食五万石、大小各型箭矢共计十九万,火油二十桶。”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数目不小啊! 别误会——这些东西可不是免费的。 齐国素有殷富之名,田地撤退到即墨的时候几乎将临淄的府库全都搬过来了……熊午良往即墨送东西,田地可是要付钱的。 虽有义父义子之情,但做生意嘛,得一码归一码。 说实在的,这几个月下来,熊午良从田地身上薅了不少羊毛,挣的钱不比商坊和商港挣得少。 军火贸易,来钱真快啊! …… 冬天来了,封地里陷入了寂静之中。 呼啸的风从原野上吹过,偶尔有人走出室外,都要被冻得打一个哆嗦——今岁的冬天格外地冷! 根据熊午良的估计,今年冬天封地里的最低温度甚至能到后世的零下十五摄氏度——要知道熊午良的封地位于东南沿海,这样的低温恐怕一百年都少见! 估计北方的秦赵等国,这个冬天要不好过了…… 尤其是北地的戎狄草原,若想挺过这个冬天,必定要南下中原。 当然,这和目前的熊午良关系不大——倒是秦赵燕等北方国家,这个冬天不会寂寞了…… 四县封地里,除了工业园区还在开足马力生产之外,普通的农户人连门都不出了,倒是还有不少外地的客商,被贸易的丰厚利润吸引,不惜顶着寒风千里迢迢地来做生意。 …… 267 年关将至 “下雪咯!下雪啦!”小白兴冲冲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在曲阳县这个纬度,雪是很少见的。 尤其今日这雪下得还不小,并非以前那种落地即化的薄雪……竹林上蒙着一层白雾,晶莹剔透,乃是南国少有的冰雪风光。 小白欢声笑着,在雪地里打滚。 看得熊午良门前的小黑微微咧嘴,也想过去玩雪,但是却不愿擅离职守。 要说咱俩也是亲兄妹,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小小年纪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恰在此时,熊午良推门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熊午良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小仪也走了出来,笑吟吟地往熊午良身上披了一条厚实的锦袍……寒意有所缓解。 熊午良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裹紧身上的袍子,若有所思地望向院内。 自打来这个世界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都去玩吧。”熊午良乐呵呵地甩了甩手,冲着满眼渴望的小黑说道。 姒仪欢呼一声,和小白一起玩雪去了,小黑则面带挣扎,片刻之后,也扛不住白皑皑的诱惑,也冲到了雪堆里。 熊午良转过头去,恰好看见嬴卓孤零零站在远处,正看着雪景若有所思……眉目中隐约有一丝愁意。 今年冬天这么冷…… 连地处东南的楚国,都在下雪。那么地处西北的秦国,此时更是天寒地冻。 也不知道这个冬天,秦国会不会饿殍遍地。 这几年,秦国真是太不顺利了——去年冬天,嬴壮作乱,一场内战打得秦国元气大伤……今年又是百年难遇的极寒…… 半个时辰之后,熊午良满身是雪,领着小黑小白、姒仪回到屋内。 此刻众人已经冻透了。 熊午良瞥了一眼还在愁眉不展的嬴卓,唤来几名亲兵,将早早备好的柴火扛进屋内,不消多时,屋内的铜炉便燃起火光。 气温迅速上升,屋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马上要到年关了,黄歇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家,今年冬天他向熊午良请了个假,回郢都一趟——代价是三年之约变成了三年半。 真不愧是无良老板——请了十几天的年假,居然要多签半年的卖身契。 ……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则温暖如春。 熊午良、姒仪、嬴卓、小黑小白围着铜炉坐在一起,铜炉上面架着一个水壶,熊午良正在烧水煮茶。 他可没有往茶水里放甚么香料的习惯……一壶清茶,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屈原、召滑、钟华、芍虎四位心腹联袂而来,见到熊午良围炉煮茶,屈原微微一笑:“主君真是好兴致。” 熊午良招了招手,示意亲兵再拿来四个茶盅,然后亲手为四大心腹倒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四人拱手谢过,端起茶杯小口满饮,感觉身上的寒气祛除一空。 “今岁冬天格外冷,居然还下了百年难见的大雪……”屈原拱手说道:“在下与召滑乘车巡视治下四县,见百姓手中余粮充足、房屋坚固,目前没有出现灾情。” 熊午良点了点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民来说,风雪并不是什么美景,反而往往代表着灾难。 亏得封地里的民房皆是水泥房子,若是茅草屋,恐怕要被这大雪压塌了去。 话说回来,没想到屈原和召滑居然在这几天里巡视了整个封地……还真让熊午良有些动容。这冰天雪地的,不但路途极难行走,还很容易出现危险。 芍虎也拱手,瓮声瓮气地禀报:“主君,我曲阳新军已经集结完毕,大营里采用了主君提过的‘火炕’,目前来看很是好用。” “若雪灾出现,曲阳新军随时可以出动,抢救雪灾。” …… 四大心腹喝完了茶,便起身告辞。 雪越下越大,熊午良给厨子和仆役都放了假——毕竟年关将至,雪又下得这么大,总得让他们早点儿回家才是。 至于侯府的吃饭问题……熊午良早有计划。 差人去石二那里取来了一口特制的铜锅,底有三足,内有高筒,以盛放炭火。 先把炭火烧起来,然后在铜锅内倒水。 放些油、麻椒、姜、蒜、葱,再倒一些醪糟调味……战国版的火锅底料就准备好了。 这一顿火锅,造价不低——麻椒是巴蜀地区的特产,在楚国是颇为昂贵的香料,至于葱蒜,在冬日里也价格不菲。 最关键的辣椒……现在倒是没有,不过也可以用一种辛辣的植物根茎来替代。 不消多时,屋内便升腾起了浓浓的辛香味—— 小白最先受不了了,抱着胳膊蹲在熊午良身后,眼巴巴地看着熊午良操作。 姒仪也围了过来,摩拳擦掌。 自家公子平日里极少下厨,但偶尔进一趟庖厨,往往都能做出让人难忘的美食。 嬴卓虽然还坐在原地没动,但是眼神却时不时瞥向熊午良的方向——显然也意动了。 熊午良嘿嘿一笑,令人取来食材——五花八门。 有切好的肉片、些许鱼虾、各种青菜(冬天里能吃到青菜属实不易)。 “都过来吧。”熊午良乐呵呵地招呼一声。 “香!”一口热腾腾、泛着油光、带着两粒麻椒籽的肉吞到嘴里,姒仪立刻眼睛亮了。 “辣!”小白眼睛水汪汪的,嘴里却一口都不停。 嬴卓小口小口吃着羊肉片,眼睛亮晶晶的。 熊午良看着嬴卓,关切一句:“你肩膀的伤……能吃辣的吗?” 嬴卓瞥了熊午良一眼,也不答话,气得熊午良火冒三丈。 姒仪、小白皆笑,心里明镜一般。 …… 大雪突来,魏冉可遭了老鼻子罪了。 大秦丞相魏冉奉宣太后令,出使楚国,索要熊午良。 车队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方圆数里,唯见风雪呼啸,见不到一个活人。 魏冉揉着鼻子——纵然已经尽力将轺车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寒风还是止不住地灌进来。 “阿嚏!”魏冉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 车内的魏冉到还能坚持,车外护送的秦军骑士们可就顶不住了……身上的铁甲结了厚厚一层霜,一个个眉毛鼻子都挂着冰溜儿,着实是狼狈不堪。 这狼狈的车队,就这么晃晃悠悠走走停停……走出武关,跨过秦楚疆界,直奔楚国郢都…… …… ———— (衣见:前两天生病了,更得少了,知道你们很想我很爱我很关心我很惦记我,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嘿嘿嘿。衣见会继续严格要求自己,保持质量上乘,大家放心好了,本书绝对不会烂尾或者太监的。) 268 楚怀王:这和我想得不一样啊! 轺车的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魏冉的心里,真是恨死熊午良了!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也不知是给自己的傻侄儿嬴稷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嬴稷对他如此信重…… 正常来说,冬天乃是万事万物俱寂的日子。 一旦进入冬天,那么各国之间便停止打仗、停止使节往来……有些惫懒一些的国家,甚至连朝会也是隔十天八天才召开一次。 此即为‘窝冬’也。 原本宣太后的意思,也是要等到明年开春再派魏冉出使楚国要人……但是嬴稷急吼吼的天天往宣太后那里跑,把熊午良吹得一朵花一样…… 宣太后最后也蚌埠住了,遂传命魏冉——冬日出使楚国,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尽快将绝世大才带到秦国! 只是苦了老魏冉——身为大秦第一权臣,居然还要在这寒冬之中,顶风冒雪、瑟瑟发抖地赶路! 使节队伍一路跨过了武关,穿过了丹阳之地,直抵郢都。 …… 楚怀王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身上的袍服裹得严严实实——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这朝会,楚怀王实在不想来! 大殿门口挂着一排冰溜子,室内室外的温度纵有差别,也差得不多。 再说,大冬天的,能有什么紧急国事? “启禀大王——秦国遣使,已至郢都,随时蒙召。”有大臣上前一步,如是禀报道。 嗯? 楚怀王芈槐一脸懵圈。 “秦国使者?”楚怀王瞪大了眼睛,也有些错愕:“这大冬天的,秦国人作甚来啊?” 众臣面面相觑,也都说不清楚。 只知道秦国的使节乃是丞相魏冉——以堂堂丞相为使,可见秦国对这次出使的重视。 良久之后,才有人沉声道:“回禀大王——以臣之见,应当是我大楚武功赫赫,引得秦人惧怕,故而急吼吼前来巩固关系是也!” 众臣纷纷点头——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楚怀王一下子精神起来了!抚掌大笑! 提起楚国近些年的胜绩,确实让楚怀王扬眉吐气! 东吞越国宿敌、北拒齐国来犯; 鲸吞富庶宋国、诸国联军分齐。 可谓是所向披靡、连战连捷,大大涨了楚国的声势! 若还能再打败秦、燕这样的强国,那么楚国便实实在在地称霸了! 等到本王百年之后,说不定也能博得一个‘武’、‘昭’之类的美谥。 此时此刻,秦国慌了,实在是情有可原。 别看秦楚之间有了结盟的盟约,但是战国之世,盟约不作数的情况太多了! 秦人肯定在惧怕! 怕我大楚兴兵伐秦!一雪丹阳国耻! 楚怀王心念及此,哈哈大笑,扬眉吐气! 能让强秦的丞相,不惜顶着寒风冬日出使,前来大楚讨自己的欢心……太爽了! 楚怀王坐直了身子,肥胖的手正了正头上的冠冕,极力想摆出大国霸主的威严。片刻之后,楚怀王自认为调整好了状态,于是沉声道—— “宣秦国使臣上殿觐见!” “本王要看看,这魏冉都带了什么礼物?” 众臣子相顾而笑曰:“礼物定然价值连城,以博得大王欢心!” “哼,若惹了大王生气,弹指间灭秦!” “以臣之见……秦国很有可能乖乖归还前几年侵占我大楚的丹阳之地也……” …… “秦使魏冉,上殿觐见!”殿外的武士高声通禀。 众臣止住了声音,面带胜利者的微笑,看向门口。 楚怀王端坐如山,无比威严。 魏冉大步走了进来,左右端详了一下,心里有些懵逼——这些楚国人,怎么一个个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外臣魏冉,拜见大王。”魏冉冲着楚怀王躬身行礼。 楚怀王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意:“魏冉呐,不必拘束,本王已经料到你的来意了。” 魏冉:? “你此行,可是来归还我大楚的丹阳之地的?”楚怀王温声笑道。 魏冉:??? 握草。 你在想屁吃? 魏冉轻咳一声,也有点尴尬,斟酌了一下词汇,尽量礼貌地说道:“大王,外臣并非为此而来……” 楚怀王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纵观他的王八……阿不,王霸之路,可谓一路火光带闪电,牛批大发了!唯有前些年被狗日的张仪一顿忽悠,再打了那场败仗以致丢失丹阳之地,算得上是耻辱。 若能收回丹阳之地,楚怀王才能真正扬眉吐气,以大楚‘百年难遇的雄主’而自居。 这次魏冉千里迢迢赶来,居然不是归还丹阳之地,还真让楚怀王有些遗憾。 也罢。 “那你到底为寡人准备了什么礼物?”楚怀王面色不渝。 魏冉:哈? 谁踏马给你准备礼物了? 你有冰是不是? 魏冉敛容正色道:“大王想必是误会了——外臣此来,是想向大王求一个人。” 楚怀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了脸! 这和我想得不一样啊!? 殿内群臣也都纷纷皱眉。 还以为秦国是被吓怕了呢!白高兴一场! 不过……大秦丞相千里迢迢,就为了来要一个人? 要的到底是谁? 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群臣都竖起了耳朵,等待魏冉接着往下说。 魏冉语出惊人:“我王和太后素闻楚国曲阳侯的贤名,倾慕已久,渴盼曲阳侯入大秦一叙。” 楚怀王:? 昭雎:? 群臣:??? 曲阳侯?熊午良? 楚怀王脸色难看起来:“让曲阳侯入秦?魏冉,你可知道——熊良是我楚国的大司马?” 魏冉轻咳一声,沉稳地解释道:“大王不必多虑——曲阳侯是大王的爱臣,我大秦当然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 “只是想让曲阳侯来我秦国作客一段时日,以解大王和太后的倾慕之情。” 魏冉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冷笑——别看他嘴上说得好听,只要熊午良踏入秦国一步,他就会干净利落地宰了那厮! 到时候又能怎样? 宣太后肯定不会自断臂膀,不会把自己这个亲弟弟怎么样。 嬴稷那个黄口小儿更是连屁都放不出来。 至于楚国?笑话,我大秦的手下败将而已,又待如何? 有能耐打一仗来啊! 再砍下十万人头,给我大秦精锐记功进爵! 魏冉眯起了眼睛,意味不明地说道:“曲阳侯入秦,有利于保持秦楚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若大王不肯准允,那么秦楚盟约便有了裂痕呐!” “还请大王三思!” “我大秦有数十万精锐大军,若秦楚交恶,这虎狼之军攻入郢都……外臣也是楚人,万万不想看到那幅景象!” …… 269 劳资要称霸! 此话一出,群臣勃然变色! 别看这魏冉语气恳切……但是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明明白白! 什么情况!? 秦国丞相亲自来要人,甚至不惜付出两国交战的代价,公然发出威胁,只为要熊午良‘入秦一叙’? 放眼古今,哪个臣子有这么大的面子?值得一个强国的君主如此追求? 满堂楚臣都将眼睛瞪得溜圆,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也有一些臣子,嫉妒得眼睛通红! 这样的殊荣,为什么不能落在我的头上? 这要是来抢我入秦,我能吹一辈子! 魏冉微微一笑,沉声道:“我大秦情意恳切,还望楚王能够应允……太后已命大将白起领兵八万屯驻丹阳,迎接曲阳侯入秦!” 此言一出,众臣的脸色更是狂变! 甚么‘迎接曲阳侯入秦’,都是鬼扯! 魏冉的意思很明确——你要是不把熊午良给我,我这八万大军就要往死里揍你! 虽然楚国近些年连连胜利……但此刻,众臣还是呼吸困难。 那可是秦军! 自从几十年前商鞅变法以来,秦军所向披靡,数十年未尝大败……给天下各国都造成了深深的阴影。 以至于各国都不约而同地以‘虎狼’二字形容这个崛起的西戎蛮子。 秦军八万,屯驻边境! 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要被唬得呼吸一滞! 楚国,也不例外! 昭雎起身拱手,声音沉稳,丝毫看不出心虚:“启禀大王——” “臣常闻——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须知因区区一人而疏远盟友、引发大战,殊为不智也。” “古有周天子宠信褒姒,以致戏耍诸侯,遂有镐京之变……大王应引以为戒也。” “既然秦国并无加害曲阳侯之意……”昭雎看向魏冉,与魏冉友善地点了点头,昭雎继续道:“不妨便让曲阳侯出使秦国,以彰显秦楚友谊牢不可破!” 此时此刻,昭雎真的想笑!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自己一时间拿他没办法……那就让他滚得远远的! 把他打发到秦国去,免得碍眼。 别看这魏冉嘴上说得好听——事实上昭雎很清楚,只要熊午良踏入秦国地界,便再休想回到楚国了。 好!好啊! 竟有这等好事!? 群臣纷纷点头称是——那个该死的熊午良,整日给大家添堵。 现在又在自己的封地里风生水起地搞甚么变法,让大家心惊肉跳的……君不见廷理郭榆,当初的郭氏一族何等风光,如今竟然被熊午良夷灭。 能在楚国当大官儿的,哪个不是氏族出身? 熊午良如此作为,谁不心有戚戚? 赶紧把这个祸害送走!只要他别在我大楚蛊惑楚王变法,那他爱死哪儿死哪儿! 一时间,群臣皆点头称是,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曲阳侯大才也,秦王、太后倾慕,也理所应当。” “教曲阳侯出使秦国,于我大楚利益无损,还能彰显大王的气度!” “如此一来,更能让秦楚盟约坚实也。” “秦楚两国戮力同心,共分天下……大业在即,牺牲曲阳侯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 殿内又站出一人,低声道:“秦人有此请求,父王依了便是,不必大张旗鼓。” “王弟到了秦国,若能得秦人重用,到时候秦楚两国定然能有百年和平。” “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群臣惊望,说话的人竟然是太子芈横! 就连太子芈横,也想把熊午良送走! 太子芈横低垂脑袋,众臣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时此刻,芈横的内心十分纠结! 世人皆说,芈横的才能不如熊午良。 虽然心里不乐意,但是芈横也逐渐接受现实了——熊午良确实才能惊人,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嘛。 但是熊午良夷灭郭氏一族的时候……明明已经接到了自己的求情书信,却还是霸道地连根拔起了郭氏一族!让芈横殊为惊心! 看来昭雎说得对! 芈良,他已经变了! 他不再听我这个族兄的话了,如今的他追求权力、性格霸道……甚至就连本太子的亲笔书信,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定……就让他去秦国吧!让他在秦国施展手脚去吧! 群臣欢欣雀跃,昭雎抚须微笑…… 离间之计,看来已经卓有成效了。 唯有柱国将军屈屏,还在大声抗辩:“曲阳侯乃我大楚大司马,国之大臣,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可惜,他单薄的声音,却被完全地淹没了。 …… 啪! 手掌击案的声音! 群臣安静下来,看向主位上的楚怀王。 此时此刻,楚怀王脸色阴沉,狠狠地瞪了一眼芈横。 这个败家子! 你王弟熊午良……原本只是个纨绔废物,终于在本王的不懈努力下,将他调教成今天的样子。 为的就是给你留下一个亲信肱骨大臣! 如今你这逆子,三言两语之间,就要把这个心腹送到国外去了!? 秦国边境囤兵?怕他坤毛? 这大冬天的,秦国还能用兵不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打起来,秦楚两国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呢! 楚怀王心里一直将丹阳大败视为一个疙瘩……以前和秦国交好,那是形势所迫。如今楚国连战连胜,劳资还能再在秦国面前低三下四不成? 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 楚怀王,空前膨胀! “秦国的意思是,寡人如果说不,就要打仗?”楚怀王盯着魏冉,冷冷地问道。 魏冉一怔。 嗯?这楚怀王的反应,和想象中不一样啊。 难道他不应该六神无主,最后慌乱答应吗? 魏冉定了定神,笑道:“外臣只是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楚怀王竟拍案而起! “秦人放肆!” “想打仗?那就放马过来!” “我大楚已经天下无敌,寡人念及盟友之情,才没有对秦国这个盟友出兵复仇……尔竟反咬一口,欲与大楚兵戎相见?” 呵呵! 要不劳资还想称霸呢! 威胁我要打仗?那就打呗! 寡人派出好大侄,必将尔等秦人打个落花流水!到时候,楚国便是明正言顺的天下第一强国!我楚王芈槐,也将登顶霸主之位! 啊哈哈哈哈! 爽! 魏冉目瞪口呆! 群臣目瞪口呆! 太子芈横瞪大了双眼! 所有人都被楚怀王的霸气侧漏,深深地震惊到了! …… 270 熊午良人都傻了 魏冉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想我堂堂大秦丞相,实打实的天下第一权臣……尤其是自打平定嬴壮之乱、彻底掌控朝政以来,一直是说一不二。 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 就算骂自己的是一位大国的君王,那也不行! 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皮,魏冉也不再兜圈子,阴沉着脸冷冷地说道:“大王,外臣劝您再好好想一想,不要冲动。” “您呵斥的不是我魏冉,而是坐拥数十万甲兵、天下无敌的强横大秦!” “想要与我大秦作对……别看楚国打了几个小胜仗,还不是我大秦的对手!” “大王可不要自误!” 若要放在以往,楚怀王可能已经被这番话吓得六神无主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楚怀王,十分膨胀! 劳资要称霸! “殿前武士何在!?”楚怀王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吓得魏冉哆嗦了一下。 都说楚国南蛮,不讲礼节。 面前这个楚王,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一看就不是那种能顾得上后果的人……也是,要不当初咋能脑子一热,就要和我强秦打一场胜算不大的丹阳大战呢…… 这傻缺,该不会真砍了我吧? 两排全身甲胄、手持长戈的武士轰然入殿,冲着魏冉虎视眈眈……让魏冉腿肚子有点打颤。 楚怀王大手一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将此无耻之徒乱棍打出!令他滚回秦国!” “汝回去告诉芈八子——本王已经摆开阵势,决一死战便是!看看谁才是当之无愧的霸主!” 王军武士们低吼一声,将手中的长戈倒转过来,狠狠地抽打着魏冉……魏冉狂不起来了,也不知哪个哥们儿下手比较狠,那长戈尾部打到了魏冉的脑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魏冉狼狈逃出! 满殿楚臣瞠目结舌,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楚王芈槐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形势急转直下,很多反应慢的楚臣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家大王的意思,是要死保芈良小儿! 楚怀王声如洪钟:“传命——” “秦人上门寻衅,触怒本王……孤要起兵,去秦军一较高下!以成我大楚的霸主之业!” “本王决意——拜曲阳侯、大司马熊良为将!统兵五万,立刻着手丹阳战事!” “夺回丹阳!击溃秦军!一雪前耻!”楚怀王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唰地拔出腰间的宝剑,亢奋不已。 群臣懵了! 他们知道自家大王脑子不好,容易冲动,还不听劝,有时候好一意孤行……但是没想到,此刻的楚怀王这么虎! 这虎劲儿上来了,还真摁不住啊! 人家秦国只是嘴上说——要是不把熊午良送过去,有可能要打仗……你这边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要和秦国争霸主之位了? 这一通丝滑的操作,很难不让人怀疑——楚王早就想和秦国干一架了! 此时此刻,再劝已经没有意义……群臣只能躬身齐道:“臣等谨遵王命。” 楚怀王满意地收剑入鞘,气喘吁吁地坐回王座上。 没错。 他早就想和秦国干一架了! 现在齐国沦落,新强燕国还未形成国力……唯有秦国,仍然与楚国不相上下。 再加上秦国和楚国的旧怨…… 楚怀王在一连串的胜利以致膨胀之后,真的很想揪着秦国暴揍一顿,以此登顶霸主之位! ‘霸主’那是什么概念?号令天下群雄,无有不从!虽不是天子,却胜似天子! 而且,霸主的威名必将流传千百年。 对于楚怀王这种自负的人来说,称霸是极有吸引力的!如今挡在楚国称霸之路上的,唯有秦国而已。淦翻秦国!称霸! …… 昭雎看着眼前风云突变,人都傻了。 这个芈槐,哪根脑筋短路了? 一眨眼的工夫,楚王竟然公然羞辱了秦国的丞相、开始准备与秦国这个盟友交战、顺便连主帅都选好了? 这也太离谱了吧! 不过……昭雎心念电转,倒也觉得能够接受! 楚国连年征战,以目前的国库情况,能出动的军队也就五万人之数……楚怀王刚才也说了,拜熊午良为将,要统兵五万,抗击秦军。 五万楚军。 对面的秦军,可足有八万!领兵的白起虽然暂且没什么赫赫威名,但也扎扎实实打过几次胜仗,肯定不是那种送人头的无能之辈。 五万楚军,打八万秦军? 扯淡。 那可是秦军!不是齐军! 秦军,战斗欲望强烈、残暴凶狠、唯首级是重……代表着当世的最高战力! 楚国和秦国打了几次仗,对秦国人的凶悍战力心有余悸。 就连昭雎这个不上战场的令尹,也有所耳闻。 据说秦军在顺风的时候,一个个如同生撕血肉的猛兽,盯着你脖颈上的脑袋,如同光棍十八年的单身小伙儿看见了不穿衣服的美女…… 而秦军在逆风的时候,也会拼死搏杀、负隅顽抗……为了不让他们的家人受到秦法牵连,纵然敌众我寡,也少有缴械投降的。 他们不但战斗意志坚定,而且装备也比楚国更精良。 这样的军队,实在可怖。 往常来说,想挡住八万秦军的攻势,至少需要十五万楚军,才能堪堪打个平手。 五万人去打八万秦军……那就是去送人头了呀!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若能死在战场上……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就算没死在战场上,等他打了败仗之后,自己也可以根据楚国‘覆军者诛’的老规矩,将熊午良收拾得不人不鬼。 也能用这一场大败,打破熊午良不败的神话,让他的威望大大降低! 昭雎越想越开心,感觉丧子之仇将要得报,一时间神清气爽,恨不得明日就看到‘熊午良大败而归’的军报。至于五万楚国军士的性命……当然不在昭雎的关心范围之内。 …… 传王命的信使顶风冒雪,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楚王的命令送到了曲阳县。 此刻的熊午良,每天吃着火锅,唱着歌儿,日常工作就是和姒仪造娃、调戏嬴卓姐姐……十分滴快乐。 看到信使的那一刻,熊午良心中涌上浓浓的不详预感! 打开竹筒,倒出信件,再听信使细细分说……熊午良懵了! …… 271 战前准备 咱就是说,这信使大冬天来传消息,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试问自古以来,哪有大冬天打仗的? 尤其今年的冬天,出奇地冷——就算是在室外行军,也够人受的,更别说抡起兵器打仗了。 自己这大伯,好像脑子多多少少有点儿问题…… 你就算非要和秦国争一个霸主的名头,你好歹明年开春再打呢。 这大过年的,离家去打仗,吞风咽雪,士卒的士气能高吗? 见熊午良面色古怪,信使忙细细做了一番解释……当得知这一仗的由来,是魏冉找楚王要自己……熊午良的面色更古怪了! 蚌埠住辣! 这秦国人是不是魔怔了啊? “……大王严词拒绝,将魏冉乱棍打出,遂拜君侯为大将,统兵五万,抗击秦军!”信使如是说道。 熊午良刚才心里还一万个不愿意……此时此刻,倒还能接受了。 这一仗,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身! 熊午良绝对不可能为秦国效力——秦人与曲阳侯有杀父之仇,再加上秦国的高官是高危职业……既然秦国苦苦相逼,躲又躲不过……那就揍他! 使者又恭敬道:“请君侯尽快做好准备,带上本部兵马,前往郢都领授兵符印信!” …… 被大雪封印的封地,再次热闹了起来。 年关将至,这个时候离开家乡去边关打仗,实在是让熊午良难以启齿。 就好比你正要吃年夜饭,结果领导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你加班去。 熊午良打算采用志愿出征的方式,从一万曲阳新军中选出三五千人,随同自己出征……但是这些军士们听闻要和秦国打仗,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全都踊跃报名。 “秦人与我有血海深仇!此战一定要打!” “家兄便于丹阳之战中,死于秦人手里……可恨尸首分离,最后只能木雕一个头颅草草下葬……每每念及此处,痛彻心扉也!” “斩杀秦蛮,迎先父英灵还家!” “我儿听着——如若此行杀了秦兵,也要剁下他们的脑袋,为你爹报仇!” …… 封地里迅速红火了起来——秦国与楚国有大仇,提起秦国,家家户户都能说出两三桩血债。 如今说要和秦国打仗,三军将士竟然出奇地士气高昂……也顾不上要过年了,一个个收拾甲胄,带上军械,便要随同主君上战场。 那些前越国迁徙而来的新军将士,虽然与秦国没有那般血海深仇,却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 一时间,四县封地热闹非凡! 军士们打点好行装,家里老母妻子围着火炉,拿出原本留作年夜吃的黝黑熏肉干,一边千叮咛万嘱咐,一边装进将士们的行囊中。 不消两日工夫,一万新军将士已经集结完毕,于校场等待小主君的检阅。 钟华来到熊午良面前——自打钟华失去了右手五指之后,这厮像是放飞自我了,平日里都是一袭粗布衣服,极少佩剑或是穿戴甲胄。 但今天的钟华,竟然身着全套甲胄,腰挎短剑、战弓,身背大盾——一副典型的武士形象。 “丹阳之地,乃是先君殒命之地。”钟华咬牙切齿。 “另有七百多袍泽弟兄,皆战死丹阳,尸首至今不能还家……” “每每念及此处,钟某深恨也!” “如今小君侯要与秦人决战丹阳,老臣定要竭力死战,以报先君之仇!若不能战而胜之,情愿死于战阵之上,追随先君去也!”钟华的话掷地有声。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丹阳之地,乃是曲阳一脉的心碎之地。 如今自己要回到丹阳作战,面对的敌手还是可恶的秦国人……封地上下沸腾,也是情理之中。 像是钟华这个素来冷静的老家伙,都如此激动……那些年轻小伙儿的士气定然更为高昂……五万楚军的情况暂且不说,反正自己麾下的一万曲阳子弟兵,绝对不存在士气低下的情况! 熊午良拍了拍钟华的肩膀,披上一条厚重的毛皮斗篷,登上高台—— 放眼所及,一万曲阳新军如同森林一般伫立,在寒风中鸦雀无声。 熊午良本想讲几句鼓舞士气的话,此时却发现,似乎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钟华踏前一步,振臂高呼:“与秦复仇!” 一万铁甲方阵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与秦复仇!” “与秦复仇!” “大楚万胜!” …… 紧锣密鼓地筹划一通——此战,仍然是屈原留守封地,召滑随军出征。 芍虎统领一万曲阳新军、钟华统领八百亲兵营,皆全数出动。 黄武、阴喻的青羽卫、黑羽卫,已经先行一步,前往丹阳之地搜罗情报。 此战,乃是冬日作战,古来罕见。 尤其今年冬天格外地冷……熊午良心里很清楚,这一战打得不是阴谋诡计斗智斗勇……打得就是后勤能力! 谁能在风雪中抗得更久、非战斗减员更少……谁就能取得胜利! “将所有收购来的毛皮,全部制成御寒大衣,发与全军。”熊午良如是吩咐道。 楚国并不产毛皮——这些毛皮,都是北方燕、赵、秦等国的特产。 运送到封地之后,价格翻了几番,也算高昂。 好在熊午良颇有家资。 索性将所有的毛皮,无论是较为便宜的羊皮、还是昂贵的虎皮熊皮,皆用于远征军士的御寒。 石二拱手应承:“小臣遵命!” “即日起,生产出来的锦缎、布帛一律停止出口,用于赶制厚衣!” “工业园区全力烧制木炭,以供大军所用!” 熊午良一口气下达了数道命令,石二皆拱手应诺。 数日之后,一万曲阳新军开拔,在芍虎的带领下,顶着风雪艰难跋涉,直奔丹阳前线。 而熊午良则带着八百亲兵,直奔郢都,去接受楚怀王的拜将之礼。 …… “大司马、曲阳侯上殿觐见……”大殿外的武士高声通禀。 熊午良抖了抖肩膀上的雪——军情紧急,容不得他在驿站中更衣休息,刚到郢都,便直接来见楚怀王了。 此刻的熊午良,模样还很狼狈。 也顾不得许多了,熊午良正正衣冠,大踏步走进殿中,也懒得搭理那些窃窃私语的昭雎党羽,径直冲着大殿正中的楚怀王拱手道—— …… 272 拖住,打个平手就是大功! “臣芈良奉王命前来,拜见大王!”熊午良冲着王座上的楚怀王深深一拜。 楚怀王哈哈笑了两声,精神看上去还很亢奋:“寡人的好大侄终于来了!” “有午良在,秦人不足为惧也!快快免礼!” 熊午良束手而立。 楚怀王:“秦人凶顽,居然要寡人的大司马入秦,寡人不允,秦人还敢以大军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 “寡人决意,以你为将,抗击秦军!” “一雪丹阳国耻!” 熊午良面容整肃——提起丹阳国耻,每个楚人都会为之触动,熊午良尤其动容。 先曲阳君熊威力战丹阳,在友军溃退的情况下被秦军合围,仍然亲射箭矢、拔剑拼力死战,最后壮烈身陨……如今熊良再上丹阳战场,怎能不心有所感? 楚怀王目视熊午良:“此战不易,你有什么要求?寡人定会满足!” 熊午良不假思索:“启禀大王,臣想要更多的军队!” 楚怀王气势一滞,然后有些尴尬道:“嗯……五万人确实少了些……只是时值冬日,征兵不易,再加上百年难遇的雪灾,粮草不多……也只能给你这五万人了。” “换个要求。” 熊午良并不意外,又放缓语气说道:“既然如此,臣只想要足够多的牲畜……至少也要有几千骡马,以确保军中补给!” 这才是熊午良的真实要求。 这次冬日交战,后勤补给是重中之重。 骡马牲畜乃是北地的特产,在楚国是金贵物事……熊午良狮子大开口,一张嘴便是几千骡马,也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这就是策略的重要性! 先提出一个楚王实在满足不了的请求,再提出这个要求——咱楚王芈槐是个好面子的,总不能连着拒绝两次吧? 果然,楚怀王虽面露难色,但还是咬咬牙大手一挥:“寡人倾举国牲畜,也要满足曲阳侯!” “粮草要保证充沛!”熊午良趁热打铁。 楚怀王再次大手一挥:“曲阳侯放心便是——此乃大楚称霸之战,定然要保证你的辎重万无一失……午良只要运筹帷幄,大胜秦军,寡人定会重重赏你!” …… 朝会结束,熊午良领了兵符、印信,被楚怀王当众拜为大将。 昭雎及一众党羽全程保持了沉默。 明显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就算熊午良再怎么能打、再怎么奇谋百出……这次大雪封山,实实在在地降低了大军的移动能力,你纵有再多辗转腾挪、出奇制胜的想法,也施展不出来。 只能与秦军对拼战力。 论起实实在在拼战力,秦国八万大军,能打得五万楚军趴在地上吃屎! “此战,乃熊午良殒命之战也。”散朝之后,昭雎的党羽们自发聚在一处,某大臣抚须如是说道。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悲悯之色,但是眼里却充满了快意。 “此战必败!与秦军拼战力?蠢也!” “可惜曲阳侯少年英才,也要追随熊威的脚步,亡于秦人之手……” 昭雎听着身边大臣议论纷纷,也长吁一口气。 虽然楚怀王死保熊午良,甚至不惜与秦国开战……但是结果却是好的! 昭雎想破头皮也想不到,熊午良在这漫天冰雪之中,还能有什么克敌制胜之计! 鼠儿,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熊午良这个黄口孺子,要死于秦人之手了! …… 楚怀王在朝会上拜熊午良为将,当众授予了后者兵符印信。 从法理上来看,这是楚怀王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拜熊午良为大将。 伐越之战,乃是屈屏挂帅,而熊午良出发时只是个后军主将。 垂沙大战,乃是子兰为帅,后来闹了一场兵变,然后名义上是太子芈横自任为帅。 联军伐齐之战,熊午良虽然被默许为领头的,但是出发的时候麾下也只有一万私兵,并没有得到楚怀王授予的兵符印信。 这第二次丹阳大战,楚怀王却当众将兵符印信授予熊午良……无疑,熊午良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话说结束了朝会之后,楚王芈槐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大多数时候优柔寡断,有时候一意孤行,但是孤行了之后心里还犯嘀咕,最后还不认错。 现在魏冉也打过了,兵力也动员了,大将也拜完了……楚怀王心中称霸的豪情却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患得患失—— 要是打了败仗怎么办? 寡人是不是有点儿冲动了? 楚怀王纠结了片刻,又差人将熊午良唤进宫来,细细叮嘱—— “此战打得突然,我楚国连年大战,国库空虚,新纳入的土地还未转化为国力,突兀之间只有五万军卒——而秦人却有八万之众。” “午良啊,你虽然在寡人的言传身教下,屡屡创造胜绩……但是此战,万万不可轻敌也。” “寡人也不要求你能大胜秦军,只要求你能守住阵线,不被秦人击溃即可!”楚怀王如是说道。 那可是秦国!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秦国虽然这两年不太顺利,但是他们的军事实力却无人质疑。 楚怀王在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五万楚军打八万秦军有点儿扯淡……没关系,咱要求不高,只要守住阵线即可! 到时候仗打完了,咱也能公然声称‘八万秦军和五万楚军打了个平手’,岂不也值得吹嘘一番? 而且……拖住秦军,似乎并不难! 今岁的冬天,格外地寒冷。即便是地处江淮之地的郢都,门口都挂上了大冰溜子……那丹阳之地,位于楚国西北部,肯定更是大雪封山、一片严寒。 别说大军厮杀——就算是简单的列队行军,都成问题。 秦国人也是人,这大冬天在雪地里也跑不起来……就算秦人仗着人多势众,想要发动进攻……也难以实现一次有效的攻势。 这第二次丹阳之战,只会陷入漫长的对峙,不可能爆发大规模的会战。 只要保证后勤不出问题,那就是平手了! 楚怀王再三叮嘱:“午良啊,这大雪封山,谁进攻谁吃亏啊!” “秦人虽然打不过来,你也不要轻敌啊!” “只要和秦人对峙下来,寡人便算你大功一件!” “对峙到明年开春,寡人再给你增加兵力!到时候再和秦人一决生死,也为时不晚!” 熊午良满头黑线—— …… 273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咱这便宜大伯,心里算计的还挺明白。 也是,自打秦国商鞅变法之后,楚国在面对秦国的时候,几乎是单方面地挨打。 楚怀王飘虽飘,等冷静下来之后,想想要面对的是虎狼秦国,也难免心里打鼓。 熊午良从宫中出来,乘上自己的青铜轺车,带上亲兵营,向着丹阳前线的方向进发。 一边前进,一边将‘楚王的叮嘱’原原本本地对着召滑阐述了一番。 召滑听了之后也笑了,不无嘲讽地说道:“大王还是那么好面子。” “寒风凛凛、滴水成冰——这样的开战有什么意义?只是两军对峙罢了。” “我大楚三年三战,国库空虚,正是埋头求稳、低调消化战果的时候……大王却偏偏要为了一个‘霸主’的虚名,一意孤行与秦国交战。” “就算真的要打,好歹也等着明年开春再打呢。” “偏偏要为了‘五万楚军和八万秦军打平手’这么一句话,空耗钱粮。” 熊午良也笑了——还是召滑总结得精辟啊! 魏冉来郢都要人,直接撵走就好了。 秦国还能冬日开战不成? 偏偏楚怀王一时上头,就狠揍魏冉一顿,以‘秦国威胁楚国’为理由,就这么悍然开战。 事实上,这冬日开战,不会取得任何成果,秦楚两国都是输家——而几万大军顶着风雪集结、又在寒冬中对峙苦耗,每天消耗的粮草物资都是天文数字。 漫长的补给线上,民夫在雪地里艰难跋涉,身上的袍服湿了之后,很快就凝结成冰……极大的折磨。 冬日的辎重补给,会让每一个懂得基础算数的后勤专家都感到崩溃——从郢都送出十份的粮草,足有八成会在漫长且覆盖冰雪的补给线上损耗,真正能送到丹阳前线的粮草十不存二。 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 只会让楚国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库,加剧损耗。 唯一的意义,就是楚怀王可以在列国间吹嘘‘五万楚军能和八万秦军打平手’,其实你那个平手怎么来的,谁心里不清楚啊? 咱这个大伯啊,原本就不大聪明,现在胜了几仗飘了之后,更有点离谱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熊午良裹紧身上厚重的熊皮大衣,尽量将身子蜷缩起来保暖,驱使车队艰难前进。 ‘曲阳侯良’的红黄色侯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八百亲兵营尽量裹得严严实实,低着脖颈艰难跋涉。 头上的雪融化了,滴进脖颈里,足以让人打一个冷战。 那雪水很快又会凝结成冰…… 从郢都到丹阳之地,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也就几百里,现在看来如同天堑…… …… 魏冉很惨,十分滴惨。 这一趟跋山涉水、顶风冒雪,本来就十分不容易。 结果目的没达成,在郢都还挨了一顿胖揍! 啥时候受过这个气啊! 此时的魏冉,脸上一条长长的红印子,即便是抹了东西遮掩,也遮掩不住——这是某个杀千刀的楚国殿前武士用长戈的木柄甩出来的,估计没几个月消不下去。 魏冉看向秦国群臣,总感觉他们的表情是在忍着笑! 焯! 宣太后一脸无语,也十分无奈——原本是想用武力讹诈一下楚国,没想到这楚怀王吃了枪药,迫不及待就撕毁了秦楚之盟。 说实话,也怪不得魏冉办事不力。 楚怀王的态度,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黑冰台密探传来消息——五万楚军,已经在秦楚边境集结了。 这大冬天打仗,芈槐是不是有冰啊!? “白起将军已经领兵八万,在丹阳驻军,严阵以待。”有秦国大臣起身拱手—— “八万大秦锐士,定能拒彼等南蛮于丹阳之地!太后、大王勿忧!” 宣太后摇了摇头——虽然她是女流之辈,但身处战国乱世,对于行军打仗也有基本的了解。 目前来看,没什么忧的。 别说大雪皑皑楚军无法发动攻势——就算没有冰雪拦路,五万楚军也远远不是八万秦军的对手。 但现在不慌,不代表一直不慌。 等拖到明年开春……秦国面对的敌手,可能就不止楚国一家了! 韩魏两国,对于丢失了【宜阳】重地一直怀恨在心,很有可能在开春之后,抓住机会悍然出兵西进,力求夺回宜阳。 到时候,秦国将面对楚魏韩三国的联手攻势! “立刻派出使臣,分别出使魏韩等国,安抚彼等情绪。”宣太后如是说道:“若是必要的话,可以暂且准许将宜阳还给韩国。” 群臣纷纷点头——别看宣太后是一介女流,目光还是敏锐的。 单独与楚国打仗,不足为虑。 大秦锐士吊打那帮楚蛮,如同玩儿一样。 但是如果被多方夹击……那就麻烦了。 宣太后接着下令:“我大秦也要做好韩魏不依不饶的准备——这个冬天举国动员,若是开春魏韩参战,则与彼等一决死战!” 秦国这几年运气不好,又是内乱、又是雪灾……这个冬天要扛着雪灾的压力搞总动员,肯定十分艰难。 但是…… 我大秦,并不惧怕! 群臣齐刷刷拱手,慷慨激昂:“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所有的困难,都会被克服的! 不就是被围殴吗?咱大秦崛起于西陲之地,就是在无数戎狄部落中厮杀出来的!打仗,对于秦人来说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稀松平常! 远的暂且不说——面前这烂怂楚国,区区五万人,也想撩拨我大秦的虎狼之师? 不自量力! 楚国人真是飘了是吧?打了几个胜仗不知道姓什么了!忘了前几年在丹阳,被我大秦按着脑袋揍出翔的故事了? 也就是楚王芈槐还比较鸡贼,知道冬日开战打不起来——要是等到开春,先击退韩魏两国,再看我八万秦军剁下五万颗楚蛮首级,长驱直入轰下郢都! 让那帮愚蠢的南蛮看看,什么才叫战力! “楚人不自量力,就算熬过这个冬天,也迟早会败于白将军之手!”有秦国大臣信心满满。 “楚人,插标卖首之辈,沐猴而冠之族!” “丹阳,将是楚国人的心碎之地!第一次丹阳大战,斩了八万楚蛮,现在楚王槐自觉不够,又殷勤送来五万军功,一样会被我大秦锐士笑纳囊中!” “打烂楚狗,让他们断了称霸的野心!” “就算开春之后,魏韩参战,我大秦也并不畏惧!都是活生生的首级罢了。” “暂且让那五万南蛮活过这个冬天……等到明年开春,老臣愿亲提祖传锈剑,上阵砍杀楚狗人头!” 秦国群臣,群情激愤! …… 274 秦国群臣狂起来了 在秦国人看来,所谓的山东六国,皆是酒囊饭袋、冢中枯骨! 尤其是那个楚国。 即便是放在商鞅变法之前,这个腐朽落后的大国也不被秦人放在眼里……等到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国力空前强大,六国的几次联兵皆被击退,秦国打垮了夙敌魏国,夺回河西失地,并不断向东扩张疆土…… 我大秦剑指天下!所向无敌! 楚国?落后的国体、腐败的军队、可笑的军械…… 每一个秦国将军,梦寐以求的对手就是楚国——楚国人多,打仗还菜,一场大战打下来,斩下的首级够秦国将军做梦都笑醒。 就譬如第一次丹阳大战。 斩首楚军八万。 包括那个曲阳君熊威在内,六七个高级贵族授首。 那一仗打下来,秦军上下欢欣雀跃。从领兵大将司马错到基层小兵,人人发财、个个晋爵,可谓快乐极了。 秦人时常祈求上苍—— 这样的对手,请给我多来一点! 要说这个楚国,也是不自量力——不就是近几年打了几个胜仗了吗?就觉得自己无敌了?敢来找老秦复仇了? 笑死!根本笑不死! 那就好好揍他一顿,让这帮蛮子老实老实! 等到秦国群臣叫嚣完了之后,突然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握草! 咱太后、丞相可都是楚人! 刚才又是南蛮、又是楚蛮、又是沐猴而冠……是不是骂得有点儿狠了? 该不会怪罪下来吧? 群臣止住了笑骂声,纷纷低垂下头,偷偷观察太后的脸色。 宣太后面色如常,宽和地笑了笑:“诸位大臣,不要担忧。” “芈八子虽是楚人,但也觉得这楚国着实欠收拾。” 此言一出,群臣松了口气,纷纷笑了起来。 立刻有大臣起身进言:“楚军一向战力羸弱——楚王怒而兴兵,虽气势汹汹,然实不足惧也。” “我大秦真正的威胁,乃是魏韩两国!宜阳重地,乃是我大秦东进的支点,不容有失。” “以臣之见,应当在开春之后,相机弃守宜阳,先以【洛水】和【砥柱山】两道天险为依托,消耗魏韩锐气,相持月余时间之后,再伺机反攻,重新收回宜阳!” 群臣对着地图纷纷点头:“是也,是也!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也。” “若按此计,当能退魏、韩之兵!” 又有人高声发问:“那楚国呢?门前这五万楚军,又该如何应对?” 那大臣抚须笑了,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轻蔑:“楚军?只要击退了魏韩联军,这五万楚军,就是唾手可得的战功罢了!旦夕可破!” “莫说是白起将军——就算是老臣家中老母上阵为帅,也能带领我大秦锐士,剁下这五万颗首级!” 秦国群臣哄笑起来,气氛到达了顶点! 宣太后也被这个玩笑逗笑了。 群臣见了,更是笑得百无禁忌。 楚王芈槐是吧?你不是狂吗?你不是想称霸吗?你不是当众殴打我大秦丞相、公然羞辱我大秦吗? 好! 你等着! 这个冬天奈何不了你……等到开春冰雪消融,把你脑袋锤你胸腔里去! …… 丹阳之地,天寒地冻。 白起麾下的八万大军,并非魏冉虚空杜撰吓唬楚王——此刻这八万秦军,驻扎在【丹於】。 丹於,位于丹阳之地的东南方向,正是秦楚边界处。 自打秦国夺走了丹阳之地后,【丹於】这座原本不起眼的小城,便骤然成了秦国的边境驻兵之地。 这丹於,位于丹水江畔。【丹水】的水量并不大,在地图上往南边看去,会发现丹水是长江的众多水源之一。 若是从丹水顺流而下,会通过【云梦泽】,直抵楚国都城【郢都】。 而若是沿着丹水顺流而上,则会绕开武关,进入秦国腹地,到达【蓝田】附近。 这么看来——丹水的地理位置还挺重要。 当然,现在考虑这些都没用——河水冻得死死的、江面上厚厚的冰层平滑如镜,想顺流而上或者顺流而下都是扯淡。 顶盔贯甲的白起掀开中军大帐的帐帘,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脸,努力让自己的手恢复知觉。 盔甲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霜,一旁的亲兵先戴上厚厚的布手套,才敢上前伺候白起卸甲。 副将王龁很有些敬佩地道:“少上造在如此冷的天,还坚持巡营,实在是我等楷模。” 随后,王龁又有些愤恨地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狗日的楚国,大冬天还要寻衅,害得我等老秦陪着那些楚蛮挨冻。” “等到开春,定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白起笑了笑,有些心潮澎湃—— 对面的楚将,正是赫赫有名的楚国大司马、曲阳侯熊良! 白起梦寐以求想打败的对手! 要说白起,也打了几场漂亮仗——宜阳保卫战、秦国平乱…… 但是在熊午良面前,总显得差了一些。 此时的白起,也是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还没有进化为老成持重的武安君……面对已经声名赫赫熊午良,当然有争强好胜之心。 如今秦楚两军对垒,白起终于有战胜熊午良的机会了!就要在这一战,斩下芈良小儿的首级,强势宣告我大秦白起才是当世第一名将! 随即,白起的心又有些低落。 如此严冬,注定是打不起来。 只能等开春了。 正在白起思绪万千之时,王龁已经往炉子里添加了木柴,很快,便燃起了火光:“少上造,暖和一点了吗?” 白起恍然回神:“王龁啊,我麾下八万秦军,士气状况如何啊?” 王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回禀少上造——年关将至,却要在边境备战……主要是一个冬天打不起来、无法斩首求功……士卒们士气确实有些低落。” 白起点了点头。 确实。 对于渴望战功的秦军来说,打仗算不上是苦差事……但是这种没有意义的对峙却是十足的苦差事——因为没有首级能砍。 大过年的加班,还捞不着好处。 自然士气低落。 白起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精神立刻振作起来:“安抚好大军的情绪,告诉他们——只要挨到冰雪消融,对面的五万楚军就唾手可得!” 王龁点头称是。 白起又叮嘱道—— …… 275 丹水对峙 “今岁的冬天出奇地冷,大军要做好防寒措施,不可因寒冷出现太多伤亡。”白起如是叮嘱道。 “士卒分为多个班次,轮流出营砍伐木柴,作为引火取暖之物。” “每日三顿战饭,要始终保持。不能因为不打仗就减为两顿——肚子吃饱了,身上就暖和了。” “自我以下,各级校尉要多去士卒的营帐中走动,不但要帮他们解决取暖问题,更要时刻留心,观察军卒们的情绪变化。” 王龁敛容,拱手称是:“谨遵少上造军令!” 这冬日作战,是十足的苦差事,军士的士气不高,就很容易发生意外。 纵然秦国军法严明,想必不会有人敢于闹事……也要小心为上。 王龁领命去了,白起蹲坐在炉子前,轻轻地搓手,时不时揉一揉太阳穴,凝视着挂起来的硕大地图,尽量保持思维的清醒。 选择在【丹於】驻军,有几个好处—— 第一,丹於虽然只是一座小城,城内几乎没有平民(咳咳,千万别问那些楚国平民都哪里去了)。 但好歹也有城墙,多多少少也能挡住一些寒风。 第二,丹於濒临丹水,取水还算方便——只要派出军士凿些冰块回来,便能作为大军的水源。 毕竟八万之众,光是雪水肯定是不够的。 第三,便是作为一个将领的本能使然——面对丹水驻军,河流便是第一道天然的防线。虽然现在丹水已经冻得梆梆硬,也起不到什么护城河的作用了,但是白起还是下意识地选择此处作为扎营地点。 白起凝视着地图,心里暗暗思忖—— 如果我是熊午良,我会选择在哪里驻军呢? 等到开春之后,这一仗要怎么打? 慢慢地,白起的目光凝聚在地图上的一个点——【高前】。 …… 高前。 这是一片不起眼的小村落,甚至连城墙都没有。与秦军驻扎的【丹於】仅仅只隔着一条丹水,几十里的距离。 熊午良四肢僵硬,从青铜轺车上颤颤巍巍地走下来,脸蛋儿被冻得青紫。 这一路上,可糟了老鼻子罪了! 从郢都到高前,区区几百里的距离,熊午良带着八百亲兵营走走停停,居然走了二十多天。 “末将武贲,拜见大司马!”武贲大步匆匆赶来,冲着熊午良深深一拱手。 又是这个老熟人! 熊午良勉强笑了笑,冲着武贲颔首致意。 芍虎也大步赶来,殷切地道:“主君,您的住所已经收拾好了,请随末将来。” 正如白起所预料——五万楚军,就在小小的【高前】安营扎寨。 “军卒们士气如何?取暖问题解决了吗?”熊午良随口问道。 芍虎:“回禀主君——一万曲阳子弟兵士气高昂,但是五万戍卒的士气比较低落。” “至于取暖……目前还不是问题。我军从封地里带来了大量的木炭,再砍伐些树木,渡过这个冬天问题不大。” 熊午良点了点头。 走入芍虎早早安排好的房间——这里已经烧起了火炉,屋内还算暖和,熊午良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几个亲兵的伺候下脱去了厚重的斗篷。 再喝些热水,感觉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将军们都来打了个照面,又纷纷默契地退下了——曲阳侯一路上来得不容易,目前又没什么紧急军情,不妨让他先歇息片刻。 熊午良坐在火炉边,见众将已经离去,左右扫视一圈,屋内没有半个人影。他轻哼一声:“出来吧。” 也不知黄武到底是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如同变戏法一般出现在熊午良面前,恭敬地对着后者行礼:“青羽卫统领黄武,拜见主君。” “目前已经打探清楚——秦军确有八万之众,领兵大将乃是少上造白起,驻扎在小城【丹於】,与我军驻扎的【高前】仅隔着一条丹水,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三十里。” “目前秦军安稳扎营,除了伐木和取水之外,没有任何异动。” 熊午良赞赏地点了点头。 秦军‘没有任何异动’,说明白起也同样认为,冬日用兵没有意义。 那么短时间内,就不用担心交战的问题了。 目前的主要问题,就是防寒、过冬。 尤其是要保证军队的士气。 “继续打探,时刻注意秦军的动向。”熊午良对着黄武如是吩咐一声,然后摆了摆手,示意黄武可以退下了。 随后,熊午良又唤来召滑、芍虎、武贲,与三人商议了一下当前的战事——最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那就是短时间内打不起来。 “走,巡营。”熊午良站起身来,披上厚实的熊皮大氅,冲着小黑招了招手。 …… 对于绝大多数楚军士卒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熊午良。 看着这个小公子,兵卒们纷纷议论起来—— “这就是几次大捷的曲阳侯?” “竟然如此年轻!” “听说曲阳侯刚刚才赶到军营,也不曾歇息,便来看望我等……” 士气略微高涨起来,楚卒们兴奋地看着熊午良。 说实话,在面对如狼似虎的秦军的时候,楚卒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阴影。 往常来说,楚军的人数要远远多于秦军,才能勉强与秦军抗衡。 但这次……楚卒们得知对面的秦军有八万之众,而己方只有堪堪五万人……士气更是低落,恐慌情绪在全营蔓延。 再加上现在正是年关,楚卒们被临时征召,离开家乡来到前线……身处的又是百年难遇的极寒天气……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士气更是低迷。 好在熊午良及时兜了一圈露了个面,楚卒们的士气才有所回升。 数年之内,楚国屡战屡捷,曲阳侯熊良的名字在楚民心中威望极高。 自打这位小君侯出现在沙场以来,还从未有过败绩! 屡屡以弱胜强!创造夸张的战果! 如今是这位无敌大司马亲自统兵……熊午良的名字,如同金字招牌,让这些楚卒们面对强敌时一直揣揣不安的心略微稳定下来。 熊午良转悠了一圈——【高前】是一座小山村,空房子并不多,肯定容纳不下五万楚军驻扎,所以绝大多数楚卒只能在空旷地扎帐篷。 就算有火炉,帐篷内的温度也并不高。 饱暖问题很大程度上决定军队的士气,冬日作战更是如此……熊午良思忖片刻,计上心头—— …… 276 无耻!无耻楚人! 熊午良唤来芍虎和武贲,传达了几道命令。 楚军大营立刻热闹了起来。 首先,士卒们开始向下挖掘——冬日的土地梆梆硬,挖土是个苦力活儿,但是也用不着挖太深,只要向下挖小腿儿那么深的深度即可。 随后,楚军在坑上架设帐篷,再于帐篷上盖上冰雪……便筑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半地穴式军帐。 相比于之前,半地穴军帐内的保温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只要在军帐内烧上火炉,完全可以解决温度的问题,士卒们还能喝上热水——在寒冬能有热水喝,可以很好地保持士气。 熊午良的第二道命令,则是命令士卒采冰回来——用冰块垒在一起,再浇上水,仅仅一夜工夫,便成了一道晶莹剔透且极为坚固的城墙。 不但大大提升了营地的防卫能力,而且还能挡住寒风。 见了如此坚城,武贲对熊午良的急智大为叹服:“曲阳侯真神人也。” “洒水为城,末将叹服!” 熊午良深知——既然短时间打不起来,那么就会与秦军陷入漫长的对峙——至少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除了辎重要跟得上,最重要的就是维持军队的士气。 在召滑的建议下,熊午良又下了新的军令—— “三军上下,以千人队为单位,组织一场大校武!” “摔跤!角斗!” “以车轮战的方式,决出胜到最后的千人队!决出最强的勇士!” “本侯将会亲手奖赏胜者——千人队上下将士皆赏赐财帛、并授该千人队的千长金绣斗篷一件!在角斗中表现突出的军卒,则赏赐铁剑一柄、一百金!” 武贲瞠目结舌:“主君,全军上下五万军卒,若再加上您的曲阳新军和亲兵营,足足有六十多个千人队……若按车轮战的方式,这场校武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可办不完……” 熊午良瞥了武贲一眼,笑着说道:“怎么,你有别的事儿要做?” 武贲哑口无言,想明白其中关节之后,对熊午良更是钦佩。 这场秦楚对峙必定旷日持久,军卒们在营帐里若百无聊赖,必会生出事端。 给他们找点事儿做,总比让他们闲着强。 这校武,一来消耗了军士们多余的精力体力,二来锻炼了军卒们的身体素质,三来还能增强军卒们的集体荣誉感,有助于保持团结。 武贲赞叹一声,立刻转身:“末将这便去传令!” 校武的命令传达下去,五万楚卒的大营中一片欢腾。 勇悍的士卒摩拳擦掌,想要在车轮战中一展拳脚,争取让曲阳侯注意到自己。 身子单薄些的士卒也亢奋不已——因为是车轮战,所以每个人都有登场的机会,都有机会做出贡献。 至于熊午良允诺的高额赏赐……大家都知道,曲阳侯财大气粗,肯定不会赖账! 至于曲阳新军以及熊午良的亲兵营……十几个千夫长也是面色凝重:“二三子,一定要好好表现!” “若是败给了那些戍卒,丢的不是我这个千长的脸——丢的是主君的脸!” …… 楚军高前大营,展现出了与严酷冬日完全不同的活力。 来自郢都的补给源源不断,一日三餐的供应十分充沛,士卒们专心投身于‘校武’之中,欢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一片热闹景象。 年夜那天,熊午良又自掏腰包,从周边收购来许多猪羊牲畜,给全军加了餐。 士气不断攀升,让武贲连连惊叹。 …… 秦军,丹於大营。 秦军派出的斥候,在青羽卫、黑羽卫及楚军斥候的联手剿杀之下,伤亡惨重。尤其是派出去取水及伐木取柴的秦军士卒经常遭到偷袭,以至于秦军上下无人愿意出营取水伐木。 又是几十个秦军士卒的尸体被拖了回来,白起阴沉着脸,没有言语。 王龁挨个翻了翻那些尸体,抬头看向白起,脸色凝重:“少上造,伤口都在喉咙或心窝处。” 白起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该死的熊午良请来了什么高手助阵——秦军派出去取水伐木的士卒,伤亡率极高。 至于拖回来的尸体,则往往仅有一处伤口——一击毙命。 近两个月的时间下来,秦军在这方面的损失足有上千人……还没见到楚军的面儿,已经有了不到百分之二的伤亡。 让本就不高的秦军士气,更加低迷。 至今,秦军还从未逮到过那些不讲武德下黑手的楚国人——如此一来,秦军大营中各种奇怪的蜚语流言都冒了出来。很多人都私下里恐慌地传着谣言——说是熊午良会妖术,招来了楚国的鬼魅,专门伏杀那些外出的秦军士卒。 白起一边要勉力维持士气,一边还要严查谣言……这个冬天,他实在是焦头烂额,隐隐有秃顶的征兆。 王龁有些愤慨:“卑劣楚人!无耻熊良!” “不敢与我大秦铁军正面交锋,净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可耻!可耻!” “我看那芈良小儿,就是一个无耻之辈!根本不配与少上造交锋!” 白起反而默默摇了摇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 在战场上,用出任何手段,都是合情合理的。 只恨熊午良的‘斥候’太强,让秦军斥候毫无还手之力! 距离天气转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再坚持坚持! 等到开春之后,便与那些该死的楚人决一死战!剁下五万楚军的首级,送他们与先前战死丹阳的八万楚人在黄泉团聚! 尤其是那个熊午良! 白起暗暗咬牙——这个熊良的首级,本将一定要亲手剁下! …… 秦楚两个大国撕破了脸皮,在冬日发动了一场罕见的战役……这算是公元前305年冬天最大的新闻,引得天下列国纷纷侧目。 燕国离得远,齐国名存实亡,赵国目前和秦楚两国都摩擦不大……魏韩两国,可谓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齐国完蛋之后,秦楚两国的军事同盟,可给魏韩两国吓得吃不下睡不着。 魏襄王魏嗣、韩襄王韩仓,在联军伐齐之战后都后知后觉,懊悔地直拍大腿——这齐国被打趴下了,秦楚同盟岂不天下无敌了?这要是联手发兵,魏韩怎可能挡得住? 须知这秦楚同盟,在天下列国的眼中可是十分稳固的! 毕竟,秦国的大王嬴稷,以及目前秦国所有的主政派,都是楚国出身…… 没想到风云变幻! 秦楚两国,居然毫无征兆地突然撕破了脸皮! …… 277 震惊!秦楚争霸! 话说韩魏两国得知秦楚交兵,几乎是欢欣雀跃! 尤其是韩国,对于秦国悍然夺取宜阳重地,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秦楚两个大国从同盟转向敌对,韩国立刻便蠢蠢欲动了! 韩国都城,新郑。 飘飘洒洒的雪花纷纷落下,让这座历史古老的城池变得一片素白。 这是一座历史极为悠久的城池,算得上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在仰韶文化的中晚期(公元前5000至前3000年),【郑】为‘有熊国’。 到了龙山文化中期(公元前2500至前2000年),【郑】又称‘祝融氏之国’。 夏商时期,【郑】更不得了,乃是这两个王朝的京畿地区。 周朝之后,从春秋到战国,新郑前后被几个诸侯国选作国都。直到郑国覆亡之后,韩国将都城迁至郑国的旧都城,将【郑县】更名为【新郑】,是为新郑名称之由来也。 面对百年难遇的雪灾,新郑正在漫天大雪中苦苦挣扎。 新郑的王宫之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韩襄王韩仓笑容可掬,正隆重地招待秦国的使者。 “秦使远道而来,这大雪封路,实在不易。来人,赐酒!”韩王仓大手一挥。 这位韩王仓,即位至今才短短七年,已经被秦国摁着脑袋狠揍了好几次了。 此刻看着秦使面容肃穆、身上似乎还有融化的雪水,十分狼狈……韩仓的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虎狼恶秦,你也有今天? 秦使的来意,韩仓也明白——无非就是稳住韩国,尽量避免多面受敌呗。 韩仓赐酒之后,便挥了挥手:“今日不谈国事——秦使先回驿站,好生歇息,等过些时日,寡人再与你商谈国事。” 秦使无奈,却也只能回到驿馆…… 反观魏国那边,和韩国的态度也差不多——面对秦国的使者,就是一个‘拖’。对于秦使的几次求见,皆不予理睬。 韩魏两国的暧昧态度,着实让远在咸阳的宣太后忧心忡忡。 秦楚第二次丹阳大战,此刻俨然已经成为列国关注的焦点……各国的使节不惜顶着寒风酷雪,在官道上艰难跋涉。各国的君主眉来眼去,暗中交换着意见…… …… 齐国,即墨。 即墨城外,燕国大将乐毅坐在营中,正在独自抚琴。 现在的乐毅可是个大忙人……这样独自抚琴的闲雅时间并不多。 由燕国组织的这次联军伐齐之战,打得着实漂亮——齐国仅剩一座孤城即墨,名存实亡。 而燕国控制的土地面积骤然膨胀——乐毅在继续指挥燕军围困即墨的同时,也顺便承担起了治理齐国旧地、将占领的齐国土地化为燕国所有的重任。 好在乐毅并不是那种只懂打仗的将军——‘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理民’,正是这位燕国亚卿的真实写照。 当初,正是乐毅在燕国主持变法,才使得贫穷落后的燕国强大起来,得以拥有二十万精兵,实现对齐国复仇的战略构想。 “亚卿,今日怎么有如此闲情雅致?”燕国大将骑劫推门而入,见到乐毅正在抚琴,不由得玩笑了一句。 这骑劫,乃是燕国的一员老将——眉毛笔直上竖,豹头环眼,身材魁梧。 乐毅笑了笑:“雪情如何了?” “回禀亚卿——暂时还好。” 乐毅点了点头,细心叮嘱道:“齐国大片土地刚刚化为我大燕所有,要好生安抚齐民的情绪。这次雪灾来得突然,正好可以让我燕军好好表现一番。” “疏导灾民、分发粮食……正是收买齐民人心的好时机!”乐毅如是说道。 骑劫有些不以为然,满口答应道:“亚卿不必担心,末将早就安排下去了。” 随后,骑劫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筒,递到了乐毅手里:“亚卿,这是您要的东西。” 乐毅打开竹筒,取出里面写满了字的纸卷……正是秦楚大战的种种细节。 秦将!白起! 楚国大司马!曲阳侯熊良! 两个都是乐毅看好的顶尖人才……如今对碰上了,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 即墨城。 齐国军民戮力同心,正在田单的带领下清理积雪。 自打田单成功抵御了燕军的几次大规模进攻之后,即墨城内的军民便真正佩服起了这个商人出身的青年人。 能在敌军的围困之下,坚持这么长时间……甚至已经开始搞建设促生产,在地盘并不大的即墨城追求可持续发展以求长久作战……即便是背靠曲阳侯的外援,也殊为难得。 城主府内的齐王田地也收到了‘秦楚于丹水对峙’的消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如今楚国可是田地的大腿啊! 要是楚国打了败仗,那么他这个名存实亡的齐国肯定也不好过了。 当打开信件的一瞬间,田地定睛一看,立刻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大笑起来。 周边的宫人不解:“大王,如今秦楚交恶,若是楚国打胜了还好……但若是楚国战败,那么秦军将会长驱直入,楚国必然元气大伤。” “当此之时,我即墨防务很是依赖楚国的援助……若楚国元气大伤,那么这份援助还能不能持续、还能持续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如此危急之时,大王何故发笑?” 田地将信件放在一边,不容置疑地道:“我笑那秦国,不自量力!” “你可知楚国谁人领兵?” 宫人纷纷摇头。 田地:“楚国的大将,正是寡人的义父!大司马熊良!” “可笑小小秦国,竟然敢与义父争锋!” “吾料定——待到开春,秦国必然大败!” “或许那时,便是我齐国反推燕国之时!”田地心念此处,不由得大笑起来。 当初熊午良的几句叮嘱,田地一直牢记于心—— 让他死守即墨,即墨果然守住了!在曲阳侯的海上支援下,小小即墨城被经营得铁桶一般。 让他重用田单,田单果然靠谱,真乃大才也。 当初熊午良还说,让田地‘等待时机’,到时候熊午良‘自有破燕办法’……在田地看来,楚国击败秦国、独霸天下,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苍天!难道寡人真能复兴社稷,还于旧都?”田地长吁一声,再遥遥望向西方,心里满是期盼—— 义父!快来救我! …… 278 不惧风雪,行走如飞! 楚军,高前大营。 夜色已深,猎猎旌旗仍在风雪中飘舞。晶莹剔透的冰雪城墙上,楚军士卒围着火堆站岗放哨。悠长的刁斗声传来,整座大营再无别的嘈杂声音。 士卒们在兴奋中入睡,睡前还在讨论今日精彩的角斗——曲阳新军某千人队的千长洪石头亲自上场,接连撂翻了十七个挑战者。 总地来说,这场校武很好地保持住了楚军的士气—— 让楚军在这场漫长无聊的对峙中,仍然保持着尚武好斗的精神气质。 已经是一月末了,正是最寒冷的时候——外出采冰取水成了最苦的差事,除了观看校武之外,每人愿意离开温暖的半地穴式军帐。 熊午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火炉烧得暖融融的,炉子上烤着一捧加了盐巴的粟米,散发出粮食的香气。 这里没有茶叶了,但是烧开的白开水也同样完美——一个铜制的水壶夹在炉子上,冒出滚滚的白色蒸汽。 屋内没有亲兵伺候,熊午良独自烤着火,时不时往面前的瓷碗里倒上滚烫的热水,小口慢抿。 屋外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熊午良恍然抬头,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进来吧。” 黄武出现在熊午良面前,冲着熊午良深深拱手:“拜见主君。” 熊午良顺手从身后取来另一只瓷碗,倒上热水……此时铜壶已经快空了,于是熊午良又信步来到帐外,捧了一把洁白的雪,添加到铜壶里。 “喝些热水,暖暖身子。”熊午良如是笑道,看起来和善可亲。 身上还带着雪花的黄武受宠若惊,再三拜谢之后,端过瓷碗,一饮而尽…… 熊午良瞪大了双眼—— 哈?不烫吗? 黄武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脸涨得通红。 反正,身子肯定是暖过来了。 “主君,我们青羽卫找到了!”黄武眼含热泪,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羊皮。 熊午良接过羊皮——上面画着蜿蜒的点和线,却没有任何标注……没看懂! 黄武殷勤地小跑两步,取来地图,用炭笔在地图上勾画了一道长长的线——从咸阳到丹於。 “这,便是秦军的运粮线路!”黄武看着熊午良,期盼着后者的褒扬。 为了打探出这道路线,青羽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须知风雪漫漫——用不了一个时辰,秦军辎重车队留下的车辙就会被风雪掩埋。 所以想要发现这条路线,只能派出大量的人手,顶着风雪侦察。 即便是身手了得的青羽卫,在酷烈的自然条件下也与常人无异。十几个青羽卫探子因此被严重地冻伤,有的甚至要被截肢。 这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黄武每每心念及此,几乎心痛得无法呼吸! 熊午良拍了拍黄武的肩膀:“青羽卫的牺牲,本侯都看在眼里——受伤或是牺牲的青羽卫,本侯都会重重抚恤!” 黄武有些感动,拱手应是,又试探性地问道:“主君,您是想……偷袭秦军的粮道?” 秦楚双方,乃至目光聚集在此处的天下列国……所有人都在等待开春之后的决战。 没人认为冬天能打得起来。 但若是楚军出其不意、突然袭击,截断了秦军的粮道……那可就有意思了! 只要秦军断了补给,在这寒风彻骨的丹水江畔,连三天都挺不过去! 但是…… 黄武壮着胆子谏言道:“主君,属下劝您歇了这个心思——” “秦军的粮道离得很远,若是从我军大营前往埋伏——出动的人手至少要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两日工夫。” “即便是我青羽卫,能扛得住这两日跋涉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恕下臣直言——您的军队恐怕还不等到达伏击点,便会冻毙于路中。” 从【高前】到【丹於】,仅有三十里距离。 若放在正常的时节,这也就是大军一个日夜的行军里程罢了。若是不惜代价急行军,那么只要一个白天便能抵达。 但是在这风雪之中……没有两三日时间,连秦军的丹於大营都到不了。更别提还要绕过丹於大营,去伏击秦军的辎重车队了。 而且白起也很鸡贼——秦军的辎重运输的时间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就算楚军的奇袭队伍克服了千难万险,成功躲开秦军丹於大营的监视,到达了伏击点……也得在伏击点趴着,凭运气等待秦军的辎重车队。 在雪地里一趴就是几天,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啊! 总而言之——路途上很不容易,成功蹲到秦军辎重更不容易。 连裹得严严实实、身体素质极强的青羽卫都因失温问题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更别提熊午良麾下的军士了。 话说回来,要是蹲到秦军辎重队伍很简单的话,青羽卫也不至于两个月才打探到秦军具体的辎重线路。 …… 听得黄武的细细阐述,熊午良连连点头,但表情仍然很轻松。 “本侯自有办法……青羽卫探得秦军辎重路线,当记大功一件!”熊午良大手一挥。 黄武见熊午良不以为然,不禁纠结良久,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壮起胆子,板着脸直言道:“主君,您不曾在大营外长时间行走,不懂其中的艰险!” “如此风雪——常人只要在外面行走三四个时辰,便会因失温冻毙!” “若君侯执意派出手下军士,奇袭秦军粮道……只不过是徒增伤亡!不但牺牲了忠勇的将士,还要为秦军所笑!” 扯淡,要是秦军粮道这么容易偷袭的话,天下列国就不会不约而同地认为冬天打不起来了。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冬天打不起来是常识……那么就肯定有其中的道理的! 黄武也知道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子弟兵是何等悍勇忠诚……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成问题。 但是天寒地冻,比刀山火海更加可怕——这寒冷客观存在,即便军士有再强的决心毅力,也不可能扛得住。 熊午良看向黄武,不由得笑了。 相比于阴喻那个阴损的家伙,他还是更喜欢黄武这个耿直的汉子! 要是黑羽卫统领阴喻在这里,肯定生怕触怒自己——他什么都不会多说,只会恭谨地执行命令,眼睁睁地看着熊午良麾下的军士去死。 但是黄武,就会犯颜直谏! 熊午良再次为黄武倒上一碗热水,轻笑道:“黄统领不必着急——本侯岂会拿麾下军士的性命开玩笑?” “待我用些手段,教尔等于风雪中行动自如!且有御寒之功效!” 说罢,熊午良无视黄武质疑的眼神,唤来屋外值守的小黑,冲着后者道:“小黑啊,去请武贲将军过来!” “本侯有一事要他为我效力。” …… 279 我不会巫术,本侯只是单纯地强 看着熊午良信心满满的样子,黄武心中的质疑也动摇了——或许,自家的主君真有办法! 但是……能不惧冰雪寒风?行动自如? 黄武还是不太相信! 主要是这不科学啊——黄武亲身体验过营外的寒风凛冽,深知任凭多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寒风贯体! 既然说到不科学…… 难道曲阳侯是要在那些外出的兵卒身上,贴个甚么符咒? 再联想到民间传言熊午良懂巫术、能操控水火……黄武心里已经信了八分! 熊午良瞥了黄武一眼,见后者仍半信半疑,便笑道:“不要着急,先试验一番,再考虑伏击粮道之事……本侯绝不会轻易拿麾下士卒的性命去冒险。” 正说话间,外面小黑高声通禀:“武贲将军到!” 几乎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黄武的身形便消失在屋内……熊午良左看看右看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屋内的摆设一共也没几件,这黄武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武贲走进屋内,抖了抖肩膀上的雪,神采奕奕:“末将拜见曲阳侯!” 熊午良摆了摆手,同样给武贲也倒了一碗热水,示意后者喝些热水暖暖身子,然后直截了当地道:“本侯需要几个工匠,你在军中找几个手艺好的,尽快带过来。” 大军出征,往往都会随军带着很多精通木工、石工的工匠。 一但需要临时赶造投石车、搭建云梯、或者建设一架临时桥梁……没有这些工匠就不行了。 武贲先是一怔,然后笑道:“难道是主君闲得无聊?要造些小物件玩儿?” “那帮军中工匠正闲得无聊呢——这全军校武热热闹闹,唯有这些工匠无所事事窝了两个多月。让他们做些活计也好,免得他们闲来无事惹出事端。” 熊午良无语——我就那么像不学无术的纨绔? 大军正打着仗呢,我还要‘造些小物件玩儿’? 传言害人呐!就是那帮混账当初传自己的谣言说自己不学无术……结果现在,无论自己打了多少胜仗,这帮人看自己的时候还是带着纨绔滤镜! 熊午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大战在即,哪里有闲心自娱自乐?” “本侯要造出一物,助大军在冰雪上健步如飞、且不惧严寒!” 武贲愣了,扫了一眼熊午良。 这小君侯,看样子也不像得了风寒烧坏了脑子呀? 要是工匠们能造出那种东西……那不早就造出来了? 熊午良看着武贲质疑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笑骂一声:“滚蛋,立刻带着工匠来见我!” 武贲挨了句骂,却也不生气,乐呵呵地退下。 …… 不消多时,武贲带着五六个工匠,来到熊午良面前。 “这几个,便是军中最好的工匠!”武贲指着工匠们如是说道。 几个工匠见了熊午良,一个个激动得要死,争先恐后地扑倒在地上:“小民拜见曲阳侯!拜见大司马!” 熊午良示意众工匠不必多礼,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到为首那工匠手中:“看看,做得出来吗?” 武贲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呦呵?看来曲阳侯早有准备啊!他好奇地凑了上去,看见那张图纸上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事,满头雾水。 工匠们交头接耳一番,然后恭谨道:“回禀君侯——只需一日时间!” 这图纸标注得详细——大小尺寸一应俱全。 而且造型也很简单,大概就是一辆没轮子的木车,底下用两根长直的木板取代了车轮的位置。 熊午良摆了摆手:“去吧,尽快!” 武贲是个心直口快的大嘴巴,回去之后与麾下几个千夫长一起吃饭,随口便说出了‘曲阳侯要造不惧风雪、行走如飞之物’的消息。 对于高级将帅们的八卦故事,在军营里传播的速度是极快的——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工夫,几乎全军都知道了。 即便熊午良在这些士卒们心中威望极高,但是军士们中间还是质疑声居多—— “能在冰雪上行走如飞?” “还能抵抗严寒?” “如此风雪,唯有待在室内才能抵抗严寒……难道曲阳侯要造一间能行动的屋子不成?”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片讽刺声:“世间之大,哪有能行动的屋子?你是饭吃得少了,饿出幻觉来了?” “就算造出带轮子的房屋,又怎能在冰雪上‘行走如飞’?” 在绝大多数军卒们质疑的时候,也有些稍有见识的校尉、军士们心中叹息—— 若真能造出那种物事就好了! 这外面天寒地冻,秦楚两军都被牢牢限制在了军营里面,只有小股部队能够出动……如若大军要勉强移动,那么行动速度将极其缓慢,产生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若楚军真能行动自如……破灭秦军,易如反掌! …… 此时此刻,曲阳侯府。 距离当初熊午良带兵出征,已过去两月之久了。 府内弥漫着沉闷的气氛——以往熊午良出征,打得都是齐国。齐国先王田辟疆虽然对熊午良恨之入骨,但也没有秦国那般可怖。 若是败在齐国手里,说不定还能花些钱财赎回来。 好歹是个大贵族,齐人总不至于连贵族都杀吧? 但要是败在秦国手里……那些野蛮的秦兵才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值多少赎金……统统一剑剁了首级,美滋滋拎去领赏。 所以,很少有将领愿意领兵与秦国作战。 似乎是受了府上气氛的影响,所有人都很沉闷。姒仪连大门都不出了,小白也十分乖巧不敢打闹。 而在府上养伤的嬴卓(她的伤早就好了)也受这气氛的影响,甚至一连很多天不愿意去练剑——在往常,她每天都要练习至少一个时辰。 才不是因为担心熊午良那个混账呢! 熊午良正在领兵与我大秦作战……我不正应该期盼他赶紧打个败仗吗? 当初我从刺客手里救下他,嘴里的说辞不就是想让他死在与我大秦锐士的战阵之上吗? 为什么现在每天都很忐忑? 嬴卓纠结良久,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咬了咬牙,唤来仆役:“取纸笔来,我要修书一封!” 下人不敢怠慢——虽说面前这女子身份低微,但是这女子身份高贵。 论身份低微,那是主君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论高贵,那是大秦国公主——重点是这女娃似乎总和主君眉来眼去的,以后很有可能翻身上位…… 纸笔很快送了过来,墨汁也研磨好了。 嬴卓沉思片刻,构思了一下措辞,然后提起笔来——这是一封写给宣太后和秦王的书信。 …… 280 三军震惊 高前大营。 也就大半日的光景,那几个工匠便拖着一件物事来到熊午良门外……曲阳侯要造一件奇物的传闻,在楚军高前大营内已经人尽皆知,这些工匠一路走来,引来了大量的围观群众。 “这便是主君所说的‘不惧风雪、行走如飞’之物?”有人大失所望! “看上去倒是轻便……也不知是怎么用的。” “连轮子都没有,怎么动得起来?”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武贲、芍虎也赶了过来,想要一睹‘奇物’风采,等见到实物,也是大失所望! “都各自回营!谁允许你们在营中胡乱奔走?”武贲虎着脸说道:“再有下次,小心本将砍了你们。” 芍虎则是一脸憨厚地看向熊午良,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熊午良围着那‘奇物’转了两圈,似乎还比较满意:“此物,名唤‘爬犁’。” “来人!牵两匹骡马来!”熊午良大手一挥。 小黑问道:“主君,要良马否?” 熊午良摇了摇头:“不必——运驼粮食的劣马即可。” 几个亲兵立刻转身离去,不消多时,便牵了两匹牲畜过来。 话说这些亲兵对熊午良的命令执行得真可谓坚决——这两匹牲畜,其中一匹是拉载木柴的驽马;至于另一匹牲畜则连马都不算,乃是一匹矮小的骡子。 围观群众并未散去,反而越聚越多,看着这两匹明显素质堪忧的牲畜,一个个大摇其头。 这两匹骡马,就算是要拉一辆轻便的轺车都费劲……还能拉着面前这个连轮子都没有的怪车,在冰雪上健步如飞? …… 熊午良也懒得解释,命麾下亲兵将那两匹劣畜挎上揽绳,架在爬犁前面,随后又顺手一指面前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坐上去。” 第一个被指到的人正是曲阳新军千夫长洪石头,是个资历较深、战功卓著、悍勇的猛将。眼看熊午良的大手无情地指了过来,脸立刻垮了下来。 洪石头低声抗议:“主君,末将好歹是个千长,若是被这两匹劣畜掀到雪沟沟里去——末将丢了面子倒还算小事……您岂不是损失了一员忠诚的骁将?” 熊午良瞪了洪石头一眼:“嘴贫什么?赶快坐上去!” 洪石头不敢再言,乖巧地坐上爬犁,尽量将身子坐稳,努力无视几个同级别的将官的嘲笑声。 爬犁上一个小卒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洪石头,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熊午良,试探地问道:“那我可挥鞭了哈?” 洪石头瞪了那小卒一眼:“嘴贫什么?赶快挥上去!” 小卒不敢再言,手腕一抖,手中的长鞭轻柔地甩了下去,那两匹牲畜下意识地开始移动脚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爬犁下面的几个曲阳新军千夫长,憋足了劲儿准备开始大声笑话洪石头。 爬犁动了! 它居然动了!载着五个全副武装的大汉,居然动了! 握草!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两匹劣畜开始了表演—— 越跑越快! 那代替轮子的两条木板,在冰雪上似乎比轮子好用多了……在两匹劣畜的带领下快速移动起来! 洪石头不懂,但大为震撼! 马是劣马、坐下的‘车’也极为简陋。 就是这么个东西,居然比楚军的战车还方便! 爬犁停在了熊午良面前,洪石头神采奕奕跳了下来,周边的军卒、校尉们傻傻张着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震惊了! 曲阳侯真乃天才也! 熊午良又令人取来白色的篷布,罩在爬犁之上,用木棍支撑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帐篷…… 一个能移动的军帐! 芍虎、武贲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个军帐很小,只要在里面烧一个小火炉,就足以让帐内保持温暖! 果真是‘不惧风雪、行走如飞’! “主君(君侯)大才,我等敬服!”芍虎、武贲如是说道。 这两员虎将的眼睛瞪得溜圆,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战胜秦军,不再遥不可及! 熊午良对着工匠们说道:“做得不错……立刻出动所有工匠!全军士卒任由尔等调动,给本侯全力打造爬犁!” “三天之内,我要一千具爬犁!若能做到,本侯为你们全数脱离奴籍!” 工匠们狂喜,齐刷刷亢奋道:“谨遵君侯之命!” 围观群众围着那架惊掉了所有人眼球的爬犁,久久不愿散去……而熊午良已经带着芍虎、武贲二人,进入自己的屋内。 二将脸上的兴奋之色还未褪去,只是双眼呆滞无神——这倒不是他俩被吓傻了,而是这两员大将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利用这神器出其不意击败面前的秦军! 熊午良低声招呼一声:“黄武,出来!” 青羽卫统领黄武出现在三人面前——和芍虎、武贲一样,黄武的脸上也带着浓浓的震惊神色。 显然,还未从爬犁带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方才躲在暗中见了爬犁的试验,黄武同样大为震惊!在震惊过后,他也有些腹诽——若是君侯早早拿出此物……我麾下青羽卫也不至于为了打探秦军辎重线路付出伤亡…… 但转念一想,黄武倒也释怀了。 这爬犁一旦出现,便有泄露风声的可能……若秦军碰巧得知了风声,反而起不到突袭神效了——此战乃是两国争霸之战,关系重大。哪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万万疏忽不得。 …… 熊午良轻咳一声,唤三人回神。 武贲立刻拱手道:“君侯真乃神人也!末将方才还不信……没想到君侯真能造出‘不惧风雪、行走如飞’之神物……” 倒不是武贲拍马屁——话说这糙汉子也不是那种善于阿谀奉承的人……他是真的被熊午良震惊了! 第一次接触熊午良,还是两年前的伐越之战——从那时到现在……独轮车、极为精准的投石车、无穷无尽的箭矢和石弹、天火,还有眼前的爬犁…… 这位神奇的曲阳侯,总能恰到好处地掏出神奇的物事,助大军轻松取胜! 牛蛙! 熊午良有些尴尬,摆了摆手,止住了武贲的敬仰之情。 今岁的冬天格外地冷,大半个中国都在下雪,而且是堪称‘雪灾’的大雪。 若非如此,这爬犁还真派不上用场——也算是巧了,不然想要战胜秦国,又要多费很多周折。 熊午良指向黄武:“诸君认识一下——这位是黄统领,本侯的心腹。” 芍虎、武贲以前都见过黄武,却一直不知道这厮的具体身份。现在熊午良嘴上虽说得含糊,但此人能待在熊午良屋内,岂能是庸常货色? 二将不敢怠慢,与黄武见礼:“见过黄统领。” 黄武也恭谨还礼:“芍虎将军、武贲将军……黄某见过二位将军。” 熊午良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传我将令——” 芍虎、武贲、黄武神色一凛,一同起身拱手:“末将在!” 终于要开始了! 熊午良沉声下令:“芍虎,从曲阳新军中遴选精锐士卒,待爬犁打造完成后,随黄统领一同出动,打击秦军辎重粮道!” 芍虎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战意! 主君居然已经摸清了秦军的辎重粮道之所在? 所有人都在安心等待开春决战……唯有曲阳侯!运筹帷幄之间,已经找到了出其不意、克敌制胜的办法! 芍虎、黄武一同拱手领命:“末将(属下)谨遵将令!” 熊午良又看向武贲:“武贲听令——大军立刻开始整备,进入临战状态……秦军大营但有异动,立刻出击!趁乱掩杀!” 武贲精神大振,慨然拱手:“末将谨遵将令!” 话说跟着曲阳侯打仗,是真滴爽啊! 秦军若粮道被断,定然会陷入混乱之中……秦将白起如若不能保证粮道的安稳,便只能向后方拔营撤退……这冬日之中,大军的行动极为困难,秦军一旦有了动作,必定处处都是破绽。 到时候楚军趁乱掩杀,定能取得大捷! …… 一千具爬犁准备好了,比熊午良要求的时限还要短。 那些工匠为了立功,豁出了全身气力,调动了数以万计的军卒打下手……军卒们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丝毫怠慢。 至于骡马,目前也不是问题。 当初熊午良在郢都时,找楚王要了大量的骡马牲畜……当时熊午良的说法是‘要保证补给’,但现在看来,要来的这些骡马牲畜就是为了爬犁而准备的。 运筹帷幄、算计深远——不愧是大名鼎鼎、威震列国的曲阳侯! 两千骡马,拉动一千爬犁……若按照一具爬犁上可以承载五人来计算,那么楚军足有五千精兵可以在风雪中自由穿梭。 这是一支足以决定战局走向的精锐奇兵! 芍虎顶盔贯甲,目光威严地看着面前整装待发的五千精兵。 像是‘奇袭秦军粮道’这样的重要任务,当然不能交给那些普通的戍卒……这五千精兵,尽选自曲阳子弟兵。 ‘曲阳新军’的大旗,在校场上猎猎飘舞。 芍虎手掌握拳,用力锤了锤为首那千夫长的胸膛,也不多言。 那小将正是曲阳新军千夫长洪石头,此刻他咧嘴笑了:“将军勿忧,末将晓得轻重。” 夜色已深,楚军高前大营的营门悄悄洞开——一千具爬犁上蒙着白布,从营内安静驶出。 秦楚两军在长达两个月的静坐对峙之后……破袭战,开始! …… 281 雪地飞袭 爬犁队在雪地上飞速前进——这支奇兵并没有亮出旗帜,而是无声地穿行在皑皑白雪之中。 爬犁上蒙着白色的帐布,牲畜身上也披着白布作为隐蔽……若不凝神细看,还真难以注意到这支奇兵。 当然,也不会有人凝神细看。 秦楚两军对峙到现在,仅有小规模的摩擦争斗,两军早就开始松懈了戒备。 洪石头闭目养神,心里对爬犁暗赞不已。 这爬犁,响动比战车还要小,而且比战车还要舒适很多! 回忆一下那些战车,即便行驶在最平坦的道路上,也会上下颠簸……但是这爬犁却不一样! 行驶在雪面上,十分平稳! 洪石头所处的这乘爬犁内,除了洪石头本人之外,还装载着四名军卒——此刻这四名军卒的甲胄军械都放在一边,正在轻松地低声笑语。 爬犁内,一个小小的铜制火炉正在散发着温度——里面烧的是木炭。 保暖问题不用担心——爬犁内装载着粮食、牲畜要吃的草料……除此之外,准备的最多的就是木炭了。 至于饮水问题,则丝毫不用担心——遍地都是雪,只要抓一捧雪,放在头盔里架设在火炉上,烧开了之后,便是让人浑身发暖的热水了。 总而言之——爬犁上携带的物资,足够他们在外面待上十五天以上。 唯一让洪石头感觉有些不适的——就是爬犁内部空间比较狭小,人、兵器、木炭、粮食几乎挤在一起,混杂着脚臭味儿……有点儿难顶啊! 不过这也很不错了!在温暖的爬犁内部歇息,总比在雪地里艰难跋涉强得多了! 那几个士卒将烧开的水倒在陶碗里,殷勤地递到洪石头嘴边:“将军,喝些热水,暖暖身子。” 洪石头嗯了一声,睁开眼睛,一口热水下肚,感觉周身暖融融的……那士卒又嘿嘿一笑,殷勤地递来一块儿夹着干肉的面饼…… 面饼同样在炉火上烤过,外皮烤得焦黄发脆。 里面夹的干肉上还有很多盐粒,是出征前在封地里熏制的。模样焦黑、嚼劲十足、肉香四溢,是最好的快速补充体力的军粮。 洪石头接过来,就着热水,三口两口咽下肚,不禁满意地长吁一声。 爽! 吃饱喝足,身上暖和,立刻便有困意袭来……洪石头蜷缩着身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睡着了。 …… “洪千将,快醒醒,有情况!”有士卒摇醒了洪石头。 洪石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立刻感到后脖颈处有些酸痛……方才睡眠姿势不太舒服,可能是睡落枕了? “爬犁怎么停了?到达伏击点了?”洪石头有些迷惘地问道。 “回禀洪千将——刚绕过秦军的丹於大营,现在碰上了秦军的斥候……打不打?”那士卒压低声音,显得紧张又兴奋。 洪石头立刻精神一振,掀开爬犁篷布的一角,抓一把雪揉搓了一下脸,瞬间清醒过来。 远处,几十个秦军士卒赶着一排空车,正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秦军黑色的衣甲,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洪石头下意识就想吃掉面前这股秦军……但是他立刻改变了想法:“隐蔽起来,不要暴露!” “只要秦军没有发现我们,就放任他们过去!”洪石头如是叮嘱道。 这一趟奇袭粮道,正是洪石头带队。如今主将命令已下,虽然新军士卒们对秦人恨之入骨,却也只能按捺下来。 秦军小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黄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洪石头身边,面无表情解释道:“洪千将,方才的应该是秦军取水、伐柴的队伍。” 洪石头皱着眉毛——他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神秘的黄统领总能像鬼一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继续前进。”洪石头大手一挥,爬犁队伍又开始前进。 通过方才遭遇的秦军小队,已经检验过了爬犁的隐蔽性——白色的爬犁、披着白布的马……现在爬犁帐篷上又盖满了白色的落雪……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个个小雪包一般,引不起任何注意。 六个时辰之后,五千精兵已经到达了预设的伏击地点。 步行至少三日的泥泞雪路,爬犁仅用了半日时间。 洪石头沉声下令:“原地等待,注意隐蔽。非本将命令,不得擅出爬犁雪帐。” “爬犁帐内注意通风!可不能为了贪图暖和,中了炭火之毒。” “派出二十个爬犁,分散开来,作为斥候。” “若是碰见秦军辎重队伍、或是发现秦军丹於大营有所异动……要第一时间回来禀报!” 一下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晚上,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雪花……军卒们为牲畜挖好了暖和的雪窝,不用担心牲畜会被冻死。 雪花盖住了爬犁……五千精兵仿佛从雪原里彻底地消失了。 …… 秦军后军主将嬴骁亲自带队,押送着载满粮草的车队,艰难地前往【丹於】方向。 大冬天运送辎重,着实是一件难事。 尤其秦军驻扎在丹於的八万大军之中,足足有三万是骑兵……光是三万多匹战马每日吃嚼的草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嬴骁心中暗骂一声——该死的楚国人,该死的熊午良! 偏偏要在冬日开战! 害得劳资一冬天也不安生,押送着粮队跑了无数个来回。 好歹咱也是大秦王族宗室公子,虽然血统上离直系王族远了一点……这寒风凛冽,在原野上透骨三分……有这个时间,我在咸阳的府邸里暖暖地烤火不好吗? 都怪楚人! 奶奶滴,等到开春之后,本将要跟着少上造剁下五万颗楚国首级……定要再将尔等的无头尸身戮尸泄愤! 嬴骁愤恨地吐了一口唾沫——他知道,这口唾沫很快就会结冰。 雪落在头上,很快便被体温融化。冰冷的雪水渗进发髻之中,又顺着领口一直流到脖颈……寒风灌过来,很快又结成了冰碴。 太遭罪了! 细细算来,这已经是嬴骁跑的第七个来回了! 话说秦国也想一次性将一冬用的所有粮草辎重一次性运过去……但问题是这一仗打得突然,没有提前准备好可堪八万大军一冬要用的辎重,便只能一边对峙一边搜刮粮草,一趟趟地往丹於运送。 嬴骁心情恶劣,捂紧领口,声音沙哑地吩咐一声:“加快速度!” “明日天黑前,要赶到丹於大营!” …… 282 破袭!伏击秦军辎重! 运送辎重的车队绵延曲折,如同一条长蛇。 整个队伍,足有近万人! 当然,其中的秦兵正规军也就区区几百人罢了……绝大多数人,都是被秦国官府临时募集来的民夫。 这近万民夫还只是冰山一角——秦国正在举国动员,准备迎接开春之后很有可能爆发的楚魏韩三国联军。保守估计,此刻的秦国有几十万民夫正在艰难跋涉。 这也就是秦法森严、秦国这个战争机器的动员能力实在是强。 要是放在楚国,恐怕都要酿成哗变了! 去年打了场内战,今年又碰上大雪灾……官府还要征粮、徭役、备战……秦民苦不堪言呐! 但是,这些不是嬴骁这样一个小小的后军主将需要考虑的。 夜幕降临,庞大的辎重车队仍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嬴骁高声下令:“再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前面有一处山坳,可以避风扎营。” 秦军车队继续前进——原本在雪地里行军便极为痛苦,如今天色昏暗,视线不清,便更加折磨。 上万秦卒、民夫艰难前进,等到了嬴骁口中的那个‘山坳’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嬴骁再次下令:“扎营!” “此地距离丹於大营,还有一日的脚程!” “明早要早些出发,天黑之前赶到丹於!” 此令一下,辎重队伍上下怨声载道……但也无人敢于分辩。秦法极严,若是失期,那可是斩首的大罪。 恰在此时,一阵山风吹过。 一声悠长的呼哨,从上方传来……嬴骁的心中,浮现出三分迷惘……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山上? 笃! 弓弦声暴响! 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山坳上方倾射而下! 嬴骁身边的几个秦卒还不等反应,便被乱箭射死! 震惊! 楚人的埋伏?不可能!楚人怎能摸到这里?怎能知道自己辎重车队到达这片山坳的具体时间? 嬴骁展现出了一员战将特有的冷静,他压下心中的震惊,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剑,长啸一声:“遇袭……杀上山去!” “秦法——战阵之上,后退及降者死!家人连坐!” “随我杀——” …… 秦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对于这支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队伍来说,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意志! 即便是那些被征募而来的民夫,竟然也没有按照熊午良当初料想的一般四散奔逃……而是抄起一切顺手的家伙,拼命往山上扑杀,试图反击。 洪石头心中震撼,脸上却古井无波:“继续放箭!” 五千精兵,五千具手持连弩。 密密麻麻的箭雨泼洒而下——洪石头采用了轮次放箭的战术,以保证箭雨的压制连绵不绝。 秦人纵然凶悍,但却没什么效果。 手上有盾的秦军士卒仅有几百人罢了……绝大多数秦人都是民夫。 这些民夫虽勇气可嘉……但是他们手上没有盾牌,更不可能身着甲胄,正是曲阳新军制式连弩最喜爱的杀戮对象……楚军的连弩居高临下,发挥出了最大的杀伤力! 飞矢如蝗,尸积如山! 虽然天早已黑了,但是秦人在白花花的雪地上,仍然是很显眼的目标。 曲阳新军的士卒们无情地放箭,如同在校场射靶一般轻松。 箭矢泼洒之处,皆溅起大蓬的血雨。 秦楚交恶多年,虽然曾经有过短暂的联盟……但是楚人对秦人的仇恨却丝毫未减。 尤其是曲阳县——当初熊威在世时,曲阳君一脉在楚国炙手可热……都是该死的秦国,教曲阳县很是没落了好几年……若非小主君英明神武励精图治,恐怕曲阳早就败落了。 如今上阵报仇,谁也不会手软心软! 曲阳新军将士的标配,是每人随身携带三十支箭——五千精兵,身上携带的足有十五万支箭。 听起来数量不少……但是曲阳新军装备的连弩射速极快,不消多时,箭矢已经射尽。 “洪千将,没箭了!” 洪石头悍然拔剑在手,起身高呼一声—— “矢石已尽,拔剑杀敌!” 五千养精蓄锐已久的新军将士从暖和的雪帐中站起身来,呼啸着扑杀而下,脚踩着秦军的尸体,奋力冲杀! …… 嬴骁靠着身边亲兵举盾拼死护卫,侥幸从箭雨中活了下来,再抬起头来,心凉了半截。 秦人的尸体遍地都是! 洁白的雪地上,满是血迹。 此时,楚军从山上猛扑而下……嬴骁倒吸一口凉气! 为首的那员楚将十分骁勇,右手握矛,左手持剑,连刺带捅,径直扑杀而下……秦国的民夫纵然勇敢,但是装备太差,根本挡不住那楚将。 眨眼间,那楚将扑杀到近处,一剑挥下,竟然斩断了嬴骁的战旗! 没有旌旗指引,秦人立刻溃散开来。楚卒则放心大胆地四处追杀,手起剑落。 嬴骁绝望地低吼一声——面前的楚军全数披甲,显然是一等一的精锐。 但是他就是想不通! 这些楚军,是怎么打探到秦军粮道所在的? 是怎么穿越几十里的距离,来到这里设伏的? 又是怎么得知辎重到来的具体时间的? 总不可能是一直在雪地里死等吧? 秦法,败军者死……嬴骁虽然贵为王族公子,可能有捡一条命的机会……但是也自觉没脸回去了。 他挥舞着剑,就要冲上去与那楚将拼命! 却被身边的亲兵们死死拉住:“将军!不要冲动啊!” “少上造还不知这里的情况,将军还需活着回去,如实向少上造禀报……不可因一时意气战死也……” 嬴骁目眦欲裂,却只能紧咬牙关:“撤……撤!” “分散突围!” …… 战场尘埃落定,大片大片的死尸堆积在山坳之中。 洪石头畅快地大笑——此战,打得痛快! “洪千将——秦军尸首难以计数,我军伤亡仅有不到三十人!大部分是轻伤!”有士卒喜滋滋地前来汇报。 洪石头先是一怔,随后笑得更畅快了。 虽然没有秦人具体的伤亡数字,但是山坳里保守估计也有好几千尸体……自己麾下的精兵却只有数十伤亡! 太夸张了! 但是细细一想,倒也合理—— 首先,面前的并不是秦国的正规军,绝大部分只是手无寸铁的民夫。 其次,楚军一直养精蓄锐,以逸待劳,而秦国的辎重队伍长途跋涉而来,在雪地里承受寒风、奔波了一整日,早已筋疲力尽…… 第三,楚军又是打了个埋伏,以有心算无心,第一波箭雨下去,秦人的辎重队伍已经伤亡惨重。 最后,楚军的装备十分精良——全套铁甲、连弩,杀戮这些秦国民夫简直是降维打击。 良久之后,洪石头才止住了笑声,沉声下令—— …… 283 第一阶段破袭胜利 “传令——”洪石头浑厚的声音,在夜幕中穿得很远。 “立刻打扫战场,抢救伤员!” “补充些给养,其余的粮草全部烧掉!” “秦人留下的牲畜,则统统杀死!” 楚卒齐刷刷亢奋道:“谨遵将令!” 无论楚卒们在今夜之前是否认识洪石头,方才这位洪千将的骁勇,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 五千精兵立刻动作起来。 伤兵仅有几十个,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轻伤——他们身上的铁甲很好地保护了自己,秦国民夫手里的那些木棍根本破不了防。 那些受伤的士卒反而还会被其他人嘲笑—— “刘家老三,回去还得好好练练呐!” “连秦国民夫都打不过?该不会是昨晚睡多了吧!” “难道是自己跌倒了?可这冰天雪地里也没有俏娘们儿,怎么好端端就腿软了呢……” 受伤的士卒耷拉着脑袋,很是羞臊……却也无力反驳。 士卒们将尽量多的粮草装载到爬犁上,剩下的都堆在一起,准备一把火烧干净。 秦国的伤员当然是得不到人道主义救援了……如果遇到受伤的秦人,这些楚卒们会毫不客气地一剑攮上去,送他去地下与其他秦人团聚。 这倒不是楚人残忍——主要是秦楚之间深仇大恨,很多楚卒邻里家里都与秦人有不止一笔的血债。 杀戮秦人,没有心理负担。 而且拿脚丫子想都知道——如果此战胜利的是秦人,他们也同样不会对楚国伤兵手软——肯定也是一剑斩了脑袋,拿首级去领赏去也。 秦国人对于砍脑壳,可是有堪称偏执的快乐的。 再退一步说—— 楚军的爬犁数量有限,每个爬犁上挤下五个楚卒已经是满满当当了,不可能有空间将这些秦国伤员带回去。 要说给这些伤员包扎一下,将他们留在雪地中? 在这样的天气里待在野外过夜,身上又受了伤……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不是绝望地冻死,就是被饿极了的野兽分食。 直接一剑攮死,反而是最仁慈的做法。 反倒是奉命杀死那些秦人留下的牲畜……最让楚人心疼! 牛马牲畜是北方的特产,楚国想要获取这些牲畜,几乎只能砸下重金去购买。 你说自己繁殖?不可能! 北方的商人,只会售卖那些阉割后的牲畜或者雌性牲畜给楚国,那些能用作配种的公牲口、尤其是可以繁育战马的种马,则根本不可能卖给你。 所以,活着的牲畜在楚国都是天价! 君不见熊午良当初在郢都,仅仅是要了几千头牲畜,就把楚怀王的脸都憋绿了? 这要是放在秦赵燕等北方国家,几千头牲畜算个屁啊?稍微大一点儿的牧场都不止上千头骡马。 秦赵燕等国都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而楚国只能玩得起步兵和战车协同作战……无论是机动性还是灵活性,都与骑兵差得很远。 这也是楚军很难在秦军面前占便宜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无论如何……楚卒们忍痛挥剑,将那些拴在秦国辎重车上的牲畜通通宰杀……仿佛就像割自己身上的肉那般心痛。 洪石头大步走上前,大手一扬,火把扔在辎重车上……不消多时,大火冲天而起。 在这百年难遇的雪灾中,价值连城的海量粮食被付之一炬。 无数旁观的楚卒都心疼得直咧嘴…… …… 黄武来到洪石头身边:“洪千将,任务已经完成,什么时候回去?” 洪石头瞥了黄武一眼,咧嘴笑了—— “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 黄武懵了! 洪石头大声下令:“尽快回收箭矢!随我继续埋伏!” 秦人损失了一大笔粮草,丹於大营必定因此忍饥挨饿……但是却不一定就这么撤了。 更有可能的是——丹於大营勒紧裤腰带忍一忍,同时咸阳方向再尽快筹集一批粮草补给,以最快速度运过来! 洪石头麾下五千军卒现在士气正盛,伤亡无几;木柴、粮草也刚刚得到了补充。 至少还能在雪地里再趴十五天! 洪石头要给秦国人来一记梅开二度! 当然,秦人肯定会尽量加强下一批辎重的保卫工作……那也不足为惧! 从咸阳到丹於,上千里的距离,洪石头可以从中任选伏击位置——就算秦人打足了十二万分戒备,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 秦军,丹於大营。 秦军士卒们站在营帐门口,搓着手,贪恋地盯着暗淡的太阳。 再有两个时辰,太阳又要落山了,同时也会带走它给予广袤大地那慷慨的温暖。 由于出去砍柴的秦兵在黑羽卫的打击下伤亡惨重,现在派出去伐木的秦卒对这差事都是心惊胆战地应付了事——他们根本不敢走远,也不敢在营墙外多逗留。 每一个出去伐木的秦卒,都要先抱定必死的决心,然后冒险出发。 尽量多多少少砍些柴火,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营中。 可想而知——秦兵们砍伐回来的柴火当然越来越少……质量也堪忧。 秦军的将官们还好,分配的柴火还能充足供应——只是苦了那些普通小兵,每天分配下来的干柴仅仅只够勉强烧一个时辰,随后便要眼睁睁地看着营帐内的温度越来越低,最后牙齿打颤进入梦乡。 秦军因此恨极了楚军,自不多言……士气也随着柴火的短缺,一天天低落下去。 营门外,传来马蹄声! 秦军士卒们面露喜色——算算上次辎重到来的时间,现在应该是辎重车队来了! 只是……为什么这马蹄声这么单薄? 为什么营墙上的校尉,声音惊恐得变了音调? 营门在军卒们好奇的注视下洞开,一匹快马疾驰而入,马背上坐着一个秦军衣甲模样的汉子。 那汉子的造型惨不忍睹——身上挂着冰雪,甲胄残破不堪。那身衣甲上满是血污,已经凝结成淡红色冰晶的模样,怪诞又恐怖。 细看他的脸,发髻散乱,胡须和头发上都带着成分可疑的脏污——分不清那是血迹?还是食物的残渣? “那是后军主将!嬴骁将军!”有眼尖的秦卒认出了马背上那狼狈的汉子,惊恐地叫了出来。 秦卒们瞬间炸开了锅! …… 284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真的是嬴骁将军!”秦卒们乱作一团。 身处战乱频仍的乱世,就算是第一次来到战阵上的小民,也对兵争之事略知一二—— 后军主将嬴骁,司职清点军需、押送辎重。 这位王族出身的公子将军,身份尊贵,但却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两个月的对峙下来,嬴骁将军亲自押送辎重,与民夫共同在漫长的辎重线上艰难跋涉,将一石石粮食送到丹於大营…… 在所有秦兵心目中,这位嬴骁将军血统高贵,却心甘情愿地劳心劳力…… 嬴骁将军,威望极高! 按理来说,距离上次运送辎重,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营内的粮食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算算日子,嬴骁将军也该押送新的粮草过来了! 但是这时,嬴骁却满身血污、惊恐万状地独自来到大营! 这说明什么? 焯!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秦军的校尉们敏锐地注意到了骚动,立刻握住腰间的剑柄,大声呵斥:“都啰嗦什么?” “各回各的营帐!没有命令不许出来!” “妄议军情、传播流言者……你们知道后果!” …… 虽然校尉们语气很硬,但他们飘忽的眼神、发抖的手,已经暴露了此刻内心的担忧和恐慌。 士卒们默默交换着眼神,低垂着脑袋各自回营。 天呐! 楚国人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充足的柴火取暖……已经是很痛苦的事儿了。每天晚上,都有秦军士卒染上风寒、浑身发冷……能得到的医疗措施仅仅是多得到些木柴,伤病员中得以治愈的少之又少。 这要是再断了粮食……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 帅帐中的白起正在给众将训话,却见一个亲兵急匆匆进来,附在白起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白起豁然起身,心中泛起一阵惊涛骇浪! “快请进来!”白起瞳孔紧缩,面色难看,声音因震惊显得有些走样儿。 所有秦将都面色凝重……虽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能让一向不苟言笑的少上造如此动容,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 众将屏息凝神……眼看着满身是雪水混杂着血水的嬴骁一头撞进来。 都是沙场宿将……还不等嬴骁说话,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嬴骁声音哽咽:“少……少上造,末将无能!” “粮草辎重……被楚蛮劫了去,尽数焚毁了!” 什么!? 秦军众将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等嬴骁的话说出来之后,他们还是齐刷刷震惊地站起了身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楚军主力,离此地有三十里远!他们不可能如此隐秘地在冰雪中穿行这么远!” “我军斥候,为什么没有发现?” 这个问题倒不难回答……秦军的斥候死伤惨重,以至于斥候们根本不敢远走,只敢在丹於大营周边潦草地巡逻。 嬴骁满心悲凉,放声大哭:“少上造,楚军出现得突然,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从雪地里蹦了出来!” “至于敌军人数……夜色昏暗,看不太清,但至少也有数千之众!” “我辎重车队行走了一整个白天,又累又饿,再加上大多数都是民夫……遇袭之后,几乎毫无抵抗之力。楚军只是放了几轮箭矢,再趁势掩杀下来,我车队便死伤殆尽……” 白起两眼瞪得溜圆,因为震惊而紧紧攥拳,手指关节微微有些发白。 楚军几千人,一路潜行几十里路,悄无声息地绕过了秦军丹於大营,埋伏了辎重车队? 天方夜谭! 白起可不是那种出身优渥的公子哥……他发于卒伍之间,乃是凭借实打实的战功,一路稳扎稳打升到少上造的爵位。 外面的天寒地冻,白起一清二楚! 只要是正常人,就不可能趴在雪地里超过两个时辰!须知战国之世还没有棉衣,想全凭单薄的麻布衣抵抗严寒?那是扯淡! 更别提这支神秘楚军,居然还是远道而来! 离谱! 嬴骁将遇袭的情况原原本本地阐述一番之后,狠狠一咬牙:“末将无能,坏了少上造的大计,以致战局不利……大秦新法,无端败军者斩!” “末将首战失利,却不愿身受斧钺之刑……本应于战阵自裁,却还惦念着要回来禀报军情。今事已毕,当谢国人!” 说罢,嬴骁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剑,毅然决然地抹向自己的脖颈。 秦军众将大惊失色,轰然扑上去,紧紧抱住嬴骁,夺下了他手中的剑。 嬴骁下手很坚决,虽然没能成功自刎,但是脖子上已经被剑锋划开了一道口子……让秦军众将后怕不已。 嬴骁放声大哭。 耻辱!耻辱啊! 秦国变法以来,只要和楚国打仗,那就是轻轻松松按着楚国的脑袋揍。 几十年来,自己还是第一个在面对楚国这个羸弱对手时,落得惨败的秦国将军。 要是输给魏韩等国,也便罢了。 居然输给了楚蛮! 须知楚国的军队,一向远逊于秦军啊! 憋屈!痛苦! 白起轻咳一声,好声抚慰道:“嬴骁将军何至于此——楚人卑劣偷袭,以逸待劳。即便是本帅亲自押运粮草,恐怕也要落败。” “汝身为后军主将,一冬天的辛劳,我想众将都看在眼里。” “此战虽败,非战之罪也!本帅会上书太后、秦王,为将军脱罪。至于嬴骁将军……日后多杀楚人便是,不必将此败引以为耻。”白起如是说道。 众将纷纷点头,也一同劝慰嬴骁道:“将军若能知耻而后勇,斩下芈良小儿的首级,才算是真汉子也。” 嬴骁泪流满面,拜谢白起与众将,默默退后。 白起沉吟良久,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辎重遇伏一事,让他深感震惊,重点是白起根本想不到楚军是如何做到的……若不是嬴骁将军确实值得信赖,他甚至怀疑嬴骁是不是说了谎话。 白起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传我将令!” “调动五千骑兵,随本帅出营!” “嬴骁将军,请随我同去。” 若不亲自去辎重车队遇伏的山坳亲眼看看,白起实在难以相信嬴骁的话! …… 285 可敢再走一趟? 白起点了五千骑兵,丹於大营营门洞开,五千秦军铁骑打着战旗从营中出动。 相对于步兵来说,骑兵在雪地里的移动能力要高得多,受的罪也要轻很多——纵然如此,顶着风雪出动也同样是个苦差事。 但这次,秦军却人人都期望被选中。 原因很简单——嬴骁的惨烈模样,被很多秦兵看在眼里。虽然秦军各级校尉不约而同下了严厉的封口令,但是各种各样的流言、猜想还是在丹於大营中不胫而走。 这些秦军,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猜中事实也不难——少上造刚刚下令,减免了每日的晚餐战饭,一日三餐变成了一日两餐。 后勤,多半是出了问题。 秦军骑兵抱着忐忑的心思,跟着白起的旌旗一路往北,到达了嬴骁遭遇伏击的那片山坳。 白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山坳内的惨状,出乎了他的预料。 尸积如山! 冰冷的雪地、凝固的血迹、苍白的躯体……山坳中心位置的尸体最多,那里是辎重车队承受第一波箭雨的地方,百分之七十的死伤都出自于楚军的第一轮齐射。 嬴骁的声音有些颤抖:“少上造,就是这里了。” 山坳中心位置除了堆积如山的尸体之外,还有一排大车的残骸……看样子,楚军烧毁了所有能烧掉的辎重。 至于拉车的骡马牲畜……也被楚军杀死。但是这些骡马的残骸看上去残缺不全,很多牲畜只剩了一个骨架……显然,这支楚军没有浪费粮食,而是自发地补充了肉食储备。 嬴骁领着白起来到山坡上:“少上造,那些楚人就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位置!” 白起面色凝重,转悠了一圈。 时不时蹲下身子,查看地上留下来的垃圾。 越看越心惊! 这不是一场偶然的遭遇战,而是一场精心筹划的伏击!从楚军留下的生活垃圾来看,这支精锐楚军至少在雪地里耐心地趴了三天以上!如同等待猎物进入包围圈的狼群! 但是……怎么可能?! 白起深感震惊。 太不可思议了!这些楚人凭什么这么扛冻? 秦军骑兵们也面色苍白,窃窃私语:“楚人竟然不惧风雪……可怖!” “我听说楚国的那个曲阳侯会巫术。” “这次大战,就是咱家大王想请曲阳侯来秦国当大官,但是被曲阳侯拒绝了……那曲阳侯,必定极有本事,不然凭什么为了他一个人摆出这么大阵仗?” “是也……妖术!巫法!”秦军士卒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对面开了外挂,那还怎么赢? …… 白起回到丹於大营,陷入了沉思。 缺衣少粮,要不要向武关方向撤退? 一旦撤退,楚军会不会追击? 这追击,会不会让撤退路上的秦军溃败? 须知自古以来,撤退的军队最为脆弱——思乡之情泛滥、低落的士气……若将领的指挥稍有偏差,有序的撤退便会迅速演变成无序的溃逃。 白起思忖片刻……或许,还可以继续对峙! 如今粮食被劫,但是营中还有些储备。只要勒紧裤腰带,撑一段时间不在话下。 不如再要一笔粮食……只要再挨过些许时日,等到明年开春,便可以与楚国决战了! 那芈良小儿,纵有再多诡计,也必然不是大秦锐士的对手! “嬴骁将军,可愿戴罪立功?”白起看向嬴骁:“本帅拨给你五千铁骑,用以护卫粮道!” “尽快再给丹於大营送来足够的粮食,本帅记你大功一件!怎样?还敢再走一趟否?” 嬴骁精神一振,起身拱手:“若有五千铁骑在手,必然万无一失!” 不管那些楚军是怎么‘天降神兵’,他们毕竟是楚军……楚军代表着组织能力低下、装备简陋、战力羸弱…… 回忆一下……当初伏击自己的那支楚军似乎装备并不简陋…… 但是无所谓! 同等人数下,秦军绝对可以吊打楚军! 上次输的惨,是因为手底下都是民夫,再加上毫无防备。 这次有了五千铁骑,又有了提防……甭管那些楚军是用了什么妖术钻到眼前的,若还能再输了,我嬴骁以后直接倒立洗头! …… 楚国,郢都。 外面天寒地冻,但这寝宫里却很暖和。巨大的铜炉里烧着昂贵的果木,让整座宫殿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令尹昭雎,求见大王。”门口的宫人禀报道。 楚怀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宽和地笑道:“是令尹啊,进来吧。” 若在汉唐以后,臣子擅自进入王侯的寝宫,是十分严重的罪过。 但在战国之世,民风还很开放,君臣相处之间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譬如楚国历史上,甚至有一位先王(楚庄王)宽恕了趁着灯火昏暗调戏自己宠妾的将军,被传为佳话。 若放在战国以后的王朝,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至少是君前失仪、藐视王权、大不敬……判个抄家都是轻的。 昭雎走了进来,先是面带笑容地与楚怀王寒暄了片刻,最后图穷匕见,脸上露出了愤慨之色:“老臣此来,是为弹劾一人!” “经查——曲阳侯熊良手握大军,却拒不出战、空耗钱粮……延误了大王的称霸大计!” “更可怕的是——不但曲阳侯不发动进攻,就连对面的秦军也不进攻!若是曲阳侯与秦人暗中有什么协议……大王,不可不防啊!” 昭雎说罢,偷偷瞥向楚怀王,想看看后者的反应。 按理来说,此时的楚王,心心念念的都是称霸大计。 若是听到熊午良按兵不动的消息……想必一定会勃然大怒! 楚怀王嗬嗬笑了,肥胖的脸上满是不以为意—— “老令尹呐,莫急!” “午良对秦国成见很深,不会与秦人有什么往来的。” “寡人亲手教导出来的侄子乃是当世名将!他选择按兵不动,自然有他的道理。” 昭雎:? 他再次被楚怀王气到了! 你踏马到底是不是正常人啊?! 真就是无脑信任呗?! 楚怀王自信地摇摇手指:“那秦将白起,也就是一个无名之辈,靠着镇压内乱飞黄腾达……也想与寡人的好大侄交锋?殊为可笑!” “令尹勿忧——寡人料定,只要等到开春冰雪消融,必有捷报传来!” …… 286 秦军铁骑 雪原上,白茫茫一片,似乎杳无人烟。 洪石头及麾下五千精锐楚军,就隐蔽在这片雪地之中。 爬犁上面盖了积雪,内部反而更温暖了——楚卒们在爬犁里面点起炭火烤炉,不但能暖身子,还能吃热食、喝热水,十分安逸。 唯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爬犁内部的味道! 这些曲阳子弟兵脚上穿的都是制式牛皮铁钉战靴,走起路来比简易的草鞋布鞋舒服得多,而且有一定的防护效果,在冬天也算保暖。 唯一的问题是——这靴子很捂脚! 一旦睡前脱下靴子,这爬犁内部便笼罩在浓浓的汗臭脚臭味道之下……确实很折磨! 这里也没有注意个人卫生的条件——军卒们只能捂着鼻子,互相尴尬地笑着,用雪水揉搓自己的臭脚,试图稍微减轻一点汗臭味儿。 洪石头一边抠自己的脚趾,一边懒洋洋地对黄武说道:“秦军始终驻扎在丹於大营,没有任何要后撤的迹象。” “这就说明——秦人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再运送一次辎重补给。” “我军守候此处,必有斩获!” 五千精兵隐蔽的这片雪原,距离上一次的伏击点约有二十里的距离——洪石头决定在这里给秦军来一记‘梅开二度’。 黄武皱着眉毛:“就算秦人要再送一次补给,也必定会大大加强防卫。” “上次在秦国民夫身上占了便宜……这次你就那么有信心?自信能够打得过秦军主力?” 黄武虽是宋人,但也知道秦军的凶悍战力。 在他的认知里——曲阳子弟兵确实很强,但也未必是秦军正卒的对手。 虎狼秦军的凶名,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早已深入人心。 洪石头乐了,并不答话——黄武并不了解曲阳新军的训练有多么严酷、作战(尤其是与秦人作战)时候的士气是多么高涨……每一个曲阳新军的士卒,都不会怀疑自己的战力! …… 嬴骁带着五千铁骑、一万民夫——合计一万五千人的庞大队伍,押送着长龙一般的辎重车队,浩浩荡荡地前往丹於方向。 五千铁骑!这可是五千主力铁骑!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在训练新军的时候逐步减少了训练困难、造价高昂的战车部队,选择大力推行精锐铁骑的训练。 老式的战车部队,造价极高——战车通体由铜铁所制(须知在战国之世,铜铁可是实打实的现金),车轴要用几十年的桑木……一乘战车的打造成本,大概相当于十户人家二十年的赋税。 即便是大国,举国也就千乘战车罢了——这样的国家被称为‘千乘之国’。 因为战车部队造价高昂、补充不易,所以纵观春秋历史,往往能出现‘一场大战便能决定霸主地位’的战例。 譬如晋楚‘城濮之战’,便是著名的‘一战定输赢’的例子。 相比于战车兵来说,秦国新式的主力铁骑在战场上机动速度更快,更加灵活,往往可以用包抄迂回、截断后勤等手段迅速击溃敌军——在后世,这种战法被称为‘钳形攻势’。 而且对于秦国而言,训练这样的骑兵并不难。 首先秦国不缺马,北方草原上的马场可以提供大量让南方国家眼馋的优秀战马。 其次,秦国也不缺骑术娴熟的骑士。 秦国的人口组成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归化、顺服的戎狄人,这些戎人弓马娴熟,是秦军骑兵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近几十年里,秦军的精锐铁骑名动天下,列国震怖——有人描述秦军骑兵‘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大概就是披头散发、腰间挂着一长串儿首级、奋勇冲锋的形象。 五千铁骑,那是什么概念? 像是韩国这样的弱小战国,五千铁骑足以打得韩王低头求和! 如今的嬴骁扬眉吐气! 若是那群卑劣楚人还敢再次出现,那就让他们尝尝大秦铁骑的厉害! 可惜……他们注定不敢再来了。 只要对面的楚军将领心智正常,就不会在看见五千主力铁骑之后,还敢主动上前挑衅。 嬴骁心念及此,有些遗憾地长叹一口气。 看来,短时间内还难以雪耻…… …… 洪石头手腕轻轻转动,周围的四个士卒伸长了脖子,鼻头微微翕动。 炉火上,烤着一块肥美的牛腩肉。 这牛肉,当然是取自于秦军上一批辎重……拉车的牛马骡驴被楚军屠戮一空,这肉当然不能浪费了。 牛腩肉在火苗的舔动下,滋啦啦地冒着肥美的油光。牛肉的纹理清晰可见,肉质显然上佳。里面淡红色的肉汁被烤出来,随着洪石头手腕缓缓转动而滴落在炉火里,发出呲呲的声音。 肉香,盖过了爬犁内的脚臭味。 洪石头得意地扫了一眼边上几个傻呆呆的士卒,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打开,生怕手抖了撒在地上。 盐巴! 在战国之世,盐巴的价格也十分高昂! 洪石头捏起一小撮盐巴,均匀地洒在牛腩肉上……那肉香似乎更加浓郁了。 与洪石头共处同一辆爬犁的四个军士嘿嘿笑了,谄媚地凑上前来,摩拳擦掌:“洪千将,洪千将……”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彼此间也算是混熟了——面前这个洪千将虽然模样粗豪、经常言辞粗鄙……但是熟悉了之后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特别容易相处的人。 一番好话夹杂马屁,把洪石头哄得乐乐呵呵的,遂掏出腰间佩剑,将硕大一块牛腩肉平均切成五份,大方地分给了众军士。 军士们乐得嘴歪眼斜,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盛赞—— “洪千将不但武功盖世,烤出来的肉竟也如此美味!真乃全才也!” “洪千将真乃我辈楷模!” “上次伏击战,洪千将冲锋在前,斩将夺旗,骁勇无比……我看就算咱们的芍虎将军,也未必有如此悍勇!” “洪千将……” …… 洪石头心旷神怡,嘴上还在谦虚,实则心里美得冒泡。 恰在此时,一名士卒掀开了爬犁的帐布,探进头来,满脸兴奋!仿佛饿狼看见了迷途的羔羊! “洪千将!” “秦人来了!秦人果然又来了!” …… 287 究极血战! 洪石头手里的烤肉瞬间就不香了!他豁然站起,声音兴奋地变了形:“好!甚好!” 不枉我带着五千精兵,在这冰天雪地里遭了这么久的罪!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黄武也现身了,语气急促:“秦人……” 洪石头兴奋地抬手打断:“黄统领不必多说,本千将已经知道了!” “传我令……” 黄武一把握住了洪石头的手腕,压着声音急道:“你可知来了多少秦人?” “五千铁骑!民夫上万!”黄武加重了声音。 嘶! 洪石头倒吸一口凉气。 五千铁骑……若在平原上正面交战,步卒要在骑兵数量的三倍以上,才能堪堪打个平手。 如今秦军五千骑兵,楚军也只有五千精兵…… 秦人另外还有一万民夫……虽然战力低下,但也能给楚军带来一定的麻烦。 只能说,白起派出的这支护卫粮道的力量,着实太强大了! 五千骑兵作为押运粮草的护卫……须知从咸阳到丹於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五千骑兵人吃马嚼,损耗大量的辎重……运粮的效率将会大大降低。 白起真是下了血本。 黄武沉声道:“洪千将,秦军势大,实不应与之争锋……” 洪石头似乎冷静下来了,声音很沉稳:“若是让这批粮食运到丹於大营,我前功尽弃也!” “届时,主君的计划也会出现许多变故。”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拦下这支秦军辎重!” “纵然我等全数战死,只要烧掉了这批辎重,那么秦军就不得不后撤!到时候主君期盼已久的战机就会到来!” 黄武愣怔了,喃喃道:“面前的可是秦军精锐……” “精锐?劳资打得就是精锐!”洪石头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传我令下——弓弩上弦!待本将命令,一同杀敌!” …… 嬴骁走在路上,突然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呼哨。 ? 握草?又来?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嬴骁心中浮上了浓浓的喜悦! 真敢来是吧?行! 对面的楚将昏了头了?以为我这五千铁骑是吃素的不成? 上一次被打得惨败,嬴骁深以为耻……既然这支楚军不知好歹,那就将彼等通通留在这里,报一箭之仇! 嬴骁拔剑高呼:“敌袭……” …… 洪石头大声喝令:“不必管那些民夫!就射秦人的骑兵!” 连弩暴射,秦军骑兵纵然骁勇,但也猝不及防,一时间纷纷坠马。 数以万计的箭矢形成了密集的火力网,猛然扑向道路中间的秦军骑兵。 两轮箭矢过去,楚军手头的箭矢已经所剩无几……洪石头心念电转——不能给秦军骑兵机动起来的机会! “三军听令——拔剑杀敌!杀!”洪石头大吼一声,率先起身,扑杀下去。 五千楚军精兵怒吼着扑了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了秦军的辎重车队之中——面对远多于自己的敌人仍悍然发动冲锋,单凭这份勇气,曲阳新军便是当世一等一的强兵。 秦军骑兵还不等反应,便与楚军士卒撞在了一起……两军人马交错厮杀,全无阵型可言,乱作一团。 洪石头心里想得很清楚——若是秦军骑兵跑动起来,那么曲阳新军作为重步兵,这辈子都别想摸到秦军的马屁股了。 所以要迅速冲锋!和秦军混战在一起!抵消秦军马快、冲击力强的优势! 曲阳新军训练有素,此刻当然也知道洪千将的心思——五千精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楔形箭头,狠狠扎进秦军的辎重队伍之中,与秦国的民夫、铁骑绞杀在一起,难解难分。 洪石头大吼一声,接连刺翻了数个秦军骑兵,随后大声下令:“砍马腿!杀!别让秦军脱离战场!” 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武此刻也大展身手——一柄罕见的长剑在手,藏在楚军士卒身后,如同毒蛇一般出手……论起杀敌效率,丝毫不逊于大开大合的洪石头。 “杀!” “杀……” 曲阳新军,乃是当世最精锐的重步兵。 秦军主力铁骑,也是一等一的精锐。 两军厮杀在一起,难解难分……在楚军的刻意引领之下,整片战场陷入了混乱之中。秦、楚两军都打乱了建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只凭着本能在厮杀。 一时间,竟形成了均势! 若是秦军骑兵能提起速来,那么强悍的战马便会带来极强的冲击性……但是此时此刻混战在一起,马背上的秦卒反而有些束手束脚。 而楚军下手也十分阴狠——盾牌架在头上,专砍秦军战马的马腿……战马吃痛哀鸣倒地,马背上的秦军骑士也被摔得七荤八素,这些‘卑劣’的楚卒再冲上去补刀…… 看着名震天下的秦军精骑竟然丝毫发挥不出优势……阵型已经彻底乱了,嬴骁下令‘脱离’的声音被淹没在乱军之中,能听到的人寥寥无几。 嬴骁最终怒吼一声:“下马步战!和楚蛮拼了!” 说罢,嬴骁愤然摘下头上的铁盔,掷于地下。发髻被带得散乱开来,嬴骁披头散发,仿佛恶鬼一般:“杀!大秦锐士绝不败于楚蛮之手!” 洪石头左冲右突,手里的百炼铁剑居然卷了刃……他狠狠将卷刃的短剑投掷出去,洞穿了一个秦兵。 随后,洪石头夺过那倒霉秦兵手里的剑,继续冲杀。 两军已经彻底混战在一起了——除非有一方彻底倒下,谁也别想顺利地全身而退。 …… 一场短兵相接的恶战,竟然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这可是两个时辰(四个小时)!而且是持续的高强度高烈度毫无休息的搏杀! 曲阳新军将士们士气高昂,一心要‘向秦国复仇’。 而秦军士卒也不愿败于‘羸弱楚人’之手,再加上秦法森严不敢后退,因此也死战到底。 两个时辰之后,战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兵刃相击的声音渐渐减少、消失…… 这是一场罕见的惨烈厮杀——虽然规模不算很大,但是论起血腥程度,似乎唯有去岁那场齐王田辟疆亲自带头冲锋的‘济水之战’可以媲美。 战场尘埃落定,胜利者虽然还活着,也筋疲力尽地瘫倒在雪地之中,浑身血污、连说话或者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 288 羸弱楚军也有如此战力?! 洪石头躺在地上,如同死尸一般——唯有起起伏伏的胸膛和口鼻处冒出的白气,才能证明这还是一个活人。 长达两个时辰,身着重甲挥舞剑戟,纵然是洪石头这样的魁梧硬汉,也扛不住了。 现在的他只想闭上眼睛睡觉。 几个同样筋疲力尽的楚军士卒互相搀扶着走过来,手脚颤抖地用短剑挑开洪石头衣甲上的牛皮系带,将后者身上的重甲卸下,然后低声呼唤:“洪千将!千将!” 洪石头睁开沉重的眼皮,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我没事。” “清点伤亡,打扫战场。” 良久之后,还活着的楚军士卒纷纷起身……这场血战的胜利者是曲阳新军,但他们也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秦军人数众多——五千主力骑兵,一万民夫。 而楚军,只有五千人。 却不可思议地取得了胜利! 抛开血战到底的精神意志不谈……楚军在这场恶战中胜在体力充沛、尤其是军械精良。 而秦军骑兵没能发挥出自身的优势,陷入了和楚军重步兵的近战厮杀之中,本就是劣势……而且秦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想要破开曲阳新军的重甲,却十分困难。 须知曲阳新军作为熊午良的子弟兵,身上奢侈地披了两层甲胄——外层铁甲,内穿皮甲。 除非气力极大,或者是用钝器敲击……否则曲阳新军的甲胄就是所有敌手的噩梦。 骑兵被迫与重步兵步战搏杀,想赢真的太难了。 “洪千将……秦人的尸体还来不及清点,大略有七八千具尸体……其中约有三千具尸体是秦军骑兵,其余的都是民夫。” 洪石头疲惫地点了点头,连说话都觉得费劲:“我军呢?” “回禀千将……我军……我军战死一千余人,生还者几乎人人带伤……”军士的声音低沉下来。 自打曲阳新军成军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惨烈的搏杀。即便是曲阳新军的前身——曲阳军、芍湖军,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伤亡。 若是将秦人的民夫战力忽略不计——曲阳新军与秦军骑兵正面血战,竟然打出了一比二、接近一比三的战损比。 单凭这份战绩,便足以震惊天下了。 “此地不宜久留……尽快救治伤员,带上我军的尸体。烧掉所有辎重,撤!” “撤回……高前大营。”洪石头粗重地喘息着。 五千精兵,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 而且也确实无力再战了。 军士们崇敬地看着洪千将——两个时辰的血战下来,这位千夫长已经凭借自己的武勇,博得了所有军士的敬重。 …… 秦军,丹於大营。 白起的手微微颤抖。 一万民夫,被杀得溃散……五千精锐骑兵,伤亡逾三千人,逃回丹於大营的残兵败将仅剩一千人。 这可是五千骑兵!秦军主力! 往常与山东六国作战,秦军骑兵经常能打出一比十的战损比!整整五千骑兵,还有一万民夫协助,竟然被人数相近的楚军杀得落花流水? “嬴骁……嬴骁将军何在?”白起有些艰难地问道。 跪在面前的秦兵满头满脸都是血,狼狈不堪。那秦兵嘴角微微抽动,哽咽道:“后军主将……亲冒矢石,拼死力战到最后一刻……自刎殉国……” 营帐内出奇地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面前这支楚军的凶悍,绝不是以往的楚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这是一支不一样的楚军! 楚国大司马!曲阳侯麾下的精锐! 白起又耐着性子询问了许多细节——包括这支楚军的具体人数、他们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又是如何作战的…… 伤兵们则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阐述出来。 当说到楚军十分果断地冲下来与秦军纠缠在一起……白起与众将面面相觑。 显然,这支楚军十分骁勇,否则绝不敢面对数倍于己的人数主动冲锋。 其次,楚军的将领也是个善战之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敏锐地选择了最利于楚军取胜的战术。 白起深感震惊! 楚人好大的胆子!居然还真的打胜了! 大帐内安静了很久,终于有秦将起身拱手,艰难地说道:“少上造……我军粮草已竭,士气低落,军卒多有怨言……若继续僵持,似于我军不利。” 短时间内,秦国已经连着送了两趟辎重,显然无法在丹於大营耗尽补给之前送来第三批粮草了。 那么,便只剩一个选择! 放弃丹於大营,主动向西北方向的武关撤退……从而达到缩短补给线的目的。 但是,谁也不愿说出这个唯一的办法。 原因很简单。 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秦军,居然要在他们一向最看不起的楚国军队面前撤退! 耻辱!莫大的耻辱! 白起沉默良久,突然笑了:“诸位,胜败乃兵家常事。” “何况,我大秦还未战败!” “暂时的退却不代表失败——不妨将这丹阳之地姑且让给楚蛮,等到开春之后,再亲手夺回来!” “传我将令——三军拔营,徐徐撤向武关!各营盘循序撤退,交替掩护,不得慌乱,违令者斩。” “步卒先撤,本帅亲领两万五千主力骑兵,为大军殿后!” 秦军众将勉强打起精神,拱手称诺。 …… 看着面前这支伤痕累累的精锐,熊午良心痛得直抽抽儿。 洪石头疲惫地来到熊午良和芍虎面前,拱手复命:“末将拜见主君!拜见芍虎将军!” “两次恶战,我部成功截获秦军辎重两次,杀戮秦军主力骑兵三千余、击溃的秦国民夫超过两万……幸不辱命!” 派出去的五千曲阳新军,战死超过一千,再除去重伤员……可战之士仅剩三千人了。 这可都是熊午良豁出重金,从装备到训练,从训练到待遇……用了无数心血砸出来的精锐重步兵,忠心耿耿的部曲! 一下子损失了两千,怎能不心痛?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将重伤员妥善安置,尽快安排车辆送回封地。” “其余的军士重新整编……大战还在后面!” 芍虎、洪石头齐刷刷拱手领命:“遵命!” 大将武贲急匆匆赶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君侯!秦军丹於大营已有异动——我五万大军早已经奉命准备就绪,如今是否追击?” …… 289 召滑再出奇谋 此时此刻,武贲看向熊午良的眼神里已经是不加掩饰的敬重! 战国,是个礼崩乐坏的世道。 谁的拳头大,谁的拳头硬,往往就能得到最多的敬重……对于笃信武力的军中将士而言更是如此! 当得知这五千精兵取得的战果时,武贲被深深地震惊了! 那可是秦军!甚至还不是秦军步卒,而是让列国闻风丧胆的秦军铁骑! 不夸张地说——在面对秦军来去如风、战力彪悍的精锐骑兵之时,山东六国若能做到以三个军卒换一个秦骑,便堪称一场不错的胜利了。 而曲阳新军呢? 占据有利地形,以劣势兵力,主动出击!悍然发动了冲锋! 竟然打出了一比二的战损比!而且是楚军一,秦军二! 天呐! 而熊午良麾下这样的精锐,仍有八千之众! 这拳头够不够大?够不够硬? 武贲的心中,是极度的兴奋—— 从目前来看,楚军已经占据了优势——秦军粮草耗尽,正在向后方撤退,他们撤退的最终目标无疑是秦国的边境重镇【武关】。 第一次丹阳大战之时楚国丢掉的丹阳之地,就这么被秦军拱手相让了! 收复丹阳失地! 这,已经是一场大胜!是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几十年里,楚国面对秦国取得的第一场大胜! 而且这还不算完——眼下秦军正在主动撤退,途中必然会露出破绽……五万楚军早已整装待发,只要熊午良一声令下,便会追击! “请君侯下令追击,末将愿为先锋!为君侯斩杀秦戎!”武贲兴奋地请战! 周边的军卒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顺风仗,谁不爱打? 这种撵着敌人屁股跑、落井下石的战斗,咱们最喜欢了! “且慢……”召滑咳嗽着,走进屋中。 这货,已经许多天没有露面了。 可能是缺德事儿做的多了遭了报应……明明住着温暖的屋子,召滑还是遭了风寒,这些天裹着厚厚的被子,虚弱地躺在火炕上,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众将皆望向召滑。 召滑以手掩住口鼻,虚弱地咳嗽了几声,然后郑重其事地道:“主君,不必追击秦军。” “秦人因断粮而撤退,白起必定会留下精锐部队阻击追兵……贸然追击,很有可能中秦军的埋伏,不智也。” “那秦将白起虽然战绩不多,但据我所知,此人用兵颇为缜密,必不会留下太多的漏洞。秦军虽然粮草耗尽、军力也有所损伤,但毕竟主力尚在,人数也超过我军。” “若是贸然追击,引得秦军拼死一战……胜负未可知也。” 武贲皱起了眉毛,很不甘心。 “按召先生的意思,难道就不追了?”武贲瓮声瓮气地问道。 就这么让秦人顺顺利利地跑回去了? 虽然夺回了丹阳之地,但还是有些不爽!有种未竟全功的感觉。 召滑神秘一笑:“取舆图来。” 一旁的亲兵不明所以,但还是懂事地呈上了地图。 召滑又咳嗽两声,眼睛却亮得发光,在地图上‘唰’地一指! “飞夺此城,断秦人归路!可尽灭秦军矣!” 众将定睛望去,召滑手指之处,赫然两个加粗的黑色大字——‘武关’! 众将在短暂的迷茫和思考后,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醍醐灌顶! 对啊!没必要追秦兵! 秦人粮草已绝,你还要追,那就是逼秦人拼死一战了——秦军人数多,到时候也不跑了,硬要扛着风雪和你拼命,也够楚军喝一壶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夺下武关!让这支秦兵饿死、冻死在丹阳之地! 众将方才没想到此处,主要原因还是思维定势——秦军在前面跑,楚军在后面追,凭什么能赶在秦军之前到达武关、夺下武关? 但是!现在楚军有爬犁相助,完全可以轻兵奇袭,赶在秦军之前到达武关! 若能顺利夺下武关,面前这七万五千多秦军便是瓮中之鳖——他们甚至连吃人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丹阳之地的楚民早在第一次丹阳大战的时候就被秦人借了军功了! 众将思忖片刻,都觉得此计可行! 唯一的问题是……武关乃是秦国东南要塞,守备部队不会太少,且一向守备森严——就算楚军离得远,武关守军也不会过于放松戒备。 若是奇袭不成,则很有可能陷入僵持的阵地战。 到时候秦军主力回防,这支奇袭楚军便前后受敌,必被秦军歼灭。 成功率,只有五五开。 风险颇大! 见众将都沉默了,召滑又笑了—— “诸位,纵然武关守军守备森严,想必也只会防备楚国方向,难道他们还能防备秦国方向不成?” 众将再次一脸懵逼,像是芍虎这样的糙汉,更是困惑地挠着自己的胸毛。 召滑大手一指,点在地图上‘丹水’两个大字上,斩钉截铁:“绕后!从背后奇袭武关!” “我军士卒乘坐爬犁,从丹水冰面上疾驰!穿过商於大山,绕到武关屁股后面,飞夺武关!” 熊午良恍然大悟! 召滑,老奸巨猾! 不愧是你! 丹水河道湍急狭窄,正常来说绝不是一条能行军的道路……但是今年冬天格外冷,整条丹水已经覆盖了厚重的冰层——对于楚军的爬犁来说,就像是一条笔直平滑的高速公路! 沿着丹水突袭,穿过商於大山,绕到武关后面……如同绕过马奇诺防线! 天降神兵! 熊午良当机立断,也不再纠结其中的风险:“就依此计!” “传我将令——武贲麾下五万军卒,拔营起寨,缓缓追击——但要与秦军保持距离,不可轻易交战。” “芍虎及八千曲阳新军,随本侯乘坐爬犁,突袭武关!” 帐中众将轰然起身,拱手领命:“谨遵将令!” …… 一般来说,一具爬犁上顶多能装载五名全副武装的曲阳新军士卒,数量再多,骡马便拉不动了。 但是这次奇袭,是在丹水冰面上行军——骡马能拉载的重量会比雪地上高很多。 同时,新军士卒们抛弃了外罩的铁甲、蒙皮盾牌和沉重的长戈,只穿贴身皮甲、携带短剑和弓矢。 如此一来,一千具爬犁便足以带着八千子弟兵在丹水冰面上疾驰! 环法自行……阿不,环武关雪橇赛,开始! …… 290 大秦万胜!大秦煌煌! 商於大山,地处秦楚交界之处,山高林密,乃是出名的民风彪悍、穷山恶水之地。 而秦国著名的东南要塞【武关】,便是依托商於大山而建立,和广袤的群山一起,形成了秦国东南部的一道天堑。 在几十年前,秦孝公为了嘉奖在秦国主持变法的卫鞅,将商於之地封给‘商君’做封地,此后卫鞅又称商鞅。 再说到八年之前——齐楚两国交好,让秦国深感不安。大忽悠张仪遂出使楚国,嘴上说着‘割让六百里土地’给楚国以求秦楚交好。结果楚怀王乐乐呵呵地同意了,和齐国断绝了关系,废除了盟约,还赠予张仪大量的财物,把楚国的相印都授给了张仪…… 张仪回到秦国之后,假称从车上摔下来了,一连三个月没去上朝……楚怀王这二货听到消息之后说:‘想必张子是觉得——我大楚和齐国断交还不够彻底?’ 然后这傻缺就派使节去齐国,专程狠狠辱骂时任齐王的田辟疆(请各位随我一起为该使节默哀一秒钟)…… 结果张仪回过头来不认账,把楚怀王气得七窍生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当成蠢驴忽悠了,怒而兴兵伐秦。 这便是秦楚第一次丹阳大战的由来——结果我们都知道了:楚国大败,被秦军斩首八万,失去了丹阳之地。 而当时张仪嘴里的六百里土地,正是眼前的‘商於之地’。 …… 熊午良坐在爬犁上……他的身边只有召滑、芍虎、钟华、黄武和小黑。 一架本应承载八人的爬犁上仅坐了六个人——这便是身为大楚曲阳侯唯一的特权。 小巧精致的铜炉里烧着炭火,爬犁飞速地在冰面上穿行。 熊午良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黑压压的商於大山……这里的丹水河面已经变得很窄,前面河道的尽头没入商於大山深处…… 熊午良沉声下令:“三军不得喧哗、不得举火。排成一列纵队,迅速穿越商於大山!” 一千具爬犁载着八千轻装的精锐,呈一字长蛇阵队形,顺着丹水河道冲入广袤的山林之中……隐没在风雪之中,没有任何踪迹。 等到他们再出现的时候,将以天降猛男的姿态,骤然出现在武关后面……带给秦军无尽的震惊和绝望。 …… 白起亲率两万五千完好无损的主力精骑断后,耐心等待楚国的追兵。 按照白起的想象——那该死的熊午良肯定会像闻见了臭味儿的蚊蝇一般,急吼吼地追过来,试图趁着秦军撤退之时,兜着屁股杀伤秦军、扩大战果。 但是……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焯! 难道熊午良真用兵如神?料定了我白起亲率精锐在此设伏? 这楚军迟迟没有追来,害的我两万五千骑兵在毫无遮掩的雪地之中趴着,冻得瑟瑟发抖! 又等了一个时辰,身边的骑士身上已经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所有秦军骑兵都牙齿打颤,期待地看向白起的方位…… 白起皱起了眉毛:“怎么回事?楚军没来追击吗?” 秦军斥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低声禀报道:“回禀少上造——楚军已经拔营追击了!但是……彼等行动迟缓,一天下来才走了不到十里!” 白起懵了! 握草?不应该啊! 以他对那芈良小儿的了解——若是见到便宜不占,就像吃亏一样难受。 如今秦军被迫撤退,楚军追击的速度竟然如此之慢? 一旁的王龁却放松地笑了,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楚军的鄙夷:“楚军到底还是那个我熟悉的楚军。” “还是那么愚钝、迟缓!” “在我大秦来去如风的铁骑面前,五万楚军就像五万个校场上的木桩子……区别只在于,面前的五万个木桩子是可以获取军功的!” 白起皱起了眉毛。 难道真是楚军羸弱不堪一击?所以才行动如此缓慢? 但是不应该啊! 伏击粮队时,楚军表现出来的悍勇,令秦军都为之侧目! 王龁似乎看出了白起的疑惑,低声笑道:“少上造,您还是太高看这些楚国人了。” “伏击粮道的楚军,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很有可能是那曲阳侯芈良的亲兵部曲。” “但这样的楚军,终究只是极少部分罢了!” “后面远远追击的那五万楚军,仍然是我们熟悉的那般废物!连打顺风仗都不积极!这些南蛮,蠢笨如猪!” …… 周围的秦军士卒都嬉笑开来,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即便秦军现在被迫后撤,但是秦国对于楚国那骨子里的鄙夷,却还是一如既往。 虽然秦军不得不弃守丹阳之地,但是所有秦军士卒都毫不怀疑——只要等到开春,秦军便会在少上造的带领下,重新夺回丹阳之地……甚至继续南下,给这些妄想称霸的楚蛮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只因等到开春之后,秦军骑兵便会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到时候楚军的后勤补给线将会被打击得千疮百孔,那芈良不得不向后撤退……然后便是熟悉的追亡逐北、扩大战果…… 这样的剧本,所有秦军士卒都不陌生! 现在的楚军,也就是秋后的蚂蚱——再让他们蹦跶些许时日! 你说楚军会一直稳占上风,甚至打败秦军? 笑死! 此时白起的眉毛也舒展开了——王龁的话,有一定道理。 楚国体量虽大,但积弊多年。面前这个曲阳侯虽致力于变法强国,但变法的范围目前也仅限于他自己的封地罢了——楚国可能会有一两支较为强悍的军队,但绝大多数楚卒还是熟悉的羸弱。 白起淡淡地笑了,大手一挥:“不用再断后了,铁骑随我撤回武关休整吧。” 就按楚军这个追击的速度,这辈子也别想追上秦军。 继续伏击不但没有意义——甚至有可能使得战无不胜的精锐铁骑出现冻伤甚至冻毙这样的伤亡。 先撤回武关,住进暖和的营房,喝些热水甚至洗个热水澡……享受充足的食物。 武关作为秦国军事重镇,有大量的砖瓦营房可供秦军驻扎……对于已经住了两个月四面透风的军帐的秦国大军来说,武关简直就是天堂! 想想那些烤得焦脆的锅盔战饭……真是让人流口水呢! 归心似箭! 秦军骑兵们欢呼起来——在这雪地了趴了这么长时间,几乎要了他们半条老命了! “少上造有令——撤回武关!” “休整到开春,再轻松斩下面前的五万颗首级!” 秦兵欢欣雀跃,一齐高声欢呼:“大秦万胜!” “大秦煌煌!大秦煌煌!” …… 291 收复丹阳!郢都的震惊! 大楚,郢都。 背插羽翎的骑兵狂奔入城,引得郢都国人纷纷侧目——这代表最新的战报传了回来。 政事殿上,群臣云集——正是朝会的时候。 “报——高前军使,求见大王……”外面传来了高亢的通禀声。 楚国群臣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这样的军使,已经来了无数趟了。 至于他们要传达什么样的消息,楚国群臣用脚丫子都能重复一遍——无非就是要钱、要骡马、要粮食…… 那个该死的熊午良,驻扎在高前大营,仿佛一只吞钱的貔貅! 有楚国大臣皱着眉毛,冲着楚怀王道:“大王,曲阳侯驻扎在高前,久耗无功,空耗了许多粮饷……难道此人有二心不成?” 昭雎笑眯眯地抚着花白的胡须,对这个大臣的话显得很赞赏。 大殿内立刻热闹了起来,群臣纷纷弹劾熊午良—— “曲阳侯避而不战,到底是何居心?” “……耽误了大王的称霸大计……” “老臣听说——秦王与芈太后并非只是想‘见见曲阳侯’。曾有传闻称,秦王要请曲阳侯入秦为相!如今秦楚两军不约而同地坚守不战……大王,不可不防啊!” 此言一出,许多人眼前一亮,立刻跟着添油加醋—— “安知曲阳侯是不是想去秦国当丞相?” “看他与秦军这么有默契……难说!” 楚国群臣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冬日攻势难以施展’的客观情况,变着法儿地给熊午良身上各种泼脏水——他们本就是昭雎一党,对熊午良颇有成见;如今又听说熊午良要搞什么变法……虽然变法还局限于他的封地之中,但以楚王对熊午良的信赖,安知以后会不会任用曲阳侯主持举国变法? 啊啊啊啊! 恨不能立刻整死这厮! 楚怀王无奈地拍了拍巴掌:“好了,都安静些。” “曲阳侯乃是寡人亲手教导出来的国之栋梁,岂能与秦国人串通一气?冬日作战,本就困难……老令尹啊,曲阳侯这次又派人来要钱要物,你要继续全力满足!” 被点了名的老昭雎气得牙疼,却也只能上前一步:“老臣谨遵王命。” 楚怀王笑道:“传军使上殿!寡人倒要看看,午良这次又派人来要什么东西?” 殿前武士高声呼唤:“大王有命——高前军使上殿觐见……” 一名全身贯甲、风尘仆仆的军士大踏步走了进来——内穿皮甲,外罩铁甲……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来,此人乃是熊午良的亲兵护卫。 “高前军使奉大司马曲阳侯命,拜见大王!”军士神采奕奕,声音亢奋:“大捷!高前大捷!” 所有人都懵了! 大捷?什么大捷? 别看他们催得欢,其实心里都明镜一般——冬日作战,肯定是劳师无功。谁都不愿意发动主动进攻,最后的结果就是根本打不起来。 既然打不起来,那哪里来的大捷? 那报信的军士昂声道:“曲阳侯奇兵突袭,截获秦军辎重,前后斩杀秦军骑兵、民夫近两万!” “秦军后勤被断,无奈撤兵!丹阳之地,将被大楚尽数收复!”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大冬天的,居然打胜了? 还夺回了丹阳之地? 握草! 牛批啊! 丹阳之地,以山地居多、平原较少,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富裕肥沃之地……但是夺回丹阳的意义却极为重大! 这是对秦国的雪耻之战! 夺回丹阳之后,楚怀王就能拍着胸脯扬眉吐气,从此毫不心虚地自诩为开疆扩土的雄主! 抛开提振的民心士气不谈,即便是从功利的角度上来看,夺回丹阳之地也意义重大——这代表虎狼秦国在南线的扩张被遏止,秦国的势力重新缩回了武关防线。 如果丹阳之地握在秦国手里……那么一旦秦楚开战,秦军的精锐铁骑便能直接威胁郢都——须知丹阳之地和郢都之间,乃是肥沃平坦的淮南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对于秦军的骑兵来说,这样的平原绝对是他们最心仪的战场。 也因此,丹阳的丢失,成了悬在楚国头顶上的一把利剑——让郢都很没有安全感。 但现在,熊午良成功逼退秦军,夺回了丹阳之地! 丹阳之地,将继续作为秦楚两国之间的缓冲区。有丹阳这片山地握在手里挡在前面,秦国的铁骑便不至于直接威胁郢都! 所有人都震惊了! 熊午良,他是怎么做到的! 楚怀王大笑起来,有些得意地看向群臣:“诸位,你们刚才还说曲阳侯避而不战云云……如今还有什么话说啊?” “曲阳侯雪中飞袭、逼退秦军、夺回丹阳!真乃寡人的无双爱将也!” “不枉本王当初的一番教导!” 群臣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不忿,但也无话可说。 曲阳侯熊良,难道真无敌了不成? 在今日之前,楚国群臣就算报以最好的估计——也就是开春之后,熊午良顶住了秦军的猛攻,仅此而已。 毕竟人数少、战力也比不上秦人。 结果…… 还不等开春,已经大捷了?夺回了丹阳之地? 难以置信! 昭雎轻咳一声,感觉有必要站出来稳定局势了:“大王,此战还未结束,胜负未可知也。” “秦军因缺粮暂退武关,安知开春之后,不会再反攻出来?” “须知秦军战力,天下无双……等开春之后冰雪消融,秦军骑兵往返驰骋,必定不会再给曲阳侯偷袭粮道的机会……那白起有了充足的补给,曲阳侯还能不能挡得住?” “大王此时便开始庆贺,老臣窃以为不妥。”昭雎摇头晃脑。 群臣皆点头称是:“老令尹老成谋国,此言是也。” “那可是秦军!” “开春之后,曲阳侯必大败而归!” …… 一直默不作声的屈屏豁然起身,厉声呵斥:“都住口!” “大战当前,安能自乱军心!?” “平日里鼓噪叫嚣,要曲阳侯尽快出战!如今捷报传来,尔等又不约而同纷纷唱衰……汝等到底是盼着谁赢?曲阳侯?还是秦军?” “乱臣贼子!居心叵测!” 屈屏虽然年纪不小,但毕竟是曾经征战沙场多年的掌兵大将……如今含怒发话,声音浑厚有力,竟然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群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 292 我这武关,固若金汤 大殿之中,气氛出奇地尴尬。 屈屏怒气未消,狠狠地瞪着群臣。这位声威赫赫的老将目光所及之处,群臣纷纷低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楚怀王干咳一声,打着圆场:“罢了罢了。” “众卿也是心忧国事,柱国将军不必动怒。” 屈屏七窍生烟,真的很想扒开楚怀王的脑子问问——你踏马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却说楚怀王,心中的喜悦也渐渐散去——其实群臣说得没错。 秦军虽然因断粮暂退,但是军事实力却没有过大的损失。 大侄子虽然收复了丹阳之地——那是得益于天气。等到开春之后,满血复活的秦军骑兵将十分恐怖,很有可能打得五万楚军满地找牙。 到时候……胜负,真的未可知也…… 楚怀王的心中,又浮现出浓浓的担忧——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全力支持熊午良打赢开春之后的恶战! 打赢秦国,称霸天下! …… 在商於大山中摸着黑,窜了整整一夜。 丹水在山中蜿蜒曲折,很多地方水面很窄、或者存在高低瀑布落差。熊午良不得不经常命令爬犁队伍绕一小段路,或者让军士们走下爬犁,将爬犁扛着过去。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八千曲阳新军的眼前也豁然开朗。 眼前的丹水江面再次变得宽阔笔直。 一望无际的雪原,代表着楚军如愿穿过了商於大山! “取舆图来。”熊午良冲着小黑伸手一招。 召滑、芍虎对着地图比划了很久,最终兴奋地抬起头来:“主君,我等现在的位置是武关西北四十里处!这里,已经是秦国腹地!” 秦国腹地!楚国军队从未踏足之地! 若再往西北行军,便是老秦人的关中平原! 熊午良收起了舆图,沉声下令:“传我令下,三军原地歇息。” “做好爬犁的伪装,不得大声喧哗、暴露目标。” “等到天黑之后,再从武关背后发起奇袭!” 八千曲阳新军娴熟地在爬犁上做好伪装,然后挤在爬犁内部休息。除了少部分放哨的军卒之外,其余的军士们都进入了梦乡。 整整一宿的高强度赶路,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 趁着白昼还长,军士们要尽快歇息,补充体力——等到晚上,还有一场震惊天下的大仗要打! 浮雪盖在爬犁上面,牲畜都在雪窝里休息……八千精兵仿佛原地消失了。只有走到很近的距离,才能隐约听到雪面下似乎有若隐若现的呼噜声。 …… 武关。 站在【武关】城头,关东乃是丹阳之地,关西乃是秦国著名的【关西平原】。 武关两侧山势险要,一条道路沿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此关与【函谷关】同属‘秦之四塞’。 若说秦国的函谷关,是秦国的东大门。 那么武关,就是秦国的南大门。 单论城防的森严、天堑的难以逾越……武关比函谷关更甚。 纵观六国联军历次攻秦,大多选择进攻函谷关而非武关,正从侧面说明了这一点。 春秋时,此关名为‘少习关’,到了战国之后,才更名为我们熟知的‘武关’。无论是‘武关’还是‘少习关’,反正秦国扼守此关几百年来,即便是在最为穷困潦倒、内外交困的时候,也不曾被外敌攻破过这道关隘。 武关之险峻,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在秦国,武关就是‘无敌’的存在。 此时此刻,武关城头上黑色旌旗猎猎招展。武关守将司马安按剑立于城垛之上,全身黑红色甲胄,似乎感受不到身边彻骨的冷风。 身为曾经的秦国大将司马错之子,司马安很想重振司马氏在秦国的声威。 眼前的秦楚大战,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即便武关距离秦楚两军前线还有很远的距离,司马安仍然没有丝毫懈怠——他研究过熊午良的胜绩,发现此人很善于包抄偷袭……虽然这大冬天冰天雪地,料想楚人也没办法包抄过来……但司马安还是觉得应该谨慎行事。 “少上造的大军预计在两日之后赶回武关,我等要守好城池,万万不可在最后关头有失。”司马安对着副将吩咐道。 副将拱手应诺,心道不愧是司马错之后,这份细心颇有乃父之风。 “安排你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司马安的视线收了回来,看向身旁的副将。 副将拱手答复道:“回禀将军——营房已经收拾好了,足够少上造的大军入住。” 司马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嗟然长叹一声:“我大秦八万大军驻扎在丹於,与楚蛮对峙了两月之久……将士们一定受了很多的苦楚。” “提前准备好饭食、热水——弟兄们回来的时候一定已经饥肠辘辘。” 副将再次拱手应是。 司马安冲着城下吐了一口唾沫——那个楚国的芈良,真是不讲武德! 不敢与我大秦锐士正面决战,只敢在背后做些偷偷摸摸的龌龊事。 偷袭粮道、欺负民夫算什么本事? 羞为大将也! 司马安:“芈良小儿奸诈狡猾,最擅长偷袭。尔等不可疏忽大意也。” 副将口头称是,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就算那熊午良再怎么诡计多端,也总不能突然出现在武关城下吧? 司马安见副将心不在焉,倒也不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披上一件厚实的毛皮大氅,不容分说地拉着副将:“走,陪我巡营。” 在副将的陪同下,司马安不避严寒,亲自在武关内外来来回回地转悠了一圈,检查了城内的营房,检查了守卫在两侧山林里的斥候。 重点检查了烽火台和城头上站岗放哨的卫兵,见秦军上下严阵以待,并无什么明显的疏漏,司马安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武关,固若金汤! 副将有些敬佩:“将军每日都坚持巡营,一连两月,从无懈怠……真乃我大秦将校的楷模也!” 司马安笑道:“家父曾教导过——为大将者,凡事都要准备周全——不恃敌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副将拱手受教。 司马安又道:“传我令下——今夜继续盯紧了城外,若有异动,立刻燃放烽火!有玩忽职守、守备松懈的,一律斩首示众!” 熊午良,你不是百战百胜吗? 现在我司马安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铜墙铁壁! 纵然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在武关城外两眼发直……等到开春之后,定要教你身首异处!让那些妄图称霸的楚蛮,再见识一下我大秦铁骑的厉害! …… 293 飞夺武关! 任凭武关守将司马安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他细心防备的熊午良并不在关外,而是带着八千骁勇猛士从一条谁也猜不到的艰险道路,已经绕到了武关屁股后面。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熊午良沉声下令:“时机已到!” “兵发——武关!” 八千骁勇善战的曲阳新军乘着夜幕,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摆开攻击阵势直扑武关。 这是一次赌博式的冲击! 若不能取胜,那么曲阳新军将伤亡惨重。 同样,若计划能如愿成功的话,秦国也将遭受重击! 眼下夜色刚刚昏暗下来。以爬犁的冲击速度,八千精锐将在黎明之前抵达武关城下——正是敌军哨位最疲惫困乏的时候。 熊午良睡了一整个白昼,现在丝毫没有困意,而是盯着面前的舆图沉思。 召滑笑道:“主君勿忧,我军抄后而来,秦人必然没有防备。” 熊午良轻轻颔首,闭目养神——倒不是能睡得着觉,只是想多多少少休息一会儿。 黎明破晓之前,八千精锐如期抵达武关城下——从这一侧来看,武关城墙并不如在外面看那么雄伟,但也颇为伟岸,如同暗夜中一座耸立的黑暗巨兽。 城头上有点点篝火,照亮了一排黑色的秦字旌旗。 黄武来到熊午良面前,拱手道:“主君,我青羽卫已经打探清楚——城内有守军一万,领兵大将名叫司马安。” “秦军虽然守备森严、岗哨密布……但果真如召滑先生所料——在内侧没什么防备!” 阴喻也出现在熊午良身后,低声道:“我黑羽卫已经清理掉外围的秦军斥候,主君随时可以下令攻城!” 熊午良笑了。 一万守军,人数不少,但已经是熊午良和召滑事先估算的最好结果了。 在往常,武关的守军至少也有三万。 可能是当初白起调兵遣将,从武关调动了两万人去前线的丹於大营……所以武关现在仅剩一万守军! 熊午良麾下八千军士,皆是精锐猛士,虽然现在是轻装出动,但也有相当强悍的战力。 再加上秦军茫然无备……此战,胜算已是七成! 召滑、芍虎一同拱手请命:“时机已到,请主君发令!” 熊午良嘴唇微张,轻声下令—— “挂起本侯旗帜。” “曲阳子弟兵……攻城!” …… 话说司马安巡城之后,见三军惕厉,大为满意。回到自己的卧房,简单用热水擦了擦身子,便吹熄了灯火睡下了。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张可恶的、年轻的脸庞。 虽然那张脸看上去模糊不清……但司马安不知为何,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就是熊午良! 这个该死的、不讲武德的熊午良,他的脸绕着司马安转来转去,拖着长长的黑烟,发出恶心的怪笑声。 司马安气得发疯,拔出剑去砍、去刺,甚至冲上去用手撕,用脚踹……那张脸却阴魂不散!甚至发出的邪笑声越来越大,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话。 司马安凑上去细听,竟听得那脸庞嬉笑着,口口声声说甚么‘我已经夺了你的武关啦’! 司马安愤恨不已,立刻大声呵斥:‘胡说!我这武关固若金汤!你这厮只敢行偷鸡摸狗卑劣之事——若真敢来犯武关,我便剁了你的狗头,让你这无耻狗贼与汝父熊威团聚!’ 那飘忽的脸庞也不恼,只是依旧在那里反复重复——我已经夺了你的武关啦!我已经夺了你的武关啦……不信?不信你听一听声音啊…… 司马安凝神细听,竟然真的听见兵戈相击声、熊熊烈火声、以及秦军士卒倒下时候的惨叫声…… …… “不!”司马安狂吼一声,从卧榻上猛然蹦了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 片刻的懵圈之后,司马安松了一口气。 还好,原来只是个唬人的噩梦。 一定是因为白天念叨熊午良那厮次数多了,以至于夜有所梦…… 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既然这梦已经醒了,为什么耳边的兵刃交击、士卒的惨嚎声……还依旧存在?似乎比梦里还更清晰了?我睡魔怔了? “司……司马将军!”正愣怔间,副将破门而入! 只听副将的声音惶急,几乎要哭出来了:“楚军来了!” “城墙已被楚军攻破……现在该如何是好?” 司马安:? 我武关守备何等森严!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真可谓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尤其是本将军为了确保军士能集中精神,甚至在临睡前还亲自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怎么就让楚蛮偷偷摸进城来了? 副将带着哭腔:“禀报将军——楚军并非从正面而来……不知怎得,楚军竟是从我军身后杀来!我军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对于后方却……” 司马安已经跳了起来,迅速拔剑在手:“莫要多说了!随本将拔剑迎敌!” 熊午良,你果然卑鄙! 再纠结楚军是怎么绕过来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务之急,是要拼死一战! …… 熊午良在火光的映衬下,站在城外。 篝火忽明忽暗,让他的影子时而被拉长,时而被扯短。 此时此刻,面前杀声震天! 武关,自秦人先祖建成此关隘至今,还从未遭受过来自西北方向的攻击! 而今日,八千骁勇的曲阳子弟兵,正在亡命夺城!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搏命一击!今日,必须夺下此城,否则绝大部分人都将战死于此处! 新军将士因为要轻装奇袭,因此并不算全副武装——武器仅是一身贴身皮甲,手持一柄铁剑罢了。 连盾牌都没有! 但是,他们的攻势却极为迅猛! 平时穿惯了沉重的两套甲胄,如今脱下了那具沉重的铁甲……仿佛是解开了束缚一般,跑得更快!动作更迅猛!刺击更加凶狠! 八千训练有素的军士右手握剑,左手持一柄火把,连挥带刺……杀伤力似乎比剑和盾牌的传统组合还更大些! 新军主将芍虎,竟然身先士卒!这莽汉不知从哪里扯下一块门板作为盾牌,右手顺手扯下一杆旗杆,舞得虎虎生风! 拦路的秦军士卒皆被这威猛的胸毛坦克无情撞开,后面的楚军一拥而入! “主君快看!我军已经先登城墙!”侍立在熊午良身侧的小黑眼尖,指着一面在城头上一闪而过的楚军旗帜,亢奋地高声欢呼! …… 294 先登者何人?! 城头的火光掩映之下,果见一面红黄色交加的楚国战旗,在大片的黑色旗帜中一闪而过! 熊午良猛然握拳,长舒一口气:“好!” 夺下了城墙,如今胜算已经高达八成! 熊午良对自己麾下精锐有绝对的信心——世人皆说秦军战力无双,但熊午良相信,自己的八千子弟兵一旦攻入武关,绝对能强势打赢一万秦军! 纵然曲阳新军此刻并非满配! 纵然敌众我寡! 就是这么自信! 城头上的楚军旌旗先是摇晃了几下,然后在熊午良、召滑等人热切地注视下,坚定地插在了城墙之上! 越来越多身着黄色衣甲的楚军士卒前仆后继地涌上了城墙,在这面旗帜的引领下凶狠搏杀。守卫城墙的秦卒虽然拼命反扑,却无济于事——一面面秦军旗帜被拔起来,顺手扔下城墙! 熊午良大赞:“好!先登者何人?本侯要重重赏他!” 钟华领着众亲兵扯着嗓子,在夜空下高声呼喊:“主君有问——先登者何人?” 远处灯火明灭晦暗的武关城头上,齐刷刷传来无数楚腔的怒吼声:“洪千将!洪石头!” 好个洪千将!果然骁勇! 一旁的召滑面色冷肃,冲着熊午良拱手坚定道:“主君,时机已至,请下令吧!” 熊午良‘唰’一下拔出腰间铁剑,冲着城墙遥遥一指:“亲兵营,随本侯登城!” …… 司马安也来不及着甲了,拎着一柄剑冲出卧房。他大略一看,只见武关西北城墙已经一片火光,杀声震天。 秦军士卒们虽然还没接到司马安的命令,但是这些善战的秦兵已经自发集结,举着火把如同一道道黑色长龙一般,前仆后继地冲向西北方向助阵。 司马安大感欣慰,亢奋一声:“不愧是老秦锐士!教这些楚国蛮子见识见识厉害!” 有浑身是血的秦军校尉猛扑过来,一抹脸上的血,更显狞恶:“禀报将军——楚蛮攻势甚急,西北城墙已经被彼等攻克!” 司马安急促一声:“来了多少人马?” “黑暗中看不清,不过应该不足万人!” 司马安唰地举起手中铁剑,怒吼一声:“不足万人,也敢来犯我大秦城池?南蛮忒煞狂也!难道以为我司马安也是齐国的那些酒囊饭袋不成?!” “三军将士听着!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楚蛮既然盛情奉上首级,我等岂有相却之理?随我杀光楚人!”司马安狂呼一声,拎着剑大步急趋! 周边的秦军将士被豪情感染,一同加快脚步奋力前冲,一边高声怒吼—— “杀光楚人!取其首级!” “杀光楚人!取其首级!” 风风火火杀至西北城墙下,果然见城墙上插的已经尽是楚国旌旗。败退下来的秦兵苦苦支撑,仍然步步后退。 司马安心中一沉,随即狠咬牙关:“杀!夺回城墙!”吼罢,他连着两剑,剁翻了两个向后溃退的秦卒,又怒啸一声:“后退者斩!随我杀!” 只见这司马安脚步毫无迟滞,一手捡起一面弃在地上的秦军旌旗,另一只手握着剑,竟然冲在最前面! “夺回城墙!夺回城墙!”秦军被自家主将的无畏胆气所感染,一时间声威骤升!无数秦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生死置之度外,冲着西北城墙猛扑而上! 面对楚军咄咄逼人的攻势,秦军竟然悍然发动了反冲锋! 黑色衣甲的秦人攻势迅猛——不但成功阻滞了楚军的推进,而且似乎有夺回西北城墙的可能! 司马安面带冷笑,心中充满了对楚军的鄙夷—— 就算你们占了偷袭的便宜,那又如何? 我大秦锐士战无不胜! 在人数相近的情况下,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可能是我秦军的对手! 秦军士卒越聚越多——这些军卒在睡梦中被惊醒,几乎是自发地带上兵器,便赶来增援。 秦军的战斗欲望之强烈,可见一斑。 眼见周边的秦军越来越多,司马安心中大定,长笑着用手中铁剑指着西北城墙:“杀!” 夺回城墙!歼灭这支来犯的楚卒! 恰在此时,一阵眩目的亮光,骤然照亮了整个战场…… 已经被楚军占住的西北城墙上,突然亮起了无数个火堆,熊熊的火光刺破黑暗。城下的秦军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面前刺眼的火光,几乎让他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西北城墙上半跪着几排肃穆的楚军兵卒,阵型齐整,手里持着什么物事。 火光映衬之下,一面硕大的旌旗在城头上飘舞,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曲阳侯良’! 司马安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满是震惊——这支飞袭而来的楚军,竟然是楚国的曲阳侯熊良亲自领兵!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司马安内心狂喜:“活捉芈良,重赏……” 可惜,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当时司马安想要开出的赏格是什么。 几乎是在司马安高呼的一瞬间,城墙上八百严阵以待的亲兵营手指轻轻扣动…… 铁质连弩,显威! 八千支铁箭齐刷刷暴射而下……秦军士卒在城墙下挤作一团,几乎是人挨着人……亲兵们根本无需瞄准,只是冲着城下一通猛烈地倾洒箭雨…… 这些强劲的铁质连弩,当初甚至可以洞穿宋王偃麾下宋国禁卫手里的盾牌和身上的铁甲胄。 如今要贯穿眼前这些身上没有甲胄的秦兵、穿透他们单薄的血肉之躯——似乎毫无难度。 尤其是此刻亲兵营居高临下,距离又极近……铁质连弩爆发出了最大的杀伤力! 八千支铁箭暴射而下,贯穿出无数个血窟窿。 司马安身前的秦兵瞬间被穿出了四五个血洞——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地,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便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那四五支铁箭丝毫没有减速,又无情地扎进了司马安的身体……司马安能感觉到,其中有一两支箭甚至又继续穿过了自己的身子,射中了身后的副将…… 血花绽裂,箭矢入体的闷声响作一片。 战场,为之一静! 侯旗下的熊午良面色不变,左右钟华、召滑二人分别侍立在侧,更显得他的身影在火光下威势凛然。 熊午良大手一挥,沉声下令:“秦军已彻底崩溃——曲阳子弟兵,夺关!” …… 295 大捷!耻辱!愤怒!杀意! 武关守军显然已经再难以组织起任何有规模的抵抗,曲阳子弟兵士气如虹,冲着城内猛杀。 钟华领着亲兵营,守在熊午良身边——这位老将虽然已经无法上阵厮杀,但仍恪尽职守。 一队军士仍然守住西北城墙。 一队军士去抢占其他的城墙,把守各处城门。 又一队军士直插城主府,生怕敌将走脱(他们还不知道司马安就躺在城墙下面,已经身中数箭)。 洪石头麾下的千人队目标明确,径直去控制武关的库房——那里积压着粮食、军械和火油。 芍虎则亲自带领剩下几个千人队,逐条道路、逐个营房地剿杀秦军的残兵。 喊杀声持续了一夜……秦军士卒确实骁勇,即便是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之下,也少有主动投降的。 杀声渐渐平息,剑戟碰撞的声音也越来越稀疏,最后彻底消失……八千曲阳子弟兵已经彻底控制了武关! 这座秦楚边境上的无敌要塞、秦国的东南大门、楚国从未真正攻破的金汤关隘……今日终破于曲阳侯熊良之手! “主君!我军已夺下武关!”芍虎满身鲜血地回来复命,胸前的毛发已经被血糊在了一起。此刻这骁将的脸上满是兴奋,显然是昨夜杀了个痛快。 “我部伤亡几何?”熊午良问道。 “回禀主君——我军伤亡不过四五百而已!”芍虎声如雷鸣。 曲阳子弟兵以四五百人的代价,奇袭夺下了武关。 武关曾有守军上万,死伤竟然高达十之七八,秦将司马安及副将皆一同授首……至于侥幸逃出城外的秦军惶然奔走,大部分都会被雪原吞没。 又是超过一比十的战损比! 楚军骁勇,又占了偷袭的先手……再加上西北城墙的一轮齐射,直接干掉了秦军的主将以及数以千计赶来支援的秦兵……这战损比倒也合理。 也就是秦军着实够硬,在毫无胜利希望的情况下仍然死扛到底……若换作是更‘识时务’的齐军,熊午良麾下的伤亡甚至不会超过一百人。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四五百的伤亡,完全可以接受。 此战楚军绕后奇袭、飞夺武关……只待消息传出,必将震惊天下! 熊午良沉声下令:“立刻修缮城防、清点府库里的军械!” “白起麾下大军正在路上,我军不可懈怠!大战还在后面!” 芍虎喜滋滋应是:“末将已经安排军士守住城墙了,主君勿忧!” 如今武关内有楚军七千多,白起麾下大军则有七万多……听起来数目悬殊,但是白起大军没有重型攻城器械,也没有充足的补给……反观武关十分险要,有如天堑。 目前来看,全歼白起秦军的胜算,已达九成! 熊午良与召滑相视一笑,此时正好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战场明亮起来…… 突然,城头上传来了凄厉的嚎叫声——仿佛受伤的野兽在哀嚎,很难想象这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怎么回事?”熊午良的笑容微微僵硬,又皱起了眉毛。 城头上的嘶嚎声迅速响成了一片——显然并不只是一个人在嘶吼了。 熊午良派去查探的亲兵很快又大步匆匆从城头上走下来,脸色很不好看。他嘴唇翕动了良久,最后只是低声道:“主君……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 熊午良登上城头的时候,只见城头上的新军将士们齐刷刷地冲着同一个方向跪着—— 武关以南,目力所及之处,有一座巨大的土堆——黎明的晨光,让这座土堆清晰地展现在立于武关城上的楚军面前。 土堆形制规则,显然是人工堆砌起来的——从上面荒草的高度来看,这土堆像是近几年才垒起来的。再稍作联想——这巨大的土堆形状很像一座坟头,只是比寻常的坟头大得太多了…… 熊午良瞬间便明白了。 他的脸上,最后一丝得胜的笑意,此刻也荡然无存。 一旁的亲兵营统领钟华大步冲来,冲着那土堆扑通一下,狠狠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了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城墙上的数千楚国军士皆一同跪倒在地,怒吼不绝! 七八年以内的历史、武关以南的巨大坟墓……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这里面埋着的,正是第一次丹阳惨败之时,八万身首异处的楚军将士!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城墙上,响彻起楚军将士们此起彼伏的招魂声。 曾有亲人战死在第一次丹阳大战的,此刻更是连连叩首,泪流不止。 熊午良默然,随后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铁盔,放在地上……也像众多军士一样跪在地上,冲着那巨坟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次。 一旁的钟华‘唰’地拔出腰间的短剑,在自己脸上狠狠地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迸裂,满脸是血。钟华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座巨坟。 几十个曾跟随熊威征战的老兵,也齐刷刷跪在地上,用剑划破了自己的脸颊…… 鲜血淋漓。 熊午良站起身,又扶起了钟华及众老兵,并没有多言——此时此刻,什么劝慰都是无效的。 他招手唤来亲兵,吩咐一声:“去,将本侯的曲阳侯旗剪下一角,装入木匣。” “再将木匣立于此坟之上——等此战打完,本侯要带这些同袍回家!” 军士们仍泪流满面,城头上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熊午良又看向城墙上仍在悲伤愤怒的楚军将士,沉默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二三子听着!这一仗还没打完!” “秦戎杀我同袍、碎其尸身!同袍之遗骸受辱于秦地、至今不能还家……此仇不共戴天!” “三军将士且先站起身来!随本侯一起,向秦蛮复仇!”熊午良振臂高呼! 城墙上的楚军将士们齐刷刷地站起身来,眼中闪动着有如实质的怒火! “复仇!复仇!”七千余血战余生的楚军将士们齐刷刷地高举手中的剑戟,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 剑戟如林,士气如虹。 愤怒、怀念、耻辱、羞惭……此刻,全化为熊熊的杀气。 楚军的战意,此刻已经达到了巅峰! …… 296 众秦将人麻了 话说七万六千余秦军此刻会师一处,徐徐向武关撤退。 秦军的黑色旌旗,遮天蔽日。 秦卒们欢喜又期待——按照这个行进速度,大概在今晚或者明天早上,就能赶回武关了! 武关,有暖和的屋子、充足的柴火、管饱的粮食……回去之后先洗个热水澡,再美美地吃个饱饭,再放心地酣睡一觉……我靠!想想就幸福啊! 虽然正在向后撤军,按理来说是打了败仗……但是很多秦卒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容。 一时短暂的失败,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放弃了丹阳之地,只是为了缩短秦军的补给线罢了……等到开春之后,再夺回来就是了! 开春之后,冰雪消融……对面的五六万楚军,凭什么敢和秦军对阵啊? 就算咱们这边的五万步卒不动手——单凭尚存的两万五千精锐骑兵,也能打得那帮行动迟缓的楚国呆逼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咱大秦铁骑,就是这么牛比! 咱就是这么自信! 楚军?笑死,羸弱楚人,也敢妄言称霸?怎么敢的呀。 等到开春,有你好果汁吃! …… “你说什么!?”白起的脸色狰狞如愤怒的恶鬼。 “回禀少上造……武关失守了!熊……芈良亲自领兵突袭,于昨夜夺下了武关!”狼狈逃出来的伤兵败卒们模样凄惨,很多人脸上、身上还带着结成了淡红色冰晶的血迹。 白起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武关?武关失守?”一旁的秦将王龁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王龁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伤兵的脖颈,恶狠狠地再三询问:“你说的是武关?扼守商於要道的武关?” 伤兵被王龁摇晃得七荤八素,只能艰难地连连点头。 王龁揪着伤兵的手指渐渐放松力道,最后他双眼茫然地松开了手,呆愣愣地摘下头上的铁盔,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余众将,也是失魂落魄…… 秦军众将人都麻了! 武关?武关怎么可能失守呢? 这不科学! 几百年来,屹立在商於大山唯一交通要道上的武关,还从未被楚人正面攻陷过!在秦人心目中,武关就是老秦牢不可破的南大门!无敌的存在! 敌国或许可以攻破函谷关,但绝不可能攻破武关! 这次怎么……怎么就被楚军攻下来了呢? 一向沉稳的白起此刻也目光呆滞—— 武关依山而建,山高林密,地形极佳……真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且白起对武关也相当重视——武关乃是秦军的唯一退路。纵然楚军几乎不可能有机会摸到武关的城门,白起还是选择在武关留下了重兵防守。 整整一万秦军! 而守备武关的秦将,也是素有‘谨慎持重’之名的司马安。须知在秦军内部,一向公认司马安‘有乃父之风’。白起完全相信——有司马安在,武关定然固若金汤。 完美的地形、充足的守军、谨慎的主将。 居然还是被熊午良攻破了! 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凭什么能攻破武关?或者退一步来说——他凭什么比撤退的秦军更早地抵达武关? 焯! 王龁率先回过神来,脸色凝重,立刻拱手谏言:“少上造——事已至此,现在不是纠结楚军到底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攻破武关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夺回武关!” “否则,我七万六千大军危矣!” 其余的秦军众将也都悚然心惊——秦军粮草辎重已经见底了,此时后路又被截断……若不能尽快打通武关,那么七万六千秦军都将在寒风中冻馁而死! 众将纷纷请战:“少上造,要尽快夺回武关呐!” “末将愿领兵五千,为大军先锋!” “末将只要三千兵马,急行猛攻武关!” …… 出乎所有人预料地,白起默默沉思,最后竟然缓缓摇了摇头…… 众将都懵了! 你咋不着急呢!? 不夺武关了?原地等死? 有秦将着急道:“少上造何必心灰意冷——我军还有机会啊!只要夺回武关……” 在这个危急时刻,白起竟然洒脱地笑了:“诸位——熊午良虽然阴险狡诈、为人不齿……但的确颇有用兵之能。” “他既然夺下了武关,坚决地卡住了我军退路,就是有足够的自信能在我大军的猛攻之下守住武关。” “坦率地说,他的这份自信并非没有道理——武关地形易守难攻,城内储备的箭矢、军械、粮草皆十分充足……速夺武关,谈何容易。” 秦军众将都不吱声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 大军回防、攻城不克、粮草断绝、冻馁而死……这便是熊午良已经设计好的剧本。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真的只能等死了吗……难道要投降?不可能!大秦将军绝不向低劣的楚蛮投降! 白起看着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的秦军众将,突然又笑了,豪情骤升:“诸位,何必低头丧气?这一战还没打完!” “既然回不去,那咱们就不回去了!” “取舆图来!” 旁边的秦兵递上地图,白起大手一指,声音铿锵有力:“我麾下七万六千大军,放眼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 “既然芈良小儿堵住了归路,我军何必撞上去自讨苦吃?依本将意思——直插楚国腹地!就地劫掠粮草补给!攻伐郢都!” 不回防了!换家! 绝不能按照熊午良设计好的剧本,被芈良小儿牵着鼻子走! 熊午良确实牛批,居然能出人意料地夺下武关……但想这么轻松取胜?让我麾下的大军在武关上撞得头破血流?休想! 白起眼中精光闪闪,沉声下令:“传我令下,全军调转方向!后队改前队!” “先破追兵!再随本将直插楚国腹地!” “想不被饿死,就加快脚步!到了楚国抢粮食!” 熊午良,这场对决还没有结束! 本将直捅郢都,难道你还能沉得住气? 现在将难题甩给楚军那边……本将倒要看看——你会不会选择回防? 我白起,定要在这场大战之中堂堂正正战胜你!向世人证明——当世只有一个无敌名将! ———— (衣见:哎!今天没有那个省略号,我看你们还能在哪儿评价说我短!\(`Δ’)/) 297 跟我换家?那就对拆! 这边五万楚军戍卒,正在慢慢悠悠地向前行军——这行军速度,与其说是在追击秦军,不如说是幼儿园冬令营。 武贲立于战车之上,笑逐颜开。 跟着曲阳侯打仗,真的好轻松! 武关,此时想必已经控制在了楚军手里……现在的秦将白起,估计要被吓得尿裤子了吧? 自己麾下的五万楚军也不用着急,免得秦人狗急跳墙……只要慢慢悠悠地溜达,溜达到武关城下,与曲阳侯麾下的曲阳新军一起两面夹击…… 彼时的秦军,定然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只要轻轻松松捡战功就好咯! 怎一个爽字了得! “报……报……”斥候惊慌失措,气喘吁吁而来! “武贲将军,大事不好啦!” “秦……秦军,直扑而来!” 武贲手一抖,震惊地弹跳起身! “传我将令——列阵迎敌!”武贲高声下令…… 五万楚军戍卒飞快地结阵……但是已经晚了。 两万六千秦军骑兵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冲来,几乎没有丝毫减速……雪地虽然已经极大地限制了骑兵的速度,但是几万匹战马一齐冲锋的气势还是震撼人心。 白起身着全套黑色甲胄,手中利剑向前一指:“大秦铁骑,冲破敌阵……” 正常来说,骑兵不会冲击列好阵型的步兵——骑兵老爷多贵啊,一个骑兵换好几个步兵也是亏的。 对付列阵的步兵,骑兵的战法就是绕圈、放箭!直到敌军阵型溃散,再发动冲锋。 更好的办法,是利用高机动性,绕过严阵以待的敌军步兵大阵,切断敌人的补给。 总而言之——骑兵有远超步兵的速度,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硬冲步兵阵型,是最蠢的战术。 但此刻,秦军骑兵却气势汹汹地猛冲而上! 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二来楚军猝不及防,阵型还很松散! 倒不怪楚军的斥候消息传得慢——主要是秦军骑兵来的太快了! 武贲眼睁睁地看着秦军骑兵冲来,而楚军‘以步抗骑’的准备还未做好……心下一凉。 就算地形是雪地、骑兵冲不起来……也绝不是步卒凭借血肉之躯能够挡得住的! 两万六千秦军铁骑呼啸而过,楚军步卒人仰马翻……还未列好阵型的步卒在面对骑兵的时候,就像婴儿面对壮汉一般无助。 一波冲锋,楚军已经阵型大乱! 白起回头一望,心里很是遗憾……骑兵最喜欢的对手便是溃散的步兵——若是现在能返身来回冲杀,这五万颗人头便能轻松纳入囊中了……可惜,时间紧迫…… 秦军骑兵呼啸而走,直扑楚国本土方向。 冲武关,那是必死——白起曾经担任过武关守将,当然知道武关城内部署了无数火油军械……这些曾经作为秦人得以大量杀伤来犯之地的依仗,现在反而成了挡在秦军回家路上的天堑…… 在缺衣少粮的情况下攻破武关本就希望渺茫……更何况,熊午良那个阴险的狗贼此刻一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七万六千大军头铁冲关。 至于绕路回秦……那就只能绕行几百里,找韩魏两国借道——笑死,韩魏两国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还能借道给秦国? 冲!冲过丹阳之地,冲进有人烟的楚国腹地! 冲到那里,就有粮食吃!有衣服穿……还有脑袋砍! 这条路很艰难……缺粮、极寒、雪地……将会有大批秦军倒毙于路上……那也比绝望地在武关城下等死要强! 死中求生! 只要……冲到……那个地方! …… 武贲狼狈地扶着头盔,指挥麾下的军卒扶正了翻倒的战车……再看秦军骑兵,并没有如武贲想象那般反复冲杀、轻松收割人头……而是留给了武贲一个潇洒的背影…… 嗯?秦军不贪人头了?就像老虎改吃草一般离谱! 武贲下令清点伤亡——损失并不大,被秦人战马撞得骨断筋折的倒霉蛋不少,但是死亡人数却不多。 咋回事啊? 在短暂的懵逼之后,武贲脸色大变! “不好!” “秦军要突袭我大楚腹地!” 武贲人麻了——千算万算,没算到秦军孤注一掷。 连年打仗,楚国也很空虚……这么一大股骑兵撞进楚国腹地,还真不一定挡得住! 焯! 武贲的冷汗都流下来了——若真让白起的骑兵在楚国大肆屠杀、抢掠……自己就是长了十个脑壳儿也不够大王砍的。 对面的白起,有点儿东西! “传令——全军掉头!全速追击!”武贲咬牙切齿。 他没有爬犁(主要是没有骡马),多半是追不上饥肠辘辘、抢粮心切的秦军骑兵……就算追上了多半也是送人头……那也得追啊! “速派信使!将此地情况以快马传信于曲阳侯!求曲阳侯决断——现在,该如何是好?” …… 武关。 七千余精锐楚军士气高昂、杀气冲天。熊午良将武关城头堆满了火油、箭矢等守城器具,好整以暇地等待白起的到来——秦军却迟迟没有出现。 正纳闷间,武贲派来的快马信使背插羽翎,疾驰而来:“报……紧急军报!” 熊午良接过武贲字迹潦草的书信,片刻之后,瞳孔紧缩。 白起,不愧是你啊。 对于任何正常人来说,后路被断,都要尽快回防。 这个白起偏偏不走寻常路! 他这一记直插楚国,反而把难题抛在了熊午良面前——要不要回防? 熊午良顺手将信件揉成一团,嘴角挑起了冷笑。 换家是吧? 对拆是吧? 我有爬犁,拼速度我可不怕! “传令——留下伤兵和少量军队,继续守卫武关。本侯亲率七千精兵,直插咸阳!”熊午良狠声下令。 拼了! 冬雪皑皑,秦国的现状也挺困难。 面前就算有秦兵拦路,数量也不会太多。 而白起此时面对的情况肯定比自己更艰难——他的骑兵就算能在楚国抢到粮食,也必然是饥一顿饱一顿(除了那些守备森严的大城之外,楚国的哪个村镇能抢到供几万大军人吃马嚼的军粮?扯淡),秦军士气估计也不会很高……再加上受雪地限制,骑兵的速度估计不会太快。 那么现在……看看谁推得快! 留下了几百人继续守卫武关,其余的七千军士带上粮草,登上了爬犁。熊午良思考片刻,又下令带上了武关府库里缴获的火油。 七千精兵继续沿着丹水冰面,一路向西北狂飙! …… 秦国,蓝田。 【蓝田】位于【咸阳】的东南方向,地理位置优越,乃是秦国拱卫王都的重镇——从军事角度上看,楚军穿过【武关】之后如果想要继续向【咸阳】进攻,就必定要先夺下【蓝田】。 蓝田算不上是经济发达的大城市,但是秦国的‘蓝田大营’十分有名——乃是秦国训练新军、屯驻兵马的兵营。 须知战国之世,除了极少数有名的脱产的职业军队(例如魏国曾拥有的魏武卒、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之外,绝大多数国家的军队都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就以秦国为例——在非战时,秦国可能仅有几万男丁服役,主要承担最基础的守卫要塞、防范邻国的责任。 等到要打仗了,国君才会提前下达‘两丁抽一’或者‘三丁抽一’这样征募兵员的命令。平日里老实本分的农夫就会自带兵器甚至战马,来到蓝田大营集中起来接受训练、整编。 瞬间便能拉出几十万大军! 这样的好处很明显——节约了国家养兵的成本。 就连很多人口不到百万的小国,在关键时刻也能拉出十万甚至二十万的军队。 当然,缺点也很明显——征募兵制度在打仗前会有个技能前摇……做不到随时能战。 而且和脱产的职业军队相比,戍卒的战斗力也逊色很多—— 当年的几万魏武卒能吊打秦国的五十万大军;而现在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面对有‘虎狼’之名、让其他国家闻风色变的秦军,也能打出惊人的战损比。 …… 此刻,蓝田大营内恰好有两三万集结起来的秦卒新兵,正在大营内接受整编和训练。 这倒是巧了——冬季是万事皆休的季节,按理来说不会有兵卒训练。 但今岁冬天是个例外——秦楚突然爆发战争,导致魏韩两国摩拳擦掌……宣太后为了应对来年春天很有可能进犯的魏韩联军,早已下达了总动员的命令。 这‘总动员’,包括了筹集军粮、征集民夫,当然也包括了募集军队、训练备战。 大冬天去服役,秦民当然很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带上干粮、带上家传的剑,有马的还要带上战马……老老实实地来到蓝田大营。 他们甚至不敢公开抱怨。 秦法规定得很明白——庶民妄议国事,那是杀头的罪名。 总之,这个冬天的蓝田大营,并不像往常那样清冷……两万七千多应征而来的秦国男丁,正在这里热火朝天地训练……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 ———— (衣见:谁说的降智?要不你来给白起支个招(?°?д°?)要是看不下去请安静出门左转,别叫好吗?) 298 秦卒的三颗首级 战国之世,民风尚武。 就连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第一次被征募过来的男丁,也多多少少会些战阵搏杀之术……而且现在聚集在蓝田大营内的两万七千名‘新兵’之中,很多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 这些军卒虽在蓝田大营中名为‘新兵’,其实很多都是久经沙场、战功累累的悍卒。 那么很多人就有疑问了——这新兵训练,到底在练什么? 其实说白了,就跟后世上大学差不多。 首先,被征来的倒霉蛋要拿着照身(身份证),找到大营里的军法吏报到——现场画面就像新生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学校报道一样。 按时来了,就是好兄弟、好袍泽。 要是逾期未到……大学里比较文明,最多就是退学了事。咱蓝田大营就比较野蛮了——对不起,甭管你的理由多么正当,军法吏会简单粗暴地剁了脑袋、挂起来示众。 顺利报到之后,是‘挑选专业’——大概意思就是根据你擅长的本领,给你安排合适的岗位。 像是能自带马匹前来的富家子弟、勋贵后代、戎狄骑手……当然不用多说,直接就成为最容易立功、而且伤亡率最低的骑兵老爷。 若是没有马,那就要按照你擅长的技能,去充当剑盾兵、枪矛兵或者弩兵等名目繁多的炮灰兵种。 分好了专业,最后就是分班了——将戍卒们分到不同的千人队,再分到不同的百人队…… 恭喜你,已经完成了全部流程——全套走下来大概需要一两个月吧。 现在,为了大秦的荣耀,你要拿着剑去砍人了! …… 秦卒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唠嗑。 有些第一次应征来的年轻小伙儿,看起来很是紧张——经常缠着那些已经服役过好几次的老兵,尽可能多地打探战场上的情景。 有的老兵恶意满满地描述战场上的鲜血淋漓,夸张地描述敌军箭雨迎面而来的景象……吓得第一次来服役的后生们小脸儿煞白。 也有心善的老兵耐心地讲解战场上如何最有效地杀死敌军、保护自己。 “咱们什长曾服役两次,斩首三级,本事大哩!”有新兵眉飞色舞地捧着自家什长的臭脚,哄得那什长眉开眼笑。 “可不!咱什长可是正儿八经的‘簪袅’爵位!”又有秦兵如是说道,语气里是无比的艳羡。 簪袅爵位,乃是大秦二十等爵的第三级——虽然仍属于低等爵位,但也足以让那些普通庶民眼红了……只要再升一爵,便是第四级‘不更’——顾名思义,以后就不用服兵役了。 “什长,你都打过什么仗?” “快,给咱们说来听听,开开眼界!”众菜鸟你一言我一语,催着那秦军什长讲故事。 见众人迫切恳求,那什长矜持地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既然小子们好奇,老夫便姑且说之。” “老夫应征打过两次战役——分别是前年的宜阳保卫战,以及第一次丹阳大战。” 所谓‘宜阳保卫战’,指的是当初秦楚两国结盟之后,齐魏韩三国针对秦楚同盟发动的联合进攻——那场战役中,齐国负责进攻楚国(即熊午良大放异彩、水淹齐军的垂沙之战),魏韩两国则负责进攻秦国占领的【宜阳】。 就在熊午良水淹田轸十二万齐军的同时,秦军在宜阳与来犯的韩魏联军打了一场恶战,最后战而胜之——在秦国内部,这场大战被命名为‘宜阳保卫战’。 至于‘第一次丹阳大战’,则无需赘述了。 “什长,您斩首三级,斩的是魏人、韩人,还是楚人?” 那秦军什长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斩首三级,皆为楚蛮。” “皆是老夫于‘第一次丹阳大战’之时,所立之军功。” “至于‘宜阳保卫战’,老夫愧疚——无所获也。” 秦兵们‘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对于秦军来说,斩的首级是哪国人不重要,只要斩了就是好事儿。 那什长又长吁一声:“也不知开春之后……我等戍卒是要去与韩魏作战?还是与楚国作战?” 围在一起的众秦兵又竖起了耳朵:“什长,差别很大吗?” 秦军什长叹了口气:“大!太大了!” “韩魏两国,虽然不是我大秦猛士的对手,但也颇有实力——魏国的重步兵、韩国的劲弩,诚可怖也!若是我等开春之后要被派去与魏韩交战,二三子当慎之又慎也。” 众秦兵又问:“那楚国呢?听说楚蛮近两年势头很猛,想必比韩魏两国还难打吧?” 什长一怔,然后捧腹大笑! “什长,何故发笑?” 那什长笑了很久,才擦擦笑出来的眼泪,以说教的口吻道:“二三子,何其蠢也?就凭老夫在第一次丹阳大战来看,那些楚蛮,简直就是行走的首级!杀之易耳!” “那些愚笨的南蛮,简直是一群蠢猪!” “上次丹阳大战,我秦军弩手先是放箭骚扰,然后大秦骑兵一轮冲锋,楚军两翼便溃散开来……那些蠢笨的楚蛮漫山遍野地逃窜,我大秦步兵方阵再冲锋收割……简直如割草一般简单!” “可惜……”什长有些遗憾地咂了咂舌:“老夫脚步慢了些,仅割了两个首级。” “咱们现在的百长,在那一战之前也和老夫一样,就是个普通的戍卒……结果一战割了七个楚蛮首级,现在真是飞黄腾达了,都当上百长了!” 众秦兵面面相觑,敏锐地发现了什长嘴里的漏洞:“什长,您说您打过两次仗,分别是宜阳保卫战和第一次丹阳大战……宜阳保卫战,又没有斩获……” “那按理来说,您应该在第一次丹阳之战中割了三个楚蛮首级才对——方才怎么说才割了两个?难道是口误了?” 那什长神秘一笑,悠然自得道:“战场边上,有不少楚民的村落。打完仗后,我当时的百长带着我们那个百人队去村里转悠了一圈……你懂了?” 众秦兵恍然大悟。 原来是借了老乡的人头用用。 秦军什长邪邪一笑,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虽然楚国的男人不中用、在我大秦猛士面前就像羔羊一般懦弱……但是他们的婆娘闺女……腰肢可真细软啊!” “可惜,我当时爵位低,只用了一次……那小闺女岁数不大,水灵灵的,嘴上一直管老夫叫着伯伯来求饶……最后老夫剁了她的脑袋,将头发一割、脸蛋儿划破——负责清点首级记功的军法吏囫囵看去,与男子一般无二……” “老夫的第三颗首级,就是这么来的!” …… 299 君侯有令——杀! 众秦兵啧啧称赞,眼里满是钦佩和向往。 一仗打下来,砍下的脑壳儿数以万计,秦军的军法吏总不能一个个详细验看——正如什长所说,剁了老乡的脑袋,稍微伪装一下……就连小娘子和幼童,也都能充当军功! 杀良冒功,在秦军内部不算新鲜事儿。 但是什长在众人面前亲口说出来……可真是把众秦兵给馋坏了! 秦军什长见众人艳羡,不由得笑道:“不用着急,你们以后也有这样的机会。” “总而言之——楚军羸弱,不堪一击。若是开春之后,派我们去打楚军,二三子皆有战功可捞也。” 众秦兵纷纷称是——都是底层的小兵,对当前秦楚的战局知道的并不详细。在他们心里,楚军还隔着丹水与秦军对峙呢,等到开春之后,白起一波猛攻,便是快乐地割草环节了。 “可惜……”什长摇了摇头,深以为憾:“开春之后,我们多半是要与魏韩作战……这楚蛮的脑袋虽然拿的容易,却与我等无关了。” 众秦兵闻言,大失所望。 也是。 边境上才五万楚军,由少上造麾下的八万秦军消灭他们,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什长,再给我们说说楚国的小娘子把……”秦兵们围在一起,眼里闪烁着淫邪的光,催促那什长将故事讲得更详细一些…… 秦军什长悠然一笑,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楚国的小娘子腰肢真细,比咱们秦国的娘们儿软和多了……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当时我们排队办事儿,她的楚蛮丈夫脑袋就搁在……嗯?什么声音?” 蓝田大营外,突然传来异样的声音。 骡马的蹄声、牛皮战靴踏在雪地里的声音、楚腔的喊杀声……仿佛是从地狱里扑来的恶鬼一般…… 营门被轰然撞开! 红黄色的楚军旌旗,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紧急集合的号角声在大营里吹响,秦军校尉们从各处跑出来,凄厉地嘶吼:“敌袭……楚军偷袭……结阵而战!不得后退!” 楚军偷袭? 楚军不还在丹水对岸吗?离这里老鼻子远了! 前面还有坚不可摧的武关……怎么可能打到这里? 已经没时间思考了……蓝田守将仗着武关坚固,根本没有认真组织蓝田的防务,只是一心在训练新兵、筹划开春之后的战事……在营地外围甚至没有安排斥候。 这倒也正常——【蓝田】是秦国腹地,谁能在自家腹地安排斥候巡逻? 直到熊午良麾下的七千骁勇子弟兵冲到了脸上!蓝田大营才后知后觉! 握草! 哪来的楚军? 武关丢了?什么时候丢的? 白起的主力大军哪儿去了? 刚刚还聚在一起听故事的众秦兵懵了——他们手里连兵器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被他们嘲为‘羸弱楚蛮’的楚军杀到了眼前…… 为首的那个秦军什长掉头便跑……哪儿还能跑得掉? 只见大将芍虎冲锋在前,斜刺里一剑劈下……那秦军什长的头颅高高飞起,无头的胸腔里喷出了大股的鲜血。 头颅坠地,无头的尸身扑倒在地上,鲜血瞬间便流作一滩。 芍虎身后,凶悍的楚军士卒猛扑而来,如同复仇的恶鬼一般——一排排白闪闪的剑光劈落,手无寸铁的秦军戍卒如坠噩梦一般,眼睁睁地看着同袍的脑袋如同雨点儿一般掉落。 刚刚还聚在一起,对‘羸弱楚蛮’嬉笑怒骂、淫邪地讨论楚女的一群秦兵……皆被干净利落地杀死! 这只是战场的一角! 七千骁勇的楚军士卒猛扑进蓝田大营,对着毫无防备的秦卒劈头盖脸地横扫过去……绝大多数秦卒还不等拿起武器,便被砍翻在地! 芍虎一抹脸上的鲜血,却显得更为可怖:“主君有令——杀光秦人!不留俘虏!” 熊午良的亲兵营手持连弩,结结实实地堵住营门;七千曲阳子弟兵挥舞着剑涌进大营,将手中的剑无情地举起来、落下去……重复着机械式的动作! 手无寸铁的秦人哀嚎着、逃窜着、甚至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却无济于事! 话说七千楚军刚刚目睹了第一次丹阳大战留下来的八万同袍的大墓,正是杀意旺盛、复仇之心恳切的时候。如今见了活生生的秦人,谁也不肯手软,争先恐后地杀敌复仇! 身处秦国腹地,留俘虏也没用,只会成为累赘和隐患! 发动进攻前,熊午良的命令很简单——杀! 这样简单的命令,正合复仇心切的三军心意! 杀! 旌旗席卷,剑刃劈砍,雨点儿一般的箭矢……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无情屠杀! 片刻之后,蓝田大营彻底安静下来! 生俘蓝田守将!其余的两万七千秦国戍卒,无一生还! 整座大营,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方圆林中的乌鸦秃鹫,已经高高地盘旋在大营的上空……只等那些可怖的黄色衣甲的人影离开,便要大快朵颐…… 熊午良捂着口鼻走进已经尸横遍地的蓝田大营,皱着眉毛,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景象。 “主君!蓝田已破!杀敌难以计数!当在两万以上!”芍虎虎虎生风地走过来,畅快地说道。 周边的楚军士卒高声欢呼,脸上满带复仇的快意,高举手中的剑戟:“大楚万胜!” “曲阳侯万胜!” “对秦复仇!复仇!” 熊午良点了点头,沉声下令:“剁下所有秦人的脑袋,垒作一处。” “让秦人也感受一下尸首分离的感觉。” 周边的楚卒欢呼着,积极地执行着这血腥的命令……手起剑落,一颗颗首级被利剑斩下,堆在蓝田大营中间的校场上,形成了一座血淋淋的小山。 楚军将士狂热地看着负手而立的熊午良,战意丝毫未减! 熊午良取来一支毛刷,蘸满地上沉积的暗红色鲜血,在可怖的京观面前的空地上龙飞凤舞,留下十二枚大字—— ‘熊良复仇、破秦于此、留迹为念!’ …… 楚军将士高声欢呼,七千骁勇军士的声音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剑戟高举!士气如虹! 熊午良转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的蓝田守将——这是整个蓝田大营里,唯一的幸存者。 “拖下去,杀了祭旗。”熊午良简单地吩咐一句:“大军听令——兵进咸阳!” 在血淋淋的京观面前,那蓝田守将此刻也没了‘大秦将军’的风骨,而是在亲兵的拖曳下拼命挣扎,磕头如捣蒜:“君侯饶命……君侯饶命!” …… 300 进兵咸阳! 熊午良连头都不回,直接挥了挥手,示意斩了那蓝田守将。 宽恕?凭什么宽恕? 秦人斩下熊威和八万楚人首级的时候、将丹阳之地的楚民屠戮一空的时候……难道就手软了吗? 大军长途奔袭,从丹水到武关,跑过了整个丹阳之地……途中竟然没见到任何一个有人烟的村落!这代表着什么?代表楚国人的鲜血!楚国平民的鲜血! 数年之前,携大胜而来的秦军肆无忌惮地闯入那些村落的时候,难道那些平民就不曾求饶吗? 楚怀王的称霸大计……说实话熊午良并不太上心。我楚国的军队,其实就是为了复仇而来! 熊午良从来不是圣母。 血债,就要用血偿! 那蓝田将军早被吓破了胆——面前这个年轻人看着年纪不大,但是杀人是真不手软啊! 两万七千秦人戍卒,转眼间便被杀了个精光!甚至还堆起了京观! 眼看着亲兵手里带血的剑高高举起,马上就要无情斩下……蓝田守将破防了,大声哭嚎:“君侯饶命啊!我不是秦人!我是巴人啊!” 嗯? 巴人? 熊午良心中突然一动……或许这个人还有用。 “且慢。”熊午良摆摆手,止住了亲兵的动作,看向那跪在地上、屎尿横流的巴人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那将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君侯饶命……末将名唤川庸,是巴蜀人,不是秦人啊!” “末将素来也深恨秦人,只是国破家亡,一时只能屈身委效……如今愿意弃暗投明!” “饶命!饶命啊!” 一旁的召滑也凑上前来,附在熊午良耳边轻声道:“君侯请三思,这个人或许有大用。” 巴蜀,如今也是秦国领土——秦惠文王时期,派大将司马错顺江而下,攻夺巴、蜀两国,纳入秦土。 现在巴蜀地区纳入秦国疆土的时间还不长,还算不上是正统秦人——秦国对于巴蜀地区,也以占领掠夺的态度为主——巴蜀气候温暖,稻米充足,秦国便将巴蜀地区视作无穷无尽的粮仓。 秦人经常在巴蜀征收极多的粮草,作为支撑大军征战的军粮。 巴蜀人苦不堪言,却也无法反抗,只能通过【褒水】将大船大船的物资送往秦国的陇西腹地……即便自己要饿死,交缴的粮草也绝不敢短缺。 譬如今岁寒冬,秦国各地缺粮,再加上还要准备来年开春韩魏两国有可能的进犯……宣太后从巴蜀地区征收了海量的粮草。 以至于原本未收雪灾影响的巴人、蜀人,如今饿死者甚多。 民怨沸腾。 事实上,秦灭巴蜀后,巴蜀等地的抵抗运动从未停歇……公元前316年,秦灭古蜀国,土地瞬间扩张了一倍,而负隅顽抗的末代蜀王和太子都悲壮地成了秦军的刀下鬼。 随后,秦人打算在巴蜀地区推行‘蜀人治蜀’的怀柔政策。 根据《史记战国策》记载,秦人‘贬蜀王更号为侯’——其意图在于将巴蜀地区变成秦国的‘附属国’。 结果,秦人前后设立了三任‘蜀侯’……三任蜀侯皆起兵反秦! 奶奶滴!跟我丸阴的是吧! 最后秦国实在蚌埠住了,彻底摒弃了‘蜀人治蜀’的方针,直接在巴蜀地区设立蜀郡,将巴蜀地区从此纳入中央直辖——直接由咸阳中央空降大员,以高压政策和铁血手腕治理蜀郡。 前后历经了几十年时间,巴蜀人的抵抗运动才渐渐平息。 如此民怨沸腾——或许日后可以利用? 召滑轻声对熊午良道:“以巴人的低贱身份,竟能坐稳秦国的蓝田守将一职……此人在巴蜀定然颇有地位,留下或有用处。” 熊午良心念电转,微微点了点头,再冷冰冰地看向川庸:“既然不是秦人,暂且饶你一命——若敢放肆,定要杀汝祭旗。” 川庸喜出望外,叩首不止:“君侯宽厚!君侯宽厚!末将定肝脑涂地,报效君侯宽恕之恩!”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定的死硬分子——不然也不会乖乖给秦国卖命了。如今熊午良及麾下的熊虎之师杀气腾腾,早就吓破了川庸的胆子,哪儿还敢反复背叛? 更何况——蓝田失陷、覆军两万七千……就算能重新回到秦国的庇护下,他也绝对活不成了。 秦法——无端败军者死。 既然回去就是死,川庸以后只能老老实实给楚人当狗咯。 “我军要进攻咸阳,你在前面带路。”熊午良简单地对着川庸吩咐一句,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爬犁。 和外面的天寒地冻比起来,爬犁里面真是温暖如春呐。 熊午良撂下爬犁的帐帘,随手倒了一点热水来喝,暖一暖因为寒风而有些僵硬的身子。 钟华则细心地冲着身边两个亲兵努努嘴示意一下,那两个亲兵立刻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将川庸牢牢‘保护’起来。 川庸不敢怠慢,发挥出了十成十的积极性,在两名手握短剑的军士监视下,老老实实地为楚军指路…… 七千精锐军士,奔着咸阳方向狂飙! …… 秦国,咸阳。 这一冬天,对秦国来说可着实不太好受——宣太后、魏冉忙得脚踢后脑勺。 筹备粮草、征募兵员、解决白起麾下八万大军的辎重问腿、派使节和韩魏反复扯皮、打探韩魏军队的动向……可把宣太后和魏冉忙活坏了! 倒是嬴稷,还比较清闲,只是坐在王宫之中,呆愣愣地拄着下颌,每天都安静地遥遥眺望远处的宫墙。 他在等待。 苦苦地等待。 等待少上造白起,能将那个令嬴稷日思夜想、食不甘味的熊午良带回咸阳。 盼君归,盼君归…… 茶饭不思,食不甘味啊! “大王,太后请您过去一趟。”正当嬴稷魂游天外之时,有内侍前来传信。 嬴稷闻声收回迷茫的眼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他简单答应一声,便起身前往宣太后那边。 却说嬴稷进入大殿之中,正看见宣太后和魏冉坐在一起,二人似乎正在说什么好笑的话题,以至于宣太后此刻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快活。 嬴稷轻咳一声,拱手:“儿臣见过母后、见过舅舅。” 宣太后抬起头来,冲着嬴稷随口招呼一声:“稷儿来了啊,快过来罢。” 嬴稷走过去,宣太后递给前者一封信件,笑意吟吟:“稷儿,打开看看。” “这是嬴卓写给你的信。” 那信分明已经拆开过了……嬴稷一时间感觉热血上头,太阳穴凸凸直跳,分外愤怒——嬴卓写给我这个王兄的信,你们二人凭什么先拆开看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 嬴稷对于熊午良的事儿瞒了很久,足足瞒了两年!直到最后实在招揽无望,才对着宣太后和盘托出……当然让执掌权柄、乾坤独断的宣太后嗅到了一丝难言的味道。 稷儿这是想亲政啊,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是吧。 这可得看好了! 从那以后,嬴稷身边的侍卫换了个遍,像是这种信件也要先交到宣太后和魏冉手里验看……嬴稷无能为力,也只能含怒接受。 再想想当初熊午良在酒肆中一语中的——芈太后和魏冉,不会让嬴稷轻易亲政…… 熊午良,果然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嬴稷的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将所有悲愤的情绪压在心底,嬴稷的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的色彩,慢条斯理地打开嬴卓寄来的信件…… 嬴稷一目十行地看着信,而已经看过信的内容的宣太后则在旁轻声笑道:“这个嬴卓,真是女生外向。” “上一次本后派出黑冰台刺客,这个小妮子便阻拦了一次。” “这次秦楚两国正交锋,这嬴卓居然还写信过来恳求——说是等到秦国打败了楚国之后,不要害了曲阳侯熊良的性命云云……” “这小妮子,留在那芈良府中大半年之久、舍身保护熊午良的性命、如今又写这样一封信来求……以本后来看,分明是喜欢上了那个曲阳侯。” 魏冉也笑得很开心:“姐姐说的是。” 虽然魏冉脸上笑得灿烂,其实心里连连发狠——饶熊午良一命? 扯淡! 若真让熊午良活着留在秦国、当上了大秦丞相,那我干啥去? 给该死的芈良小儿当副手吗? 可笑! 秦军对楚军有绝对的优势——开春之后,白起必定会生擒熊午良回来。 到时候自己再不惜代价用些手段,定要在熊午良到达咸阳之前,便将他杀死在路上! 宣太后对魏冉的阴狠心思并无察觉,仍然笑道:“既然公主卓有这番心思,那熊午良也确实堪称人杰……” “等开春白起擒回芈良之后,不妨便将公主许给那曲阳侯——一来成全了公主的心意,乃是一桩美事;二来也能将熊午良牢牢绑在我大秦的战车之上。” 宣太后越想越乐呵—— 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招呢。 将公主许给熊午良,还愁他以后不给我大秦卖命吗? 魏冉脸上笑得僵硬,嘴里还在连连称是。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大声呼喊:“报……前线紧急军报!” …… 301 咸阳和郢都,都吓坏了! 前线军报?甚么军报? 话说白起麾下的秦军和楚军对峙数月,这一冬天下来,时不时要钱要粮,把魏冉整得焦头烂额……怎么突然有军报传来? 难道是白起选择提前出击,还不等开春,便将这一战打完了? 那倒是件好事儿了! 现在提前消灭了来犯的楚军,韩魏两国说不定就会知难而退——明年开春,他们估计就不会再来进攻宜阳了。 至于秦军战败……在场的三人还真没往这一方面想。 拿屁股想都知道——八万秦军,打五万楚军,怎么可能打输? 这要是能输,我芈八子当场直播倒立洗头! 宣太后慈和地笑了:“白起果然用兵如神……本后还以为,最快也要等到开春才能取得胜利,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还等什么?快将捷报呈上来!” 门外的内侍呈上一个竹筒,宣太后面带笑意地撬开竹筒的泥封,就要取出里面的信件…… 魏冉眉头紧锁——这白起的胜利来得太快,着实让他猝不及防。此刻魏冉脑海里飞快地思考——要如何在熊午良来到咸阳之前,在路上将他杀死? 投毒?还是派出死士,用利刃杀人? 都怪白起赢得太快了,老夫还没做好准备呢! 嬴稷则是心中悲凉——熊午良,这个天纵的奇才,到底还是被抓回来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此后,熊午良多半会成为宣太后的党羽。 并不能帮助自己亲政! 宣太后一边取出信件,一边笑吟吟地道:“等白起押送芈良回到咸阳,本后便立刻赐婚……嗯?这军报不是丹於发过来的?是蓝田发过来的?” 三人都懵了。 蓝田?蓝田是秦国腹地啊!那里能有个屁的紧急军报? 咋回事? 宣太后展开军报……眼睛唰一下睁大,然后红唇微张,扑通一下坐回原处,风韵犹存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魏冉一愣:“姐姐,难道是白起将军下手不知轻重,将熊午良失手斩杀了?” 虽然魏冉脸色保持不变,其实心里已经狂喜起来! 啊哈哈哈! 自己刚才还在犯愁——要怎么于大军之中整死这个该死的熊午良。 现在倒好,熊午良直接死于战阵之上! 倒还给自己省了心了! 也罢……看在你死得这么痛快,本丞相便大发善心,派人将你的尸身送回楚国吧。 嬴稷则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怅然若失——最终,这个被自己看重的熊午良,到底还是死在了秦人手里……可惜,你为什么就这么执拗,不肯为我嬴稷所用呢? 芈太后颤颤巍巍地说道:“不……不是……” 魏冉轻咳一声,安慰道:“姐姐不必伤悲——” “那芈良毕竟年轻——我大秦之法就算有甚么弊端,他也未必能讲出什么好用的办法……以天下之大,人才何等之多?就算没有熊良,自然还有张良、王良、赵良……” 宣太后的声音,因震惊而发抖……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惊涛骇浪一般的震惊,已经让芈八字麻了! 宣太后艰难地递出信件:“拿去……自己看。” 魏冉接过来,极力压抑心中的喜悦…… 握草! 握草? 握草! 魏冉眼睛瞪得溜圆!随后冷汗哗一下淌了下来! 这,不是捷报! 蓝田军报写得清清楚楚——楚曲阳侯已经奇袭攻破武关!又大破蓝田大营!杀伤甚巨!此刻……那该死的熊午良率领虎狼精兵,直奔咸阳而来! 这怎么可能?! 魏冉心中,一万匹草泥马疯狂地奔腾而过。 “快!调北方边境的军队回防!”魏冉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脚掌,跳得三尺高:“再调臣服的陇西戎狄部族,来咸阳助战!” “咸阳还有城卫军、王军……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 此刻的郢都,也是同样的慌乱! 来自武贲的战报也送了过来——说得比较详细。 武贲将目前的战场态势讲述得明明白白——曲阳侯已经夺取了武关,正在向咸阳进兵;秦将白起没有回防,而是选择孤注一掷,带兵杀向郢都! 满朝公卿,人都麻了! 昭雎愤怒地控诉:“前一段时间不还说夺回了丹阳之地?当时分明是大捷,现在怎么被秦人打到了家门口来!” “芈良,混账!混账!” 群臣也纷纷大声控诉熊午良:“这个曲阳侯,贪功冒进,不但将到手的胜利变得扑朔迷离……更可恨的是,此人竟然置王都的安危于不顾!” 这次,这些大臣是真的慌了! 秦军,那就是死神的代名词! 要是真让秦军打进郢都来……在座的公卿谁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大王,请立刻下令,夺去熊午良的主帅之位,另派将领接手——让新帅立刻带兵回防!” “熊午良,竟置王都于险境!大王,一定要严惩此獠!” “是也,是也……” 楚怀王也麻了……肥胖的脸上,带着大大的恐惧。 他真的很想称霸……但是并不想面临死亡的威胁啊! “不……不用。”楚怀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脸色难看,却仍然坚定地拒绝了:“寡人……寡人相信由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曲阳侯!” “既然曲阳侯选择进兵咸阳……便是有足够的把握,能在白起攻破郢都之前攻破咸阳!” 楚怀王越说越自信,最后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呼喊:“秦人欺我太甚!” 他又硬气起来了—— 这帮秦戎,也不想想我芈槐近些年的战绩! 拳打宋越,脚踢强齐! 我大楚,岂是无能之国? 秦人竟敢长驱直入,直取郢都?莫非欺我大楚无人乎? 楚怀王的愤怒占据了上风,这位肥胖的君主豁然起身,唰一下拔出剑来,狠狠剁在面前的长案上:“传我王命——调兵遣将!层层设防!” “和秦国人拼了!” 楚军直取咸阳,秦军直取郢都……就看谁打得快!谁守得住! 抛开各地赶来‘勤王’的楚军不谈,郢都城内,还有八千王军——皆是悍卒。 秦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想在短时间内攻下郢都,就是痴人说梦! 来吧! 到底谁是霸主,就在此一战! …… 302 奔袭咸阳 七千曲阳新军在攻破蓝田大营之后,马不停蹄,继续向西北方向挺进。 直到走到了【丹水】的尽头,一千具爬犁又沿着【灞水】继续狂飙。 灞水的尽头,便是秦都咸阳! 时间,时间就是生命。 秦军的骑兵,此刻肯定也在疯狂地赶路。 谁能先攻破敌国首都,谁便取得了这场战役的最后胜利……像是【雍城】、【陇西】、【函谷关】等地的秦军,现在肯定在拼命地赶向咸阳……能否在秦军回援合围之前攻破咸阳? 一月二十七日,七千精兵一路所向披靡,在灞水冰面上狂飙,直抵秦都咸阳城郊。 沿途基本上没遇到任何抵抗——秦国的戍卒都驻扎在边境,关中平原几乎无可用之兵。 毕竟,秦国也想不到熊午良能轻易攻破武关、蓝田…… 熊午良站在缺了一角的侯旗下面,手搭凉棚,遥遥望向咸阳方向。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咸阳。 上一次,是跟随昭雎出使秦国,与秦国签署秦楚盟约的时候。 而这一次……熊午良是带着军队来的! 青羽卫探子回报:“禀报主君——咸阳城内有秦国城卫军、王军,人数约有上万……除此之外,周边并无其他秦国军队。” 熊午良轻轻颔首。 能轻轻松松打到咸阳郊外,已经十分顺利了。 咸阳毕竟是秦国王都——就算秦国再怎么托大,王都内肯定也会有相当数量的军队。 再眺望咸阳——这座王城此刻十分安静,商旅禁绝……显然,秦国已经得到了熊午良杀来的消息,正在严阵以待。 咸阳城虽然没有城墙,但好歹也是一座大城——有上万秦兵戍守城中,若是与他们一条条街道争夺过去,定然费时费力……而且还不一定打得赢。 老秦人,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 若咸阳军民携手奋战,抵抗到底……这七千曲阳子弟兵,必将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就算付出巨大代价、真能打赢,也必然耗时很久——届时秦国各地的戍卒支援过来,那熊午良就要永远留在秦国了。 “启禀主君——秦国降将川庸求见。”有亲兵营的军士前来禀报。 熊午良眉毛一挑:“带上来。” 都说最狠的不是鬼子,而是二鬼子……现在看来一点儿不假。自从这个川庸投降以来,给大军引路那叫一个尽心尽力。 从蓝田到咸阳,七千楚兵一路畅通无阻,没多走任何一点儿冤枉路……这川庸倒是头功。 “拜见曲阳侯!拜见君侯!”川庸被两个亲兵营军士夹在中间,来到熊午良面前,纳头便拜。 熊午良静静看着川庸,也不说话。 川庸额头上冷汗直流——别看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君侯年纪不大,起了杀心的时候下手是真滴狠! 直到现在,川庸还时不时会想起蓝田大营里堆积如山的尸山血海……以及熊午良那面无表情的脸。这心理阴影,估计要萦绕川庸的脑海很多年。 片刻之后,熊午良才淡淡道:“你要见本侯?” 川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殷勤地道:“君侯大军长驱直入,直扑咸阳,武威赫赫、天下震惊……末将不才,愿为曲阳侯效犬马之劳……” “这咸阳城内,有驻军七千人,另有宫城铁鹰禁军三千人……总计人数过万……这些可不是末将当初率领的那些戍卒,而是真正的熊虎之兵!” “……” 熊午良一边听,一边心里好笑——看来是给自己送情报来了。 虽然青羽卫已经将咸阳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秦军的布防图都画出来了……但是熊午良还是没有打断川庸的话。 一来,可以验证情报的准确性。 二来,也顺便考验一下这个川庸会不会对自己撒谎。 …… 川庸说了半天,基本上和青羽卫描述的一般无二。对川庸的冗长废话总结一下就是——咸阳守军很猛,咱不一定能打得过。 “……君侯明鉴:此刻各地秦军都在回防咸阳的路上,若稍有不慎,恐遭倾覆之难!君侯不妨暂且撤军……” “反正,此战已经充分震慑了秦国!君侯就此撤军,也仍然算是一场大胜了!”川庸结束了长篇大论。 上述一席话,川庸口中字字情真意切——似乎比熊午良本人更害怕楚军被赶来勤王的秦军按在这里合围、歼灭! 毕竟如果楚军战败,面前的熊午良与芈太后、秦王多少也算远房亲戚,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而川庸嘛……丧师失地、投降楚军……估计是要脑袋落地咯。 川庸的意思很明显——打是打不过滴,在这里蹲着就是等死……君侯啊,赶快带我逃命去吧! 熊午良嗬嗬一笑,对川庸充满恳求的眼神不予理睬:“川庸啊,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 “至于如何夺下咸阳、逼迫秦人签署城下之盟……本侯早有准备。” 川庸瞪大了双眼,满脸不信…… …… 咸阳,瞭望台。 丞相魏冉顶盔贯甲,亲自登高望远——正面色凝重地望向郊外的楚军营帐。 红黄色的猎猎旌旗、盔明甲亮的强悍军卒……楚军,一向是羸弱、不堪一击的代名词。 可面前的这支楚军在熊午良的带领下,居然一路捅到了咸阳城下!可想而知——这消息将会在列国之间引起多大的震撼! 话说自大秦变法以来,向来只有侵略别人的份儿……现在居然被楚军打到了本土,居然还打到了王都前面! 耻辱! 这样的消息传到列国去,岂不被他们笑破了肚皮? 可恨前些天,魏冉等人还嘲讽楚国自不量力,声称就算一条狗带着八万秦军也能将熊午良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焯! 脸被打得真疼!比郢都时候脸上挨得那一棍子还疼! 魏冉心念及此,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上那道十分有损他威严霸相形象的红印子……像是消肿了不少,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火辣辣地疼了。 外伤可以愈合,但有些伤痛,需要一辈子来补偿…… 痛!太痛了! 该死的熊午良!若不是因为你,老夫如何会受此奇耻大辱? 魏冉沉声询问道:“咸阳防务,准备得如何了?” …… ———— (衣见:刺激的要来了!) 303 魏冉:给你狂坏了!? “回禀丞相——”围在一边的众将军立刻回答魏冉的问话:“已经准备就绪!” “七千城卫军、三千禁卫枕戈待旦,随时能战!” “同时,我们又打开了咸阳府库,向国人分发了武器——若楚军真敢进攻,必让他大败而归!” 魏冉闻言,略微放心地点了点头。 因为魏冉对‘守卫咸阳’一事颇有经验,因此这次熊午良攻到咸阳城外,魏冉便当仁不让地再次担任‘首都卫戍警备司令’这个救火队长…… 要说秦国也真是多灾多难——去岁冬天,公子壮起兵作乱,打到咸阳城外,给咸阳军民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今岁冬天,这个该死的熊午良竟然带着楚军,也打到了咸阳城外! 奶奶滴,连着两年在咸阳打血战,偏偏咸阳城又没有城墙(衣见注:对咸阳遗址的考古至今未发现城郭遗迹,众多专家学者认为古咸阳城可能没有城墙,本书采信此说法,求你了别杠我)…… “楚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可有具体消息传来?”魏冉深感责任重大、形势严峻……又如是问道。 “回禀丞相——楚军的斥候过于凶残,我军斥候不敢靠近……但是从楚军的营盘大小和伐木取柴的数量来看……应当也就六七千人。”副将恭恭敬敬地说道。 魏冉一愣! “哈?你说楚军多少人?”魏冉不淡定了,转过头来看向副将,眼里满带不可思议。 “回禀丞相——六七千人……最多不会超过八千人。”副将如是重复道。 魏冉乐歪了! 我踏马……前两天给劳资吓坏了! 结果现在发现,来的楚军才七八千人? 乐死! 这熊午良脑袋被驴踢了?他真以为区区七八千楚军就能打下咸阳不成? 搞笑来了是吧? 就算这支七八千人数的楚军再怎么精锐、再怎么战力强悍…… 能打下武关、冲烂蓝田大营……确实很猛! 但是,这是因为秦军的守将猝不及防,没有足够的防备,或者是被熊午良投机取巧钻了空子。 现在的咸阳可不一样! 咸阳,不是武关,也不是蓝田。 这里,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战争准备!一万秦军,皆是精锐!更有咸阳国人千千万万……皆能为老秦举剑赴死!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哦对——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魏冉完全有信心——就算来了数万楚军,他也能依托有利地形,展开全面阻击……至少也能拖到边军回防! 结果……就来了六七千人? 熊午良,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咸阳城内一个男丁都没有吧?你该不会真以为区区六七千人能拿下咸阳吧? 给你狂坏了! 魏冉抚须大笑!要说这区区六七千楚军若想攻破咸阳,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还有唯一的一个办法! 那便是——魏冉和咸阳守军、咸阳老秦人通通被笑死,然后楚军便能轻轻松松拿下咸阳! “哈哈哈!楚蛮,何等不自量力?”魏冉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心脏也不疼了……曾经的畏惧、忐忑、忧心忡忡都一扫而空,此刻脸上写满了意气风发! “这咸阳,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这边魏冉哈哈大笑,使得瞭望台上的紧张气氛也松弛了许多。秦兵秦将们相视而笑,也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副将也低声笑道:“对面的楚将确实厉害,居然能以一支孤军,强袭咸阳……不到万人的一支楚军,先夺下武关,再大破蓝田……这曲阳侯熊良确实有几分能耐。” “但我咸阳守军都是精锐,比蓝田的那些戍卒强得太多……又早早做好了准备……熊午良想攻破咸阳,着实是痴心妄想!” 魏冉连连点头,抚须微笑。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打了几场胜仗,现在飘得没边儿了是吧? 我承认你很能打。 更承认你胆子很大——以不到万人的孤军,竟敢长驱直入秦国腹地……光是这份胆略,便非常人能及! 但是,你的奇迹要到此为止了! 一旁的副将建议道:“丞相,楚军兵少,又是远道而来,此刻定然人困马乏——” “末将愿请一支兵去,主动出击,生俘芈良献于帐下!” 魏冉却不慌不忙地一摆手:“不急!” “熊午良阴险狡诈,若我军贸然出城,要是中了那厮的奸计、损兵折将,反而不美。” “反正各地的秦军都在赶来的路上……我军只要守好咸阳,静静等待即可!” “届时三军合围,一口气吃掉这支狂妄的楚军!” 副将对魏冉的谨慎大为赞叹,敬服道:“丞相不为战功所诱惑,用兵扎实沉稳,真乃我辈楷模也!” 魏冉抚须大笑,已经有了十足的胜算。 熊午良善用奇谋、善出奇兵——世人皆知。 我魏冉偏偏不上当,就死守! 你想进攻?来啊!我咸阳城内老幼皆兵,只要你敢打进来,必定伤亡惨重! 你想在城外耗着?那就更好了——各地的援军正在拼命赶路,等他们赶到,便是你的死期! 既然现在是老夫亲自担任主帅,那弄死你便容易多了……此战我秦军必胜,可我根本不想生俘你……只要稍微创造一点‘意外’,便足以让你死于战阵之上! 如此一来,太后姐姐纵然心中可惜,也怪不到我的头上。 咦?这么一想……熊午良的轻兵奔袭还算一件好事儿咯! 魏冉沉声下令:“传令——守定咸阳,各部不得妄动!咸阳国人编为数队,若楚军真敢来犯,便从各巷道一齐出击!” “优势在我!” 瞭望塔上的秦军众将精神大振! 我大秦竟然被楚国打到了咸阳……是为国耻也!这份耻辱,定要用敌兵的鲜血来洗刷!好在,这一天不会太久! …… 楚军营地。 面对面前这座占地面积宏大、显然已经严阵以待的咸阳城……七千骁勇善战的楚军将士毫无惧色,只是在按部就班地扎营、造饭…… 整座大营里,唯有降将川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 川庸再三求见熊午良,在大冬天急得浑身冒汗:“君侯,赶快撤兵吧!” “秦人明显已经做好了准备……打是打不赢的!” “等各地的秦卒合围过来,再想走也走不掉啦!” 对于川庸的惊恐、担忧……楚军士卒们不约而同地报以嗤笑,仿佛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曲阳子弟兵跟在熊午良身边,大大小小已经打了不少大战恶战……他们对于自家那位小主君,早已有了堪称盲目的信心! 只要是自家主君出马,便必定可以取胜! 面前的咸阳的确人多势众、难以攻打……周边的秦军也确实在拼命赶来……但是,既然主君选择驻兵于此,便必有破敌之计! 在川庸的紧张恐惧之中,时间毫不留情地一天天流逝……这一天,熊午良终于敲响了那面聚将鼓! 聚将鼓响,大战将至! …… 304 逼降咸阳之策 咚! 咚! 咚! 鼓响三声,楚军众将齐聚帐中。 新降的秦将川庸也列席在座——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身边有两个亲兵营的军士,这俩哥们儿寸步不离,将他‘保护’得严严实实。 此时此刻,川庸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终于见到熊午良了! 之前他再三求见,但熊午良一直没有再接见他……川庸急得上蹿下跳,有心想摸出大营偷偷跑路,身边两个该死的军士偏偏又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 熊午良坐在主位之上,模样略微有些懒散:“时机已到,本侯要攻破咸阳。诸将有什么办法,皆可畅所欲言。” 还不等楚军众将张嘴说话,川庸第一个跳了出来! “君侯!我有话说!”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秦军势大、咸阳不可轻易攻破、各地秦军将要赶来……强攻咸阳,非智者所为也!” “请君侯尽快撤兵!我军已经在这咸阳郊外浪费了几日时间,想必秦国各地的援军……离得不算太远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一旁的芍虎怒哼一声,豁然起身,如同一堵长着浓黑胸毛的高墙:“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大战当前,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本将一剑斩了你!” 川庸被芍虎这莽汉吓得小脸儿煞白,乖乖闭上了嘴。 其余众将,也都对川庸的表现嗤之以鼻。 像是这种没骨气的——明明是巴蜀贵族,却效力于秦人,最后又屁滚尿流地臣服于楚人……别看他已经降了,可军中将士就是看不起这样的软骨头! 若是他顽抗到底、最后慨然赴死,说不定楚军在咒骂之余,对他也能有三分敬意。 但这川庸——现在这厮脑门儿上,还带着蓝田请降之时连连叩首磕出的血印。 凭什么尊重他?他配吗? 熊午良轻咳一声,笑眯眯道:“诸位都少说几句——川庸将军既然降了,便是自己人了。” 川庸几乎喜极而泣,又要再劝…… 熊午良和召滑对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默契地笑了出来。 熊午良:“召滑先生,莫非已有破敌之策?” 召滑笑道:“主君既然心有定策,又何必再问?” 作为守方来说,咸阳城内的秦军甚至比进攻方的楚军还多——而且秦人向来有全民皆兵的传统,一旦大战开打,要面对的秦人很可能不止一万。 咸阳城虽然没有城墙,但是秦人仗着熟悉地形,与楚军厮杀纠缠……倒也难打。 尤其是眼下的曲阳新军并非满配——虽然有了缴获来的盾牌和秦戈,但是那一身防护力贼强的铁甲却不在身上……与秦军巷战死拼,确实不智。 难打!确实难打! 熊午良玩心大起,对着召滑笑道:“想必召先生对于破敌也有思量——不如你我二人将破敌之策写在手上,看看是否一样?” 召滑欣然答应,遂与熊午良一齐提笔在手心写字。 两张手掌碰在一起——召滑的手心上,赫然写了一个‘火’字。 熊午良的手上,也是一个‘火’字! 二人相视大笑! 帐内的其余众将还摸不着头脑,芍虎皱着眉毛瓮声瓮气:“主君和召先生说怎么打,末将便怎么打——莫要再弄玄虚了,真是急死人了!” 召滑对着熊午良笑道:“主君从武关带来了所有库存的火油,这几日又按兵不动,差人四处搜罗陶罐瓦器、打造投石车……想必是要效法符离塞‘天火’故事,火烧咸阳?” 众将恍然大悟,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只有可怜的川庸不知所以,迷迷糊糊地看着帐内的欢声笑语。 熊午良笑道:“如今我军已有简易投石车二百余架,火油瓦罐成百上千枚……是时候逼降秦人了!” 帐中众将精神大振,齐刷刷拱手请令:“愿闻将令!” …… 魏冉正在闭目休息,却被急匆匆赶来的秦卒唤醒:“丞相!楚军有异动!您快去看看!” 话说自从前几日,魏冉得知楚军仅有六七千人之后……整座咸阳城的气氛便松弛得多了。 秦人尚武,就连女子也对打仗并不陌生——所有人都知道,六七千楚军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下如今戒备森严的咸阳的。 熊午良狂飙千里,直扑咸阳……气势倒是很足,也确实把咸阳人吓了一跳。可惜,终究只不过是千里送人头罢了。 魏冉起身笑道:“哦?莫非是楚人攻城了?” 报信的秦卒面色古怪,像是憋着笑:“不……楚军在劝降!” “哦?”魏冉先是一怔,然后蚌埠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楚人在劝降?啊哈哈哈哈……” 谁给你的勇气啊?梁静如吗? 熊午良,到底是你飘了,还是我老秦人提不动刀了? 魏冉止住了笑,大手一挥:“上瞭望塔!我倒要看看,芈良小儿要如何劝降!” …… 瞭望塔上,魏冉穿戴好甲胄,大步匆匆赶来——秦军诸将已经到齐,魏冉是最后一个来的。 “拜见丞相!”众将齐刷刷拱手。 魏冉摆了摆手,向楚军那边一望,发出了雷鸣一般的笑声。 “两百架投石车?这便是楚人的依仗了?” “芈良小儿,难道你想笑死本相吗?” 秦军众将也都露出微笑,有人拱手道:“丞相勿忧——咸阳城占地颇大,就算楚蛮……阿不,楚人用两千架投石车狂轰滥炸,我等也能守得住!” 此时此刻,咸阳郊外的劝降声还在继续。 八百个亲兵齐刷刷地重复着熊午良的话:“……若再不投降,我大楚曲阳侯必破此城!” 魏冉大手一挥:“告诉芈良小儿,我等降不降?” 一万严阵以待的城卫军、禁军一齐亢奋地呼喊:“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呼喊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传遍了整个咸阳城。 引得城内那些秦民也亢奋不已,纷纷举起手中的铜铁兵械甚至是木棍:“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笑话!我秦国岂能降于低劣楚蛮? 咱老秦部族从陇西戎狄的包围之中一路杀出来,向来有‘全民皆兵’的传统!别说是区区六七千楚蛮,就算是楚蛮举国而来,咱老秦人也会厮杀到最后一刻! 就算是饿死!从楼上跳下去!也绝对不可能低头服软! …… 305 火烧咸阳 缺了一角的侯旗下,熊午良皱着眉毛望向咸阳方向。 浪潮一般的‘赳赳老秦……’的呼喊声传来,然后是大片大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其中不乏夹杂些针对‘楚蛮’的咒骂,其用词之恶毒,让熊午良身边的精悍军士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 小黑忍不住了,小脸儿气得通红,低声提醒一声:“君侯,秦人不想投降!” 熊午良点了点头——劳资又不是聋子。 既然秦人坚持不肯投降……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这咸阳城内除了秦卒之外,必定还有很多秦国的平民……若不是万不得已,熊午良并不想将‘天火’砸在那些平民的脑袋上。 但没办法——秦人选择负隅顽抗,那么牺牲掉秦人的妇孺家眷,总比牺牲熊午良麾下的精锐将士要划算。 话说秦人死死守在咸阳城内,拒不出战……这显然是对面的秦军统帅能想到的最稳的策略。 但殊不知——这样更符合熊午良的心意! 若是一万秦卒冲出来,与七千曲阳新军野战……就算新军能够取胜,也必然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秦人既然不出来,那劳资可就放手施为了! …… 魏冉听着满城的呼啸声,大为满意——那些针对‘楚蛮’的咒骂让他微微不适,但是他知道这些骂声并不是针对自己这个丞相的,所以倒也不是很愤怒。 秦军众将也是一片欢欣,纷纷对魏冉道:“丞相,我老秦士气可用!” “咸阳城外,必将是楚国曲阳侯的埋骨之地!” “熊午良,将惨败于丞相之手!” “丞相大破楚军,必将扬名列国……真是文武双全呐!” 魏冉抚须笑了,半眯着眼望向楚军阵地方向,好整以暇地抱起了双臂。 城外的楚军阵地沉默了片刻,随后又传来悠长的劝降声:“秦人听着——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若再不投降,我军将要火烧咸阳!” 这次还不等魏冉说话,满城的秦国军民已经异口同声地呼喊起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战!战!战!” 瞭望台上,魏冉与众将相视而笑。 这熊午良真有意思——他以为吓唬孩子呢?咱老秦人是被吓大的不成? 咸阳设计的初衷并不是一座军事要塞——但是,咸阳城虽没有城墙作为庇护,那也是占地极大的一座巨型城市。 你要火烧咸阳?你得准备多少柴火?又怎么将海量的柴火塞到咸阳的大小巷道之内? 可笑! 众将嬉笑起来:“丞相勿怪——若是楚军发动进攻,我等便要各自收割首级去也!恕不能在这高台上作陪。” 魏冉也笑了,抚须自得道:“好!先与尔等说好——本相不要俘虏……谁能斩下芈良小儿的首级,本相必定向太后、秦王为他请功!” 众将喜不自胜、摩拳擦掌——他们地位不高,当然不知道宣太后心心念念的不是死午良,而是活午良……既然魏冉有命,那便利索地斩了敌酋的首级,必能有大封赏! 现在万事俱备,只盼那个找死的熊午良能够赶快发动进攻! 甚么投石车,尽管招呼过来!甚么火烧咸阳,你赶紧施为! 可不要拖得久了——六七千颗脑袋本来就不多,别等到各地的援军合围过来,那原本便数量拮据的首级还要给他们分了些去。 …… 侯旗之下,芍虎拱手请令:“主君,请下令吧!” 熊午良轻轻颔首:“投石车发射——不要扔得多了,先扔五十罐,让秦人瞧瞧厉害。” “谨遵将令!”芍虎精神大振,大手一挥:“主君有命——五十发,射!” 五十个大小不一的陶瓦罐子被拧紧,在罐口处绑紧了一块儿被点燃的烂布头儿。 操作投石车的军士手掌挥下,五十罐火油凌空飞出,在天空划出一道弧线,砸向咸阳城方向。 熊午良并没有下令无差别地开轰——倒不是他心善,主要是陶罐数量不多,禁不住挥霍。 须知八千子弟兵奇袭武关乃是轻装上阵,除了必要的武器和少部分粮草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携带。现有的火油乃是从武关的府库里缴获而来,陶瓦罐子也是楚军沿途从村镇、农舍中搜刮而来。 比不上当初火烧宋国符离塞的时候背靠工业园区,有充足的底气狂轰滥炸。 现在只能精打细算。 两百架投石车并非那种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标准化器械,而是将士们近几日临时赶造出来的简易投石车——虽然采用了先进的配重式动力,但精准度比照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投石车还是差得太远了。 再加上搜刮来的陶罐也大小不一——很多陶罐甚至是方形的,在空中歪七扭八地翻滚。 精准度感人呐! 好在咸阳城区足够大——就算扔出去的火油罐精度实在拉跨,也能轻松砸进城区之中! …… 魏冉站在瞭望台上,见了楚军的投石车发射,不由得眉头紧皱! 但仅仅过了两秒,魏冉便再次放声大笑! 逗死了。 这楚军的投石车,扔出的东西简直歪得离谱! 四散纷飞,甚至分不清楚军到底想瞄的是哪儿! 秦军众将也哄堂大笑,瞭望台上下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就凭这烂怂投石车,就想让我秦军缴械投降?” “蠢也!楚蛮忒煞蠢也!” 砸得最近的黑色物体,距离魏冉所在的瞭望台也足足相差了好几百步。魏冉刚刚舒了一口气,然后便悚然动容! 焯! 陶瓦摔碎,黑色粘稠的液体四溅而出! 正好被罐口处绑着的布条引燃! 大火‘呼’一下燃烧起来! 握草! 熊午良,你这是什么损招儿? 咸阳城中,五十处火起! 火油剧烈地燃烧,引燃了大片大片秦人的房屋——咸阳城内的房屋以木制居多,冬天又天干物燥,这些房屋都成了上好的引火之物。 魏冉站在瞭望台上,冷汗直流——火油的歹毒,他也有所耳闻。 在火油燃尽之前,任何救火都是徒劳无功! 城内有秦民被火油沾染上,哀嚎着、挣扎着,发出瘆人的嘶吼声……无知的底层秦民见自家房子着火,赶忙用水往火苗上泼洒……结果竟然呼一声,火焰烧得更大! 仅仅五十罐火油,已经在偌大咸阳城内造成了相当大的混乱! …… ———— (衣见:第三更(*σ′?`)σ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嘿嘿嘿) 306 魏冉人傻了! 此时此刻,刚刚还被秦人嘲笑的投石车的精度,反而更让他们畏惧—— 正因为楚人的投石车砸得不准,反而让所有人都恐慌起来! 谁也说不准,下一轮火油弹将会砸在什么地方!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头顶! 咸阳城内,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哀嚎的秦民,四处找水的惊呼声——现在可是百年一遇的极寒冬天,很多秦民家里虽有储水,也早就成了一大坨一大坨的冰块儿…… 火油被烧尽了,可是秦民的房子还在燃烧,而且越烧越大! 因为没有水,所以无从灭火! 成群结队的秦民、秦卒扔下了手中的兵械,用厚重的毯子在着火的地方拼命地拍打……有些火苗被扑灭了,也有些连毯子都被引燃,甚至火焰越拍越大! 混乱之中,又一批火油罐凌空砸来! 这次,是一百枚火油罐! 四处火起! 瞭望台上的魏冉人都麻了。 火油罐造成的杀伤其实并不算大——相对于偌大的咸阳城来说,几十个上百个火油罐子又能烧掉多少地方?能烧死多少人? 但这些从天而降的‘天火’,对于士气的打击极大! 而且火油罐带来了极大的混乱,让原本同仇敌忾、士气高昂的咸阳人陷入了恐慌之中——很多自家房子被烧的秦人哭喊着,却又无能为力…… 火油,根本无法扑灭——实在太可怖了! 魏冉冷汗直流——按这么发展,几枚火油罐便足以烧掉一个街区! “传令下去——不得扑打火焰!将楚人投来的烈火周围所有的可燃之物尽数移走!周边的木制房屋全部推倒!”魏冉声音嘶哑地下令道。 冬日天干物燥、风大、且储水不多……简直是为火攻量身定做! 所有的救火手段都不顶用——唯有圈出隔离带,尽量控制火焰的蔓延! 周围的秦将狂不起来了。 熊午良的手段,着实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面对随时可能泼洒在自己身上的火油,谁能不怕? 只要沾染到一丁点儿,便会被烧得皮开肉绽、剜肉钻骨! 让这些忠心耿耿的秦国将军们与敌军面对面拼杀,即便是面对十倍的敌人,他们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天火’的随机性太强,他们是真的慌了! 魏冉身边的一位将军咬牙切齿:“楚狗,只会此等卑劣手段!” “我倒要看看,那芈良小儿手中有多少火油!” 周围的其他秦国将军也咬牙强装镇定:“是也!是也!” “楚蛮子也就这点儿手段了!” “我就不信,他手里的火油能把偌大咸阳全部烧掉!” 虽然心中畏惧,但是这些秦将们咬紧了牙关,发誓要顽抗到底! 咸阳很大,虽然楚人手里的火油弹很恐怖、蔓延速度也很快……但想要烧掉整座咸阳城,还远远不够! 总不能挨了几颗天火,便老老实实地投降了吧?(衣见注:没有内涵意大利的意思) 有将领提议:“丞相,咱们单方面挨打也不是办法……末将愿请精兵五百,杀出城去,为丞相毁了楚狗的投石车!”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点头。 对! 单方面挨打太憋屈了! 宁可杀出城区,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也不愿等着被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天火’烧得痛苦而死! 魏冉沉思片刻,最后咬牙切齿道:“不可!” “我军只要死守城池,等待各地援军,楚军便无可奈何!” “芈良小儿,着实阴损!不敢攻城,只敢用这般手段伤人!” “传我令下——城中军民不得奔跑、不得大声呼喊,违令者斩!” 瞭望台上的秦军众将咬着牙怒吼道:“谨遵丞相将令!坚持到底!” 秦军上下一齐呼喊起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更多的火油罐子砸下来,在整个咸阳城区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火光……城内的秦人咬着牙含着泪,却只能在密集的大火之中硬挺。 魏冉的高压军令,压制住了秦人的混乱。 但是熊熊烈火,却仍然无情地吞噬着一切能燃烧的东西! 各个街区,都燃起了火焰——秦军救火的队伍反复奔走,疲于奔命。 魏冉怒吼道:“坚持到底!楚人手里不会有太多的火油!” “若本丞相不幸焚死,便由副将接管帅位!” “若七员副将尽皆不幸烧死,则由诸位千夫长接任!” “千长下是百长!百长下有什长……楚人的火焰不可能烧掉整座咸阳城——坚持到底!不必惊慌!” 这一番话,大大提振了咸阳军民的战心! 就在老秦人同仇敌忾,准备硬抗楚人的所有火油的时候……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停在瞭望台底下。 快马上的骑士面色惊惶,高声呼喊:“丞相!不好了!不好了!” 魏冉勃然大怒:“本相有言在先——城中不得奔跑!汝是何人,竟敢犯我军令?来人,将这厮斩首示众!” 那骑手被拉下马来,就要当众斩首以正军法……骑手拼命挣扎,高声呼喊:“丞相!丞相且慢……” “王宫……王宫着火了!” …… 魏冉也顾不得指挥救火了——急匆匆地从瞭望台上爬下来,骑着快马直奔王宫。 只留下秦军众将军心大乱,人人惶恐。 咸阳宫内,内侍、宫女、公子公主们乱作一团,四下奔走……天杀的熊午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一发火油弹扔进了王宫…… 好在太后、秦王都没有什么大碍——秦宫占地面积很大,那一发孤零零的火油弹仅仅烧毁了两处无人的宫室罢了,再加上宫内的侍卫赶来得及时,圈出了隔离带……损失并不算大。 魏冉拍马赶来,滚鞍下马:“臣……臣弟无能,惊了太后……” 宣太后惊魂未定,兀自嘴硬道:“无妨,战事如何了?” 魏冉一时语塞——真实的情况是,熊午良麾下的军卒还没露面,咸阳已经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看着宣太后和嬴稷,魏冉嘴角微微抽动,心里一阵后怕——不能再这么接着赌运气了,万一哪一发火油弹当真伤了宣太后或者秦王……那魏冉的丞相之位便坐不下去了。 继续死挺,是不行滴! 有心想决死一搏,带着秦兵冲出城去与熊午良拼命……又害怕后果惨重——万一要是出城作战打输了,那么咸阳可就守不住了。 到时候太后、秦王、一众公子……都会成为楚人的俘虏! 魏冉陷入了两难之中…… …… 307 芈良小儿!你疯了! 此刻摆在魏冉面前的,是极其恐怖的困境—— 要是城内没有太后和秦王,魏冉当然可以继续死扛——反正熊午良手里的火油有限,不可能把整座咸阳全部烧掉。只要拖到各地秦军赶来,那熊午良便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关键在于——太后和秦王就在咸阳城内。 若这两个人不幸出了问题……那秦国必将大乱……就算愤怒的秦人把面前该死的熊午良生吞活剥了,也根本无法承担后续的结果—— 开春之后,楚魏韩等国落井下石……那就是灭国之灾了! 宣太后和秦王死于‘天火’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 就算熊午良的火油弹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能砸在宣太后和秦王的脑袋上……魏冉也不敢赌! 要说带兵出城迎击,和熊午良拼了?也同样不行。 要是打赢了当然皆大欢喜,然而要是打输了……那么咸阳无兵守卫,熊午良轻松拿下……太后、秦王都成了楚人的俘虏…… 握草! 魏冉只是这么稍微一想,就打了个冷战! “熊午良,你真狠呐!”魏冉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得愤怒地咬牙切齿。 世人皆知——七千楚军孤军深入,是不可能打下咸阳的。 熊午良的长驱直入,其实已经将自己置于必死的境地——就算他能成功打下咸阳,也无法在各地秦军赶来之前成功突围出去。 但是熊午良手里的‘天火’,却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天火的存在,让熊午良可以直接威胁到太后和秦王的性命……相当于熊午良手里握着一柄射不准的枪,而太后和秦王就站在他面前……就算那支枪打得再歪,魏冉也不敢让他继续这么一枪又一枪地开火了。 熊午良在赌!用自己和七千部曲的性命作赌! 他要赌的,就是秦人不敢和他赌! 魏冉长吁一口气,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力……一切,都在熊午良的计划之中。 “太后……议和吧。”魏冉有些艰难地建议道。 “议和,体面地结束战斗……熊午良可以活着回家,我大秦也不至于冒亡国的风险。” “就算暂时低头……只是折了些面皮罢了,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真要与熊午良鱼死网破……他只是楚国一个小小的侯爵,我大秦用国运和他赌命,不值啊!” 曲阳侯,你够狠! 你……赌赢了…… …… 熊午良眼眸微眯,看着咸阳城内突然窜出一队骑手。 “连弩准备!”芍虎的精神正高度集中,还以为是秦军憋不住了,要出来拼命……他的大手高高举起,只要落下,便是万箭齐发…… “且慢……且慢……”那队秦军骑手居然高高挥起双手:“大秦丞相在此,要与曲阳侯谈一谈……” 熊午良笑了,与召滑对视一眼——果然,秦人扛不住了。 “让他们过来。”熊午良对着芍虎吩咐一声。 秦军骑手被解下了身上的兵器,魏冉在两个亲兵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来到熊午良面前。 “曲阳侯,你够狠。”魏冉死死地盯着熊午良,仿佛要用目光将后者杀死。 上次见面,还是秦楚两国签订盟约的时候——那时的熊午良跟在昭雎身后,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使’。这才两年时间过去,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带着军队,逼到咸阳城下…… 而魏冉,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大秦霸相,居然要忍辱负重地与他议和! 焯! 熊午良的目光根本没看魏冉,而是仍然盯着咸阳城的方向,淡淡地说道:“是魏冉啊……两军正在交战,有何贵干呐?” 魏冉咬牙切齿,强忍着向那张白净的小脸吐唾沫的冲动,咬着牙按捺着自己,没有计较熊午良的无礼—— “芈良,你够狠!” “这个赌,你赌赢了!” “你走吧!带着你的部曲,永远离开咸阳……秦楚继续盟好,约定十年之内不再作战!”魏冉狠狠地盯着熊午良,似乎想从后者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熊午良终于收回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魏冉:“走?为什么要走?” 魏冉被问愣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熊午良会说这么一句话。他愣了一下,然后冷笑着道:“芈良,你是聪明人。” “你不会真想把命留在咸阳吧?” “你要想清楚了——我大秦的援军已经不远了,只要再耗一两天的时间,你就要死在咸阳城外了!” “带着你的部曲离开,我保证不会追击……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你把命押在这次胜算并不大的亡命突击上,硬生生创造了冬日奇袭、以五万胜八万的奇迹……你够狠!够果断!” “你并没有在战场上战胜我大秦八万大军——事实上这也并不可能。你选择以命相搏,想要逼秦国服软!” “这份算计让本相……心服口服。” “现在你赢了——带着你的兵,滚出大秦疆界!” …… 熊午良淡淡地笑了,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光:“魏冉,本侯觉得你还没搞清情况。” “让本侯带兵回楚,两相罢兵……就是你认为我想要的结局?” 魏冉愣了,瞪着眼睛看着熊午良。 你还想怎样? 搞清楚好吧——你现在处于必死之局! 能让你捡一条命回去,你还不满足? 熊午良眯着眼睛淡淡笑着:“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曲阳侯罢了。” “和芈太后、秦王比起来……本侯的命不值钱。” “即便是只有千分之一换命的机会,赌一赌也是值得的。” “本侯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想着活着回去……”熊午良冷笑着,嘴里的每一句话都给魏冉施加上巨大的压力:“本侯若以命换掉太后、秦王……秦国必亡矣!” “这个险,值得一冒!”熊午良说罢,又将目光投向了咸阳方向——一颗颗火油弹,还在毫不停歇地砸进咸阳城区。 魏冉先是张口结舌,然后怒气升腾:“芈良小儿!你疯了!” “你会死得很惨的!” 熊午良笑得挥了挥手:“送客。” 魏冉满脸难以置信——熊午良的傲慢极深地刺激了他,让他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芈良!汝休得猖狂!” 两边的亲兵军士却已经冷冰冰地一伸手,做出送客的手势。 魏冉气得太阳穴一凸一凸地跳动—— …… 308 怎样才肯罢兵休战? “好!好!”魏冉怒不可遏。 “芈良小儿,你够狠!” “你想与我大秦的太后、秦王换命?竖子,我偏不信你有这么好的运气!” “以咸阳之大,你的火油真能恰好砸在太后、秦王面前不成?只要再过两日,我大秦各地援军赶到,必让你死于非命!本相要亲手枭下汝的首级!” 熊午良懒得理他,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一旁的钟华怒喝一声:“此人侮辱主君!亲兵营,将此獠乱棍打出!” 所谓亲兵,指的便是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服从命令。 他们才不会管眼前这人是谁——别说是秦国的丞相,就算是楚国的太子,只要熊午良或者钟华下了命令……也一样往死里揍! 众多亲兵军士倒转手中的长戈,或者是挥舞着带鞘的剑,冲着魏冉劈头盖脸、连打带砸…… 噗! 也不知道是哪个手黑的混蛋,一棍子抽在了魏冉的脸上…… 魏冉吃痛,大叫一声,也顾不得继续撂狠话了,掉头就跑。 他的脸上本已消肿……现在又浮出了一道崭新的、鲜红鲜红的印记…… …… 魏冉狼狈回到咸阳城内。 他扯来一条锦布遮在脸上,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咸阳宫中,心中对熊午良的恨意已经到达了极致! 该死的熊午良,你有能耐别走! 之前还想着抓住你之后给你个痛快……现在嘛,等援军赶到、抓住了你这黄口小儿……老夫定要将你生吞活剥! “太后何在?”魏冉抓住一个没头苍蝇一般来回奔走的内侍,劈头盖脸地问道。 那内侍满脸惊慌:“汝……汝是何人?竟敢擅闯内宫……” 魏冉气急败坏,将遮在脸上的锦布移开,几乎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再看看,我是何人?!” 内侍这才认出了魏冉,大惊失色,连忙拜倒在地:“丞相……原来是丞相……您方才遮着脸,小的……您的脸怎么……” 魏冉的脸越来越黑,眼看就要拔剑杀人了,那内侍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赶忙停止了自己的语无伦次,低着头胆战心惊道:“回禀丞相——太后、秦王俱在偏殿。” “方才又有‘天火’砸入宫中,烧毁了几间宫室……有几个公子不幸……不幸被……” 魏冉脚步顿住了,心中的愤怒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惶恐。 在恐怖的‘天火’面前,身份的贵贱、等级的悬殊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是卑贱的奴隶,还是高贵的太后、秦王……面对死亡的概率是一样的! 现在已经有身份高贵的王族公子惨死于烈火之中了……说不定下一颗火油弹,便会砸在太后、秦王身上! 仰头看着天空中仍然一个接一个划过的陶瓦罐,魏冉人都麻了……这个险,实在冒不得! 转念一想——我堂堂大秦丞相,何必和那个该死的熊午良置气呢? 只要让他退出咸阳,丢些面子又如何? 心念及此,魏冉实在坐不住了,也不去找太后、秦王了,而是调转马头,又领着一队秦军骑手,再次直奔熊午良的‘炮兵阵地’…… …… 看着咸阳城内冲出来的、高举双手的秦人,召滑忍不住笑了:“主君,果然不出您所料——魏冉又来了。” 熊午良轻轻颔首,智珠在握:“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继续抛射火油弹,不要停!” 谈笑之间,魏冉已经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此刻他也顾不得捂住脸上那道鲜红的印记,径直通禀了姓名,来到熊午良面前,开门见山:“芈良,说出你的条件吧!”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退兵?” 熊午良笑了:“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嘛。” “我芈良命贱——设想太后、秦王何等高贵,岂能与我一个小小的曲阳侯作意气之争?” “既然你摆清了自己的位置……那么我们就聊一聊吧!” 说罢,熊午良也不顾魏冉的心急如焚,好整以暇地挥了挥手,唤来了几个亲兵:“已经到了晌午饭食,准备些许饭菜,不可让秦人说我芈良是南蛮、不懂礼数。” “咱们边吃边谈!” 魏冉人麻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一颗颗火油弹,雨点儿一般往咸阳城里灌……我踏马能吃得下饭? “曲阳侯,吃饭就不用了……”魏冉试图挣扎。 熊午良哈哈大笑,丝毫看不出来刚才还下令乱棍狠揍魏冉的样子……他熟络地一伸手,将魏冉的肩膀搂在怀里:“来者是客,我芈良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待客之道’这四个字!” 魏冉两眼瞪得溜圆! 焯!你是真脸大啊! 你踏马懂‘待客之道’? 我脸上这道崭新崭新的红印子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是吧? “曲阳侯……边吃边谈也不是不可以……不如您先下一道命令,让楚军将士停止操作投石车……”魏冉还试图挣扎。 熊午良也不回答,大手一挥:“用饭!” 军卒们端来战饭——熊午良吃的饭和普通军卒吃的一般不二,他和魏冉面前的,各自仅有两块摞在一起、烤得发焦的面饼,几根焦黑的硬邦邦的肉干而已。 用于佐菜的,则是一爵散发着热气的白水。 熊午良笑道:“来!用饭!” 就这么一顿简单的饭食,熊午良细嚼慢咽了小半个时辰……魏冉则心急如焚,时不时地瞟着咸阳方向,生怕突然窜出来一队骑手,带给自己什么不幸的噩耗…… 终于吃完了! 熊午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看向魏冉,作惊诧状:“咦?丞相吃的好少!” “莫非是饭食不合口味?” “丞相恕罪……军中条件简陋,只能对付一下了……若丞相日后来到曲阳县做客,本侯必定备上丰盛的宴席,教丞相连呼其行不虚!” 魏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蚱,哪有心情听熊午良在这里说屁话?一顿饭吃得味如嚼蜡……现在见该死的熊午良终于吃完了,赶忙说道—— “君侯,魏冉方才多有冒犯,请君侯见谅。” “世人皆说曲阳侯是大才……君侯还年轻,若是能活得久,以后定会大放光彩……想必也不愿意就这么死在咸阳城外吧?” “请曲阳侯明示——要如何才能停止对咸阳的攻击、退兵回楚?” …… ———— (衣见:今天又是三更,不短辣o(′^`)o) 309 吃定你了! 熊午良也不管魏冉如何心急,只是慢条斯理地笑着:“魏冉呐。” “你能有现在的态度,芈良很高兴。但是你嘴里的说辞,芈良不喜欢。” “本侯早就说了——有和太后、秦王换命的机会,是芈良的荣幸……” 魏冉实在蚌埠住了,眼看着无数个陶瓦罐还在一个个在天空划过优美的弧线……一时间急得跳脚,不耐烦地出言打断:“君侯不必多说了……只说要什么条件就好了!” 熊午良温和地笑了:“既然如此,本侯便姑且说之——若丞相不满意,那继续厮杀便是。” “反正本侯的‘天火’,也未必能真的烧死太后和秦王……说不定最后本侯一无所获,只烧死了些平民……到时候汝等将我擒下,岂不赚大了?” 魏冉:“君侯莫要兜圈子了,直说吧!” 熊午良不笑了,目光炯炯,十分认真:“第一——本侯要拿回属于楚国的丹阳之地!” “第二——武关,日后归楚国所有!” 魏冉怔住了!随后,无比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 丹阳之地还给楚人不算什么——反正现在楚军在实际上也已经完全控制了丹阳之地。 而且说白了——丹阳之地也就是一块贫瘠的、人口不多的山地。 还回去就还回去呗,实在不行以后再抢回来就是——甚至这个‘以后’不会很远,有可能开春之后秦军便会出击。 你说‘信义’?不好意思,咱老秦人不讲究那个虚无缥缈的、用不着的东西。 但是武关?这个熊午良竟然想要拿走武关? 敲里吗!你还真敢开口! 武关那是秦国的南大门呐!有武关在手,整个秦国南部尽可高枕无忧,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武关就是‘无敌’的代名词! 有武关在手,秦国想揍楚国就揍楚国,楚国要是被打急眼了想拼命,秦国也可以退守武关。 也就是说,秦人只要控制住武关,对楚国的战争就基本上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熊午良想要武关? 焯! 你踏马疯了是吧? 痴人说梦! 再退一步说——把武关交给楚国,这代表什么? 这是割地啊! 这是承认战败啊!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几乎未尝一败! 若是在魏冉的任期内开这个先例……那将是魏冉执政生涯中难以抹去的污点。 魏冉难以置信地怒吼道:“芈良小儿,你太过放肆了!” “此战充其量只是个平手……你居然想让我大秦割地?” “笑话!” “天大的笑话!” “秦人只会死战到底!土地可以在战场上丢,但绝不能在谈判席上丢!” 熊午良倒也不恼,只是轻轻一笑,好言安抚:“魏冉呐,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首先,你不是秦人……你是楚人。” 魏冉气势一滞。 熊午良接着一摊手,理所当然地说道:“再说——武关确实已经在战场上丢了呀!” 魏冉眼冒金星,张口结舌。 被熊午良简单粗暴的几句话,怼得一个字儿说不出来…… “芈良,丹阳之地可以还给楚国……两国从此修好,不动刀兵……但是武关,万万不能割让给楚国!”魏冉试图让熊午良清醒一点。 熊午良二话不说:“送客!” 魏冉还想再劝。 一旁的钟华眼睛一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乱棍……” 魏冉吓得后背一凉,撂下一句狠话,掉头就走:“熊午良,你好大的野心……那咱们就走着瞧!老夫不信你的火油弹就扔得那么准……” 看着魏冉匆匆离去的背影,召滑从暗处走了出来,对着熊午良疑虑道:“主君,你就那么自信——魏冉不会破罐子破摔来拼命?” 熊午良笑了,胸有成竹。 从历史上来看——魏冉这个人,痴迷权力、贪婪成性。 在真实历史上,秦昭襄王嬴稷亲政夺回权力之后,魏冉被驱逐出关外——居然还有心携带大量的财宝(据记载,魏冉走出咸阳关卡时,载物坐人的车子有一千多辆,很离谱)。 这样的人,在手握权力的时候,是不愿冒险的。 因为冒险就意味着有可能失去……以魏冉如今膨胀的权力欲、控制欲……他绝对承受不了赌输的后果。 整个秦国也承受不了。 熊午良已经扔出去两三百个火油罐了,现在手头还有七八百个——如果将这些罐子全部扔进咸阳城区内,就算不能恰好烧死太后、秦王……也会让咸阳城付出惨重的代价。 秦国的公卿会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死于‘天火’之下。 秦国一样会元气大伤,一样会动摇统治根基。 这个后果,是秦人无法承担的! “本侯心中有数。”熊午良如是笑道:“火油弹继续发射!给秦人持续的心理压力!” …… 话说魏冉怒气冲冲地回到咸阳城内,立刻有人汇报:“丞相,刚才太后派人来过——等您回来,要第一时间去咸阳宫!” 魏冉心里一紧……发生甚么事了? 也顾不得多问,魏冉大步匆匆直奔咸阳宫……到了之后,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瞠目结舌! 只见秦国公卿,齐聚一堂! 皆怒气冲冲地瞪着魏冉! 有一个秦国王族老臣往前迈了一步,怒气冲冲地指着魏冉的鼻子,十分无礼地吼道:“魏冉,你不是去议和了吗?为什么楚人的‘天火’还在肆虐?” 魏冉血压再度升高……却也不敢发泄。 他和宣太后确实在秦国只手遮天,但是有些人还是不能随便得罪的。 譬如眼前这个王族老臣,自从惠文王刚即位时便是大秦重臣……如今虽然已经退出政坛多年、仅担任个显赫的虚职,但仍然拥有极大的威望。 魏冉有些艰难地说道:“那芈良实在贪婪,竟然……” 王族老臣颤颤巍巍地用拐杖狠狠敲着大殿内的地砖,怒气勃发:“休要多言!” “我等已经忍无可忍!”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立刻让外面那个小子停止攻击!” 其余的一众秦国公卿也怒气勃发,齐声称是。有些靠着军功爵发家的的火爆公卿,甚至当场撸袖子亮膀子,对着魏冉虎视眈眈,大有随时准备动粗的意思。 那为首的王族老臣甚至用手扶着宫殿里的柱子,颤抖着举起拐杖,指着魏冉的鼻子:“再不制止外面的那个小子,老朽便给汝的脸上再添一道红印!” 魏冉一时间顾不上愤怒,而是茫然地望向了坐在上位的宣太后…… 握草。 发生啥了? 这踏马,到底是什么情况? …… 310 我!蛮!夷!也! 宣太后脸色也极其难看。 面对大秦满堂公卿齐刷刷的愤怒,即便是彻底把控朝政、权倾朝野的宣太后和魏冉也要暂时退避…… 宣太后站起身,声音虽轻,但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雷霆一般砸在魏冉的心上—— “方才传来消息……严君疾,已经死于楚人的‘天火’之下。” 魏冉如遭雷击! 严君疾是谁?那是秦国一个活生生的图腾!行走的传说! 这是一个拥有秦国王族血脉的老臣! 他的另一个名字更加脍炙人口——樗里疾! 樗里疾,又称严君疾——嬴姓,秦孝公之子、惠文王之弟——实打实的四朝老臣! 此人不但资历老,是秦国的老智囊,在文治武功上也颇有建树——惠文王时,樗里疾攻城略地,夺魏曲沃、夺赵蔺邑、夺楚汉中……以实打实的显赫军功封爵严君。 到了秦武王即位之后,樗里疾和甘茂两位大臣更是携手推动大量的对外战争,大规模扩张秦国版图。 秦王嬴稷即位元年,拜的第一个丞相便是樗里疾——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招,便同时安抚了秦国王族、先王老臣、军功勋贵三大派系,让长期质于燕国的嬴稷坐稳了王位——此人的巨大影响力可见一斑。 这样一个重臣,居然死了? 虽然比不上太后和秦王被烧死的后果严重……那也是足以引起山崩海啸一般的政坛大地震! 魏冉人麻了! 刚刚那个发怒的王族老臣冷声道:“魏冉,老朽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现在立刻让楚人停手!” 楚人的火油弹,还在持续不断地轰炸咸阳城区。 像是那些普通的秦兵、平民……死了也就死了。 但现在,连樗里疾这样的重臣都横死于天火之下……秦国的公卿就蚌埠住了! 其实除了樗里疾之外,现在还有不少秦国的王族、贵族、大臣已经死于天火之下……这些损失,是秦人根本无法承受的! 再这么下去,就算两日之后,援兵来了又如何?把熊午良千刀万剐又能如何? 秦国的高层死了一大片,还怎么支撑国事? 再等开春之后,楚魏韩落井下石,还怎么抵挡? 王族老臣怒道:“魏冉,老朽问你——让你现在带兵出城与楚国决战,有多大的胜算?” 魏冉有些艰难:“应当……五成吧。” 那王族老臣用拐杖连连捶地:“那就议和!议和吧!” “老秦国,经不起在你们姐弟手里这么损失了!” 魏冉求助似的望向宣太后,却见宣太后也是面色难看微微摇头——意思很明显,帮不上忙。 魏冉长叹一口气,也不再多说。 再耗下去,也不用等天火把自己烧死了——愤怒的秦国公卿就足以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魏冉冲着众人微微一拱手,掉头大步走出咸阳宫,带着那队骑手,第三次奔向熊午良的营盘…… …… 挨了一顿臭骂之后再细细想想,把武关交给熊午良,倒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武关此刻已经掌握在楚人的手里了。 心念及此,魏冉的心理压力大大降低,径直来到熊午良的营盘前面——这次倒也不用再通禀姓名了,照例由亲兵营的军士,护着魏冉直接来到熊午良面前。 魏冉也懒得废话,开门见山:“芈良!停手吧!” “我大秦,接受你的提议!” “武关和丹阳之地,暂且归楚国占据……请你立刻命人停止对咸阳的火攻,速速退兵!” 最后,魏冉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芈良小儿,这次算你侥幸……武关,我大秦迟早会夺回来!” 熊午良笑吟吟地与召滑对视一眼。 召滑啧啧称奇,再次对熊午良的神机妙算心服口服。 熊午良郑重其事地咳嗽一声:“丞相啊,你又错了。” “你说的,是刚才的价钱。” “现在嘛……本侯又有了新的要求!” 魏冉人都傻了,心中浮现出浓浓的不详预感…… 果然,熊午良脸色一肃,冷声道:“除了武关和丹阳之地外,本侯还有新的条件——秦国的太后、秦王要亲自祭拜死于第一次丹阳大战之中的楚军将士,祭拜无辜的楚国平民!” “此外,本侯要足够的战争赔款——十万金!” 魏冉脸色涨红! 握草!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且不提十万金巨款……光是第一条提议,魏冉便绝对不能接受! 强秦若是真按熊午良说的,公开祭拜楚国的死难军民……那面子可真就丢尽了! 须知宣太后、魏冉、嬴稷这三人,本来就是身负楚国血统,颇被秦国朝野诟病……要是按照熊午良所说,对着楚人如此让步…… 政权未必还能稳得住啊! 魏冉怒不可遏,脸上的红印因为充血而红得发亮:“熊午良,汝为何朝令夕改?” “无耻之尤!” 熊午良森然笑了,嘴唇微微翕动,竟然不假思索、一字一句地吐出四个冷冰冰的大字—— “我蛮夷也!” 此言一出,周边的楚军将士惊呼阵阵,随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竟然纷纷欢呼起来! 熊午良仅仅四个字,就让全军上下的士气,到达了顶峰! 我蛮夷也!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后是楚国的古老故事—— 商朝晚期,楚人的先祖首领鬻(读yu)熊,响应周人的号召,参加了伐纣的战争。 历经血战的楚人,却并没有得到周人的公正待遇——册封功臣的典礼上,楚人先祖并没有获得任何爵位! 曾经为了周王朝的建立付出巨大牺牲的楚人承受了不公正的待遇,直到周成王时期,鬻熊的孙子熊绎才被周人封了一个最低等的子爵……那时的楚国,封地不过区区五十里,又小又穷,地域还很偏僻……在中原的诸多强盛诸侯国面前,总是低人一等! 在熊绎第一次满心欢喜地参加诸侯会盟的时候,居然被安排在宫殿外‘守燎’! 守燎是什么意思?看守火堆! 这是莫大的耻辱! 熊绎深以为耻……在回到封地之后,发奋图强,励精图治……带着楚国的先民开拓山林、征服野人南蛮……开始了艰辛的振兴之路。 无数年下来,楚国筚路蓝缕、日益强盛……却始终得不到中原诸侯的正眼相看。 他们永远视楚人为南蛮!楚国就算再强大,也只是个与南蛮为伍的小小子国罢了! 第六代国君熊渠即位之后,继续励精图治、开疆扩土,先后夷灭多个诸侯国,又用武力征服了南方大片地区……楚国的势力空前强大!熊渠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公然自称为楚王! 甚至自己的三个儿子,也被熊渠封作王爵! 按照周礼,只有天子才可称王——熊渠石破天惊的举动,无疑是惊人的僭越! 周王室愤怒,派出使者责问,熊渠冷冷甩下一句—— ‘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这,便是这四个字的由来! …… 311 城下之盟 我蛮夷也!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代表着楚人先祖几百年忍受冷眼和屈辱、用鲜血、剑和犁征服山林、征服敌人……最终成为大国的艰辛历史! 代表着楚人终于直起腰杆,公然藐视中原至高无上的周天子! 我蛮夷也! 为了让熊渠傲慢地在周人面前说出这四个字,无数代楚人抛头颅洒热血,死在蛮人的刀剑之下、死在山林里的毒虫猛兽之口……这是楚国最大的骄傲! 从最低的子爵,到至高无上的王号! 这是艰辛的创业之路,是楚人几百年的坚忍不拔,更是无数代楚国先君拼尽全力要去争的一口气! 遥想当初,楚人的先祖熊绎孤单地守在宫殿外面,蹲在火堆前面一根根地添加柴火……几百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领袖则齐聚殿内、欢饮达旦,对着周天子歌功颂德…… 设想一下,熊绎当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正是这份屈辱,让无数代楚人奋勇向前,最终成为雄踞南方的强大诸侯国! 我蛮夷也! 不服?不服来打一架啊! 我蛮夷也! …… 熊午良身边的亲兵营军士高声欢呼,齐刷刷地怒吼着……秦人在楚人的身上欠了无数血债,秦人的赫赫威名之中,相当一部分是建立在楚人的哀嚎和鲜血之上! 而现在,自家主君在秦国的丞相面前!在秦都咸阳城外!公然说出那四个大字—— 我蛮夷也! 这是极强的自信,这是洗雪耻辱的宣告!更是宣布楚国已经强大起来,不再畏惧任何挑战甚至是战争的声明! 楚军的士气,空前强大! 军士们口口相传,仅仅片刻,整座楚军阵地都陷入了亢奋的狂热之中——七千骁勇善战的子弟兵齐刷刷地高举手中的剑戟,无礼地指着咸阳的方向,齐声高呼…… “我蛮夷也!” “我蛮夷也!” 魏冉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震惊得脸色煞白……他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熊午良冷冷笑着:“不怕告诉你,我手头还有火油灌七八百坛……足以让小半个咸阳城陷入火海了。” “本侯领兵至此,便没想着活着出去……在扔完了所有的火油弹之后,七千子弟兵将向咸阳发动最后的冲锋!” “到时候,本侯将会最后一个战死……但绝对不会向秦国投降!” 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感到无比的亢奋快意……此刻颅内的鲜血一跳一跳地顶着他的太阳穴,让他有一种蛮横的、同归于尽的快感…… “本侯定然会死,但是秦国的王都,也会被打残!秦国的统治阶级,将在本侯的剑下死伤惨重……” “魏冉,你要么答应本侯的条件,要么……本侯便为秦戎蛮子的社稷陪葬!” 熊午良一字一句,吐字十分清晰。 此时此刻,亲眼见到楚军大墓的所有憋屈、耻辱……似乎都发泄了出来! 无比的快意涌上心头,熊午良无礼至极地轻蔑笑着,直视魏冉的眼睛。 魏冉脸色惨白。 他从熊午良的眼睛里看得出来——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真的会这么做! 芈良,你好狠! 周围的楚军将士们亢奋地呼喊着,就连老奸巨猾、一向心眼儿最多的召滑也板不住了——他被狂热的气氛感染,竟然也激动地唰地一下拔剑出来,亢奋道:“主君,某虽一介文人,也愿战死!” 七千骁勇的子弟兵一齐怒吼:“曲阳子弟兵,皆愿战死!大楚万胜!曲阳侯万胜!” 不但魏冉被这股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远处的咸阳城内,站在瞭望台上的所有秦国公卿,包括宣太后和嬴稷在内,也全都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这支凶悍的楚军……真乃百战余生的铁军也…… 即便相隔这么远,秦国的公卿也能感受道一股冲天的凶煞恶气,在城外呼啸而起……没有人怀疑——只要那个岁数不大的小子一声令下,这些本就善战的骄兵悍将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入咸阳城内,见人便杀……死不旋踵。 那个历经三朝的王族老臣,此刻竟然有些站不稳,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芈良……熊良……” “此人,迟早将震怖中原也……” …… 魏冉咬紧了牙关,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周边的楚军将士虎视眈眈地瞪着魏冉,大有生食其血肉的气势……纵然魏冉执掌大权、说一不二,此刻竟然也有些呼吸困难了。 见魏冉还在犹豫,熊午良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来人,送客!” “且慢……”魏冉脑袋一昏,出声打断。 他颤颤巍巍地咬着牙,低声屈辱道:“秦……秦人,同意了!” “只是十万金,实在拿不出来……我秦国近些年天灾人祸,同样是府库空虚,只能给你五万金!”魏冉咬牙切齿,心中半是愤怒半是耻辱:“若君侯还不满意,那便作罢!” 熊午良灿烂一笑,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成交!” …… 大楚,郢都。 此刻的郢都,一派紧张肃杀的气氛。 楚怀王一声令下,整个郢都正在拼命备战! 当然,楚怀王的性子大家也都了解——这厮发了狠装了比之后,冷静下来又有些患得患失了,最后这货十分现实地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打不过就跑! 王宫外,整个郢都都在搜刮物资、武装国人,准备与白起的可怖大军决死一战。 王宫之内嘛……大大小小的妃子、公子、公主则手脚麻利地将财物装箱打包…… 尤其是公子兰,东西装的最多! 话说要是真挡不住,楚怀王连新王都的选址都定好了——郢都东面的【陈】,远离秦人的兵锋,又稍显富足,或可为新都也…… 柱国将军屈屏正忙得脚打后脑勺——作为王都内最有资历、稳成持重的大将,他理所当然地被楚怀王任命为‘首都警备司令’,紧锣密鼓地备战。 点一点手上的兵力——除了八千王军之外,还有五千郢都的城卫军。 打开府库分发破铜烂铁给国人,应该还能武装出两三万‘国民突击队’。 再加上郢都的贵族大臣们手中的私兵部曲……林林总总这么一盘点,竟然能算出四五万人!真是让原本心怀悲壮的屈屏大喜过望! 按照情报——白起正带着七万六千军队赶过来。 这外面寒风凛凛——虽然地处南方的楚国腹地相比于苦寒的丹阳之地和八百里秦川算是暖和多了,那也够人受的。 估计等白起带兵赶到郢都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兵力也会出现大规模地非战斗减员——恐怕能活着赶到郢都城下的秦卒,也就堪堪一半。 而那时候,郢都的守备将会比现在更加完善! 有坚固的城墙作为依靠……那秦将白起的死中求生、拼死一击的确很唬人,但是在度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此时的屈屏已经完全有信心守住郢都了! …… 312 白起秦军 此时此刻,屈屏正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巡视郢都的城墙。 虽然秦兵离得还远,屈屏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按照他的命令,最精锐的八千王军已经全天候地守在城墙之上,时刻警戒远方的地平线。 在屈屏的计划中,这八千王军作为精锐力量,将会承受秦军最猛烈地第一波打击。 在撑过最初的鏖战之后,这支王军将会撤到后方休整,养精蓄锐。改由相对羸弱的国人组成的临时兵力、和大臣们的私兵们接管城墙防务。 在这段时间里,精锐王军则重新整编军队、恢复体力。 在最后,休养好了的王军则会再次出击,将精疲力竭的秦军彻底收割! 屈屏很为自己的计划骄傲! 看看城墙上这些王军将士——真不愧是楚王直辖的精兵! 一个个膘肥体壮、膀大腰圆,其中绝大多数都披着甲胄! 在战国之世,有甲胄就是‘精兵’的代名词! 再看看他们的装备——精良的九尺长戈(三米长)、能罩住全身的蒙皮方形大盾、腰间还配着无鞘的‘吴钩’剑…… “真乃强兵也!”屈屏啧啧赞叹:“有如此精兵在手,何愁不能退却秦戎?” 边上的王军武士恰好便是我们的老熟人——禁军偏统领靳将军。听闻屈屏赞叹,靳将军脸上浮现一抹傲然之色,嘴上还在谦虚:“末将见过柱国将军!当不得柱国将军如此盛赞。” “咦?”屈屏突然脚步一顿,有些迷茫地盯着靳将军的右腰,困惑道—— “这是何物?看起来如此新奇?” 靳将军先是一怔,然后赶忙解下腰间那物事,恭敬地双手递到屈屏的手里:“柱国将军请看,此物名唤‘手持连弩’,可连发十矢,威力骇人!” 靳将军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身旁一个王军甲士努了努嘴,那甲士立刻解下身上的连弩,上好箭矢,对着城外叩动了击叩。 笃笃笃! 十只箭矢,暴射而出! 屈屏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靳将军拱手笑道:“这手持连弩在我王军之中,共装备了六千具!” 屈屏大喜过望! 六千具手持连弩——一瞬间便能暴射出六万支箭矢。到时候秦人猝不及防,定然会伤亡惨重!最有威胁的第一波攻势,便会被轻易化解! “有此神兵利器相助,实乃大楚之幸也。”屈屏赞叹了一句,又随口问道:“此物是何人所制?此战过后,本将要奏明大王,重重赏他!” 靳将军轻咳一声,吐出了一个让屈屏震惊的名字—— “手持连弩,正是曲阳侯所制!” “早在两年前,此物便配发八千王军了!” 屈屏人傻了! 曲阳侯?熊午良? 这里也能听到熊午良的名字? 在片刻的意外之后,屈屏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两年前?连弩便配发王军? 熊午良,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神机妙算,莫过于此! 屈屏心中对熊午良的景仰和钦佩,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 话说白起麾下的秦军一路受尽了磨难,终于穿越了渺无人烟的丹阳之地! 大概用了七八天的时间! 此时此刻,这七万六千秦军,已经减员十分严重。 虽然被阴险的熊午良劫了两波辎重,但好在白起大军之中还有些存粮——大军限量供给,每日仅吃一顿饭,饿着肚子狂奔,终于在彻底断粮之前穿越了丹阳之地! 摆在白起面前的,是楚国肥沃的淮水南部平原! 这里,是楚国的中心地带、楚国的粮区、核心腹地。白起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心中浮现出必胜的信念! “此地人烟稠密,一时间无需担忧断粮的问题了。”王龁笑着对白起如是说道。 白起也轻轻颔首。 现在是冬季,家家户户米缸里都要存粮。一户人家里面,大概能搜出一个百人队一天的口粮——只要搜罗一个不算太大的村子,便能搜出足够大军短时间内需要的口粮了。 毕竟,现在秦军的人数也远远少于‘七万六千’这个数字了。 也就是说,秦军现在完全可以以战养战!一边搜刮,一边推进! 白起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就地搜刮军粮,重点收集战马要用的草料。王龁,你去清点一下大军目前的伤亡情况!” ……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穿越了并不算大的丹阳之地,秦军的减员竟然高达两万多人! 毕竟是在冰天雪地之中强行军……而且还饿着肚子。 很多秦卒跟不上大军的脚步,慢慢掉队,就再也没追上来……甚至有些脸色冻得青紫的士卒,可能一边行军,就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路边。 现在白起麾下的军队,仅剩五万人了! 白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些,都是老秦悍卒啊! 竟然就这么白白倒下了两万多人! 这还是秦军人数众多,彼此间能有个照应……竟然也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白起是真的想不通,熊午良凭什么能轻兵奇袭武关?难道楚人都不怕冻不成? 再继续查验秦军的情况——就算是还活着的军卒,也多有冻伤的情况。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唯一出乎白起意料的——秦卒的士气倒还颇高! 可能是因为知道了武关被楚人所占,已经回不去了……这些秦卒如今倒也豁出去了。 即便处境如此艰难,秦军也没有溃散或者是哗变的征兆——秦军将士们手握剑戟,目光坚定。 白起长舒一口气——只要秦军战心尚在,此战的结果未可知也! 如今到达了楚国腹地,完全可以就食于敌,补给方面已经不再是问题。 而且楚国腹地虽然同样有积雪、道路泥泞……但是相比丹阳之地和八百里秦川的路况,已经好的太多了! 毕竟这是是平原地区,又更靠南一些——只要秦军继续向郢都方向挺进,温度将会越来越温暖!骑兵的推进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心念及此,白起眉头也略微舒展起来! “此战,优势在我!” “我麾下尚有秦军五万之众!如此虎狼之师,足以搅得楚国腹地翻天地覆!”白起如是说道! 周边的秦军士卒也紧咬牙关,用沙哑的喉咙挤出声音:“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白起沉声道:“大军暂且歇息片刻,伐木生火,喝些热水暖暖身子——等搜刮粮食的兄弟们回来,便饱餐一顿,继续向郢都方向挺进!” 秦军士气高昂起来——他们已经穿过了最难的丹阳之地,最艰苦的困境已经结束了! 能在皑皑冬日,山地强行军这么远,不愧是咱们老秦铁军! …… 白起捧着手中的铁盔,里面是烧热的水。他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感受着难得的幸福。 “少上造!快看!”王龁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后方大叫起来! 只见两队骑手一同策马而来……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两队骑手分别举着秦国的黑色旗帜和楚国的红黄色旗帜……让白起瞪大了眼睛。 哈? 这是什么情况? 秦国和楚国正在打仗……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和谐的一幕? 骑手们滚鞍下马——正是来自咸阳的信使。信使手持金令,来到白起面前,呈上了一封书信。 白起打开书信细细看去,脸色很快便阴沉得滴出水来! 那信使恭敬地道:“启禀少上造——战争已经结束,太后命您立刻撤军。” 周边的秦军闻声全都愣了,傻呆呆地看过来。 白起眼神呆滞,手中的信纸无声地从指尖滑落……王龁一愣,赶忙捡起来看了看……也震惊地张大了嘴! 那信上字迹不多,仅有几行字罢了—— 先是大概阐述了一下情况——说是熊午良打到了咸阳,与秦国签订了停战协议…… 然后是给白起下的命令——撤退至蓝田,进行休整。 白起终于回过神来,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从【武关】到【咸阳】,距离绝不算近……而且那边的温度远比丹阳之地还要寒冷!熊午良怎么可能突进得那么快?在白起打到郢都之前就攻到了咸阳? 不科学!太不科学了! 楚军人均超人?不惧风雪?昼夜行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龁将那信使拉到一边,目眦欲裂。 那信使不敢怠慢,将咸阳城下的情况详细一说,又简略说了说魏冉与熊午良的停战协议的具体内容……王龁人傻了。 白起人也傻了! 割让丹阳之地和武关? 公开祭拜楚国军民? 赔偿五万金? 这……这哪是什么‘停战协议’?分明就是承认战败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起失魂落魄:“从武关到咸阳,就算熊午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也必定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缟也……凭什么能让我大秦承认战败?” “咸阳城内,尚有兵士军民……只要坚持些许时日,各地边军回剿,便是熊午良的必死之局!” “为何……为何却……” 白起扑通一下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如死灰! 他想不通啊! 熊午良的一支孤军,势单力薄……凭什么能逼得秦国低头? 那信使也被白起的凄惨模样感染,不由得落下泪来,抹着眼泪阐述了熊午良在咸阳城外的疯狂举动…… 让白起瞠目结舌。 “芈良小儿,着实狠辣!”王龁咬牙切齿,深感不服。 白起长啸一声,愤怒地将手中还装着热水的铁盔掷于地下……周围的秦国兵士纷纷垂首默然…… 这一仗,他们输了。 没有输在战阵之上……而是输给了熊午良赌命的疯狂。 事实上,从纯军事角度上来说,白起已经扭转了败局——熊午良已经注定无法攻下咸阳,很快便会被各地赶来的秦军彻底歼灭……而白起已经来到了楚国的腹地,完全可以大肆劫掠补充辎重……就算最终不能打下重兵守备的郢都,也绝对能给楚国造成巨大的创伤。 从军事角度来说——白起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放手一搏,虽然减员惨重,大势上却已经反败为胜。 但是……熊午良发疯一般拼着全军覆没的代价,威胁到秦国的高层安危,进而威胁到秦国的政权稳定。 结果,秦国不得不选择服软退让,臣服于熊午良的凶狠。 白起在军事上取得的优势,便再无任何意义。 秦国,败了! 第二次丹阳大战,终于落下帷幕……秦人败在了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楚蛮之手! 他们并非输给曲阳侯的军事才能!而是输在了熊午良的狠辣绝决…… 原本还士气尚可的秦军将士们纷纷垂下头,一个个低头丧气。 这一场大败,严重地动摇了他们心中‘秦人无敌、秦军无敌’的信心。 片刻之后,白起咬着后槽牙冷冷地说道:“立刻停战、撤兵到蓝田大营?说得倒是轻巧。” “我军粮草已经所剩无几……让我们立刻停手不许劫掠、再让我们回过身去穿越一次丹阳之地……五万秦卒都会冻馁在路上!” …… 秦人悲痛万分,一旁的楚国骑手却满脸轻松,笑意吟吟。 看着曾经凶神恶煞一般的秦人如今集体失魂落魄,熊午良派来的那使者笑得十分开心。 听到白起愤怒的控诉之后,那楚国使者干咳一声:“咳咳!” “那个……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曲阳侯麾下千人将,洪石头。” 白起看向洪石头,面如冰霜。 洪石头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笑得灿烂:“白将军用兵如神,在辎重断绝的情况下敢于绝命一搏,实在让我等钦佩……” 白起仍然面无表情。 洪石头倒也不尴尬,十分贴心地说道:“我家君侯考虑到白将军麾下粮草短缺,可能撑不到返回蓝田……故而命末将来见少上造……” 一旁的王龁冷哼一声,虎着脸怒道:“少废话!难道是要我军把你分了吃了不成?你有几两肉?” 洪石头也不恼——在来之前,熊午良已经再三叮嘱过态度要友善……毕竟人家打了败仗,肯定心情不好,给自己脸色看也是正常滴。 “这位将军误会了——”洪石头真诚地笑着:“曲阳侯的意思是,由他给秦军兄弟们提供冬衣和足够的粮草,以保证少上造的大军能够安然回到蓝田……” “毕竟战争已经结束了,不管谁输谁赢,都没必要再多出无谓的死伤。” …… 白起愣了。 阿这……熊午良这么贴心的吗? 不应该啊! 以他对熊午良的了解,那厮是一个十足的无良混账啊! 就算仗打完了,那厮也肯定盼着白起麾下残余的五万兵马通通冻死饿死才好…… 没曾想……那张刻薄的年轻嘴唇里,也能说出这样有人情味儿的话吗? 白起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难道,是我对这个人成见太深了? 可能这个曲阳侯,也是个正人君子! “既然如此……”白起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是语气还算略微放缓:“那白起便谢过曲阳侯的善……” “且慢!”洪石头轻咳一声,打断了白起的话:“这冬衣和粮草,可不能白白送给秦兵!” 白起瞪大了双眼,心中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听洪石头面色严肃起来:“我家君侯说了——在商言商。” “他保证冬衣和粮草足够少上造的大军回到蓝田……但是需要少上造手上的一样东西来换!” 白起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睛死死地盯着洪石头。 果然,洪石头淡淡地笑着,眼睛在秦国骑兵胯下的战马上扫来扫去…… “我家君侯说了——冬衣和粮草,就用秦军骑兵的所有战马来换!” ……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白起还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握草!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纵然在草料短缺的情况下穿越丹阳之地,已经让秦军的战马一匹匹都皮包骨头……那也是战马啊! 秦国不缺马匹——能被秦军骑兵用来作战的战马,那都是一等一的好马! 只要稍加养护,用不了几个月时间,这些战马便会重新膘肥体壮! 白起难以置信地瞪着洪石头,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 “我麾下仍有战马两万多匹……价值连城!” “芈良小儿妄想用些许不值钱的冬衣和粮草,便换走本将的几万匹战马?” 这可是两万多匹好马!就算是在秦国,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若是放在缺少牲畜的楚国……可能举国都凑不出来两万匹马,更别说是两万匹血统优良、高大体壮的战马了! 熊午良失心疯了? 洪石头十分真诚地道:“白将军此言差矣。” “若放在往常——冬衣和粮草,确实不值钱,远远比不上两万匹马的价值。” “但是现在,这些冬衣和粮草可就是您麾下五万多秦军士卒的性命啊!” “难道五万多老兵的性命,还比不上两三万匹马匹吗?” 洪石头一边说着,一边挨个儿拍着旁边秦卒骑兵挽着的马匹——虽然馋得都要流口水了,仍然贬低道:“况且少上造您看——这些马匹一个个瘦弱不堪,恐怕当驽马都卖不出去……要我说,这笔生意您赚大啦!” 周边的秦卒纷纷望向白起……眼里带着期冀。 既然仗已经打完了,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着回家了。 这一冬天,秦卒们真是遭了老鼻子罪了! 现在他们唯一心心念念的,便是赶紧活着回到家中,与妻儿老小团聚……这些战马虽然价值高昂,当然也比不上他们自己的性命重要。 白起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定自己想要吐血的心。 熊午良,不愧是你呀! 我刚才居然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我真是瞎了眼了! 现在……除了满足熊午良的要求,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白起茫然地看着周边士卒期盼的眼神,最终艰难地缓缓点头:“让……熊午良,动作快些。” “就算每日仅半餐……我军的粮草,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传令——撤……撤兵。”白起声音很轻,似乎这最后几个字,已经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败了,败了! 败在了他一心想要战胜的熊午良手里! 秦国横扫天下的无敌铁军,败在了楚国的手里…… 八万秦军,输给了五万楚军! 天下列国才不会管这场仗到底是怎么打输的……秦国,成了笑柄也……我白起,便是那个最愚蠢的败军之将! …… 数日之后。 郢都王宫之中,昭雎带着几个死忠臣子,正在楚怀王的面前拼命贬低熊午良—— “大王,那白起带兵直扑我大楚腹地,据说已经越过了丹阳之地!” “熊午良却仍然带兵在外,并不回防!” “大王,这曲阳侯心思太过恶毒——竟然置郢都的安危、大王和众忠臣的性命于不顾!此人到底是何居心?” “莫非有不臣之心?” …… 楚怀王哼哼哈哈地答应着,似乎不太往心里去。倒是站在一边的太子芈横脸色凝重,再联想起当初昭雎对自己那个王弟的说辞,心里颇有几分芥蒂。 直到昭雎几人说得口干舌燥,楚怀王才慢慢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 “诸位大臣拳拳体国之心,寡人深感欣慰。” “只是这大战还未打完,难道要寡人临阵换将不成?恐伤了军中将士的士气啊!” 昭雎反应很快,立刻低沉地说道:“大王明鉴——就算不能临阵换将,也要在此战打完之后,严惩曲阳侯!” “否则日后我大楚的将军外出打仗,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视王都的安危于不顾?长此以往,大楚危矣!” 其余几个大臣也连连点头:“是也,是也!” “这芈良放任白起麾下秦军在楚地肆虐——必将导致在列国之间,大王的威严严重受损!。” “试问此战之后,中原诸国还有谁会把大王的权威放在眼里?” “只是可惜了大王的称霸大计……毁于芈良小儿之手!” “若真被秦军攻破了王都……我大楚近几年的屡次胜利带来的民心士气,必然毁于一旦……列国也会耻笑我大楚——他们耻笑的不是臣等无能之辈,耻笑的乃是大王您呐!” “是也,是也……老臣心念此处,深感痛心!” 正当诸位臣子坚持不懈,在昭雎的带领下打死诋毁熊午良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内侍探头进来,恭敬地道:“大王,前线有新消息了!” 楚怀王精神一振,唰一下站起身来! 昭雎等人冷笑起来,趁势加紧攻势:“大王,这必定是白起秦军的消息!” “莫非是彼等兵锋已经渡过了【高前山】?” “天呐……从高前到郢都,尽是平原!人烟众多!” “若秦军一路烧杀抢掠而来……我大楚必将元气大伤……” “芈良,真该死啊!” 楚怀王也顾不得搭理群臣,连忙看向那内侍:“快说,到底如何了?” “是否是白起秦军的消息?!” 那内侍垂首道:“回禀大王——正是白起秦军的消息!” 楚怀王如遭雷击,扑通一下坐回原地,失魂落魄……这时候传来白起秦军的消息,难道还能是什么好消息不成? 必定是秦军已经穿越了丹阳那块儿贫瘠的山地,杀到了楚国丰腴肥沃的中心腹地! 天呐! …… ———— (衣见:三章并一章,6500字大章!) 313 芈良,你竟敢签丧权辱国的条约! 根据情报——白起秦军携带的粮草不多,既然已经到达了楚国腹地,那么必定会在平原地区大肆掠夺杀戮,以此来补充给养……楚国,这次当真是要元气大伤了! 此刻,楚怀王也不盼着熊午良能打败秦国,让楚国称霸了……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尽力挡住白起,至少要尽量减少楚国的损失…… 那内侍像是大喘气儿似的慢慢悠悠补充道:“大王——有探报称,秦军撤了!” 哈?啥? 殿内的众人都懵了! 楚怀王:? 昭雎:? 群臣:? 秦军撤了?? 怎么可能! 那白起带着主力大军杀气腾腾而来,把郢都上下吓得风声鹤唳……怎么可能最后就这么蔫蔫儿地走了? 难道是有诈? “快!详细说说!”楚怀王满脸懵比,紧紧盯着那内侍,似乎在怀疑他是不是在说谎:“到底怎么回事?” 那内侍也一头雾水,老老实实地道:“回禀大王,小的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有斥候回报说——秦军刚刚穿过高前山,便原地驻足……大概驻留了两个时辰之后,便灰溜溜地后撤了!” “具体情况……斥候也不太清楚!根据推断,可能是咸阳那边给白起下达了新的命令?这些都是斥候的猜测,小的不敢妄言。” 楚怀王紧紧皱起了眉毛。 秦军竟然主动后撤了。 真是太不合理了! 无论如何……对楚国来说,这都算是一件好事儿…… 昭雎突然心头一跳,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大王!老臣有一个猜测!” 楚怀王立刻期盼地看向昭雎,示意后者说下去。 昭雎沉声说道:“能让秦军后撤,这必定是来自咸阳的命令!” “可是好端端的,咸阳怎么会下令撤军?须知这股秦军人数庞大,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穿越丹阳之地,刚刚抵达我大楚腹地,正是要大肆杀戮劫掠的时候……咸阳此时下令撤军,明显不符合常理!” “唯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战争结束了!” “也就是说,曲阳侯熊良私下里和秦国达成了罢兵协议!” 昭雎越说越自信,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测出了事实……此刻的老昭雎,竟然十分兴奋! “大王明鉴——那曲阳侯奉命出征,谁给他议和的权力了?” “那厮竟敢私自与秦人议和!此大罪也!” “秦军已经突入我大楚腹地,优势尽显——须知秦军的骑兵在平原上战力极强,又可以通过掠夺获得充足的补给,现在居然心甘情愿地撤兵了……曲阳侯与秦人的停战协议,必定充斥了大量的屈辱条款!” 昭雎看上去痛心疾首,摇头晃脑,几乎声泪俱下:“曲阳侯丧权辱国!丧权辱国啊!” 这,便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否则,无从解释秦军怎么会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时候,突然停手。 必定是熊午良擅自做主,与秦人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哇咔咔咔!熊午良,这次你死定了! 咱们家大王最好面子了,虽然有时候糊涂一点……但是对于这种丧权辱国的行为,容忍度绝对为零! 其他的几个大臣也敏锐地嗅到了彻底除掉熊午良的机会,立刻跟紧昭雎的话:“是也!是也!” “曲阳侯有大罪三也——弃守郢都、放任秦军肆虐,此罪一也;无有王命授权、竟擅自议和,此罪二也;自甘认输,使大王受辱于秦人,此罪三也!” “非杀之无以谢国人!” 还有大臣咬牙切齿,掷地有声道:“熊午良为了让秦人退兵,必定极近卑微之事……以老臣看,他甚至可能许诺我大楚称臣于秦……丑莫大焉!丑莫大焉!” 王宫内的气氛,到达了顶峰! 熊午良,你这次完了! …… 恰在此时,外面再次有内侍高声禀报:“报……曲阳侯来信!” 昭雎等人精神大振,感觉自己的猜测已经十拿九稳……更加猛烈地抨击熊午良! 言谈之间,将熊午良描述得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谢国人。 什么‘丧权辱国’,都算是说得轻的。 像是什么‘内外勾结’、‘欲入秦国为官’、‘狼子野心’、‘故意放纵秦军进攻郢都’之类的脏水,更是像不要钱一样往熊午良身上泼。 谁叫你打了败仗呢! 在咱们楚国,可是有一条古老的规矩的——覆军者诛! 何况你熊午良不但打了败仗,过程中居然弃守王都……更是给了昭雎等人大肆攻击的理由。再加上熊午良私自签订不平等的停战协约等等…… 就算楚王再怎么宠幸熊午良,这次也能让那该死的芈良脱一层皮! 楚怀王的脸拉得像驴子一样长,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对着殿外唤了一声:“进来。” 那内侍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熊午良亲兵营的军士。 楚怀王摆摆手,止住了昭雎等人的责骂声,有些无奈又有些关切地望向内侍身后的军士,压抑住内心的情绪沉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汝等无需过分自责。此战仓促,若当真败了,本王也不会过分惩治……” “汝快快道来——寡人的爱侄午良现在如何了?如今可还健在?”楚怀王有些紧张地问道。 打了败仗不要紧。 没了五万军卒,也不要紧。 反正咱大楚人口多……重点是熊午良,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想想楚国近些年在军事上的屡屡取胜——咳咳,寡人知人善任、统筹有方,当然是首功……其次的,便是熊午良这个用兵如神的大将! 再退一步说,那可是熊威的独子…… 楚怀王本就自认愧对于熊威,要是这个熊午良……还没给曲阳侯一脉留下香火,便也丧命于秦人之手,那楚王芈槐睡觉都要睡不着了! 做梦都要扇自己两个巴掌! 天呐! 须知秦人,可是有砍脑壳的恶习的……楚怀王越想越怕! 奶奶滴,要是秦人真害了午良的性命——劳资一定要勒紧裤腰带再发兵马,联合韩魏和秦国拼命! 反倒是昭雎几人,即便平日里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也马上就要绷不住内心的笑意了!他们几个只能拼命地偷偷咬自己的舌头,努力憋出一副司马扑克脸。 那军士被问愣了!回过神之后,先是按照规矩诚惶诚恐地对着楚怀王行了个礼:“曲阳侯亲兵李四,拜见大王!” “大王……呃,何出此言?”李四一头雾水! …… 314 楚怀王乐疯了! 楚怀王倒被亲兵李四的这一记反问给问愣了,缓了片刻之后,皱着眉毛问道—— “哦?难道你家曲阳侯不是与秦国达成了罢兵协议吗?不然白起麾下的秦军怎会无缘无故便自行退去?” 那亲兵李四傻傻地挠挠头,然后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赶忙放下手,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家君侯确实与秦人签署了罢兵条约……君侯还说,战事紧急,他也来不及派人请示郢都便私自与秦人缔约,要在下向大王请罪呢……” 一旁的昭雎精神焕发! 此刻的老昭雎,脸庞红润,仿佛焕发了第二春! 自从嫡孙昭孔被熊午良吓得失心疯了、嫡子昭鼠惨死于宋国之后,昭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也不等楚怀王说话,昭雎便踏前一步,对着李四厉声呵斥—— “熊午良妄自尊大,竟然私自定夺战和大事,罪在不赦……他兵败还不要紧,关键是签订的条约必然充斥了大量的辱国条款……” “我大楚,何曾受过如此耻辱!” “老夫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昭雎偷偷瞟了楚怀王一眼,义正言辞地补充道:“以大王之英明神武、公正果敢,必定不会容忍这样的丧师辱国之事!” …… 那李四只是个小小的亲兵,也不认得昭雎,被昭雎的一通抢白给整得大惑不解,憨憨道:“你……你这老内侍在说甚么浑话?” 也不顾昭雎被‘老内侍’三个字气得翻白眼,那李四赶忙又看向楚怀王:“大王明鉴——我军分明是大胜!大捷啊!” 什么! 楚怀王大惊,唰一下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盯着李四,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安慰已经气炸了肺的昭雎了:“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四恭敬又骄傲地道:“我家主君袭破武关之后,见白起出人意料地孤注一掷……便索性也带兵直插咸阳!” “途中在蓝田一番酣畅淋漓的大战,以七千精兵大胜蓝田守军,趁敌军猝不及防,斩首两万七千!垒作‘京观’!” “然后精兵猛进,剑指咸阳!以火油弹相威胁,逼迫秦人低头服软!” 那亲兵挺起了胸膛,显然颇为自傲:“那秦相魏冉,亲自签署了停战条约!责令白起秦军立刻撤兵……第二次丹阳大战,我大楚已经大胜矣!” 说罢,李四从怀中摸出一封竹筒,恭敬地呈上:“大王请看——这里面是具体的战报,以及我家君侯给大王的信。” 楚怀王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接过竹筒,打开之后先是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然后仰天大笑几声,又从头细细地读了一遍。 第二遍读完之后,楚怀王放声大笑,肥胖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声音,整座大殿都被他的笑声震得嗡嗡作响……以至于门外的王军武士们纷纷探头进来,确认楚王是否无恙…… 楚怀王精神大振!将手中的信往昭雎的怀里一塞,神采奕奕地道:“老令尹,快看呐!” “汝等方才还说曲阳侯‘丧权辱国’,如今又如何啊?” 昭雎刚刚被李四的一席话震惊得找不着北,浑浑噩噩地接过信件……等看完之后,嘴大得能塞下一枚鸡蛋! 其余几个臣子也凑过来……然后皆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信里面,不但将战况战果一笔笔写得清清楚楚……更附上了魏冉与熊午良签订的合约原件—— 秦国承认楚国收复丹阳失地! 五万金战争赔款! 秦人公开祭拜死难的楚国军民! 以及最重要的……秦国居然承认楚国控制了武关! 天呐! 单是这一条‘楚国掌控武关’,便足以彻底逆转秦楚两国的战略态势——以前的秦国想揍楚国就揍楚国,揍累了或者揍不动了,也能退回到武关的庇护下,笑看挨过一番毒打的楚人无能狂怒…… 但以后局势就不一样了!以后秦国想打楚国,必先攻打武关! 而楚国呢?随时可以从武关进军,威胁秦国的关中平原! 攻守之势逆也! “这这这……”昭雎因为过分震惊,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好半天之后才艰难地说道:“这不可能!” “五万楚军,怎能打得过八万秦军?” 楚怀王笑容满面,指着那条约大声说道:“老令尹莫非还不信?你看这盟约上,还盖着魏冉那厮的丞相大印——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昭雎讷讷无言。 此时此刻,他先前对熊午良的所有指控,仿佛都成了笑话! 之前控诉得越凶,现在越打脸! 昭雎以及那几个大臣,此刻全都低着脑袋,只感觉自己的脸被该死的熊午良扇得又红又肿! 话说楚怀王也顾不得昭雎和其他几个楚臣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仰头大笑着,激动地在宫殿内来回踱步转圈儿。 好!好啊! 第一次丹阳大战的耻辱,如今已经被尽数洗刷! 数年之内——楚国鲸吞宋越、瓜分齐国,又从强秦手里夺回失地,并占据了武关要塞……楚国的疆土,此刻在本王的手里到达了极盛! 以后天下各国,谁还敢不臣服于本王的赫赫武威? 谁敢不服,就打到他服! 单是这‘第二次丹阳大战’,五万楚军冬日作战,一直打到了咸阳城下,逼迫秦人签署城下之盟……这份战绩宣扬出去,天下列国谁还敢小觑楚国? 自先祖庄王以来,楚国还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 霸业成矣! 楚怀王仰天长笑,精神焕发,声音高亢地一连串下达了数道命令—— “传寡人王命!” “立刻召集群臣!寡人要将大捷的喜悦,与众卿分享!” “同时再派出多路使者,以最快速度,将秦楚停战盟约宣扬天下!” 楚怀王拍着肚皮大笑。 第一道命令,是为了在国内装比。 第二道命令,则是要在全天下装比。 劳资雪耻了!连你们都惧怕的虎狼秦国都被劳资打服软了! 哇咔咔咔咔! 昭雎等人尴尬良久,才不情不愿地躬身行礼:“大王功盖先祖、武定四方……如今霸业已成。臣等,为大王贺……” …… 315 熊午良,你是真苟啊! 秦国,武关……阿不,现在应该说是楚国的武关了。 红黄色相间的楚军旗帜在城头上猎猎飘舞,曲阳新军的将士们站在城头上,脸上满是胜利者的喜悦。 熊午良与魏冉对坐在城楼上,中间放着一坛炭火,上面烧着茶水……淡淡的白烟混杂着木炭的味道,与茶香交杂在一起,再望向外面的冰雪世界,别有一番意境。 魏冉满脸无奈地望着熊午良。 别问他为什么也在武关,问就是熊午良强行拉过来的。 “报——启禀主君,白起麾下的军队距离武关已经不足半日路程!”外面有军士来报。 熊午良精神一振,也不躲着魏冉,大声下令道:“秦人素来无信,三军做好防备!秦军若敢异动,立刻弓弩伺候!” 秦国人不讲道义,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君不见当初张仪那厮是怎么忽悠楚怀王的? 要是在真实历史上,最后楚怀王甚至还被嬴稷以‘议和’的借口骗到秦国,最后悲惨地客死异乡——这帮秦国人,根本不讲武德啊! 别看秦楚两国已经在纸面上和平了……还是得打好十二万分的防备! 这也是熊午良强拉魏冉来到武关的原因——楚军可以按照协议上的要求,停止对咸阳的火攻、撤到武关……只是得劳烦魏冉丞相一路给咱们送出来了! 手里握个人质,心里才能不慌。 魏冉脸上的红印儿清晰可见,此刻心里对熊午良已经恨到了极致,听到熊午良的命令,魏冉不由得冷嘲热讽道:“芈良,莫非你担心我大秦不守约定不成?” 熊午良瞟了魏冉一眼,也不答话,只是嗬嗬笑着:“饮茶,饮茶。” 笑死,谁敢相信你们?坟头草都得三米高了! …… 武关城外,终于出现了秦军的黑色旌旗。 五万余秦军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军,远远出现在城外……这支队伍看上去惨不忍睹,即便是最残忍的人,见了他们也要心酸地叹一口气。 当然,他们全是步行。 两万多匹战马,已经被熊午良派人收容回封地了——正是这批战马,才给白起麾下的五万余残兵败将换得了足够退回【蓝田】的冬衣和粮草。 这笔交易让白起无可奈何——粮草还在其次,毕竟最后还可以杀马吃肉……冬衣则是真的救了这些倒霉秦兵的命了! 这五万秦兵走走停停……耗时良久,才再次穿越丹阳之地,赶回【武关】。 熊午良豁然起身,高声下令:“派人出城,勒令秦兵停止脚步!” “先交出兵械,方可过关!” …… 白起几乎出离地愤怒了,瞪着眼前的熊午良亲兵,怒声道:“什么?熊午良让我们交出军械?” 王龁更是暴怒,怒声道:“放肆!我军只是借道,并不是向楚军投降!” “凭什么教我等交出军械?” “秦楚两国已经停战!难道芈良小儿还想再挑起战争不成?” 那传话的亲兵倒也无所谓,耸了耸肩膀:“想打就打呗,你当老子是吓大的?” “反正我家主君说了,秦国人不可信——不交出军械,休想过关!” “你们要是不服,就真刀真枪地摆开阵势,咱们再好好打上一场!” 眼看着面前这楚卒如此狂妄,本就脾气暴躁的王龁几乎瞪裂了眼球,狂怒地拔出腰间的剑:“竖子也敢如此嚣张!本将活劈了你!” 一旁的其余秦将赶忙七手八脚地抱住王龁,安抚道:“王将军,冷静些,冷静些……” 白起咬着牙,向后看了看萎靡不堪、根本无法作战的五万军卒,长叹了一口气:“放下军械,扔在道旁。” “三军……鱼贯过关。” 王龁目眦欲裂,几乎要哭出声来:“少上造!” 秦国自从变法以来,国力强盛、军力强大……眼下败于南蛮楚国之手,已经足够耻辱了……居然还要老老实实地交出兵器? 焯! 老秦人是骄傲的!宁可战死,也绝不能屈辱地将剑戟扔在地上! 王龁奋力挣开了几个人的拉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悲声道:“少上造!不能啊!” “末将情愿战死!也不愿将手中的剑交给楚蛮!” 白起严厉地瞪了王龁一眼,想要责骂两句,最终却化为了一声长叹。 他何尝不知这是莫大的耻辱? 但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 武关严阵以待,自己麾下的五万秦卒虽然人多,但是却精疲力竭……要是凭借一时意气,猛攻关隘……倒是有了老秦人的铮铮铁骨,后果却是五万秦军全部倒下! 这些可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 想想也是,能跟随白起在缺衣少粮的绝境下,穿越丹阳之地,一直存活到现在——无一不是精悍的老兵。 战国之世,人命属实不值钱……但是在恶战绝境中也能苟活下来的老兵,则相当值钱。 绝不能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去! 白起仰天长叹:“王龁啊,还是听令吧。” 王龁居然嗷一声哭了,奋力将手中的铁剑远远扔开,然后掩面而泣……周围的秦国兵士无不动容,却只能默默地将剑戟和甲胄卸下来扔在路边…… 白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在今天之后,很多秦卒心中那通过秦国几十年恶战苦战方才养成的不败信念,将会彻底崩塌…… …… 熊午良站在城头上,远远地见秦军士卒们老老实实地撇开了武器,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手下令道:“打开城门,放彼等过关!” “注意让他们以百人队为单位,一个个按顺序通过!” “谁敢闹事,立刻连弩射死!切不能出任何意外!” 魏冉鄙夷地盯着熊午良,很想往这个小子身上吐一口唾沫。 焯! 你踏马是真苟啊! 当初在咸阳城外的凌厉狠劲儿哪里去了? 白起麾下的秦军低垂着脑袋,排成长长的纵队,在连弩箭尖儿下面依次通过……城头上的楚军将士们扬眉吐气,毫不吝啬地宣泄着对秦人的冷嘲热讽—— “秦国蛮子,怎么低着头走路啊?” “哦,原来是打了败仗了……难怪一个个夹着尾巴走路!” “哼,甚么虎狼秦?在我大楚面前就是野狼崽子!” “看什么看?不服?不服就滚出去,捡起剑,再和你楚国爷爷们打一仗啊!” …… 秦卒们低着头,努力忍受着楚人无情的嬉笑怒骂,赤手空拳地穿越武关……士气更是低迷到了极点。 城楼上的熊午良则站起身,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几万件剑戟盾牌能值多少钱……一边笑呵呵地冲着脸色铁青的白起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 316 大楚万胜! 白起路过熊午良的身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咬着牙撂下了一句:“我没输!” 熊午良嗬嗬笑着,并不作答。 白起的确没输——在补给已经断绝的绝境,这厮毅然决然地拼着巨大牺牲,悍然掉头冲向楚国腹地……若非熊午良用狠劲儿吓住了咸阳,那么这一仗最后必然是秦国惨胜。 话说这冰天雪地之间,哪怕是仅仅行军几个时辰,都算得上是酷刑。 而白起麾下的秦军拼着不断减员,硬生生行军了七八天时间,硬是趟出了酷寒又渺无人烟的丹阳之地。 更别说秦军头上还顶着粮草短缺的负面buff。 单是能在这种地狱难度的行军之中,保持秦军的建制一直没有溃散——白起的带兵之术便足以甩熊午良八条街。 杀神,名不虚传! 这还只是年轻的青年版白起,真想不到这厮最后进化到武安君版白起的时候,会是何等的可怖! 这么一想……真实历史上的赵括败得可真不冤! 后世的文人居然还嘲讽赵括‘纸上谈兵’……笑死,难道这帮文人真觉得换自己上,就能打败白起不成? 可见无论在哪个时代,人总有同一个通病——那就是觉得自己比古人强……要是让后世的键盘侠指挥四十万赵军作战……估计还不等前进十里路,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 白起见熊午良不说话,便也冷哼一声,心里暗下决心——迟早定要打败熊午良,一雪耻辱! 再抬头,又看到了熊午良身后那一脸谄媚样儿的川庸……白起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龁愤恨地冲着川庸吐了一口唾沫,鄙夷道:“呸!愧与汝同为秦将!” 川庸也不恼,回怼一句:“吾乃巴人,非秦人也!” 王龁语塞,狠狠瞪了川庸一眼,掉头离去。 五万余残兵败将,陆续穿过了武关。 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也代表——第二次丹阳大战,彻底结束了! 熊午良冲着魏冉拱了拱手:“魏丞相啊,劳烦你相送如此之远……” “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丞相正好跟着白将军的大军,一起回咸阳罢!” 魏冉恶狠狠地瞪着熊午良,似乎想把后者吃掉……片刻之后,魏冉冷哼一声,掉头走下城楼,追上了白起那垂头丧气的大军,一同西去。 城头上的曲阳新军沉默片刻,终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大楚万胜!” “曲阳侯万胜!” …… 楚怀王派出向天下列国炫耀的使者们驾乘着快马,向各个国家的王都疾驰,将第二次丹阳大战的结果肆意宣扬。 可想而知——天下各国都惊掉了下巴! 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相信……毕竟冬日作战,五万楚军大胜八万秦军,夺回失地、夺下武关……怎么可能? 编故事也不带这么编的呀! 但是……秦国一直保持着安静,并没有要对楚怀王的说法有什么澄清的意思……各国的君主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楚国真的打胜了! 天呐! 这楚国,到底是怎么了! 这几年也太猛了! 各国君主蚌埠住了……他们派了无数探子,千方百计地搜索关于这一战的各种情报。他们都想知道——楚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可是虎狼秦国! 居然也能以少胜多?!而且现在还没到开春,这仗已经打完了? 太离谱了! 等到越来越多的关于这一战的细节被那些斥候、探子披露出来,各国的君主更是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楚曲阳侯熊良,两次奇袭秦军粮道,然后亲率部曲突击奇袭拿下武关…… 要说那秦国的主将也不是善茬,居然也不作无谓的回防,而是反过来猛扑楚军腹地! 这时候,熊午良又悍然以七千轻兵突袭,先是大破蓝田,斩首两万余级,然后又强袭咸阳,拼着‘全军覆没为代价换秦国高层伤亡惨重’的一波豪赌,成功逼迫秦国低头服软…… 这一场冬日战事,充斥着传奇色彩! 熊午良麾下精兵,从【高前】到【武关】,再从【武关】到【咸阳】……冬日长驱奔袭一千二百余里,创造了奇迹! 天呐! 魏王、韩王两位君主在震惊之余,不免大为失望——原本还盼着这一仗能打到明年开春,到时候魏韩两国也好浑水摸鱼,配合楚国,夺回失地…… 现在这一仗竟然早早就打完了! 焯! 要是没有楚国抗伤害、让魏韩两国在开春之后单独面对虎狼秦国……说实话,魏襄王嗣和韩襄王仓都没这个胆子! …… 至于身在【即墨】困守孤城的齐王田地,当然是喜出望外! “我早说过!义父英明神武,定能克敌制胜!”田地精神焕发:“如今果不其然!” “还不等开春,已经传来了捷报!” 一旁的田单有些迷茫—— 义父?啥?咱家大王啥时候有了个义父? 虽然与田地相处的时间不长,可田单也多多少少对面前这个年轻的齐王有些了解——这厮是个狂妄的性子……也不知何方大神,竟能让田地心甘情愿地拜为义父? 田地看着田单迷迷糊糊,不由得放声笑道:“寡人的义父,便是楚国曲阳侯熊良也!” “当初正是义父指点迷津,寡人才破例简拔先生为将,统筹即墨防务!” 田单震惊地张大了嘴。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吏,竟能被齐王田地骤然提拔到如此高位! 可是,自己此前从未见过那位曲阳侯啊!? 他是怎么认识我的? 见田单仍然一脸迷惘,田地哈哈大笑,最后拍了拍田单的肩膀:“爱卿,不要再猜了!” “本王的那位义父,有经天纬地之大才!” “民间传说义父可以驭使鬼神、操控水火……以寡人来看,这传闻未必是假的也……” “当初义父还留下一句话——让寡人守好即墨,等到时机恰好,他便会使出计策,助我反攻燕国!光复齐国也!” 田单震惊得无话可说……只能默默颔首。 反攻燕国、光复齐国……这何尝不是田单的愿望? 只是……这愿望在田单看来,似乎还遥遥无期……那位楚国的曲阳侯,居然已经心有定计? 田单的心里涌上浓浓的期盼——在这一刻,他真的好想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曲阳侯…… …… 公元前304年春,楚曲阳侯良于丹阳大破秦国,收复失地、夺下武关……利用天灾和巧计,先后消灭秦军六万余人(不算秦国民夫——白起麾下死伤两万多、武关守军斩首一万、蓝田守军斩首两万多)! 史称第二次丹阳大战,以楚国的大胜告终! 此战之后,秦齐两大强国,已经相继跌下神坛……如今的楚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乃是当世唯一的超级大国! 天下局势,必定因此风云变幻…… …… 赵国,邯郸。 一位顶盔贯甲、身姿雄壮的君王,此刻正看着楚怀王送来的信件,啧啧称奇—— 317 又强又苟的赵王 在这位魁梧的君王面前,一个同样顶盔贯甲的壮硕将军来回踱步,似乎在自家君王面前并无拘束之意:“大王,这秦楚战事已定,天下格局又要变一变了。” 那魁梧君王轻轻颔首,仍然盯着手中的信纸,若有所思。 这位魁梧将帅模样的君王,正是赵国第六代君主赵雍——也是后世鼎鼎有名的赵武灵王。 而那位壮硕将军,名唤肥义,乃是赵武灵王赵雍的心腹大将、可以托付性命的异姓手足。 自打赵肃侯逝世、赵雍即位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在这过去的二十年里,赵雍深感赵国的贫穷落后,因此惕厉奋发、励精图治,推出了名为‘胡服骑射’的一系列军事改革,至今已经颇有成效。 而肥义,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追随赵雍南征北战,甚至多次救过赵雍的性命——自然是一等一的心腹了。 赵雍放下手中的书信,赞叹一声:“这楚国曲阳侯倒也是知兵之人……肥义啊,你说说看,此人与寡人相比如何?” 肥义先是一怔,然后咧嘴笑了:“大王说笑了。” “那楚国的曲阳侯纵然用兵有方,又岂能与大王相提并论?” “自大王即位以来,我赵国变法卓有成效,向北收服了林胡、楼烦诸部族,收服了戎狄的精锐骑兵为我所用……向中山国的战争也屡屡获胜。” “就在去岁,大王亲领三军,大举攻伐中山国,夺下大片疆土……那熊良纵然再强,也只能得一时之胜,而大王着眼的却是大赵国的千秋功业!” “岂有半点儿可比性啊?”肥义如是笑道。 那赵雍嗬嗬一笑,抚着胡须,对肥义的话确实颇为受用。 赵王雍,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马上君王’。 自即位以来,他多次带兵东征西讨,尤其是‘胡服骑射’之后,赵国的国力已经空前强大。 而且重点在于——赵武灵王很苟!又强又苟! 像是秦魏韩齐燕楚六国在中原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赵国蜷缩在北边一直猥琐发育——向北拓张领土,收服胡人部族为己所用。 同时不管中原纷纷扰扰,一心一意就是干中山国。 南边儿秦楚第一次丹阳大战、齐魏韩与秦楚同盟的垂沙大战、诸国分齐之战、第二次丹阳大战……打得热火朝天,一系列大战恶仗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唯有赵国,一直在闷声发大财。 如今赵国的国力已经空前强大,单论军事实力,在事实上已经不输于任何一个强国了……但是赵国仍然声名不显。 主打的就是一个猥琐发育!不浪! 肥义很有些不忿地说道:“这楚国的来信,字里行间颐指气使,已经以中原霸主自居。” “老臣真是看不过去!” “也就是南楚与我大赵并不接壤……不然大王带上十万骑兵南下中原,一巴掌把这楚蛮打回原形……倒要看看这芈槐还有什么底气在那里叫嚣?!” 赵雍大笑起来,最后还是缓缓摇头:“不急……目前来看,我大赵唯一的目标,便是彻底攻灭中山国!” “届时,我赵国的国力将再次大大提升——再与中原各国一较长短!” 肥义也知道自家大王的性子,便也拱手表示受教。 赵雍远远望向南方,喃喃自语:“楚国竟有此等奇人……若这曲阳侯能为我大赵国所用,那该多好啊……” …… 武关。 熊午良正在和芍虎、钟华几人美滋滋地享受烤肉,突然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 奶奶滴,谁在背后骂我? 熊午良擤了一把鼻子,继续转动手上的一把竹签…… 那竹签上,串着成串儿的肥美羊肉,在炭火上烤出了浓浓的羊肉香味儿。 金黄色的滚烫羊油滴落在火苗里,引得旁边的芍虎、钟华、小黑三人鼻头翕动,仿佛三头饿狼。 召滑倒是正襟危坐,一副君子做派……可是眼睛也紧紧盯着熊午良的手,暴露了嘴馋的真相。 话说自打白起等人过关之后,这武关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虽然仗已经打完了,但是熊午良却迟迟没有下令班师。 原因也很简单——在郢都派人接管武关防务之前,要保证武关至少有一支守军。 因为秦国人实在不可信——别看已经达成了停战协议、白纸黑字地说了武关如今归了楚国所有……说不定什么时候秦国人便会突然来捅一刀。 不可不防啊! 反正目前为止,秦国似乎也没什么翻脸不认人的倾向——秦国老实了。像是挨了一记鞭子的狼,缩在角落里默默地舔舐伤口。 而熊午良麾下的七千新军将士,则在武关过起了舒坦日子—— 武关里有暖和的营房,有堆积如山的柴火、有足够吃饱的粮食储存……再加上先前打仗时候,楚军将士们从秦国老乡手里‘借’的牛羊肉畜……这日子真是过得美极了。 要说曲阳新军这一冬天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先是在高前大营,冰天雪地里露宿了两个月与秦军对峙。 再然后便是各种雪地奇袭、各种大战恶战。 连着三个月下来,现在终于不用住在窄小的军帐或是爬犁里面,重新又住回了坚固宽敞的营房……真是爽歪了! 再想想回乡之后,定然还有赏赐……曲阳新军的将士们更是上下一片平安喜乐。 在守备武关之余,每天就是喝喝热水、烤些猪羊、算一算自己的功勋能得到主君多少赏赐…… 就这么日复一日地享受生活,一连小半个月过去……空气已经逐渐变暖,地上原本很厚的雪也渐渐薄了。 …… 熊午良懒洋洋地在羊肉串上以很奢侈的动作洒上了盐巴,然后将热腾腾的肉串分与众人…… 香! 烫! 咬在肥嫩的羊肉上,感受着肥肉与瘦肉交杂的口感,外面已经烤得焦脆,里面则还很嫩。一口咬下去,烫得人连连哈气,却又不舍得吐出嘴里那鲜美的美味。 嘶哈! 就连召滑也不得不承认——自家主君虽然很懒、很少亲手搞些什么吃的——但是偶尔亲自动手做些美食,那滋味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按理来说,以熊午良的高贵身份,实在不应该亲自下厨。 所谓‘君子远庖厨’,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一句空话——像是熊午良堂堂曲阳侯身份,居然还亲自上手烤肉,若是传出去,会遭人笑话的。 但这里都是自家部曲、家臣,又身处军营里面……规矩便没那么多了。钟华、芍虎、小黑、召滑四人吃得满嘴流油,三两下竟然干掉了三十多串羊肉串,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熊午良…… …… 318 魂魄归来兮,护我河山 看着面前这几人期盼的眼神,熊午良脸色一黑。 奶奶滴,劳资前前后后已经烤了一百多串烤串儿了!咱也不是专业烧烤师傅,手都累麻了……你们咋就吃不饱呢! 要说小黑虽然年纪不大,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惊人。 召滑虽然是文人,但也长了一个少见的大肚皮。 至于钟华、武贲那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大肚子军汉,论起饭量能顶常人三个。 这要是把这几个货喂饱,熊午良的手都得烤冒烟儿了! 看着面前几个心腹期盼的目光,熊午良还是叹了口气,黑着脸道:“最后再烤三十串,下不为例。” 钟华、芍虎及小黑三人都乐开了花,召滑虽然稍显矜持,却也露出了微笑。 又是熟悉的流程——翻烤、撒盐…… 马上要烤好了,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武贲探头进来,先是一怔,然后笑道:“君侯,真是好兴致啊!” 熊午良抬头一看,意外笑道:“武贲?你怎么来了。” “过来坐吧。” 武贲无视另外四人幽怨的目光,嘿嘿笑着坐了过来,很有眼力见儿地接过了熊午良手里的肉串,学着后者的模样翻动起来…… 熊午良颇有兴趣地盯着武贲:“怎么突然想起来武关了?莫非是郢都有消息了?” 武贲:“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君侯——大王有命,由末将来接管武关防务。君侯可以随时领兵班师了。”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 早就想回去了。 外面千好万好,也不如自己的老窝好啊! 要说这郢都行政效率也真是太慢了——都等到开春了,才派来正儿八经的武关守将接替自己。 不过倒也挺好——正好现在天气转暖,道路也方便行走了。 熊午良起身一笑:“既然如此,大军立刻收拾起来,尽快打点好行装,随本侯班师还朝!” 芍虎等人严肃起来,齐刷刷拱手:“谨遵主君之命。” 熊午良眼神深沉起来……在他离开武关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儿要做。 ……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在初春是很少见的。 七千曲阳新军穿上了内外全套甲胄,手持长戈、盾牌,腰挎弓弩、铁剑,列成了一个整肃的巨型方阵。 红黄色相间的楚字旌旗连接如云,因为没有风的缘故,这些旗帜并没有飘舞。 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 在钢铁方阵前面,正是第一次丹阳大战留下的巨型墓葬——里面埋着八万楚军将士的尸骨,想必还有不少被殃及的楚国平民百姓。 召滑来到熊午良面前,低声道了一句:“时辰到了。” 熊午良颇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到了高台之上……钟华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站在高台上望下去,七千雄壮的铁血之师仿佛形成了一片钢铁的森林——精铁甲胄反射着太阳的亮光,一派威严肃穆的凛然景象。 熊午良酝酿了片刻,似乎在想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祭拜英灵!” 召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红黄色衣服的巫师,此刻那些巫师念念叨叨地转悠了起来,嘴里说着什么含糊不清的招魂咒语,手中挥舞着法器,疯疯癫癫地呼喊起来。 往常来说,熊午良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是不屑一顾的。 但在楚军大墓面前,春日料峭的清风徐徐……似乎也让熊午良的五感变得恍惚了。 再看那些红衣巫师上蹿下跳,仿佛有着某种神秘的韵律鼓点。 那时而高亢、时而婉转的招魂声……此刻听起来竟然莫名地能从中感觉到悲伤的情绪。 七千骁勇善战、血战余生的军士齐刷刷挥起了手中的长戈,将长戈高高举起,再齐刷刷地砸在地上——明明事先并没有排练过这样的动作,此刻七千人做起来竟然出奇地整齐划一。 咚! 咚! 七千柄长戈砸在春日的冻土上,发出沉雄的声音,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有的新军士卒曾有家人随熊威战死在第一次丹阳大战之中,此刻一边用长戈敲击着地面,一边泪流满面。 楚人先祖生于山林之中,本就崇信先祖和鬼神。第一次丹阳大战之后,亲人的尸骨受秦人残虐,遗骸不能还乡,早就成了楚民心中的痛。 如今跟随主君大胜秦国,夺回了丹阳之地,终于能祭拜死难的楚国军民,安抚他们的魂灵。 巫师们跳完了充满神秘色彩的舞蹈,以突兀的高音和骤然倒底作为结尾。 七千军士齐刷刷地举起手中的长戈,高声呼喊:“魂魄归来兮,佑我田园。” “魂魄归来兮,护我河山!” …… 望着高台下的七千军士,熊午良心里感慨万千。 这是他赖以依仗的部曲、倾尽心血培养的精锐……在这一场连绵的大战之中,竟然前后倒下了两三千人。 痛心!无比的痛心! 召滑似乎看出了熊午良的惋惜,轻笑一声道:“主君以精兵奇袭,逼迫咸阳低头服软……曲阳新军的威名,已经传遍天下也。” “牺牲的军士身后能得如此盛名,也可谓死得其所了!” 芍虎虽然莽撞,却也憨厚地说道:“主君勿忧——曲阳新军对于战死的同袍开出的抚恤极高,够他们的家人余生无忧了。” “战死的军士若有子女,还能送去曲阳书院读书,日后充作官吏……这可是以往的农户人用命都换不来的好差事。” …… 祭拜大典到了尾声,熊午良唤来武贲,吩咐一句:“武贲将军,既然大王命你为武关守将,那本侯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武贲虽是身材魁梧的军汉,却比芍虎那厮聪明得多了,立刻便接上一句:“君侯放心,末将心里明白!” “这大墓,末将定会年年派人洒扫祭拜!” 熊午良笑了,点了点头。 八万楚国的将士遗骨堆在一起,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年,自然无法再一一分辨、送回原籍了……原本想着打完这一仗,带将士们的遗骸回到楚地……但现在丹阳已经被熊午良收复,就此葬在丹阳之地,也算是葬在了故土了。 让将士们长眠在这片他们曾用生命保卫的这片土地上,与生死同袍们埋在一起……若英灵有知,也当含笑九泉。 一排膀大腰圆的亲兵军士汗如雨下,呼哧带喘地扛来巨大的石碑,立在巨墓前面。 石匠用凿子,一点点刻下了‘国殇’两个大字。 熊午良双眼微眯,看着石匠挥舞工具,在巨大的石碑上刻下的龙飞凤舞的大字,最后轻声叹道:“此间事毕,也该班师了……” …… 319 经略巴蜀,釜底抽薪 楚字旌旗席卷成一条长龙,军士们脚步轻快,顺着大路班师还朝。 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凛冽,但地上的积雪已经很薄了,很多地方已经重新露出了地面,到处都有雪化了之后留下的湿漉漉的水迹。 爬犁自然是用不上了。 熊午良坐在自己那辆青铜轺车之上,将身上的毛皮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歪着头半睡半醒,脑袋跟着颠簸的轺车一起晃来晃去,很没有形象地侧歪着身子。 但是周边的军士却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异样的眼光——事实上,这些楚卒看向熊午良的时候,眼里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崇敬。 就是这个小公子,再次带领楚军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 那面缺了一角的曲阳侯旗,看起来格外威武,仿佛镀上了一层不败的神话。 “主君,主君?”召滑轻轻推了推熊午良,将后者唤醒:“醒一醒。” 熊午良揉着眼睛坐起身子,模样很是慵懒。 召滑失笑——自家这君侯啊,还是这副熟悉的惫懒模样。 之前算计秦人时的精明、突袭武关时的果决、咸阳城下的狠厉……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召滑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川庸,压低了声音:“主君,经略巴蜀之事,应当尽早着手啊。” 熊午良睡意消失了,惫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召滑,不愧是你啊。” 这召滑,就好像熊午良肚子里的蛔虫。 熊午良任何算计和手段……几乎都在召滑的预料之中。 没错——熊午良之所以宽恕川庸,为的就是经略巴蜀!将手伸向秦国富裕的粮仓! 别看今年冬天打得热闹——其实秦国的元气并未遭受太大的创伤。 丢了丹阳之地对于秦国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反正丹阳之地也是他们从楚国抢来的,而且也没有细心经营的意思……丢了武关倒是后果严重,可武关归根到底也只是一座军事要塞罢了。 丢了武关,确实让秦国人脊骨发凉……但是从经济方面来考量,一座要塞也没多少税收,秦国并没有为此损失太大的国力。 咸阳被熊午良一通乱烧,死了不少平民甚至是贵族……不少繁华的街道都被火油烧得精光。虽然看起来模样凄惨,但是造成的经济损失却不算大。 至于被熊午良砍下的秦国军卒、民夫的脑袋……这一点倒是伤筋动骨,但是恢复起来也不算困难。 只要五六年的工夫,现在的幼童便会成为男丁,到时候又是一批新兵员、新壮劳力。 总而言之——秦国这一次输得惨、面子丢得大……但是综合国力几年之内便能恢复过来。 想要从根本上打垮秦国,最好的办法便是夺走秦国的巴蜀地区! 巴蜀,纳入秦国疆域的时间还不长,但是已经充分展现出了其重要的经济价值。 有巴蜀这个大粮仓在手,秦国几乎不会缺粮。 熊午良收降川庸,目的便是在巴蜀插一只手进去,看看能不能从这个巴人身上,撬动秦国在巴蜀地区的统治。 这并非天方夜谭——事实上,巴蜀地区的人民一直在反抗秦国的掠夺式统治。 熊午良只要在此基础上推波助澜……就算不能促使巴蜀独立复国,能把秦国这个大粮仓搅和得动荡不安,那也是赚的。 “川庸啊。”熊午良提高了嗓音:“过来一下。” 川庸回过头,见是熊午良在呼唤,立刻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殷勤恭敬道:“末将在!末将在!主君有何吩咐?”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召滑嗬嗬一笑,和颜悦色道:“方才我与主君讨论起巴蜀故事……你既然是巴人,不妨为我二人解惑,说说巴蜀地区的现状如何?” 川庸对着召滑点头哈腰——他知道面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乃是熊午良的心腹,当然不敢得罪。 “回召滑先生的话——巴蜀历史源远流长,末将要从何讲起?” 召滑笑道:“就从秦国攻伐巴蜀之前讲起吧。” 川庸:“在秦国进攻巴蜀地区之前,曾有两国——一为巴国,二为蜀国。” “巴国乃是周人分封、姬姓王族之国……至于蜀国的历史则更加久远,在武王伐纣之前,便是相当强大的国家了。当初周武王号召天下诸侯伐商,古蜀国便是‘牧誓八国’之一。” “十余年前,秦国趁着巴蜀两国相互攻伐,以‘劝和’为名,顺江而下,同时灭了巴蜀两国……” 熊午良与召滑相视一笑。 秦国,从来就是这么不讲武德。 巴国和蜀国地处后世的四川盆地,周围高山环绕,茂密的竹林和毒虫猛兽构筑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线。 除非巴蜀两国开门辑盗,否则中原国家的军队极难攻入巴蜀盆地。 若非秦国不讲武德,嘴上说着来‘劝和’以致巴蜀两国没有抵抗秦兵入川……恐怕再多付出十倍的兵力,也未必能将触角伸入巴蜀地区。 …… 川庸又是一番啰嗦的介绍。 总而言之,现在秦国攻下了巴蜀地区,但是统治基础还比较薄弱。 秦国想怀柔,于是在巴蜀地区设置‘蜀侯’。以秦惠文王之子嬴通为第一任蜀侯,陈庄为蜀相……结果陈庄杀死嬴通,公然起兵反秦,图谋独立。 最后的结果则是——陈庄被杀,秦国平定动乱之后,现在又立了第二任蜀侯。 但是蜀人的抵抗仍然很激烈! 毕竟古蜀国历史源远流长,蜀人的先祖可以追溯到神话时期……他们当然不愿意被秦国这个外来的‘西戎蛮子’统治。 无数蜀人前仆后继,用鲜血和生命来反抗秦人的统治。 在上层,有陈庄这样的狠人反秦;在底层,也有无数蜀人自发组成游击队,打击秦国的统治。 相比之下,巴人的抵抗倒是微弱很多。 熊午良兴趣大起,盯着川庸笑问道:“听起来,蜀人倒是不愿受秦戎束缚。” “难道巴人就不曾反抗吗?” 川庸老老实实地道:“主君有所不知——相比于彪悍粗粝的蜀人来说,巴人则温顺许多。” “当然秦国的赋税很重,导致现在也有巴人想要反抗……只是可惜没有领头人。”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都乐了。 好啊,听起来确实有机会。 民心可用! …… ———— (衣见:这一章查了好多资料(?_?)) 320 又是娴熟地画饼 在后世,四川已经成了富裕繁荣的胜地,有天府之国之称。 但是在这个时代,川蜀地区还处于蛮荒之中。 巴人倒还好,乃是周王室分封过来的文明人……那些蜀人可就了不得了,他们披发文身、彪悍善战,乃是不折不扣的山林之子。 让秦国人骑在他们头上,他们不反抗才怪呢! 这,就给了熊午良插手的机会! 熊午良笑吟吟地旁敲侧击问道:“川庸啊,我听说川氏是巴国的大族……莫非你就是川氏族人?” 川庸老老实实地道:“回禀主君,正是。” “末将不才,乃是川氏一族的少族长。” 此言一出,熊午良立刻惊喜地与召滑对视了一眼! 怪不得,川庸一个‘低贱巴人’,在秦国的地位简直就是德三治下的犹太人——实打实的低等种族……居然能当上秦国堂堂的蓝田将军。 蓝田主将,在秦国军界的地位绝不算低了! 想必秦国任用川庸为大将,也有安抚巴蜀人的意思…… 在巴国,川氏的地位就相当于楚国的‘屈景昭’三氏,在当地有强大的实力和号召力。 若川庸能够听从熊午良的话,在巴蜀之地带着巴人搞风搞雨,再配合桀骜不驯的蜀人一起折腾……秦国在巴蜀地区的统治可就岌岌可危了。 …… 熊午良沉默片刻,斟酌了一下词句,冲着川庸问道:“汝投奔了本侯,川氏一族必遭秦人报复,你可曾想过这一点?” 川庸耷拉下了眉毛,憋屈地说道:“末将……末将……” 熊午良突然嗬嗬一笑,拍了拍川庸的肩膀:“本侯也不兜圈子了——你回巴地去,我可以给你除了直接出兵之外的一切援助,搅乱秦国的统治,争取独立!” “事成之后,你便是巴王!” “你意下如何?”熊午良微笑着,娴熟地画着大饼。 川庸愣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巴王?即便是楚国人傀儡的巴王,那也是个王啊! 川庸怦然心动! “末将……呃,不知君侯能给末将什么援助?”川庸激动万分,有些语无伦次。 熊午良笑了:“粮草、布帛、财货……本侯可以支援给你。” “秦人在武关外留下的甲胄兵器,足够你武装起数万大军——你可以随时取用。” “另外……”熊午良唤来青羽卫黄武,轻笑着道:“本侯的青羽卫,足以给你提供情报支持——不要怀疑他们的能力,有青羽卫辅佐你,秦兵的一切动向你都会提前获悉。” “最后,本侯会给你提供一个将才!由他指导你训练军队、与秦人作战!” 川庸且惊且喜,被熊午良的大手笔深深震撼。 熊午良最后又笑着补充一句:“怎么样?不妨去试试看?若是最后效果不佳,你也可以带着族人来我的封地,本侯保你川氏一族在楚国有立足之地。” 金钱支持、武器援助、情报共享、军事教官……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某国在南美搞政变,就是这么搞的! 川氏一族本就在巴地有很大的势力和民望、巴蜀人民早就有反抗之心……如今再加上有这样的强力援助,足以让秦人焦头烂额! 川庸也不再犹豫——赢了当巴王,输了也有退路。那还犹豫什么? “末将,愿为君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川庸跪在地上叩首,信誓旦旦地说道。 熊午良笑了,又唤来黑羽卫统领阴喻,附在阴喻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对着川庸道:“我给你要来了几个身手高绝的贴身侍卫,足以保你性命安全……这是本侯的心意,川将军万万不要推辞。” 川庸虽然惜命怕死,但也不是蠢蛋,立刻明白了这所谓的‘贴身侍卫’其实是熊午良安排的后手。 若是川庸勤勤恳恳,这黑羽卫当然也可以服从川庸的命令去刺杀政敌、扫清道路;但反过来,川庸若有半点儿不臣之心……这黑羽卫死士一个个可是杀人不眨眼。 “至于本侯安排给你的将才……”熊午良笑着说道:“本侯自有安排。” …… 千人将洪石头坐在一辆战车之上,身前身后皆是旌旗招展,跟随大军的阵列一同前进。 最近,他很扬眉吐气。 在这场耗时整整一冬的第二次丹阳大战之中,楚军最出彩的将领,莫过于千人将洪石头。 先是奇兵偷袭,两次断掉秦兵辎重,立下首功。 然后是突袭武关时候的先登城墙…… 这两样功勋,无论单独拎出哪一样,都足以让洪石头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以洪石头的赫赫战功,不可能再继续当一个小小的千人将了。 须知曲阳侯对于功臣一向不吝奖赏——估计等不久之后回到了封地,洪石头便会得到应得的巨额奖赏。 曲阳新军的军卒们一个个都很有眼力见儿,这些天见了洪石头,也不再称呼后者为‘洪千将’,而是摸棱两可地称洪石头为‘洪将军’……显然,大家都已经默认了洪石头的高升。 一个军卒冲着洪石头的战车方向,大步匆匆赶来——从那厮身上的铁质连弩可以看出来,这是主君麾下亲兵营的军士。 “洪将军——主君唤您过去一趟。”那亲兵显然也认识最近风头正盛的洪石头,冲着后者抱拳说道。 周围的军卒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浮现起兴奋的神色,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洪石头面色一肃,从战车上跳下来,对着麾下的千人队吩咐一声:“继续行军,本将不在的时候,不要乱了队伍。” 说罢,便跟着那亲兵一同向队伍前头奔去,径直奔向熊午良的那辆青铜轺车。 洪石头刚刚离开,这边便哄嗡一下炸开了锅,众兵卒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 “来了!要来了!” “洪将军这次可发达咯……”有人羡慕道:“啧啧,主君亲自召见!” “倒也正常——当初洪将军雪地伏击秦军辎重,放完箭之后,一马当先冲锋下去——我亲眼看见他手刃了六七个秦兵!” “是也……是也!主君奇袭武关之时,我就跟在洪千将……阿不,洪将军身后!洪将军确实勇不可挡也!” “也不知主君要如何封赏洪将军……” “肯定是重赏!咱们主君对待功臣一向慷慨!” “……” 321 大军班师 洪石头跟着传令的亲兵,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前面。 “主君,洪千将已经带到!”那亲兵冲着青铜轺车一拱手,高声说道。 洪石头也不假思索,抱拳行礼高声道:“末将洪石头!奉命前来!” 熊午良和颜悦色地一招手:“洪石头啊,上来说话。” 洪石头受宠若惊!脚步飘忽地登上了青铜轺车,屁股只敢贴一条边坐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了。 熊午良看上去心情正不错,态度温和地嘉勉了一番洪石头的战功,重点提及了洪石头在第一次埋伏秦军辎重成功之后,又独立自主地决断进行第二次埋伏…… 洪石头浑浑噩噩,口中只顾连连称是。 以洪石头对这位小主君的了解——主君这次将自己召来,必定是要有封赏了! 但是……自己现在已经是千人将了,再升又能怎么个升法? 须知曲阳新军在满建制的情况下,仅有精兵万人——洪石头的顶头上司便是新军主将芍虎了。 总不能一口气把自己简拔到主将位置吧?那芍虎将军干啥去? 莫非是让我老洪当个甚么曲阳新军的副统领?听起来倒是不错,也算是高升了……但是洪石头心里,却更喜欢领着一支手足弟兄打仗,不想当个名头响亮、实则却无一兵一卒在手的甚么‘副统领’…… 洪石头想入非非,患得患失。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加重了语气:“……洪千将,你在听我说话吗?” 洪石头恍然回神,赶忙请罪。 熊午良倒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巴蜀地区的现状……然后抛出了核心问题:“本侯欲要派一员大将,帮助巴人复国。一来可以给巴人些许指点,二来也好借此掌控巴人的军队。” “此将不但要善战,而且要对本侯绝对的忠心。” “本侯属意洪千将担此要职……将军意下如何啊?”熊午良盯着洪石头的双眼,如是说道。 洪石头愣了一愣,陷入了飞速的思索。 即便是个蠢货,也知道摆在眼前的是天大的机会——若真能在巴地搅动风云,那洪石头麾下的巴人军队恐怕将以十万计算,和现在的‘千人将’身份真是天壤之别了。 这是一条平步青云之路! 而且还能一直领兵征战,继续与秦人斗智斗勇,快哉快哉! 若说唯一的坏处……巴地偏远,相对于中原来说算是蛮荒之地。这一去,就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洪石头只是略一犹豫,便坚定地道:“回禀主君——末将之忠心,天日可鉴!” “主君以如此重任托付于我……末将愿往!” 熊午良笑了,又将青羽卫、黑羽卫的人手同洪石头介绍一番。最后再次唤来川庸,隆重向川庸介绍了洪石头。 有钱粮、有兵器、有民心、有威望、有情报,再加上巴人主场作战熟悉地形……川庸和洪石头的组合,必能将巴蜀地区搅和得天翻地覆。 这,便是熊午良经略巴蜀的第一步! 两日之后,川庸与洪石头向熊午良作别,带着几个青羽卫探子和黑羽卫死士,径直奔向巴蜀方向——熊午良给川庸留下了一柄宝剑作为信物,持此信物来封地,便可随时支取兵器钱粮。 …… 从官道进入郢都,一路可见张灯结彩。 郢都城墙内外,挂着节日庆贺才会悬挂的绸缎丝带。天气已经转暖,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三三两两的农人扛着农具走在路上,脸上都带着笑容。 郢都,差点儿就打起一场血战……全城的男丁一度都已经武装起来了,城内日日戒严,如临大敌…… 好在曲阳侯用兵如神,在秦军远远还未抵达郢都城外的时候,便打赢了这场大战。 这些天来,楚怀王心情极好,接二连三地大宴群臣——上层贵族的快乐也传递到下面,引得整座郢都内外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大楚!真正站起来了! 曲阳侯熊良,以强势迫使虎狼秦国低头缔约一事,宣告大楚无敌于天下! 熊午良遣散戍卒回营驻扎,又令亲兵部曲驻扎在城外,带着一众将军径直进入郢都城内。郢都国人很快注意到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曲阳侯班师’的消息飞速传开。 无数国人涌聚了过来,让熊午良及众将享受了一次‘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待遇。 “大楚万胜!” “曲阳侯万胜!” 国人们欢呼起来,熊午良身旁的众将容光焕发,一个个腰杆儿挺得笔直,脸上满是喜悦。 战胜秦国,与战胜其他国家的概念完全不一样。 即便曾经的齐国也同样很强,可是战胜齐国也远远比不上战胜秦国的意义重大! 这是楚国的雪耻之战! 第一次丹阳大战,八万将士血洒疆场、丹阳之地沦陷、无数楚民惨遭屠戮……如今才过去不到十年,乃是楚国人心里难以释怀的痛。 如今熊午良领五万军卒大胜八万秦军,夺城略地,大大给楚国人争了一口气! “曲阳侯竟然如此年轻!分明和我家小子差不多岁数……”每一个第一次见到熊午良的人,都要被后者的年纪震惊一下。 “同样都是不到二十岁的人,你看看人家曲阳侯!再看看你自己,整日游手好闲……”也有人如是教训自家孩子。 “曲阳侯真乃国之栋梁也!” “啊啊啊我要给他生猴子!” …… 郢都王宫外,楚怀王、太子及文武百官一同列队。 八千精锐王军成了仪仗队,全副武装、庄严肃穆地站成两排,长戈大戟上拴着红黄色交错的旗帜。 王宫里的乐师们一齐出动,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乐师方阵’,拼命地吹拉弹唱,奏唱着宏大的乐曲,歌颂着出征归来的将士。 别说熊午良身后那帮将军——就连熊午良本人,也有些受宠若惊! “曲阳侯万胜!” “曲阳侯万胜!” 郢都国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传来——打败秦人、成功雪耻的熊午良,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 熊午良远远就望见楚王亲自出迎,立刻从青铜轺车上走了下来,一路步行来到楚怀王面前,对着后者深深一躬—— “臣,拜见大王!” “幸不辱命!” …… 322 赏无可赏了 楚怀王哈哈大笑,肥胖的脸上充满了欣慰。 寡人的爱侄,乃是由我一手教导出来!如今为国立下如此赫赫大功,不枉我当初一番教导啊! 楚怀王大笑着伸手扶起熊午良,顾左右而笑曰:“寡人有曲阳侯,胜过百万雄兵也!” 此时此刻的楚怀王,感觉自己正处于人生的巅峰! 齐国名存实亡、秦国低头服输。 这两个超级大国,都在大楚的兵威下或是崩溃、或是低头……如今的楚国,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强国! 试问天下列国,谁还敢藐视我大楚? 楚国在寡人手上,拓地千里、鲸吞数国、横扫天下无敌手!已然发展到了极盛! 不但在战场上取得了接二连三的胜利,在经济上、政治上也空前繁荣! 天下各国的商贾都在拼命地加强与强大楚国的贸易。 而楚国的盟友也相当多!政治形势一片大好! 别的不说——秦国在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名义上又成了楚国的盟国;魏韩两国为了抵御秦国的威胁,也主动向楚国示好。 新崛起的燕国,一直在加强与楚国的邦交往来;至于小小的越国那就更不用说了,就是楚国的附庸国! 文治武功,功绩若此! 楚怀王自问,自己已经不逊于楚国的任何一代先王! 随后,楚怀王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亲自挽着熊午良的手,领着群臣进入王宫之中! 外面的国人还在亢奋地欢呼:“大王万岁!” “大楚万岁!” “万胜!曲阳侯万胜!” “大司马万胜!” …… 楚怀王坐上主位,脸色红润,显得精神焕发:“曲阳侯冬日破秦,长驱千里,逼迫秦国割地求和……真乃战神也!” “如今齐国已平、秦国之耻也被洗雪……寡人的大楚,已经无敌于天下!” 群臣皆躬身道:“大王武威笼罩四海,臣等为大王贺!为大楚贺!” 楚怀王哈哈大笑,声如洪钟。 打败秦国,也算是了了楚怀王的一桩心愿。 群臣纵然对熊午良有再多意见,此刻也得压在心底——这个时候要是触了曲阳侯的霉头,那就是触了楚怀王的霉头! 而触了楚怀王霉头的人……虽然咱家大王一向性子软,放在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会与臣子计较些许言语上摩擦,但是也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楚怀王望着熊午良,大手一挥:“熊良,汝不愧是熊威之子!” “寡人,要重重赏你!” 熊午良立刻便支棱起耳朵,期待起来了! 要说咱这次复仇之战功勋卓著,也配得上狠狠赏一赏吧?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楚怀王却思忖起来,似乎犯了难…… …… 站在阴暗处的昭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楚怀王的突然沉默,并不出乎他的预料。 该死的芈良小儿立下大功,赏是一定要赏的——但是问题就在于,这厮已经赏无可赏了! 论起爵位,曲阳侯乃是大楚立国一来封的第一位军功侯爵,已经是顶格爵位了——再往上就是公爵了,那可就太离谱了! 论起官职——大司马之职,与令尹平起平坐,也是人臣之极致了。 论起封地,熊午良已经坐拥【曲阳】、【平阿】、【山桑】、【钟离】四县封地,占地面积达数百里,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中小型诸侯国了! 论起金钱财宝……无论多少金钱财宝,似乎也无法表彰熊午良的如此大功……况且人家熊午良的封地听说很富裕,应该也不是缺钱的主儿。 赏无可赏啊! 昭雎偷偷眯起眼睛,在暗处欣赏着楚怀王的纠结,心里的滚滚恶意在不住地涌动。 赏无可赏的功臣,这样的人下场一般都很惨! 再赏,就尾大不掉! 若不赏,则无以服众!也会影响到楚王和芈良之间的亲密关系! …… 只见楚怀王踌躇片刻,望向熊午良,询问道:“午良啊,你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熊午良一阵无语。 咱这大伯啊,还是这么优柔寡断。 你赏就赏呗——给钱给地,我都乐呵地收着。 你让我自己提要求,那像什么话! 显得我多贪婪呀! 咱现在地位也不低了,也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如今也算是高爵重臣,总得要些脸皮了吧! 直接开口要钱要地,多庸俗啊…… 熊午良一边想着,一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大王,要么就赏些钱财,要么就赏些土地!臣不挑食!” 楚怀王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心中曾浮现出来的一丝疑虑,也彻底一扫而空! 郢都一直有传闻——曲阳侯功勋卓著,日后可能有不臣之心。楚怀王也曾听闻这样的说法,除了暴怒地下令彻查流言之外,楚王心中不免也有些嘀咕。 虽说自家这侄子一向胸无大志……但人都是会变的呀……这几场大仗下来,就连我英明神武、克己奉公的芈槐自问都有些飘了,那侄儿芈良难道就不会飘? 但现在,熊午良的财迷表现,彻底让楚怀王放下了心! 楚怀王乐呵呵地,摆出了一副长辈的说教模样:“午良啊,你如今也是我大楚重臣,在外面不可有如此惫懒模样。” “君子言义不言利,你可明白?” 昭雎在一旁看着,心里气得直冒烟儿! 奶奶滴,这狗日的熊午良,到底是算计深沉还是机缘巧合? 两三句话之间,这么长时间的辛苦离间取得的那一丝丝成果,便烟消云散! …… 楚怀王又思忖片刻,突然抚掌一笑:“午良啊,你屡立大功,寡人要怎么赏你,还真令人犯难了。” “寡人,便赐你一物,以作傍身之用!”楚怀王仰头大笑! 在群臣震惊地众目睽睽之下,楚怀王竟然站起身,解下了身上那柄修长的佩剑,大声笑道:“寡人的这柄‘平南剑’,便作为赏赐,赐予曲阳侯!”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昭雎也顾不得蛰伏了,大惊失色地站起身:“大王!此事万万不可!” 各大臣也纷纷起身劝阻:“大王,如此赏赐太重了!” 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芈横也绷不住了,起身拱手:“父王,平南剑……父王三思啊!” …… 323 平南剑 熊午良懵了! 他本来还有点儿不太满意——一把剑而已,就算再名贵,又能卖多少钱? 但如今看来……满殿群臣反应竟然如此激烈!莫非这柄楚王从不离身的佩剑大有来头?价值连城? 这得值多少钱呐!熊午良心里迅速地算计开了。 昭雎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仍在极力劝阻:“大王请收回成命!” “平南剑意义重大,切不可轻易许人!” 楚怀王置若罔闻,大手挥了挥,示意群臣噤声,然后望向熊午良,笑意吟吟地道:“午良啊,你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头?” 熊午良一脸懵圈,呆萌地摇了摇头。 楚怀王喟然长叹一声:“也是……汝父熊威去得早,想必也不曾与你提起过我大楚的几件镇国之宝……” “我楚人先祖鬻熊,你可知晓?” 熊午良点了点头——身为楚人,鬻熊的名号还是不陌生的。 鬻熊,芈姓,名熊——上古祝融火正陆终的后裔,楚国开国君主熊绎的曾祖父。鬻熊曾为周文王的‘火师’,从字面意义上解读即为掌管火焰的巫师。 那是所有楚人共同的老祖宗。 话说那周王室起于西岐,朝拜朱凤,有‘凤鸣岐山、周人大兴’之神话传说。周人崇尚火德,举国尚赤——能在周王室被封为‘火师’,鬻熊的身份显然非同小可。 楚怀王又盯着熊午良的眼睛,沉声问道:“那你可还知道先祖熊通?” 熊午良点点头,也严肃起来:“芈良身为大楚王族,自然知道先祖武王的名讳。” 熊通,便是那个傲慢地对着周人使者说出‘我蛮夷也’那四个字的楚武王。 楚武王在位长达五十余年,期间屡次推动对外战争,将楚国的疆域翻了数倍,使得楚国从一个卑微的小国发展成霸主强国,即便面对周王室也怡然不惧。 在楚武王熊通刚即位的时候,楚国还是一个小国。等到熊通逝世,楚国已经坐拥安宁的汉江平原,拥有庞大且完善的国家机器,国力军力空前强大。 在楚国的历代国君之中,熊通的功绩至少也能排到前三。 楚怀王笑了,抚摸着面前的平南剑,慨然道:“先祖熊通征伐天下,夷灭多国社稷……灭亡的各国君主携带的佩剑、王冠皆被熊通融炼,化为铜水。” “熊通又熔炼了上古祖先鬻熊留下来的钩带,同样融作铜水。” “最后先祖熊通请来全国的冶剑大师,铸造神兵利剑——是为寡人面前的这柄平南剑也!” 熊午良震惊了! 没想到这柄造型古朴的铜剑,竟然有这样悠长的历史! 这柄剑的价值已经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了——这就是近千年来楚人的骄傲和历史啊! 楚怀王眯着眼睛看着熊午良:“自先祖武王之后,这平南剑历代相传,皆掌控在历代楚王手中……如今曲阳侯为国立下大功,助寡人称霸,使得大楚社稷空前强盛……” “这平南剑,寡人便赐给曲阳侯!” “此剑有先斩后奏之权,可斩一切妖邪奸佞!午良侄儿请持此剑,为寡人镇国!”楚怀王一锤定音。 熊午良面容整肃,双手接过平南剑,高高举过头顶:“臣,必竭尽所能,护我大楚江山社稷!” …… 一旁的太子芈横,嫉妒得眼睛都要喷火了。 昭雎更是紧紧地盯着熊午良手中的平南剑——他知道,熊午良手持此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柄剑,对楚人的意义何等重大! 楚国在历史上面临危亡的时候,楚王往往会将此剑借予某位大将或是重臣之手,期盼后者能够力挽狂澜——但凡出示此剑,如同楚王亲临! 如今这柄剑,竟然被楚怀王永久地赐给了曲阳侯一脉! ‘可斩一切妖邪奸佞’,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在楚国的历史上,曾有大将手持此剑,斩杀了当时那位楚王一位最宠爱的公子……最后竟然没有任何处罚。 楚怀王将这柄平南剑赐予熊午良,无疑是授予了熊午良至高无上的镇国权威——这是楚王对后者巨大的信任,不但是对能力的信任,也是对道德品行的信任。 可想而知,曲阳侯熊良手持此剑,将会拥有何等的威望! 如果想远一点——若是楚怀王百年之后……熊午良手持此剑,便理所当然会成为新君的辅政大臣、镇国将帅。 这赏赐,不可谓不重! …… 除了熊午良获赐‘平南剑’之外,楚怀王又十分慷慨地给每个参战的将军都予以重赏。对于那些不幸战死或伤残的军士,楚怀王也承诺了顶格的抚恤。 如此一来,全军上下当然人人欢喜。 熊午良的名声在楚军之中就更加响亮了——楚怀王当着群臣的面,亲口称熊午良为‘战神’。 这消息不胫而走,引得楚军上下都大为赞同。 跟着曲阳侯,挨最少的揍,捞最大的战功,抢最多的战利品,最后还能得到最丰厚的赏赐! “曲阳侯万胜!” “大司马万胜!” “大楚战神,万胜!” …… 接下来在郢都的日子就很平淡乏味了——熊午良每天都会接到各路大臣的宴请,每日的生活就是吃吃喝喝、看美女跳舞。 这些大臣曾经都是昭雎的党羽……如今熊午良风头正盛,很多大臣心思浮动,自发来与这个前途无量的曲阳侯打好关系。 毕竟,曲阳侯获赐平南剑,这是楚怀王释放的一个极为明显的政治信号—— 曲阳侯熊良,必将成为楚国历史上最大的权臣! 曾经与熊午良交恶的大臣都懊悔莫及;而那些不曾与熊午良正面摩擦的大臣则心中窃喜,不惜给熊午良身边的钟华以巨额贿赂,拼命邀请熊午良来府上赴宴。 熊午良对这些宴席比较抗拒——这些墙头草以前都是昭雎一党,和他们坐在一起,心里够腻歪的。 但是召滑却极力建议熊午良应该去赴宴、搜罗党羽为己所用。 最后熊午良从善如流,每天都去各路大臣、封君的府上连吃带拿……往往是坐下便开吃,吃完了抹抹嘴便走。 大臣们赠送的厚礼一概笑纳,至于送女人的……熊午良则一律拒绝。 倒不是曲阳侯品德高尚——主要是这些婢女美妾很有可能都是各位大臣的眼线。 熊午良虽然也馋美色,但是为了美色将细作请到自己的曲阳侯府里可就不值当了…… 虽然熊午良赴宴的过程可谓无礼至极,但是各位大臣却仍然喜不自胜—— …… 324 地位瞬间就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哪怕就是能请到熊午良腰间那柄平南剑来府上做客,都是给足了面子了。 在以往,那柄剑可是象征着楚王亲至的! 熊午良腰间挂着平南剑,驾乘着青铜轺车招摇而来,哪个大臣都得赔着小脸,细声细语地说几句好话。 所有人都清楚——咱家楚王岁数已经不算小了,等楚王归天、太子芈横即位之后,曲阳侯熊午良必将在楚国权倾朝野。 做个很大不敬的想象——楚王已经快五十岁了,就满打满算,估计也就能再多活个二十年。 也就是说,最多二十年后,熊午良就会成为楚国历史上最恐怖的重臣!掌握着平南剑的重臣! 况且……咳咳,看咱楚怀王的体脂率……估计也够呛能再活二十年…… 再想想二十年后,熊午良才多大岁数?还不到四十岁! 至少也能把持朝政数十年! 天呐! 这样一个前途远大的潜力股,哪个大臣不想攀攀关系?就算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只要熊午良稍微照顾一下家族的后辈,那也是一本万利啊! 也顾不得面皮了。 就是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熊午良搞好关系! 整座郢都城觥筹交错,熊午良每天在各个大臣府上流连忘返……吃得满嘴流油,收的厚礼足足堆了上百辆大车。 这可真是狠捞一笔巨款了! “曲阳侯年少有为,老夫愧不能及也!” “曲阳侯乃是我大楚战神!细数君侯征战沙场仅仅数年,战绩骇人!真乃天授英才也!” “君侯能来小臣的府上做客,真是小臣的荣幸……这是小臣的独女……快给曲阳侯斟酒!” “我等以后愿追随君侯旗下,为君侯效力!” …… 楚怀王还沉浸在称霸的喜悦中不能自拔,下令全年的赋税降低一半……此令一出,更是举国欢腾。 整座郢都城,都陷入欢乐的海洋之中。 原本尽属昭雎一党的大臣们与炙手可热的曲阳侯来往密切;街道上、乡野里的庶民们啧啧赞叹曲阳侯的赫赫战功,顺便感恩降低的赋税…… 唯有老令尹昭雎,似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一直缩在府邸里称病不出。 昭氏族人,也鲜少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就连‘三害’之一昭孔的消息,也在郢都人的耳朵里消失了——昭孔疯了之后在昭府里闹出的种种乱子,往常可都是全城人津津乐道的取乐段子。 总之,昭雎在隐藏自己、淡出人们的视线……任由熊午良蚕食、收编着曾属于昭雎的政治势力。 也不知这条老狐狸到底是认了命了,还是在憋着什么恶毒的主意…… …… 春风得意马蹄疾。 四月初,熊午良领着亲兵部曲,离开了郢都——以往熊午良被郢都的王公贵族们人人喊打,导致每次离开郢都都无人相送……这次离开郢都的过程倒空前热闹。 几十个大臣泪眼婆娑,深情地握着熊午良的手,一路送出了郢都十里之外。 在亭子里饮了几爵送行的楚酒,依依不舍地折柳相赠,表达对熊午良离开郢都的不舍之情。 “曲阳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有大臣抹着眼泪,深情款款地如是说道。 “君侯路上一定要保重啊!” “什么时候再来郢都,一定要来老朽府上做客……小女在府上每日都惦念君侯的英伟雄姿呢。” 熊午良倒也不扫兴,乐呵呵地与群臣一一拜别,便踏上了返回封地的路上。 缺了一角的曲阳侯旗猎猎飘舞,精锐的亲兵猛士甲胄鲜亮……在路上碰到的楚国老农,都要充满敬意地对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施礼下拜—— “曲阳侯万岁!” “大司马万岁!” 正因为有曲阳侯的复仇大胜,所有楚人今年要承担的赋税大大减少……这笔恩情当然要记在熊午良身上! …… 曲阳县,曲阳侯府。 府内上下张灯结彩,仆役手脚麻利地将每一个缝隙都擦得铮亮——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耀眼的光彩。 自家主君的这场胜利,对于侯府同样意义重大! 不单是胜利的荣耀,也是复仇的喜悦! 当初老君侯战死在司马错和樗里疾手上,如今小君侯飞夺武关之时,手刃了司马错之子司马安;又大火烧死了樗里疾那个老贼……也算是天道好轮回,正儿八经的复仇了! 战国之世,民风尚快意恩仇——如今小君侯为老君侯报仇雪恨,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喜事了! 有些岁数大的老仆役一边干着活儿,一边便念起老主君的好来……不免唏嘘。 姒仪这些天坐卧不宁,每天对着铜镜照来照去。身着一身锦绣绿衣,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 本来就是清秀靓丽的女子,如今穿上精美的绿色长衣,头上戴上明珠装饰,便更显得明艳照人——庄重而又不失活泼、华丽又不失素雅,让府里的仆役都得低着头走路。 所有人都知道——小夫人这是在等主君回来呢! “熊午良要回来了。”嬴卓对着小仪如是说道,语气很复杂——不像是询问,也不像是感叹,又不像是陈述。 小仪笑着点头,秀丽的脸蛋儿上浮起一丝红润,然后有些暧昧地盯着嬴卓,看得后者浑身不自在。 “你……这么看我干嘛?”嬴卓有些绷不住了。 姒仪掩嘴笑了,显得很快活——自打嬴卓从黑冰台刺客剑下救过一次熊午良之后,身份便水涨船高,不再是甚么‘丫鬟的丫鬟的丫鬟了’……当然,姒仪本来也从未将嬴卓当丫鬟使唤过,一直是姐妹相称。 单是嬴卓的身份——秦国公主,便注定无人敢小觑。 当然,现在嬴卓的心里也很复杂…… 从最悠闲的姒仪到最忙碌的仆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望眼欲穿地等着大胜的主君还家。 嬴卓在这座府上,显得格格不入。 要说熊午良没死在秦人剑下,确实让嬴卓松了一口气……但是秦国却被这个年轻的小子打得低头求和,又让嬴卓心有不甘。 老秦人的傲慢和其他情绪夹杂在一起,嬴卓的心里真的很复杂。 五味杂陈呐! “主君回来了!主君回来了!”府外,突然传来了大呼小叫声! 姒仪‘腾’一下站起身,脸瞬间红了一大片! 嬴卓不知怎得,脸上竟然也跟着泛起一丝红晕……嬴卓一咬银牙,按下心中莫名的悸动……我这是怎么了? “回两位夫人——真的是主君回来了!”门外的小白腾腾腾地跑过来,喜形于色。 姒仪欣喜不已! 嬴卓也无暇顾及小白嘴里的胡说八道,羞恼交加地问了一句:“既然芈良那厮回来了,为什么迟迟不进府门?” 小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古怪的表情—— …… 325 还是这么财迷! 只见小白的嘴张开又闭上,来回好几次,脸色也涨红了——显然是嘴里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姒仪脸色一白:“你倒是说呀,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不是受伤了?” 嬴卓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虽然一言不发,但显然也关注着小白的表情。 小白支吾了片刻,捂着小巧的脑袋,很有大人模样地叹了一口气:“咱家主君说,要先去马棚看看马……” “……也没进城,直接就奔着城西的草场去了!” 众女瞠目结舌! 马棚看马?看什么马? 哦想起来了——看一看从秦人手里敲诈勒索过来的两万多匹上好的战马! 姒仪不禁以手抚额……这个熊午良不管打了多大的胜仗,还是那个熟悉的财迷德行啊! 到了家门口不进家门,先去看看缴获的宝贝……不愧是你! 嬴卓脸色一松,显然刚才也在为熊午良担心。嘴上却不留情,哼了一声傲娇道:“区区两万匹马罢了,也至于如此模样?” 话虽如此说,但既然熊午良已经回了封地,所有人便都按捺不住了。姒仪一个轻飘飘的提议,令所有人都大为赞同——于是姒仪、嬴卓、小白以及府上大大小小的家臣仆役,一同奔向城西的‘马棚’。 …… 说是‘马棚’,其实这草场占地面积极大! 话说当初两万多匹瘦骨嶙峋的马匹被径直赶回了曲阳县……让留守曲阳县的屈原大跌眼镜! 屈原当然明白对于楚国来说,两万多匹秦国战马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当即也不敢怠慢,立刻在寸土寸金的曲阳城西郊划了一大片土地,供这些宝贝歇脚。 至于草料、饮水,一律都是敞开了供应! 同时安排了最精悍的人手来料理马匹、看守草场……好在如今曲阳县的基建能力很惊人,也没用多长时间,便在城西搭建了成排的马棚和驯养的场地。 姒仪、嬴卓、小白及侯府众人来到这片养马场,远远便望见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走到近处,正看见熊午良满脸痴汉相儿,对着一匹匹战马上下其手…… 拍拍这个,捏捏那个。 揉揉这个的屁股,拍拍那个的腿。 众女目瞪口呆! …… 熊午良身边的小黑远远看见了妹妹小白,不由得脸色一喜,但还是忠诚地守在熊午良身边,只是低声提醒了后者一句:“主君,侯府来人了。” 熊午良恍然抬头,正看见众女满脸鄙夷地盯着自己……纵然熊午良脸皮极厚,也不禁红了红脸。 “咳咳,好久不见呐……”熊午良嘿嘿笑着,凑到了小仪身边,捏了捏后者的脸。 姒仪则上下打量了熊午良一番,到处摸了摸,最后松了一口气,梨花带雨地道:“都说这仗打得惊险惨烈,妾也不盼望君侯能有多大功劳,只要没受伤就好……” 熊午良笑道:“慌什么?秦人的刀剑也能伤我?” 这话装比装得很到位,但是旁边的嬴卓就不太爱听了……话说嬴卓见熊午良并无大碍,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但嘴上却傲娇道:“哼,只不过是凭着三分侥幸胜了一场……我大秦虽败了,但元气尚在,丢了的东西迟早要亲手夺回来!” 身为秦人,嬴卓怎能不知道【武关】的重要性? 丢了武关,咸阳可就睡不好觉咯! 熊午良瞟了嬴卓一眼,再次在心中感叹后者的身材真是前凸后撅……一边不忘阴阳怪气地说道:“咳咳,这两万匹战马,秦人可夺不回去咯。” “本侯的宗旨是——吃在嘴里的,就休想让我吐回去。” “啧啧,这可是两万多匹上好的秦国战马……在咱们楚国可谓有价无市,有再多钱都买不到啊!” “你们秦国人还怪好哩,居然以近乎白送的价格送给了本侯……” 嬴卓看着熊午良的惫懒无耻样子,气得直翻白眼儿——这货哪有一个大国君侯的样子? “早就应该让黑冰台刺客给你一剑算了……”嬴卓咬着银牙,气鼓鼓地瞪着熊午良,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荡起涟漪……引得熊午良多看了好几眼。 …… 养马很费钱,两万多匹马的养护费用,甚至比养两万普通的戍卒的花费还高。 吃的都是最好的草料,时不时还得加个营养餐……喝的水也都是严格质检之后的好水。 手里若是握着一千个铁钱,或许能在市场上买到一个健壮的奴仆,但绝对买不起一匹优良的战马——在这个时代,一匹好马的价格是远比人命值钱的。 “主君,这些原本都是最好的战马……经过筛选,其中有一部分马受过伤,可能要瘸腿了……” “还有的战马长时间没吃东西,伤了元气,就算好生养护,也难以彻底恢复了。”负责马场的官吏如是说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惋惜。 熊午良点了点头——这并不超乎他的预料。 当初白起麾下的秦军穿越渺无人烟的丹阳之地,这些战马可跟着遭了大罪了——没吃没喝,还得跟着狂奔。 唯一的食物来源,便是积雪下面的枯草——穿过丹阳之地之后,这些战马早都饿的皮包骨头、摇摇欲坠了。 “预计能有多少战马恢复如初?”熊午良如是问道。 那养马的官吏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回禀主君——应当也就一万五千匹左右……” 熊午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在那些瘸腿的、伤了元气的马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也可以去拉车或者犁地。在楚国,任何一匹牲畜都是宝贵的财富。 一万五千匹战马……虽然比熊午良想象的少了很多,但是也拥有巨大的价值! 说不定……熊午良可以利用这一万五千匹优良的战马,组建楚国的第一支成建制的骑兵! 骑兵,那可是未来战场发展的趋势! 若能在手上握有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对那些没有骑兵的敌军完全可以做到降维打击——单是可以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包抄后路、抢劫辎重这一条,就足以让战车和步卒结合的老式军队焦头烂额、无计可施。 这刚刚结束的第二次丹阳大战……得亏是冬天开打,秦国的骑兵没发挥出穿插迂回的机动性优势…… 不然秦军的三万精锐骑兵,能把楚军的脑袋打出屎来! 熊午良逛完了养马场,大手一挥领着众女径直回府——心中揣着大事儿,便也顾不得和小仪缠绵,而是直奔屈原的住处—— …… 326 金牌打工人 曲阳侯府。 屈原正在奋笔疾书,批阅着面前长案上的文件。 就连熊午良出现在屈原面前,后者也毫无察觉。 直到整整一叠文件全部被批改完毕,屈原才长舒一口气,坐直了身体伸了个懒腰……抬起头来,正看见笑容满面的熊午良就站在自己面前。 屈原且惊且喜,立刻站起身来,冲着熊午良施礼:“不知主君前来,屈原失礼了……” 熊午良乐乐呵呵地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试问哪个老板不乐意看见自家员工全心投入、忘我地工作呢? 要是没有这样优秀的金牌打工人,我还怎么潇洒自在啊? 此时此刻,屈原却不知道熊午良的险恶用心……他看向熊午良的目光里,充斥着十足的敬意。 若说之前的熊午良在屈原眼里还只是个有潜力的晚辈……那么现在可完全不一样了! 这刚刚打赢的第二次丹阳大战,震掉了全世界的下巴,当然也震掉了屈原的下巴。 对于一个敏锐地认为秦国才是楚国最大的威胁、深感第一次丹阳大战耻辱的爱国大臣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对秦国复仇成功’更令人振奋了! 此时此刻,屈原无比坚信自己的判断——曲阳侯熊午良,就是救楚国的关键! …… 熊午良与屈原二人分君臣位置落座,门外的仆役进来为二人倒上一壶沏好的清茶,便轻手轻脚地离开,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了房门。 随后,屈原捡些重要的方面,向熊午良大致汇报了一下封地里的情况。 首先是人口方面——虽然去年冬天十分寒冷,堪称雪灾……封地里的人口却没有下降,反而因祸得福,人口数量大幅增长。 封地里一直是鼓励吸纳外来人口的——从一直维持到现在的农业税减免政策、以及无抵押贷款即可入住水泥房子这两项政策就可以看得出来。 去年冬天雪灾影响范围很大,很多别的地方的农户因为过不下去了,听说曲阳侯的封地里有粮食吃有房子住,便拖家带口地迁徙过来。 这些外来人口,都被屈原妥善地安置了。 仅仅一个冬天的时间,封地里的人口数量得到极大的增长——算上新生儿和外来人口,四县封地里的人口总数已经达到了三十万! 无论是封地面积还是人口数量,曲阳侯的封地都已经算是一个中小型诸侯国了! 至于商坊、工业园区、商港等曲阳侯封地里的特色产业,数据上也都呈现喜人态势。 熊午良喜道:“如此甚好!” 人口!人口就是财富啊! 有了充足的人口,便有充足的劳动力,可以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征募更多的兵员……然后就可以打下更大的土地、掠夺更多的人口…… 熊午良振奋道:“既然人口数量有大幅增长……本侯决意再次扩军!” “我方才从养马场过来,马场的官吏说能筛选出一万五千匹可堪征战的战马!” “不如便训练一万骑兵!到时候再算上本侯的一万曲阳新军,便有两万军队!” 三十万总人口,按照适役人口三万来算,两丁抽一便是一万五千人……但是熊午良的封地很有钱,通过贸易能挣来大笔的财货,养活两万脱产的精兵也绰绰有余。 屈原先是一怔,然后笑了:“主君说笑了。” “扩军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要搞出整整一万骑兵,却绝无可能。” “我楚国此前从未有过成建制的骑兵军队,对于骑兵作战的战术、配合、训练方法没有任何经验……唯有北方的燕、赵、秦等国,才有这方面的经验。” “当然,他们也绝不会愿意来帮助主君训练骑兵的。”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确实。 并不是有了战马,就有骑兵的。 屈原口中北方的那三个国家,都是经过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摸索,在实战中付出了无数鲜血作为学费,才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骑兵部队训练方案和骑兵作战的经验。 而自己嘛……才刚刚有了一万多匹战马,想要练出能打仗的骑兵,还差得远呢。 就算真让新兵们苦练骑术……充其量也就是能骑马的步兵罢了……一旦和真正的秦军铁骑交战,立刻便会现出原形。 这样的骑兵,意义不大。 熊午良皱着眉毛思索良久:“你的意思是,本侯练不出骑兵?” 屈原笑着点了点头,总结道:“一是没有训练骑兵的经验。” “二是南人不善骑马,正如北人不善乘舟一般。” 屈原说到这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显然认为训练一支能作战的骑兵是不可能的。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瞄向了熊午良腰间那柄古色古香的剑,沉声道:“依我来看,主君这趟最大的收获并不是那些战马。” 熊午良一怔,拔出了腰间那柄平南剑:“你是说这个?” 平南剑通体铜铸,手柄处有深红色的木制装饰,因为年代久远而稍微有些破损。剑首底部有鎏金的纹饰,依稀可以辨认出样式是楚国的神兽九头鸟。 虽然这柄剑历史悠久,但仍然可以从规格和配饰上看出它的不凡。 尤其是那剑身——如同一汪清澈的秋水一般,淡淡地泛着青光,似乎几百年的历史并没有给它留下任何痕迹。 屈原啧啧赞叹,显然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品鉴这柄宝剑:“当初楚武王下令铸造此剑之时,据说动用了全国的铸剑大师……” 熊午良点了点头道:“大王将此剑赐给我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屈原双手将平南剑捧回熊午良手中,眼里满是对这柄剑的敬畏:“君侯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这柄平南剑!”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感到不可思议:“这剑就算再怎么名贵,终究也只是个死物罢了……并不能对国力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提升……” “本侯此战为大楚夺下武关、一雪前耻、收数万匹战马……难道都比不上楚王赐我这柄剑吗?” 屈原大笑起来,连连摇头,似乎在斟酌怎么描述这柄剑的莫大威能—— …… 327 平南剑的意义 屈原斟酌了一下词句,最后盯着熊午良手里的平南剑,笑着说道:“若是屈原所料不差……大王将此剑赐予主君后,便有很多大臣主动来充当君侯的羽翼吧?” 熊午良想起了在郢都那几天的觥筹交错…… 奶奶滴,胖了至少十斤! 熊午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屈原笑了:“那就对了——这柄剑在楚国上层贵族心中的号召力,远非你能想象。” “只要你将这柄剑持在手里,任何楚国人都不敢用武器对准你……我这么说,君侯可明白这柄剑的意义了?” 熊午良很是震惊! 屈原喟然叹了一口气:“大王能将这柄剑赐给你,无疑是对主君极大的信任……大王百年之后,君侯只要有这柄剑在手,哪怕是另立国君,群臣也不会反对。” 熊午良这才想明白那天楚怀王赐剑时,太子芈横为何激烈地劝阻……不由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柄剑的意义还真非同小可。 估计相当于后世的传国玉玺了……甚至犹有过之。 这么看来……有这柄平南剑在手,今后熊午良在楚国的地位将极为特殊,大概相当于一个监察者了。 也难怪那些原本属于昭雎一党的大臣们纷纷改换门庭,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脸皮踩在地下,也要尽可能与熊午良搞好关系。 屈原笑道:“主君虽然才能盖世,偏又性子惫懒、素来胸无大志,故而大王才能完全信任君侯,将此剑传于主君……”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奶奶滴,这个屈原……说话还是这么不入耳! 屈原又抚着胡须,意义不明地笑道:“只是……想得到这柄剑的人太多。主君既然不是楚王,那就得一直保持有强悍的实力,否则下场……啧啧。” 熊午良人都傻了! 他也不是蠢货,立刻便明白了屈原话里的意思! 焯! 再看向手里那柄古朴的平南剑,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 这踏马……大概就相当于林平之手里握了本辟邪剑谱,立刻便成了每一个有志要称霸江湖的街头烂仔的共同敌人。 总之,要是你实力够强,那当然没问题。 你要是实力不够嘛……那对不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屈原没有再多说,而是嗬嗬笑了,眼里似乎闪动着什么火光……似乎在止不住地窃喜。 有了这柄剑,主君就甭再想着躺平咯! 而且……想要扶持他登上那个位置,有了这柄剑之后也变得更容易些了……屈原抚须笑着,意味深长地笑着。 …… 熊午良捧着平南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寝居,将那柄剑放在面前,傻呵呵地发呆。 正好嬴卓从门外路过,向窗内扫了一眼,见熊午良魂游天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由得皱着好看的眉毛轻喝一声:“里面的,想什么呢?” 熊午良抬头看见嬴卓,苦笑一声,请嬴卓进屋来,将平南剑的来历和面前的困境和盘托出…… 嬴卓也吓了一跳,反复打量面前那柄剑:“这根铜棍竟有如此力量?” “那岂不是说——以后只要你想当楚王,就随时可以自立当楚王咯?”嬴卓很放肆地如是说道。 熊午良被嬴卓没心没肺的话气笑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吾兄芈横向来与我亲善,事我如亲兄弟一般,本侯又岂能夺其王位?” “再说,那楚王有甚么好当的?”熊午良惫懒地道:“每天奏折堆积如山、大大小小几百个大臣成天到晚跟你勾心斗角、时不时就要担心会不会被国内国外的混账连坑带骗……” “与其当甚么楚王,远不如我这曲阳侯自在……每天喝着好茶、吃着美食、听着小曲儿、看着美女……” “岂不比当楚王快活多了?”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往嬴卓胸前瞄了一眼。 嬴卓是习武之人,当然敏锐地注意到了熊午良的目光,不由得气得柳眉一竖,缩了缩身子…… 熊午良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不由自主地流连忘返、又多看了两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嬴卓愤恨地啐了一口,然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无赖。” “以天下之大,能因为惫懒而视王位如敝履的,估计也没几个人……话说回来,若非你性子本就如此,楚王也不可能将这平南剑赐给你这曲阳侯。” 然后嬴卓哼了一声,又讽刺道:“你要是觉得这剑烫手,就卖给我好了,本公主不嫌烫手,倒还能细细品玩一番。” 熊午良也不答话,若有所思地盯着嬴卓,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盯得嬴卓脸色发红,最后甚至有点儿站不住了……正要掉头就走,却听熊午良突兀地问了一句:“嬴卓啊,你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要是没什么事儿,不妨陪本侯去坊市一趟,本侯要买些东西。” 嬴卓‘啊’了一声,白皙的脸蛋儿更红了,有些慌乱:“不……不叫上姒仪妹妹吗?” 熊午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叫她干什么?有你一个跟我去,就足够了。” 嬴卓这次可真是满脸通红——连带着耳垂儿都红透了。一时间有些扭捏,又有些窃喜…… 难道是我刚才随口瞎说的话被熊午良当真了?然后他觉得不能把这柄剑送给我,有些惭愧……所以要给我买些别的礼物补偿我? 是了是了! 定然如此! 不然他自去坊市便是,何必还要叫上我?肯定是要给我买东西嘛! 嬴卓纤细有力的腰挺得笔直,饱满浑圆的前胸高高挺起,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居然还感觉美滋滋的。 哼,就知道他心里有我! 嬴卓心里害羞,嘴上傲娇道:“哼,算你走运,本公主上午已经练过剑了,下午倒还真闲得无聊……既然你诚心邀请,那我便陪你随便逛游一圈,也算是解闷儿了。” 熊午良大喜过望,立刻站起身,将平南剑插回腰间的剑鞘:“如此甚好!”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现在便出发?”熊午良盯着嬴卓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形状的漂亮眼睛,满脸写着迫不及待! 嬴卓看着熊午良的急切模样,心中喜悦之余,不由得有些羞赧地略微低下头,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细声细气了起来:“嗯……好。” 熊午良大笑两声,立刻出门招呼一声:“小黑!快备车!去坊市!” …… 328 逛街约会?? 门外的小黑答应一声,便要去赶来熊午良的那辆青铜轺车……熊午良却又高声补充了一句:“小黑啊——” “别用青铜轺车……换辆不那么招摇的车子。” 嬴卓更是羞赧不已,一向潇洒英武的脸上已经带了三分小女儿态——听熊午良这意思,是要和我偷偷去约会? 这脸蛋儿白里透红,西北秦人特有的长眼忽闪忽闪地闪着亮光,几乎要把熊午良看呆了。 嬴卓含羞带怯地低声骂了一句:“看什么……别看了,赶紧走。要是让姒仪妹妹看见了,小心她打烂你的脑袋。” 熊午良挠了挠脑袋,有些迷茫地嗯了一声,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姒仪要打烂自己的脑袋……小黑恰好在门外唤了一声:“君侯,车已经备好了。” …… 熊午良和嬴卓二人同乘一车,小黑负责驾车……三人直奔坊市。 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明面上的小黑和嬴卓武功水平都不低,暗地里还有无数青羽卫、黑羽卫的顶级高手护卫着熊午良的安全。 这辆轺车确实普通——一辆很小的轺车,仅一匹马便可拉动,大概是寻常布衣士子巡游列国所乘坐的那种小型轻便轺车,走在繁华的曲阳县水泥官道上很不起眼。 坐惯了宽阔平稳、天子规制的奢华青铜轺车,再坐这小型轺车……真是又挤又颠簸。 轺车内的熊午良和嬴卓受限于有限的空间,坐得很近……以至于嬴卓的脸一直红到了脖颈,与熊午良说些什么话,声音像蚊蚋一般细小,熊午良甚至听不太清。 一行三人直奔坊市。 车外的小黑问了一句:“主君,咱们曲阳县的坊市现在施行分区管理——您要去哪个区?珠宝首饰香囊区?玉佩文具区?还是古剑古籍区?” 嬴卓红着脸,有些期待地望着熊午良。 难道要送些珠宝首饰?譬如东海的明珠,或者一根漂亮的铜簪、一面漂亮的铜镜?虽然嬴卓出身秦国王室,但一向生活简朴,还真很少用这些奢靡的东西。 虽然感觉这些珠宝饰品其实没什么用……但试问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呢? 如果不送那些俗物……难道要送玉佩和各种文具?要是送一方作工精致的白玉砚台,倒也算是有心。 话说一面上好的玉佩往往被作为定情信物……熊午良若要送我玉佩,我到底收不收呢? …… 细细一想,熊午良还是最有可能送我一柄古剑。 毕竟是我嬴卓说笑要买熊午良手上那柄平南剑之后,熊午良才突然提出要带我来坊市…… 对!很有可能! 说不定熊午良要选购一柄同样历史悠久的名剑送给我……阿这,这也太有心了吧! 嬴卓醉心练剑,虽是女子,却也算是剑痴——若真有那样一柄名剑摆在面前,绝对让她无法抗拒! 嬴卓期盼地望着熊午良,一边脸色潮红,一边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睛……脑海里已经在幻想面前的熊午良贱贱地笑着,温柔地将一柄历史悠久、考证有序的名剑挂在自己腰间的样子…… 熊午良从轺车里探出头,对着小黑问道:“买卖奴隶的市场往哪边走?” 嬴卓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 …… 进入战国之世以来,各国为了解放生产力、提高军队战斗力,大多都实行变法改革,在宏观层面大范围地废除奴隶制度。 但是仍然有很多战争俘虏,或者是罪臣的家眷沦为奴隶。 而楚国的奴隶市场最为兴盛。 熊午良对于奴隶买卖虽然厌恶,但是也没有以一己之力要废除奴隶制的意愿——只能是不提倡也不反对。在繁华的曲阳商坊之中,仍然有很多奴隶人口买卖存在。 像是手巧的匠奴、高大魁梧的战奴、以及娇滴滴可人的女人……都能卖出好价钱。 三人乘着轺车,直奔奴隶市场——这里位于曲阳商坊比较偏僻的位置。 和大多数人想象中不同——这片市场没有想象中的哀鸿遍野。也没有什么铁笼铁链……事实上,这些待售的奴隶们享受的待遇还颇为不错。 毕竟合格奴隶的价格十分高昂,算得上是最贵重的牲畜之一。只要心智正常,就没人愿意随意打杀虐待这些奴仆。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财大气粗的贵族喜欢杀人取乐……但那种败家子毕竟还是极少数。 熊午良对着小黑吩咐一句:“找胡商。” 小黑驾着车,停到了一间胡人商贩的铺面前——这铺面外面挂着胡人特有的羊头旗帜,往来出入的大多都穿着毛皮翻袄,一看便是经典的北地胡人形象。 熊午良下了车……那胡商掌柜远远打量了一眼,见熊午良的轺车寒酸,心下便有些失望。 但既然是开门营业,那肯定也没有将客人撵走的道理。胡商虽然心下已经判断这个消费者是个穷比,却仍然恭恭敬敬地冲着熊午良行了个礼,将后者引入铺面。 熊午良笑呵呵地随口问道:“林胡?楼烦?东胡?还是义渠啊?” 那胡商张开双臂,笑容可掬,用北方特有的口音和赞叹的语气说道:“远远的!大熊之国!欢迎你们!” 熊午良‘哦’了一声。 原来是匈奴啊。 匈奴在《史记》上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公元前318年,但这个年代的匈奴部族还是个小瘪三,势力远远比不上林胡、楼烦、东胡、义渠等几个大部族……就连秦国西边那些早就臣服于秦国的红戎犬戎,也都比匈奴部族强大得多。 要等到几十年以后,匈奴部族才慢慢发展起来。 然后他们又趁着秦末割据乱战,趁机掠夺走大量的中原工匠,从而学习到中原冶炼金属的先进技术……这才进化成为汉朝初年,那个把刘邦打得满脑门儿大包的草原霸主。 熊午良转头冲着轺车上呼唤了一声:“那个谁,快下来啊!” 嬴卓从轺车上探出脑袋,满脸不可置信:“你……你要买奴隶送给我?” 熊午良一愣,顺口说道:“啊?谁说这是给你买的了?我说过吗?” 嬴卓人傻了! …… 329 嬴卓气傻了 熊午良也不顾嬴卓难以置信的表情,径直跟着那胡商往里面走——这胡商是做奴隶买卖的,不少奴隶或坐或卧,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走进来的熊午良一行人。 匈奴胡商见熊午良衣着朴素、年纪不大,以为是游历的书生,便憨笑道:“公子要买什么奴隶?” “听话的书童?还是暖床的丫鬟?” 熊午良饶有兴味地扫了那胡商一眼:“你这里都有?” 那胡商一滞,底气有些不足,却仍嘴硬道:“大熊之国的商人,当然什么都有!” 熊午良乐了。 这些北方草原上的胡人蛮子,各部落之间的争斗很频繁——很有可能为了一片并不算大的草场,便会爆发一场激烈的兼并搏杀。 胡人并没有中原国家变法之类的说法——一直都是坚定的奴隶制拥护者。 那些战败部族的幸存者,往往就会成为胜利者的奴隶。 妇孺当然是宝贵的财富,可以扩大部族的人口数量……但是那些成年的男丁,在胡人部族里便显得不那么重要。 后世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在草原上兼并各族,便将所有身高高于车轮的男丁全部处死,而妇孺则被收为己有——等那些幼童长大了,便彻头彻尾地成为了成吉思汗的子民。 所以,成年男丁奴隶在草原上不值钱。 当然,这些健壮的草原奴隶被卖到中原,便成了价格最为高昂的‘战奴’。不但可以为达官显贵看家护院,也能为家境一般的家庭顶替兵役。 熊午良道:“我只买男奴隶,要成年的,体格健壮的。” 那胡商怔了怔,露出了好笑的表情:“小公子说笑了——还是来看看别的品类的奴隶吧。” “我们大熊之国的女奴,体格结实好生养,比中原国家的女人强多了!” 熊午良挑挑眉毛:“怎么,我要的你没有?” 那胡商嬉笑起来:“公子说笑了……大熊之国的商人什么都有!只是成年战奴价格高昂,怕公子您负担不起啊……” 熊午良乐了……拼财力,自己还真不虚。 四县封地,早就不是当初熊午良刚承爵的时候那个寒酸样子了! 熊午良也不搭理那胡商,径直走向那一群成年男性战奴……搭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好赖……遂回头唤了嬴卓一声:“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快过来帮我掌眼。” “看一看,哪个像是弓马娴熟的?” 嬴卓被气得半死,脸色难看地走过来,随意一瞥,便嗤笑一声:“都是废物。” “上好的草原战奴,两胯必然有厚实的茧子——那是长年骑马留下的痕迹;而且面前这些奴隶的手指看着也不对——娴于弓马的草原骑手,手指很多都是畸形的。” 熊午良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表示受教:“你滴,大大滴,专业!” 论起这份挑人的眼力,还得是和草原部族接壤的秦国人比较擅长。 那胡商脸上挂不住了,脸色也不太好看了:“这两位客人……善战的战奴当然有,但是价格方面可就……” 熊午良半眯着眼,也不答话。一旁的小黑哼了一声,对胡商道:“别磨蹭,我家主……我家公子差不了你的钱!” 那胡商也不再废话,领着三人向后走去……这里的汉子一个个驴高马大,四肢魁梧有力。双胯间都如嬴卓所说,有厚实的黑茧,右手手指很多都是畸形——那是长年挽弓留下的后遗症。 这些战奴放在草原上是不值钱的——就算被作为胜利者的部族收留,他们也会想着逃跑或者复仇。 但是在中原国家,这些善战的草原猛士就是最好的护卫——即便是最美丽的婢女,价值也不会比这些精悍的汉子高出多少。 熊午良随意一扫,笑问道:“你们都是草原上最强悍的猛士?” 那群奴隶也不答话,用明显仇视的眼神盯着熊午良身后的胡商。 熊午良看向嬴卓——嬴卓虽然气鼓鼓的,但还是冲着熊午良点了点头。 熊午良笑了,冲着小黑轻轻颔首……小黑手一甩,将一个厚实的钱褡裢扔在胡商面前:“全都要了。” 那胡商人都傻了,打开褡裢一看,脸色立刻变了,原本还有些不屑的脸上现在满是谄媚:“公子豪爽!公子大气……要不要再买些草原婢女……” 熊午良本想拒绝,却又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冲着小黑点了点头。 小黑一怔,看着熊午良准允的目光,便又掏出一排金饼扔在地上:“全都要了!” …… 寒酸的轻便小轺车,领着一百多个胡人奴隶离开坊市——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低调的策略看来不起作用啊! 一行人径直回到侯府,那些奴隶全都变了脸色——即便是草原上的蛮子,也能看出来这座府邸气势恢宏……再看着守门的甲士们对熊午良的恭敬态度,立刻明白面前这个财大气粗的年轻小子地位非凡。 且不提嬴卓被气得半死不活,怒气未消地甩手离去……熊午良将众奴隶聚集在侯府里的校场之中。 周围的一众亲兵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这些草原莽汉,也搞不清自家主君在搞什么幺蛾子……只能死死地盯住这些奴隶,随时准备护在熊午良身前。 熊午良笑着对着亲兵们努努嘴:“给他们解开镣铐。” 众亲兵迟疑了:“主君……” 熊午良挥了挥手,众亲兵只得听命。 众胡人奴隶褪去了身上的镣铐,一边活动着手腕脚腕,一边向四周张望,或是有些迟疑地盯着熊午良…… 众亲兵满头是汗——距离太近了! 他们有意无意地举起手中的连弩,将箭矢对准那些奴隶…… 熊午良轻咳一声,吸引了所有奴隶的注意:“咳咳,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熊良,是楚国的曲阳侯。” 众奴隶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显然,熊午良在中原地区的鼎鼎大名还没传到草原上这些莽汉的耳朵里。 熊午良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嗯……你们不认得本侯也没关系。” “今天开始,本侯也不算是你们的主人……你们都是自由人了!” “看看你们的身边——本侯连同你们的族人家眷,也一起买了回来……今日之后,汝等可以在我曲阳县定居,以农耕为生。只要遵纪守法,便是本侯治下的自由民……” …… 330 外聘教官 众奴隶都被熊午良的一席话给整懵了! 啥? 面前这个小子在说什么浑话?我们都是自由人了? 自打部族战败被俘,他们就再也不敢奢望自由人的生活了——这些奴隶心里很清楚,等待他们的将是子子孙孙无穷无尽的奴役…… 如今幸福来得太突然,奴隶们实在反应不过来。 一时间场面居然有点儿冷场……所有奴隶鸦雀无声,困惑地看着熊午良。 一旁的小黑断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谢过我家主君?” 看熊午良的模样不似作伪,众奴隶都震惊了! 这个自称‘曲阳侯’的小公子疯了不成? 这可是一百多个奴隶——其中三十多个健壮的战奴,还有六七十个妇孺。总价值至少也要数百金,就这么一句话的工夫,就全都变成自由人了? 别说是这些奴隶——就连那些围在一边如临大敌的亲兵们也都懵了,傻呆呆地望向熊午良。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所有奴隶全都拜倒在地,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君侯宅心仁厚,我等拜谢君侯!拜谢君侯!” 熊午良笑道:“汝等自去便是——只说自己是外地来的移民,会有官吏给你们提供房屋、农具和种子。” “日后在我曲阳县专心务农,切不可寻衅滋事,否则本侯严惩不贷。” 那些奴隶们几乎喜极而泣! 在他们原本的想象中——能有幸和一两个同族一起被买走,便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没想到在这里,他们几乎全族都被熊午良买下,又被熊午良尽数释放为自由人。 这是何等的恩赐? 须知熊午良不仅是让他们这些人成为了自由人——甚至他们的后代,也会因此成为自由民,不再世世代代为奴。 有一个胡人奴隶突然站起身来,看向熊午良:“君侯,我有话说!” 周围的亲兵们抬起了手中的连弩,对着那个汉子怒目而视。 也不怪亲兵们精神紧绷——主要是这胡人大汉卖相实在骇人! 极其高大的身子(约莫有后世两米高),宽阔的后背和隆起的大肚子,两臂肌肉有如常人大腿一般粗,那两条腿更是如同老松树的树干一般结实稳健…… 再加上脸上那三道刀疤……这厮看上去就是一个狠角色! 熊午良笑意吟吟地摆摆手,示意众亲兵放下连弩,然后看向那大汉:“你有甚么话说?” 那魁梧草原汉子学着中原人模样,对着熊午良拱了拱手:“君侯义释我等奴隶,我感激不尽……只是我们梁胡人不会农耕,只会厮杀作战,如同草原上的狼群!” “若是君侯不嫌弃,我等愿为君侯随侍左右!杀掉挡在君侯路上的敌人!” 梁胡? 没听说过……应当是草原上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族吧。 熊午良看向其余的奴隶,笑问道:“汝等也是作如是想?” 众奴隶纷纷道:“方才说话的格速宜是我们梁胡最强大的勇士,如同天上翱翔的雄鹰,或是狼群中最高大威猛的灰狼……格速宜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熊午良大笑起来。 不枉自己这个堂堂的曲阳侯,和这些草原戎人费了这么大心思…… 熊午良正是想让这些戎人战奴,为自己所用! 不但要这些战奴为自己拼杀,更要委托他们担任教官,为自己的一万多匹战马训练出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大军! 当初屈原说得很对——训练骑兵的技术和战术,只有燕、赵、秦等北方国家才有。 但是屈原忽略了一点——如何利用骑兵作战,那些草原上的戎狄也同样是老资历。 燕、赵、秦等北方国家当然不会透露任何关于训练骑兵的消息,更不会帮助楚国训练一支骑兵出来……但是戎狄就不一样了。 而只要能让楚国强大起来、让自己拥有一支强悍可用的骑兵……熊午良并不介意向戎狄学习骑兵技术! 正因要让他们当教头,才要尽可能地收服他们的心,免得这些草原汉子藏私……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熊午良笑着看向那个魁梧的格速宜:“既然你能服众,那你便是他们的首领了……汝等当然可以为我征战,本侯正需要尔等这样善战的猛士……但是你们是自由的,如果想要离开,随时可以和本侯道别!” 格速宜与众战奴皆扑倒在地,三十几条壮汉齐刷刷道:“君侯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格速宜对着旁边的亲兵道了一声:“请借刀剑一用。” 那亲兵犹豫看向熊午良,熊午良笑着轻轻颔首。 格速宜接过亲兵递来的短剑,竟然在自己的左臂上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伤口四处流淌,格速宜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慨然对着熊午良道:“您才是天上翱翔的雄鹰!” “格速宜,今生愿奉君侯为主!” 其余的几十条莽汉也一同划开左臂,齐刷刷拜向熊午良:“愿为主人效死!” 熊午良哈哈大笑。 周围的亲兵们向着熊午良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这些戎人划开左臂起誓,乃是草原上最古老、最有约束力的效忠誓言。 世人皆说戎狄蛮子无信无义,不知礼义廉耻……自家主君就用了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收服了所有人? 天呐! 震撼!无比的震撼! …… 校场上,整整一万名征募来的新兵站成数个方阵。 这些都是熊午良新征募的兵员——前后共征募了一万三千多新兵,不但将曲阳新军的编制补满,还留出了整整一万新兵,用于训练骑兵。 当然,校场上并不全是新兵——也有几百个从曲阳新军里抽调过来的老兵,站在这些新兵队列之间。 这些曾经历过血战的老兵,将担任这支崭新骑兵军队的各级将官。 新兵们紧张期待,议论纷纷—— “都说曲阳新军待遇极好……如今我等终于能进入新军队列,为君侯征战……真乃幸事也……” “是也!是也!前几次招兵都没赶上,这次才终于被小君侯收入麾下!” “跟着小君侯打仗,伤亡最少、战果最大!” “我听说新军一人双甲呢……” 新兵们议论的很激烈,有曾经在曲阳新军服役的老兵乐了,泼凉水道:“老夫以前便是曲阳新军的军士……告诉你们,新军可没说过要扩军……君侯这是要另练一军呢!” …… 331 骁骑军 老兵此言一出,周围的新兵顿时哗然。 身为曲阳侯治下的子民,谁不知道‘曲阳新军’待遇优厚、抚恤极高? 曲阳侯对待新军将士真是没话说——很多人都听说过、甚至亲眼见过曲阳新军将士们的装备。那些长戈、剑、弩什么的都排除在外,单是那两件甲胄,便说明了小君侯是如何珍惜自己麾下子弟兵的性命。 一套皮甲、一套铁甲——试问天下之大,还有哪支军队有如此奢华的配置? 恐怕就连大王的亲卫也不过如此吧! 曲阳新军,代表着战力强悍、代表着待遇优渥、代表着屡战屡胜的荣誉……新兵们前来投军,奔着的就是‘曲阳新军’这面战旗。 如今听说曲阳新军根本没有扩军的打算……新兵们就慌起来了! “闹了半天,我等竟然没被招入曲阳军?” “另立一军?什么意思?立甚么军?” 众老兵心里早就有数了,看着这些新兵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惶急,不由得纷纷发笑:“二三子慌什么?不管是在哪支军中,但凡是为主君效力,待遇无不优渥!” “难道汝等还怕小君侯待诸君不周不成?” 此言一出,新兵们倒全都闭嘴了。 确实。 咱们主君虽然对待外人坑蒙拐骗……阿不,是足智多谋! 但是对待自己人,那确实没话说! 不管是为官吏还是为军卒,只要是给主君尽心效力,那么各种待遇方面都是顶尖的!就拿军士的待遇来说,只要进入新军,那么不但能领到很高的薪水,而且全家都能入住宽敞的水泥房屋、家里人交的农税也会减免很多。 若能立下战功,则各种宅院、田地、牲畜、钱财之类的封赏,也是极其优厚。 若是不幸战死或者伤残……主君也绝不会像绝大多数贵族一样草草发下一笔小钱了事——不但有着极高的抚恤金,甚至还能留出一个名额给后辈子孙进入‘曲阳书院’学习。 曲阳书院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官吏的摇篮呐! 君不见前几代书院学子,很多都已经成为了四县官吏? 就算学业稍差些,没能考上官吏……至少也能凭借认字的本事在坊市里给那些商人们算算账目,从而挣一笔远远高于辛劳耕种能获得的薪水。 既然君侯对曲阳新军待遇优渥……如今就算要另立一军,也没道理会苛待众人。 “咳咳,那君侯要立一支甚么军出来?各位前辈心中可有眉目?”有新兵恭敬求教。 众老兵相视而笑——虽然小主君还没通知下来,但他们心中也都早有猜测。 “二三子且等待一会,马上便知。”有老兵如是说道。 …… 片刻之后,校场的偏门打开。 所有新兵早就等得望眼欲穿,如今听得响动,立刻争先恐后地踮起脚尖—— 只见几十匹快马疾驰而入! 马背上的很显然不可能是楚人——楚人不可能会有如此精妙的骑术!很快距离离得近了,所有新兵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马背上的骑手分明是戎人模样! 一片小小的骚动之后,新兵们鸦雀无声! 因为那些戎人骑手,展现出了足以让所有人震撼的实力—— 为首的那个扎着长辫、脸带刀疤的魁梧莽汉骑在马背上疾驰,然后上身前倾,两腿夹紧,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马背上,仿佛一根老树扎在地面上一样稳固牢靠。然后那骑手弯弓搭箭…… 咻! 咻! 连发十矢,箭箭上靶! 虽然有着骨子里对戎人的鄙夷,但一万新兵还是发出了齐刷刷的惊叹声。 众老兵则抚须而笑——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小主君的‘另练一军’,便是要练一支骑兵! 小君侯在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战之中,缴获了许多战马——在这些老兵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了战马,当然要训练骑兵咯!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些曾经喋血过沙场的老兵还是深深震撼于这些戎人骑手的骑射之术……所有人心中都浮出了一个共同的问号——我们真能练成这个样子? 那个最魁梧的戎人莽汉灵活地翻身下马,乍一看竟然如一尊铁塔一般——很难想象那么魁梧壮阔的身子,在马背上居然那么灵活。 那大汉走上高台,酝酿了一下气势,然后高声喊话—— “汝等听着——吾名格速宜,奉曲阳侯之命,训导三军!” “一万新兵,随我和我的族人们练习骑战——三个月之后,雄鹰留下,羔羊滚蛋!” 说罢,格速宜大手一招,另一个戎人唰地举起一面黄底红字的崭新旗帜,那旗帜上面有着三个大字——‘骁骑军’。 格速宜昂声道:“这是曲阳侯亲自定下的军名。三个月之后,通过考核的,将留在这面旗帜下为曲阳侯作战。” 这面旗帜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很多曾在曲阳新军服役过的老兵都瞳孔紧缩——这面‘骁骑军’的旗帜与‘曲阳新军’相比,无论大小、规制还是字体,都别无二致。 显然,这支骁骑军在主君心里的地位,丝毫不逊于已经向全天下证明了自己强悍战力的曲阳新军。 …… 场面并不热烈,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冷场。 咱楚国虽然被中原国家视为‘南蛮’,算是在诸多诸侯国之中位于鄙视链的尾端了……但是在楚国人眼里,自己终归还是比那些彻头彻尾的‘蛮夷’更高贵一些的。 一想到居然要让那些戎狄人来给自己当教头、甚至还要忍耐他们对自己的战斗力指指点点……大多数新兵脸上都露出不忿之色。 格速宜倒也不介意——也有可能是这个莽汉没看出众人眼里浅浅的不屑。 “各自编队,准备开始操练!”格速宜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虽然春天的风还有些料峭,但地面上的积雪早已经完全消失了。 屈原、召滑、慎到这三位大员忙得飞起——按照曲阳尹屈原的计划,也该开始在封地里推动新一轮的变法政令了。 屈原三人参照多国法令,继续推行下一步变法策略。 在这个过程中,法家宗师慎到起到了很大作用,往往能在理论上将各国变法的纲要分析得鞭辟入里,引得屈原不住地赞叹—— …… 332 甩手掌柜真的很快乐 新一轮的集权变法被提上了日程——这时候,封地里已经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了。 首先,熊午良现在拥有相当充分的后备官吏,豪族大族们对熊午良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其次,熊午良再次携大胜之威回到封地,随身带着的那柄平南剑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根本没有任何人敢于忤逆熊午良的权威和政令。 继‘书院令’、‘查弊令’、‘均田令’之后,最新的‘耕战令’被隆重推出——主打的就是一个奖励耕战。 …… 黄歇最近很潇洒,十分潇洒。 曲阳书院里的一切都稳中向好——各派宗师们卷得飞起,为了在一年一度的‘期末考试’中证明自家学派培养出来的学子才是最优秀的学子,各派宗师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当然,书院的规模也进一步扩大了——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书院里一口气多了两三千新生。 这些都是曲阳新军战死、伤残军士们的晚辈,受荫于父辈的军功,得以来到书院里就读。 黄歇瞬间压力山大……好在前期工作做的比较到位,校舍还算宽裕。 当然,在安排好了这些新生之后,黄歇又悠闲地当上了甩手掌柜——他每天最大了乐趣,便是背着双手在书院里走来走去,尽情地享受众人景仰的目光。 虽然年纪不大,但黄歇也算是书院里名副其实的‘元老’了。 唯一让黄歇有些纠结的……就是三年之期越来越近了,似乎……还不太想就这么结束? …… 商坊和商港川流不息——冬天结束之后,商业行为再次活跃了起来,甚至远比去年的势头还要猛烈。 陶瓷、布帛、锦绣、漆器等各类大宗商品,每天从工业园区拉出来,送到商坊和商港之后,很快就会被各国的客商抢购一空……至于客商们带过来的商品中,最受欢迎的便是各种牲畜,其次便是珍贵的铜铁料。 掌管商业的宋哲有言在先——只要是牲畜和铜铁,无论优劣,一律买下! 顺便提一嘴——宋哲欠熊午良的‘债务’,还远远没有还清…… 要说最潇洒的,还得是熊午良了——这货现在每天宅在侯府里,和大小几个美人‘打情骂俏’,分外快活。 各类事务都有人负责——屈原召滑慎到等人十分靠谱,将封地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书院那边有黄歇顶着,需要经费了直接找屈原去要就行。 能给封地里带来大量进项的工业园区和商港商坊,也有石二和宋哲负责——点名表扬一下宋哲,在奸商这一方面,不逊于主君熊午良。 军队方面也不用熊午良操心。 历经血战的曲阳新军重新募满了兵员,正在芍虎的带领下日复一日地严酷训练——这支精锐重步兵仿佛在第二次丹阳大战中得到了淬炼和重生。 虽然在战场上伤亡颇大,但是曲阳新军整体的精气神明显更加凶悍了——稍显破旧的旌旗下,一万新军将士更加如狼似虎。 至于‘骁骑军’那边,短时间内似乎也用不着熊午良费心。 …… 就连侯府内的大小事务,也有钟华操持。 这个老将在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很多——现在钟华明显脚步轻快了,每天不再皱着那双苦大仇深的眉毛,模样更像是一个平凡的邻家老头儿。 钟华岁数大了,又因为右手残疾不能操剑,便日复一日地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虽然还是亲兵营的主将,但是钟华却很少在军营里出现了——对于大多数事务,钟华都委派自己那个虚心肯学的爱徒小黑去处理。 老钟华自己则料理一些府上的杂务,时不时悠闲地遛鸟逗狗——像所有即将退休的老头儿一样,开始享受生活。 就连熊午良都这么评价——现在的钟华不像是亲兵营主将,更像是侯府的大管家。 既然事事都有人操办,那熊午良倒乐得痛快,每天的活动就是带着大小几个美女,在府里搞些美食,或者去坊市上晃悠。 要是天气好,熊午良还会带着大黄狗旺财去野外转悠,或者闲来无事拿枯树桩子练练箭术——这就纯属打发时间了,有连弩在,练箭的作用似乎不大了。 当然,熊午良的箭术水平也实在不敢恭维——他只能勉强拉开府里那张最软的弓。 有一次格速宜来府上,正好撞见熊午良在练箭……在观摩了三支箭之后,格速宜默默捂住了脸,很低情商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五岁拉的弓都比主人手里那张弓硬得多了。’ 熊午良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哈哈大笑。 这就是纨绔贵族们的退休生活吗?真滴好爽啊! …… 一晃,三个月时间已经过去。 已经到了六月份了——天气似乎热了起来。 青铜轺车已经备好,熊午良穿上一身轻便的皮甲、挎上那柄万众瞩目的平南剑,在亲兵营的护卫下直奔城西大营。 那里,是骁骑军的训练营地。 三个月之期已到,也是时候考验一下这支骁骑军水平如何了! 青铜轺车来到军营外,远远便看见高大魁梧的格速宜满脸恭敬地站在门口。 “格速宜拜见主人!”格速宜纳头便拜。 熊午良嗬嗬笑着,亲手扶起了格速宜——这个梁胡人有一身蛮力,心思却很单纯。熊午良给了这些梁胡人最好的待遇,格速宜便倾心尽力地给熊午良卖命。 目前来看,这个外来的戎人在对熊午良的忠心方面,似乎无可指摘。 “三个月的时间到了,本侯的骁骑军训练得如何了?”熊午良如是问道。 出乎熊午良的意料——格速宜立刻面露难色。 那张带着三道刀疤的脸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像是吃了一口屎一样难受。 格速宜嘴唇翕动,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莫非是成果不佳?”熊午良挑了挑眉毛问道。 格速宜抬起那根粗如树干的胳膊,挠了挠脑袋,似乎还是觉得难以启齿……磨蹭了半天之后,这个不善言辞的莽汉才哼哼唧唧地道:“主人,您还是自己来看吧。” 熊午良瞥了格速宜一眼,也不再废话,大手一挥——亲兵营护着青铜轺车,径直驶入城西大营。 一万骁骑军早已列好了阵势,旌旗席卷、剑盾交错,端的是气势非凡。 话说一万骑兵站在一起的架势,远远比一万曲阳新军的气势大得多了——几乎是无边无沿。 这支崭新的骑兵大军还没动起来,熊午良便已经感受到了相当强大的气势。 熊午良啧啧咂舌,大为感叹! 想想第二次丹阳大战……秦军足有骑兵三万,只能说最后熊午良是赢在了季节上……若不是当时正值寒冬,任凭熊午良智计百出,也真够呛能抵挡得住强悍的秦军精骑。 熊午良冲着格速宜轻轻颔首。 格速宜大臂一举,高声下令:“主人有令——校武开始!” …… 333 骑兵操演,大失所望! 熊午良、小黑及其余的一众亲兵皆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纵观中国上下千年的战争史,能制衡骑兵的唯有骑兵。 上次打赢秦军是侥幸……下次未必还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想要拥有光明正大战胜秦军骑兵的能力,这一万骁骑军十分重要。 骑兵大阵缓缓动起来了——一万骑兵分成三波浪潮,漫山遍野地开始了冲锋。 马蹄敲击在地面上,溅起飞沙走石——第一波浪潮里的骑兵还能勉强看得清楚,至于后面的两排骑兵,则完全淹没在烟尘里,根本看不清楚。 密集的马蹄声如同鼓点一般,重重地踏在地面上,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熊午良脚下的小石子似乎活了过来,不停地跳动。 一万骑兵同时冲锋的模样,当真是排山倒海一般! “当真熊虎之师也!”熊午良抚掌大笑。 如今熊午良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步兵在面临骑兵的进攻时往往抵挡不住。 即便是现在位于高台之上,熊午良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骑兵冲锋的压迫力……这要是在下面直面骑兵的冲锋,只要不掉头就跑,估计就算得上是精锐之师了。 熊午良与众亲兵皆面露欣慰之色,唯有一旁的格速宜脸色难看。 “前面就是箭靶了!”小黑指着下面如是说道。 熊午良凝神看去,满心期待。 话说熊午良本想训练一万重骑兵出来,到时候人马披甲,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冲锋,定能将秦国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后来算了一笔账。 立刻便打消了熊午良的痴心妄想…… 想养护一万重骑兵,要花费的财货辎重足以养活十万曲阳新军那样的重步兵了! 太离谱了! 即便是以熊午良如今的财大气粗,也根本养不起一万重骑! 光是重骑马匹需要的甲胄,所耗费的铁料便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提重骑兵对马匹的素质要求极高,还要给骑兵老爷们配备辅兵、还要保证一人双马…… 扯淡! 养不起,根本养不起! 最后,熊午良只得放弃了自己的重骑兵梦想,训练一支弓骑兵出来——相对于靡费甚巨的重骑兵来说,弓骑兵至少还能养得起。 而且训练弓骑兵还有一个好处——格速宜这些胡人‘教官’对于骑射技战术十分熟练,教导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 片刻之间,第一波骑兵浪潮已经迫近箭靶百步以内……熊午良身后,格速宜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箭矢飞射而出! 咻! 熊午良瞪大了眼睛……方才还气势迫人的一万骑兵,立刻便露了馅了。 方才骑手们双手握紧缰绳,倒还看得过去……现在要松开缰绳弯弓搭箭,立刻便显露了乌合之众的原型。 相当一部分骑手们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手中射出的箭矢更是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甚至有部分骑手腿没夹紧,手刚刚离开缰绳,便从马背上掉了下去,摔得七荤八素,半天也爬不起来。 熊午良脸黑了。 格速宜叹了一口气,也黑着脸:“主人,格速宜无能……” 熊午良摆了摆手,示意先把校武看完。 在堪称滑稽的骑射表演之后,骑手们拔出腰间的剑,劈砍校场中间的木桩——这倒是比刚才的骑射效果强了很多,但整体下来还是惨不忍睹。 校武之后,旌旗摆动了几下……骁骑军的军士们似乎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差劲,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 熊午良与格速宜等人走下了观武的高台,来到了格速宜的房间之中——这里的装饰很有草原风情。 墙上挂着羊皮、狼皮等各种皮毛,还悬挂着一柄青铜质地的弯刀。在门口处,挂着一颗白亮的羊颅骨。 显然,这间房间是格速宜亲自装潢过的。 熊午良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脸色阴沉得厉害。格速宜一个两米高的壮汉,倒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一般,老老实实地站在熊午良面前。 片刻的沉默之后,格速宜低着头道:“主人……我……南人的骑术太差了,我倾心教导,也没什么办法……” 熊午良点了点头,并没有怪罪格速宜的意思。 根据青羽卫的说法,格速宜确实是倾尽全力在训练骁骑军了……只是楚人的马背功底实在太差了。 格速宜:“主人有所不知——很多骁骑军的军卒在来到大营之前,甚至从来没接触过马匹……他们根本不懂马的习性,也不知道如何照料战马。” “这在我们草原部族,是难以想象的!” “这些新兵们知道的有关于如何照料战马的知识,还不如我梁胡部族的三岁孩童……” “我命令他们与战马同吃同住,又让族人们再三指导他们该如何照顾马匹……单是这一点,便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熊午良又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楚人在训练骑兵这一方面确实先天不足。 人家罗贯中不也说过——北人不善乘舟,南人不善骑战。 格速宜又道:“方才主人您也看见了,那些军卒甚至只要将手离开了缰绳,几乎便坐不稳疾驰的马背……格速宜无能,实在无能为力了!” 此时此刻,格速宜那张狞恶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话说那些骁骑军的新兵们与格速宜等胡人接触了三个月之后,早已没有了最初对胡人的鄙夷——因为这些胡人在马背上的功夫,确实强出了楚人太多。 军中是比拼实力的地方,鄙夷戎人的前提是你得能打得过戎人。 否则不就纯纯是无能口嗨? 但是这些楚人就算放下身段,拼命向这些戎人学习骑术……也还是差得太远。 熊午良思忖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边格速宜还在喋喋不休,似乎要一口气将所有的抱怨都倾述出来。 “要说操弓之术……那些军卒站在地面上的时候还好,一旦坐在了马背上,立刻便射不准了!” “这些新兵的学习态度倒是还好,意志也颇为顽强……只是实在不善于骑马!” “请主人恕我直言——就算费尽心血,最终训练出一支尚可一战的骑兵,也会在同等数目的秦赵燕等国的骑兵面前一触即溃!” “总而言之——楚人先天不足!不可能被训练成精锐骑兵!格速宜让主人失望了……愿意接受主人的责罚……” 熊午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居然露出了笑容—— “本侯倒是可以略施手段,可以让楚人的骑术突飞猛进,比肩你们草原骑手……” 格速宜一下被呛住,大脸涨得通红! 哈?啥? …… 334 滑天下之大稽! 刚才面前的熊午良说了什么? 让楚国人的骑术突飞猛进,不逊于我们草原骑手? 哈?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格速宜一时间觉得好笑,认为熊午良可能还没认清差距,便咳嗽一声提醒道:“主人,我们草原部族自幼成长于马背之上,要随着水草肥美之地迁徙而居,人人皆擅骑术……” “不瞒您说,我十二岁的时候,便能驾驭烈马疾驰……论起骑术,现在您麾下骁骑军中最优秀的骑手,也比不上十二岁的我。” “……” 在格速宜看来,在骑术这一方面,只能从小培养练习……像是梁胡部族,无论男女,皆能骑射。 至于熊午良嘴上说的‘让楚国人骑术比肩草原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不是这位曲阳侯厚待梁胡人,让他们吃饱穿暖,得到了格速宜充分的尊重……恐怕此时的格速宜已经咧开大嘴开始嘲笑了。 纵然格速宜顾及熊午良的面子,没有公然驳斥后者的狂言,但那张带着三条刀疤的横脸上却仍然带着不加掩饰的质疑。 就连一旁的小黑,也显然不相信熊午良的话! 自家主君确实很厉害,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往往能创造一些匪夷所思的奇迹。 但是方才楚军骑兵的模样有多狼狈,小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话说骑术这种东西,只能靠着骑手们日复一日的训练磨练、甚至还需要一点儿天赋才能精进……主君方才说甚么‘让楚人的骑术突飞猛进’,确实不太可能…… …… 熊午良见所有人都不以为然,不由得笑了。 其实想要提升楚人的骑术,真的很简单——只要稍微用些外物协助就好了! 这个时期,后世的鞍鞯还没有出现——骑兵们骑在马背上,屁股底下只有一个单薄的垫子,根本没有脚蹬。想要在马背上待稳了,只能靠着对马匹的熟悉和对平衡的掌控。 但是有了脚蹬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骑手们脚下有了支撑,只要用力夹紧马肚子,便无需担心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即便是从未骑过马的文人,也可以轻松地骑在马背上。 这样一来,便解放了双手,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双手作战——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也变得简单了许多。 这就是熊午良的‘使骑术突飞猛进’之术! 话说这个时代因为没有脚蹬,所以即便是骑术极强的草原骑手或是秦赵燕骑兵,也无法做到在马背上长时间解放双手——因此先秦时期骑兵的主要近战兵器是以单手剑为主。 直到两汉以后,逐渐出现了布马镫以及铁马镫,随后才出现了三国时期那些手持长杆兵器的猛将。 不管怎么说,只要熊午良掏出马镫这个大杀器,楚军的骑兵便会立刻拥有可堪一战的战斗力。 熊午良一直迟迟没有亮出马镫,主要也是心中还有疑虑。 毕竟这东西无论设计还是制造都极其简单——只要远远看一眼,便能学会。 到时候自己制作出了马镫,诚然使得楚军骑兵的实力大大提升……但是燕赵秦等国也可以轻易偷师。 不管了! 楚国真的迫切需要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部队! 如果说现在楚军骑兵的水平是‘0’,秦国骑兵的水平是‘6’……那么有了鞍鞯之后,双方骑兵的水平都会上升到‘7’。 这样一来,好歹楚军的骑兵水平也能从‘被秦人按着头虐打’,进化成‘不相上下’了。 …… 熊午良对着格速宜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没关系,过几日你就明白了。” “以后让骁骑军不要再使用短弓了……我封地里有大杀器名为‘手持连弩’,让骁骑军全面配发连弩。” 格速宜怔了怔——他现在也知道连弩这个大杀器。 但是在格速宜看来,这东西根本不适合楚国骑兵! 格速宜:“主人还请三思……” “那手持连弩,在下也曾见识过……确实威猛非凡。” “但是缺陷在于——一旦发射之后,再想重新上弦,至少也需要十个呼吸的时间。” “而这十个呼吸的时间,需要骑手用双手来操作连弩!” “能在高速冲刺的马背上,双手脱离缰绳超过十个呼吸的时间……恕我直言:主人的一万骁骑军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做到。” “即便是放在我梁胡部族,能做到这一点的骑手也是少之又少!如凤毛麟角一般!” “如此一来,骁骑军便丧失了持续作战的能力——总不能发射一轮箭矢之后,便要下马给连弩装填,然后再上马作战吧?战场上瞬息万变,稍有延误便是天差地别,如此作为简直是愚不可及!” 熊午良身后的小黑瞪起了眼睛,冲着格速宜断喝一声:“放肆!” 格速宜这才惊觉失言,赶忙低下头抚胸致歉:“主人……我,呃……没有说您愚蠢的意思,只是说……” 熊午良哈哈大笑,不以为忤:“无妨无妨!” “本侯自有安排,数日之后你便明白了!” 格速宜嘴唇微微翕动,显然还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只是那张粗莽的脸上,显然不以为然。 …… 鞍鞯的设计很简单——这种东西就像窗户纸一捅就破,只要明白了原理,仿造是根本不费脑子的。 熊午良找了张白纸,用炭笔随手勾勒了几下,便唤来几个工匠,让他们按着图纸去造东西。 那几个工匠一头雾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是甚么东西……好在熊午良画的图纸一向详尽,那几个工匠索性也不问了,按着图纸就是闷头忙活。 将任务交代下去之后,熊午良倒也闲来无事,早就想去商港那边溜达一圈儿,便唤上姒仪、嬴卓、小白等人,领着几十个亲兵,直奔淮水。 天光大好——早春的料峭时节早已过去,又不像七八月份的酷热,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游,着实是一件美事。 平阿商港,这座被熊午良投入了海量资金砸出来的巨型港口,早已超越了曲阳商坊的贸易量。 往来船只极多——大多都挂着各国商旅的名号。 港口边上,是推挤如山的各类物资,被捆扎起来堆放妥当。 商船陆续停靠岸边,商人们走下船来,和码头边上的本地商贾们简单交谈两句,谈妥了价格之后,那些搬运小工便一拥而上,将大批大批的货物搬上船去。 熊午良颇感欣慰—— …… 335 全民偶像熊午良 如今的商港,早已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无论是上游的制造工厂,还是外地的客商,或者是想趁着农闲时节出来挣些零钱补贴家用买酒喝的小工,都能从商港中获取利润。 单是靠着这片商港,平阿县带给侯府的财政收入已经后来居上,超过了曲阳县了。 这还是这个时代船运行业并不发达……若是放在隋唐以后有了大运河……那么商港的贸易量将会更加惊人! 熊午良不禁想入非非…… 要是以后咱楚国一统天下……我这个曲阳侯定要手持平南剑,征募天下农夫、打通大运河,做成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 话说……由我楚国来一统天下,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笑话了。 我大楚如今国力日益强盛,现在本侯手上又有平南剑,日后完全可以借着平南剑号令大楚上下,任用屈原推动集权变法……到时候楚国彻底强悍起来,一统天下不是梦啊! 熊午良心思活泛了起来! 每一个华夏男儿,血脉里都流淌着祖传的基因——山河一统、消弭刀兵。 退一万步说——与其日日夜夜对着天下列国严防死守、怕他们来打扰我熊某人的幸福退休生活……还不如咬咬牙,一口气把他们丫的全灭了! 否则指不定咱熊某人七老八十了,还得带着曲阳子弟兵征战四方,给咱大楚国擦屁股…… 一统天下! 对于熊午良这样的懒人来说,不失为一劳永逸之策…… 熊午良正沉浸在美梦中,却突然被惊醒,恰好看到了嬴卓鄙夷的目光和姒仪关切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被美好的想象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嘴角挂着一丝亮晶晶的水丝…… 太尴尬了! 熊午良一抹嘴角,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拢了人山人海。 “这就是咱们的主君曲阳侯啊!” “对秦复仇雪耻的曲阳侯!” “曲阳侯万胜!万胜!大司马万胜!” 声声欢呼传过来,还算宽敞的商港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在如今的楚国,尤其是在曲阳侯的四县封地里,熊午良就是当之无愧的顶流明星。 轰动!无比的轰动! 无论是本地的子民,还是外地的客商,此刻都蜂拥而来!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被楚王当众赞誉为‘战神’的曲阳侯,到底长什么样子! 有模样俏丽的良家女子看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发现居然还是个白净的小郎君……一个个眼睛亮得灯泡一般,看那架势恨不得冲上来把熊午良分了吃了。 “曲阳侯!这就是曲阳侯吗?好帅!”有良家少妇眼冒红心。 “居然还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怀春少女如是说道。 也有泼辣洒脱的女子,径直往轺车这边抛着媚眼:“公子……晚上可有什么安排呀?” “城南有片小树林……” 熊午良额头冒汗,看着这些疯狂的粉丝,感觉亚历山大。 战国之世,男女之防还不像后来那么死板。 即便是大街上,也有公开抛头露面的世家小姐……这在那些已经完全被刻板的儒学礼制僵化的朝代,是完全难以想象的。 在这个时代,男女踏春、对唱情歌、赤裸裸地互表衷肠是很常见的事儿……孔老头的诗经里,就收录了很多男欢女爱的歌谣。 “公子!快下来玩儿啊!” “曲阳侯!快往这边看……我和我姐姐谁更好看?” 还有大胆的美丽女子,竟然公然解下腰间的香囊荷包,向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上投掷。 车前的亲兵们如临大敌、满头大汗,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按照‘楚律’的规矩,将这帮大胆的‘妖女’乱剑剁成肉泥…… 但是看车上咱那位小君侯的表情……似乎不太需要? 熊午良在青铜轺车上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又引起一片花痴的惊呼),然后熊午良腆着脸笑吟吟地对着粉丝们拱手作辑:“好说!好说,都好说!” 又是一片欢呼…… 一趟商港游玩回来,轺车变得香气扑鼻……熊午良自然笑意吟吟,姒仪似乎也忍俊不禁。 唯有嬴卓心思复杂……难道是有点吃醋?可是这熊午良是我大秦的敌人啊!我这个大秦公主,本应该恨其入骨,恨不能为国除贼……这醋从何来呢? …… 回到府中稍作歇息,晚餐只吃了一块儿加了花瓣儿的精致糕点——天气逐渐热起来,熊午良也没什么吃饭的胃口。 吃完饭后,恰好工匠们急匆匆前来求见:“君侯,您吩咐打造的东西,小的们已经打造好了!” 熊午良精神一振! “速速取来!” 几套打造成型的鞍鞯摆在了熊午良面前——材质倒是很简单,只是主要用材就是布和皮革,还有极少量的铁。 熊午良围着鞍鞯转了几圈儿,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一旁的小黑更是懵圈,大着胆子问道:“君侯,这就是你说的‘能迅速提升楚人骑术’的东西?” 这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堆不可名状的垃圾! 熊午良思忖片刻,冲着小黑吩咐一句:“牵匹马来!” “本侯要亲自试验!” 小黑将信将疑,还是前往马厩,按着熊午良的要求牵来了一匹模样颇为漂亮的枣红马……马匹被牵到熊午良的面前,熊午良指挥着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地给马匹套上了新式鞍鞯。 枣红马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打着响鼻。 熊午良轻咳一声,对着小黑吩咐道:“控制好马匹,本侯要亲自上马,试一试这鞍鞯是否好用!” 这话一出,小黑懵了! 一旁的其他几个亲兵也都傻了! 咱家主君的骑术是什么水平,谁不知道? 就算这枣红马乖巧站着不动,咱家主君都够呛能在马背上坐稳当咯。 看主君这跃跃欲试的模样,似乎还想驾驭着枣红马,在府邸里溜两圈儿? 小黑一把拉住枣红马的缰绳,极力劝阻:“主君,这骑马和坐轺车可完全不一样……若是从马背上跌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黑子愿意以身代替主君!替主君试验这物事!还请主君莫要以身犯险!” 一旁的众亲兵也纷纷规劝:“主君,不可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属下愿代替主君试验此物!” …… 所有人的字里行间,不但表达着对这劳什子‘新式鞍鞯’的嗤之以鼻,也透露着对熊午良骑术的极大不信任! 熊午良以手抚额,无奈了…… …… 336 你不知道我小名叫赌神? “本侯自有分寸,汝等无需多言。”熊午良如是说道,便要翻身上马…… 没想到一向惟命是从的小黑这次却不依了,梗着脖子拦在熊午良身前……小黑算不上口齿伶俐,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为好,只是执拗地阻止熊午良上马。 其余众亲兵也纷纷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拦着熊午良:“主君乃大楚君侯,如此弄险不值啊!” 熊午良满脸无奈,被众人堵在离枣红马至少五步的距离——这帮汉子都是精悍的军汉,只要稍微用力,熊午良这么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公子,还真动弹不得。 这边动静闹得颇大,整个侯府都鸡飞狗跳了。 “何事吵闹?”老钟华一袭布衣踏出房间,如是问道。 “钟将军,大事不好了!” “小主君非要试马!众人正拦着呢!” 钟华眼睛瞪得溜圆——握草? 这是咋回事? 咱家主君平日里最苟了啊!每次与敌军交战,恨不得能把身子蜷缩成一个球,以求暴露在盾牌外面的面积最小……这么一个苟到极致的人,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要挑战自我了? 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钟华也顾不得悠哉游哉了,赶忙小跑起来,直奔后院儿。 天呐!可万万不能让小主君冒这个险! 咱家熊午良什么水平……钟华可太知道了! 这要是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胳膊腿儿倒是小事儿……若是扭断了脖子……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 熊午良边上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众人围观之余,也不忘接二连三地劝阻。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没人认为自家主君能够平平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听大家的意思,似乎熊午良只要骑上那匹枣红马,便会立刻骨断筋折、头破血流…… 钟华大步匆匆赶过来,一把揪住枣红马的缰绳,义正言辞:“主君,切切不可冲动!” 姒仪和嬴卓也来了——今天府里可太热闹了。 嬴卓看着熊午良,取笑道:“曲阳侯还会骑马?这倒真是奇事了……” 姒仪掩着嘴轻笑……眼看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倒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虽然自家这小君侯往往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儿,但是要说他还会骑马,姒仪也是不信的。 熊午良本来已经放弃要亲自试试鞍鞯了——毕竟这么多人劝阻,熊午良也没必要非得强行装这个比。 但是看着姒仪和嬴卓的模样,熊午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熊午良咳嗽两声,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嚣声……再往四处看看,发现就连侯府里的伙夫都来了……现场乌乌泱泱好几百人,真是鸡飞狗跳。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透着关切……也有人很担心地望着熊午良,可能是在担心后者是不是撞了邪了。 熊午良分开人群,来到嬴卓面前:“你笃定本侯不能驾驭此马?” 这么多人的目光看过来……嬴卓居然有些紧张起来了! 嬴卓小退半步,和熊午良拉开一丝距离,然后绷着脸道:“芈良,本公主在你封地里也待了一年时间了……你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吗?” “在治国治军方面,你确实能力不俗……但是想要骑马?啧啧……就连与本公主的骑术相比,你都差得太远!” 熊午良眯起眼睛,按捺住心头泛起的一丝不快:“不妨赌一赌?”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就连最紧张的钟华,也闭上了嘴,脸上浮现出十足的信心。 一旁的小仪笑出了声:“嬴卓姐姐,莫要和他赌……君侯号称赌神,打赌从未输过呢。” 嬴卓愣了愣,嘴上还不服输:“说说看,你要赌什么?” 熊午良嗬嗬笑了,瞥着嬴卓的曼妙身材,脑子一抽,调戏的话脱口而出:“要是你输了,来给本侯当暖床丫鬟?” 众目睽睽之下,嬴卓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一时间羞愤和恼怒夹杂在一起……真想打烂熊午良那张贱兮兮的小白脸!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嬴卓竟然一点头:“好!就这么赌!” 在众人的惊叹之中,只见嬴卓微红着脸,略带一丝怒气地说道:“若是你输了,就要和我回秦国!老老实实地给我大秦当丞相!”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这个比可装大了! 大家确实都知道秦王和芈太后一直馋自家主君的身子……却不知道这帮秦国人许给自家主君的,竟然是丞相之位! 嬴卓咬着牙,自感天赐良机:“曲阳侯请放心——虽然你刚刚在战场上杀戮了不少秦人,但是大秦国不会与你计较的。” “只要君侯随我前往秦国,不但过往的冤仇一扫而空,秦王还会像楚王一样,为你封侯爵、配相印!” 现在也顾不上被该死的熊午良调戏了! 这可真是拐走熊午良的天赐良机啊! 我这个堂堂大秦公主,在这个该死的小子府上忍辱负重这么长时间……等待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嘛! …… 事已至此,众人也无法再劝了。 熊午良万万没想到嬴卓竟然同意了赌约……一时间还有些下意识地慌乱。 熊午良望向姒仪,却发现后者根本没有吃醋的意思,反而表情还有些好笑……还有点儿期待? 本来挡在路上的众人纷纷散开一条道路,虽然表情都还有些挂念,但是却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咱们主君但凡打赌,什么时候输过? 但是该有的应急预案还是要有。 钟华摘下一旁看热闹的亲兵头上的铁盔,郑重其事地给熊午良戴在了脑袋上,又万般殷切地叮嘱道:“主君,一会儿若是摔下来,切记不要在空中慌了心神,只要保证不要脑袋着地就好!” “像是什么断了手脚之类的……都不是大事!” “来人呐!快将城中最好的医师喊来,让他带着药箱在边上候着!” …… 熊午良被钟华气得直翻白眼儿。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熊午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枣红马身边,用力拽了拽马背上的鞍鞯……确实装得很牢靠了。 马匹有些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只听一旁的嬴卓又咬着牙红脸道:“曲阳侯,不可一时意气用事,小心摔了身体……你若是现在认输,就不用上马了。” 看着众人怪异的目光,嬴卓的脸又红到了耳垂,没话找话似的找补道:“本公主才不是担心你……只是怕你摔得半死不活,到时候就不能为我大秦所用了!” “本公主倒也不难为你——也不求你策马扬鞭,只要你能在马背上坐稳了,便算你赢了!” 熊午良嘿嘿笑了,有些轻佻地扫了嬴卓一眼,撂下一句狠话:“今晚别忘了来给本侯暖床!” 说罢,也不顾嬴卓恼羞成怒……熊午良伸手挽着马脖子,以一个极其潇洒的姿势翻身上马! 我去! 太长时间不运动了……居然…… 没跳上去! 熊午良一个踉跄,差点崴了脚脖子……敲里吗,糗大了! …… 337 策马扬鞭! 哎呦喂! 周围本就精神紧绷的众亲兵反应十分迅速,七手八脚地扶住了熊午良……钟华关切地问道:“君侯,没扭到脚吧?” 熊午良脸涨得通红,扫了一眼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的姒仪和嬴卓,深感耻辱。 焯! 都怪自己太长时间没有锻炼,身体素质太差了!居然没跳上马背,差点儿摔了一个狗吃屎! 我被酒色所伤,竟如此憔悴! 今日起,戒酒! 一旁的嬴卓笑得银铃一般,似乎这些天在熊午良这里受过的气被一扫而空。只听嬴卓笑吟吟地道:“曲阳侯啊,你好歹也是楚国的王族贵胄、响当当的侯爵……若是赌输了,不会不讲信用吧?” “若是本公主输了,今晚便给你当那个甚么……呃,暖床丫鬟。但你要是输了,也不许推脱,要尽快随我回秦!” “秦国多好啊!我们秦国人都很核善,对人很苛气……” “本公主看你连上马都费劲……要不还是直接认输了算了!” 熊午良瞥了一眼狂妄的嬴卓,嘴角掠过一丝邪笑—— “来人!扶我上马!” 钟华、小黑都很担忧……有心想劝熊午良不要再冒险,但是想起赌约,却又只能乖乖闭嘴。 众人将熊午良扶上了枣红马的马背。 …… 熊午良坐直身子,感觉胯下的马正在不安地甩着尾巴——仅仅是这样的简单的动作,就让熊午良感觉有些坐不稳了。 要不是双腿夹得紧,险些又要一头栽下来。 熊午良不敢托大,立刻握紧了缰绳,双脚踩住了脚蹬…… 踩住脚蹬之后,给了熊午良无比的安全感! 只要脚踩在马镫里,手握紧缰绳抱住马脖子……除非这枣红马突然发飙、上蹿下跳,否则熊午良骑在马背上,根本不用担心会掉下来! 这就是骑马的快乐吗? 穿越过来好几年了,熊午良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骑在马背上的感觉! 双脚踩住马镫,上身试探性地扭了扭……握草,满满的安全感! 底下的众人满脸担忧地望着熊午良,那些忠心耿耿的亲兵们甚至高举双手——别误会,这可不是法式军礼……只是说明这些亲兵们已经随时做好了接住熊午良的准备。 熊午良哈哈大笑,信心倍增! 回忆着那些骑手的动作,熊午良用脚跟轻轻顶了一下马肚子。温顺的枣红马得到了指令,便慢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熊午良稳稳当当! 钟华、小黑等人都瞪大了眼睛——主君什么时候学会的新技能? 握草!真没摔下来! 嬴卓人都傻了! 咋回事啊?这个该死的熊午良难道不应该一头栽下来吗? 阿这。 眼看着枣红马带着熊午良,已经走了十几步的距离……熊午良那张兴奋的脸上毫无慌张神色,坐得很稳,甚至游刃有余地腾出一只手,模仿了一下拿着剑挥砍的动作。 嬴卓麻了! 想想刚才的赌约! 天呐! 难道我真要给这个比我还小了好几岁的小家伙当甚么‘暖床丫鬟’? 我我我……我堂堂大秦公主…… 只见熊午良笑着策马走来,冲着嬴卓挑了挑眉毛……也不等熊午良说话,嬴卓便羞得脖子都红了。 马背上的熊午良嘿嘿怪笑,调戏一句:“你堂堂大秦公主,不会不讲信用吧?” 奶奶滴! 这不就是嬴卓刚才对熊午良说过的话吗? 嬴卓羞愤欲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也不等嬴卓回话,熊午良哈哈大笑,双腿夹紧,给了枣红马一个加速的指令……或许是这一下踢得狠了,枣红马希律律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 能被留在侯府里的马匹,就算性子再温和,速度也绝不会慢! 府中众人惊呼阵阵,也顾不得仪态或者体面了……跟在熊午良的马屁股后面狂奔! 钟华仿佛被火炭烫了屁股一般,一边猛追,一边高声惊呼:“快!接住主君……” 马背上的熊午良却没有任何要掉下来的意思——这匹枣红马性子温顺,跑得很稳当。熊午良在渡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兴奋地发现,只要自己不作死,就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马鞍、马镫,真乃神器也! 熊午良胆子越来越大,伏低身子,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枣红马似乎也懂得骑手的心意,充分地迈开四蹄,加速到了极致! 侯府内的校场上,枣红马带着熊午良一圈儿又一圈儿地狂奔! 感受着胯下战马隆起的肌肉不断涌动、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雄声音……熊午良血脉贲张! 焯! 这才是令男儿热血沸腾的座驾! 甚么狗屁青铜轺车,现在看起来都是娘们儿唧唧的玩具!(昭雎:?) 侯府众人闹哄哄地奔至校场,正看见枣红马已经加速到了冲刺速度,带着熊午良绕着圈儿狂奔……所有人都傻了! 马背上的熊午良看起来像是一个娴熟的骑士!即便是最优秀的骑手,也无法保证能比现在的熊午良骑得更好! 钟华敢发誓——这绝对是熊午良第一次骑马! 熊午良勒住缰绳,让枣红马渐渐减速……片刻之后,从狂奔冲刺变成了小步慢走。 钟华不是蠢蛋,敏锐地认识到——熊午良屁股底下的那张怪模怪样的鞍鞯,就是让熊午良在疾驰的马背上保持平稳的关键! 钟华立刻便变了脸色。 身为一名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他立刻明白了这件奇物能给骑兵带来多大的增益! “谁敢泄密,格杀勿论!”老钟华的脸沉了下来,杀气腾腾地盯着在场的所有人,重点盯了一眼仍然处在迷茫呆滞状态的嬴卓。 马背上的熊午良扫了一眼嬴卓,并不为意——既然自己掏出了鞍鞯这件神器,就迟早会被秦人学去。 这个年代知识产权不值钱,盗版不用负法律责任…… 反正,保密是没什么用的。 最多尽量让这个杀手锏泄露得晚一点……这也好办,以后嬴卓寄出的信件统统暗中审查一遍呗。 熊午良豪气干云地冲着侯府众人一挥手:“嬴卓,别忘了你我之间的赌约!” “小黑速去备马——选几个亲兵,随我一起直奔城西大营!” 是时候给那个满脑子肌肉的格速宜,一点小小的科技震撼了! …… 338 格速宜懵了! 城西大营。 这里正是一万‘骁骑军’驻扎训练的营地。当然,从目前这些楚国骑兵的表现来看,自称为‘骁骑’多多少少有点儿寒碜人的意思。 骁骑军的旌旗插在最高的瞭望台上,楚军骑手在校场上拼命训练。 或许是前几天那场校武伤了大家的自尊心……此时此刻,所有新兵都玩了命一般给自己上强度。 格速宜就站在那面旌旗下,默默摇头,连连叹气。 有一说一——这些楚军骑手确实肯吃苦、训练起来不要命、憋着一口气拼命地练习骑术。 但是有些东西,先天太差了,后天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弥补! 像是草原人,或者是秦赵燕边地的小民……说是在马背上出生的显得有些夸张,但说是他们从小与马匹牲畜一起长大,则毫无任何夸大的色彩。 这样熟悉马匹的人,只要稍加训练,便是一支强劲有力的骑兵。 像是秦国,根本不需要如何训练骑兵——只要征兵令一下,那些秦民或者是归附的戎狄部族士兵便会自带马匹参军……稍微整编一下,便能直接开始作战。 眼前这些楚人骑兵虽然训练刻苦……但是基础真的差太多了! 格速宜抱着双臂,脸色阴沉,显得心情极其恶劣。 咱们草原汉子,虽然没有中原人那么虚伪的礼义之说,但是最基本的道义还是有的。 话说曲阳侯将族人们从悲惨的奴隶生涯中解救出来,给田给地给房子,让族人们不至于流离失所,还能继续聚在一起相互照应…… 甚至又多给了一笔钱,嘱咐格速宜的族人们多去逛逛奴隶市场——但凡见到梁胡族人,不用管价格,一律可以买回来,让他们重获自由。 哎! 曲阳侯对咱们梁胡人不说是再生父母,至少也是恩重如山! 我们唯一能够报答主人恩情的方式……唯有竭尽全力,帮助曲阳侯训练出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可惜,我格速宜已经使出洪荒之力了,这帮楚人就是摆弄不好马匹…… 看着校场上那些笨手笨脚的楚军骑兵,格速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至于熊午良所说‘让楚人的骑术突飞猛进’……说实话,格速宜根本没往心里去。 笑话! 要真是略施手段,就能让人的骑术飞速进步,那我从小在马背上苦练骑射技能岂不白练了? 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突然,身边有人发出阵阵赞叹! 格速宜回过神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大营外面,十几匹战马飞速前进,马背上的骑手仿佛已经与战马融为一体,颇有一副人马合一的潇洒意境。 格速宜忍不住也赞了一句:“好骑术!” 即便是放在梁胡部族的战士之中,有如此骑术也算是中上之姿了——没想到楚国也有如此骑手? 很快格速宜便发现了不对劲——那十几匹快马竟然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径直奔着大营就过来了! 门口的哨卫紧张兮兮地举起了手中的连弩……却突然惊声尖叫! 那声音十分高亢,仿佛见了鬼一般! “为首的那个骑手……是曲阳侯!” 曲阳侯?熊午良?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心里泛起一阵惊涛骇浪! 曲阳侯还有这个技能? 格速宜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脸上的刀疤微微颤抖……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可能自己这么多年的骑射技艺确实白练了…… …… “这……此物竟然有此神效?”格速宜傻呆呆地看着鞍鞯,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殿堂正在崩塌。 草原上的汉子,最是笃信武力,其中尤以骑术为甚。 若是有一手飘逸的骑术,不但会吸引女子的爱慕,甚至能给自己所在的部族争光……故而那些草原汉子们常以比拼骑术为乐,没人的时候也要时常苦练技艺。 不夸张地说——草原上汉子们的高超骑术,就是这么一次次摸爬滚打中摔出来的! 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也正因民风尚武,所以草原部族才能在环境恶劣的北地荒原上长久地生存下来。强悍的胡骑来去如风、剽掠如云,使得秦赵燕三国不得不在北方边境上耗费巨大的钱粮修筑长城、屯驻边军。 即便如此,胡骑仍然可以时不时窜进中原,抽冷子来捞一票。 就算中原国家出动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大军围追堵截,草原骑手多半也能全身而退。 如今熊午良仅仅用了一两天的时间,便搞出了这么一件小玩意……居然真能迅速提升这些从未接触过马匹的楚人的骑术! 即便是那个四体不勤的曲阳侯,在马上的水平,至少也达到了草原汉子的中上游水平! 焯! 那我这么多年的苦练,还有什么意义! 食大便了! “本侯已经下令,大量打造鞍鞯。”熊午良笑吟吟地说道,似乎很享受格速宜等人的震惊—— “不需多少时日,此物便可配发骁骑军全军!届时好生训练,既便与秦国主力骑兵交战,也应当不落下风。” 格速宜讷讷良久,才压抑住心中的震撼,俯首称是。 这次,他是真的服了! 之前对熊午良尽心尽力,是熊午良对梁胡一族有恩……现在不一样了,熊午良这么一手神器亮相,瞬间让格速宜心服口服。 草原上的汉子,最是慕强。 眼前的熊午良,似乎无所不能! 甚么恩义、甚么良善,归根到底都是虚的——唯有这样的强者展示出实力,才能完全征服草原莽汉的身心,让格速宜这样的猛士心甘情愿地任其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熊午良返回侯府,神清气爽。 明眼人都看得出,格速宜彻底臣服了。 收服这样一员骑战猛将,对熊午良来说用处不小——况且有了鞍鞯,一万骁骑军将很快形成战力,到时候面对来去如风的秦国骑兵就不用单方面挨打了。 当然,熊午良也交代格速宜——尽量隐瞒鞍鞯的存在,不要泄露风声。 有这东西在,能打秦国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占些便宜! 虽说迟早要泄露,但还是越晚越好!毕竟秦赵燕等不缺战马的国家一旦有了鞍鞯这样的神兵利器,必将实力大大增强。 若非熊午良真的感觉楚国现在迫切地需要一支新式骑兵,也不会这么早掏出鞍鞯这样的神器。 将一切杂念抛出脑外,熊午良嘿嘿笑着,径直走向嬴卓所在的房间…… …… 339 楚怀王又搞幺蛾子了 凭熊午良对嬴卓的了解,此刻那个傲娇小蛮子肯定羞愤交加。 嘿嘿嘿暖床丫鬟…… 要说真把嬴卓怎么样,恐怕也不现实——毕竟是秦国公主,身份地位还是有的。要是搞出什么丑事,很有可能涉及外交纠纷。 虽然大楚国现在把【武关】握在手里,并不是很畏惧秦国兴兵讨伐……但是这种没意义的仗属实没必要打。 但是……既然有赌约在……就算不能真把嬴卓怎么样,也得好好逗逗那个小蛮子! 这要是不借机调戏一番,实在不符合无良……阿不,午良公子的人设。 就算不能上下其手……单是口头调戏一番,看看那个傲娇的小蛮子羞愤欲死的模样,也很能满足曲阳侯的恶趣味! 熊午良心念至此,不由得嘿嘿直笑……再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嬴卓那前凸后撅的曼妙身材给自己暖床,脑补一些夸张剧情…… 想想就刺激啊! “咳咳,我的丫鬟在哪里呀?”熊午良来到嬴卓的门前,故意拉长了语调,坏笑着如是说道。 …… “报……郢都信使,紧急求见!”远处突然传来了亲兵的呼唤声,打断了熊午良的淫笑! 焯! 这个该死的信使早不来晚不来,劳资马上就要调戏良家少女的时候偏偏来了! 熊午良气得眼睛一翻,脸色迅速拉了下来。 既然是急报,那当然没时间调戏嬴卓了……熊午良轻轻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对屋内道:“本侯晚些再来。” 此时此刻,屋内的嬴卓脸色潮红,又羞又气……缩在角落里握着衣角瑟瑟发抖。 听得外面熊午良的坏笑,让嬴卓脸红到了脖子根,一双漂亮的眼睛气得直想掉眼泪。 这个该死的芈良! 要是他真敢进来叫嚣……我我我……我给他一剑! 好在外面有人将熊午良唤走了……嬴卓听着熊午良远去的脚步声,长长松了一口气,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些失落…… …… 郢都的信使面色红晕,看起来十分亢奋——似乎从郢都到曲阳这一路的风尘奔波并没有影响这位信使的好心情。信使冲着熊午良深深一躬,颇有些面见偶像的兴奋。 熊午良面色虽不太好看,但也没有难为信使,示意身后侍立的小黑给信使倒茶。 信使亢奋地对着熊午良道:“拜见曲阳侯!拜见大司马!我对大司马的景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熊午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摆了摆手:“快说,到底何事?” 那信使敛容道:“大王有命——令曲阳侯即刻返回王都,主持会盟大典!” 熊午良懵了——会盟大典?什么会盟大典? 这也太秃然了! 那信使一挺胸,显得红光满面:“当然是大王的称霸大典!” “大王派出国使,郑重邀请燕、韩、赵、魏、秦五国君主齐聚大楚,会猎于【云梦泽】!” “届时五国相盟,共商天下大事……咱们大王便是天下公认的霸主了!” 熊午良愣了片刻之后,哭笑不得。 原来是这么一个‘会盟大典’。 说白了,就是楚怀王想要炫耀武功——自认已经是天下霸主了,于是随便找一个由头,号召天下群雄前来会盟……到时候,楚怀王就会成为真正的霸主。 在春秋时期,那几个霸主都是这么干的。 咱们楚怀王居然也想搞个‘文艺复兴’,效法古之霸主,于当世称霸…… 楚怀王搞出这么一个大典,显然代表着他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到极致了——进入战国以来,几乎没有人再搞这么仪式隆重的大典,背后其实是有原因的。 你楚国或许已经是天下第一强国了,但你要是公然称霸,别人真不一定能惯着你。 打个比方——要是楚怀王邀请了各国的君主,结果他们谁都没来……这时候怎么办?难道要四面出击,与全天下同时开战吗? 那还真够呛能打得过! 要是忍了这口气呢?反而更丢脸…… 而且有句老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 你楚国公然称霸,无疑就是充当那个出头鸟了……进入战国以后,大家都很小心地避免成为那个众矢之的的出头鸟。 原因也很简单——和春秋时期相比,战国时的天下群雄都成熟了、都变得不讲武德了。 春秋时候,大家彼此间还很克制——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一般很少开战。 而战国之后,谁强大就一起打谁,已经成了惯例。 比方说最开始强大的魏国,仗着有几万强横的魏武卒就要吊打天下……结果齐国、秦国、赵国、韩国不停与魏国打仗,硬生生将魏国打得半死不活,至今也没恢复过来……灰溜溜地掉下了一流强国的席位。 再就是齐国——也同样自恃强大,结果招了众怒,被各国联手一顿胖揍,现在只剩下即墨孤城还在负隅顽抗。 至于秦国那就更不用说了——六国合纵攻秦打了好几次。纵观天下各国,就属老秦国挨的毒打最多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会盟大典不划算! 吃力不讨好,还容易拉仇恨。 熊午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会盟大典什么时候开始?可有一个大概的预期?” 信使:“回禀君侯——大王已经派人在云梦泽筑造临时行宫,一个月之后,五国君主齐聚云梦泽,便是会盟大典开始的时候!” 熊午良叹了口气。 现在说别的也晚了——咱们楚怀王就是这么一个好面子的性子,打了胜仗不让他炫耀,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何况现在的楚国确实空前强盛……楚怀王那颗渴望青史留名的心更加躁动,也是情有可原。 信使催促道:“时间紧急,请君侯尽快随我返回郢都,面见大王!” “这主持会盟大典,乃是天大的荣耀啊!” “恭喜君侯!贺喜君侯!”信使美滋滋地笑着,显然还觉得这会盟大典是一件值得乐呵的、增光添彩的好事儿。 熊午良又叹了口气—— 看来想要调戏嬴卓,得稍微往后拖一拖了。 “小黑,给我备车。”熊午良无奈地吩咐着:“亲兵营随我前往郢都!” …… 340 一代明主楚怀王 话说咱们楚怀王也确实提到过要‘称霸’——譬如刚刚打完的那场第二次丹阳大战,楚怀王拜熊午良为将时,便提到过‘击败秦国,复仇称霸’这样的话语。 但是当时的熊午良还真没把那话往心里去。 在熊午良的认知里——甚么所谓的‘霸主’,那是春秋时期才存在的老古董了。 当时楚怀王嘴里所谓的‘霸业’,在熊午良看来只是单纯地击败敌军、强国富民…… 没想到咱家大王做戏要做全套——不但有了天下第一强国之实,还要追求一个‘霸主’之名。 说实话,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不管怎么说……既然此事已经板上钉钉,那熊午良也只能无奈地点起亲兵营,乘坐青铜轺车直奔郢都方向…… …… 郢都,一片欢腾。 街道上几乎所有的人都面带喜色,人人都喜滋滋地傻笑。 道路两边的商铺,甚至不约而同地降价甩卖,尤其是经营各类酒水的店铺,竟然纷纷挂着大红色的标语:‘跌六’、‘跌七’。 虽然楚怀王‘云梦泽会盟’的决定还是一个并未公开的秘密,但是在楚国僵化落后的官僚体制下,秘密的泄露似乎是一个惯例。 也不知这个消息是从哪个高官的嘴里说出来,迅速流传到了民间——进而引发了整座郢都的狂欢。 “那个消息……听说了吗?”路上的国人在打招呼时,经常神秘地挤着眼睛交头接耳。 “嘘……不可多言,不可多言呐。”回答的人满面喜色。 “我大楚击败宿敌秦国,也合该有此盛典!” “大楚国站起来了!” …… 所有人都十分亢奋——自打春秋时期那个称霸的楚庄王之后,楚国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年复一年地衰老下去……虽然体量很大,似乎一直是一副强国的姿态……但是也确实离当年威震列国的雄风越来越远了。 那个劳什子吴起在楚国推动变法的时候,倒如同一阵新风吹进了这个陈旧腐朽的夕阳强国。 结果那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楚国很快又回到了老路上。 楚国,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走下去…… 外交上由‘大国外交’逐渐演变成‘墙头草外交’、军事上更是连连失利、土地大片大片萎缩……周边的秦、齐两大新兴强国打得楚国满头大包。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楚国连战连胜,不但挫败了所有外敌的进攻,而且屡次打出国门! 尤其是在击败秦国、成功复仇之后……放眼天下之大,还有谁是楚国的对手? 霸业成矣! 楚怀王芈槐,被憨厚温朴的大楚国人奉为‘中兴之主’,那个带领楚军屡屡获胜的曲阳侯,被楚王亲口界定为大楚的‘战神’! 楚国在全天下扬眉吐气,连带着所有楚人也与有荣焉……别的不说,若是楚国的商人去了外国,也会不自觉地将腰板儿挺得笔直。 “最近我家掌柜心情好!酒水、肉食,价格大跌!邀国人共同庆贺!” “过路人皆可赠酒一爵!来来来,共饮此爵,为大楚霸业贺!” 整座郢都热闹非凡,自打第二次丹阳大战结束之后,喜悦的欢笑声绵延数月……直到现在,楚怀王要会盟天下各国的消息传出来后,气氛更是到达了顶峰! …… 郢都,王宫。 正是朝会的时候——话说自打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楚怀王仿佛是打了一针鸡血,每天都要朝会,从来不迟到。 这还真是一个新鲜事儿——按照常理来说,楚国的朝会一般是一星期一次,若是特别勤政的君王在位,可能一星期能有个两三次。 若是放在冬天,那就更少了——一个月也未必能有一次朝会。 像是现在这样每天都要朝会、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在楚国的漫长历史上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估计也是咱家楚怀王亢奋了,想要彻彻底底在楚国的史官笔下留下一个牛比到爆的记录……到时候史册上记载的就是甚么‘开疆拓土’、‘勤政务实’、‘宵衣旰食’…… 哇卡卡卡! 一代明主有木有? 此时此刻,这位‘一代明主’就身姿端正地坐在王座之上,两边仪态秀美的侍者轻轻地摇动扇子,为这位肥胖的大王送上阵阵凉风。 楚怀王神采奕奕:“诸位大臣,可有事禀奏?” 底下的臣子们真心烦透了——大王打了鸡血,他们就得跟着天天上朝……话说大多数事务都是繁琐的日常,哪有那么多值得表奏的事儿? 见众臣鸦雀无声,楚怀王大笑起来:“寡人治下的楚国政通人和,甚好!甚好!” 众臣:大王说得对!╮(??w??)╭ 楚怀王脸色一正,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诸位——已经有使臣回报!” “秦王嬴稷、赵王赵雍、韩王韩仓、魏王魏嗣、燕王姬职……五国君主皆已回信,愿共聚云梦泽,与大楚会盟!” 此言一出,满殿大哗! 即便小道消息已经传得整个郢都全知道了,但是当这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群臣激动亢奋! 五大战国的君主要共聚云梦泽,无疑代表他们承认了楚国的煌煌霸权! “大王万岁!大楚万胜!” “大楚霸业煌煌!大王功盖先祖!臣等为大王贺!为大楚贺!” “万胜!万胜!” 群臣也不在心中抱怨这烦人的早朝了——此时此刻他们抛却了派系之间的斗争,全都精神振奋,与有荣焉! …… 话说战国之世虽已礼崩乐坏,但是还保留着最后一丝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像是各国君主齐聚一堂,共商大事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 就拿十分有名的‘完璧归赵’、‘渑池之会’来说,就是源于秦赵两个大国的君主坐在一起才流传下来的成语。 一般情况下,战国时期各国的君主就算彼此征伐,相互间也保留了一些体面——基本不会假借会盟见面为借口,扣押别国的君主…… 咳咳,在真实历史上,倒也确实有那么一个反例…… 反正不管怎么说,楚怀王的信誉勉强得到了天下的信任,如今五国君主将齐聚云梦泽,与楚会盟!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楚怀王见殿中群臣齐声庆贺,不由得大笑起来,高声亢奋道—— …… 341 阴谋 “寡人已经传命曲阳侯星夜返回郢都!”楚怀王大手一挥,如是说道! “这会盟大典,寡人有意由曲阳侯主持……众卿以为如何啊?” 此言一出,朝堂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按照惯例来说,此刻的群臣应该齐声反对才是……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自打熊午良获赐平南剑之后,老令尹昭雎似乎感觉到大势已去,已经连续好几个月称病不出了。在这样的形势下,原先属于昭雎一党的党羽们自然人人自危,积极寻找新的大腿。 试问当今楚国,谁是大腿? 刨除楚怀王不谈,那必然是曲阳侯熊午良啊! 曾经与熊午良建立过关系的那些臣子,自然积极为新老大摇旗呐喊、至于那些还未当面投效熊午良的,此刻自然也不会出言反对。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朝堂上竟然前所未有地和气融融! “老臣以为——由曲阳侯主持会盟大典,十分合适!” “曲阳侯破齐攻秦,功莫大焉……” “没有曲阳侯,哪来的大楚今天的霸业?臣等惟大王命是从!” “大王英明神武!曲阳侯最合适不过辣!”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充斥着对熊午良的各种彩虹屁。 和前几年群臣一提起熊午良便要大加鞭挞的情景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其实这也很正常——真正有骨气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所以这样的人才会被史官歌颂……绝大多数大臣也都是普通人,投奔强者当然是本能。 昭雎这颗老树已经倒了——不出意外的话,只要等到当今大王归天之后,熊午良便会拿着平南剑成为新君的肱骨大臣……届时新仇旧怨一起算,昭雎那个老货肯定得被曲阳侯整死。 此刻任何一个看得清形势的人,都会不遗余力地试图登上曲阳侯这条拦不住的大船! 楚怀王见群臣皆没有异议,不由得抚掌大笑,自得道:“吾侄午良的确是国之大才……若非寡人管教有方,我大楚险些失去这棵栋梁之材啊!” 群臣:大王说得对!╮(??w??)╭ 在这样一个其乐融融的氛围下,这次朝会前所未有地和谐……最后楚怀王欣喜之下,盛情邀请群臣共赴晚宴……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顶峰。 …… 朝会散去,群臣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大殿。 他们一边期待着今晚的晚宴,一边津津乐道地猜测着即将到来的云梦泽会盟大典。 所有人的言辞之间,都对熊午良推崇备至! 似乎当初那个被所有大臣指着鼻子骂的熊午良,与现在这个被他们彩虹屁捧上天的熊午良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唯有太子芈横脸色阴沉,并没有沉浸在‘楚国即将称霸诸侯’的喜悦中……似乎还有点阴郁。 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等到芈横返回太子府之后,便斥退了所有的仆役,只是阴着脸,坐在后院儿里一坛接着一坛地饮酒。 直到醉意朦胧,芈横猛然挺身而起,拔出腰间的剑,在树下刺、斩、撩……一套剑法甩得七零八碎,最后将剑狠狠扔出去,‘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芈横长啸一声,似乎在宣泄心中的愤恨! 直到这时,他突然看见地上有一张小小的拜柬,不由得一怔,遂怒喝一声:“谁?谁在看本太子的笑话?给我滚出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 芈横揉了揉脸,似乎醒了酒。他从地上拾起那封书柬,打开一看,不由得目光一缩—— ‘令尹昭雎,恭迎太子前来府上一叙。’ 芈横将信柬翻过来,结果是一片空白——整张信柬上,就只有上述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令尹昭雎? 芈横眼神逐渐清明——令尹昭雎不是重病缠身吗?怎么会……若是请自己去昭府,只需差人知会一声便是,何必用这样鬼祟的手段? 难道是有些密语,不可外示于人? 次日,一辆轻便的轺车从太子府驶出,在市场上东摇西晃,转了好几个大圈儿之后,慢慢悠悠地拐进了‘昭府’。 …… 太子芈横从轺车上走下来——如今的这座昭府,可真是冷清到了极致! 放在几个月之前,这令尹府可谓冠带云集,车马场里停满了五尺甚至是六尺的华贵轺车。楚国的公卿大臣们就算不是为了工作而来,也要时不时前来拜访一番,争取在这个权臣面前混个脸熟。 那时候的昭府,是何等威风! 可自从熊午良获赐平南剑之后,这座昭府却前所未有地冷清了下来——车马场里不再拥挤,各级官吏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这座府邸。 原因很简单——昭雎与曲阳侯势同水火,在楚国不是秘密。 而楚怀王赐熊午良平南剑一事,已经是极其明显的政治信号了——或许楚怀王傻呆呆的,估计没有什么暗示的意思……但是群臣却早已嗅到了风口突变。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理智的人都会拼命尝试抱上熊午良的大粗腿;对昭雎则如同躲避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昭雎本人似乎也认命了,从此称病不出……似乎在安安静静地等死。 所有知晓昭雎与熊午良恩怨的人都会轻轻叹一口气,悄悄如是评价一句——希望昭雎能死得快一点,若是能死在大王前面,或许昭氏家族还能保全…… 芈横挺直了身子,望着‘昭府’大门处隐约可见的蜘蛛网,一时陷入了深思。 “拜见太子……族长特命在下前来接太子……请随我走这边。”一个貌似伶俐的小厮出现在芈横身边,如是说道。 芈横回过神来:“前面带路。” …… 昭雎早早等候在府里的一片荷花池边——正值初夏,荷花已经露出了花苞,大片大片翠绿的荷叶在微风中摇曳,十分漂亮。 芈横扫了一眼,心中有些困惑——怎么在这种地方见面? 很快他又醒悟了——与室内相比,荷花池边上说话很安全,至少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谈些重磅事情了! 芈横来到昭雎身边,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后者。 昭雎冲着芈横深深一拜,面色自如,似乎眼前的并不是一次隐秘的会见:“老臣,拜见公子——” …… 342 怎么不见老令尹啊? 芈横静静地盯着昭雎,似乎在思考昭雎为什么神秘兮兮地请自己来到府上。 肉眼看去,这位已经数月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老迈权臣似乎瘦了一些,但是精神还算健旺——似乎不止是健旺,甚至还显得很有些亢奋! 这倒是反常。 芈横微微眯眼:“老令尹密请我来府上,不知有何见教?” 昭雎乐呵呵地笑了,显得很是随性——他请太子芈横坐在荷花池边的石墩上,倒也不急于进入正题,而是拐弯抹角地问着:“老臣卧病在府上,已经数月不闻政事。” “前些日听家中仆役聊天,才偶然得知‘云梦泽会盟’之事。” “我大楚多年羸弱,如今终于要称雄天下……老臣虽怀病在身,亦感振奋!等到老臣入土之时,当有面目见楚国历代先王于地下也!” 芈横眯着眼睛,也不说话。 他确实二愣子,但肯定不是蠢货——这昭雎费了不少心思将自己请过来,绝对不是絮絮叨叨要说这些没有营养的话。 昭雎对芈横的抵触似乎浑然不觉,只是笑着道:“公子主持会盟大典,必将留名青史也。” 芈横终于阴着脸说话了:“老令尹何必睁眼说瞎话?曲阳侯主持会盟大典的消息满城皆知,本太子不信唯独你这个令尹不知!” 太子芈横的话可谓毫不留情,但是昭雎似乎没有任何尴尬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瞪大了双眼,一副诧异模样:“什么?大王没有让公子主持大典?而是命曲阳侯主持大典?忒煞怪哉……” “先祖庄王时,我大楚称霸天下,也曾办过诸侯会盟大典……彼时可是太子亲自主持……” “这会盟大典如此重要,大王怎能让曲阳侯来主持?”昭雎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太子芈横的脸更加阴沉。 这会盟大典,极其重要——从某种方面来说,不但是楚王扬眉吐气的盛典,也是太子这个未来的一把交椅在诸侯面前抛头露面的时候。 如今熊午良却抢了这个风头……芈横心里如何能不气? 昭雎抚着胡须,也不兜圈子了:“曲阳侯风头无两,尤其战胜秦国之后,朝野民望极高。” “大王赐芈良平南剑,更是将那厮的声望提高到了极点。” “满朝大臣如今皆以曲阳侯马首是瞻……” “老臣要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请太子明鉴——等到当今大王百年之后,您能治得住羽翼丰满的曲阳侯吗?您还能成功即位吗?即位了之后会不会被曲阳侯架空啊?” “不可不察也!” 老昭雎一边说着,一边暗爽。 这,就是捧杀! 既然制不住熊午良崛起的趋势,那就把他捧得高高的——等他跌下来的时候,就会死的极惨! 昭雎脸色肃穆:“太子乃大王嫡长子,王室正统——老臣竭死辅佐太子登基!” “曲阳侯芈良不但民望极高,又得了朝中重臣的支持,手中有平南剑,麾下有天下闻名的上万精锐重甲武士……实乃楚国内患也!” “请太子深思——曲阳侯手里那柄剑,是何人打造?那位先祖又是如何登基为王的?” 荷花池边,空气仿佛凝滞了—— 平南剑,乃是楚武王所打造。 至于楚武王如何上位的……公元前741年,楚厉王去世,楚武王杀其兄长楚厉王之子,自立为君。 这过程并不光彩,但楚武王仍是历代楚人称颂的明君……芈横心念及此,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以老令尹之见,该当如何?”芈横终于说话了。 昭雎抚须而笑,志在必得:“熊午良羽翼已丰,常规手段已经没用了!” “这次会盟大典,曲阳侯亲自主持……届时各国君主皆至,场面必定纷乱……太子可寻求时机,暗中伏下刀斧手,摔杯为号,乱剑杀之!” 芈横瞪大了双眼!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要杀死熊午良……虽然熊午良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自己这个太子;虽然熊午良存在感极高……芈横最多想的就是怎么夺了那个王弟的权力而已。 怎么突然就演变成刺杀了? 那可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话说回来——熊午良乃是楚国的英雄……怎可轻言杀之? 昭雎眯着眼睛狠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太子乃是大王嫡子,就算犯下过错,也没甚么大碍……如今纲常失统,若再不能及时下手,日后悔之晚矣!” …… 熊午良在亲兵营的护卫下,一路直奔郢都。 那面缺了一角的侯旗猎猎飘舞,在青铜轺车驶进郢都城的时候,熊午良再次享受到了国人夹道欢迎的待遇。 如今说曲阳侯熊良是楚国的全民偶像,绝不过分! 楚怀王召集群臣,朝会上召见了从封地赶来的熊午良,言语勉励,恩宠有加……群臣更是红着眼睛拼命给熊午良拍马屁,一时间满殿尽欢。 最后,楚怀王当众任命熊午良主持会盟大典! 熊午良叹了口气,无奈应承道:“臣侄,必不负大王重托。” 有一说一,熊午良其实并不想主持这么个劳什子会盟大典。 一来是熊午良本身就认为这会盟大典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是招来众怒的取祸之道。 二来以咱曲阳侯熊良的性子,对于这种抛头露面十分高调、事实上又捞不着什么好处的事儿……很不感冒。 咱可是低调的人呐! 若非要高调,那必须得捞些好处才行。 这会盟大典能捞到甚么好处?名声?民望? 我熊午良在楚国的名声民望早就到顶儿了! 群臣见熊午良应承此事,更是一顿猛吹拍马屁:“曲阳侯主持会盟大典,乃是大楚幸事!” “正好让天下列国的君主,看一看我大楚的少年英杰!” “哪个诸侯敢对大楚不敬,就让曲阳侯带兵打到他服服帖帖!” “曲阳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一通马屁过后,熊午良虽然对这帮墙头草不感冒,但还是感觉心里挺爽…… 咳咳,试问谁不爱听马屁话呢? 熊午良目光扫视一圈,突然发出了灵魂一问:“咦?怎么不见老令尹啊?” …… 343 云梦泽 这话一问,朝会居然安静了片刻。 老昭雎? 要不是这么一问,群臣几乎都要忘了那个人了! 政坛就是如此——激烈又残酷。失败者的任何痕迹都会很快被抹去,以极快的速度淡出所有人的视野。 楚怀王授予熊午良平南剑之后,昭雎与曲阳侯的明争暗斗已经显然落败……群臣早已对这样的变化司空见惯,已经一连几个月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过昭雎的名字了。 正如当初屈原失宠下台之后,原本的屈原一党很快便树倒猕狲散一样——昭雎的名字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也迅速被这些楚国公卿大臣抛弃了。 “老令尹卧病在床,已经数月不曾朝会了!”有大臣如是汇报道。 “也是——有大司马曲阳侯这样年轻有为的英才,老昭雎那样的老朽大臣也该呆在府中颐养天年咯!” “我大楚,有曲阳侯足矣!” “昭雎与曲阳侯相比,如同萤火之比于皓月!落夕之比于朝霞!” …… 又是一顿彩虹屁,让熊午良头皮发麻。 看着眼前这些笑得像菊花一样的老脸,很难想象就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前,这帮人还与昭雎站在一起,对着熊午良极尽诋毁。 熊午良叹了口气,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老昭雎啊,你怎么就怂了呢? 其实他还挺希望昭雎继续跳的! 正好熊午良手中握了平南剑之后,还没试过这把剑的威力……也不知用这柄剑宰了昭雎那个老货,会有什么后果? 可惜……可惜…… 这老昭雎蛰伏在府中卧病不出,根本不给熊午良找茬的机会,就算有心想拿昭雎试剑,倒也无从下手……总不能冲到人家府邸里,不由分说地把那厮拎出来宰了吧? 影响太过恶劣! 熊午良是成长在新时代红旗下的好少年,绝不会做那种败坏名声的事儿…… 朝会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楚怀王已经乐乐呵呵地离开了大殿,而群臣却久久不愿散去,围在熊午良身边拼命地表忠心…… …… 云梦泽。 此地极其广阔,周长足有450公里,向来是楚国贵族们最爱的猎场、天下闻名的江湖大泽。 上千年后,因为长江和汉水的泥沙沉积,云梦泽的范围逐渐减小,直到唐宋时期,彻底解体为星罗密布的众多小湖……但是在此时此刻,云梦泽仍然是如同广袤大海一般的巨泽。 楚怀王邀请诸国君主前来会盟,地点就定在云梦泽北岸! 熊午良手搭凉棚,遥遥眺望,不禁大赞一声:“好个云梦泽!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随行的大臣们一齐夸赞:“好诗!好句!” “曲阳侯大才啊!” “不光武功盖世,竟有如此高绝的文采!” “……” 熊午良满头黑线,决定闭嘴,不给这些马屁能手接茬的机会。 话说这还是熊午良第一次见到云梦泽,不禁深深为这片大泽震撼……极目远眺,竟然望不见尽头。云雾缭绕、涛声阵阵……东边还在行云布雨,西边竟然夏日炎空…… 真乃人间奇景也! 熊午良受命主持会盟大典,自然要先来会盟地点勘察一下地形……此地有‘云宫’一座,乃是楚国的某位先王在此筑造的行宫。 这一行足有两三千人——除了熊午良的八百亲兵营之外,还有不少楚国的公卿大臣,也带着自家的侍卫部曲甚至是家眷,浩浩荡荡随行。 前后的轺车排成一条长龙,旗帜招展连绵成云,年轻的公子和俊秀的大族小姐吟诗奏对,简直是活脱脱的社交盛会。 这样一来,前进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熊午良也很无奈。明明是一次简单的勘察,没曾想走漏了风声,引得满朝公卿竞相随行……好像谁要是不来,就会被熊午良记恨一般…… 无语! 熊午良也难以用军令来要求这么一支庞大的、遍布贵族公卿的夏令营游玩车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悠悠——从郢都到云梦泽百余里的短短距离,居然足足晃悠了两三日时间。 “前方就是云宫了。”斥候骑手快马奔来,冲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遥遥拱手禀报。 熊午良点了点头,下令道:“进驻云宫。” 话说五国君主即将齐聚云梦泽,自然不能让这些身份高贵的贵宾风餐露宿。 这云宫,便是最好的营地了。 远远望去,这片行宫算不上金碧辉煌——大部分材质是用的普通的石材和木材,虽然做工还算细致,但规格并不高。 云宫两侧,是茂密的树林,这片林子显然已经很有年头了,最高的树枝已经比宫殿还高,树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熊午良领着众人转悠了一圈——最高的宫殿分上下三层,另外还有不少小房子围绕在四周,形成拱卫之势。 这些小房子应该是供下人住的地方。 熊午良思忖片刻,令人取来舆图,在舆图上三笔两笔地勾勒出一些线条:“就近征集民夫,扩建云宫。” “主宫外围的陋舍全部推倒,换成规格一样的房屋。” “外围要筑造一圈儿营墙,保卫云宫的安全。” “最后在营墙外面,也要留好一片足够大的宿营地——五国君主齐聚云梦泽,随行人员必然极多,要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扎营空间。” “防火工作一定要做好,外围没用的树林通通清理掉——有碍哨卫的视线。”熊午良如是说道。 云梦泽距离郢都不远,应当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贼人敢于在这里造次……但是六国会盟意义重大,实在马虎不得。 熊午良决定——宁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随行的匠人们拱手应是,便立刻散开,开始勘探地形,准备营造扩建云宫。 估计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五国君主就要到达云梦泽了。 时间紧,任务重! 好在曲阳侯分配下来的工程量不算太大——要是按楚王原本的意思,是要在云梦泽周边营造大片大片全新的宫室……那可就真不一定干得完了。 亏得曲阳侯极力劝说,才打消了楚王那个劳民伤财的主意—— …… 344 君侯神射无双! 把任务交代下去之后,熊午良一时间也无所事事了。 甚么‘主持大典’,其实没什么正经事儿要做——无非就是提前规划一片场地出来,到时候在五国君主面前亮个相儿,安排一下各位贵宾的吃喝拉撒,保障他们玩得开心…… 这么一听,似乎和导游差不多…… 总之,熊午良闲下来了,所有随行的公卿大臣和他们的家眷也都闲下来了……话说回来,除了工匠和民夫之外,大部分跟过来的人本就是闲人。 不过以熊午良的性子,自然没有让这些免费劳动力闲着的道理。 不是说要投效本侯吗?那就得给本侯干点活儿! 几百户公卿大臣分别带着自己的私兵,包括楚怀王借予熊午良调配的一千禁军在内……在云梦泽北岸叱咤纵横,大肆狩猎。 狩猎的目标,当然是那些有可能造成危险的大型食肉动物——像是那些没什么威胁的鹿、麋等物却万万不能射杀——还得留给各国贵宾们解闷儿呢。 几千人马在旷野上如同梳子一般来来回回梳了好几遍,那些倒霉的食肉动物都遭了殃。 虎、豹、熊、狼……无论公母,无论长幼,统统射杀。 被带回来的猎物堆积如山,统统予以剥皮处理……这些皮毛在楚国都是昂贵的奢侈品。 至于肉也不会白白浪费——在熊午良的指导下,禁军士卒们将肉作熏制处理,用以补充口粮。 话说回来——这云梦泽距离郢都不过区区百余里距离,楚怀王能将一千禁军士卒完全交由熊午良调配,也着实说明了楚王对曲阳侯的信任。 这份倚重被群臣看在眼里,无不为此咂舌。 …… 熊午良稳稳地站在飞驰的青铜轺车上,屏息凝神弯弓搭箭,英姿神武……又射偏了! 两侧的骑手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话说这曲阳侯起了狩猎兴致,在青铜轺车上瞄着猎物……这些骑手们可就惨了,需要在四周围追堵截,确保那猎物不会走脱。 远处的土狼迈开腿狂奔,跑得口吐白沫……那白沫甩在土狼的前胸,颇为狼狈。 显然,这土狼的体力已经到达极致了。 熊午良的车队慢慢追了上来,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仅剩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骑手们亢奋起来,不住地瞥向青铜轺车。 这距离已经太近了! 那土狼明显已经力竭……在这样的距离下,几乎已经用不着弯弓搭箭了! 有骑术好的骑手甚至只要加速冲上去,矮身一捞,就有充足的把握能活擒那只倒霉的土狼!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咬牙切齿,再次弯弓搭箭…… 距离真的很近! 甚至能看到那土狼耸动的脊梁、还有那胸前的白沫…… 周围的骑士们已经亢奋地欢呼起来! 这样的距离,绝不可能再失手了! 熊午良屏息凝神,手指一松……箭矢骤射而出……飞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周围骑士们亢奋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仿佛被同一时间掐住了脖子! 天呐!就这个距离、这个速度……就算我奶奶来都能射中! 这这这…… 谁能想到在沙场上带领大楚军队百战百胜的曲阳侯,射术竟然这个水平? 熊午良火了,将手中的弓矢一扔,冲着侍立在身侧的小黑一伸手:“拿来!” 小黑一脸懵逼。 熊午良脸黑得像锅底一般……这次可丢了老鼻子人了! 只见曲阳侯从小黑身上解下连弩,三两下上好了箭矢,冲着那倒霉的土狼轻轻叩动扳机……十支精铁箭矢暴射而出,几乎掠出了阵阵残影。 那土狼终于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周围的骑手们终于可以欢呼出来了:“万胜!曲阳侯万胜!” 跟在青铜轺车后面的公卿们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拍起了那已经在喉咙里憋了许久的马屁—— “曲阳侯好箭法!” “君侯果然好射术!” “君侯神射无双!我等佩服!佩服啊!” “……” 熊午良脸色稍霁,将铁质连弩还给了小黑,高声道:“本侯的猎物在哪里?” 有骑手矮身一捞,从地上捞起那只已经气绝身亡的土狼——打眼一看,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 六七只精铁箭矢在土狼身上戳出了十几个窟窿,原本蛮好的一张狼皮,现在已经惨不忍睹了。 …… 熊午良领着众公卿围猎一圈儿,也算是过了把狩猎的瘾。 返回路上,却远远看到一片营地……炊烟袅袅,似乎正在生火造饭。 熊午良一愣! 这云梦泽北岸,一向是楚国王室的围猎之地,向来没有人烟。 况且‘五国君主即将齐聚云梦泽’,这里早早就进行了戒严,怎么还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 行驶到近处,小黑眼尖,指着营地中的一面旗帜道:“主君快看,是太子的旌旗!” 熊午良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想必是太子芈横今日闲来无事,也来云梦泽消遣来了。 话说熊午良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兄长芈横了。今日正好闲来无事,又在此撞见……若不去拜会一下,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减速。”熊午良对着驭车的小黑吩咐一声。 不曾想,太子芈横竟然早早就等在了营地门口,似乎一直在等熊午良一般……熊午良跳下青铜轺车,笑着迎上去:“王兄,好久不见!” 芈横看上去不太自然地对着熊午良咧嘴笑了笑——后者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个族兄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已经好几天不曾睡个好觉了。 众公卿大臣也纷纷上前对着芈横问礼:“臣等拜见太子!” “太子好雅兴啊!” “太子有曲阳侯这样的国之干城辅佐,日后的功绩必将惊艳列国……” “是也!是也!” 芈横很不适地皱了皱眉毛,仍然一一回礼……最后冲着熊午良邀请道:“王弟若闲来无事,不妨来为兄的营中品些茶水。” 熊午良倒确实没什么事儿,便笑着应承了。后面的公卿们也想跟着进来,却被太子随行的禁军军士纷纷拦下了。 众公卿大臣一脸懵逼——你太子邀请熊午良喝茶水,怎么不请我们一起进去?难道我们就等在营地外面晒太阳? 太离谱啦! 芈横不太自然地冲着众公卿大臣笑了笑,带着歉意道:“诸位,得罪了……本太子有些密语,要同曲阳侯细细道来,还请诸位在营外稍待片刻……” 熊午良的心中,不禁泛起一抹疑云…… …… 345 太子芈横,被震傻了! 咱家这个太子族兄,一向是个有啥说啥的二愣子脾气……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居然还有什么‘密语’要跟自己说? 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太多,熊午良跟在太子身后,走到了营地之中…… 除了寸步不离的小黑之外,其余人全都留在营外等候。 走进那间最大的帐篷,熊午良与太子分宾主落座,太子那带着三分忧愁七分纠结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轻轻拍了拍手……侍女拎着一壶已经烧好的热水,飘然而进。 芈横沏上茶水,亲自为熊午良斟了一碗。 熊午良仍然处于迷茫状态,对着芈横问道:“族兄唤我来此,不知有何‘密语’?” 芈横恍若未闻,先是慢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然后轻轻吐气……良久之后,芈横似乎下定了决心,举着茶碗轻轻问道:“王弟,郢都的流言蜚语,你可知晓?” 郢都的流言? 我踏马一直在曲阳县待着,郢都的流言我怎么可能知道? 熊午良老老实实:“臣弟不知。” 芈横索性直说:“郢都有流言称——曲阳侯持平南剑,笼络党羽,日后欲自立为楚王。” 熊午良愣了,片刻之后,在芈横的死死注视之下……居然笑出了声! “欲自立为楚王?可笑……” “对于我的性子,王兄你应该是了解的——与其做那劳什子楚王,还不如在封地里吃香喝辣、欺男霸女……” “王兄,这流言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当楚王有什么好?你看大王,现在为虚名所累,每天都要上朝……连带着满朝公卿也得跟着受苦。” “我芈良在封地里,愿意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然后牵着美女逛街遛狗,看一看山,游一游水……反观郢都群臣,此时还在批奏公文……” “不瞒你说,我这个曲阳侯平日连郢都都不想回……更别说一辈子拴在王宫里当甚么楚王了!” …… 熊午良连笑带骂,表情真挚,毫无作伪。 事实上,熊午良还真是这么想的! 别忘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心——就是好好躺平啊! 虽然也曾为了建设封地呕心沥血、为了打退敌军披挂出征……但归根结底,最终的目标只是为了更好地躺平罢了。 熊午良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封地里吃喝玩乐,一边唾弃一边尽情享受万恶的统治阶级醉生梦死的腐朽生活……直到寿终正寝…… 这一番话下来,芈横的眉毛皱了又皱……似乎自己追寻半辈子的王位被熊午良如此弃若敝履,让芈横很不适。 芈横紧紧盯着熊午良的脸,似乎想从自己这个战功卓著的王弟脸上看出三分心虚…… 但是熊午良的脸上十分真诚……看向芈横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三分怜悯…… 仿佛在哀叹后者的一生都将被圈禁在王宫里…… 芈横懵了! 难道这厮真是这么想的? 可是…… 这未免也太惫懒了吧? 熊午良的镇定和坦诚的惫懒,反而给芈横整傻了! 一时间,芈横的心思也浮动了起来——自己这个王弟是什么懒散性子,芈横也是相当清楚的……身为太子,试问谁能不喜欢一个很有能力、又对权力没有一丝眷恋的兄弟呢? 嘶…… 一时间,太子芈横对熊午良大大放下心来,却又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一句:“我大楚国的王位,你都不眼馋?” “以你现在的权力、名望……完全可以争上一争!” “你说你无心王位,那就在封地混吃等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四处征战、拓土开疆?为什么还要在封地搞甚么变法、劳心劳神?这哪里像是个惫懒之人……” …… 恰在此时,黄武、阴喻二人突然出现在熊午良身边。 熊午良一愣,抬头看去——这二人脸色沉凝似水,虽然一言不发,但手却隐隐拢在腰间…… 按说平常情况下,这二人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出现。 今天这是怎么了? 熊午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黄武二人,这两人却脸色凝重微微摇头……熊午良不解其意,索性又重新看向了太子芈横,笑道:“王兄的意思,是要问我的志向?” “本侯的确懒散,此言不假!” “但外敌来临之际,芈良身为大楚王族公子,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毕竟……只有大楚国强横起来,我才能安安心心地去当我那个纨绔君侯……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楚国屡战屡败,甚至濒临亡国之灾……那么我这个曲阳侯,也过不成舒坦日子了。” “总之——王兄你安心等着即位便是。我这个曲阳侯只想安逸待在封地,绝无染指王位之心。” 芈横目光稍缓——这倒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 一时间,芈横的心中甚至还浮上了浓浓的愧疚——自己这个王弟明明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还对他如此猜忌,甚至还一度动了杀心…… 我真该死啊! 芈横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将手中握了许久的茶碗轻轻放下…… 正愧疚懊悔间,却见熊午良站起身来,语出惊人! “至于本侯最大的志向……说来倒也简单!” “那就是扶助王兄,扫灭天下列国!以楚代周,一统天下!” 芈横唰一下也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即便他再怎么想象,也根本想不到熊午良的志向竟然如此高远! 以楚代周,一统天下? 话说楚国上下近千年,不乏有野心勃勃、实力强横的先祖……也充其量就是公然挑衅周室的权威罢了。 至于甚么‘以楚代周’之类的……却是从来没人想过! 如今,这句惊天动地的话,竟然由自己这个王弟说了出来! 在片刻的张口结舌之后,芈横深深被熊午良的野心震惊! 天呐! 扫灭天下列国?这将是一个何等壮阔的伟业? 雄心壮志、野心勃勃……以及极强的自信! 能说出这种惊骇世俗之语的人,当真会是熊午良方才自称的‘惫懒’的人吗? 正当太子芈横重新端起案上的茶碗、从头傻到脚,心中天人交战之际,又听熊午良没心没肺地笑道—— …… (衣见:周五咯!!) 346 会盟大典 “一统天下,乃臣弟之夙愿也!” “等到天下列国尽并于大楚,届时天下再无刀兵连绵……我也就能安心待在封地里吃喝玩乐……说不定还能游历天下,看看塞北的草原、看看燕赵的雄山峻岭、看看东海的辽阔……”熊午良如是说道。 三两句话之内,又暴露了惫懒的本质! 芈横人都傻了——闹了半天,劳资还以为我这个王弟有甚么雄心壮志…… 原来归根到底,这厮只是觉得天下一统之后能更轻松地躺平…… 画风突变啊! 芈横又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接下来的对话就很稀松平常了,芈横重点问了问会盟大典的流程,然后就是扯几句没什么营养的闲话…… 最后,芈横殷勤地送熊午良走出营门。 前后耗费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 大营门外的公卿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又是对着太子芈横和熊午良一顿熟悉的吹捧。熊午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满脸倦怠,倒是芈横被吹捧得容光焕发。 一行人拜别了太子,径直返回云宫工地。 …… 长长的车队狩猎归来,直奔云宫方向。 青铜轺车后面,诸多公卿大臣们谈笑风生,显得很是轻松。 “主君,臣有一事禀报。”黄武和阴喻脸色凝重,对着青铜轺车上坐着的熊午良如是说道。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本侯正要问你们呢——方才在太子营中,你二人为何突然现身?” 黄武和阴喻对视了一眼,飞身登上青铜轺车,伏在熊午良的耳边如是禀报道—— “方才主君在太子营中,与太子饮茶对答……” “我等暗中保护……竟发现帐后埋伏着一彪军士,皆手持利刃!” “我二人担心主君有难,遂出现在帐内……若突发变故,也好护得主君杀出公子横营中……” 熊午良懵了!心中一万匹神兽奔腾而过! 握草? 这就是传说中的‘帐下埋伏刀斧手’是吧? 再联想到芈横方才的问话,熊午良终于后知后觉——原来自己那个便宜王兄,方才居然起了杀心! 黄武:“主君莫怕——有我等青羽卫、黑羽卫暗中护卫,就算公子横摔杯唤出刀斧手来,我等也能护得主君杀出重围!” “只是……这太子芈横既然已经对主君起了杀心,日后再不可轻信于他。” 熊午良人都傻了。 即便他再蠢,现在也能反应过来了——一定是自己风头太过,再加上郢都的流言蜚语,引得自己这个王兄心中起疑,不惜伏下刀斧手,以求解决自己这个‘变数’。 好在自己一番推心置腹的惫懒话语,打消了芈横的疑心。 不然刚才定然是一番腥风血雨! 虽然有黄武阴喻带着一票高手暗中护卫,自己的人身安全肯定没有问题……但是这一番撕破脸之后,楚国的政坛必然极大动荡……未来的走势谁也不好说了。 好在最终芈横打消了杀心,没把事情闹到最后不可开交的地步!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打心眼里说,熊午良真的没有任何争夺楚王之位的意思! 没想到自己这个打小就很铁的王兄,竟然对自己起了杀心! 焯! 熊午良的心中,涌上一抹恨意—— 亏得我对这个王兄还推心置腹!一心要辅佐他即位为王! 奶奶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话说回来——至高的权力,足以让亲兄弟乃至亲父子生死相见……芈横起了杀心,实在不足为奇。 此时此刻,熊午良心中警钟大作……脸色也极为难看。 此前熊午良对芈横,一向是信赖有加……今日之后,又该如何面对这个黑化了的王兄? 阴喻那张小白脸凑了上来,低声劝道:“无论如何,好在刚才还没有撕破脸皮……” “此事不宜闹大,主君心中有数就好。” “等到会盟大典之后,若是主君无心争抢楚王之位,则应当尽快回到封地,日后低调行事……不可再四处征战,引人瞩目。” 熊午良面色沉凝,斟酌良久之后,先是对着黄武吩咐了一句:“令你的青羽卫出动,在郢都全力打探流言蜚语的具体内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查出这些流言的出处。” 黄武拱手应是。 熊午良半眯起眼睛,心事重重,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 二十多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距离会盟大典的预定日期越来越近,云宫的扩建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一座座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宫殿蔓延开来,足以供应前来赴会的各国君主、贵胄们居住。 因为工期比较紧,因此这些宫殿看上去都很简陋——大部分房间仅仅只是木头与石料的简单结合,没有王宫中那些繁复华丽的纹饰。 在这些宫殿外围,用木栅和尖刺构筑了一排临时营墙——虽然卖相一般,但是却是工匠们严格按照军用标准构筑出来的,在安全方面很是靠谱。 最外侧,则是大片大片空地——这里的树木已经被砍伐一空,留下来的空地正好可以给那些随行人员宿营。 总的来说,熊午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已经完成了会盟大典的前期工作。 华丽方面当然欠缺——不过熊午良对此也不以为意。 本来这次会盟大典就是平白招惹祸端的多此一举,耗费的成本越小越好。 何况这次会盟大典算得上是楚怀王的突发奇想,事前仅给熊午良留下了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算不错了。 根据情报——各国的君主即将在今天入驻云宫! 八百亲兵、一千宫廷禁军,全部全副着甲,气势威武非凡! 在万众瞩目之下,今天将会是激动人心的一天! 熊午良亲自穿戴一身奢华古旧的青铜甲胄,对着镜子犹豫了片刻,然后披挂上了一袭大红色的丝织金线斗篷。 腰间悬挂着平南剑,登上了那辆青铜轺车……亲率仪仗,出营三十里迎接各国的君主。 “报……”有斥候快马来报:“秦王及侍从,距离此处已不足十里!” 熊午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下令道:“奏响鼓乐,迎接秦王!” 嬴稷,好久不见! …… 347 各国君主抵达云梦泽! 只见楚军仪仗鼓乐齐鸣,一千宫廷禁军侍立在外围,排成两列。旌旗林立,伴随着宏大的钟乐,一时间气势恢宏。 八百亲兵营则众星捧月一般,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护卫在中间。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上次见到嬴稷的时候,还是跟随昭雎出使秦国——那时候的熊午良充其量也就只是‘崭露头角’。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堂堂的曲阳侯!功勋卓著! 身上的青铜古甲、大红金线斗篷、平南剑,以及身下的这青铜轺车……将年纪不大的熊午良衬托得雍容华贵,气势迫人。 话说即便是领兵出征,熊午良也从来没穿过这么一身招摇的服饰。 可想而知——若是以现在这个状态在国人面前转悠一圈儿,定然又能让无数无知少女为之神魂颠倒…… …… 嬴稷坐在一辆规制宽大的战车之上,微微眯着眼睛。 说实话,这次会盟大典,秦人原本很不愿意参加。 倒不是怕楚人出尔反尔,将秦王扣下——虽然楚人乃是‘南蛮’,但肯定也不会做出那种卑劣之事! 尤其是当今楚王是个好面子的,肯定不会愿意在自己的称霸大典上留下什么污点。 秦人不愿意来的原因说来倒也简单——楚王的这场称霸大典,完全建立在秦国的惨败之上……这次会盟大典,那个该死的楚王芈槐定然会对着初春的那场战事一提再提…… 到时候秦人的老脸往哪儿搁? 与其看着楚人耀武扬威,还不如不来! 但是后来芈太后和魏冉商议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让嬴稷参加这次会盟大典…… 要是不来,以楚怀王的煞笔性子,很有可能一怒之下再次发兵攻秦。 有一说一,秦国现在真的不想打仗了! 连年的内乱加上战争,已经让秦国的粮草储备难以为继……不知为何,今年的巴蜀地区尤其动荡,以至于秦人不但很难从巴蜀征集粮草,反而还要反复出兵平乱。 再加上秦国在战场上的失败,让那些臣服的陇西戎狄部族也蠢蠢欲动…… 这时候再打仗,实属不智。 “大王……楚人派出仪仗,郊迎三十里!”有探马回报。 嬴稷轻轻地点了点头……秦国的赴会队伍人数不少,算上同来的大臣、嫔妃,以及护卫的秦军兵士……总人数将近两千人,也算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了。 行到近处,已经远远看见楚军仪仗招展如云的旌旗,听着宏大的乐曲,秦王嬴稷稍微松了一口气。 还行,楚人还算讲究。 对待自己这个秦王,还不算失礼。 估计这次会盟大典上,不至于对自己再三羞辱了。 “快看——那是曲阳侯的侯旗!”有眼尖的秦国军士已经遥遥望见了熊午良的侯旗。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小小的动荡! 不但军士们争相探头去望,就连随行的秦国嫔妃们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纷纷伸长修长的美颈,望向楚军仪仗的方向。 “这曲阳侯的侯旗怎么缺了一角?”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曲阳侯见到楚军的墓葬,下令剪下侯旗的一角……最后将那片残角与楚军合葬,以示哀悼。” 每一个第一次听到这故事的人都被深深震惊:“竟有此事!” 遥遥望去,只见熊午良一身奢华装束,从青铜轺车上走下来,遥遥对着秦王的车驾拱手作迎宾礼:“外臣芈良,恭迎秦王车驾!” 哇! 太帅啦! 秦国的嫔妃们一片骚动,尤其是那些不知礼数为何物的戎狄妃子,竟然纷纷惊呼出来! 还以为那个曲阳侯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长着一副苦大仇深脸……这明明是个花样美少年啊! 救命!春心萌动! 秦王嬴稷看着熊午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此英杰,恨不能为我所用! 再看那厮脸上的表情,一副客气模样……哪像是之前兵临咸阳城外,拼着命不要硬是要和秦国鱼死网破、让秦国元气大伤的模样? 秦王嬴稷行到近处,看着熊午良那张稚嫩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问了一句:“寡人是第几个到的?” 熊午良:“回秦王的话——您是第一家。” 嬴稷:“秦楚近邻,自然到得早。” 熊午良抬起头来,伸手作请,却错愕地在秦王的车驾后面看见了嬴卓的脸……嗯?我这个暖床丫鬟不在封地里待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一时间无暇多想,熊午良下意识道:“大王里面请。” 嬴稷点了点头,也不再看熊午良那张让他痴迷的脸……在一百个楚军禁卫的引领下,秦人的车队向云宫方面驶去。 …… 接下来,是韩、魏两国的君主,几乎同时赶到。 两色旗帜招展,两国的君主差不多各自带领一千人左右的队伍,齐刷刷赶来…… 话说如今的韩魏两国,几乎都很没有存在感……韩国是一直都很弱,而魏国虽然强盛过,如今也彻底衰落下来,如今只能和韩国捆绑在一起,才能让人正视。 自打桂陵、马陵两场败仗,然后秦国又从魏国夺回河西地区……至今已有几十年了。 在这几十年里,魏国不断衰弱,外交策略上也从大国外交转变成了投机外交。 如今楚国强横,又是魏韩两国的邻居……这两国当然心惊胆战……力求抱紧楚国的大腿,抵御秦国的威胁。 熊午良分别与韩襄王韩仓和魏襄王魏嗣打了招呼,客气地说了几句外交辞令,然后便令禁军仪仗也将两国车队引向云宫方向。 看着两国的背影,熊午良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会盟大典,真是吃力不讨好啊! 话说秦国和魏韩两国如今也有血海深仇……这三国的国君现在凑在一起,还能指望他们和平共处、共同祝贺楚国称霸? 扯淡! 不大打出手就算好的了! 心念及此,熊午良又多叮嘱了一句:“让韩魏两国的宿营地距离秦国的宿营地远一些。” 侍卫的军士拱手称是。 恰在此时,又有骑手快马奔来:“报——赵王车队距离此处不足十里!” 熊午良精神一振! 这是他最想见到的君主……没有之一! …… ———— (衣见:未来的几章信息量挺大的……老衣我又查了不少资料……新剧情要来了,希望大家满意→_→) 348 到齐了 当代赵王,乃是后世历史书上那位著名的赵武灵王赵雍! 这位赵王颇具传奇色彩! 赵国原本只是一个积贫积弱的小国,全靠着举国民风尚武,才勉强苟活于乱世之中……这位赵武灵王即位之后,大力推动名为‘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发展国力军力。 对外连番征战,使得赵国的疆土扩大了一倍;对内则整合国力、削弱贵族,大大加强了赵国在基层的组织能力和整体的战争潜力。 在北方收编了林胡、楼烦等部族;在南方则吞灭了中山国。 收编的胡人军队,乃是战力彪悍的骑兵部队——赵国凭借这支强悍的仆从军,一跃成为战国中后期在军事实力上不逊于秦国的强悍存在。 不少史家公认——赵雍乃是中国历史上大规模运用骑兵集团作战的鼻祖。 在赵雍之前,秦燕等国当然也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但是这些骑兵部队基本是同步兵、战车共同作战,很少单独执行大规模的战役。 而赵雍,却第一个将骑兵的机动能力、冲击能力发挥到了极致! 更传奇的是——这位赵王每战皆亲临前线,甚至亲自带兵冲杀……无论是收服胡人部族,还是吞灭中山国,这位赵王都是亲任统帅! 戎马一生的马上君王! 仅用了短短一代时间,赵国在赵雍手里惊人地强大起来! 别看现在的赵国还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熊午良心里清楚,此时的赵国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单论起军事实力,根本不逊于正急吼吼称霸的楚国,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一位传奇君王,熊午良怎能不为之向往? 短暂的思索间,远处已经出现了赵国的红色旗帜……熊午良倒吸一口凉气——来得真快! 远远望去,赵国的队伍几乎是清一色的骑手……走到近处才看清,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梳着奇异发型的胡人骑手。 熊午良打眼看去,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分清哪个是赵王——直到一个马背上的男子冲着熊午良颔首致意,这才反应过来。 这货居然不是坐车来的,而是骑马来的! 熊午良拱手致意:“外臣芈良,代楚王恭迎赵王大驾。” 赵雍一身窄袖胡服,面色黝黑,第一眼看上去还挺清瘦,但若是仔细看去,则能看出一身衣服下的是爆炸性的肌肉。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铁质的弯刀,和身边的所有胡人骑手一样潇洒自如地坐在马背上。 若常人看去,只会觉得这是个胡人骑手,或者是厮杀多年的军汉……根本想不到竟是赵国的君主。 赵雍豪气地笑了两句,洒脱的模样颇引人亲切:“是曲阳侯啊……果然是少年英杰!” “曲阳侯的威名,连我这个北地老兵也有所耳闻,啊哈哈哈……日后若能来赵国作客,赵雍定然竭诚相待,必定让曲阳侯宾至如归!” 赵雍模样粗豪,谈笑间却带着真诚敬贤的样子……征战沙场的铁血气质和出身高贵的雍容气度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一股极强的个人魅力扑面而来。 熊午良由衷赞叹一句:“赵王着实好风采……” 赵雍大笑起来:“都是粗蛮军汉,有甚的风采?世人说楚人是‘南蛮’,那我赵雍可就是彻头彻尾的‘北蛮’了……诸位说是也不是?” 一席笑谈,不但拉近了与熊午良的距离,更引得赵雍身侧的一众胡人将军们粗声发笑:“大王威震草原,蛮就蛮了!有二十万骑兵在手,谁敢不敬‘北蛮’?” 熊午良也笑了,拱手作请:“请赵王先入云宫,我王随后便到。” 赵雍仰头哈哈大笑,冲着熊午良拱了拱手,然后同样在楚军仪仗禁军的带领下,向云宫方向打马而去。 …… 前来赴会的五国君主已经到了四家,唯有燕国久久不到。 直到日暮西山,燕王姬职才姗姗来迟。 这位燕昭王,说来也是明君——燕国以弱胜强,鲸吞齐国,如今已是发展到了极盛。 熊午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耐着性子冲着燕王施礼问安:“外臣芈良,拜见燕王。” “请燕王前往云宫,我王随后便到。” 燕王姬职看起来很矜持,坐下一乘古旧的铜质轺车——论起规制,和熊午良屁股底下那辆青铜轺车差不多。 一看便知——也是周天子作坊的产物。 姬职冲着熊午良很矜持地点了点头:“这位便是楚国的曲阳侯吧,久仰大名。” 熊午良微微皱了一下眉毛——虽然姬职的态度很客气,但是熊午良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后者语气里的一丝冷漠疏远。 这份疏远,让熊午良十分不适! 燕国自恃是姬姓子孙,一向自认为血统高贵……而楚国嘛,当然是南蛮了。 燕国与楚国长期不接壤,两国之间的外交也接近于无——一直保持在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直到燕国鲸吞齐国土地,与楚国接壤之后,两国才开始加强接触联系。 不管怎么说——燕国人对楚国人的鄙视,是刻在骨子里的。 面前的这位燕王姬职当然是一代明君——姬职即位的时候,燕国刚刚经历过一场内战,又刚刚被齐国侵略……彼时的蓟城,可谓满目疮痍。 姬职呕心沥血,诚心敬贤,为中国历史贡献了‘黄金台’、‘千金买骨’等一系列典故,得到了剧辛、乐毅等人的协助。终于君臣协力同心,使燕国得以振兴,一波五国联军打傻齐国,成功实现复仇。 但是就算他是明君……骨子里对楚国的这份鄙夷,也丝毫不会改变! 这厮对待布衣士子,可能会礼敬有加……但是对于楚国的公卿贵族,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反感的。 究其原因,除了燕国自恃血脉高贵、而楚国都是南蛮之外……楚国的几位先王接二连三地挑战周王室的权威,也让燕国厌恶。 譬如那位第一个公然僭越称王的楚武王熊通、以及那个面对周人询问‘九鼎有多重’的霸主楚庄王……都是无礼至极的典范。 燕国王室与周王室同为姬姓子孙,血脉上有天然的亲近……楚国对周王室无礼至极,燕国人对楚国人当然没什么好感。 熊午良当然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癖好,见燕昭王态度不冷不热,立刻也冷淡下来,伸手作请:“请入云宫吧。” 恰在此时,燕王身后站出一人…… …… 349 一片乱象,熊午良头大如斗!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紧紧盯着那个出列的燕国大臣。 那厮嗬嗬一笑,然后目光直视熊午良,沉声道:“五国君王齐聚云梦泽,为何楚王不亲自出来迎接,而是让你一个小小的曲阳侯在此迎送诸侯?” “此举失礼至极!” “难道楚王自恃实力,视天下诸侯如草芥不成?” 熊午良微微眯眼,冷淡作答:“我王正在为各位大王准备晚宴,一时脱不开身。芈良身受王命,代王迎驾,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燕王海涵。” 随后,熊午良盯着那个出列的燕国大臣:“汝是何人?能否禀上姓名?” 那燕国大臣面无惧色:“燕臣剧辛是也。” 熊午良眯起了眼睛——剧辛,这个名字也不陌生。 在真实历史上,这货原本是赵国人,要在十几年后才会投奔燕国……可能是蝴蝶效应的缘故,此时的剧辛已经是燕国的名臣了。 熊午良简短地回了一句:“久仰大名。” “禁军武士,为燕王开路!” …… 云宫。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密集的火堆和火把却将整片云宫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五国君主的随从已经在各个营盘驻扎下来,维持秩序的楚国禁军士卒穿行其中——六色旌旗接天连日,气势恢宏。 盘点一下——燕国、秦国、赵国各带了两千随从,魏国、韩国各带了一千随从——总计有超过八千的五国人马。 此时此刻,熊午良麾下的一千禁军和八百亲兵营便显得很不够用了,熊午良于是祭出平南剑,紧急从周边的各个城池征调了一万戍卒过来,用以维持秩序。 云宫主殿之中,五国君主齐聚一堂,熊午良在一边作陪,头大如斗—— 韩王韩仓和魏王魏嗣正在讥讽秦国:“世人都说秦兵战力无双,没想到曲阳侯一万轻兵,便能打得偌大秦国低头求和。” “曲阳侯的确用兵如神啊!” 熊午良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他心里很清楚——韩仓和魏嗣说这话,表面上是在夸自己,实则是在讥讽嬴稷。 这两国与秦国有血海深仇,此刻逮住机会,肯定不会嘴下留情。 “我听说年初那场大战,曲阳侯轻兵夺下武关,又在蓝田一战斩首数万……或许秦国引以为傲的军力,也是徒有虚名。”魏嗣抚着长须,如是笑道。 “区区西戎,怎可阻挡曲阳侯的兵锋?”韩仓的话更是不客气。 韩国的【宜阳】近年来被秦国占据,正恨秦国入骨,一句‘西戎’夹杂着人身攻击,在场的秦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熊午良默默叹了口气—— 焯。 大伯啊,你说你闲得好好的,非得整出这个会盟大典作甚! 这五国君主彼此都能数落出几桩血债,你指望他们能在云宫期间和平共处? 唉! 只要不闹出血光之灾,熊午良这个主持人就默念阿弥陀佛了! 嬴稷嘴角略微挑起一丝冷笑,简短地回敬一句:“秦军确实战力一般——但是打得魏韩两国低头乞和,已经绰绰有余了。” 此言一出,韩魏两国更是勃然大怒! 一时间言语更加激烈起来…… 一旁的赵王雍倒是面含笑意,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饮酒,一边看着魏、韩、秦三国的国君大臣们互喷。 这倒很符合赵雍又强又苟的低调性格。 那边燕国的剧辛又开始挑刺了,直接对着熊午良开炮:“这云宫如此简陋,楚人就这么招待五国君主?” “南蛮之国,果然名不虚传!” 还不等熊午良反唇相讥,燕昭王姬职便咳嗽一声,很优雅地皱着眉毛对剧辛道:“剧辛啊,不要无礼。” 剧辛对着燕昭王拱了拱手,然后用明显鄙夷的目光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又默默叹了口气—— 话说燕国人的态度,也不出熊午良所料。 如今的燕国鲸吞齐国,气势正盛……楚国这边急吼吼要闹着称霸,人家燕国还不一定服气呢。 我老姬家乃是天子血脉,如今国土拓张数倍,还没提过要称霸的话茬儿……你一个南蛮楚国,建国时只是个小小的子爵,也配称霸? 燕昭王自恃身份地位,有些话不便明说。 剧辛嘴里的鄙夷,其实很有可能是燕昭王的意思——燕国对于楚国的称霸行为极其不满! 殿内乱成一团。 魏韩秦三家激烈对骂,已经从‘冷嘲热讽’上升到‘人身攻击’,正逐渐向着‘泼妇骂街’的方向发展……赵国笑呵呵吃瓜看戏;新晋强国燕国咄咄逼人、明显不服……熊午良抬头望天,心中一万匹神兽策马奔腾。 大伯!你赶紧过来啊! 你大侄子要顶不住了! 嬴卓作为秦国公主,今夜也有幸列席……看着熊午良头大如斗,不由得面露微笑,很有些幸灾乐祸。 终于,门外的侍从一声高呼:“大楚国大楚王到……” 来了! 五国君主暂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门口的位置…… …… 在众目睽睽之下,楚怀王威风凛凛走了进来! 身穿红黄交错的九头鸟纹饰华贵冕服,头戴一顶无流苏的冠冕,腰悬古剑、佩名玉……身后跟着一长串文臣武将,端得是气势非凡! 各国君主纷纷起身,冲着楚怀王拱手作礼。 楚怀王笑容可掬,一一回礼:“芈槐来得晚了,着实失礼!失礼……” 成排的细腰宫女端着硕大的铜盘飘然而入,炖煮的青蕨和羊肉、焦黄精致的面点、捕自云梦泽晶莹剔透的银色鱼脍、酱红色香气扑鼻的卤制方肉…… 以及大坛大坛的美酒——除了楚国的兰陵美酒之外,像是秦、赵、魏、韩等国的特色酒水也琳琅满目。 看得赵雍目光大亮,抚掌笑道:“楚王好气魄,我这个老兵今日有口福也!” 楚怀王矜持笑道:“诸位不必拘束……寡人也为外面各国的随从提供了禽畜美食,今日不谈大事,我等不醉不归!” 各国君主与楚王开始了冗长的外交辞令,古朴风雅的诗词隐喻层出不穷…… 熊午良长舒一口气,也懒得听这些废话——今天他也累了一整天了,属实是身心俱疲。 趁着满殿君臣觥筹交错之际,熊午良悄悄起身,想要溜出去透风……却见那个燕国大臣剧辛面无笑意,骤然起身,直接对着楚怀王发难—— “五国诸侯、大臣蒙楚王邀请,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只是为了云梦泽的鱼脍吗?” “今日各国君臣齐聚,正是商议大事的时候……为何楚王方才却说什么‘不谈大事’?” …… 350 剧辛率先开团 剧辛此言一出,局面瞬间冷场。 熊午良站住脚不动了,眼睛微微眯起,眸中一抹冷光一闪而过。 楚国的侍从和宫女们惊慌失措,纷纷不约而同地望向楚怀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突发情况。 殿内的各国诸侯和大臣们也都不笑了,含义莫名地看看剧辛,看看燕昭王,又看看楚怀王……最后又彼此端详。 各色目光交织……在场的都是老政客了,一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货色,目光飞快闪动交换之间,大殿内的气氛已经变得极其微妙。 燕昭王姬职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看着剧辛,但是明显并没有让后者闭嘴的意思。 大殿内安静下来,足足沉默了十个呼吸的时间。 所有人表情各异,唯有剧辛站在原地,目光直视楚怀王。 楚怀王的应急预案明显准备不足,此刻也陷入了懵逼状态—— 按照他的计划,这趟会盟大典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 五国的君主和大臣来了,在云梦泽快快乐乐地吃喝玩乐一段时间,狩个猎泛个舟,看看山看看水,享受一下美好的南国风光……然后楚国的‘霸主’名号就有了切实依据。 后世的历史书上提起楚怀王的时候,也会标注一下——和春秋五霸一样,这位是战国时期的霸主。 总之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 没想到剧辛突然扯出这么一句话,真是让楚怀王手足无措了! 楚怀王张张嘴又闭上了,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剧辛也并没有要给楚怀王留面子的意思,足足让这份沉默延长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冷笑着直言不讳道:“若外臣所料不差——楚王这是想效法西周时候的几位霸主,也想称霸吧?” 所有人都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有些话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却不能说出来。 如今这个剧辛跳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各国的君主都乐呵呵地抱起双臂开始吃瓜看戏。 …… 楚怀王面露怒色,却仍然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是这个心思……但是这种事儿一般都得别人来捧,要是让他自己说出来,还真拉不下那个面皮。 就好比后世搞禅让——无论是王莽还是小曹老板还是路人皆知,虽然有贼心也有贼胆,但是在施行过程之中都得让别人先提出来。 听这些人苦苦哀求什么‘求你了,接受禅让吧’之类的话,重复此流程三次,当事人才能‘勉为其难’地接受。 你要是自己急吼吼说一句‘我今为之,谁敢不从’,总显得缺乏逼格。 目前就是这么个情况——楚怀王的确是想称霸,但是在他的计划里,将会先由某些小国的君主‘劝进’一番,然后楚怀王再客气几句,最后在所有人的劝勉鼓励之中结束会盟大典,戴上霸主的桂冠。 结果现在劝进称霸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这个剧辛把窗户纸捅破了……明显还是一副夹枪带棒的语气。 这可就难堪了! 一下子显得楚人的那点小心思被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庄严肃穆的会盟大典瞬间就成了楚人‘沐猴而冠’的过家家。 角落里的熊午良目光中,掠过一丝隐晦的杀意—— 实打实说,熊午良自己也觉得举办这个‘会盟大典’是个十足的蠢主意……但是既然开始办了,就不能出纰漏。 这个剧辛三两句话之间,已经让整个会盟大典进入了难堪的境地。 在场的所有楚人,都觉得面皮发紧。 燕人,着实可恶! …… 赵王赵雍看向剧辛的目光中,带着十足的欣赏——不管怎么说,能有这份勇气站出来,又能在三言两语之间让楚人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个剧辛当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如此人才,若能为我所用可多好! 至于燕人和楚人互相看不上,燕国人不想承认楚国称霸……倒是和赵国没什么关系。 赵雍的宗旨是——闷声发大财! 甭管你们哪个称不称霸,我老赵猥琐发育才是最重要滴!那些虚名,赵雍看不上! 抱着这样的心态,赵雍成了面前这场冲突的中立派。他乐得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魏嗣和韩仓的心理也都和赵王差不多——这两国和秦国结下了梁子。而且从秦国的版图和发展势头上来看,就算他们不去打秦国,秦国也不可能放过他俩。 所以在这次会盟大典上,魏嗣和韩仓是带着任务来的——魏韩两国绑在一起也扛不住秦人的兵锋,需要尽快找一条大腿! 至于这大腿具体是谁嘛……倒还真无所谓。 楚国与秦国虽仍有盟友之名,但实则已经交恶——眼下楚国实力强横,若能抱紧这条大粗腿,魏韩两国应当足以抵抗秦军。 不过反过来看看……燕国如今也很强! 要是能抱燕国的大腿,效果也同样不差! 无论是楚国还是燕国,肯定都没有拒绝送上门来的小弟这样的道理! 抱着这样的心思,魏嗣和韩仓对视一眼,都心有灵犀地保持了沉默。 …… 此时此刻,唯有秦王嬴稷面露微笑。 秦楚两国已经结下死仇,能让楚国吃瘪,秦国当然快乐! 眼看着楚怀王被怼得说不出话来,秦王嬴稷的心情就像大夏天喝了一口冰镇肥宅快乐水! 爽! 若不是秦王自恃身份,此时此刻真想站起身来为剧辛鼓掌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剧辛踏前一步,逼视着楚怀王,冷声道:“大王怎么不说话?难道外臣猜测有误?” 楚怀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楚国群臣对着剧辛怒目而视,却无人能说得出话来。 剧辛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楚蛮子也想称霸?笑话!我大燕国鲸吞齐国,横扫东海……自认实力已经不逊于楚国!凭什么要低头承认楚国为霸主? 如今的燕国土地也极其辽阔,继承了齐国的广袤肥沃领土和丰富的资源,只要假以时日,使得燕国得以重新整合原属于齐国的力量,再收服齐地的民心…… 届时的燕国,将何等强大? 绝不逊于现在的楚国,甚至要远远过之! 那么此时此刻,就不能承认楚怀王的霸主地位——八百年姬燕贵胄绝不能向楚蛮低头服输! 以前弱就算了……现在我们强起来了! 剧辛见楚国君臣集体沉默,不由得高高昂起头,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既然楚王并没有……” 熊午良早已忍无可忍,踏前一步,冷声喝道:“放肆!” …… 351 我燕国有义务替天子规训诸侯! 熊午良早就憋不住了! 虽然自家大伯非要搞这么一出‘会盟大典’,本就是个十足的蠢主意……但是剧辛在这里夸夸其谈,怼得楚国君臣张不开嘴…… 这是在公然挑衅楚国! 若还不能让这厮低头,楚国的脸就丢尽了——今天赴会的都是各国的顶尖贵胄,等他们回去之后,这宴席上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会飞速流传开来! 若是楚国被剧辛怼的垂头丧气偃旗息鼓,那这个人就丢大了! 估计以后的史家提起这段故事,又是一段堪比‘张仪戏楚’、‘蔺相如完璧归赵’之类的佳话……哦,是剧辛的佳话。 这佳话会是什么名字?‘剧辛怼楚’?不管怎么说——这段故事将建立在楚国的耻辱之上! 熊午良迈步而出,冷冷地盯着剧辛,脸上的杀气一闪而过。 所有人都饶有兴味地盯着熊午良——这就是屡战屡胜,被楚王公然奉为楚国‘战神’的曲阳侯!熊良! 这熊良的赫赫大名,早已流传天下。 听这架势,是要与剧辛公然互怼了? 剧辛万万没想到楚国这边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头铁的货撞上来……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剧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剧辛不但是治国的能手,论起拼嘴皮子,他也同样自认不弱! 面前的这个熊午良或许打仗很厉害,但是凭什么敢站出来和自己这个久负盛名的名士辩驳? 好啊! 既然有人自取其辱,我剧辛就好好给你上一课。 让你这个‘战神’,从此之后也沦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剧辛整理好表情,好整以暇道:“曲阳侯这是何意?” 熊午良眼眸微眯,冷冽道:“汝只不过是燕国一个小小的臣子,配得上和我大楚君王直接对话?” “燕国自诩为姬姓贵胄,我看教养也不过如此。”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同时叹了一口气,失去了兴致——这熊午良,还是嫩啊。 人家剧辛三两句话间,便能怼得楚国说不出话来,凭的就是直指问题核心。 而熊午良这边的对答,明显后劲不足。 只是围绕在表面上的‘礼节’上做文章。 剧辛想要破解熊午良的话锋,其实很简单——只要紧咬刚才的话题不放,熊午良必然狼狈不堪。 就连楚怀王这样的愚钝之主,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刚刚浮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跌落到谷底。 完蛋。 看来今天,真的要被这些该死的燕国人羞辱了。 …… 果然,剧辛笑了。 “君侯此言有理——既然曲阳侯认为大王应当与大王对话、臣子应当与臣子对话……那么便请曲阳侯代楚王回答剧辛的问题好了。” “楚国举办这会盟大典,究竟意欲何为?” 一旁的秦王嬴稷眉开眼笑—— 看着楚国吃瘪,这滋味真爽! 你熊午良就算再不要脸,也总不能腆着脸说‘我要称霸’吧? 那你还能怎么回答? 哈哈哈哈,说不出话了吧! 叫大家伙儿过来团建?纯纯游玩儿? 看来今天,楚国要丢大人咯……等我回秦之后,必定要将此间之事大肆宣扬,让楚国‘鼓噪小丑’、‘沐猴而冠’的形象长久流传! 那边秦王嬴稷喜形于色,这边的赵王赵雍也玩味地笑了—— 眼下的局势,再蠢的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无非就是楚国想称霸,而老燕国不服,于是趁着楚国这边安排的托儿开口之前,便抢先捅破了窗户纸——结果现在导致楚国下不来台了。 看那边的燕昭王一句话不说——明显眼前的这一切是燕王姬职默许的。 其实话说回来,论起硬实力,如今我大赵国也完全有‘不服’的底气……从综合实力上来看,燕、楚、赵三国应当都属一流强国,彼此间就算有差距,也相差不多。 但是赵雍却没有任何强行出头的意思。 低调!低调! 为了一个‘霸主’虚名平白树敌,不符合咱赵王又强又苟的人设! 看着燕楚两国为了一个虚名较真,闹得一地鸡毛……这才能真正戳中赵雍的爽点! 吃瓜看戏,人生之乐事也! ……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熊午良。 这曲阳侯挺身而出,倒的确让楚怀王脱离了尴尬的境地,但是后果也很明显——那就是熊午良把他自己给架在火上烤了。 嬴卓坐在秦王嬴稷身后的角落里,看向熊午良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 剧辛目光直视熊午良。 你不是说我不配和楚王对话吗?那好,我就和你对话! 来来来,看你这边怎么说? 熊午良微微一笑,张嘴便是石破天惊—— “没错,我大楚就是意在称霸诸侯!” …… 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个曲阳侯熊午良,倒真是直言不讳!如此坦诚赤裸裸地说出了楚国的称霸雄心! 小小年纪,言语间竟然如此蛮横! 剧辛一时间也懵了——在他的想象里,楚国人是绝对不会厚着脸皮主动说自己想要称霸的……如今熊午良一句话,完全打乱了剧辛的所有计划。 好在剧辛到底是个能臣,大脑转的飞快,立刻便开怼了—— “放肆!” “如今天子身在京畿,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楚国只不过是天子治下的一介封国,凭什么妄称‘霸主’?” “天子尚在,汝等安得视王权于无物?” “就算真有那么一个‘霸主’存在,也应当是姬姓天子金笔册立、天使加封……尔等南蛮安能一言而决之、公然自封霸主?” “我八百年大燕受封于武王,有义务替天子规训诸侯!” “楚国虽地处偏远,但剧辛窃以为楚人也应当恪守礼义、敬畏天子……不可因蛮勇而悍然称霸,徒招祸端……” 一套大义凛然的组合拳,打得楚怀王暴怒不已! 别看这剧辛嘴上说得文绉绉的,其实三番两次明里暗里讥讽楚国为‘蛮’或者‘南蛮’。 燕国的这份居高临下的鄙夷,揭开了所有楚人的疮疤——这是中原国家自古以来对楚国的鄙夷!能瞬间让所有楚人想起祖祖辈辈千百年来受过的所有歧视和屈辱……楚怀王极其愤怒! 熊午良冷笑一声,终于再难以控制自己的暴怒,心中杀机骤起—— …… 352 嚣张跋扈!杀气腾腾! 有一说一——剧辛的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至少其中的部分观念确实能让熊午良认可。 甚么‘周天子’之类的一系列冠冕堂皇的话当然让熊午良嗤之以鼻……周王室式微,早已三番五次被诸侯轮番挑战权威,前两年更是差点被秦武王嬴荡那狠货给灭了…… 如今还能苟延残喘就不错了,早就失去了‘天下共主’的神圣镀金光环。 但是剧辛说楚国的称霸之举是‘招惹祸端’,熊午良却非常认可! 和前些年相比,楚国确实强起来了,但是还远未达到吊打天下的地步——明里暗里,燕、赵两国目前就与楚国相差不远;那边已经结了死仇的秦国因为体制优势,更是只需要几年时间便能恢复国力。 这时候就应该埋头发展国力、闷声发大财,准备新一轮的决战——高筑墙、广积粮、不称霸。 楚怀王偏偏搞出这么招摇的一出大典……单从眼前来看,至少便招出了燕国的不服气……果真是取祸之道也! 虽然剧辛的话能引起熊午良的共鸣……但是在此情此景说出这样的话,明摆着是对楚国的公然羞辱! 在天下诸侯面前,想要让楚国难堪! 那边的秦国人一个个面带冷笑,欣喜地看着燕、楚两个大国走到撕破脸皮的边缘。 秦王嬴稷更是喜笑颜开——秦国现在式微,受不起战争。 最怕的就是楚国携大胜余威,大举讨伐秦国。 如今燕楚两国明显杠上了——楚国要称霸、燕国不服气……按照西周时期的那些惯例,很快两国就要陷入对峙甚至是战争状态了。 这,就是秦国迫切需要的喘息空间! 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举国如同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动员和再生能力极强。 若是放在僵化落后的楚国,如果遭遇了秦国这样接连的内乱加战败,恐怕几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但是秦国却不同,几年之内便会拥有再战之力! 这边秦国人笑得美滋滋;那边魏赵韩三国也是吃瓜看戏,场面极其尴尬。 一场好端端的会盟大典,眼看着就要被燕国人搅和成一个笑柄了! 楚国人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熊午良冷笑着,按捺着杀心,一针见血:“燕国既然有代天子监察诸侯之责……几百年前那几位霸主轮番称霸之时,汝燕国为何不发一言?” 剧辛大义凛然的气势一滞。 对啊,以前咋不说? 熊午良冷声继续道:“我来替燕国回答——无非就是燕国羸弱了几百年,纵然有心发声,也没人会把一个老朽封国的话当回事儿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盯着熊午良。 这两句话下来,燕楚两国已经近乎撕破脸皮了! 剧辛有心辩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只听熊午良赤裸裸狠声道:“所以归根到底,就是实力的问题了!” “我楚国今天仗着实力还不错,就是要称霸!” “燕国要是也觉得自己实力足够,不妨摆开战阵拼一下子,若是我大楚战败,这称霸之提议自然瓦解……燕国也算尽了‘代天子监察诸侯’之责,敢问燕王意下如何?” 熊午良杀气腾腾,目光直视燕昭王! 剧辛大怒:“竖子太过猖狂!楚人要试试我大燕宝剑是否锋利吗?” 熊午良唰一下从腰间拔出平南剑,锋锐的剑尖直指剧辛的鼻子:“我剑也未尝不利!” 在场的楚秦赵魏韩等国的君臣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一个个惊掉了下巴! 燕国的侍卫们更是齐刷刷拔出剑来,与熊午良对峙。 熊午良冷冽地说道:“实力决定一切……的确是真理。” “我蛮夷也,不知周天子为何物。” “既然燕国自认实力不俗,不妨摆开阵势,本侯必将亲提大军,将尔等杀个片甲不留!” “看本侯剁下二十万颗燕军人头,为我大楚霸业再添华彩!” 举座大哗。 形势竟然急转直下,燕楚两国已经濒临开战边缘! 熊午良眯着眼睛,杀气腾腾—— 刚才当众一番话,可谓嚣张至极! 但是熊午良却并不害怕招惹众怒,引来联军讨伐。 赵国离得远,和楚国没有实际利害关系——以赵雍的极端现实主义性子,肯定不会为了‘周天子’这杆没什么用的大旗与楚国交恶,更别说是开战了。 魏韩两国更是墙头草,在燕楚分出胜负之前不会轻易站队。 秦国现在迫切需要休养生息,肯定是最不想打仗的那一个。 那么问题就摆在燕国面前了——你不服是吧?不服就来打一架呗! 楚国在英明神武楚怀王的带领下,已经走到会盟大典这一步了,肯定没有退路——现在若要放弃称霸,丢脸就丢到家了……只能咬着牙一头走到黑! …… 剧辛与燕昭王姬职对视了一眼……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他们根本没想过,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曲阳侯竟然如此凶横! 三言两语间,不但公然宣称楚国要称霸的雄心,更是亮明了态度——不服就干!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远远超出了燕王和剧辛的预期。 燕国的确不服气,不愿看见楚国得到霸主的美誉。但是若说因为这一个虚名就要与气势正盛的楚国蛮子打仗……说实话,燕昭王是不愿意的。 燕国也不愿意打仗! 现在的燕国疆域骤然扩大,却还未将这些新夺来的土地化为国力…… 若说和楚国打仗,燕国认为自己的实力还是足够与楚国不相上下的……但是此时开战,实在不智!而开战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不想看楚国称霸’,那就更扯淡了。 眼看着张牙舞爪的熊午良气焰嚣张,燕国人慌了! 满殿各国君臣凛然,看着手持平南剑的熊午良,无不为之咂舌。 此子,胆略可嘉! 此时的秦王嬴稷早已彻底绝了招揽熊午良的心思,现在看着熊午良,内心只想着如何将这个大敌除掉。 嬴卓漂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此刻看着顶盔贯甲的熊午良威风凛凛,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压得一众燕国君臣说不出话来——先前的担忧一扫而空,眼里更是异彩连连。 燕国君臣已经集体沉默,这边熊午良犹嫌不够,平南剑一指,冷声下令:“来人!” “剧辛破坏五国会盟大典,罪在不赦。” “将这个燕国佞臣拉下去,军棍二百!” …… 353 实力说话,强力镇压 震惊!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熊午良,一阵惊涛骇浪涌过心头! 这曲阳侯疯了不成? 居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这个剧辛来上二百军棍?二百军棍那是什么概念?就连勇悍的军汉,也未必能扛得住一百下势大力沉的军棍! 熊午良的意思,竟是要在列国瞩目之下,公然将剧辛这个燕国大臣活生生乱棍打杀! 天呐! 难道曲阳侯真的无惧燕楚开战吗? 燕昭王终于坐不住了……看这个熊午良杀气腾腾的样子,是真的要杀剧辛立威!剧辛乃是燕国重臣,极具才干,是燕昭王珍爱的人才…… 况且此情此景,就算是燕国的一条狗也不能让熊午良随便拉出去杀了,更别说是堂堂的燕国大臣了。 “且慢……”燕王姬职站起身来,压抑着内心的不快。 有心想臭骂熊午良一顿,又怕这个跋扈的小南蛮当真不由分说地乱剑剁了剧辛,然后悍然开战。 也罢。 燕王忍着怒意,好声劝解道:“燕国与楚国素来亲善,何来‘摆开战阵’之说?今日会盟大典,不宜闹出人命……还望曲阳侯给姬职三分薄面,收回方才的命令……” 姬职一边说着,一边望向了主位上的楚怀王。 楚怀王大感满意,觉得自己终于捞回了面子……眼看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便轻咳一声,对着熊午良温声笑道:“午良啊,消消火,剧辛好歹也是燕国的大臣,岂能随意打杀?” 熊午良仰头大笑几声,狠狠剜了已经吓傻的剧辛一眼,将手中的平南剑收回剑鞘。 他确实也没有公然打杀剧辛的意思,只不过是以此来威逼燕昭王开口……如今剧辛闭嘴,燕王楚王也都出言劝说,局面已经控制下来了。 “剧辛啊,若是不服,尽可随时带着兵过来……本侯的剑等着你!”熊午良盯着剧辛,无礼至极地如是说道。 剧辛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悻悻坐下。 一场突如其来的发难,以楚国的全胜告终。 在场的所有诸侯、公卿大臣的目光都连连看向那位威势赫赫的熊午良,又赶忙移开视线不愿与后者对视……这就是曲阳侯吗?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份霸道跋扈,当真世所罕见——一句‘楚国就是要称霸’、一句‘我蛮夷也’……硬生生堵得一向自诩高贵的燕国人灰溜溜闭上了嘴。 狠人! 所有人都在心里给熊午良打上了一个标签——若非万不得已,不可与此人为敌! 秦国坐席中的嬴卓,更是傻呆呆地瞪着漂亮的双眼,仿佛第一次见到熊午良一般! 谁能想到这个在侯府里一向贱兮兮笑呵呵的小弟弟,居然还有这样一副面孔!当着天下诸侯群雄的面如此大发神威,凭借实力慑服强横的燕国! 天呐! 嬴卓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红唇微张,再看向霸气侧漏的熊午良,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 一番事端被熊午良强力镇压而下,片刻之后,大殿内又开始觥筹交错。 诸侯们对待楚王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尤其是魏韩两国,更是连连敬酒。 笑话,楚国有曲阳侯这么一个狠人在,眼瞅着就是一副谁跳打谁的霸道架势,谁还敢出言不逊?就连秦王嬴稷,脸上也勉强带着三分笑容,敬了楚怀王一爵酒。 楚怀王的一张胖脸笑得如同菊花一般,对各国诸侯、大臣的劝酒来者不拒。 好啊! 多亏了寡人的爱侄……今日之后,楚国的霸主就坐稳了! 恰在此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突兀的高声宣呼:“周天子使者到……” 殿内的各国君臣都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就连楚怀王都有些懵逼——奇了怪了,我这会盟大典,也没邀请洛阳的那个周天子啊? 虽然困惑,但是各国诸侯、大臣们还是纷纷起身,给予了周天子表面上的尊敬。 别管人家洛阳周室再怎么式微,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这点儿面子还是可以给的。 就连刚才还瞪着眼睛大放厥词说什么‘不知周天子为何物’的熊午良也擦擦嘴,施施然站起了身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天子使者走了进来……各国君臣皆齐刷刷一拱手:“见过天子使者。” 在周王室极盛时期,诸侯面见‘天使’的时候,要恪守礼法、极近尊崇……像是现在这样草草一拱手,在王室鼎盛的时候着实是冒犯之举,很有可能引来‘王师’的征讨。 但现在,周天子早就失去了神圣权威,沦为一个橡皮图章。 唯有在各国在沙场上大胜的时候,才偶然露一下面,以‘天子’的身份给予些许鼓励以及口头上的褒奖……借此刷一波存在感。 经常会出现天子今天褒扬秦国战胜楚国,明天又褒扬楚国战胜秦国这样的滑稽故事。 也没办法——对于暗弱的周王室而言,这是唯一的苟活生存之道。 果然,那身着红衣的天子使者脸上毫无不快,矜持地笑着,对着各国君主一一还礼,然后一板一眼地宣读:“南楚振兴,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一番冗长晦涩的说辞——大概是根据《诗经·周颂》改编而来,内容大致是歌颂楚国的战功,为王室平定不臣云云…… 被官方判定为‘不臣’的秦王嬴稷脸色难堪,一言不发……却也发作不得。 周王室的墙头草行径,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楚怀王则脸色红润,倍儿有面子。 天子使者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说辞……此时此刻,熊午良傻呆呆地瞪着俩眼睛,早就懵圈了。 作为一个没什么文化的纨绔,熊午良根本分不清这劳什子‘天使’到底是在夸楚国还是在骂楚国…… 不过看自家大伯那大脸蛋子上的快乐神色,应该是在说好话吧。 楚怀王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即便他是个愚钝之主,也能感受到天子使者此行的不凡。 楚国办这会盟大典当然意在称霸,而天子使者——不管这个天子的威权再怎么褪色,好歹也是个天子——天子这一番当着所有诸侯面儿的公开表彰,无疑是对楚怀王‘霸主’的官方认证! 再看燕国那边,剧辛的脸都绿了…… …… 354 打脸又红又肿! 方才,剧辛还言之凿凿地说什么‘燕国有义务替天子监察诸侯’云云…… 结果呢?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天子使者居然自行出现了!还公然褒扬了一番楚国! 虽然燕国君臣心里清楚——周王室的所作所为其实是惯例。身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天下共主,时刻顺应强者的需求乃是周王室唯一的生存之道。 难道周王室还敢和强者叫嚣?这帮强国说灭就把它灭咯! 如今楚国大肆会盟诸侯,周王室赶紧来捧臭脚,算不得什么惊奇之事。 但是问题在于——这帮该死的周人来得太巧了! 恰好剧辛刚刚扯着周王室为大旗,对着楚国连削带打……这时候周王室就来给楚国‘撑腰’了! 这也太打脸了! 姬职、剧辛等燕国人只感觉脸上又红又肿……刚才被熊午良指着鼻子叫嚣一通,最后忍气吞声;现在周王室又来釜底抽薪背刺一手…… 燕人麻了! …… 刚刚被周王室公然定义为‘不臣’的秦王嬴稷脸色难看,却又无可奈何。 总不能跳起来大吼一声甚么‘我为天子立过功、我为周室流过血,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最终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强行吞下一个‘不臣’的罪名。 焯! 可把嬴稷给恶心坏了! 赵王赵雍则面露微笑,继续吃瓜看戏……今晚的一切都太有意思了。 几番反转,燕国的脸已经被抽肿了,秦国就像路过的狗一样挨了一脚……反正和我赵国都没什么关系。赵雍一边喝着酒,一边已经在思索应该如何彻底攻灭赵国的邻居‘中山国’了。 这边的魏嗣和韩仓则对视一眼,眼中全是震撼。 今晚之后,魏国和韩国该抱谁的大腿,已经一目了然了! …… 天子使者清了清嗓子,又面无表情地说道:“天子察曰——楚国曲阳侯功勋卓著,屡胜贼军……” “特赐金线战袍一领,以兹褒奖!” 角落里的熊午良愣了——哦?居然还有我的节目? 各国君臣面色各异看了过来,熊午良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搞得边上几个腰肢纤细、仪态优美的楚国宫女憋不住,低声喷笑了出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熊午良解下了身上那件穿了一整天的大红色绣金斗篷,走到天子使者身前。 那天使挥了挥手,后面的周室侍从便捧出一个托盘——里面是一领用料厚实、锦绣华丽的丝质黄色战袍,上面用金线刺绣着楚国的神兽‘九头鸟’。 熊午良双手接过战袍,当即披挂在身上,然后冲着天子使者拱手致谢:“臣谢过天子恩典!” 那边燕王和剧辛的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想要离席而走。 楚怀王哈哈大笑,盛赞一声:“吾侄午良,如今天下闻名矣!” “都是寡人当初教导得好!” 周边的楚国群臣:啊对对对! 熊午良感受着身上那件意义非凡的战袍,不由得心中咂舌——这可是天子赐下来的! 虽然现在这个天子名存实亡,那也是天子啊! 熊午良心中难免欣喜……这么一件意义重大的战袍,放在后世,说是国宝不为过吧? 这得值多少钱呐! 话说回来,现在熊午良全身上下的行头基本是齐了——楚王赐的平南剑,昭雎那儿赌回来的青铜轺车,天子赐下的大红金线战袍…… 帅得一批! …… 楚怀王不吝盛赞,顾左右而笑曰:“当初人言寡人的侄儿午良不学无术,乃是个十足的纨绔废物。” “到底是寡人,将午良留在宫中听政,悉心教导……” “如今不过数年而已,当初的纨绔废物已经是我大楚堂堂的曲阳侯!吞越灭宋、分齐破秦,皆立下不世大功!现在就连高枕洛阳的周天子也派下使者来我大楚,为吾侄表彰……” 楚国群臣纷纷赞道:“大王此言是也……我等愚钝,到底是大王慧眼识得贤才、曲阳侯聪敏好学……” 一番连环彩虹屁,让楚怀王抚掌大笑,熊午良的嘴角连连抽搐。 坐在角落里的嬴卓直觉得好笑——熊午良聪敏好学? 乐死! 这货的惫懒,在曲阳侯府里是出了名的! 有事儿屈原干,没事儿干……呃……总之是甩手掌柜就是了! 正当嬴卓腹诽之时,却听秦王嬴稷轻咳一声,插话道:“楚王此言是也……” 秦王的突然插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秦王嬴稷面带笑容站起身来,似乎已经调整好了被天子打为‘不臣’的悲愤…… “曲阳侯真乃人杰也……寡人有王妹嬴卓,愿许给曲阳侯为妻……也算是秦楚两国亲善交好,永为盟国……”秦王笑吟吟地如是说道。 此言一出,整座大殿都安静了! 嬴稷身后,嬴卓的脸唰一下红了,不可置信地瞪着身前的王兄……有心想要开口拒绝,却又带着三分窃喜;有心想要抱头鼠窜,脚下却又动弹不得…… 嬴卓的目光,穿过人群,定在了熊午良的身上。 熊午良也愣怔了,傻呆呆了许久……似乎没反应过来。 嬴卓?那个身材很好的小蛮子? 这也太突然了! 诸国君臣面面相觑,各色目光投向笑吟吟的嬴稷……心中飞快地盘算开来…… …… 赵雍突然大笑起来,打破了沉寂:“如此大喜事,楚王何故愣怔?” 赵雍一边说着,一边隐晦地瞥了嬴稷一眼,心里对秦王嬴稷的算计清清楚楚——秦国不想打仗,因此祭出‘联姻’这条历史悠久的老计,至少能换取几年的和平时间。 同时,又能拉拢一下曲阳侯这个风头正劲的楚国权臣,让后者情感上能够偏向些秦国——至于甚么第一次丹阳大战的杀父之仇,也可以由此略微冲淡一些。 最后,这条联姻计策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可能会由此离间楚国君臣。 如此一石三鸟之计……赵雍又多看了一眼嬴稷。 别看这个秦王岁数还小,不曾闻名于诸侯……倒也是个心计深沉之人。 赵雍虽然已经喝了不少酒,但毕竟是响当当的雄主——一眼便看穿了嬴稷的心思……站在赵国的立场上,对于秦王的提议,赵雍举双手赞成! …… 355 宾主尽欢 按照当前的局势,秦楚两国一旦进入和平阶段,那么楚国的敌对目标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燕国。 无论是正儿八经的开战还是单纯的战略对峙……楚国都会给新强燕国带来极大的压力! 这样一来,赵国就很舒坦了。 赵国目前最大的战略蓝图,就是彻底吞并夹在燕赵两国中间的‘中山国’。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赵雍已经数次领兵亲征,和中山国打了数场大战。 中山国乃是一小国,军事实力不强——若是赵国可以放开手脚施为,很轻松便能彻底吞并这个小国。 问题在于,燕国一直从中掣肘。 就像当初夹在齐楚两国之间的宋国一样,中山国成了燕赵两大国之间的战略缓冲地。赵雍每次出兵,燕国都要从中干预,导致赵雍虽然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却只能慢慢蚕食中山国。 总而言之——秦楚对峙,赵国无利可图;楚燕对峙,赵国就可以一心一意搞死中山国这块肥肉,向东南方向大肆拓展国土! 心念及此,赵雍看向楚怀王……很期盼后者能够点头同意这桩婚事。 楚怀王也不知道嬴卓是何许人也,只是觉得强秦主动将王室公主送上门和亲,让自己很有面子……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大楚曲阳侯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纪,寡人身为午良的大伯,却一直不曾关注此事……倒还真是寡人的失职了。” “秦王既有此心,寡人自无不允。” “只要曲阳侯点头同意,这桩婚事便落在实处——寡人必将为侄儿准备厚礼,啊哈哈哈……”楚怀王的目光望向了熊午良。 各国君主的目光也一齐望了过来——对于他们来说,这可不仅仅是熊午良的个人幸福问题,而是一个重要的政治信号。 嬴卓红着脸,恨不得将脑袋插在地缝儿里……好在在场的各国君臣并不知道嬴卓到底是何许人也,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嬴卓偷偷望向熊午良,心乱如麻。 这也太突然了。 要是他真点头接受了,那我岂不是就要…… 咦惹! 我比这个熊午良还要大上好几岁呢……这怎么可以? 但是熊午良……要是真的摇头拒绝了,那就更让嬴卓难以接受了…… 熊午良在众目睽睽之下,慌得一批……话说就算在咸阳城下的生死关头,他也不曾这么窘迫……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熊午良点了点头…… 楚怀王抚掌大笑:“好!好!” 秦王嬴稷扫了一眼楚怀王,心中闪过片刻的失望……将王妹许给那个该死的熊午良,诚然是满足了王妹的一片倾心……但是也正如赵雍猜测的那般,嬴稷也确实希望能借此离间楚国君臣。 毕竟两国联姻,一般都是把妹子直接送到国君身边……像是这种把妹子嫁给国君的侄子的,终究还是极少数。 但是看楚怀王这煞笔的笑脸,似乎丝毫没有被离间的意思。 秦王嬴稷一时分不清,这厮到底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单纯的没心没肺…… 咳咳! “既然如此,那我秦国便好生收拾一番,等到明年择一吉日,将公主送到曲阳侯的封地……”嬴稷斟酌了一下言语,最后如是说道。 嬴卓的脸已经红得发亮,瑟缩成一个球,躲在人堆里不敢作声……身边有相熟的秦国王子公主、或者是秦王的嫔妃,都不约而同地对着嬴卓挤眉弄眼,一副调笑模样。 真的,要嫁给那个该死的熊午良了…… …… 大殿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热烈了起来,各国的君主大臣无论对熊午良观感如何,此时也都面带笑容地对着熊午良劝酒。 原本还想着偷偷跑路的熊午良这下躲不掉了,只能一爵又一爵地饮酒…… 除了燕国君臣对熊午良耿耿于怀,没有人搭理熊午良之外,几乎在场的每个诸侯或是大臣都与熊午良敬了酒,说了几句祝福吉祥之类的话语。 云宫里的乐师即兴唱奏了几首《诗经·风》里歌颂婚姻的诗谣……这种民间乐曲一般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但是今天唱奏出来倒颇为应景。 曲阳侯熊良,明年就要大婚了!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整个楚国也不知有多少少女少妇要为之垂泪,集体失恋…… 乐师吹拉弹唱,腰肢纤细的楚国舞女跳起了动人心弦的舞蹈……楚怀王坐在主位上容光焕发,声若洪钟…… 除了极少数脸色难看的贵宾之外,宾主尽欢。 一场接风的宴席,足足开到了深夜才结束。 …… 熊午良在小黑的搀扶下,走到了云宫的角落里,避开了那些个眼神火辣像是想吃人的各国嫔妃、公主……如释重负。 “yue……”熊午良晃晃悠悠地拄着墙壁,用手伸进嘴里连捅带抠。 呕吐物随风飘扬……略带一丝清凉的晚风一吹,熊午良接过小黑递来的手巾抹了把脸,终于清醒了过来。 此时的云宫,已经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各国的军卒皆喝了不少酒水,整片宫殿的外围大营里,都响彻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只有楚国的戍卒们还在提着灯火,四处巡逻……营墙上的楚国旌旗随风飘摇,站岗的军卒丝毫不敢懈怠。 为了维持稳定,楚怀王前前后后出动了王宫禁军五千人,又从各地抽调了戍卒五万人之多……将整片云宫保护得结结实实。 耗费的钱粮,足以支持一场中型的边境战争。 熊午良揉了揉脸,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就像从未喝过酒一般。 一边的小黑都看傻了。 熊午良瞥了一眼小黑,心道我前世在工地上苦练出来的躲酒之术何等高明,集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酒桌文化之大成——骗过这些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古人还不轻轻松松? 熊午良醒了酒,也不多废话,径直奔向楚王所在的寝宫。 向门口的禁军士卒通禀了一下姓名——其实这只是走个流程,这些禁军士卒对熊午良已经再熟悉不过了——戍卫的禁军军士们根本拦都没拦,直接就将熊午良放进去了。 此时此刻,楚怀王刚刚梳洗完毕,正哼哼唧唧地看着舞姬跳舞,一边酝酿睡意…… 熊午良径直大步走进来,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拱手作礼询问道:“臣侄拜见大王……敢问大王,您这会盟大典准备开多久?” …… 356 三个月!给我三个月! 看见突然出现的熊午良,楚怀王明显有点儿发懵。 这要是换作那些脾气不好的君王,估计直接就发飙了……但是楚怀王虽然能力庸碌平常,却胜在脾性很好。 只要不是在楚怀王的雷点上反复跳舞,不要当众撅了这位大王的面子……楚怀王一般很少动怒。 况且今天,这位大王心情正极佳—— 熊午良强力解决了燕国闹出的小插曲,如今已经再无阻拦会盟大典的任何阻力了……等到这大典结束之后,楚王便是公认的霸主了! 自先祖庄王之后,楚国还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 爽! 只见楚王从卧榻上支起身子,揉了揉已经有些稀松的眼皮,然后笑了一声:“原来是午良啊。” 楚怀王坐直身子,挥挥手遣退了还在翩翩起舞的舞姬,随手披上一件大氅,揉着肥大的肚皮,懒洋洋地打着酒嗝,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这会盟大典乃是我大楚彰显威信之时……正当借此机会,向天下诸侯展示我大楚国力民心。” “寡人预计……至少也要开上一个月吧。” 楚怀王顿了顿,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午良啊,寡人知道——你不愿意将这会盟大典大操大办……” “但是,有些钱,是不能省的。” “这会盟大典,乃是我大楚的称霸大典!若是操持得太过简陋,岂不教后人耻笑?” “况且天下诸侯千里迢迢而来,总得让他们感受一下我大楚的人文风情……若是三两天便潦草结束,草草撵彼等回去,岂不显得我楚人无礼?” “退一万步说,若大典办得简陋了,也着实让我这个楚王脸上无光……”楚怀王如是说道。 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一句话—— 我,楚王,要脸! 钱,不能省!给爷花! …… 熊午良沉吟片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最后他干咳一声,脸色严肃,甩出的一句话却让楚怀王大跌眼镜—— “一个月不够!” “至少……要三个月!这会盟大典,至少要办上三个月!”熊午良斩钉截铁! 楚怀王懵了! 这反转,来得也太让人意外了! 这这这……虽然还没与熊午良促膝长谈过,但楚王也对熊午良的态度有所了解——这个能力出众的侄子对整个会盟大典都报以抵触态度。 又听熊午良缓缓说道:“三个月……也未必能够用……时间拖得越长越好!” 楚怀王哭笑不得,忙不迭地说道:“三个月够了!真的够了……午良,你怎么……” 熊午良冲着楚怀王拱了拱手,严肃地说道:“大王,臣侄自有一番算计。” “无论如何,请大王尽量延长会盟大典的时间……另外,臣侄有一件要事去办,需要尽快返回封地……” 楚怀王一头雾水。 你堂堂曲阳侯可是会盟大典的主持者,你要是跑了,这会盟大典可怎么办? 但是看见熊午良一脸郑重其事……楚怀王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午良若是有急事,不妨先回去便是——寡人答应你,这会盟大典至少会大肆操办三个月!” 楚怀王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笑容——这会盟大典若是接连不断办上三个月,那自己可就大大涨了面子! …… 熊午良率领八百亲兵营,星夜离开云宫,径直向东奔回四县封地。 时间紧迫! 八百亲兵营几乎是一边睡觉一边行军,强行军数日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曲阳县。 回到曲阳县的时候,正好是第六天的午夜……屈原、召滑、芍虎这三大心腹被熊午良的亲兵从睡梦中唤醒,睡眼惺忪地来到了侯府之中。 他们仨看见了顶盔贯甲、眼睛炯炯有神的熊午良,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主君?您不是在云梦泽主持……”芍虎傻呵呵地挠着脑袋。 屈原和召滑则对视一眼,脸色迅速凝重起来。 曲阳侯星夜奔回封地,难道是有什么变故? 熊午良轻咳一声:“已经过去了六天时间……时间紧迫,不要多说了。” “芍虎,曲阳新军可以一战否?” 芍虎悚然动容——这是要打仗了?太突然了!但是这个好战的胸毛莽汉立刻兴奋得毛孔大开,连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回禀主君——曲阳新军早已补齐编制,如今一万新军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可以作战!” 熊午良点了点头,简短地吩咐道:“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立刻点起一万新军,前往平阿港口登船。” “召滑,你还是随本侯出征。” “至于本侯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封地里的一切,就拜托屈子了。”熊午良看向屈原,如是说道。 屈原虽然一脸懵逼,但是还是严肃地拱手领命:“主君放心便是。” 骑着快马的骑手在午夜寂静的街道上疾驰而过,让很多睡梦中的平民揉着眼睛从窗户中探出了头……身在战国乱世,他们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这是要打仗了! 兵营里的曲阳新军将士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榻上爬起来。 奶奶滴,谁来扰我清梦? 军士们原本还在为了被打断的美梦骂骂咧咧,但是等他们集合在校场中,见了手持曲阳侯手令的传令骑手之后…… 骂娘声戛然而止,无比的兴奋迅速弥漫开来。 传令骑手大踏步登上高台,展开熊午良的手令,照本宣科地简短宣道:“大战在即,本侯命曲阳新军立刻集结,带好军械粮草,一夜强行军,明日清晨之前抵达平阿港,登船待命。” “本侯在平阿港等着新军将士!” 校场上哄嗡一声! 要打仗了! 虽然碍于军法,这些军士们不能大呼小叫……但是低声的兴奋窃语还是迅速蔓延。 “终于要打仗了!” “和谁打仗?小君侯也不把话说明白了……” “好!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 高台上的传令兵也不管校场上的一片兴奋的骚动,合上熊午良的手令转身就走……新军的各级校尉一个个立即瞪圆了眼珠,手舞足蹈、兴奋地吼叫起来:“二三子,还愣着做什么?” “赶快打点行装!半个时辰后出发!” …… 357 登船! 新军大营立刻便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军士们迅速打点好行装——一切来得突然,也来不及回家与亲人道别了,只能委托军中识字的,简单潦草地留下几行书信。 皮甲、铁甲、盾牌、长戈、剑、连弩、箭矢、随身粮草……基本都能很快打点清楚。 一万大军迅速集结,在各千夫长的带领下点起火把,摸黑出营,直奔平阿港。 前后用时还不超过两个时辰——真可谓神速了! 留守营中的军吏则迅速清点帐篷、火油等物资,尽快装车,通通运往平阿港。 天色拂晓之时,一万全副武装的曲阳新军已经在平阿港集结,随时可以作战! 港口处,几十条巨大的海船已经准备就绪——正是平阿水师。最壮阔的那条旗舰上,熊午良的侯旗迎风招展,芍虎踏前一步,高声下令:“登船!” 芍虎的出现,打消了所有将士心中最后的疑虑。 握草!真要打仗了! 一片低声的议论—— “登船?登船去哪?” “看来不是和秦人交战……” 虽然心中有万般迷惑,但是军令如山——一万军士排成几条长列,井然有序地登上水师的大船。 在他们心中,是浓浓的狂喜! 不管是和谁打仗……只要打仗,就意味着可以捞战利品!就意味着军功!意味着奖赏! 至于战败什么的……笑话,跟着主君打仗,哪有战败这个说法? …… 熊午良顶盔贯甲,坐在旗舰的顶层舱室里——面前是召滑、芍虎,以及平阿水师统领吴余。 至于钟华……则并未随军出征,而是留在了侯府里,继续当他的‘侯府大管家’。 老钟华年纪大了,也该留在后方颐养天年、为出征的熊午良镇宅了。 熊午良简单地赞赏了一句:“平阿水师,又是今非昔比也。” 和上一次乘坐水师战船相比,这一次的平阿水师更显强悍——几十条船都大了一圈儿,约有一千五百料的吨位,远远看去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排小山。 流线型的船身、高高挑起的船头、低矮的船帮……无疑代表着平阿水师对于‘海船’这一概念有了更多的理解。 这也不奇怪——熊午良对水师的要求,就是要满足最基本的海上运输能力。楚人本就擅长水战,平阿商港里来往的船只又多如牛毛,让水师战船的设计工匠们更是飞快地积累了造船、尤其是造海船的经验。 平阿水师的战船不但船体更适于海上行驶,这几十条船上的军械也极其犀利。 仅是熊午良座下的这条旗舰上,便有大型攻城床弩五十架、固定式投石车二十架——火力强到离谱。 水师统领吴余兴奋地拱手道:“不敢当君侯夸赞,末将愿为君侯效死!” 这吴余,乃是越人出身,当初熊午良跟随屈屏征伐越国的时候跟随熊午良回到了封地……当初也是曲阳新军的前身‘曲阳军’中的一位千夫长。 后来熊午良设平阿水师之时,抽调了部分军中的优秀将官来水师任职,这吴余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熊午良点了点头,然后简单地下令道:“水师出航,直奔即墨!” 令旗挥舞,几十条满载军卒的大船迎风杨帆,缓缓驶出了港口……船队不断加速,迅速驶出了淮水,进入了海面之上,贴着海岸线不远处一路北上,溅起雪白的浪花。 …… 平阿水师的水手们展现出了很强的功夫,几十条大船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战斗队形。 对于这条海路,水手们再熟悉不过了—— 从【平阿】到【即墨】,几乎每个水手都至少往返过三次以上——齐王田地之所以能在即墨负隅顽抗了这么久,几乎全靠楚国人在海路上提供的补给。 不然即墨城早就在燕军的围困下断粮了,岂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趁着水师还在大海上行进,现在终于有了短暂的闲暇,熊午良对着召滑简单地阐述道:“秦人偃旗息鼓、魏韩两国似以大楚马首是瞻、赵国与楚国并不接壤……” “如今楚燕对峙,已成定局。” “两大强国挨在一起,迟早必有一战!” 召滑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了熊午良的目的,不由得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君侯是要与燕国开战?” 熊午良摆了摆手,恬然笑道:“我只不过是楚国一个小小的曲阳侯,岂有决断开战与否的权力?况且燕国正与我大楚‘会盟’,本侯岂是那种无信无义之人?” “本侯只不过是想给齐王田地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罢了,万无直接与燕国开战的意思。” 召滑看着腹黑的小主君,一阵无语。 兵都拉出来了,还说不算开战? 熊午良嗬嗬一笑——其实他也不算是倾巢而出,至少还有一万已经可堪一战的‘骁骑军’没有出动。 当然,这支奇兵熊午良并不打算轻易露面于世人面前——这一战有曲阳新军参与就足够了,骁骑军大可以继续留在封地里训练。 要把这张底牌保存好,日后说不定能给秦国一个‘惊喜’。 熊午良斩钉截铁:“既然楚燕两国迟早要有一战,那么晚战不如早战!” “本侯在云梦泽主持大典之时,见燕人似有不忿之意。” “燕国吞并了齐国的大片土地,战争潜力已经大大增强——与其等着燕国收服齐地民心、消化土地、将这份潜力转化为实力……还不如早点下手!” “本侯已经与大王说好了——燕王至少会留在云梦泽三个月的时间。” “有了这三个月的战机,本侯就可以扶助田地,带给狂妄的燕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召滑瞪大了双眼——即便是以他的才思敏捷,此刻也只能勉强跟上熊午良的思路:“君侯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 “既然要打仗,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知君侯想要在战场上取得怎样的效果?要将燕国打成什么样子,才算遂了心意?” 熊午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狡黠—— “如今时机正好——本侯要助齐人光复齐国全境,将燕人打回辽东!” 语出惊人! …… 358 五胜论 召滑人都傻了! 助齐国光复全境、将燕人赶回辽东? 若真能做到这一点……对楚国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了! 现在的楚国,西边有强秦,东边有强燕,大王又悍然称霸,已经将楚国处于众人觊觎的不利境地。 若能助齐国复国,那么燕国必将元气大伤。 而秦国失去了武关之后,短时间内也再难轻易对楚国发动有效攻势。 楚国将处于不败之地! 而且熊午良与齐王田地的一番‘义父义子’的情谊,召滑也知晓得清清楚楚。 也不指望田地能一辈子以父事曲阳侯——毕竟大国外交,谁也不会这么幼稚。只要齐国能看在这份情谊上,和楚国保持五年到十年的蜜月时期,楚国就舒坦极了。 想象一下——魏韩现在和楚国眉来眼去,到时候燕国挫败、齐国成为楚国十年之内坚定的盟国…… 无敌了呀! 前景太诱人了,只是…… 三个月就要达成如此宏伟的战略目标?这不是纯扯淡嘛! 人家燕国有精兵二十万,皆是征募自辽东地区的魁梧东北汉子,又经历了济西之战那样一场血战的洗礼……战力相当不弱。 若想达成熊午良‘助齐国光复全境’的战略构想,楚国定然要倾国出击! 而且,这也必将是一场劳民伤财、旷日持久的漫长苦战。 如今自家主君倒是失心疯了——想要凭借即墨那三瓜两枣的齐兵,加上一万曲阳新军……在三个月之内将燕国推回辽东? 召滑蚌埠住了……虽然自家这个小主君往往能创造奇迹,但是这次未免太夸张了:“主君,您……” 熊午良笑了,似乎智珠在握:“你觉得本侯在痴人说梦?” 召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船舱内的芍虎、吴余对视一眼……芍虎这个莽汉倒是充分信赖熊午良,只是憨厚地挠挠胸毛:“主君既然出兵,必有制胜之法……末将全听主君的!” 吴余虽然觉得熊午良的说法天方夜谭,但是基于跟随主君多年的胜绩,吴余决定还是对曲阳侯报以盲目的信任—— “俺也一样!” 熊午良冲着二将点了点头,转头笑着对召滑道:“此战,我军有五胜!” 召滑面色严肃起来,拱手道:“请主君明示——何为五胜?” 这明显已经是正式的君臣奏对了。熊午良怡然不惧,笑着伸出了右手五根手指—— “燕国积弱数百年,一朝崛起,几乎灭掉强邻。如今国土面积骤然膨胀,正是骄狂自大之时——燕人狂妄,必有机可趁,此胜一也。” 熊午良收回右手食指,摇着剩下四根手指:“燕国虽然领土面积、人口数量骤然膨胀,但是占领齐土的时间仅不到两年,还未将齐土彻底化为国力,所以后劲不强——摆在我军面前的仅有二十万燕军,若能击败彼等,燕军则再无后招。” “燕国后劲不强,此胜二也!” “明察秋毫、堪称明君的燕王姬职身在云梦泽,国中仅有没什么处理应急事件经验的太子监国——此胜三也!” “齐人民心尚在。只要助齐王击败燕军,则齐国各地必然蜂拥而起,争相响应齐王号召——主战场在齐地,而燕人还未得到齐地民心,我军可谓主场作战,此胜四也!” “我军突然出现,让已经沉寂了两年的即墨战场顿生波澜,可谓出其不意——此胜五也!” 熊午良已经将五根手指全部收起,握成了一个拳头,轻轻在空中挥舞一下:“有此五胜,我军固然兵少将寡,也必然能够取胜!” 召滑瞪大了双眼。 一旁的芍虎、吴余二将听得心潮澎湃,如同喝了一口冰可乐一般心旷神怡,心服口服地齐声道:“主君大才!” 召滑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的他终于清清楚楚地明白——这场助齐伐燕之战,绝非熊午良在云梦泽遭受燕人刁难之后的一时兴起。 而是一场在熊午良心中谋划了许久、甚至已经精确到了细节的‘老谋深算’之战。 或许,这一战在两年前联军伐齐、齐王在曲阳侯指点下退守【即墨】的时候,便已经在熊午良心中筹划了! 召滑也不由得心服口服地一拱手:“君侯谋算深远……召滑佩服!” 熊午良站起身来,很有逼格地将双手背后,沉声说道:“我军虽有五胜,但燕军硬实力远大于我军,此战不可轻敌——只可智取,不可贸然行事。” 召滑、芍虎、吴余三人齐刷刷昂声道:“臣(末将)谨遵君侯之命!” …… 即墨。 这座孤城在二十万燕军的重重包围之下,已经苦苦坚持了近两年之久了。 若非楚人借助海路,一次次运来大笔大笔的粮食、箭矢等消耗品……齐国人早就守不住了。 如今燕军早已停止了令他们伤亡惨重的强行进攻,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即墨守军统统饿死……于是这座孤城陷入了诡异的‘静坐战争’。 话说此城在田单的指挥下,早已进行了全面的战争动员——经历了两年的时间,这份战时计划已经极其完善了。 首先,田单将城中所有军民按男女分开,又按照年龄将男女两队再细分为幼童队、盛年队和老年队。在细密的指挥安排下,无论男女老少,皆身负职责。 即墨的城防被一再加固,如今可谓固若金汤。 燕人若想强行攻破此城,必将付出极大代价! 在这样的背景下,乐毅停止了进攻——一来是想尝试饿死即墨军民,二来也想让长久的和平摧毁城中守军的军心。 若是连绵死战,齐人当然同仇敌忾——为了身边同伴复仇、为了最终胜利拼死战斗。 但要是和平的时间长了,正常人的心中总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何必呢。 总而言之,乐毅采取了高明的怀柔策略——不但停止了对孤城即墨的猛攻,而且在整个齐国都采取了怀柔政策,力求收买齐人的民心,尽快化敌为友。 即墨城头上,例行巡逻的齐国民兵已经极为疲惫了——眼睁睁地看着城外自家的良田无人开垦,日复一日地荒芜下去;城外的燕军友善地笑着,冲着城内挥舞手中的酒坛和大块的羊肉…… 这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位民兵深深叹了口气,又望向了海面……整座即墨城唯一的乐趣、唯一的盼头……便是楚国送来的辎重补给船队…… 突然,民兵瞪大了双眼! …… 359 即墨人民翘首以盼 只见辽阔的海面上,几十条雄阔的大船贴着海岸边飞速而来! 起初还只是个小黑点……但是越来越大! 等到近处,几乎像一座座海面上的小山一般——偏偏这些‘小山’劈波斩浪,行进的速度又极快! 城墙上的齐国军民纷纷驻足,望向海面上的船队,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这这……按理来说,还没到楚人来送补给的时间啊? 而且这些船,真的好大!好快!和以往那些沉甸甸慢悠悠的货船完全不同! 好在为首那条船只上,一面画着三根麦穗的土黄色旗帜迎风招展……让站岗的齐国军民松了一口气,纷纷面露喜色——这旗帜,乃是楚国船队和即墨城约好的暗号! “来咯!终于来咯!”即墨城迅速轰动了起来! 楚国的那位曲阳侯已经往即墨城运送了五六次物资了,一般都是三四个月来一趟船队……每逢这时,便是即墨人民的节日! 即墨人被团团围困,齐王从临淄带来的金饼堆积如山……可是金饼不能当粮食吃、不能当衣服穿。 唯有楚国船队来的时候,才能给即墨人带来大量的粮草、肉、布料……甚至是一坛坛美酒。 那一捆捆扎好的箭矢,更是让每一个城头上的齐国军士都能喜笑颜开。 众所周知——齐国人是很有钱的。但在这两年朝不保夕的日子里,钱财留在地窖里似乎什么用都没有,远不如换回来成袋的粮食更让人有安全感。 因此楚人的船队带来的东西虽然价格贵了些,但总能引起齐人的争抢! 几乎每次,这些楚国船只都是满载而来……然后将各色货物倾销一空,装上堆积如山的铜铁钱币离开。 如果说齐国人曾经还很记恨楚人、记恨熊午良……现在这些情绪早就消散在风中了。如今的他们看见熊午良的船队,比看见亲爹还亲热。 “好啊!楚国人的船又来了!”即墨城中的齐人奔走相告。 “听说这次足足来了几十条大船!” “除了粮食之外……这次要买些布帛了。家里的婆娘都要穿不上裤子了!” “娘的,好几个月才来一次……这次劳资非要买些酒肉!上次楚船来的时候家里婆娘嫌价格贵没舍得买,可把全家人肠子都悔青了……” “是也,是也……留那些钱财有什么用?等燕人破城,咱们说不定命都没了,还不如现在好吃好喝享受着……攒钱留着作甚?给燕国人攒吗?” 城中的军民涌向港口位置,激动、期待地等待楚船靠岸。 虽然齐国人心中口中不可避免地弥漫着失败主义思想,但是他们的消费热情却是相当强烈! 城中的少妇少女们更是眼含期待,遥遥望向海面,不住地冲着楚国的船只挥舞着双手……这些踏浪而来的楚国水手,对她们来说无异于踏着七彩祥云而来、救全城性命于饥饿困苦的英雄! …… “报——禀报将军,楚国船队来了!”激动的传令兵匆匆跑到田单面前,声音颤抖地如是说道。 田单身处的位置并不是舒坦的城内,而是城墙上的箭楼里——自从齐国据守即墨孤城、齐王委田单以重任之后,田单一直坚持与士卒同起居,以此来鼓励士气。 两年时间里,除了极少数情况,田单基本没有下过城墙。 也正因如此,全城的军民才会在已经绝望的情况下,仍然紧紧团结在田单的带领之下……借助楚人的援助,同燕国大军死扛到现在。 田单眉头一挑,脸上也略微浮现出一抹笑意。他豁然起身,径直来到箭楼的箭孔前,向外望去…… 嗯? 这些楚国的船只……明显不是满载货物的商船! 锋锐的大型床弩、排成一排的投石车……这是战船啊!实打实的战船! 若非那面绣着三根麦穗的土黄色旗帜清晰可见……田单几乎要下令放箭阻拦了! “快!请大王来城头!”田单心念电闪之间,下意识地觉察了这次楚船的不对劲。他冲着身边侍卫吩咐一声,让侍卫去将齐王田地请来决断。 和严于律己的田单不同……齐王田地的画风明显是‘醉生梦死’。 侍卫奉命来请齐王的时候,这货正软在酒坛里,揽着两个模样充其量只能算是一般的少妇,嘿嘿嘿地傻乐。 “楚船来了?无妨……一切交由田单将军决断就好。”田地对着侍卫如是说道。 楚船……楚船。 这过去的两年,齐王田地一次次激动地期盼,结果盼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 曲阳侯当初明明说好的‘时机成熟之后,会助齐国反推燕国’。 义父,你骗我! 本以为曲阳侯在打败秦国之后,必定会火速前来帮助……结果又过去了小半年的时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田地已经深深地失望了! 或许……义父早就把自己忘了。 或许,当初的承诺仅仅只是苍白的安慰罢了……可恨自己竟然信以为真。 我那么多期盼那么多遗憾你知道吗!? 侍卫有些着急道:“大王……这次的楚国船只,明显不一样!” “不但极其巨大,而且……似乎是战船!” 田地一怔,似乎醒了酒……他揉揉眼睛,摇摇晃晃地在两个女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深深地盯了侍卫一眼,然后迈腿走向城头。 侍卫急道:“大王,请注意仪容!” 田地哈哈大笑,不顾一身酒渍,愈发加快了脚步…… …… 城头上,田地和田单站在一起,静静地注视着楚国大船靠在港口上。 围在一起的齐民欢声雷动,热切地盯着面前这几十条如同小山一般的大船,望眼欲穿。 船舱轰然洞开……里面的却不是他们料想中堆积如山的各类宝贵的物资……一排排手持长戈盾牌、腰挎短剑、外穿铮亮的精铁甲胄的精悍甲士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出! 人群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阵失望的声音。 齐王田地却几乎激动地晕过去! 握草……这个装束我认识,这……这是曲阳侯麾下的曲阳新军! 焯! 焯! 田地急忙抬起眼,醉意全无。他的目光在那条最大的船上急切地搜索……直到看见那面硕大的、书写着‘曲阳侯良’四个字的硕大旌旗…… “大王!大王你怎么了!醒醒啊大王!” “御医!御医何在?” 城头上乱作一团…… 在众目睽睽之下,齐王田地激动地晕了过去! …… ———— (衣见:明天开始给兄弟们加强更新……多多催更,催得越多更得越快!) 360 义父!我的义父!嘤嘤嘤…… 众侍卫、宦官一齐乱了手脚,急忙扑向田地软倒的身躯……又是捶胸又是拍背又是掐人中……片刻之后,田地深吸一口气,幽幽醒来。 “天佑大齐,大王无碍……”城头上大大松了一口气。 田地也不顾众人的担忧,甩开旁人的搀扶,唰一下又站起身来,紧紧地盯着那条恢宏的旗舰…… 一队队精锐军士鱼贯而出,随后列起了严整的阵势。 旌旗招展、杀气冲天! 熊午良终于出现了——在曲阳侯旗之下,熊午良坐着青铜轺车,慢慢悠悠地驶出了大船。召滑、芍虎分侍左右,更衬得熊午良气势非凡。 “义父!真的是义父!”望眼欲穿的田地高呼一声,泪水连连…… 周边的齐国军民看着自家大王如此失态,一个个人都傻了。 田单紧紧地盯着远处的熊午良——这就是在列国间名声远扬、声威赫赫的曲阳侯? 竟然如此年轻! 分明还是个少年人! 周围的齐国民众有识字的,已经指着熊午良的侯旗大声惊叹了出来—— “快看,那是熊良的侯旗!” “熊良?熊午良?芈良?曲阳侯!” 熊午良的名字在齐国境内可止小儿夜啼……港口上陷入了一片安静,所有齐人都目光复杂地望着熊午良。 就是这个人,强悍地击溃了数以十万计的齐国军队,斩首无数……最终逼迫先王在济水决死一战,最终覆军身死……齐国由此一溃千里,被燕国的二十万精兵肆意凌辱。 可以说,若不是熊午良,齐国人不会国破家亡。 但是……同样还是这个熊午良,在齐国濒临灭亡之际,将太子田地送回齐境称王……同时利用海运,为即墨孤城提供了大量的‘援助’。 若没有熊午良,即墨人早就饿死了。 如今这个曲阳侯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齐国军民一时间陷入了迷茫……到底是应该愤怒地辱骂他?还是热情地欢呼着欢迎他? 齐国军民的迷茫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齐王田地的下一个举动,为这次历史性的会面定下了情感基调—— “义父!你终于来了!”田地仰天大笑,然后撒开脚丫子狂奔,张开双手,径直扑向熊午良的青铜轺车…… 衣衫凌乱,鞋都跑丢了一只! 后面的内侍一边跟着狂奔,一边大呼小叫……生怕自家大王跑得太快摔掉了门牙…… 倾城围观的齐国军民集体石化…… 刚才什么玩意儿跑过去了? 那个毫无仪态、张牙舞爪、一边跑一边抹眼泪、一路爆装备的货色……真的是咱家大王? 仍然站在城墙上的田单以手抚额……深深无语。 出门儿别说这货是咱齐国大王……我嫌丢人。 不管怎样,齐王的热烈态度为齐国军民定下了基调——齐国人开始欢呼起来,热烈地笑着……胆大的齐国姑娘已经冲着曲阳新军的小伙子们抛起了媚眼儿,晃得这帮军中莽汉眼睛都直了。 田地几乎扑到了熊午良的怀里……熊午良满头黑线,看着面前这个浑身酒气、毫无形象可言的齐王。 只见田地一抹眼泪,作欲昏厥状:“义父!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这就是传说中社死的滋味儿吗? 熊午良人都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讷讷片刻……嘴巴张开又闭上,最终还是决定不要轻易开口说话,只是用手拍了拍好大儿的肩膀…… …… 片刻之后,一万曲阳新军入城驻营,熊午良及召滑、芍虎等人跟随齐王田地进入‘王宫’之中。 这座临时王宫看起来挺寒酸——其实原本是即墨城的城主府,齐王田地率众逃难于此之后,便将这座‘城主府’临时征用为‘王宫’。 即墨城内物力资源有限,人力资源更是宝贵,自然就没什么资本给田地好好修缮这座‘王宫’了。 几间简陋的公堂、一排青石房间,便是这座‘齐国王宫’的全貌了。 田地再三谦让,最终还是被熊午良扶着坐在了主位上……熊午良冲着小黑点了点头,小黑便会意地去门口站岗,殿中除了田地之外,仅剩下田单、熊午良、芍虎、召滑四人。 “义父,你可算来了!”田地还是没能完全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如今时机是不是到了?请义父助田地击败燕人!” 田单在一边听得连连皱眉,心道燕军二十万岂是轻易能破的?但他又插不上什么话……毕竟人家正‘父子情深’。 熊午良嗬嗬一笑,斩钉截铁:“不错,时机已到!本侯要助大王击败燕军!光复齐国全境!” 田地虽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当这句话真真正正从熊午良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激动地几乎落下泪来! 一旁的田单更是张大了嘴…… 自家大王是什么货色,田单心里清楚——大王嘴里的话,最多只能信三分……但是面前这位初次见面的曲阳侯不一样啊! 人的名树的影,那可是久负盛名的曲阳侯!他说能办到的事儿,绝对能办得到! 光复齐国全境? 天呐! 固所愿也! “敢问曲阳侯……”田单终于忍不住了,拱手发问:“可是楚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倾国之兵助我大齐?” “如此厚恩,齐人至死不忘!” “若楚王能助我齐国光复社稷……日后我齐人定当唯楚国之命是瞻……” 熊午良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这位便是田单将军吧?” 田单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忙垂首作辑:“田单拜见曲阳侯……” 熊午良摆了摆手:“呃……楚国倒是并未发兵……不过,有本侯麾下的一万精兵、再加上即墨城内的齐国军民,已经足矣。” 田单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立刻瞪大了双眼。 我没听错吧? “君侯的意思是……要凭借您的一万私兵,再加上即墨城内的老弱病残……击溃燕国的二十万大军?光复齐国全境七十三城池?”田单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熊午良:“虽然听起来确实不可思议……但是本侯正是如此打算!” 田单懵了! 这这这……名扬天下的曲阳侯熊良,按理说也不可能是个失心疯啊! 人家燕国二十万大军,就屯驻在即墨城外……岂是轻易可胜? 自家大王心心念念盼来的曲阳侯……居然说出这么无厘头的话!一下子让田单激动期盼的心沉到了谷底! …… 361 我义父必有破敌之策! 正当田单从头傻到脚、被熊午良的‘夸夸其谈’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却见熊午良上下嘴唇一碰,甩出更让人难以置信的天方夜谭—— “当然了,燕军势大,不可轻敌。” “我军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仍要谨慎行事。” “燕王姬职身在云梦泽,我们的时间足足有三个月。足以周密地准备计划,最终一举击败燕国,光复齐国全境!” 田单人傻了! ‘足’有三个月? 听面前这个熊午良的意思……不但要凭借一万楚军加上即墨城内的齐国军民击败二十万燕军、光复齐土……而且要在短短的三个月内达成如此壮阔的战略目标? 这不是纯扯淡吗? 三个月……二十万头猪都不一定杀得完! 不对啊,按理来说熊午良不该是个蠢货才对啊! 毕竟这位曲阳侯身上,有一笔笔惊艳的战绩……若真是个蠢货,怎么可能打出那么多漂亮仗? 难道说……这货疯了? 最近才发病? 这边田单已经怀疑熊午良疯了……那边的熊午良却神色自若—— 熊午良的本意,是想等到熬死燕昭王之后,再放手施为,助齐国反推燕国…… 按照真实历史来说——即位的燕国太子水平与燕昭王相比,实在差得太多……历史上的田单抓住机会,用计离间了燕国君臣,又用了一系列连环计,这才实现‘齐国复国’的奇迹。 从历史时间线上来看,燕昭王应该也没多少年好活了。 熊午良的本意是要慢慢等到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再助义子田地反推燕国。 但是现在楚怀王搞出个‘云梦泽会盟’,虽然熊午良觉得这是招祸之举……在燕齐事务上,倒是有了奇效! 燕昭王离国三个月,国内的事务只能交给那个笨比燕国太子操持……这是天纵良机啊! 能早点儿打,总比晚打要强——燕国日复一日地强大,二十年之后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若是拖得久了,等到燕国当真收服了齐地的民心,将齐土齐民彻底转化为燕国国力……到时候可就真正棘手了! 总而言之——是时候动手了! …… 田单终于忍不住了,冲着熊午良发出了灵魂质疑:“君侯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三个月,击败二十万燕军、光复齐国全境?” “君侯也曾是战功赫赫之人,肯定不是那种不知兵的纨绔公子哥儿……如今怎会说出如此狂悖之言?” “请君侯恕田单直言之罪——田某窃以为,您现在太过狂妄自大了!事关齐国社稷存亡,请君侯慎言!” 田单一席话说得很不客气,熊午良身后的莽汉芍虎脸色立刻就黑了,手隐隐向腰间摸去。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那边主位上的田地先急了! “住口!”齐王田地站起身来,义正言辞:“我义父千里迢迢而来,必有破敌之策!” “汝无知,休要多言!” “速将城内情况细细同义父道来,助义父了解情况,大破敌军!”田地大手一挥,不容置疑道。 熊午良赞许地对着田地点了点头……田地嘿嘿一笑,心中仿佛吃了蜜一般甜。 反观田单,心中这个委屈啊! 焯! 我说得不对吗?这个熊午良要以残兵败将为基础,三个月破燕……这不纯纯扯淡吗? 打心眼里说——田单绝不是那种已经绝望的失败主义者。 田单认为——只要齐国坚持下去,拖得久了,或许还会有转机……但前提是此刻绝不能盲动! 毕竟城内的人口数量就这么多,死一个少一个……若是贸然出击,最后元气大伤,那么还能不能继续守住即墨真就不一定了! 所以,除非到了万全之时,否则田单绝不建议出击! …… 即墨城,‘王宫’之外。 曲阳新军的将士们在这里享受到了回家一般的待遇! 即墨城内的齐国国民冲着这些精悍的将士们露出大大的笑脸,眼里满是殷切的期盼。 很多敦厚宽和的齐人,将自己手中原本就不多的粮食甚至是美酒都拿出来,挥舞着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楚人。 更有不少齐国女子主动投怀送抱…… 若非曲阳新军军纪严明,此刻恐怕已经阵型大乱……一万新军将士一路挤开热情的齐国老乡,进入城内的临时兵营之中驻扎。 这里有很多齐国的军卒——其中相当多都是老弱病残。甚至很多‘健妇’也手持军械,充当戍卒的角色。 看见一万生龙活虎、盔明甲亮的曲阳新军……所有对最终胜利早已绝望的齐兵都瞪大了眼睛……心中莫名浮现出一抹希望。 精悍的曲阳新军井然有序地进入营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各军依次驻营,埋锅造饭……不得擅自出营、不得与齐兵闹出口角!违令者严惩不贷!”新军千夫长们如是吩咐着。 …… ‘王宫’之中,田单无奈地屈服了。 齐王田地的态度很明确——别比比,一切听我义父的! 现在有我义父这样的‘通天代练’出手代打——咱们要钱给钱要物给物、等着躺赢就ok了!你一个小小的田单凭什么对曲阳侯这样的‘通天代’指手画脚? 田单虽然心中对熊午良的‘三月破燕’有一百个质疑,终究也只能强行压在心底……老老实实地给熊午良介绍着目前的情况—— “拜君侯的大力支持,现在我即墨城中粮草、军械尚算充足。” “全城有人口三万七千多人,其中军卒、男女民兵加起来勉强约有两万人。” “城外的燕军有二十万之众,围城下寨……虽然对峙的时间已经过去近两年了,但是燕军在乐毅的指挥下,仍然守备森严,不曾有半分懈怠。” 熊午良啧啧咂舌——乐毅,不愧是你! 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又和平了这么长时间,仍然勒令麾下军士保持森严的戒备……不愧是诸葛武侯的偶像! 最后,田单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低沉了,道出了他心中最大的隐忧—— “目前最严重的问题,乃是即墨齐人战心颓唐、士气低迷……几乎没人还能相信胜利……” …… 362 蓟城流言 田单的声音十分低沉,显然已经对此忧虑了许久。 随后,田单又针对‘军心低迷’之事详细阐述了一番,言语间对城外的那位燕军统帅乐毅不乏钦佩—— 在组织了对【即墨】的几次大规模攻势无果之后,燕国人一改策略,再也没有对即墨发动任何进攻,甚至就连斥候探子也不再尝试向城中渗透了……乐毅开始采取坚定的‘怀柔策略’。 若是燕国一直猛烈攻城,那么齐人自然团结。 但是燕人不但不再攻城,反而还对齐人抚慰有加——城中的齐民死守不出,导致城外的土地荒芜了,燕军甚至无偿帮助齐国人屯垦。 这一切,都在即墨齐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燕国的攻心之策明显起到了成效——即墨的反抗意志大大下跌,以致没人愿意再战。 若非‘齐王田地’这面最后的虎皮大旗就张挂在即墨,再加上田单这个主将与士卒同吃住、严于律己……恐怕即墨人早就投了。 田单最后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悲怆道:“总而言之,我军战心已颓。” “保持现状、继续死守不出,或许还能顽抗下去……但若是让他们主动出城与兵精将悍又一直怀柔的燕人决战,恐怕难以做到。” “乐毅的攻心之策奏效了——即墨人,早就不想打仗了!” 熊午良点了点头。 难怪这个田单对自己的说辞如此抵触、甚至公开表述‘打不过’。 就说着城内有人口三万多人,竟然成军两万——这两万‘齐军’的质量可想而知。 想必只要是能拿得动剑、拉得开弓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统统被田单编入了‘民兵’阵列。 这样的‘军队’,用来守城还勉强能顶个人数——若是出城作战,绝对一触即溃。 本来人员素质就极其低下,结果战斗意志又几乎没有……凭什么赢啊?能保证即墨城现在还不哗变,已经说明田单的组织能力和个人魅力相当流弊了有木有。 就连一向老奸巨猾的召滑都皱起了眉毛,犯了难。 田地、召滑、田单、芍虎一齐看向了熊午良……田单撇了撇嘴,心道这下你该知道有多难了吧? 结果熊午良却嗬嗬一笑,智珠在握。 “本侯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照真实历史上田单的策略剽窃……阿不!抄作业呗! …… 燕国,蓟城。 蓟城是老燕国的王都,有着悠久的历史——自从燕国的某位先祖攻灭‘蓟国’之后,便将王都迁徙于此。 之后,燕国的都城又因为战乱、内乱等缘故几经更替,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蓟城。 除了‘天命’这个虚无缥缈的原因之外,也在于【蓟城】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从先秦时期到后世,蓟城一直是各个朝代经济、交通、军事的重要枢纽。 蓟城的名称也在几千年的中华历史上几经更易,先后称为‘蓟城’、‘燕都’、‘燕京’、‘大都’、‘北平’、‘顺天府’等。 在后世,古蓟城的位置大概是北京城西南部宣武门至和平门一带。 而在此时此刻,蓟城正陷入一阵离奇的骚动之中—— “听说……那个消息了吗?” “不可多言,不可多言啊!小心招惹祸端!” “昌国君居然……难怪小小一座即墨城,居然打了两年之久……” “嘘……竖子休要再言,小心招祸于你我!” 隐蔽的街头巷尾处,正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一切……见流言已经如野火一般传播开来,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散布流言的,正是青羽卫的探子们。 蓟城的王宫之中,已经陷入了一片骚乱——监国的太子姬乐资慌了手脚,逮着几个主政大臣连珠炮一般询问:“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 燕国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消息说,昌国君乐毅挟兵自重,有意在齐地称王! 嘶…… 听起来很离谱,但确实切中了燕国大臣们的疑虑和痛点。事实上,燕国有很多大臣对乐毅都报以不满的态度——现在的齐国仅剩下一座孤城即墨,二十万大军围了两年,居然打不下来? 当初的亚卿乐毅领兵二十万横扫齐国全境,如摧枯拉朽一般……如今却在一座小小的滨城面前久攻不克? 就算用人命蚁附攻城,也早该拿下了才是! 乐毅的官方说法是要怀柔,以收民心……但是很多大臣都对乐毅颇有微词。 现在吓人的解释来了——乐毅之所以迟迟没有破城,是想拥兵自重!从而在齐地称王! 焯! 有一说一,这不是不可能……乐毅当初在燕国主政变法,麾下的二十万燕军皆是这位亚卿一手操练成军。接下来攻灭齐国的壮举,更是让乐毅在这二十万燕军心中威望极高。 得士卒之心、有盖世之功……偏偏又可疑地对齐国控制下的最后一座小城围而不打。 太踏马吓人辣! …… 终于有燕国大臣发言了:“此事既然传出,就算是空穴来风,也不得不防。” “只是兹体事大,以臣之见,应当速派使者传信于大王,请大王亲自决断!” 太子姬乐资连连点头:“是也,是也……大军征战在外,不可妄动主将……快!快派使者去云梦泽请示大王!” 突然,又有大聪明大臣出列拱手道:“太子明鉴——此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大王离国会盟之际闹出来了……莫非是昌国君逮住了时机,就要趁着大王离国之际起事?” 这话一说,姬乐资更懵逼了! 朝中众臣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如此,那么派使者去云梦泽寻大王请示,怕是来不及了! “为今之见,务求有备无患——以臣之见,应当立刻召昌国君回蓟城,当面阐明心迹……” “若昌国君奉命回国,太子即可放心;若彼抗命不来,则必有二心!”大聪明大臣如是说道。 本没有多少处事经验的太子早已慌了手脚,闻言只顾连连点头—— “此言大善……就依你所言……” …… ———— (衣见注:今日第三更。本章中的燕国太子即为后世的‘燕惠王’,史书上没记载这位燕惠王的名字,老衣翻遍了网上的资料、又查了知网……实在没查到这厮的真名。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采取《东周列国志》的说法,名为‘姬乐资’) (但请读者注意——东周列国志说燕惠王名乐资,但是‘乐资’其实是史记注释者之名——此说法考证为误) 363 临阵换将 既然决定要将乐毅唤回蓟城,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二十万燕国大军总不能没有个主心骨,那么要以谁为主将? 立刻有大臣出列举荐:“老臣以为——任命大将骑劫为三军主将,似乎妥当!” 骑劫? 这倒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也同样是燕国一位战功赫赫的猛将。 这位骑劫将军出身于破落贵族,凭借行伍间一剑一戟的军功一点点爬上来,担任大将之职……任命这位出身行伍的骑劫为将,或许可以抚慰二十万燕军的不满。 太子姬乐资还有一丝担心:“临阵换将,会不会……” 群臣相视一笑,气氛反而还轻松了许多—— 有什么好怕的? 怕即墨城中那些残兵败将? “太子勿虑——临阵换将的确是兵家大忌……但是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那即墨城内充其量仅有几万负隅顽抗的老弱病残罢了,据城死守尚嫌不足,定然不敢冲击我二十万大军!” “给那些齐国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出城迎战!” “若彼等敢于出城,倒还是一件好事儿了——骑劫将军正好可以轻松歼灭彼等,拿下即墨!” 姬乐资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放下心来,只是眉毛依然微微颦起。 有大臣对太子的忧愁心领神会,便笑着劝道:“太子在担心大王的惩戒邪?” “事发突然,太子铁腕出手、事急从权,稳定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动乱……乃是大功一件!等大王从云梦泽回来,就算奖赏还嫌来不及呢,又怎会苛责太子?” “就算我等冤枉了昌国君,也不会真将昌国君如何……只是将他扣押在蓟城,等待大王回来再行决断。” “如今事态紧急,这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若大王事后见责,我等皆会作为证人为太子开脱!” 其余的众臣也纷纷点头称是:“太子放心便是。” “臣等愿为太子作证!” 太子姬乐资放下了最后的心事,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既然如此,那本太子就放心了。” “传我之命——本监国太子代大王下诏昌国君,令昌国君即刻返回蓟城,陈明心迹!” …… 即墨城外的燕军阵地,军卒们手持长戈在营墙上来回巡逻,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 这是二十万燕国大军的营地——燕国的蓝色旌旗接天连日,真可谓声威赫赫。 乐毅治军以严谨著称——外围的营墙扎得一丝不苟、中间是连绵不绝的大片大片营帐,将乐毅的帅帐围在中心位置。帅帐外面,一面硕大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用燕国的篆字书写着四个大字—— ‘昌国君毅’。 即便面前的即墨已经‘毫无威胁’,乐毅仍然对麾下的军队要求极严……话说回来,这一点让很多军卒都有些不满。 征服了偌大强齐的二十万大燕勇士一个个神态飞扬,正是骄悍跋扈之时。 小小一个即墨城,充其量也就万八千臭鱼烂虾,难道还敢主动出击不成? 笑死。 齐国的残兵败将若真敢出来,正好将他们全部歼灭! 咱们也好赶紧结束这场长达两年的出征,带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回家…… …… 帅帐之内,乐毅一身布衣,正在几个小吏的协助下批改公文。 只见乐毅的眉毛微微颦起,挽着袖子,手指飞快地翻动……片刻之后,将一沓已经处理好的纸质公文和竹简公文推到一边,冲着一旁负责搬运书简的小吏说道:“再来一批。” 那小吏迅速将案子上已经处理好的公文搬下去,送到隔壁房间分类下发……同时又搬来新的一摞代办的公文。 乐毅提起笔,继续批阅起来—— 按照燕昭王的指命——齐地的大大小小军务政务,皆由乐毅代为操办决断。 面前的‘即墨攻防战’已经乏善可陈——只是在单纯的对峙而已;但是齐地各处的公文奏折极多,一件件处理起来也算是麻烦事儿。 “各地还有齐民零星的抵抗……”乐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 “但是抵抗的频率和烈度,相比两年前刚刚占领齐国的时候,已经低了很多了。” “怀柔之策,还是很有效果的……” 乐毅提起笔,在平乱奏折上慢慢写下一排工整的大字:‘只诛首逆、继续怀柔……惩戒官吏、安抚乱民……’ 门外传来了快步疾走的声音,乐毅放下笔,抬起头,眉毛挑了起来——他早已严令,军中不得大步行走……来者是谁?胆敢在自己面前公然违抗禁令? 帐帘被掀开,入目的正是太子姬乐资派来的特使……那特使一张国字脸,脸上满是赴死的决然。 乐毅有点儿发懵。 特使踏前一步:“我乃监国太子使者,奉命传令而来——请昌国君召集众将,在下要当众宣令。” 乐毅皱着眉毛,对这位特使的无礼有些不快,但是他并没有计较,而是冲着帐外的亲兵挥了挥手。 很快,聚将鼓响了起来。 不消多时,三十几位燕国大将齐聚一堂,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神色。 昌国君的这面聚将鼓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难道是昌国君终于觉得时机成熟、或者是放弃了甚么‘怀柔’方针,决定要对面前的这座即墨城发动最后攻势了? 甚好!甚好! 赶紧把面前的残敌灭了,就能回家了! 甚至有的将军在摩拳擦掌,等着一会儿抢下‘主攻’的位置,也好再在这场伐齐之战中再捞最后一笔功勋…… 也有人望着那位太子特使,揣摩这个陌生的脸庞到底是何许人也。 乐毅已经披挂整齐坐在帅位上,望向太子特使道:“众将已经到齐,请特使宣令吧。” 那特使起身,展开手上的书信,在众目睽睽之下满脸肃穆—— “人言昌国君图谋不轨、欲自立为王。监国太子有命——令昌国君即刻返回蓟城,当面自陈!一应军务,暂由大将骑劫代为行使……” 此言一出,仿佛是在帐内扔了一个震爆弹。 燕军众将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先是陷入短暂的安静……等到这些骄兵悍将反应过来之后,瞬间便炸开了锅! …… 364 军心浮动 昌国君乐毅那是谁?那是带领燕国艰难变法、从弱到强、最终击败仇敌齐国的大功臣! 别的不说——现在这座大营里的二十万强悍燕军,便是这位昌国君从白山黑水的辽东之地遴选出来,亲自用尽心血调教出来的一支强兵。 在场的三十几个燕军大将,其中一半以上都受过乐毅的知遇之恩。 他们对这位昌国君敬重无比——不但感佩于后者的提携之恩、赞美后者的强国大功……对乐毅的人品也十分敬重。 甚么‘欲自立为王’……分明就是污蔑! 立刻便有脾气火爆的大将对着使者怒目而视,甚至唰一下抽出剑来:“放肆!阵前轮换大将乃兵家大忌!太子此举实乃乱命,我等不敢效从!” 更有无法无天的凶悍战将咬牙切齿、口不择言:“甚么‘自立为王’?胡扯!以昌国君的大功,就算封王又如何?” “定然有奸臣从中构陷!” 甚至有大将冷丝丝地冲着乐毅拱手请命:“昌国君,请给末将三万精兵,末将代您回蓟城‘自陈心迹’!哼……倒要看看是哪个奸臣在搬弄是非!” 像是脾性稍温和的,也皱着眉毛盯着特使,一言不发。 虽然这些燕国将军对乐毅的‘怀柔’之策颇有微词……但是对于这个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主帅,心底里还是极其拥戴的。 再加上这些燕国大将刚刚战胜强齐不到两年时间,正是心高气傲、万般骄横之时…… 一时间群情激愤之下,甚至有人拔出剑来,欲要砍了面前这特使。 特使勃然变色,看向乐毅:“昌国君,你真要造反不成?” 乐毅眼前一片眩晕……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在齐国称王?我实无此意! “乐某有一事不明,请问特使……”乐毅先是挥手止住了群情激愤的众将,然后面色肃穆地看着特使—— “大王可知道此间之事?” 那特使冷笑一声,无惧边上燕军众将的怒目而视,昂声说道:“云梦泽何其远哉?想等到大王那边得到消息,只怕昌国君麾下的骄兵悍将已经打到蓟城了!” 众将闻言,更是暴怒不已。 被点了名要执掌军务的骑劫也是头脑一片空白……心中满是惶恐。 这可是二十万大军……除了一手将这支悍旅从白山黑水间拉出来的昌国君之外,还有谁能服众? 我能管得好吗? 乐毅惨然一笑,脸色灰白……他喝止了暴怒的众将,将头上的鎏金铁盔摘下,放在面前的长案上……然后从主位站起身来。 乐毅看向骑劫:“兵符、印信皆在此处。” “等本君走后,齐人必定蠢蠢欲动……各地民乱不绝、齐人民心尚在。一旦即墨有变,必成燎原之势,万劫不复矣……骑劫将军万万不可大意。” “应当谨守营寨、小心行事……不可贸然出击。” 骑劫嘴唇翕动,最终艰难道:“末将……谨遵昌国君之命。” 周边的燕军众将见状大急,纷纷出言挽留:“将军三思啊!” “乐将军!” “君侯明鉴——岂不闻将在外不受君命?更何况只是个监国太子之命……” 那特使闻言,眼睛瞪得溜圆,大喝一声:“放肆!” 乐毅长叹一口气,意兴阑珊地走出帅帐…… 公元前304年秋,九月末,监国的燕太子乐资中离间之计,临时免去乐毅主帅之职,任大将骑劫为帅。 燕军大营之中一片愤慨……二十万燕军将士齐刷刷在营前列阵,目送着那位带领他们创造了以弱胜强奇迹的昌国君乐毅乘着一乘小车,慢悠悠北上…… 阵前换将,军心动乱。 …… 即墨。 熊午良得了青羽卫的禀报,立刻面露喜色。 “好!”熊午良抚掌大笑。 这是连环计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监国的燕国太子果然中计,将乐毅调走……说实话,只要乐毅在此,熊午良还真不敢轻易造次。 这货可是诸葛亮的偶像,试问水平能弱吗? 现在乐毅灰溜溜走了……熊午良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骑劫?这是何许人也?”召滑抚着胡须,喃喃自语…… 熊午良笑道:“莫管他何许人也……只要乐毅不在,这一仗便赢了一半!” 突然,熊午良又想想到了什么,立刻唤来黄武,伏在后者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黄武连连点头,随后快步匆匆走出房间。 熊午良又看向召滑,沉声道:“如今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也是时候推动下一步计划了。” 片刻之后,一头雾水的田地、田单二人也赶来了,将熊午良围在中间。 这俩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熊午良派人来请,便傻呵呵地赶了过来……田单皱着眉毛看着熊午良,心里有一万个槽想吐—— 不是说要‘三个月反推’吗?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曲阳侯只知道整天坐在城中吃香喝辣、和宫女打情骂俏…… 什么关防、什么整兵……面前这位曲阳侯什么都不做!连关隘都从来没有视察过! 田单心念及此,实在气不过,不由得出言讥讽了一句:“末将见过曲阳侯……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日有余,不知君侯打算什么时候着手破敌?” 田地立刻瞪了田单一眼,皱着眉毛道:“田单将军休要催促!” “我义父自有破敌之策,难道还要同你商量不成?” “做好你该做的……不该问的别问!” …… 田单这个气啊! 看着自家大王那张明显谄媚的脸……田单直想吐血! 这熊午良是给咱家大王灌过什么迷魂药了?看这架势,就算是田地亲爹田辟疆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够呛比得上这个熊午良的话好使! 看着田单那张便秘的脸,熊午良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 “本侯早就着手破敌了……只是田单将军还不知道而已……” 田单真的好想啸啊! 早就着手破敌了? 如果说坐在舒适安逸的临时王宫里,享受着宫女的捏肩按腿、大块吃肉大碗喝汤……也算得上是‘着手破敌’的话,那咱家大王田地已经‘着手破敌’两年了! 焯! 田单要破防了——眼看着面前熊午良那张信誓旦旦睁眼说瞎话的脸、和自家大王那崇拜笃信的脸……田单怒不可遏,张开嘴就欲化身峡谷钢琴家…… “报……”门外有放哨的军卒快步奔来,声音又高又急:“城外有异动!” …… 365 田单脑袋昏昏沉沉 哨卫的及时赶来,打断了田单化身喷子的欲望。 田单狠狠剜了一眼熊午良,心说算你小子走运,不然我今天非要把你喷到妈妈都不认识。 军情要紧——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臭骂那个大言不惭的熊午良了……田单豁然起身,盯着走进来的哨探,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哨探冲着众人见礼,然后急匆匆道:“城外燕军大营有异动!” “中军旌旗被撤走……换上了一面新的旗帜!” 田单一怔,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必定是那面写着昌国君乐毅名字的旗帜被换走了…… 啊? 燕军换将了? 这不纯纯有病吗?谁不知道‘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这句古话? 为啥啊?! 甭管其中原因,反正田单唰一下瞪大了双眼……无比的喜悦在心头炸开! 乐毅治军极严,二十万燕军在这厮的带领下,将即墨城守得铁桶也似……几乎没有半点儿机会可趁。 如今燕人竟然自出昏招……将这位战功赫赫、掐得即墨喘不上气儿的昌国君给换走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从天而降的大好事儿! 田单迅速盘算开来——守成持重的乐毅走了……新帅上任,燕军军心必定混乱…… 虽然两军的实力差距仍然如同天堑鸿沟一般,但此时此刻,无疑已经是齐人复国最好的机遇了……该怎么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田单的大脑一边疯转,一边扫了一旁的熊午良一眼……却见后者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田单的脑子不转了。 他瞪着熊午良那张淡定的脸,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燕军突出昏招,将擅战的昌国君乐毅换走……该不会是面前这个一脸诡笑的曲阳侯熊良搞出来的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熊午良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几乎连门儿都没出过! 一旁的召滑看着田单的震惊表情,不由得笑了,轻飘飘补刀道:“田单将军莫要再猜了。” “燕军换将,正是蓟城的燕太子乐资中了我家主君的离间之计!” “如今难缠的乐毅走了……战机将至也!齐国复国有望!” 田单瞪着眼睛,脑袋昏昏沉沉—— 离间之计? 这离间计,确实是一条绝妙好计……但是蓟城离即墨何其之远,凭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切便顺顺当当地遂了熊午良的心意? 太不可思议了! 熊午良看着田单的震撼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道本侯麾下青羽卫手段莫测,岂是你能猜得到的? “田单将军啊……时间紧迫,容不得耽误了。”熊午良笑吟吟地如是说道—— “燕人已经中了本侯的第一计,也是时候开始下一步安排了。田单将军,你看这样如何……” …… 大楚,云梦泽。 滔滔云梦泽,裹挟着连天的雾气,云遮雾罩之间,炽烈的日光透过云层,铸成一条条金光巨剑,从云端直插而下,溅射在茫茫无尽的大湖之上。 如此奇景,引得众诸侯无不为之赞叹。 楚怀王乐呵呵道:“诸位,今日风光甚好,若是游湖取乐,岂不美哉?寡人的江汉水师马上就能赶来,请众王与寡人携手同游云梦泽……” 说话间,大泽上已经出现了连绵的战船。 正是楚国久负盛名的‘江汉水师’。 大小船只数以百计,高大威猛的楼船上,飘扬着楚国的黄色旗帜,水手、军卒们皆在甲板上列阵,齐声呼啸—— “大王万岁!大楚万胜!” 声音如同滚滚的浪潮一般,在云梦泽上激荡。 楚怀王瞥了一眼震撼的众诸侯,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由得哈哈大笑。 如今楚国的水师,可谓独步天下—— 曾经吴越、齐国的水师都算得上与楚国水师不相上下……但是时过境迁,吴国早就亡了、越国仅剩一座【琅琊】小城,老老实实地当着楚国的附庸、齐国也是同样名存实亡。 楚国的水师,俨然世间无敌! 江汉水师装备的当然不是熊午良独有的‘平阿船’,而是老式的平底战船……但即便如此,强大江汉水师仍然惊掉了列国诸侯、大臣的眼球。 各国的君主望着江汉水师,无不在心中敲响了警钟! ‘若日后与楚国交战,诚不可于水上与之争雄……’ 楚怀王哈哈大笑,眼看着战船停靠在岸边,便要领着众诸侯登船…… 恰在此时,只见远处一匹快马而来……来人滚身下马,扑在燕昭王面前,也顾不上擦汗,便气喘吁吁禀报道:“大……大王!蓟城急报!” 各国诸侯神色各异,纷纷看向了这边。 燕昭王姬职接过信使手中的信件,展开一看……差点儿没站稳! “逆子!逆子!”燕昭王惊呼两声,人麻了。 剧辛接过信件,瞳孔瞬间一缩——人言昌国君乐毅有反心,欲要在齐地称王,监国太子下令撤换燕军统帅? 剧辛看向燕昭王——燕昭王正怒不可遏……燕王姬职与乐毅君臣相知多年,岂不知道乐毅的人品无懈可击? 在众目睽睽之下,燕昭王坐不住了,吩咐两声,便要星夜返回燕国。剧辛赶忙劝阻:“大王……切切不可。” “楚王前些日说过,这会盟大典要办上整整三个月。” “如今您要星夜回国,无疑是在打楚王的脸……说不准楚王盛怒之下,便要发起战端……” 燕王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剧辛说得对啊。 这楚王芈槐现在正志得意满、飘得没边儿,要是燕国突然离开,说不准这位楚王就会认定是燕国人不给面子…… 再加上楚国有熊午良那个急吼吼的、一言不合便要大干一场的主战派煞笔——很有可能就要打起仗来。 现在的燕国当然是不想和楚国打仗的——千里齐地还需慢慢消化,想要真正化为国力至少也要十年八年的时间…… 若是楚燕开战,后面心怀故国的齐人再趁机作乱……燕国可就难受了! 看着远处赵王赵雍直勾勾看向这边,眼睛放光……燕昭王迅速冷静了下来:“既然如此,寡人要修书一封,送回蓟城——令昌国君官复原职!” 剧辛沉吟片刻,然后低声劝道—— …… 366 此天助也! “大王,还请慎重行事。”剧辛脸色凝重,对着燕昭王如是说道—— “昌国君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是毕竟人心隔肚皮。太子身在蓟城,说不定手上握有实据。” “话说回来,纵然昌国君忠心天日可昭,此时也不宜再变——” “三军刚刚易帅,若大王又撤下骑劫,重新任昌国君为帅——那么太子的威信必将大大受损。” “太子毕竟是我大燕未来的国主……还请大王三思。” 剧辛这一番话,可谓直抒胸臆、鞭辟入里。 确实。 人家太子刚刚下令撤换乐毅,这边燕昭王又千里传书让乐毅官复原职……这不纯纯打太子的脸吗? 太子未来是一国之主,要是这么被狠狠打脸,等到燕昭王百年之后还怎么服众? 所以即便是从维稳的角度来看,燕昭王这封信也不能写! 姬职很有些恼怒,压着嗓音低声道:“这个姬乐资,为何不在下令前征求了寡人的意见?” “如此大事,也敢自行决断?若是先写信给寡人请示一番,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剧辛笑着劝慰道:“大王息怒……太子长大了,敢做决定了,这是好事儿啊。” 这时赵王赵雍已经走了过来,很有些‘关切’地盯着姬职,低声问道:“燕王,这是怎么了?莫非国中有变?” 燕昭王瞥了赵雍一眼,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赵王多虑了——只是寡人宫中有爱妃去世,着实令姬职伤悲。” 赵雍心下失望,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亲热地拍了拍姬职的后背:“燕王节哀……您是一国之主,不可过于伤神,要为了子民注重自己的身体啊!” 燕王勉强笑了笑。 也罢。 反正即墨也翻不了天——二十万燕军环伺在外,即墨城内的残兵败将都是老弱病残,且战心全无…… 实力差距如此悬殊,哪怕是在燕军帅位上绑条狗,也不至于落败。 就算这是个战机,难道齐人还敢造次不成? 距离会盟大典结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等大典结束之后再回去料理此事,也完全来得及。 …… 即墨城外,燕军大营。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新晋二十万燕军统帅骑劫坐在主位上,身前数十位燕军大将环列……这是骑劫接管帅位以来第一次击鼓聚将,很是有些心情激荡。 骑劫按捺住激动的心,干咳两声:“俺初次执掌帅位,还望各位同僚多多关照……” 众将一齐拱手:“愿闻帅令。” 骑劫:“俺大军席卷齐地,如今仅剩即墨孤城一座,本该早些拿下,奈何昌国君要行甚么攻心之策……” “不过本帅初掌帅位,还是求稳为主——” “俺决意延续昌国君之策,谨守不攻!饿死即墨齐人!” 众将面面相觑,无不叹气——这战法倒是胜在稳妥,只是短时间内又没有回家的希望了。 骑劫话锋一转:“不过,俺还是决定探听一下城内的消息——有老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斥候统领何在?” 一员燕将起身拱手:“末将在!愿闻将令!” 骑劫大手一挥:“多派斥候,尝试渗透进即墨城内,探听城内虚实……重点查探敌军的人数、粮草的多寡、士气的高低……” 骑劫一边说着,一边亢奋。 这可是将二十万大军阻挡了整整两年的城池! 连昌国君乐毅都没打下来……要是在自己手上拿下了,那岂不牛批大了? 且不说会获得怎样的封赏,最起码也证明了自己没有辜负太子的信任…… 只见斥候将军拱手道:“回禀大帅——即墨城虽小,但守备甚严……斥候想要渗透到城内,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前几日我部斥候恰好俘虏了敌军的一个探子,不妨将那人拷问一番,说不定会有将军想要的情报。” 骑劫大喜,这可真是打了瞌睡就来枕头。 也是,我大燕崛起于辽东苦寒之地,如今竟能战胜强齐,不正说明我燕国乃天命所归吗? 此天助也! “速速提来审问!”骑劫大手一挥,豪气骤升:“若能拷问出情报,本将算你大功一件!” 不消片刻,帐外的燕国军士们便提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 燕军众将都很稀奇地打量着俘虏——话说守城的那个齐将也算有些本事,在绝对劣势下对峙近两年时间,麾下竟然几乎没有逃兵。 如今可算抓住一个‘舌头’了! 众将凝神望去,只见这‘俘虏’虽然衣衫褴褛,却油光满面,并无想象中‘面黄肌瘦’的模样——不由得纷纷皱起了眉毛。 围了即墨城两年时间,看样子齐人还没有完全断粮? 焯! 骑劫也皱了皱眉毛,冷声说道:“俺乃大燕统帅骑劫,你要是老老实实配合,不但保你性命,还会给你赏钱。” “若敢耍滑头,立取你的性命!” “说!你是什么人?” 在众将围观之下,那俘虏似乎有些怯场……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绞尽脑汁地编着瞎话。 一旁的斥候将军见状大怒,一鞭子劈头盖脸抽上去:“混账东西!胆敢和你燕国爷爷耍心眼,老子一剑宰了你!” 那俘虏吃痛,嚎叫一声,立刻磕头如捣蒜:“饶命……饶命啊!” 斥候将军拔出剑来,冷丝丝地道:“你听好了——我家大帅问你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再敢滑头,本将便剜你一块儿肉去……看你身上的斤两,也不知够本将剜多少剑的?” 俘虏像是被吓破了胆子,瑟缩在地上不敢动弹,眼睛紧紧盯着那剑锋……片刻之后,一滩淡黄色液体出现在身下。 燕军众将相视而笑——吓尿了? 看来是个软骨头! “快说!”斥候将军心中暗喜,威胁似地挥了挥手中的剑。 俘虏瘫软在地上,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饶命……我说!我说……我是田单将军派出来的探子,奉命出城来打探燕军虚实……我不是军卒,没杀过燕人……原本只是个农夫而已……将军饶命啊!” …… 367 取信于人 骑劫目光冷肃,冲着斥候将军轻轻一颔首。 斥候将军唤来几个侍立在外的燕国军士,将那俘虏牢牢按在地上,不顾后者的挣扎,撕开了俘虏身上的衣衫。 肩膀上有清晰的黑茧——明显是长期拉犁留下的痕迹。 斥候将军眸色稍缓,挥了挥手,让那几个燕国军士退下,然后冷冷地说道:“既然是农夫,手上又没有我燕国军士的血债……只要你老老实实回话,本将保你留得命在。” 俘虏咚咚咚地连着磕头,甚至脑门都磕出了血丝:“谢谢将军!谢谢将军……小人不敢造假……” 斥候将军看向主位上的骑劫,骑劫满意地冲着斥候将军点了点头,然后杀气腾腾地冲着俘虏问道:“本帅看你是胡扯!” “我大军围困即墨两年,城中坚守不出,从来不曾有过甚么‘派出斥候打探虚实’的先例!” “说!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那俘虏像是被吓傻了,嘴唇翕动片刻,然后哭天抹泪地嚎叫起来:“冤枉!冤枉啊!” “是我家田单将军发现燕军……燕军的中军旌旗换了,认定是燕军临阵换帅,或许有机可趁,故而命我出城探听……不曾想失了手,被擒获……” 骑劫目光稍缓。 这倒是个合理解释。 几句问答之后,这俘虏已经取得了最基本的信任——骑劫冷声问道:“本帅问你——城中还有多少人?多少粮草?” 那俘虏老老实实回话道:“回将军的话——城内的人数倒是不多,仅有万人左右……但是粮草还算充沛!” 骑劫听到俘虏说‘城中仅有万人’的时候,正要抚掌大笑——按照他原本的估计,城中至少还有三四万人。 等听到‘粮草充沛’的字样后,骑劫又立刻笑不出来了! 一旁的斥候将军黑眉倒竖,冷哼一声,插话呵斥道:“说谎!我大军足足围困了即墨两年,这即墨不过是一座滨海小城,哪能囤得这么多粮草?” “城中一万来人就算每日仅食一餐,两年来吃掉的粮食也是个天文数字!” “怎可能‘粮草还算充沛’?你敢胡扯?” 那俘虏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模样,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军有所不知——城内之所以还有粮草,全仰仗楚国的曲阳侯援助!” “即墨城一面临海,有曾经供‘莱州水师’驻扎的港口——曲阳侯从海上运粮,在港口停靠……从无间断!” 这话一出,本应掀起轩然大波,但是燕军众将却都保持了沉默——面面相觑之间,很多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即墨城必有外援——他们对这一点早有猜想。 围了即墨两年,城内怎么可能还有粮? 而陆地上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唯有通过海上给即墨城运输补给! 燕国人不是不想拦截——主要是燕国没有可堪一战的水师。若是临时编练,一方面是没有船只、另一方面来看,燕国人短时间内也形成不了战斗力。 北人不善乘舟啊! 有燕军大将怒哼一声:“果然是该死的楚国人在搞鬼!” “南蛮忒煞可恶!” “小小南蛮,竟敢与我大燕作对……如今证据确凿,请大帅发令,打到郢都去!” “对!打到郢都去!生擒楚蛮!”一众燕将大呼小叫。 征服了齐国之后,燕军上下早就狂得没边儿了—— 莫说是区区一个楚国,就算是明天外星人入侵地球,这帮骄横的燕将也敢冲上去打头阵。 好在骑劫还保留了三分理智,摆摆手止住了众将的叫嚣。 众将勉强压住怒火,也明白没有大王的命令,他们不可能私自启动国战……于是针对熊午良的骂声不绝于耳。 “熊良竖子,行此卑劣之事!” “楚人不敢与我大燕铁军争锋,只敢偷偷摸摸行下作之事……无耻!无耻!” “芈良小儿!” “我等大燕猛士,迟早要手刃此獠!” “斩下芈良小儿的头颅,悬挂于蓟城钟楼之上!” …… 一番发泄之后,众将的情绪稍稍得到了控制——再看向那个瘫倒在地上的‘俘虏’之时,已经明显不再有怀疑的神色。 伪装成俘虏的青羽卫探子心中暗喜——果然,抛出一个事实,更能获取被骗人的信任。 众所周知——想要说谎的人,不能尽说假话。要在七分真话里掺杂三分的假话,才最容易取信于人。 青羽卫探子甩出‘熊午良船运辎重’这个真情报,迅速取得了所有燕国将军的信任。 这,便是熊午良与田单定下连环计的第二步——派青羽卫探子出城查探,再‘失手’被燕人所擒,送出城内的‘情报’,获取燕人的信任,最后争取能牵着燕人的鼻子走。 燕军众将陷入了短暂的迷惘之中——既然即墨城的粮草无穷无尽,那么想要‘困死’即墨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继续围困,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那么怎么解决呢? 通过外交手段,向楚国施压? 不太可能—— 首先楚国兵锋正盛,正在搞甚么‘会盟大典’意在称霸,正是骄横的时候——估计不会畏惧燕国的抗议。 其次燕军众将手中也没有切实的证据——单凭他们的推测,显然无法佐证事实——面前这个探子倒算是人证,可是这个人证的话太过卑微,没什么证明效力。 既然外交手段不顶用,那么…… 截杀楚人的船只,也不可能——燕国没有像样儿的水师,也没有战船——就算有水师和战船,也够呛能打得过善于水战的楚国水师。 那么……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猛攻即墨! 如面前这个俘虏所言——即墨城内仅有军民万余人。 就算城池再坚固,打下来也不难——二十万燕军在此,就算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足够打下即墨城了。 骑劫目光扫过众将的脸……有心下令出击,却又有些犹豫。 对面的齐将田单,还算颇有能力——当初燕军新至即墨城外,昌国君也组织了数次凶狠的攻势,却都被田单一一化解——如今城内虽然只剩军民万余人,但是殊死反抗之下,燕军也必定会付出相当不小的伤亡。 正当骑劫举棋不定之时,那个一直瘫软在地的‘俘虏’突然又说话了…… …… 368 献计 “各……各位将军,小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俘虏软在地上,吞吞吐吐地如是说道。 一副已经怕极了的模样。 斥候将军挥鞭欲打,却被骑劫唤住。骑劫盯着那俘虏,皱着眉毛问道:“你有甚么话说?” 俘虏紧紧盯着斥候将军手中的鞭子,几乎成了斗鸡眼……声音发抖地说道:“将军……若是小人说错了话,还望将军能饶我一命……” 骑劫冲着斥候将军挥挥手,那斥候将军便收回鞭子,冷冷地站在一旁盯着俘虏,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的意思。 “禀报将军——即墨城中已经怨声载道、毫无战心……”俘虏如是说道。 骑劫轻哼一声,打断了俘虏的话:“这还用你来说?” 废话——连面前这么一个软骨头的农夫都被委以重任,派出来当探子…… 城内必定已经全是乌合之众了。 乌合之众自然就是‘废物’的代名词,而废物们向来是缺乏战斗意志的。 俘虏‘壮着胆子’道:“将军若想夺城,小的倒是有个办法……只要再威逼恐吓一番,此城必破!” 哦? 燕军众将都提起了兴致。 倒是骑劫杀气腾腾地瞪着俘虏,冷冷道:“我大燕军队夺了齐人的土地,你不恨我?怎么如此配合?” 一旁的斥候将军更是拔出剑来,在手中轻轻把玩。 伪装成俘虏的青羽卫探子心念电闪,立刻瑟缩起来,眼睛盯着斥候将军手里的剑,作慌乱状:“不说了!我不说了!将军饶命……” 骑劫气得翻了个白眼儿,冲着斥候将军皱着眉毛一扬头,斥候将军这才明白吓唬得过分了,又收剑回鞘,还退后了两步。 俘虏这才颤颤巍巍道:“回将军的话——小的原本只是个农夫,家中本有良田,当时正在地里农作,被田单胁迫裹挟而来,这才迫不得已与燕军打仗……” “深恨田单也!” “即墨孤城一座,定然会被将军所破,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小的妻儿还在城中,待到大军破城之日,只求将军能保我全家老小性命……” 骑劫眯着眼睛,缓缓颔首,觉得这话十分合理。 “只要你好好配合,本将自然不会对你的妻儿老小动手。”骑劫如是说道,然后皱着眉毛不耐烦道:“你倒是说啊!” 俘虏支支吾吾,半天也不肯说话……骑劫正不耐烦,突然心中一亮,冲着一旁的军务司马努了努嘴:“赏他百金!” 一百枚金饼扔在俘虏面前,俘虏欢天喜地,连连叩首,这才将憋了许久的话和盘托出—— “将军明鉴——之前燕军的攻心之策,颇有成效——如今城内已经无人愿意再打仗了。” “若是此时攻城,城中军民震怖之下,必然激起斗志,殊死反抗……此前的攻心成效,皆毁于一旦也!到时候纵然能攻破即墨,燕军也会伤亡惨重……” 这话正切中了骑劫的痛点,骑劫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此言是也……那以你之见,又当如何?” 俘虏抱着金饼不撒手,像是已经不再害怕了,侃侃而谈:“以小人之见——城中虽然士气已溃,但是像之前那样一味怀柔还不够,需要用些狠辣手段,来震慑城中军民!” “只要吓破了城中军民的胆子,那么彼等自然不敢再与大燕天军作对。说不定会趁夜割了田单的脖子,乖乖向将军请降。” “如此一来,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即墨城,办成了乐将军耗费两年光景都没办成的最后一件大事儿……” “而小人的家小,也能保全。” 骑劫再无怀疑,哈哈大笑,精神振奋! 燕军众将也相顾而笑,都纷纷点头。 确实! 早就该给城里的狗娘养的齐国人一点儿狠颜色看看了! 昌国君非要怀柔、非要怀柔……整整怀柔了两年,也不见城破……这帮齐国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哼,无非就是见昌国君好说话儿,这才负隅顽抗到现在! 害的咱们二十万燕军久久不能还家! 按我说,早就该狠狠恫吓他们一番,让他们看看继续顽抗的悲惨下场! 骑劫大笑着,亲手解开了俘虏身上绑着的绳子,拍了拍俘虏的肩膀,勉励道:“真乃好计也!” “就依你所言!” “待到城破之时,算你大功一件!到时候本将给汝家中分些土地,今后要老老实实为我王耕作、当我大燕的顺民……” 俘虏连连叩首:“将军天恩,小的感佩不尽……” …… 即墨城外,突然传来阵阵喧嚣。 城内的军民无不抬起了头——又要劝降了吗? 外面的燕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劝降——大概内容就是阐述各种投降后优厚的待遇、阐述昌国君乐毅在齐地推行的轻徭薄赋、再让一些已经分得土地的齐人‘现身说法’。 每当这时,田单将军就会让城中的军民紧闭门窗,免得被‘诡计多端’的燕人蛊惑。 但是今天,情况却意外地有所不同! 骑着马的官吏在街道上驰骋,一遍遍高声呼喊:“城中军民听着……田单将军有令——上城墙!” “田单将军有令——上城墙!” 哦? 这次田单居然不拦了? 城中的齐人一阵骚动——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这次怎么不拦了?” “管他呢……走,去城墙上看看热闹!” …… 城中的军民蜂拥而动,一窝蜂一般挤上了城墙,紧紧地盯着城外洞开的燕军大营…… 以往燕军每次劝降,田单将军都要遮遮掩掩……这次居然不拦了!倒还能来看个新鲜! 不知燕军具体会怎么劝降? 有好事者评头论足:“若我是燕将,只要安排三五十人坐在城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便足以蛊惑人心也。” 听到这样的描述,周边的齐人几乎齐刷刷地咽了口水。 虽然楚国运来的粮食源源不断,但绝大多数都是些只能填饱肚子的粗粮……像是肉、酒这些东西,则运来的很少,基本只能满足少数贵族享受。 齐国人一向富庶——在战前,即便是最普通的农人,偶尔也能享用些许酒肉、打打牙祭。 围城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大多数齐人已经两年没见过荤腥了! 仅仅是想象一下还残存于记忆之中那勾人的肉香味……已经有不少人眼神迷离、满脸向往! …… 369 誓死不降!血战到底! 这仗打到现在,还看不到任何希望…… 楚国那曲阳侯倒是带着军队来了,但也只是缩在那座‘临时王宫’里不露面,一连二十多天没有动静。 于是齐民刚刚浮现的一点儿希望,又化为泡影。 外面的燕军一直不进攻,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来了!出来了!”有人激动地指着燕军的大营,大呼小叫道。 城头上的齐国军民争相探头,望向燕军大营方向……也不知燕军会怎么劝降? 若真是摆开一溜儿的美酒、在城下敲锣打鼓地烤羊……那滋味儿,啧啧…… 恐怕会有意志不坚定的齐国人受不住诱惑,从城头上跳下去‘投诚’! 众人望向城楼中央的田单……只见田单将军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人群的骚动。 田将军对不起了! 咱们在这倒霉的即墨城里固守了两年之久,吃尽了无数苦头,也算是对得起齐国社稷了…… 反正即墨城墙不高,俺一会儿跳下去就跑! 在骚动之中,只见燕军营门大开……出来的却不是堆积如山的美酒和油香四溢的鲜嫩羊肉……而是一排排被捆绑起来的齐国人。 城头上懵了! 这是搞什么花活儿? 突然有人惊呼出声:“二哥!二哥你怎么被绑起来了?” 被燕军捆绑起来的,正是曾经在交战中被燕人俘虏的齐国战俘……只见一员燕将乘车而出,狞声喊道:“城上的齐人听着——” “我大燕围困即墨两年,施行仁义,本以为能感化尔等。汝等却反以为我燕人软弱,胆敢顽抗至今!” “如今我大燕已经仁至义尽!” “再不出城投降,等破城之后,骑劫将军便要将汝等统统杀光!” “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罢,那燕将拔出腰中的短剑,唰一下劈下,当众割掉了一个战俘的鼻子……血沫飞溅,那战俘惨声呼叫,剧烈地挣扎…… 几百个战俘被捆在一起,谁也挣脱不得……一旁的燕国军士狞笑着,剑光闪动之间,几百个鼻子落地。 凄厉的惨叫声在整个战场回荡。 城上的齐国军民都吓呆了! 不是说燕人仁厚、一直在齐地轻徭薄赋吗? 不是说燕国人对待战俘待遇优厚吗? 面前这一切……打碎了所有人对燕国人的美好幻想! 底下那燕将耀武扬威地吼叫着:“今天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之前是昌国君宅心仁厚,想给汝等一个机会,结果你们自己不珍惜……如今再不投降,骑劫将军将尽屠全城!” 说罢,那燕将大笑着,返回营中……燕军士卒们连踢带赶,将那些没了鼻子的可怜战俘又押了回去。 城头上,所有齐人都脸色煞白。 恐惧的阴云,笼罩在全城之上! 突然有人惨呼一声:“燕人残暴!燕人无信……我等即便是投降了,也必定不得好死!” “和燕国拼了!” 凄厉的嚎叫声在死寂无声的城头上传得很远,所有人皆为之变色。 对啊!燕人之前说甚么‘优待战俘’,结果今天,却当众做出如此骇人之事! 还怎么相信他们? 恐惧迅速化为愤慨,然后变成了浓浓的愤怒,最后愤怒又化为无路可退的战意! “和燕国人拼了!” “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血战到底!宁死也要拉一个燕国人垫背!” …… 城头上爆发的呼喊声惊天动地,无论男女老少,皆握紧了手中的剑戟,浓烈的战意冲天而起。 投降也有可能遭遇非人虐待,那么为什么还要投降? 还不如拼了! 城楼上的田单眼看着无数齐民高举手中的兵器,齐心协力地大声呼喊……不由得心神大震! 最让他担心的事儿,已经轻松解决了! 齐人战心已经凝聚!如今无路可退,必有百倍勇气。 所谓‘一人拼命,百夫难挡;万人必死,横行天下’!城中军民尚有两万余人,虽然都是老弱病残,但在已知必死的绝境下,足以爆发冲天的战力。 更何况城中还有熊午良的一万精锐重步兵,关键时刻足以打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整体实力足以与燕军一拼! …… 听着即墨城那边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呼喊声,骑劫的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 一番操作猛如虎,不但没能吓得齐人乖乖投降,反而好像还助长了敌人的士气……听这架势,哪像是区区一万人能发出来的声音?齐人分明已经怒到极致! 骑劫心中稍微有些懊悔,但更多的是薄怒—— “不是说只要恫吓一番,即墨城便会拱手而降吗?”骑劫盯着那个青羽卫探子伪装的俘虏,冷冷地如是问道。 “为何齐人非但不投降,反而士气更盛?” 那俘虏压低声音道:“回将军的话——以小人之见,您这是吓他们吓得还不够!” “不妨用些更狠的手段,必定能让齐人拱手投降!” 骑劫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本将再将那些没了鼻子的战俘拉出去,统统杀掉,剖心取胆?” 俘虏吓了一跳,心说要是这么整上一通,那劳资造的孽可就大了……赶忙连连摇头,然后献计道:“回将军的话,无须如此,小人有更好的妙计……您只需如此如此……”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城墙上放哨的齐国军卒握着剑,怒气冲冲地瞪着燕军大营——恨不得现在就能冲下去和他们拼了。 对于这些齐国军民来说,这已经是许久都不曾出现的滔天战意了。 奶奶滴,还好当初没有投降……站岗的军卒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咦?城外好像有动静! 军卒瞪大了双眼——若是燕军出动,哨兵只需高声呼喊,很快即墨便会做好战备……奶奶滴,来吧!杀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了…… 片刻之后,军卒看清了城外燕人的动作…… 他瞪大了双眼,仿佛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天呐……燕国人这是…… 哨兵只觉得五雷轰顶,一时间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跌坐在地,眼前灰蒙蒙一片。张开嘴想要呼喊些什么,却死活发不出声音…… 一番艰难的努力之后,凄厉的声音终于从他嗓子里喷薄而出——听起来简直像是野兽在嚎叫。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流下……尖锐的嘶嚎声撕破了这个静谧安详的早晨—— …… 370 集体发疯 哨兵尖锐的号叫声在清晨传得很远……整座即墨城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了,男女老少都拿着兵器,蜂拥冲上城墙。 有齐国民兵一边奔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儿?” “必定是燕人攻城了!”边上的人同样一边跑一边回答。 “该死的燕人……行此偷袭下作之事……”齐国军民咬紧牙关,战意沸腾。 反正投降也是个死,那就和燕国人拼了! 无数齐人涌上城墙,手持剑戟严阵以待,就要和燕国人进行最后的决一死战…… 战场上却很静谧——燕军并未大举出动,以至于很多人都用稍待责怪的目光看向哨卫——既然燕军没有攻城,这大清早你鬼哭狼嚎什么? 害得满城轰动,所有人都被吵醒了。 哨兵却似乎说不出话来,手远远地指向远方,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短促而凄厉的号叫声。 此时此刻,战场上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众人顺着哨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城头上说话的声音明显降低了,片刻之后,整片城头都是一片死寂。 在长达十几个呼吸落针可闻的安静之后,一声声嘶嚎在城头上直冲云霄。 无比的愤怒、无比的悲愤…… 城墙上数以千计的齐人死死地盯着燕国人的动作,集体发疯! 只见数以百计的燕国军士正在嬉笑着,挖掘齐国人的祖坟……将里面的棺椁用斧子或是剑戟劈砍得稀烂。 又将棺椁里齐人先祖的尸身拎出来,举在手里冲着即墨城头遥遥挥舞,然后用剑戟随意劈砍,点起火堆随意焚烧…… 这叫什么? 挫骨扬灰啊! 城头上成千上万的齐国军民已经出离地愤怒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残暴的燕人彻底撕去了伪善的面具……父母先祖的墓碑被随意丢弃、棺椁变成了木渣……先祖尸身惨遭蹂躏…… 燕军士卒们发出的嬉笑声在清晨传得很远,城头上听得清清楚楚。 …… 田单将军出现了——在几位齐国将军的簇拥之下,田单走到了城头。 城头上的齐国军民正肝肠寸断,发出一阵阵野兽一般的哭嚎声——对于任何时期、任何地区的华夏子民来说,敌人竟敢如此粗暴戏谑地对待父母祖先安寝的坟墓,都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 杀气冲天而起! 妇孺在撕心裂肺地哀嚎,男子则一个个眼眶瞪得冒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田将军来了!” “田单将军来了!” 众人望向田单……只见沉稳的田单将军面沉如水。 有身高八尺的齐地壮汉如同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田单面前,一边大声痛哭,一边咬牙切齿:“田将军,求您了!出城和燕狗拼了!” 无数齐人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在田单面前连连叩首:“将军!下令出击吧!” 集体疯魔。 田单深吸一口气,极力按捺心中涌动的狂喜——军心可用!士气可用! 昨天燕人割了齐国战俘的鼻子,让城中军民无路可退。 今天燕人挖了齐人的祖坟,更是让齐国军民爆发出冲天的战意——在这样狂暴的光环加持下,即便是最懦弱的妇孺,此刻也有与燕军同归于尽的决心和战力。 战机已至! …… 熊午良缩在‘临时王宫’之中,听着全城各处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免心惊胆战。 这一针鸡血扎得太狠了,扎得太刺激了。 这要是让那些已经失去理智的齐国军民知道——这条毒计是自己和田单俩人合谋搞出来的……怕不是要一股脑冲进来、一人一口把自己这个曲阳侯生吞活剥了。 在极致的愤怒面前,怕是一万全副武装的曲阳新军,也够呛能挡得住这两三万已经失去荔枝的齐国暴民。 一旁的召滑却抚掌而笑,满脸赞赏:“真乃妙计也。” “若放在昨日——虽然军心士气有所提振,但是一旦出城作战,齐国军民也难免心怀侥幸,可能会有趁乱逃命的想法……” “今日如此一来——等到战时,城中齐民必会拼死向前,奋力杀戮敌军。” “虽然燕军势大,但是我军至少已有五成胜算!” 熊午良很无语。 看召滑的表情,似乎并没有要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熊午良的意思……反而还颇为赞叹。 也是,召滑本就是个毒士——当初能以一己之力搅合得偌大越国分崩离析,这厮在其中不一定亲手造就了多少血债。 像是设计挖人祖坟这样的事儿,对于召滑来说,还真没什么心理负担…… 熊午良叹了口气。 要怪就怪田单吧,在真实历史上,这些可都是田单的主意……这个时空里的熊午良只是抄作业而已,充其量也就是个从犯。 召滑见熊午良脸色不好看,笑着安慰了一句:“君侯不必自责。” “若是等到燕军破城,以骑劫的性子,必定会大掠全城、将城中顽抗了两年的齐民杀戮殆尽……君侯此计虽然歹……呃,有些狠辣,但是能救全城数万人性命,终归也是值得的。” “即墨齐民的先祖若在天有灵,也定然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尸身,换取后裔活命的机会。” 熊午良满脸无语地盯着召滑——确实能救全城数万人的性命,但是外面二十万燕军的性命估计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也罢! 楚燕两国目前虽无实质的仇恨……但是削弱燕国,终究符合楚国的利益。 恰在此时,全副披挂的田单走了进来。 这里没有外人……田单终于不再掩饰内心的狂喜,满面笑容,激动不已! “君侯妙计!田单敬服!” “如今全城军民气势正盛——时机已到,当出城决战!” “复国大计,就在今日!” 此时此刻,田单看着面前的熊午良,满脸崇拜,已经再无任何怀疑! 曲阳侯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让自家大王那般信重! 我之前为什么还要质疑曲阳侯……胡说!我从来没质疑过曲阳侯好叭! 曲阳侯是电、是光,是唯一的神话…… 先是一番离间妙计,换走了难缠的对手乐毅;然后又是一套连环计下来,让早已军心涣散的即墨军民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熊午良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深深吐出一口气—— “今夜出城突袭……必能大破燕军!” …… 371 田氏复国,在此一搏! 今夜出击!与残暴的燕人决战! 如今的田单对熊午良惟命是从,立刻便连连点头:“是也!是也!” 随后,田单唤来亲兵,吩咐要满街宣示‘今夜出击’的命令。 反正即墨孤城一座,城内也没有燕国人的探子……不用担心作战计划泄露的危险。 亲兵慨然领命,然后几十个骑着马的士卒满街游荡,高声呼喝:“田单将军有令——今夜出城,与燕军决一死战!” “今夜出城,决一死战!” 满街满巷的齐国军民士气大振,一个个几乎喜极而泣! “好!终于要出城决战了!”有人振奋不已。 “杀光那些该死的、狗娘养的燕人!”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也不指望能打得赢了……老子只要换一个就够本!”有满面泪痕的男人如是说道。 两年了,被燕军围困已经两年了。 试问人的一生才多少年?在这过去的两年里,即墨齐人付出了多少憋屈、承受了多少痛苦。 燕人残暴,竟然将齐人的祖坟挖开,将先祖的尸身肆意亵渎、挫骨扬灰……这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的羞辱! 此仇若不报,城内的每一个人终生都是不孝子孙! 两年的苦难、辱及先祖的羞耻……今夜要用燕国人的血来洗刷!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齐国的军民纷纷回到家中,拿出了比钱帛还贵重的粮食,破天荒地大吃大喝一番……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虽然楚人的船队从来不曾迟到过,但是齐人也始终有忧患意识。 万一熊午良的支援突然断了怎么办? 万一楚人的船队来晚了怎么办? 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担忧,所以城中的齐人分配粮食十分谨慎——虽然粮食够吃,但总是想尽可能地囤得更多。因此举家限量配给、节衣缩食,是每个即墨齐民家中的常态。 今天就不一样了。 “去!出去买两壶酒回来!”男人在家中翻箱倒柜,摸索着钱袋:“要是钱不够,就用粮食来换!” 家中一直没有出过门的婆娘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你疯了?粮食何等宝贵……” 男人大手一挥:“田单将军说了——今夜出城与燕人决战!” “粮食留得再多,也没甚么用了……速去换些酒水,老子喝了酒,今夜说不定能多杀两个燕狗!” 婆娘张大了嘴,立刻不说话了……今夜出击!今夜出击! 两年了,足足两年——他们几乎已经忘记了正常的生活应当是什么样子。 今夜,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无论是胜是败、无论是生是死……这一切终归要结束了! 女人眼中掠过坚定的色彩,然后拿上了家中的钱袋,仅留下了供全家够吃一日的口粮,将其余的粮食都带着……挨家挨户地敲门,求购酒水和肉…… 一时间,城中的粮价暴跌、酒肉价格飞涨。 即便如此,那些家中存有酒水的人家也不愿意拿出来交换…… 酒足饭饱之后,城中的齐国军民开始收拾军械——像是剑戟、盾牌这类基础的兵器是不缺的。 弓箭也算得上充足——熊午良此前一船一船运来的箭矢,此刻派上了用场。 男人们擦拭着剑戟,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反复打磨,试图让锋刃能够更加锋利一些,女人们也用短剑武装起来。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全城基本都做好了准备。 前文说过,城中共有军民两三万人……现在几乎全部成军。 熊午良麾下的一万曲阳新军也做好了准备——这是最能让燕人猝不及防的精锐生力军,经过熊午良和田单一番筹划,这一万曲阳新军将部署在两翼。 一旦开战,强悍的新军将士可以从两翼突击,将燕军部署搅乱,同时尽可能向纵深穿插包围,创造最大的战果。 城中的齐民之中,成年男性手持盾牌和长戈,位于中军位置。 年轻健壮的妇女手持短剑,在男人身后列阵——一旦开战,她们也是重要的战力来源。 至于老人和孺子,则手持弓弩,站在最后方。 机会只有一次,只能全力以赴! 田氏复国,在此一搏! 天色暗淡下来,城内已经做好准备的齐国军民在黑暗中沉默地伫立,死死地盯着面前紧紧关闭的城门——等到城门洞开的时候,便是全城军民冲出去殊死一搏之时! …… 燕军大营,刁斗声在夜幕中很是悠扬。 燕军将士们沉醉在美好的梦乡之中,对于眼前即墨城里酝酿的风暴毫无察觉。 骑劫心满意足,在睡前最后眺望了一眼一片漆黑的即墨城,满心欢喜—— 早上的时候,城内的齐人一片呼天喊地,凄苦的号叫声响彻天地——听得骑劫心花怒放。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现在的即墨城已经一片死寂,想必城内的齐人已经心如死灰……说不定两三天之内,便会开门投降了吧。 这一手‘恫吓’,足够刺激吧? 这就是和我大燕作对的下场! 等到拿下即墨之后,二十万燕军就可以回家了……当然,这只是暂时性的胜利。骑劫的目光很长远,已经在思考灭齐之后的另一场战争了—— 该死的楚国,该死的熊午良,竟然敢在背后偷偷使绊子……就算现在不开战,以后也指定有你好果汁吃! 只要再给燕国几年时间,等到齐地的民心基本归附之后,燕国将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燕地和齐地加起来,实力将何等雄厚…… 至少也能成军四十万! 到时候燕王一声令下,数十万大燕男儿持剑跃马,挥师南下……先灭熊午良,然后大军兵发郢都,看着那些可恶的南蛮楚人一个个倒在燕国猛士的剑下……听着他们的哀嚎和求饶…… 哼。 我骑劫绝不会手软! 都说楚国的女子柔嫩温驯、吴侬软语、腰肢纤弱……到时候可要好好地体会一番南国的风情。 至于其他楚人……本将可没有昌国君那样的耐心! 好好给我燕国当子民,姑且留一条性命——若胆敢反抗,则统统剁下脑袋示众! 五年消化齐国;十年攻灭南蛮楚国;二十年内扫灭三晋;然后大军西进,鲸吞秦国……大燕的煌煌功业,就从彻底攻灭即墨开始! 骑劫大笑两声,爬上床榻,进入了甜蜜的梦境之中—— …… 372 火牛出击 熊午良站在城楼上,遥遥眺望燕军大营——自从他来到即墨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登上城楼。 燕军大营无边无际,此刻一片漆黑,只偶尔传来打更的声音。 一切如常。 田单出现在熊午良身后,用询问的语气恭敬道:“曲阳侯,我军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战。” “请问您觉得什么时候出击比较好?” 熊午良恍然回神,回头扫了田单一眼——只见田单已经披挂好一身盔甲,手中拿着一柄铮亮的短剑,一副要亲自上前冲杀的模样。 齐国人这是拼了啊。 熊午良暗中咂舌——也难怪,毕竟这是齐国复仇的唯一机会了。 不过对于熊午良来说,以他的惜命性格,当然不会选择孤注一掷……能帮助齐国复国,对于楚国来说意义重大、好处极多……但是要让熊午良把命都赌上,那他可不愿意。 大不了就撤回去呗。 眼前的战事,对于齐国来说当然是生死攸关的‘最后一搏’,但是对楚国来说还不至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不了以后再来个‘燕楚大会战’,现在的楚国也完全不虚。 熊午良望向召滑——召滑是懂熊午良的心意的,贴在后者耳边轻声道:“主君,平阿水师已经在港口准备了,若是情况不对,君侯随时可以登船。” 熊午良笑了! 这就对了嘛!时刻准备后路、随时准备跑路……这不叫怕死,这叫‘未谋胜先谋败’……本侯果然有名将之风! 一旦战局不对劲,不但熊午良要第一个跑路,就连部署在两翼的曲阳新军也可以在中军的‘掩护’下迅速脱离战场,到时候全家一起连夜溜回楚国。 丢人归丢人,咱可不能做了赔本买卖。 熊午良望向田单,笑问道:“城中有耕牛牲畜否?” 田单一怔,丈二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回答道:“城中有耕牛千余,不知君侯何出此问?” 熊午良抚掌一笑。 城中当然是有牛的——对于同样缺乏牧场的齐国来说,牛马牲畜是远比人命值钱的重要资源。田单闭城死守的时候,当然不能落下这些宝贵的牲畜。 况且在真实历史上,田单就是以‘火牛阵’大破骑劫……怎么可能没有牛。 熊午良娓娓道来:“将耕牛聚作一处,牛角上缚以兵刃,牛尾上绑上苇草,灌以少许火油……” “到时候以火点燃,耕牛吃痛,必定猛冲燕军营寨、拱翻营墙、另燕军营寨大乱……届时我军突然杀出,岂不美哉?” 田单听得眼睛大亮,对熊午良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此计大妙!我这就前去操办——只需半个时辰便能收拾应当!” 熊午良面露微笑,轻轻颔首。 田单兴奋不已,拱手而退。 这计策放在后世,估计要被动保组织喷的妈妈都不认识……但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还是那句话——历史上这是田单想出的主意,他应该负主要责任,要骂就骂他……本侯只是从犯。 不消多时,田单又赶了回来:“君侯,火牛已经准备完毕。” 熊午良豁然起身,摸了摸腰间的平南剑,沉声下令:“开城门——全军出击!” 城门处,齐王田地目光炯炯立于一辆战车之上,身披战袍,头上一顶无流苏的王冠,手持铜剑亲自鼓舞士气:“大齐子民,胜败在此一举!” 齐国军民汹汹,眼中闪动着复仇的快意…… 城门在黑暗中洞开,上千头火牛被驱赶出城,田单一声令下,无数火把骤然亮起,烧向了牛尾…… …… 云梦泽。 睡梦之中的燕昭王突然大吼一声,从床上翻跃而起……守在门外的燕国卫士惊慌震怖之下,拔出剑冲入屋内…… 并没有刺客。 只有燕昭王脸色煞白坐在床边,额头上冷汗哗哗流下,仿佛洗了脸一般。 剧辛快步匆匆走进来,伏在燕王耳边,关切问道:“大王,怎么了?” 燕王姬职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感觉莫名地一阵阵心悸。 “御医!御医何在?”剧辛心急,大声呼喊起来。 “寡人……寡人没事儿……”姬职艰难地深呼吸:“深夜惊悸,莫非国中有变……” 剧辛:“大王勿忧——我大燕内有太子监国,外有二十万精锐燕军,何方宵小敢于作乱?纵然有变,又能如何?” 燕昭王连连点头,仍然心有余悸。 剧辛咬着腮帮子:“大王放宽心便是——楚蛮虽然称霸,但毕竟国体落后,不足为惧。待我大燕稳住阵脚,臣愿亲率大军伐楚。届时阵斩那芈良小儿、灭一灭蛮子的嚣张气焰,为我王夺回‘霸主’称号!” 燕昭王点了点头,抹去额间冷汗,又挥手散去了屋内众人,重新躺回床上……却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 和燕昭王相比——骑劫的梦就很甜蜜了。 他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便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在梦里,即墨里面的齐国军民乖乖献城投降,燕国的旗帜终于插在了这座孤城上面。 骑劫大为高兴,大手一挥,准允麾下军士‘大掠’此城三日。 燕军肆意杀戮,捡战利品捡到手抽筋。 天下列国接到了齐国彻底覆亡的消息,都对燕国服服帖帖……画面一转,骑劫亲率数十万大军,南征楚国。 号称‘名将’的楚国曲阳侯熊良亲自领兵,用兵之术却拙劣不堪,连连露出破绽……骑劫放声大笑,亲自驾着战车神勇地长驱直入,于万军丛中生俘熊午良。 楚军没了主帅,四散溃逃……大燕健儿漫山遍野地追杀,斩首无数。 画面再一转——熊午良卑微地跪在面前,连连磕头认罪,表示不敢与燕国作对云云……骑劫坐在上首处,一边肆意享用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楚国少女,一边用鞋履一下下抽着熊午良的脸。 你不是名将吗? 你不是牛批吗? 就踏马你叫熊午良啊? 还敢与燕国作对?你小子怎么敢的呀? 很快,熊午良那张模糊的脸就被抽得稀巴烂……骑劫心中突然涌上一抹悔意——坏了,一个没留神就把熊午良的脸抽成这个模样,等一会儿剁了脑袋悬首示众,岂不是没人认得出来…… …… 半睡半醒间,惊天动地的杀声暴涌而来! 骑劫的美梦,戛然而止—— …… 373 杀声四起 骑劫从美梦中被摇醒,一睁眼便看见中军司马那张焦急的大脸,耳听得杀声震天,不由得一脸懵逼。 中军司马一手拽着骑劫,声音因焦急而变得尖锐:“将军!敌袭!” 骑劫迷迷糊糊,还没从梦中完全清醒,懵圈道:“敌袭?甚么敌袭?” “即墨不是已经投降了吗?就连楚国也……” 中军司马人都傻了,也不由分说,强拖着骑劫从床上下来,拽到营帐外面—— 只见火光冲天、杀声遍地,火焰将半边天空都点亮了,天空呈现淡淡的红色……无数怪物猛冲而来,燕军大营的木质寨墙如同豆腐一般,被这些冒着火焰的怪物冲撞得稀碎。 燕军士卒慌乱中起身,却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怪物仿佛疯狂的杀戮机器——头上居然还有铮亮的刀刃,四处猛冲。 成片的营帐被踩翻,不少燕军士卒还来不及从营帐中爬出来,已经被那些可怕的怪物踩成了肉泥。 纵然有悍勇的燕军将士拔出剑来,想要杀死那些可怖的怪物,却发现自己的剑对那些发狂的怪兽毫无杀伤力可言。 纵然一剑砍上去,也根本阻拦不了那些发疯的怪兽,反而让它们吃痛之下,更加疯狂可怖。 盾牌被瞬间顶飞,敢于阻拦的燕军勇士都被怪兽头上的金属锋刃捅得血肉模糊,只要倒地,就会被四蹄踩成烂泥。 骑劫瞪大了眼睛,瞬间清醒—— 只见那些怪兽身披五彩,头上剑刃、尾上带火……黑暗中一时间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践踏而过,燕军士卒骨断筋折,营帐纷纷被尾巴上的火焰引燃,更掀起一片大乱。 这……这踏马是什么怪物? “天谴……此必定是天谴!”有燕军士卒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一边大声哭嚎。 定然是因为燕人挖掘了齐国人的祖坟,惹了鬼神不快……这才降下如此灾罚。 甚至有燕军士卒恐慌之下,跪伏在地上,冲着那些横冲直撞的怪兽连连叩首。 …… 上千头火牛径直撞进燕军大营之中,营墙被撞得七零八落,沿途的营帐都被点燃,火光四起。 绝大多数燕军士卒本还在睡梦之中,直到被火牛冲撞践踏而死的前一刻,还懵懵懂懂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二十万燕军大营一片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力的防御——话说回来,对付这种皮糙肉厚又势大力沉的疯牛,也根本没什么有效的手段。 乱箭射上去射不死,剑劈砍上去也砍不翻,只会让那些狂躁的莽牛瞪着血红的眼睛,更加疯狂地冲上来复仇。 燕卒四散溃逃…… 恰逢营墙外面,杀声四起! 两三万齐国军民也没有什么阵型可言,漫山遍野地一股脑冲杀过来,嘶喊着咆哮着,复仇的快意在胸中疯狂翻涌! 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知‘阵型’为何物,只是凭借着‘为先祖复仇’、‘雪耻’这样的信念,鼓起全身的血气之勇,拼命冲杀向前。 此时此刻,谁要是退缩,多半会背上一个‘不孝’的恶名度过余生…… “杀!杀光燕人!” “报仇雪恨!” “杀光燕人!复我大齐……” “冲啊!” 喊杀声响彻天地,数万齐国军民一头撞进了燕军大营之中。 他们没有后路——不降者死,投降者亦死,不如死战! 燕军士卒在疯牛的冲撞下早已毫无战心,此刻只顾四散奔逃。齐人疯狂涌入,兜着头一顿猛杀。 也有敢于反抗的悍勇燕卒,却被齐人疯狂地淹没了——这些齐国人如同丧失了理智的野兽一般,不但奋勇向前,而且像是不惧生死、不畏疼痛。 甚至有重伤的齐人,紧紧抱着燕卒扑进火堆之中……直到双方化为两个燃烧的火人,一边凄厉地惨叫,一边还死死不松手。 …… 田单身披全副甲胄,立于一辆飞驰的战车之上。 他大声呼喊,挥舞着手中的剑冲在最前面,指挥‘齐军’冲杀。 车上还有两个亲兵,各手持一面盾牌、一柄长戈——一边将田单保护得严严实实,一边向前连捅带刺,拼命向纵深挺进。 田单高声呼喊:“杀!随我杀……” 一辆单薄的战车,居然如同烧红的刀刃切割黄油一般,如此轻易就杀穿了燕军的外围。 眼前四散奔逃的燕军士卒突然变得稀少了,等到田单恍然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到了燕军大营的最中间——在他面前,便是骑劫的中军大旗。 田单毫不犹豫,胡乱地挥舞着剑跳下车,全身用力,推倒了燕军的中军大旗。 漫山遍野几乎同时传来齐人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 熊午良站在即墨城头之上,遥遥望去,整片战场已经宛如一片火海。 手举火把的齐国军民毫无章法地拼命猛冲,跟在牛群后面一通掩杀,燕军士卒被无情地淹没。 志在复仇的齐人似乎没有留下俘虏的打算,即便燕卒已经跪地投降,也要一剑砍翻。 召滑站在熊午良身侧,眯着眼睛看了很久,略带兴奋地道:“主君快看,齐人已经攻至燕军中心……燕人溃矣!” 骑劫的中军大旗应声倒下,漫山遍野的齐人传来亢奋的欢呼声。 熊午良心满意足地深吸一口气——打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他和田单一起,复刻了历史上的战争奇迹——以残败之卒,击溃二十万训练有素的燕国大军。 可想而知,这样的消息必将引起全天下的震惊。 齐王田地此刻也站在熊午良的身后,满头是汗,激动得泪流满面:“先祖在天有灵——我大齐复国矣!” “全赖义父谋算,大齐才得以复国……自今日起,齐国必以义父的马首是瞻!” 熊午良没有回话,只是远远眺望着战场。 杀声喧嚣震破夜空,一望无际的燕军阵地已经是一片火海。 虽然火光冲天,但是战场还是看不太清楚——依稀只能看见剑光漫山遍野地闪过,齐人的旌旗飞速推进。 这一次,燕国要为他们的傲慢付出惨重的代价了——和历史上有所不同的,这次战场上还有一万精锐曲阳新军包在两侧,正在悄无声息地包抄而来…… …… 374 大破燕军 骑劫衣衫散乱,脸上满是震怖之色。 周围的燕军士卒四下溃逃,即便骑劫大声呼喊,也起不到任何效果。 几个匆匆赶来的燕国将军冲了过来,正看见骑劫苍白呆滞的大脸,不由得大急:“将军,快下命令啊!” “城中齐人已经全数杀出——这不是什么‘天谴’,而是齐国人的阴谋!” “请将军发令——我等该如何反击?” 骑劫如梦初醒,眼神骤然坚定,拔出剑挥舞着:“左右翼、后军各军向我靠拢!亲兵及中军向前殊死突击,挡住齐军……” “前军不得再后退一步!就地反击,后退者杀!” “……” 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虽然仓促,但是一套安排也是颇有章法。 但是已经太迟了。 中军司马脸色苍白,用手向前一指:“将军快看——” 只见中军大旗骤然倒下,所有燕军将领脸都白了,心中几乎同时浮出两个大字——‘完了’。 在战争中,放倒敌军的旗帜,乃是不逊于斩杀敌军主将的大功——此谓‘斩将夺旗之功’也。 中军大旗的倒下,意味着骑劫的命令再也无法有效传导了。试想二十万燕军大营那是何等无边无际,绝大多数燕军士卒如果望不见大旗,只能在一片黑暗中各自为战。 燕军士气已寒,四相溃散。 骑劫咬牙切齿,正看见放倒了自己中军大旗的田单——火光映衬之下,二人恰巧对视在一起,距离还不到三十步。 骑劫猛然拔剑,怒吼一声,扑向了田单…… 这殊死一搏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恰好一头横冲直撞的火牛猛扑而来,结结实实地撞在骑劫身上……绑在牛角上的利刃刺入骑劫的身体,那一瞬间的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眼前是怪兽发红的双眼,粗重湿润的呼气喷在骑劫的脸上,后者的身躯被挂在牛角上,如同一个残破的布娃娃一般,直到这时,骑劫才后知后觉地看得清楚—— 根本不是什么怪兽,只不过是发了疯的健牛罢了。 耳听着身后几个燕国将军焦急惊恐的尖叫声,骑劫这才感受到了身上的疼痛。 低头一看,牛角上绑缚的利刃深深扎在骑劫的胸腹处……神志已经有些模糊的骑劫用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 那头立了大功的莽牛疯狂地甩头,想要将脑袋上突如其来的重物甩走……伤口被撕裂、扩大……这头牛成功了。 骑劫遍体鳞伤的残破身躯被高高甩了出去,在黑暗的半空中翻转……天旋地转,燕军大将骑劫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 随着燕国旌旗的倒下和燕国主帅的横死,二十万燕军彻底没了主心骨。 营寨大乱,迟迟没有等到命令的燕军士卒迅速崩溃,只顾逃命。 数万齐国军民玩了命一般拼命猛杀,冲着深处穷追猛打,一副搏命模样……燕军各部一触即溃,军心惶惶。 再加上田单令麾下士卒高声呼喊‘燕将已经伏诛’云云,更是加剧了燕军彻底崩溃的速度。 营寨中自相残杀者、自相践踏者无数……真正死在齐人剑下的燕军士卒反而还是少数。 燕军冲出营寨,撒开腿溃逃,各色兵器、旗帜、军鼓等战利品丢了一地……他们冲出了可怖的营寨,远离了那些五彩斑斓横冲直撞的野兽,也远远地离开了那些发疯的齐人。 四下一片黑暗。 还不等这些赤手空拳、惶惶不安的燕军败兵定下心神,却见两侧的黑暗之中,突然又亮起了无数火把…… 火光掩映之下,所有燕军士卒都绝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黑暗的旷野之中,无数沉默的军士早已列成天罗地网……这些军卒装具精良,身上的铁甲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沉默的死神一般。 握草? 这是哪来的敌军? 曲阳新军在熊午良的嘱咐下,并没有打上楚军的黄色旗号……因此绝大多数燕军直到临死前,还搞不清楚为什么即墨城内还会有这么一支强悍的精兵。 ‘咻’ ‘咻’ …… 无数箭矢劈天盖地地袭来,燕军士卒们早已丢盔弃甲,很多败兵连裤子都没穿,更别提盾牌了…… 在曲阳新军的连弩面前,这些挤在一起吓破了胆子的败兵,无疑是最好的靶子。 黑暗中,只能听到无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逃出营寨的燕军败兵,如今在一轮轮无情的箭雨下死伤惨重,尸横遍野。 芍虎森然一笑:“燕人,这就是轻侮大楚的代价!” “大楚尊严,不容挑衅!” “三军听令——随我杀!” 箭矢射尽,一万曲阳新军列成整肃的进攻阵型,从两翼兜着头扑杀而来——和乱成一团的燕齐两军相比,这支精兵阵型完整、训练有素,三步一喊杀……气势迫人。 前排的盾手稳步前进,后面的军卒用长戈无情地收割燕人的性命。 后方撵着败兵屁股杀的齐人也追了上来,披头散发地追击。 芍虎沉声吩咐:“两边围杀,中间留出一条通道……” 左右两翼的曲阳新军得令,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逃生通道——燕军败兵如同在黑暗中见了一条生机,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方向涌去,其中自相践踏而死者无数。 芍虎满意地笑了—— 虽然齐楚两军占尽优势,但毕竟人数不足——想凭借一万曲阳新军,拦住人数超过十倍的燕国败兵,实在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若强行坚持‘全歼’敌军,无疑会让这场夜战增添很多变数。 曲阳新军或许也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伤亡。 因此,芍虎下令网开一条生路,免得燕军殊死一搏……只能尽可能地杀伤敌军了。 燕军勉强冲出包围圈,身后已经尸横遍野。 他们根本不敢回头张望,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将身上一切能扔的东西都扔下,然后撒开腿玩儿命向北逃窜,想要远离那些神怪魔鬼。 大局已定! 田单大步流星,跑回即墨城下,仰起头来,冲着城头上的熊午良、田地等人一拱手,亢奋不已道:“启禀大王、曲阳侯……我军大胜矣!” “请问曲阳侯,是否追击?” 熊午良笑了——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 375 本侯再帮齐王最后一个忙…… 只见城墙上的熊午良笑意吟吟,大手一挥:“田单将军,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追亡逐北,扩大战果!” “光复齐国,在此一举!” 田单亢奋不已,遥遥冲着熊午良拱手:“曲阳侯神机妙算,果有此胜……君侯对齐国的大恩,田单永世不忘!” “且容田某冒昧,代齐国社稷、齐地子民……拜谢君侯!” 熊午良笑着挥了挥手。 田单兴奋地又一拱手,跃上战车,领着数万齐国军民衔尾追杀。 夜幕中,火焰的噼啪声、士卒的喊杀声、败兵绝望的呼喊声和伤员的哀嚎声响在一起,然后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满地狼藉。 召滑咂舌,望着齐国追击的背影,心里知道——今日之后,主君又多了一个忠实粉丝。 那个田单,能在绝对劣势下,面对乐毅率领的燕军固守两年之久……真是一个善守的人才。 可惜这样一个大才,却是齐国田氏出身,恨不能为咱们曲阳侯所用…… 田地凑了上来,满带着对熊午良的景仰,激动地落泪道:“义父,你果然帮田地复国了!” “嘤嘤嘤……” “嘤……” …… 长夜过去,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战场上的一切终于看得清楚了。 原本整肃的燕军大营,此刻一片狼藉。 倒塌的营墙七零八落,遍地散落的帐篷上满是足印,有的军帐上还残留有未完全熄灭的火星。 零落的旗帜、军鼓,翻倒的战车、折断的长戈和满地的剑——这些都是极具价值的战利品。 至于尸体——真可谓堆积如山。 放眼所及,燕军士卒的尸身难以计数。 熊午良轻咳一声,对着田地说道:“城中齐国军民已经去追击燕军、收复失地了……这些尸身留在即墨城外,着实有碍观瞻。” “本侯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再帮齐王最后一个忙——曲阳新军听令,打扫战场!” 一万新军将士乐乐呵呵地开始收拾满地的战利品,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昨夜那场大战看起来凶险,实则打得十分轻松。 燕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只顾得上逃命——曲阳新军的伤亡寥寥无几。 现在又能吃下这么多战利品……一万人瓜分二十万燕军丢下的战利品,这是什么概念?暴富啊! 这仗打到这里,对于楚人来说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田单的表演时间了。 燕国这唯一一个敢于和楚国叫嚣的近邻,此战之后就会被打回原形,届时楚国东联齐越,慑服魏韩,势力范围囊括大半个中原大地。 即便是面对秦赵等北方强国,楚国也将拥有绝对的体量优势。 现在,楚国的霸权才是真正的无人胆敢质疑!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有谁再敢蔑视楚国为‘南蛮’? …… 齐地,某个不知名的小城邑郊外。 一群伤痕累累的汉子聚在一起,望着远处飘荡的燕国旗帜,恨得咬牙切齿。 “苍天幽幽,何薄于我!”那个首领模样的人长叹了一口气。 偌大齐国,真的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亡于燕国的铁蹄下吗? 两年了,无数次抵抗,都被燕人镇压!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义军首领,心里如死灰一般——话说燕人的昌国君乐毅离开之后,统治风格骤然变幻。 原本以怀柔安抚为主的统治政策,瞬间就转变成了铁腕政策。 燕国人开始凶狠地剿杀各地的复国义军,无论首领还是小卒,都一律处死……甚至在死前,燕人还要用各种酷刑来折磨拷打被俘的义军。 在这样凶残的镇压下,义军虽然得到了更大的民心支持,却在燕人的打击下更加伤亡惨重。 首领长叹了一口气,望着所剩无几的义军士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远处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义军脸色大变,赶忙举起手中的兵器,咬着牙背靠背站在一起,准备迎接最后的厮杀…… 面前的草丛被豁然分开,露出头来的却不是燕军士卒。 义军首领困惑地瞪大了双眼:“以前不是说好了,咱们不要轻易联络……免得暴露目标……” 那线人似乎根本没在听义军首领的话,而是满面激动,欣喜若狂! “大喜事!大喜事啊!” “大喜事!” 众义军满脸懵逼,却纷纷凑了过来。 线人挥着手狂呼,状若癫狂:“田单将军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大破燕军!” “阵斩燕将骑劫!” “数万即墨军民分三路进军!一路追杀燕军、收复各地城池……收拢义军、征募新兵……” “如今田单将军麾下已有十余万军民,正在继续推进!燕人节节败退,数次阻击都被田单将军轻松击溃……齐国复国了!齐国复国了!” 这消息太过惊人,众义军集体呆滞了……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首领一把揪起线人,激动地问道:“此言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 众义军激动不已,全都亢奋起来—— 两年了!整整两年!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原本以为只是他们这些复国义士在做最后的、悲壮又徒劳的挣扎……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一天!等来了!真的等来了! “田单将军万岁!” “齐王万岁!大齐万岁!” 义军们纷纷狂热地欢呼了起来……首领豁然起身,原本灰白的脸上又涌出了红晕,神采飞扬道:“快!今夜突袭城中粮库,制造混乱!” “号召周边几个城邑,同时动手,声势搞得大些……准备迎接田单将军的大军!” 齐国各地风起云涌,各地坚持抵抗的义军运动迅速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抗……在他们的骚扰下,燕军的败兵根本得不到给养和休整,只能一路继续溃退。 甚至有义军公然起兵,打下了当地的城池,将里面的燕国官员尽数处死。 齐地烽烟四起,燕国的统治分崩离析……田单大军所到之处,不但能得到辎重补给,甚至还能得到很多兵员。 齐军如同滚雪球一般壮大,兵分多路收复失地……还不到十天的时间,已经一路从【即墨】打到了齐国故王都【临淄】! …… 376 齐王的馈赠 田单立于战车之上,遥遥地望着临淄方向,握着战车扶手的双手松开又握紧……十分紧张。 临淄,这可是齐国的王都啊! 失陷于燕人之手,已经长达两年之久…… 能否顺利收复临淄,对于齐人来说意义重大——只要收复了临淄这个故都,那么齐人的爱国热情就会空前高涨。从象征意义上来说,也代表着‘齐国复国’取得了重大胜利。 田单正要下令进攻,却听得城中突然一片嘈乱,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 片刻之后,城头上的燕国旗帜被一面面放倒……头裹紫布的义军身影出现在城头上,冲着田单的大军忘情地放声欢呼。 城门洞开。 田单大大松了一口气——又是义军立功了! “好!甚好!”田单兴奋地吩咐道:“分一个千人队入城打探情况、排查危险。其余人随我在城外等候……”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欢呼之中。 无论城内还是城外的齐国军民,都在齐刷刷地大声欢呼——收复王都,这是何等的振奋人心! “齐王万岁!大齐万胜!” “复国万岁!田单将军万岁……” 田单舒心地笑了。 在绝大多数齐民的心中,田单辅佐太子田地在即墨称王,又带着一支孤军坚守了两年之久,最后反败为胜……这是怎样的英雄豪杰! 临淄的顺利收复,很让齐国军民兴奋了一段时间……田单派人封存了王宫、府库,然后在心中带着对那位手段莫测曲阳侯无比的尊敬和景仰,下令继续前进。 齐军气势大盛,三军高歌猛进,一路收复失地…… 齐民对田单的赞誉声,达到了一个顶点! 但是田单心里清楚——这都是楚国曲阳侯的功劳。 在兴奋之余,他在心中给自己又敲响了一个警钟——熊午良此人太过强大,今生无论如何,都不可与这厮对敌…… …… 田地来到熊午良面前,兴奋地道:“义父!” “田单将军传回军报——我军已经收复王都临淄!” 熊午良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个消息,他甚至比田地知道的还要更早些——早在田单军报传到即墨的两天之前,熊午良就已经从青羽卫的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恭贺齐王复国成功。”熊午良笑着如是说道。 田地兴奋莫名,在身上摸索了片刻,然后脸色郑重了起来,对着熊午良深深下拜。 熊午良一怔,赶忙站起身来,摆了摆手:“你如今也是齐国的大王,不必行此大礼……” 田地慨然说道:“曲阳侯怎可推却不受?一日为义父,终生为义父!” “况且田氏之所以能复国,全赖义父的谋算。” “寡人代大齐的江山社稷,拜谢义父……齐国将永为楚国藩属,田地今生唯义父马首是瞻——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熊午良笑意吟吟,这次没有再推拒,而是坦然受了田地一礼。 从此以后,楚国少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强邻、多了一个坚定的盟友——这也正是自己千里迢迢助齐退燕的初衷。 也不枉自己花费了十多章的功夫,在即墨与燕人斗智斗勇。 又见田地在怀里摸索了片刻,取出一方造型古朴、厚重华贵的金印:“此乃齐国相印……请义父收下!” “今日之后,义父便是我大齐的名誉丞相……只要曲阳侯日后来到齐国,寡人随时扫席以待。” 这可真有点儿出乎熊午良的意外了。他本想拒绝,却又转念一想……最终还是从田地手中接过了这枚相印。 这枚相印说明不了什么——熊午良的根在楚国、封地在楚国,自己本人更是楚国的王族——根本不可能离开楚国而去齐国伸展。 但是留这枚相印在手,也算是一个退路——万一日后在楚国混不下去了,至少还能跑路到齐国。 再联想到那日在云梦泽,太子芈横对自己一闪而过的杀心……熊午良越发觉得这个退路留得很有必要。 退一万步说——自己这个曲阳侯,在楚国是大司马,在齐国是丞相……听起来就很有逼格有木有! 以后争取努努力,看看能不能集齐天下列国的相印,召唤神龙。 心念及此,熊午良笑了:“外臣谢过大王。” 田地连连摆手:“义父是再造齐国的大恩人,休要如此说话,寡人受之不起啊!” 说罢,田地又郑重其事道:“齐国感念楚国大恩,承认齐南之地永为楚国所有……” 熊午良笑着与召滑对视了一眼——齐南之地目前的实际掌控者就是楚国,田地的这番话,算是承认了目前齐楚两国边境的既定事实,避免今后为此扯皮。 总得来说……这次助齐伐燕,无论是对于曲阳侯熊良还是对于整个楚国来说,都赚大了! …… 云梦泽。 这些天来,燕昭王姬职一直心神不宁……却又找不到原因。 心中的危机感愈发强烈,以至于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这一日,楚怀王又摆下丰盛的宴席,大宴诸侯……会盟大典开到这里,算是将近尾声了。前前后后已经历时两个月出头,该走的流程早都走完了。 楚怀王还在大操大办,诸侯们也乐于看到楚国铺张浪费耗费钱粮……因此也跟着欢饮达旦,没人有主动离开的意思。 “诸位……来,共饮此爵!”楚怀王坐在主位上,胖脸笑呵呵地端起了酒爵。 诸侯和大臣们纷纷很给面子地饮了一爵酒。 楚怀王笑道:“来……寡人邀诸君看看我大楚乐舞如何……” 数百位宫人迈着轻巧的脚步走了进来,开始表演颇具楚国风情的乐舞……长袖时而高高甩起,时而轻拂地面;身姿曼妙的宫女翩翩起舞,腰肢纤巧,体态优美。 确实是一场视听盛宴。 燕昭王看着楚国宫女们的曼妙舞蹈,焦躁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恰在此时,只见门口处有人低声告了罪,然后脚步匆匆走到赵王赵雍身后,伏在赵雍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在场的诸侯都被乐舞吸引了目光,唯有燕昭王敏锐地注意到了赵雍的表情变化—— …… 377 楚人!好生卑劣! 只见赵雍那张原本平淡的脸突然一怔,然后难以置信地豁然转头,盯着那个跑进来传话的赵国信使,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惊骇。 然后,赵雍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燕昭王这边扫了一眼。 燕王姬职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心中冷笑——燕赵两国是近邻,姬职对赵雍的性子也很熟悉。 这厮看上去是个随和的老兵,其实城府极深,乃是智计、手腕、才能都堪称顶尖的顶级雄主。 能让赵雍当众失色,这说明赵国信使给他带来的消息,一定极其震撼! 难道是赵国闹出内乱了? 燕昭王眯眼,微微冷笑了起来——这个该死的赵国一直致力于向东南方向扩张,想要彻底吞并夹在燕赵中间的中山国……燕国当然对此很不乐意。 能看到赵国倒霉,燕昭王简直开心透了! 但是……为什么这厮要下意识地看我一眼呢?姬职又陷入了轻微的困惑…… 随后,赵雍低声与那个赵国信使交谈了几句……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最后又向燕王姬职这边扫来一眼…… 这次,赵雍的目光恰好和姬职对视在了一起。 赵雍咧嘴笑了,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小动作被姬职发现,反而端起面前的酒爵,遥遥对着姬职举起,轻轻颔首致意,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姬职更加困惑了…… 那赵雍看过来的眼神里,分明带着三分讥讽、三分怜悯、三分恶意…… 发生什么了? 一旁的剧辛也注意到了自家大王的异样,顺着姬职的目光看去,看见了笑吟吟的赵雍——剧辛皱起了眉毛,有些厌恶地轻哼一声。 “大王,难道是赵国方才挑衅?”剧辛低声问道。 姬职百思不得其解,缓缓摇头。 剧辛压低了声音,偷偷扫了一眼主位上的楚怀王,沉声道:“虽然赵国咄咄逼人,但充其量只是小疾……蛮夷楚国才是心腹大患!” “以臣判断,燕楚两国在未来必有一战!” “此时此刻,不宜与赵国交恶……还请大王收敛心神,不要意气用事。” 这时,坐在主位上的楚怀王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燕赵两国君主之见的眼神交锋,不由得傻呵呵地笑道:“赵王、燕王在做甚么?难道是我大楚的乐舞不够吸引人吗?” 燕王姬职不卑不亢地笑了笑,冲着楚怀王轻轻摇了摇头。 倒是赵王赵雍豪爽地大笑起来,举着酒爵道:“我赵国斥候马快,方才给寡人带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相信用不了多久,在座的各位也都会得知这个消息了。” 赵雍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姬职,心里一阵阵畅快。 好啊!燕国完了! 现在赵国吞并中山国,还有何人能拦? 主位上的楚怀王兴趣大起,不由得问道:“赵王何必吞吞吐吐?看赵王的表情,此事想必是件大喜事……还请速将此事公之于众,也好供各国诸侯以为谈资。” 赵王哈哈大笑,连连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也。” “估计诸位马上就会知道了,无需赵雍赘言。” 燕臣剧辛冷哼一声,被赵雍看过来的眼神刺激得十分不适,倒先忘了刚才自己叮嘱燕王姬职的话,冷冷怼道:“赵王好卖弄,硬是要吊着天下诸侯的胃口。” 赵雍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继续意味深长地笑。 …… 咚! 门外传来了狂奔的声音,引得在场众诸侯面面相觑。 在这样一个场合里,如此狂奔显然极为失礼。 门口的甲士阻拦不及……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使者大步飞奔进来,撞倒了两个舞女,让还在翩翩起舞的乐舞阵型大乱。 一片惊呼之声。 演奏的乐师们下意识地停住了手头的动作,跳舞的宫女们也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跳下去。 主位上的楚怀王自感丢了面子,颇有些怒意……但是眼看着闯进来的人扑通一下往燕王那边一跪,便知道这厮是燕王的人。 虽然燕国在这次会盟大典上屡次唱反调——但是毕竟是一个极具实力的大国,楚怀王按捺下了怒气,皱着眉毛不快道:“燕使何必如此慌乱……” 楚王的话被打断了—— 那冲进来的燕国信使伏在燕国君臣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姬职便瞪大了双眼,仿佛被化为一尊石像,久久不能动弹。 一旁的其余燕国大臣大急,也顾不上震惊于信使带来的消息,而是赶忙扑向自家大王:“大王……大王!” “噗!”姬职突然胸前一鼓,一道血箭从胸口喷出! 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就连反应最慢的楚怀王也唰一下站起身来,高声呼唤御医。 姬职整个人软倒在地,陷入了半昏厥之中。 殿内的众诸侯面面相觑,搞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燕国使者到底带回来什么消息?以至于燕国君臣当众失态?燕王吐血倒地? 剧辛勃然大怒,豁然起身! 只见这位燕国大臣用颤抖的手指着楚怀王,眼里满是愤怒和控诉:“芈槐!你好阴毒的心!” “难怪要将这会盟大典开上三个月之久,原来是要拖住我燕国君臣……歹毒!阴毒!恶毒!” 楚怀王一脸懵逼,但是很快便拉下了脸——任凭他脾气再好,好歹也是个一国之君,被一个外人指着鼻子点名道姓地骂,着实是怒从心头起。 剧辛愤怒地瞪着楚怀王,眼里满是血丝。 焯! 事到如今,他怎能不明白——必定是该死的楚人暗中捣鬼! 否则即墨一隅孤城,凭什么有反击之力? 楚国那个最善战的曲阳侯熊午良,原本是会盟大典的主持者,却在与燕国君臣交恶的第一天当晚便神秘失踪,一连两个多月都没有再出现。 他去干什么了? 刚才信使说了——即墨大战之后,有侥幸逃回来的燕军士卒曾经心有余悸地提到,齐国有一支神秘又强悍的重步兵。 据说是一人双甲、弓弩犀利……没有在战场上亮明旗号。 焯! 没打旗子就以为天下人认不出来了? 听这描述,这踏马哪儿是甚么‘齐国的军队’?这分明就是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 楚人!好生卑劣! …… 378 剧辛的悲愤 只见剧辛暴怒不已,浑身颤抖。 满殿的列国诸侯都惊呆了! 握草…… 发生甚么事了? 剧辛悲愤交加,眼睛通红——方才信使说得清清楚楚,即墨大败,齐军借助各地反燕力量一路反推…… 前年的胜果,如今显然已荡然无存——齐国复国了! 以孤城一隅,大胜二十万燕军;追亡逐北,收复失地……这样离奇的战绩,无疑将会成为战争史上的经典战例,将燕国永远钉在失败者的耻辱柱上。 更加让燕国君臣痛心的是——姬燕的强国之路转瞬即逝,如同昙花一现,永久地消散了。 振兴姬燕的初心愿景、与楚国一较高下的雄心壮志……都随风逝去。 回想一下,当初为了让‘弱燕’强大起来,燕国君臣付出了多少心血?熬过多少个通宵? 荔枝,你要我如何荔枝!? 剧辛怒发冲冠:“芈槐,你真有个好侄子……卑劣!卑劣楚人!无耻芈良!芈良小儿!” “楚人真是好算计啊……” “你这个楚王,假借会盟之名,将我王扣在云梦泽……那芈良小儿则借机暗中发力,助齐人复国……好算计!好卑劣!无耻!” “楚国若不想看我大燕崛起,大可以摆开阵势公平一战……却在背后搞出这般阴险狠辣的算计,为人不齿!” “……” 各国的诸侯、大臣们都震惊了! 能坐到这里观看乐舞的,哪有蠢笨之人?听得剧辛三言两语,他们已经推断出了事情的经过—— 齐国竟然复国了! 这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楚王这次搞出这个会盟大典,甚至没有邀请齐国人前来参与,正符合所有诸侯心中所想——齐国虽然还剩孤城一座,但彻底覆亡只是时间问题了。 早则一两个月,晚则三年五载,即墨必被燕军攻陷。 到时候,齐国就真正覆灭了。 现在虽然苟延残喘,也只不过是这个曾经的强国最后的挣扎罢了。 但是如今……一个震惊天下的事实传来! 齐人复国了!以一城之力,大败二十万燕军! 天呐。 太不可思议了! 魏韩两国的君主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不已。 秦王嬴稷更是愁眉不展……在心中长吁短叹。 唯有赵王赵雍丝毫不着急,笑着看着大殿内发生的一切——赵国与楚国离得远,并不接壤。就算楚国再怎么强大,短时间内也和赵国没什么关系。 现在燕国被打得头破血流、自顾不暇……我赵国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彻底吞并中山国! 届时,赵国将在我赵雍的带领下空前强大。 秦魏韩三国的君主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终于想起了熊午良——是也,是也。必然是熊午良亲临即墨一线,率领齐人取胜。 除了熊午良,天底下还有何人有这般能耐? 燕军溃败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一想到是熊午良一手策划的,反而还变得合理了起来……熊午良,往往能变不可能为可能,创造令人瞠目结舌的战绩。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话说回来——虽然熊午良已经一手创造了无数奇迹,这次还是让各国的君主都大为震惊。 那可是二十万燕军……就这么被打败了?一个咄咄逼人的新兴强国,就这么被打回原形了? 熊午良,真是太牛逼了! 赵王心中连连赞叹——要是这样一个大才能投奔我赵国,寡人完全愿意给出丞相金印。 魏韩两国悚然心惊,面面相觑之间达成了共识——两位君王心道以后无论如何,也绝不能与此子于战场相见……赢不了,根本赢不了! 秦王嬴稷更是握紧了拳头……当初在咸阳时,怎么就把这个大才从手心里放走了呢!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此子既然注定不能为我大秦所用……不惜一切代价、豁出一切手段——定要尽快将此人杀死。否则我大秦在此子的阴影下,将永无出头之日,更别提甚么王霸之业了。 …… 嬴卓坐在角落里,满脸震撼。 她俏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红唇微张,整个人被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也就堪堪两个多月啊! 熊午良……竟有这般本领! 那小子在侯府里,整日好吃懒做,大事小事统统推给屈原和召滑,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惫懒的样子……整天最喜欢的活动就是搞吃的。 如此一个懒散的小公子……一旦认真出手,竟是如此石破天惊! 偌大强国,仅仅用了两个多月便被打回原形——你可以说熊午良卑劣搞偷袭、也可以说曲阳侯不讲武德……但是绝不能说那厮没本事。 岂止是有本事……简直是太强了! 嬴卓贝齿轻咬红唇,脸上满是震撼之色。 周围其他随行前来的秦国王子、公主们也纷纷看向嬴卓,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敬畏……嬴卓知道,这份敬畏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自己那个‘小未婚夫’的。 有未嫁的秦国公主,看向嬴卓的眼睛里写满了羡慕。 嬴卓深吸一口气,心中莫名涌上一抹骄傲…… 原本她心中对熊午良还有些意见——刚刚说好的明年大婚,当晚熊午良就没了人影,换谁不得在心里犯嘀咕? 原来是去做这样一件大事! 误会解除,嬴卓立刻没了对熊午良‘突然消失’的怨气……感受着别的公主投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心里美滋滋的,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 这边剧辛仍然怒气勃发,猛然上前两步,瞪着楚怀王,咬牙切齿道:“楚王,你行此卑劣下作之事,还想着称霸诸侯?” “汝必为后人所笑!” 殿外的禁军甲士见状不对,纷纷涌进来,将楚怀王牢牢护在身后。 楚怀王的脸色也极其阴沉——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又偏偏是在会盟大典上挨得骂。 这会盟大典何等重要?相当于是后世人在婚礼上被人指着鼻子骂……这搁谁能受得了? 看着剧辛仍然在失态地咒骂,楚怀王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也是,出来溜达一圈儿,结果家被偷了,也难怪燕人破防。 楚王芈槐阴沉着脸:“剧辛,你太过分了。” “现在离去,寡人可以不与你计较……” …… 379 熊午良回来了! 有一说一,楚怀王今天算是十分忍耐了。 像是被剧辛这样当众指着鼻子骂,无疑是触及了楚怀王的底线——咱家楚王可没有甚么‘唾面自干’的肚量。 楚王芈槐一向最看重面子了……今天这么当众挨骂,居然还能忍下来,也算是面对燕人的时候确实有些做贼心虚。 u1s1,剧辛骂得没啥问题啊。 当日自己那个侄子喝完酒后,噔噔蹬跑到自己面前,要自己将这个‘会盟大典’至少开上三个月,然后又说自己封地里有事儿云云,连夜跑路。 当时自己还不解其意,只是觉得大典一连办上三个月很有排面……便笑呵呵地同意了。 没曾想,熊午良这混小子,居然是去偷燕国人的水晶去了! 居然还真被他偷家成功了! 虽然楚怀王反应慢了些,但是毕竟不是蠢货——燕国的衰落、齐国的复国,都对楚国有着重大的积极意义。熊午良这一手偷家,简直妙极! 这下真相大白,楚国君臣无不在心中暗爽—— 你燕国人不是高贵吗?不是自称血统尊贵吗? 你们不是看不起楚国吗?不是不想让我芈槐称霸吗? 回想会盟大典第一天,这个剧辛就当众想让楚国难堪。若非曲阳侯熊午良关键时刻以力服人,强力将剧辛的话茬镇压下去……这会盟大典险些就成了一场引人耻笑的闹剧。 嘿嘿,现在好了,你家没了! 你还狂吗?还叫嚣吗? 但话说回来——现在剧辛骂的字字属实,确实让楚怀王有些难堪。 殿前的禁军甲士对着剧辛怒目而视,用逼迫的目光瞪视着后者……楚怀王挥了挥手:“将这个狂悖之徒拉下去,让他自己先好好清醒一下再回来。” 这算是楚怀王很给燕国人面子了。 殿前甲士们轰然一生,便走上前去,欲要将已经失去荔枝的剧辛拉下去…… 却见狂怒的剧辛噌一下,居然拔剑在手! 几下胡乱地挥舞,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禁军士卒猝不及防,痛呼一声,低下头去……用手一摸,脸上没有甲胄覆盖的地方已经满是鲜血。 所有的诸侯、大臣无不变色! 焯,闹大了! 骂上几句也就算了,如今公然在楚王面前伤其侍卫……虽然不是致命伤,但意义已经完全不同! 再加上眼前的场合特殊,竟然见了血……此间怕是不能善了。 剧辛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回想燕国的强国之路,剧辛为此付出了无数心血。 如今却毁在这些下作的楚人手里……让他如何能按捺住怒火? “楚国!果然是蛮愚之国……难怪当初天子分封诸侯之时,只封了熊译一个小小的子爵……” “如此卑劣下作之事,想必也只有蛮夷楚人才做得出来!” “那熊午良卑劣无耻,想必正是楚人的一贯作风……芈槐,你根本不是甚么楚王,你只是个南蛮酋长……楚国永世为中原国家所不齿!” 完了。 所有的旁观诸侯,都不由得侧过头去,躲避楚怀王那张已经变得铁青的大脸。 剧辛盛怒之下这一番话,无疑是在所有楚人的雷点上反复跳舞。 果然,只见楚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此时,门口处却传来一阵清亮的笑声。 所有人都懵了! 眼看着楚王已经破防了,这个时候谁还敢笑出声来? …… 所有诸侯、大臣都望向大殿门口处……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悠悠地走进来。 一袭华贵黄衣的熊午良笑意吟吟,闲庭信步而来:“听说这里有人在骂我?” 在场诸侯全都屏住了呼吸——倒还真是巧了,得胜归来的熊午良恰巧也在今天回来,与盛怒的剧辛撞在了一起。 楚王怒气顿消,笑眯眯地盯着走进来的这位‘偷偷摸摸办大事儿’的侄子。 嬴卓则瞪大了双眼,心中浮出一抹担忧……这剧辛明显已经发疯了,该不会也要当众臭骂一顿熊午良——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呗,偏偏还要这个时候这么高调地出现,凑什么热闹? 只听熊午良笑吟吟道:“剧辛啊,不要这么大火气……丢了地盘,以后再打回来就是,何必大动肝火?” “你说是本侯暗中捣鬼……你有证据吗?” 剧辛更是暴怒不已—— “芈良,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即墨已是孤城一座,若无外援,凭什么坚持两年之久?有足够多的粮食吗?” “定然是楚国暗中支援,通过海路增援!” “过去的两个多月,你都去了甚么地方?别和我说是回封地躺着去了!” 虽然剧辛说得很有道理,但终究都只是猜测,没有切实的证据。 熊午良面色和煦……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继续矢口否认时,却见熊午良突然脸色一变,狞然笑道:“剧辛,你太放肆了——” “此乃我大楚云梦泽、此乃我大楚会盟大典,安能容忍你一个外臣在此公然叫嚣?” “本侯倒还不怕告诉你——我刚刚从即墨赶回来!即墨之战,就是本侯一手策划!一战斩杀燕军六万余人,其余十数万燕军尽数溃散,死伤失踪者不可计数……” “现在本侯就站在你面前,你能奈我何?” 此言如石破天惊一般! 在场的所有诸侯都不约而同震撼地瞪大双眼,呆滞地盯着站在大殿中间、有恃无恐的熊午良。 就连城府极深的赵王,也一下子没端住手里的酒爵,不小心将酒水洒了一身。 太狂妄了,太霸气了! 这里是楚国国土,我就算明摆着告诉你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在场的所有楚国宫女都星星眼……望向那个霸气侧漏的熊公子,一个个身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角落里的嬴卓更是大眼睛连连眨动,眼中异彩流转。 在她身边,有其他的秦国公主也都两眼放光,脸色红晕:“太潇洒了!太霸道了!” “嬴卓姐姐,能不能把他让给我?求求你了。” “或者咱们姐妹俩一起……我不介意!” 这样一个强悍、跋扈、善战、霸道的熊午良……几乎符合秦国女子所有的审美! 嬴卓满头黑线,心说你们是没见过他在府里惫懒时候的样子,否则你们就该打退堂鼓了…… 不过,嬴卓虽然心里腹诽,脸上却难以抑制地飘上几分红霞,看向熊午良的眼睛闪闪发光。 …… 380 真南蛮也 眼看熊午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滴’的嚣张表情,剧辛彻底失去了理智。 “芈良小儿,你无耻!你下作!” “燕人恨不能生噬汝肉!” “楚蛮卑劣无耻,假以会盟之名,行偷袭之实……纵然千百年后,也必为后世所笑!” “我杀了你……”剧辛怒吼着,竟然挥舞着手中的剑,冲着熊午良猛扑过去。 周围的楚国禁军武士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曲阳侯被一个外臣手刃当场,不等楚王发令,便齐刷刷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剧辛。 熊午良森严一笑,眼中的杀意隐晦地跳动—— 我一向是个记仇的人呐。 当初会盟大典刚开始时,到底是哪个国家不情不愿,直到天黑才抵达云梦泽? 又是哪个国家公然发难,想让我楚国的会盟大典沦为笑柄? 你小子都忘了是吧? 当初惯着你,是因为燕国有实力……让本侯硬生生咽了踏马的一口窝囊气。 你现在还敢叫嚣?找死? 熊午良冷森森道:“剧辛啊,本侯来告诉你——” “后世人什么都不会记得,因为只有胜利者才有阐述历史的机会。” “其次……燕国人挑衅在先,本侯当然要给你们一个教训……你该不会以为得罪了我楚国的人,还能安稳度日吧?” 这番话端得是霸道无比,引得众诸侯纷纷侧目。 像是魏韩这样的弱国,更是噤若寒蝉。 剧辛还在拼命地挣扎……却听熊午良冷声下令:“燕人剧辛,扰乱大典,公然辱骂我王、辱骂楚国……罪在不赦。” “本侯身为大王任命的大典主持者,有权操持大典事宜。对这样的恶行,自然不能姑息!” “拉下去斩首,以儆效尤。” 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冷厉地将目光扫向那边勃然色变的燕国臣子、燕国侍卫:“谁敢反抗,一律诛杀!” 燕昭王还软趴趴地半昏迷着,根本说不出话来……燕国的其他臣子大惊失色,赶忙求情…… 殿前的禁军武士们一时迟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了主位上的楚怀王……却听得剧辛兀自叫嚣:“芈良小儿,你敢杀我,百万燕人必视汝如仇寇!” “燕人迟早会攻入楚蛮腹地,生擒你这黄口小儿,将汝凌迟万段,为我剧辛复仇!” “楚蛮不懂礼义,难怪当初熊译只配为天子和诸侯们守燎……” “你敢杀我……我不信……” 主位上的楚怀王大怒,拍案定夺:“殿前武士还等什么?还不快按曲阳侯说得做?将这狂徒拉下去砍了!” 众禁军武士齐刷刷虎吼一声,干净利落地拖起满脸难以置信的剧辛,向殿外走去——被这个剧辛指着鼻子骂‘南蛮’骂了这么长时间,众禁军早就想整死他了。 如今曲阳侯和楚王先后拍板做决定,众禁军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剧辛这时才终于清醒了过来,瞪大眼睛急道:“楚王,你们不能杀我……你们杀了我,燕国会找你们报仇的……” 楚怀王大手一挥,难得地也霸气外露道:“寡人难道还怕燕国不成?燕人想要发兵报仇,便随时摆开阵势!” “寡人有曲阳侯在,到时候再剁下汝二十万燕国人头,灭了姬燕!” …… 剧辛剧烈地挣扎:“楚人借会盟之名,杀戮外国大臣……真南蛮也!后人必为楚国不齿!” 楚怀王和熊午良伯侄二人难得地有默契,齐刷刷甩了一句:“我蛮夷也!” 殿内的楚人无不抚掌而笑,扬眉吐气。 就连原本因慌乱而瑟缩在角落里的一众楚国少女,也都抿嘴轻笑,看向熊午良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倾慕。 众禁军不由分说,将剧辛拖下去……片刻之后,殿外一声惨嚎。 禁军又用红木托盘,将剧辛的首级托了回来:“请大王、曲阳侯过目。” 这边燕昭王姬职恰好在御医的照料下幽幽转醒,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艰难地喘息着……刚巧一抬头,便看见了托盘里剧辛的首级。 姬职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惊呼一声,又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 大典如期结束。 云梦泽外,各国君主数以千计的随从、侍卫排成大阵,各色旌旗掩天蔽日。 这番会盟大典,楚怀王招待得十分到位,各国君主都觉得不虚此行……云梦泽的南国风光,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除了‘极个别同志’之外,所有人都面带笑容,与楚王作礼道别。 魏王魏嗣、韩王韩仓最先上前,只见这两位大王眼神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对着楚怀王客气地寒暄了几句,然后便转身离开。 赵王赵雍骑着马,笑吟吟地对着楚王拱手作别,又冲着一旁作陪的熊午良打了声招呼,笑道:“曲阳侯,日后一定要来赵国做客,赵雍扫席以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熊午良有些社死,尬笑着拱了拱手:“外臣谢过赵王邀请。” 赵雍大笑两声,挥着手中各地马鞭,半真半假地笑道:“我赵雍最重英雄……曲阳侯日后若来我赵国,老赵给你一个丞相当一当!啊哈哈哈……” 赵雍心情极佳—— 来了一趟楚国,强悍的邻居便被打废了。 这对赵国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儿——接下来,赵雍就可以全力以赴,吞并他心心念念的中山国…… 心念及此,赵雍看向熊午良的目光更带上了三分亲切。 …… 最后,秦王嬴稷也面带笑容走上来,同楚王拱手作别。 一番客气又亲切的交谈——从秦楚两国之间长久的友谊,谈到了秦王嬴稷与楚王芈槐的亲戚关系,最后嬴稷又代其母芈太后向芈槐表示了问候…… 熊午良看着嬴稷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心中不得不感叹一句好演员—— 明明心里恨不得楚国举国横死,脸上却还笑嘻嘻的。 这要放在后世,拿一个最佳男演员不过分吧? 牛的牛的。 秦王身后,嬴卓与熊午良对视了一眼,脸上立刻掠过了一抹红晕…… 熊午良笑了,带着三分调侃的笑意走上前来…… …… 381 霸业成矣 其他的秦国王子、公主们都促狭地笑了,看着嬴卓的目光里带着三分调笑。 嬴卓平日里还算直爽,但现在也顶不住了——脸上的红霞迅速扩散,一直红到了修长的脖颈:“曲阳侯,你……” 熊午良嘿嘿一笑,凑上嬴卓的耳边,低声吐出四个字:“暖床丫鬟。” 呼出的热气进入嬴卓的耳朵里,让后者缩着脖子,全身发软……听着熊午良嘴里的‘污秽之言’,嬴卓气得嘴角一撇,差点儿给熊午良一脚。 还以为这个事儿已经过去了呢。 没想到这个……这个无赖,还记得清清楚楚! 周围其他的秦国公主们却不知熊午良说了些什么,有些艳羡地调笑着:“好个郎情妾意呢。” “也不知曲阳侯都说了甚么话,快看嬴卓姐姐脸红得……” 秦人居西戎之地,颇有些戎人的泼辣气息,即便是女子,说起话来也都直截了当,让嬴卓更是半羞半气。 更有大胆的秦国女子赤裸裸地盯着熊午良,眼睛像是在放光:“曲阳侯,不如我替嬴卓姐姐嫁给你如何?” “或者我们姐妹一起……我不介意的。” 熊午良干咳一声,真诚地望着那个说话的秦国公主,淡定地回复道:“咳,其实我也不介意的。” 这一句话出来,反而让那个调戏熊午良的秦国公主脸红了,一时间竟也扭捏起来。 熊午良笑着冲着嬴卓摆了摆手:“一路顺风。” 虽然在天下列国的诸侯面前定下了婚约,但婚期定在了明年。 这时候嬴卓当然不能继续住在熊午良的府上了,不然就太不像话了。 秦王嬴稷终于结束了他的表演,离开了东道主楚王身边……他扫了一眼熊午良,眼中的杀气极其隐晦地一掠而过。若非熊午良恰好正盯着嬴稷、尝试学习后者的演技……还真发现不了。 嬴稷和煦笑道:“曲阳侯……寡人在咸阳等着你。” “日后若来咸阳,大秦的官职爵位任你挑选。” 熊午良只能轻咳一声:“那个,谢过秦王的好意……” 好家伙,现在熊午良是楚国的大司马(不逊于丞相的高官),手头又有一枚齐国的相印……现在赵国、秦国又相继许出了一颗丞相大印…… 行啊,这是在这儿玩集邮呢? 牛蛙牛蛙。 秦王车队也动了起来……嬴卓冲着熊午良遥遥挥手,俏丽的脸上虽然还笑着,但显然有些不舍。 熊午良也笑着挥手作别…… 秦王的大队人马渐渐远去,黑色旗帜随着烟尘一起慢慢消失在视野尽头……云宫再次空荡了下来。 你问燕国?燕国人早就走了。 早在数日之前,燕王姬职便匆匆率众离开……或许燕王心中还存有几分侥幸,想要尽快赶回去,尝试着看看还能不能救场。 这一次会盟大典一波三折,熊午良借机偷了燕国的家,帮助齐国复国……天下的局势又要变一变了。 楚国多了一个不强不弱的铁杆盟友(齐国),多了一个远在辽东的死敌……当然,这个死敌元气大伤,估计几十年内又要重新化身战国小透明了。 …… 各国的诸侯、大臣皆已离开。云宫内外,仅剩楚人。 戍卫在云宫外围的楚国将军们纷纷前来与楚王见礼,得到大王三两句话的嘉勉,然后再带兵离开。云宫现场只留下了众多民夫,拆除多余的建筑、打扫留下来的垃圾。 一面大旗下,楚怀王脸色红晕、此刻正志得意满—— 大楚霸业,成矣! 今日之后,他便是当之无愧的东周第一霸主!自平王东迁之后,唯一一位公然称霸的君主! 兴奋之余,楚怀王亲切地拉住了熊午良,笑道:“吾侄借机破燕,又为寡人立下了汗马大功!” “这燕国自恃强大,颇有与我楚国争霸之意……幸赖曲阳侯设计破敌,为我大楚免去一个大敌……以孤城大破燕军二十万,这是何等赫赫大功……” “啊哈哈哈,各国的君主若能有曲阳侯这样的能臣,岂不要乐疯了?就连那秦王嬴稷,对吾侄也颇为推崇!” “曲阳侯真乃我大楚栋梁也。” 楚怀王又是一番亲切夸赞,连同周围众臣的吹捧,夸得熊午良头皮发麻。 楚怀王又道:“午良为大楚破燕,本应重赏……只是此时还不宜宣张。” “我楚国到底是趁人之危……此时若大肆封赏,有损于楚人的名声。” 熊午良心中好笑——都当众把剧辛砍了,你还想要名声? 只听楚王道:“等到过些时日,这大典的风声过了,寡人定要重重赏你——为曲阳侯加封封地!午良对此可还满意否?” 众臣见了楚王对熊午良的信重,无不为之咂舌。 熊午良被这么当众褒扬,当然心里也美滋滋的……但是很快,他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太子芈横一言不发……不由得心头一跳。 连环的算计、大典、战斗……差点儿让熊午良忘记了太子芈横那曾经一闪而过的杀心。 熊午良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我真的很想低调……结果又闹出了这么大一桩事。 就算芈横能按捺住戒心,此时看着楚王对我如此褒奖,想必心里也极不好受吧…… 心念及此,熊午良收敛笑容,对着楚王老老实实拱手道:“臣侄谢过大王恩典。” 芈横曾经动过的杀心,再加上此刻忌惮的目光……如同一根刺一样扎在熊午良的心里。 不过……芈横的这份嫉恨,也确实来得理所当然。 熊午良的赫赫大功以及曲阳新军的强悍战力……确实已经让芈横产生了极大的威胁感。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此时此刻,楚国已经空前地强盛起来。 估计在自己有生之年里——就算寿命活成老王八,应该也不用担心被秦国吞并灭亡的惨事儿了…… 或许,自己也该退休了?回到封地、回到府中‘颐养天年’? 虽然这正是熊午良梦寐以求的生活,但是事到临头,熊午良还是很有些怅然—— …… 382 深呼吸呀深呼吸,莫生气呀莫生气 燕昭王姬职领着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赶回燕国。 途中姬职又吐了几次血……一众燕国大臣大为慌乱,力谏姬职应当放缓速度,歇养身体,却被姬职严词拒绝。 此时此刻,燕齐态势不一定已经恶化成什么模样……姬职还怎么安心休息? 就这样,燕国的大队人马径直奔回蓟城。 “大王回来了!是大王回来了!”蓟城人民眼含热泪,欢呼不止。 大王啊大王,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都发生了什么? 燕国从扬眉吐气,又被打回原形,仅仅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燕昭王姬职刚刚即位的时候,燕国刚刚结束一场后果惨重的内战。姬职在大乱中即位,用尽一生时间,勤勉政事、任用贤能,让燕国一点点富裕强大起来。 在姬职的带领下,积贫积弱多年的燕国终于强横起来,甚至击败了大仇齐国,几乎鲸吞齐国全境。 这是怎样一位雄主! “大王回来了!蓟城太平了!” “大王回来了!青天就有了……”燕国民众欢呼雀跃,夹道欢迎,等待这位曾带领他们从积贫积弱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的雄主力挽狂澜。 燕昭王姬职身体虚弱,半躺在轺车上,听到欢呼声后勉强坐起身来,对着热情的蓟城民众招了招手。 蓟城国人的欢呼声更大了! 有大王在,就能打退齐人! “扶寡人进宫,召集群臣议事。”姬职用麻布捂着嘴咳嗽两声,如是吩咐一声。 再看向那麻布,分明带着点点血迹。 周围的侍卫不忍,低声劝道:“大王远道回来,身子又虚弱,不妨歇息些许时辰……燕国安危系大王一人,还请大王注意身体啊!” 燕王坚决地摇了摇头,众人只能勉强搀扶着姬职进入主殿之中。 片刻之后,燕国的众多大臣急匆匆从城中各处赶来,齐聚一堂……他们看向姬职,眼中满是热切和期盼。 谁也没想到,自家大王竟然回来得这么快! 眼看着燕昭王衣袍上的尘土,所有人都清楚——自家大王一定是一路疾驰回来,连休息都没休息便召集群臣议事,这是怎样不屈的精神? 很多燕国臣子眼含热泪:“大王……您可算回来了。” 闯了大祸的燕国太子姬乐资怯生生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燕王姬职看都不看太子一眼,坐在主位上扫视群臣。虽然他身体极其虚弱,但是此时此刻却威势非凡。 “谁能告诉寡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姬职缓缓发问。 所有臣子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话来。 姬职一个深呼吸,莫生气呀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大燕如今还有多少兵马?”姬职开始详细盘问。 有武将模样的臣子站出来,低声回答:“回禀大王——即墨一战,我军死伤甚重。二十万大军死伤七八万人之多,其余的军卒四下溃逃,失踪者无数。” “齐人连续追击,再加上齐地各地义军的打击,使得我军溃兵始终难以重新集结……估计要伤亡十之八九。” “燕国本土,只有各大城要塞的守军,加起来约莫也就几万人而已……” 姬职再次深呼吸,莫生气呀莫生气…… “那齐军现在状况如何?”姬职继续追问。 另一位将军站起身来:“回禀大王——齐国以田单为帅,一路反攻而来,吸纳各地贼军,一路裹挟民众,如今兵力恐有十余万人……敌势难挡……前些日已经夺回了临淄,如今正在继续北进。” 姬职第三个深呼吸…… 血压高了,真的高了! 劳资就出去转一圈儿,回来半个燕国没了? 这也太离谱了! “我燕国还有多少粮草?能否足够筹建新军?”姬职继续问道。 有文臣模样的大臣站出身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回禀大王——去岁冬天大雪极寒,我燕国遭灾极重,粮草本就不多,您也是知道的。” 姬职蚌埠住了,追问一句:“举国的粮草加在一起,也不够募集十万军队吗?” 那大臣回道:“呃,够了倒是够了……不过,等到您几个月后编练出新兵,那时候齐国恐怕早已收复全境……” 姬职怒了,强压下吐血的冲动,感到一阵阵无力。 回到蓟城之后,了解了情况,他才知道如今的情况已经何等恶化……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虽然想要救场,却没有任何办法。 姬职瞪着噤若寒蝉的姬乐资:“逆子!寡人让你监国,你就是这么给我监国的?” 你爹我走的时候,给你留下多好的局面啊——二十万燕军兵强马壮,战将强悍、地广民多…… 两个月时间,你就给我败没了? 焯! 燕王姬职怒骂太子:“若不是你这逆子撤换了寡人的昌国君,战局何至于此……” 说到这里,姬职才突然发现——咦?面前似乎没有乐毅的身影。 姬职狠狠地瞪着姬乐资,浑身鲜血直冲天灵盖:“寡人的昌国君哪里去了?你别告诉我你把他杀了!?” 姬乐资嘴唇翕动两下,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那些曾经说过‘要在大王面前为太子作证’的那些燕国大臣……太子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赶紧低下头,满脸写着同一句话—— ‘我不是我没有别看我’。 “混账!寡人问你话呢!”姬职拍案而起,苍白的脸上满是怒色,恶狠狠地瞪着太子姬乐资,恨不得把他给吃咯。 姬乐资:“回禀王父——昌国君乐毅失踪,疑似畏罪潜逃……” 说着说着,姬乐资似乎觉得还有挽回自己形象的机会:“呃,要是昌国君问心无愧,估计早就回来了;既然迟迟没回来,想必确实是有异心……儿臣将他撤下,也算是正确抉择……” 姬乐资说到一半儿,突然意识到大殿里死一般寂静。 再抬头,发现姬职的那张大脸,简直像是恶鬼一般狰狞……姬职已经气傻了! 燕昭王姬职从王位上缓缓走下来,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太子,浑身上下满是令群臣陌生的戾气—— 突然,燕昭王的脚步停下了—— …… 383 快醒醒啊大王 在燕国群臣提心吊胆、眼巴巴的注视下,只见燕王突然站住了脚步,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此时此刻,每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在片刻之后、或者是长达一整年之后,只见燕王姬职胸口一瘪,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然后面如金纸,当即软倒在地。 “大王!大王!”殿内乱成了一团。 “大王!快醒醒啊大王……” 御医疾步奔走,殿内的大臣、殿外的武士都乱作一团。尖叫声、惊呼声和脚步声交杂在一起,好一番混乱。 直到燕王姬职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的前一秒,还在苦苦地思索—— 乐毅,寡人的乐毅去了哪里?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叛逃! …… 曲阳县,一片欢腾。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让每个参战的新军士卒都捞足了战利品和军功。 整个即墨之战中,曲阳新军仅仅守在外围,没有担任冲锋陷阵的任务。而且在面对溃兵冲击时又让开了一条道路,所以伤亡微乎其微。 反观捞回来的战利品,却极为丰厚! 二十万燕军留下的战利品,几乎被一万曲阳新军独吞。 话说这二十万燕军自打进入齐国境内以来,沿途搜刮抢掠长达两年之久……每个燕卒身上揣的财物都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反倒全都便宜了楚人。 熊午良对这些细软也不感兴趣,更没有要归还给齐人的意思。 索性统统让士卒们分了去。 如此一来,三军将士个个富得流油,一片欢腾! 商坊里空前热闹了起来——休假回家的军卒们扛着大包小包的铜器,在商坊里兜售。 商人们一个个仿佛被打了鸡血,疯狂地收购…… “我这有口铜锅,你看能卖多少钱?” “几捆破画,几把铁剑,一起卖给你算了……” 商人们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意,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吞下了巨量的战利品。军卒们则拿到了现钱,直奔各个坊市,或是买些酒肉,或是扯上三五捆布帛,打算拿回去给婆娘做件新衣…… 芍虎大手一挥,给一万曲阳新军统统放了十天的假期。 成群结队的军士们拿着大包小包,三五成群地返回家中,一路有说有笑,引来了无数人的艳羡。 “这不是村西的二小子嘛……又往家里拿东西了?”蹲在村头的曲老汉豁着嘴笑道。 有个年纪不大的军士笑着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 曲老汉脸上乐开一朵花,看着小军士的眼里满是羡慕:“啧啧,还是跟着君侯当兵打仗有出息!” “每次出去打仗,都满载而归……” “话说你小子也该讨个婆娘了……我听说咱们小主君都要纳婆娘啦!” 众军士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熊午良与秦国公主定下婚约的消息不算秘密,而且这样的消息往往在军中流传极快……军士们在征战之余,很喜欢交流这些八卦取乐。 没想到这消息流传得这么快,连村头的老汉都知道了——估计在整个封地,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是。 小主君袭爵也有好几年了,一直没有个正经的婆娘、更没有诞下子嗣……让很多农户人都担忧了一段时间—— 咱们小主君……该不会不行吧? 话说自打小主君袭爵以来,封地里的日子那是越过越红火了——吃得饱穿得暖,地里的庄稼越收越多,忙完了农活还能去厂里打些小工挣钱补贴家用。 就连最普通的农户人,也能隔三岔五去坊市里割两条肉、打一壶酒。 在这个乱世,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有这样一个主君,谁不盼望他公侯万代?小主君一直没有个小继承人,让大家都睡不安稳——生怕哪天小主君一个意外,这四县封地又被郢都收了回去…… 那个没婆娘的小军士尴尬地笑笑,冲那老汉笑着,很聪明地岔开了话题:“你家小子也不错啊——虽然没当兵,但是听说在书院里也混得风生水起……” 曲老汉叹了口气:“学得好有甚么用?那些书院出来的都去做了官吏,一个个只能挣些薪水,谁也捞不来钱,更别说往家里补贴了……” 众军士相视一笑:“那说明书院出来的官吏都很清廉。” 也是——小主君在封地里大刀阔斧搞改革,淮水边上砍了一大片世家子弟的脑壳……还有谁敢贪墨? 曲老汉叹了口气,对众军士手里拎的战利品还是有些眼馋,不过也释怀了:“也是,总比老人们撅着屁股伺候庄稼要强得多了……” …… 四县封地里炊烟袅袅,欢声笑语不断。 唯有骁骑军的军士们嫉妒得两眼通红,嘴里止不住地往外蹦闲话:“小主君到底还是偏爱曲阳新军,打仗带着他们去,不带我们去……” “还是曲阳新军好!能捞战利品!能捞战功!” “也不知咱们这‘骁骑军’,什么时候才能踏上战场……” 虽然嘴上说得酸,但是骁骑军的军士们还是很有些自傲。 在主君‘略施小计’之后,骁骑军士卒的骑术果然突飞猛进——在马背上辗转腾挪、劈杀、突刺、放箭、冲刺……一系列战术动作都能流利娴熟地施展出来。 骁骑军进步神速,乐得格速宜合不拢嘴。 技术合格之后,胡人教官们开始传授各种骑兵战术——像是什么穿插、包围、车悬之类的基础战术,也能在这些骑术大大提升的楚国骑手身上灵活运用。 焯—— 当初苦练骑术多少年,现在却被一套鞍鞯完美替代…… 格速宜感慨之余,对熊午良的才智更加钦佩。 根据格速宜的评点——眼下这支骁骑军的战力,通过外物的协助,已经完全可以到达极高的水准,至少不逊于秦赵等国最强悍的骑兵。 骁骑军的装备几经更替,如今也基本稳定下来—— 军士身上一套皮甲,外罩铁质胸甲——在保障强悍的防御力的同时,争取最大程度减轻重量。 曲阳新军的重步兵们身上的铁甲可是全身铁甲,那样的铁甲虽然强悍,但实在太沉,恐怕战马长途奔袭会吃不消——骁骑军的士卒们仅装备铁质胸甲,四肢则交给内穿的轻质皮甲来防护。 武器方面,则是一把精铁短剑、一面筝型木质盾牌、一只木质连弩,以及一百支箭。 这箭矢的携带数量堪称恐怖——一万骁骑军,每人携带一百支箭,那就相当于共有一百万支箭! 火力堪称源源不断。 骁骑军还有独特的攻击手段!和当代绝大多数骑兵的不同之处在于—— …… 384 骁骑军的新式战法 和当代其他骑兵不同——骁骑军因为有鞍鞯协助,马背上的军卒可以充分解放双手,武器便不再仅限于单手剑。 有了鞍鞯,他们便可以使用长杆兵器作战。 一万骁骑军,每人携带一柄丈六马槊(折合5.3米左右),可供冲阵所用。 再加上战马佩戴精铁面罩、穿戴皮质半身马甲——无论是骑兵对冲或者是强冲步兵,都让骁骑军拥有相当大的优势。 格速宜原本对这种‘歪门邪道’很看不上,但是在几次操演之后,完全被这种‘骑枪’的威力震掉了眼球…… 骁骑军的军卒们压低身子,长矛笔直向前,全力冲刺……就算是沙袋一般沉重的加重草人,也能被一枪挑飞。 而骁骑军的军士们因为有鞍鞯的加持,只要夹紧双腿,就不用担心被这种巨力掀下马背。 格速宜人都傻了。 他虽然蛮,但是不蠢——这样的冲击力,能让任何敢于阻挡的敌人被当场洞穿,就算最强悍的重步兵列起阵来,也挡不住骁骑军的全速冲刺。 如果日后与秦赵等国的骑兵交战,若是敌军对这样的战术不了解……在骑兵决战对冲之时,瞬间就能让敌军吃个大亏! 总而言之,骁骑军算是将弓骑兵和近战骑兵完美结合在一起的强悍兵种。 既拥有降维打击一般的远程杀伤能力,又拥有强悍的冲锋战力。 格速宜知道——一旦这样的骑兵投入实战,必能改写未来骑兵的发展历史! 骁骑军的军士们现在对自己也有相当大的信心……虽然眼馋曲阳新军眼下的军功和战利品,但是他们相信,等到日后自己出手时,必定也是巨大的胜利。 …… 相比于军卒们盆满钵满,熊午良此次的收获只有一枚相印。 别看楚怀王还许诺甚么‘日后为你拓张封地’,但毕竟只是个口头承诺,作不得数。 熊午良面前摆放着齐国相印,两眼无神,像是在发呆。 召滑轻咳一声:“主君,您真打算在封地里蛰伏一辈子了?” 熊午良回过神来,舒心地笑道:“有何不可?” 这不正是熊午良梦寐以求的日子吗? 如今楚国强盛起来了,不再有朝不保夕的恐慌感……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封地里多娶几个老婆,造一支足球队的娃,然后每天吃吃喝喝…… 金钱方面肯定不愁吃穿——有平阿港在,就算曲阳侯一脉代代花天酒地,一百年内也足以富贵。 更不用担心别的贵族来欺负人——有平南剑在手,谁敢来叫嚣就一剑剁了丫的。 试问这是多少打工青年梦想中的生活? 召滑有些不甘……作为熊午良的心腹谋士,他对屈原的腹黑计划也有几分了解。 话说身为熊午良的臣子,他们当然都希望自家这个曲阳侯能够‘更进一步’。 屈原的愿望,是期盼熊午良登上‘那个位置’之后,能够在楚国大刀阔斧地全面变法,将封地里试行的政策推广全国…… 召滑等人就算没有那么大的志向,至少在熊午良上位以后,他们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主君麾下有精兵猛将,又有充足粮饷和依附的民心……还有书院在手,后备的官吏也不用担心……正可有一番大作为!”召滑试图劝说—— “如今主君年纪轻轻,却有了退隐之心……召滑窃以为不妥也!” 熊午良懒散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何尝甘心? 试问哪一个华夏男儿,没有一统江山的野心? 但是太子芈横的态度已经是明显抗拒……甚至已经对自己动过杀心……若再想征战四方,无疑会引来更多的嫉恨和猜忌。 无论自己再怎么自陈心迹,该有的猜忌也绝不会少——你看岳武穆都把精忠报国刻在后背上了,完颜构不也照样儿猜忌? 因为上位者从来不判断忠心——他们只判断实力。 如果你的实力足以对他们造成威胁,那么纵然你忠心天日可鉴,他们也会视你为眼中钉;而你要是没什么实力,就算你狼子野心,他们也未必有闲心搭理你。 因为这个时代,政治势力和兵权是可以继承的——你忠心天日可鉴,不代表你的儿子、孙子、曾孙子也天日可鉴。 所以,权臣天生就要被王猜忌,无论这个权臣是多么胸无大志、或者多么忠诚可靠——有实力,就是原罪。 所以若熊午良继续活跃……长此以往,冲突和矛盾将会越来越大。 难道要干掉芈横,自己上位? 虽然熊午良一向没什么良心,但也确实做不出这种事儿……倒不是甚么迂腐的忠君爱国,那观念对咱曲阳侯来说是纯纯扯淡。 主要是——楚怀王对自己推心置腹,连镇国的平南剑都给了自己。 人家大伯对自己如此信赖,若还要造他儿子的反,那不是太不当人了嘛? “本侯打了半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熊午良老气横秋地伸了个懒腰。 召滑被怼得眼冒金星。 素来以急智著称的他,如今面对满脸惫懒一心只想退休躺平的熊午良,一时间也想不到任何办法。 只能拱手离开,去找屈原拿个主意…… …… 召滑前脚刚走,小仪就探头探脑地从门外露出了头。 熊午良心下好笑,装作没看见。 小仪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然后猛地往熊午良身上一扑……一阵香风传来,入手处一片温软嫩滑。 一袭绿衣的小仪软在熊午良身上,咯咯直笑。 曲阳侯嘿嘿一笑,一把将姒仪按在腿上,就要开始咸猪手…… 如今也算是相处的时间长了,小仪对熊午良也少了敬畏之心,就算熊午良咸猪手,也不会像最开始那样脸红到脖子根手足无措……很多时候还会像刚才那样,幼稚地主动扑上来,一副撒娇的小女儿姿态。 小仪躺在熊午良的腿上,一把按住了熊午良乱动的手,有些促狭地笑了起来。 熊午良被笑得有些心里发毛:“你怎么不跑啊?” 姒仪舔了舔嘴唇,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眯成了一条笑意吟吟的缝隙,又长又挺翘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怎么?我越挣扎你越兴奋?” 这一句反问,倒还反而把欲要化身色狼的曲阳侯给整不会了—— …… 385 腹黑二人组 熊午良用手将姒仪翻了个身,让这个小美女趴在自己的腿上,然后轻轻用手拍了一下小仪的翘臀…… q弹!绵软! 手感真是好极了! 熊午良忍不住,多用了些力道,又拍了一下,邪笑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不挣扎?” 小仪惊呼一声,然后哼唧唧一边扭着一边道:“反正跑也跑不脱,索性不跑了……” 虽然嘴上说得洒脱,但是明显脸蛋儿红得发烫,连耳朵根儿都红得发亮……目光一闪一闪地望着敞开的门,想逃跑的心思根本隐藏不住——显然不像嘴上说得这么无所谓。 熊午良哈哈大笑。 这才是我们纨绔废物们该过的幸福生活嘛! 想想自己穿越过来好几年,居然打了好几仗……大部分时间都拎着剑,带着大军征战沙场。见到的剑光和飞溅的血数不胜数,满嘴吃沙子这样的苦也受得不少。 遥想当初,自己看见血淋淋的战场还会浑身不适。 结果几年下来——漫山遍野的尸体也见过了、满是血腥气的尸坑也见过了、被火油焚烧的尸体味道也闻过了……甚至还亲口下令,筑造过一座由秦兵脑袋垒起来的京观。 到现在,硬生生给自己整脱敏了。 看见成串儿的脑袋也不再觉得恶心,对血腥气也习惯了。 啧啧,何苦来哉…… 抱着怀里的绵软身子,熊午良俯下身,闻了闻发间的清香……小仪的身子很娇小,是那种很经典的南国美人。 腰肢纤细,体态很美,轻轻掐一把又很软和……皮肤嫩得像是能挤出水来。 对啊——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熊午良身子往后一仰,在小仪的惊呼声中大笑起来……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以后不打仗了,在你身边多陪陪你。” 小仪有点儿发懵,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啊?那倒是一件好事儿……小公子一直在外征战,妾身也担心得紧……” 熊午良又笑了起来。 一般来说,外人都会称呼熊午良为‘曲阳侯’或者是‘君侯’;封地里的人一般称呼自己‘主君’或是‘小主君’……要是昭雎那样和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或者是敌国的人,则会愤恨地称呼自己为‘芈良小儿’…… 唯有姒仪,还有极少数府上的老人——才会亲切地对自己叫上一句‘小公子’。 小仪撩了撩头发,明显注意到熊午良的情绪不太对劲,于是轻声问道:“小公子,怎么了?” 熊午良叹了口气,酝酿了一下之后,将自己面临的太子的猜忌和盘托出……姒仪沉默良久,然后轻声安慰道:“公子若无意那个位置,从此便留在封地……倒也是件好事儿。” “只是……有些东西,恐怕躲是躲不过的。” 小仪抚着熊午良的头发,轻声笑道:“单凭小公子腰间这柄古剑,就算公子隐居于深山之中,恐怕也会引来未来那位楚王的猜忌……您忘了当初得到这柄剑时,屈原和您说的话了?” “得了这柄剑,就是众矢之的也。” 熊午良傻眼了——当场就是盖伦出轻语,沉默且破防。 焯! 照这么说,劳资连激流勇退的权力都没有了? 小仪突然笑了,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促狭地笑着:“小公子,什么时候和嬴卓姐姐大婚啊?” 尴尬! 气氛瞬间就不对劲了……熊午良张口结舌,再看向小仪,心中一阵发虚…… 小仪拌了个鬼脸,很是开心地笑着:“我们又不傻——早就在我们的预料中啦……嬴卓姐姐面冷心热,是个好人呢。” 看样子没有吃醋……熊午良松了一口气,邪念大起。邪笑着大步窜出去,把门一关,在小仪的惊呼声中纵身一跃,往床榻上一扑…… …… 召滑在屈原的书房里连连踱步,一副愁得要死的模样。 再看屈原,却笑得很平和。 “屈子,你看主君的模样……明摆着是要摆烂了。”召滑顿住了脚步,眉毛皱得像铁疙瘩一般:“你我相熟,就不用虚应故事了——你就不着急?” 屈原笑着摆摆手:“不急,不急……先饮茶。” 召滑一仰头,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结果被烫得跳脚,感觉嘴里被烫起了一个大泡,一抽一抽地火辣辣地痛,端得是苦不堪言。 这么一烫,反而还给召滑烫清醒了—— 不对啊,一般来说,屈原才是那个急得跳脚的人。 这货的性子就是急吼吼的,今天怎么这么淡定? 难道是放弃了在整个楚国变法的理想? 却见屈原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笑吟吟道:“屈某不着急,自然有不着急的道理。” “正如你所言——如今太子猜忌,故而主君心灰意冷,想要在封地终老余生……难道他终老余生,太子就不会猜忌了吗?” “封地里有两万甲兵,财货无数……太子未来即位为王,难道能对这些坦然接受?” “以屈某之见——小主君无心权力,现在一心想要避祸……但是很多时候,祸是避不掉的,反而还会主动找上门来。” 召滑恍然醒悟,心道自己是一时着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管你是隐居还是怎样,只要你手头有实力,那么上位者就一定会继续猜忌你! 除非熊午良主动交出平南剑、交出封地、交出手里的曲阳子弟兵……但是这可能吗? 以主君嗜财如命的性子,要是让他交出用于敛财的平阿港,那不是相当于要了他的老命?谁想收走曲阳侯的钱袋子,小主君不跟他玩命才怪呢! “屈子高见,召某受教了。”召滑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屈原微微一笑,一锤定音:“姑且就让小主君歇息几年时间,权当是给他放个假……等到太子即位之后,麻烦必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想躲也由不得他!” 屈原、召滑这两位熊午良的心腹重臣相视一笑,腹黑地达成了共识。 可惜此时的熊午良正在与小仪紧锣密鼓地开会……对二人的‘险恶用心’全然不知…… …… 386 安心躺平熊午良 安心躺平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入秋了。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天下大势又发生了很多变化——首先,楚国正式和复国的齐国缔结了盟约。 齐国承认了楚国占领的齐南之地为楚国国土,同时齐楚两国加强了贸易往来,又达成了一系列军事协定,算是结成了全方位的铁杆同盟。 单从这一点来说,熊午良就没有白白帮齐国复国。 楚国有了这样一个盟友,从此不用再顾忌东方的威胁,可以一心‘照顾’西边的秦国。 同时,魏韩两国也派出使者,向楚国示好。 若非秦国刚刚和楚国搞了一出‘和亲’的故事,估计很快就会组织一出楚齐魏韩联手攻秦的战事出来——自打当初熊午良政事殿奏对之后,楚怀王一直视秦国为大敌。 总之,外交态势一片大好,中原停止了战争。 楚国自身正在快速消化这几年吞下来的地盘,同时积攒钱粮,补充早已空虚的府库。 秦国也加紧喘息,同时耗费大量气力来镇压巴蜀地区日益疯狂的动乱。 北方的燕国一蹶不振——燕昭王在返回国内的一个多月之后,忧思成疾而薨。蓟城一片凄风惨雨,国人无不洒泪拜祭。 这位燕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大王英年早逝,太子姬乐资顺利登基,史称燕惠王。 也亏得燕昭王姬职死得快,要不很可能会因为燕齐的故事把姬乐资的皮扒了…… 话说燕国国力大衰,再加上精明强干的燕昭王逝世、新君刚刚继位正处于政权动荡之时——北方的赵国趁机大举用兵,兵分三路进军中山国。 赵国大将肥义、楼缓率领中军步卒和战车部队向前推进,公子赵章统领左翼步兵、将军牛翦镇守右翼,与中山国的军队决战。 而赵雍则亲率林胡和代地的轻骑兵部队,趁着战事焦灼之时直插中山国军队后路,狂飙突袭三百里,焚毁敌军粮草,斩六校尉,一战敲定胜局。 中山国的军队死伤数万,余众皆溃——赵雍顺利攻下了中山国的首都,彻底覆灭了这个国家。 赵国的疆域迅速膨胀,北至燕;西至云中、九原;东临齐国边境;南至中牟——地广逾三千里,人口总数数百万。 新的超级大国诞生了! 当然,上述这些,与熊午良本人都没甚么关系。 楚怀王也曾派使者前来封地,邀请熊午良去主持齐楚盟约、去接待魏韩两国来访的使者云云……但熊午良假托生病,将这些事儿一一推脱了。 现在熊午良每天的日子,十分滴潇洒—— 大块大块鲜嫩的羊肉洗净切块,泡出血水。 熊午良亲自掌勺——将羊肉放入锅中,加入少许米酒、嫩白的小葱和其他调料一同焯水,然后将羊肉捞出。 再在锅内热油,放入葱姜八角桂皮等香料,炒出香味后,放上自带辛辣味道的草药(辣椒的平替),继续翻炒。 最后加入清水,没过食材——放上些许酱醋,小火慢炖足足半个时辰,最后掀开锅盖,放些青菜,撒上盐巴……当真是香味扑鼻。 熊午良前世在工地里,没少琢磨美食,如今小试身手——虽然很多调料在这个时代还不曾出现,但仍然足以熬出一锅上等的羊肉羹。 一旁的小仪馋得食指大动,看向熊午良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熊午良甩甩手,看向边上的厨娘:“学会了?” 厨娘连连点头,望着香喷喷的羊肉羹,止不住地咽口水……一旁的小黑小白两兄妹老老实实地蹲在边上,看着羊肉羹的目光里全是渴望。 老钟华已经蓄了很长的胡须,眉毛胡子都有些花白了,肚子也鼓起来了——看上去不像是厮杀疆场的悍将,更像是一个颐养天年的老头儿。 钟华看向熊午良的目光里,满是慈爱——若是老君侯在天有灵,现在得有多开心呐! 当初那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如今也是个名动天下的大人物了。 再想到明年,小君侯就要大婚……钟华的脑海里浮现出老君侯熊威的面容,不由得面带微笑,眼睛亮晶晶的。 如今的钟华也过了五十岁了,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高寿了……脑海里浮现出老君侯和曾经战死丹阳的老弟兄们,不由得眼角湿润的。 熊午良舀出一碗羊肉羹——这是最普通的陶碗,不是什么名贵却不实用的铜鼎——第一碗羊肉羹便递到了钟华的手里。 “钟伯,尝尝小侄手艺如何。”熊午良笑意吟吟,像是没看见钟华眼角的晶莹。 若说在熊午良心里排个亲疏远近——钟华绝对是最亲近的长辈了。 楚怀王虽然也待熊午良不错,但其中也有期盼熊午良日后可以扶持芈横的这一分心思——唯有老钟华,是真的一心一意为熊午良着想。 对待这位曾经数次救先父性命,又拼了残废救下熊午良性命的老部曲,怎样的礼遇都不过分。 钟华也不推脱,接过羊肉羹,闻了闻香味,然后连连赞叹。 此刻的熊午良不像高贵的曲阳侯,更像是期盼得到好评的普通厨子——一锅羊肉羹分了好多份,最后舀出一碗是留给熊午良自己的。 在场的小仪、钟华、小黑小白两兄妹,再加上一旁的厨娘和伺候柴火的亲兵人人有份……谁也顾不上说话了,一顿埋头猛吃。 小仪甜丝丝地笑着,吃得格外多——单看这食量,完全不像娇小的南国妹子。 小白吃得满脸都是,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连额头上都沾了油渍。熊午良笑呵呵地递过去一方手巾,给小白擦了擦嘴。 几年时间过去,小白也像是大孩子模样了。 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是在侯府的养护下,也显得白白净净,和当初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完全不像同一个人——如今宽大的衣袍下,似乎也隆起了少女的弧线。 接过熊午良的手巾,小白立刻红了脸。 和妹妹相比,小黑就显得很有大人的模样——或许是因为严师钟华就坐在边上,小黑忍住了狼吞虎咽的冲动,将美味的羊肉羹吃得慢条斯理。 做得太多了——锅里还剩下很多,熊午良抬头打了一声呼哨,几个青羽卫探子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出现了…… “诸君,分而食之。”熊午良大大咧咧地笑着—— …… 387 什么俘虏? 几个青羽卫探子倒也不客气,道了声谢,熟门熟路地坐下开吃。 像是青羽卫、黑羽卫,都是熊午良暗中绝密的杀招,但是对于身边的亲近人来说,却算不得什么秘密了。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熊午良每次亲手下厨,都给这帮暗中保护的探子备上一份。 所以这些时日下来,彼此之间也都混得很熟悉了。 所有轮值保护侯府的青羽卫、黑羽卫探子,都对这个小主君有了别样的敬意。 要说曾经的宋王子偃,对待他们这些‘殷监’的下属也都待遇极好,分房分地分妹子,撒钱不眨眼……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子偃只是把他们当作锋利的刀刃而已。 反倒是这个曾经用霹雳手段收复殷监、改编成两羽卫的曲阳侯……倒还真真切切地把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杀人机器当成‘人’来对待。 …… 中午饭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天气还是很炎热,一行人吃完饭后,各自回去歇息。 青羽卫的探子们当然是不能歇息的——也不见他们怎么动作,只是冲着熊午良深施一礼之后,便倏地消失在视线之中,继续暗中护卫侯府。 小白则很乖巧地帮厨娘一起打扫清洗餐具…… 卧房的门窗大开,过堂风还算凉爽,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躺一个下午——你问公务怎么办?哦,反正咱曲阳侯是不用上班滴。 自然有屈原等金牌打工人努力奋斗。 这些好员工主打的口号,就是熊午良亲笔题在书房的一行大字:工作不为名和利,只为人生的意义…… 等到太阳落山,熊午良就牵着大黄狗旺财走出侯府,在曲阳城里兜兜转转……路边的庄户人早就对这个和善的小主君很熟悉了,纷纷笑着打着招呼。 “小君侯,又出来散步啦?” “快尝尝小老儿新沏的茶水……喝口水再走嘛!” 熊午良一一笑着点头回应,时而还顺口问起庄稼的收成,得到的也全是鼓舞人心的回答。 一抬眼又看见了曲老汉,熊午良打了声招呼:“老曲,又出来采买啊?” 曲老汉望见熊午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殷勤地帮熊午良接过手里提着的东西,一张老脸笑得菊花一样。 “你那个儿子,叫什么来着……曲洋,是吧?”熊午良随口唠嗑:“听说之前在书院学得不错,黄歇经常提起他。” 一提起曲洋,曲老汉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谦虚着道:“哪里哪里,黄夫子谬赞了……” 熊午良笑道:“嗯——黄歇一直和本侯说你家小子是个机灵的人才,去当小吏有些可惜了。回头让他再回书院,跟着黄歇精进一番,日后来本侯身边,给他找个事儿做。” 曲老汉大喜过望,眼瞅着就要扑倒在地……熊午良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曲老汉眼泪汪汪,大为感概:“小主君,跟着你有福啊……” “有你这样的主君,真是我们的福气……听说小主君明年就要大婚了,还是赶紧生几个娃,小老儿们都盼着您公侯万代呢……” 这下轮到熊午良吃不消了,只能抱头鼠窜…… …… 日头偏西了,熊午良领着旺财,一人一狗溜溜达达地回到侯府。 晚饭后出去转悠一圈儿消消食,又收获了无数赞誉……这种感觉真是爽呆了! 这就是退休的生活吗? 这也太快乐了吧! 按照惯例,熊午良先去书房慰问了一下还在加班奋斗实现人生价值的屈原和召滑,一番鸡血加画饼,把这两个不知cpu为何物的打工人忽悠得迷迷糊糊……然后悠哉游哉走进卧房。 嗯? 今天在卧房外面迎接熊午良的,不是娇滴滴的姒仪……而是一个彪形大汉! “黄武?”熊午良有些诧异。 已经好多天没见到这个青羽卫统领了——自从熊午良‘告老还乡’之后,每天过的都是毫无刺激可言的退休生活。 虽然经常和护卫身边的青羽卫探子搞bbq羊肉团建,但是确实一直没再见过黄武这个青羽卫统领——既不打仗,又没有甚么事关曲阳侯的大事儿发生,黄武自然也不用来禀报什么。 至于平日里,黄武、阴喻都躲在暗处,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当然就不像屈原召滑等人那样时不时就过来打个招呼。 熊午良懒散一笑:“今日黄统领怎么这么闲?难道是想念本侯了?” 黄武干咳一声,先是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问了礼,然后汇报道:“呃,属下听说小君侯……嗯,呃……” 黄武吭吃瘪肚了半天,也没想好要用什么词汇来替代卡在喉咙里‘胸无大志’这四个字,最后索性直接含糊过去,继续说道:“……所以一直不敢来打扰主君清修。” “只是有件事儿,属下着实不敢轻易决断,特来向主君请示。” 熊午良:“但说无妨。” 黄武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娓娓道来:“小君侯,您上次抓回来的那个俘虏正绝食呢……属下们也不知是该听之任之、还是强灌流食……总之不敢私自定夺,故而特来请示。” 熊午良一时有点儿懵。 上次抓回来的那个俘虏? 什么俘虏?我什么时候下令抓人了? 我可不是那种欺男霸女的反派坏蛋好叭…… 黄武见熊午良满脸困惑,就详细描述了一下:“就是您几个月之前,在即墨助齐伐燕之时,命令我等擒回来的那个俘虏……” 熊午良先是一怔,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儿! 焯! 差点儿把这货忘了。 话说当初伐燕回来,在郢都瞥见太子嫉恨的眼神……导致熊午良一时间心灰意冷,回到封地从此称病不出。 那时候自己满心迷茫,一心只想躺平……烦心事儿太多,还真把那厮忘在脑后了! 嘶。 自己一个没想起来,结果一连把那哥们儿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关了好几个月,也难怪人家蚌埠住了要绝食……罪过,真是罪过啊! 熊午良豁然起身:“走!赶紧带本侯去看看!” …… 388 本侯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话说青羽卫的监牢,绝对是让所有知情人都避之如蛇蝎的恐怖地方—— 身为奇人异士,青羽卫在拷问人犯方面当然是很有几分特殊的手段的——反正熊午良也从未过问,只知道青羽卫往往能将铁打一般的汉子的嘴撬开,让他们服服帖帖地吐出知道的所有情报。 在过去的几次战役中,不乏有抓来的敌军斥候……其中很多都是铁骨铮铮,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样子。 也是,要是那种很轻易就能动摇的软骨头,也不会被敌将委以斥候的重任。 总之,这些死硬分子很强悍,就算被鞭打得皮开肉绽,也紧咬牙关不吭一声,偶尔吐一口带血的痰,往往能气得负责拷问人犯的军中司马暴跳如雷。 对付这种人,熊午良的手段很简单—— 将人犯扔给黄武和阴喻,甩下一句‘看看青羽卫和黑羽卫哪个能撬开他的嘴?’然后不消多时,那些曾经又臭又硬的敌军探子,就会如一滩烂泥一般出现在熊午良面前。 然后就是老老实实地吐出嘴里所有的情报,甚至连爹娘在生产他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姿势都能回想得起来…… 满脸一副‘只求死得痛快一点’的模样。 总而言之,这样的拷问手段屡试不爽……黑羽卫和青羽卫的大牢是怎样一副泯灭人性的惨象,可想而知。 就凭这些拷问人犯的手段——这要是有个军事法庭,判青羽卫和黑羽卫每人枪毙一百次,绝对不带冤枉的。 虽然熊午良现在躺平了,但是这些监牢可没闲着—— 楚国大司马曲阳侯,早已不是那个岌岌无名的小辈。熊午良的封地,俨然被全天下瞩目——各国的密探在此云集打探消息,仿佛在这里搞团建活动。 还不仅是各国的官方力量,民间的探子也不少…… 各国的商人,也不惜余力地派人来打探熊午良的海量货物是由何而来,甚至头铁一般将一波波死士往工业园区里送人头…… 总之,不断有各国的探子被封地里的热心群众擒获,押解到熊午良的侯府…… 熊午良经常能看到敌国的探子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命挣扎,被带入这座地下监牢——然后又老老实实、一滩烂泥一般出来……但是熊午良还真从来没进来参观过。 黄武在前面引路,来到一间并不起眼的宅院外面——房间低矮,是最普通的民房模样。 “主君请随我来。”黄武如是说着,领着熊午良进入宅院,然后回身关闭了大门,又指挥几个突然出现的青羽卫探子打开了民房的内门…… 里面是一座斜着向下的甬道,石质的台阶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在几个青羽卫探子的簇拥下,熊午良一路向下,大概往下走了将近十米的高度,面前又是一座沉重的石门。 走进石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面镌刻着大字的石碑赫然映入眼帘,上面刻着的是熊午良的名言:‘奋斗不为名和利,只为人生的意义。’ 抬头看去,是‘青羽卫’三个硕大的楚字。 显然,这里不仅是青羽卫的地牢,更是青羽卫的总部之所在——不少路过的青羽卫探子看见熊午良一行人,都要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见过主君,见过黄统领……” 两侧有火把燃烧,上方是石质的烟囱,不用担心空气中毒的危险。但是整体而言,这里的空气仍然潮湿腐败,还有淡淡的血腥臭气。 毕竟是位于地下,就算有烟囱不用担心碳中毒,空气质量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这里如此之深,恐怕任何拷问的惨叫声都难以传到地面上。 熊午良向四周望去——几条黝黑的隧道望不见尽头。 黄武恭敬道:“主君,这几条隧道都通往城外——有的通往曲阳新军的大营,有的通往工业园区……还有直通平阿港的。” 熊午良为之咂舌——好家伙,平阿港离这里距离可相当远,虽然隧道狭小仅能通过一人,但也真是个大工程。 黄武:“这是我们青羽卫为主君谋算的后手。日后若敌军来犯、包围曲阳城——主君完全可以从隧道出逃。”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扯淡,要是敌军都打到曲阳城来了,天下还有何处可以安身? 哦对哈,还有齐国。 不过……本侯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混账! 我堂堂曲阳侯,在你们心里就是这种形象? 熊午良嘴上义正言辞,豪气万丈道:“若敌军当真来犯,本侯当然要与敌军决一死战,与封地共存亡,岂可钻此狗洞苟且偷生?” 黄武:啊对对对。 …… 大燕昌国君乐毅,已经整整两天滴水未进了。 话说那日他被燕国太子姬乐资派来的特使免了职务,只能带着十几个亲兵,乘上轺车孤零零灰溜溜地离开了二十万燕军大营…… 在几个门客的苦苦劝说下,乐毅思忖良久……最终决定还是不回燕国了。 虽说等到燕昭王从云梦泽回来之后,一定会给自己平反昭雪……但是姬乐资毕竟是未来的燕王。 一想到未来的燕王已经猜忌自己、和自己结下的这番梁子…… 就算乐毅回到燕国,等到燕昭王姬职百年以后,日后也必然还有祸事。 索性挂了印绶,领着部曲家兵投赵国去也……听说赵王赵雍是个慧眼识人才的雄主,定能善待自己。 至于燕昭王那边……自己在燕国一力变法,助燕国脱贫脱困,最终实现鲸吞齐国的振兴伟业……也算是对得起燕昭王当初的知遇之恩了! 于是一行人趁着月黑风高,打晕了太子派来的特使,然后径直奔向赵国方向。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想不到吧——爷投赵了! 结果——半路上杀出一彪人马,一个个以纱布覆面,神秘无比……身手又极其高绝! 话说乐毅麾下的亲兵部曲,一个个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但是在那群身手强悍的蒙面人面前,却像是孺子一般笨拙——三两下就被杀散。 然后就是势大力沉的一棒子迎头敲来,让本想殊死反抗的乐毅眼前一黑…… 再睁眼,就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 …… (衣见:不会烂尾的,大家放心便是——家里最近要紧事儿很多,实在忙不过来,更新得慢了一点儿,大家慢慢看) 389 我二十万燕军…… 再然后,乐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话说刚开始他还想硬气一点,但乐毅很快便发现,自己硬气得毫无必要——因为没有任何人会留意他。 偶尔有牢房外路过的人,即便乐毅很没有贵族形象地疯狂咒骂,最多也就皱皱眉毛,根本不与乐毅搭话。 乐毅与外人最多的交流,就是每天能从那些蒙面人手里拿到餐饭。 以至于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乐毅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地方……到底是被什么人抓到这里来了…… 精神真的要崩溃了! 倒也不能怪那些青羽卫探子——他们当初接到的命令,只是单纯地将乐毅抓回来,没有附加什么审讯拷打之类的要求。 结果后来熊午良把乐毅给忘了,就一直关到现在。 到底是谁将本君掳来此处? 难道是齐国各地的反抗义军?这倒是很有可能! 话说自己在齐地推行的虽然都是怀柔政策,但这些杀不尽除不绝的义军肯定还是恨自己到极点。 要是落在他们手里,恐怕我乐毅小命难保啊! 但是……这些义军抓了自己,为什么不来审问自己?难道他们不打算从我嘴里拷问出燕军驻扎、调动的情报吗? 真就纯纯折磨是吧!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难道是蓟城的人?难道本君投赵的计划泄露了?结果被太子姬乐资的人抓了起来? 但是为什么没人来审问我呢!你倒是赶紧来啊!一剑剁了本君,也算是给爷个痛快…… 就这么一关就关好几个月,连个对话的人都没有,啥人能顶得住啊!? 也亏得乐毅心智坚毅,不然早就在这个狭小的牢房里憋疯了。 但是……乐毅还是真的顶不住了。 这样关在这里,真的太折磨了! 绝食! 不活了! 想我堂堂大燕昌国君,执政半生,将辽东穷困燕国经营成为幅员辽阔、军力强盛的超级大国……淮水一战,杀敌数十万,威震天下、鲸吞千里齐国…… 结果为奸佞小人谗言所害,被免去帅位,又失手被擒……如今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世事无常,竟至于斯。 到死,也不知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真是憋屈!太憋屈辣! 乐毅长叹一口气,却突然耳朵一动……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且脚步嘈杂,明显来了很多人。 虽说平日里这牢房外面也经常有人走来走去……但是乐毅还是下意识地判断出,外面这伙人这次是冲着自己来的。 乐毅正襟危坐,双目微微眯起……等到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才微微睁眼。 眼睛唰一下就睁大了! 面前,是熊午良那张笑意吟吟的脸…… 即便乐毅反应相当快,此时也感觉智商有点儿不够用了……熊午良?楚国人?劳资怎么落到了楚国人的手上? 楚国人抓我干毛线啊? 熊午良指示黄武打开了牢门,然后施施然走了进来,看着乐毅那张苍白又憔悴的脸,不由得略带歉意:“乐将军,好久不见呐……” 乐毅按捺住内心的滔天巨浪,勉强用沉稳的语气道:“曲阳侯?怎么是你?” 乐毅是何等大才——这话刚刚问出口,自己便想通了。 看来,自己丢失帅位,又被掳来此处……一切都是楚人的阴谋! 究其愿意倒也简单——无非就是楚国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燕国强大,所以想要搞些事端出来……可笑!竟然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我燕国二十万大军可不是虚的——就算把我这个主帅支走,也同样是令全天下为之侧目的一支强兵。 熊午良莫不是以为把我乐毅掳走,就能打赢二十万燕军了? 哼! 那可是我乐毅亲手操练出来的强兵! 就算是楚国倾举国之兵,也未必能胜——毕竟楚国连年征战,虽然连连取胜,但是府库必然十分空虚……就算此刻还有足够的兵员,也定然缺乏足够的粮草。 现在的楚国,最多也就能堪堪出动十五六万军队罢了。 “曲阳侯,莫非是来找本君救场的?”乐毅冷冷地笑了。 定然是楚国与燕国恶战数月仍然不能战而胜之,甚至在战场上处于劣势……故而熊午良来找自己,希望能通过一番游说,让自己出面,使得燕楚讲和…… “曲阳侯,没想到你还真有几分本领——居然能将势力伸展到蓟城,成功离间了我乐毅和监国太子的关系……” “不过燕国二十万大军,到底战无不胜……曲阳侯绑架乐某,却仍对燕军束手无策……恐徒为天下人所笑!” “等到大王打垮楚国,必定会救我出去!” 熊午良脸色略微古怪了起来,似乎是在憋笑……片刻之后,熊午良轻咳一声,揶揄道:“乐将军难道不是要投奔赵国吗?怎么还期盼着燕王来救?” 乐毅喉头一梗,卡住了。 熊午良笑吟吟地盯着乐毅——在真实的历史上,乐毅被燕惠王猜疑,便出逃赵国。 于是熊午良当时在即墨城中得知燕军易帅,便立刻吩咐麾下的青羽卫在前往赵国的道路上层层设伏,尝试着俘虏乐毅这个名将。 也算是侥幸,乐毅和历史上一样,在走投无路之时选择了出逃赵国…… 果然没有失手! 乐毅被熊午良怼得有点儿犯傻……片刻之后,还是嘴硬道:“曲阳侯,你莫非真以为能随意碾压燕国不成?” “楚国现在的情况,你我都清楚——” “楚王熊槐好大喜功,连年发动战争——虽然战争的结果都以楚国取胜告终,但是府库里钱粮的损失却是实打实的。” “别看楚国这几年打赢了很多仗,吞下了不少土地……但是和我们燕国一样,这些土地都远远没有化为己有。” “现在的楚国,能出动多少军队?十万?二十万?” “诚然燕国现在不想贸然打仗……但是楚国真要倾国来犯,燕国也毫不惧怕!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罢了!” “曲阳侯的冒险,恐怕没什么作用……话说我乐毅受太子猜忌,日后在燕国也是寸步难行,出走赵国,乃是无奈之举。” “乐某曾为燕国编练新军、主持变法、征战齐地,建下不世功勋,自问已经对得起燕王的礼遇了……如今不得已离去,想必燕王也不会怪罪于我。” “还望曲阳侯高抬贵手,放乐某离去。”乐毅敛容如是说道。 一众青羽卫探子憋着满肚子的戏谑,相顾而笑…… 熊午良酝酿了一下措辞,最后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本侯对燕国的二十万大军束手无策?” …… 390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乐毅闻言笑了。 他看向熊午良的眼神中,有三分轻蔑、三分戏谑、还有三分失望。 本以为这个熊午良能打赢那么多胜仗,想必是个有见识的人……却说出这么可笑的话。 “天下大事,岂在一人?”乐毅义正言辞:“就算燕国没有乐毅,也有骑劫这样的老将领兵……就算用兵之能稍差些,至少守住防线不在话下。” “楚国无力两线开战,你我皆知。” “一旦楚燕大战打响,必定是长期相持——届时秦国若起兵攻楚,楚国将会如何啊?” 乐毅说到了这里,像是丧失了兴趣。 也是,本来我就要离开燕国了……还在这里和熊午良辩驳,又有什么意义? 乐毅本就不是那种乐意和别人计较言语上长短的人。 对于别人说的话,乐毅从来懒得争辩——像是那种愚蠢的话,更是懒得去纠正。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助人情结,尊重个人命运。’ 乐毅——沉默的实干家。 或许这几句争辩……只是因为我乐毅已经连着几个月不曾与活人交谈,眼下终于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这才多说了两句罢! 再或者,就是乐毅对那二十万一手操练出来的燕军视为心血,对他们有足够的自信! 熊午良身后的黄武终于蚌埠住了,戏谑地看着乐毅说道:“乐将军操练的二十万燕军确实骁勇,但是在我家主君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乐毅闭上了嘴。 就连和熊午良争辩他都觉得无趣,更别说熊午良身后这个不知名的小卒子了。 和他争论,简直是丢了堂堂昌国君的身份。 乐毅干净简练地说道:“曲阳侯,乐某已经决意离开燕国,再不过问燕国的事务,还请君侯放在下离开。” “至于君侯此来,若想让乐某撮合楚燕停战……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熊午良先是一怔,然后笑出了声:“哦?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仰仗君侯促成楚燕停战了?” 乐毅愣怔片刻,然后脑海飞转。 那他为何而来?为啥把我抓起来关这么久? 我以前也没得罪过这个曲阳侯啊! 黄武踏前一步,昂声道:“我家主君略施小计,二十万燕国大军已经灰飞烟灭!” “先以离间计,使得鲁莽的骑劫登上帅位。” “然后诈以计策,使得燕军暴露出残暴的一面,促使城中齐国军民战心高亢!” “最后深夜突袭,以火牛陷阵……燕军全线溃败,骑劫身死当场!” “如今齐国已经成功光复七十三城,恢复国土,同时成为了我大楚坚实的盟国……” 乐毅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质疑…… 荒唐!荒唐! 那二十万燕军将士,乃是乐毅付出无数心血打造出来的悍卒,就算比不上秦军凶悍,战力值至少也能在当世排在前列。 在这厮口中,倒像是二十万头猪……不对!就算是二十万头猪也不会死得这么轻松!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顾那边乐毅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黄武还在无情地阐述—— “自始至终,我大楚从未出兵——仅是我家主君带着一万子弟兵,便创下了如此奇迹!而且前后用时不超过三个月!” “如今天下为之震动——燕国一夜被打回原型,魏韩俯首归顺,齐国更是与我大楚签订了攻守同盟合约……” …… 乐毅震惊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熊午良,想从后者的脸上看出一丝心虚……但是熊午良面容自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天呐! 难道方才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不可能! 可是……不管熊午良此人多么无耻,好歹也是个堂堂君侯,总不至于在这种随时可以证实的大事儿上说谎蒙骗自己…… 天呐! 乐毅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心中迸发出难以言说的悲凉……为了训练出这二十万精兵,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无数次夜里巡营,无数次严酷训练…… 甚至无数次亲手给那些士卒掖被子、吸脓血…… 就这样,才为穷困的燕国训练出这二十万在济水大战中一往无前、血战到底的燕国精兵! 如今,竟然灰飞烟灭…… 而无数年呕心沥血治理燕国,最终创造出来的煌煌功业,就这样被熊午良无情地摧毁——虽然乐毅已经决意离开燕国了,但是他对这个付出半生心血的国家有感情!对那二十万袍泽弟兄有感情啊!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乐毅脑子发懵,几乎要落下泪来……巨大的震惊和悲凉、遗憾在心中炸开,甚至没有注意到熊午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 熊午良走后,青羽卫探子们口中连称误会,将乐毅恭恭敬敬地请出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地下牢房。 乐毅于是住进了一间明亮的宅院——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好歹是正常人居住的环境……当看到明媚的阳光时,乐毅简直激动不已。 几个月不见天日,如今才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青羽卫还给乐毅配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仆人,待遇颇好。 虽然是将乐毅从监牢里放了出来,但是门口时常有几个全副武装的甲士站岗巡逻,让乐毅心里清楚得明镜一般——熊午良这是还没打算将自己放走…… 好在虽然不能离开曲阳城,但是在城内随处溜达的人身自由还是有的—— 乐毅时常在几个青羽卫探子的‘保护’下,在城中兜兜转转,有时坐在酒肆中,听着过路的客商天南海北地唠闲嗑。 乐毅的心凉了—— 熊午良,果然没有骗自己! 二十万燕军,灰飞烟灭……曾经一度覆灭齐国的赫赫功业,已经不复存在。 更让乐毅痛心的,是听闻燕昭王气急交加,急火攻心而死……太子姬乐资已经即位为燕王。 燕王姬职,对乐毅有知遇之恩呐! 竟然被活活气死! 现在没了燕昭王……这下好了,乐毅是彻底回不去燕国了。 该死的熊午良! 乐毅回到房中,正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却听门外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昌国君正当建功立业之盛年,何必叹息?” …… 391 乐乘和乐间 乐毅一惊,立刻坐直身子,敛容问道:“来客何人?” 召滑微笑着,从门外踱步而入,冲着乐毅深深一拱手:“曲阳左尹召滑,见过昌国君……昌国君济水一战威名赫赫,久仰久仰……” 乐毅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召滑,这个名字他不陌生。 这是曲阳侯身边最杰出的谋士,已经追随熊良数年之久,深得熊午良的信任和倚重。几次大战恶战,召滑都跟在熊午良身后出谋划策……论起诡计多端,算得上顶尖的毒士。 对这样一个风云人物,所有熟悉熊午良的人都不会忽视。 乐毅回以一礼,不卑不亢道:“原来是召滑先生……不知光临敝舍,有何见教?” 召滑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正是为了劝说昌国君为我主效力而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都忽悠不了对方,所以干脆用不着兜兜绕绕。 有话直说就可以了。 熊午良将乐毅扣押过来,不就是期望这个大才能够为自己所用吗? 乐毅那是什么水平? 几百年后的诸葛丞相在南阳‘躬耕’的时候,‘常抱膝长啸’、‘每自比管仲、乐毅’……大概就相当于中二儿童大吼甚么‘我是迪迦奥特曼’之类的羞耻行为…… 也就是说,乐毅在幼年版诸葛亮的心中,那就是妥妥的偶像啊! 能被诸葛亮这样的狠人当成偶像的,水平能差劲吗? 乐毅在燕国的时候,文能主政变法使燕国由弱变强,武能独掌大军力克强敌——这样一个文武全能型人才,放在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中也不多见。 这样的顶级金色传说,熊午良岂能不馋? 乐毅一愣,并没有说话…… 召滑笑着道:“君侯的家眷,已经被主君麾下的探子接回来了,勿要担心。” “在曲阳侯这里,他们都能得到最好的待遇——君侯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人着想吧?” 乐毅不假思索冷哼一声:“以乐某的名声,就算投奔赵国,也一样能被待以上宾。” 言辞间,还有三分怨气。 显然对熊午良之前拘押他数个月的事儿颇为记恨。 虽然乐毅肯定回不了燕国了,但要说投奔楚国……乐毅心中肯定是有些抵触的。 毕竟楚国刚刚打败了燕国、杀败了乐毅练出来的二十万燕军……现在若去投奔楚国,总感觉有点儿‘打不过就加入’的意思。 乐毅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但也颇为顾惜自己的名声。 召滑笑了笑,避重就轻道:“将军若闲来无事,可以去与家人相见……他们被君侯接回来之后,就安排在侯府边上歇息……” …… 乐毅在召滑的引领下,来到曲阳侯府边上的一间宅院中——这座宅院占地面积颇大,仆役很多,看起来很是红火。 门口挂着一张鎏金牌匾,上面两个大字:‘乐府’。 乐毅怔怔地站在门口……这门前两个硕大的铜质巨狮,再加上高大的门楣……这份礼遇,就算与当初的燕昭王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乐毅咂舌,摸了摸那只巨大的铜狮,双臂微微发力,根本抬不起来。 我焯,这熊午良这么富吗? 门内有几个老仆役往外一看,立刻激动地欢呼起来:“主君!是主君回来了!” “昌国君回来了!” 乐府立刻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蜂拥一般涌出来,望着乐毅,眼含热泪。 都以为乐毅失陷在齐地踪迹全无,必然是落入齐地暴民之手,凶多吉少……没想到还能见到活着的家主! 乐毅感慨万千,一时间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还以为熊午良只是接来了自己的妻儿老小……没想到就连跟随自己多年的家中仆役也都接了过来!天呐! 能从相隔万里的蓟城、在燕人的严密监视下搬出这么一大家子人,到底要付出多少心血?熊午良有多么强大的能量?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孩儿拜见父亲!”两个半大的孩子从府中扑出来,冲着乐毅拜倒在地。 稍年长些的,大概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名叫乐乘,是乐毅的长子。 更年幼的那个才七八岁模样,名叫乐间,是乐毅的幼子。 话说熊午良之所以对乐毅如此看重,不但是看中了乐毅本人的才能,也对他的家族子弟图谋不轨……这乐乘、乐间二人在真实历史上,也都是在史册上留过姓名的大将。 虽然才能逊色于‘金色s级’品质的乐毅,但也算是‘紫色a级’的优秀人才了。 乐毅感慨万分,摸了摸两个孺子的脑袋,轻声询问:“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一路上可受了苦?” 乐乘和乐间对视一眼,然后乐乘稳重地说道:“回父亲的话——姬乐资下令撤掉父亲的帅位后不久,便有几个人来到乐氏府中,言说父亲已经失踪……” “那几个人都是曲阳侯的人……他们说曲阳侯顾及与父亲有旧交,不愿看见故人妻儿在燕国受罚,所以派人来接。” “彼时蓟城流言甚多,很多大臣甚至建议姬乐资——要将乐氏一族尽数下狱收押……事情紧急,全家人也顾不得许多,只得连夜逃离蓟城。” “后面的事儿倒是简单了——一路都有人接应,七八天时间便离开了燕地。” “进入曲阳侯的封地之后,虽然曲阳侯一直没有露面,但是却安排了上好的府邸和仆役,还给了许多财货用以补充家用、添置用具……” 乐毅苦笑一声。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甚么‘仆役’,分明都是派来监视的探子! 不过话说回来,乐毅的心中还是涌上一抹感激……蓟城风云变幻,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了,若不是熊午良出手相救,自己的妻儿老小还真不一定会有怎样的结局。 再加上又如此礼遇……虽然离间计的手段是卑鄙了些,但是还是让乐毅有些感动。 乐毅陷入了挣扎之中……恰好门外又有老仆噔噔蹬跑进来,一见乐毅,立刻扑地大哭:“家主……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 392 焯!被阴了 乐毅定睛一看,然后立刻将面前的老仆扶了起来。 这老仆名叫福伯,自打乐毅父亲那一辈,便是乐氏一族的老管家了,一生对乐氏一族忠心耿耿,立下无数功勋。 能看见这位老仆还好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无疑让乐毅大为感怀。 福伯颤颤巍巍地道:“老仆方才在坊市里采买,恰好听得旁人说甚么‘昌国君回府了’,又真真切切听到了家主的名字……” “老仆原本还不信,连忙飞奔回来——果然是家主回来了!” “家主,你没事就好……老仆无能,日日夜夜盼着家主回来,这些天食不甘味,食不甘味啊!” 乐毅笑了起来,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不笑了。 欸?不对啊! 我踏马是刚刚才到府里的,怎么坊市上关于我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不对劲! “坊市上的人是怎么说的?”乐毅紧紧盯着福伯。 福伯一怔,然后老老实实地道:“他们说家主感念曲阳侯的收留之恩,自愿投在曲阳侯麾下……” “整个商坊,这消息都传遍了。” 乐毅眼前一黑! 焯! 被阴了! 此刻乐府外面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很多人都对着乐毅指指点点:“看!那个就是乐毅!” “他旁边那个就是咱们曲阳左尹召滑!” “看来传言不虚……” “乐将军万岁!曲阳侯万岁!” …… 乐毅猛然转头,怒视召滑! 召滑坦然一笑:“没错,就是在下传出去的消息。” 乐毅大怒,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最终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召滑,好算计!” 这老奸巨猾的召滑,算准了一旦向自己透露‘乐氏一族就在曲阳城’的消息之后,自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赶来和家人团聚。 于是早早传出了消息,说乐毅投奔了曲阳侯。 看热闹的各地客商过来围观,看见乐毅面带笑容和召滑站在一起,自然都觉得流言得到了‘实锤’。 用不了多久,这个爆炸性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无论自己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了——人们只会相信他们亲眼看到的。 自己投奔赵国的计划彻底泡汤了——只要自己还要脸,就不可能干得出‘三姓家奴’的事儿来……这个时代,人们都很单纯,对于忠诚和品格是很看重的。 若说自己从燕国逃亡赵国,乃是姬乐资不识忠奸,逼得自己出逃,还算说得过去…… 可目前的情况是——自己从燕国出逃,‘投奔’楚国,得到了熊午良的无上礼遇……还有什么理由再离开楚国,再去投奔赵国? 名声不要了? 召滑嗬嗬一笑,低声致歉:“以乐将军之大才,当然不能放走……以后你我都是同僚,召某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昌国君海涵……” 乐毅欲哭无泪…… …… 熊午良、姒仪、小白三人乘坐一页扁舟,正泛舟于芍湖之上。 话说姒仪突发奇想,想要乘船泛舟……小白恰好就在旁边,闹腾着也要去玩……熊午良本是个懒比,但架不住这一大一小两个美女的软磨硬泡,无奈之下也只能应承。 曾经的芍湖是‘芍湖盗’的盘踞之处,但是时过境迁,当初的芍湖盗早就被熊午良收编,现在很多曲阳新军的中底层军官就来源于芍湖盗。 就连新军大将芍虎,就是曾经芍湖盗的‘二当家’。 能有熊午良这样的主君,也算是芍湖盗‘得逢明主’……否则他们现在还在湖上辛苦地讨生活,哪来的军功和宅院? 天光正好,微风拂面。 三人一舟——姒仪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除了发鬓上一枚翠玉簪子之外别无雕饰,虽然清素,却显得仪态万方。 小白则一身黄色绸缎,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冲着岸边满脸无奈的哥哥小黑不住地扮鬼脸。 熊午良堂堂曲阳侯,此刻却当了苦力——一下一下地摇着船舵,满头大汗。 片刻之后,熊午良把船舵一扔,往船上一躺:“本侯……整不动了……任它飘去吧。” 看着小公子的惫懒模样,姒仪和小白笑得前仰后合。 已经是仲秋时节了,秋风飒爽……姒仪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一抖一抖的,长发漫卷,从熊午良的脸颊上一次次拂过,让后者心里很是痒痒。 姒仪笑吟吟地用手巾给熊午良擦着额前的汗……那手巾上有着淡淡的香味,更让熊午良心痒难耐。 小舟随波逐流……但安全方面却不用担心。 十几条大船就远远地飘在后面——正是平阿水师的战船。 几百个平阿水师的士卒站在船头,远远地望着自家主君秀恩爱撒糖,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熊午良掉进水里,他们便会下饺子一般跳下去,将熊午良捞上来。 赶紧掉下去……赶紧掉下去…… 这要是能亲手把小主君从水里捞上来,这得给多少赏赐啊! 掉下去……快掉下去叭! 这边熊午良还不知身后自家水师士卒的‘险恶用心’,半揽着姒仪的腰,害得后者脸红得火炭一般,嘤咛着推着熊午良。 远处落日璀璨,给湖面上镶嵌了一道金边……虽然没有云梦泽那般恢弘大气,但芍湖也自有一番美丽。 “君侯……主君……”岸边一队快马疾驰而来,高声呼喊:“召滑大人求见,有要紧事!” 这队骑手打破了湖面上的静谧,姒仪红着脸,笑着摸了摸熊午良的头发:“快去吧,正事要紧。” 熊午良开始全力摇动船舵,向岸边靠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感觉小舟反而更加远离岸边了……熊午良气得将船舵一扔,冲着身后远远跟着的平阿水师战船大骂:“看什么看……还不快来帮忙?” 水师将士们看着熊午良的精彩表演,一个个喜笑颜开……别看自家主君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生活中却总能给大家提供谈笑的素材。 就连平阿水师的伙夫,掌舵水平都比小主君强得多了! 众大船加快了速度,赶到熊午良身边,然后将熊午良三人接到了船上……几百个精悍的水师将士一同列阵,捶胸行礼:“拜见君侯!君侯万岁!” 声势骇人,唬得姒仪和小白手足无措…… …… 393 乐毅的感叹 熊午良懒散地点了点头,笑骂了一句:“一群混账,就等着看本侯的笑话,是也不是?” “刚才二三子是不是盼着本侯掉进水里?” 众水师将士嬉笑开了,纷纷腆着脸道:“君侯冤枉人了……我等岂敢有此等歹心?” 熊午良哈哈笑着,注意到了姒仪和小白的手足无措,于是挥了挥手,吩咐一声:“都散了,尽快靠岸。” 众军士齐刷刷地称诺,黄底红字的楚字旌旗随风猎猎飘舞,有军卒高声呼喊:“主君有令——尽快靠岸!” 水师将士们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一边还在对彼此挤眉弄眼……自家的小主君脾性好,待他们这些普通的兵卒也都亲切得很,并没有寻常贵族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能把咱们这些兵丁当人看,甚至当朋友看……在非战时,还能和弟兄们开开玩笑,对军卒们偶尔的‘冒犯’也不以为杵。 这样的主君,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 在绝大多数士卒的心中,有这样的主君,足以让三军将士为之效死! …… 水师的大船纷纷靠岸,放下小舟,载着熊午良等人来到岸边……岸边的骑手们已经等待多时,见了熊午良立刻行礼:“我等拜见主君!” “曲阳左尹方才带着乐毅来到侯府,说是要投效主君……” 熊午良:我焯!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奥! 也不知这召滑用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说服了乐毅……熊午良二话不说,立刻跃上带着鞍鞯的马背,领着一众骑手向着侯府方向狂奔。 空留姒仪和小白二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心里痛骂熊午良…… 好啊,熊午良,你是有风度的。 不愧是你! …… 乐毅在曲阳侯府里的书房中缓缓踱步,召滑在一旁作陪。 片刻之后,屈原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了乐毅,立刻拱手行礼:“在下曲阳尹屈原,久闻昌国君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乐毅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回礼:“屈子之名,乐某也早有耳闻……不敢当屈子谬赞。” 屈原作为楚国曾经的大司马,名声当然不小。 二人寒暄片刻,分别落座。 “乐兄,对我大楚观感如何啊?”屈原斟酌了一下言辞,然后如是问道。 乐毅思忖片刻,然后缓缓道:“乐某对楚国了解不多……这曲阳城,倒是极为繁华,不逊于燕国蓟城。” “但是楚国的其他地方,想必要远逊于曲阳侯治下的封地了。” 回想第一次在曲阳城内转悠的时候,那时的乐毅被繁荣的曲阳城接二连三地震惊,一样样新奇物事,简直闪瞎了乐毅的双眼。 那高耸庄严的城墙,坚固程度不逊于燕国最雄伟险峻的要塞。 街上的行人极多,且大多面带笑容,脸上泛着营养充足的油光……和其他国家底层国民脸上的疲惫菜色有显著的区别。 难怪曲阳侯麾下的军队能够所向披靡。 单看这些行人的身体素质,便远超蓟城的国人……这些楚人身材敦实有力,面带油光。若是面对那些面带菜色的燕国农民,一个打三个应该不在话下。 就连普通的农人尚且如此,熊午良麾下的军队又会是何等待遇?简直超出了乐毅的想象! 这样一支粮饷充足的职业军队,再配上顶级的兵器甲胄——面对各国临时征募来的戍卒时,一个打十个简直轻轻松松。 曲阳城的街景更是极其繁华——得益于外地客商带来的商贸繁荣,曲阳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拥有酒肆、店铺不计其数。 若说这还只是让乐毅侧目的话,当看见那些普通的农人也能经常出入酒肆,简直是震掉了乐毅的眼球。 他们哪来的钱? 曲阳侯治下的子民,竟然如此富庶?不但能吃得饱肚子,还能喝得起酒? 我的天! 更别提满街操着各地口音的外国客商摩肩擦踵——乐毅曾经在燕国主持变法,对理政不陌生。他知道,如此密集的商人,代表着天文数字的税收。 总而言之一句话——曲阳侯的封地,富得流油! 当然,以楚国之大,曲阳侯的封地绝逼只是个例——要是整个楚国遍地如此,那早就一统天下了。 根据乐毅的了解——楚国虽然地广人多,但是各派系封君众多,层层盘剥之下,最终可供楚国顶层支配的财力人力十不存一。 而且楚国各地封君的权力极大,在自己的封地里不但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可以更改自己封地里的法律。 很多封君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横征暴敛,让治下的子民苦不堪言,甚至有的楚国贵族在封地里征收‘什九’的离谱赋税,逼得楚民流离失所,甚至造反为寇。 你说楚王怎么不出来管管? 笑死。 除非这些封君犯下大罪,否则楚王也无权更改或者剥夺那些君侯的封地和权力——谁敢动这些封君的蛋糕,被乱箭射死的吴起就是前车之鉴! 这就导致楚国虽然地大物博,但是能动员的力量极低。 若说秦国,秦王一纸令下,可以动员出百分之九十的战争潜力。 乐毅主持变法之后的燕国,燕王也能在战时动员全国百分之六七十的力量。 而楚国嘛…… 一是濒临亡国、二是屡战屡胜有好处可捞……除了上述这两种能让各地封君卯足劲给楚王卖命的极端情况之外——在常规战争中,楚王最多也就能动员全国百分之十的力量。 所以楚国又强又弱。 乐毅淡淡一笑,对屈原说道:“乐毅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若非要乐某发表见解……以某之见,楚国积弊甚多,虽地广人稠,却没有称雄之资。” “楚王虽然称霸,仰仗的却是曲阳侯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但这些胜利无不是以弱胜强,试问世间安能有百战百胜之人?” “若有朝一日曲阳侯不灵了……楚国的霸权神话,自然崩塌!” 屈原抚掌大笑,似乎并没有因乐毅贬低楚国而发怒,反而更加欣喜了—— “既然乐兄方才提到楚王……敢问乐兄,对我大楚国君印象如何?” …… 394 全是阴谋家! 楚王?评点楚王芈槐? 乐毅皱起了眉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说实在的,‘楚王芈槐’和乐毅的上个老板‘燕王姬职’相比,各方面真是差得太远了。 乐毅真的不想违心夸赞,又怕直言会伤害到屈原的脆弱心灵……于是支支吾吾。本是顶级的大才,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正当乐毅不知所措间,屈原又突然笑道:“乐兄既然离开燕国为大楚效力,何不去郢都投奔楚王?反而屈身效力于曲阳侯?” “若乐兄前往郢都伸展,楚王欣喜之下,想必也能封一个封君之位……” “以乐兄之大才,在曲阳侯麾下岂不有些屈才了?” 乐毅张张嘴又闭上了。 这话倒也是——乐毅在燕国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封一个堂堂的昌国君。 现在却要给熊午良打工……确实落差大了些。 但是……乐毅斜着眼睛瞥了屈原一眼,心说你以前还是楚国的大司马呢,现在不也一样老老实实在熊午良手底下打工? “曲阳侯厚待乐某,欲报答也。”乐毅如是说道。 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最后在屈原拷问一般的眼神中,乐毅斟酌着言辞,谨慎地说道:“当今楚王,非雄主也……” …… 屈原闻言却没有不满,反而心中一阵赞同。 楚王芈槐在位期间开疆拓土,确实让楚国的疆域和势力都达到了极盛……但是却不能借此便说芈槐是甚么‘一代雄主’。 实话说,芈槐最多也就是个中庸之主——放在和平年代,或许可以凭借不错的性格,充当一个守成之君。 但现在不一样——此乃大争之世! 不强则亡,中庸便是无能! 所谓‘良臣择主’,像是楚怀王这样的君主,肯定得不到天下人才的效忠。 屈原瞄着乐毅的表情,心中开始一阵阵盘算—— 乐毅曾经在燕国主持过变法,肯定是个改革派……而且对变法很有经验,又颇具才干和手腕。 这样的人才若能在楚国执掌变法,与屈原、召滑、慎到等人齐心协力,定能让楚国大治。 现在乐毅不得不投靠熊午良,已经成了定局。 唯一的问题是……能否将这厮也动员起来,大家一起努力,将小主君往‘那个位子’上推一推? 若能和乐毅这样的大才也达成共识……无疑是如虎添翼!有屈原、召滑、慎到、乐毅这么一众豪华阵容出谋划策(图谋不轨),就算小主君再多长十个心眼,也休想躺平! “如今乐兄身在楚国,可有甚么强国之策?”屈原紧紧盯着乐毅。 乐毅心灰意冷地长叹一口气,意兴阑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以后跟着熊午良混口饭吃,便是乐毅最大的心愿了……至于什么在楚国变法强国,那就纯纯扯淡了——就连熊午良自己都对‘把持朝政’不感兴趣、整天在封地游山玩水——乐毅身为熊午良的臣属,凭什么能振兴楚国? 屈原目光炯炯,仿佛火炬一般,语气似乎意有所指:“若日后乐兄身在其位呢?” 乐毅一怔,然后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屈原,仿佛第一次认识一般! 乐毅当然不是蠢货,所谓闻弦歌知雅意,屈原只是这么隐晦地一说,他便立刻领会了屈原的言外之意! 再看向一旁无动于衷的召滑——召滑微笑着,冲着乐毅轻轻颔首:“以主君之才,若真能如此,楚国必大兴也。” 乐毅人都傻了! 好家伙……熊午良手底下这都是什么人呐!? 原来全都有篡逆之心啊! 话说熊午良那厮正懒散呢,就连自己四县封地的政务都懒得管,全都推给屈原……试问楚国还能怎么大兴?当然是拥曲阳侯登顶楚王之位咯!这就能在整个楚国实行大规模变法! 可笑熊午良还一心躺平……手底下的人全在暗中使劲儿! …… 恰在此时,熊午良推门而入,结束了书房里诡异的气氛。 乐毅起身,真心地拱手行礼:“乐毅见过曲阳侯。” “乐氏一族蒙难,感谢君侯出手搭救……乐毅不才,愿尽心相报!” 一席话干脆利落,乐毅的眼睛熠熠发光。 原本还以为余生只能跟着熊午良一起躺平了……没想到经屈原、召滑一番点拨……未来还大有可为! 熊午良并不知道这间书房里方才的腹黑对话,此刻听着乐毅的话,心神大悦,大笑起来。 好啊!甚好! “感谢就不必了——若说乐氏一族蒙难,其实也是芈良造成的……”熊午良大大咧咧、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过能得到乐兄这般大才,本侯用些卑劣手段也无妨!” 乐毅被熊午良的直白整懵了,一时间满头黑线,不知说啥是好…… 熊午良:“本侯虽无甚么雄心壮志,不能给乐兄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却也足以让乐氏一族衣食无忧。” “乐兄今后与本侯游山玩水,畅谈天下,也不失为美事。” 乐毅不由自主地与屈原、召滑对视了一眼……二人诡异地微笑着,险恶之心昭然若揭…… 熊午良很缺心眼儿地接着说道:“反正乐兄也要去投奔赵国,还不如来投奔本侯了。” 乐毅眼前一黑。 话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好不好…… 不过,自己若是去投奔赵国,还不一定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家人都在燕国,更是不一定能保全。从这方面来说,乐毅还是真的很感激熊午良能够及时收留乐氏全族。 …… 其实在真实历史上,乐毅投奔赵国之后,被赵王封为望诸君,待遇相当不错。 至于燕国那边,燕惠王也没有为难乐毅的家人——乐毅的儿子乐间承袭父爵,被燕惠王封为昌国君……甭管燕惠王之前的一顿操作是多么煞笔,至少在这一点上做得还是很讲究的。 后来乐毅往来于燕赵两国之间,被两国都任用为‘客卿’,也算是战国史上的一段佳话。 当然,这话熊午良如果不说,那乐毅肯定也不知道……就让乐毅继续保持对本侯的感激吧! 乐毅真心实意地说道—— …… 395 平平无奇的黄歇日常 “无论如何,君侯毕竟是在乐氏一族蒙难之时出手相救……今后为君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乐毅如是说道。 熊午良嗬嗬一笑,心说当然要救你全家了——就算不为感化你,你那两个儿子也都是一级棒的人才。 乐乘和乐间,都是可堪一用的大将之才。 就连乐毅的孙子——一个叫乐叔的小子,也被后世的汉高祖封为‘华成君’。 可见乐氏一族的确人才济济。 在挖墙脚这一方面,熊午良向来不遗余力……这次墙角显然挖得很成功。熊午良立刻便下令,组织了一场极其丰盛的晚宴,邀请了乐毅及家眷,为乐氏一族压惊、为乐毅接风洗尘。 屈原、召滑、芍虎、黄歇等人都前来道贺,整场宴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 数日之后,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 黄歇从床榻上爬起身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于是坐直身子,稍加洗漱之后,穿上一身朴素的衣袍,正了正冠冕。 先去书院里的‘食堂’吃了口早粥,菜色很简单——一碗稀粥、一碟酱豆子,堪堪果腹而已。 这是书院给师生提供的免费早餐——若是愿意加钱,还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买到小咸鱼或者鸡蛋,但是学生们普遍比较节俭,老师们也不愿公然搞‘特殊化’,因此这两项加餐在书院里普遍销路不佳。 “山长,早上好。” “早啊夫子。” …… 黄歇笑呵呵地对所有打招呼的学生点头致意,心中感概万分—— 这书院,前前后后也就三年时间,如今俨然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曲阳侯很有钱,在经营书院这一方面更不吝啬,以至于书院的规模急速扩充。 主管财政的屈原一向严苛,但是对于书院需要的各项资金审批,则很是大方——原因很简单,书院是对抗世家大族的根本所在。 有了书院,就不用担心世家大族的官吏垄断。 在屈原的计划里,变法最终是要在整个楚国全面推行的——楚国的世家有兵有粮,底气一向硬得很,很有可能会公然反抗。 若说他们敢于起兵作乱……应该不太可能;但是上下官吏阳奉阴违、甚至集体请辞,还是很有可能的。 好在有书院,可以大批量地培养基层官吏,免除屈原的后顾之忧。 黄歇同样出身于世家大族,而且还是楚国最顶尖的那几个大族之一……按熊午良‘屁股决定脑袋’的理论,应当是很抗拒屈原的‘变法’的。 但书院可是黄歇的心血……黄歇懒得想那么多,只要把书院办好,就心满意足了。 他也确实办到了。 几年时间内,书院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不但学生规模得到了极大的扩充,师资力量也在收拢了齐国的‘稷下学宫’之后,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如今的曲阳书院,俨然已经是学术的中心。 各派宗师开宫治学,百家争鸣。 书院里的学子也不再仅限于‘战死军士的遗孤’,招收的范围更大了——虽然还达不到义务教育的程度,也相差不远。 当然,这都得益于熊午良和屈原的疯狂砸钱。 若不是曲阳商坊和平阿商港日进斗金,熊午良也养不起曲阳书院这么一个吞金的怪兽。 话说,就连很多外国的书生学子,如今也不惜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来到曲阳书院求学。 书院一如曾经的齐国稷下学宫一般,网罗天下人才。 曲阳县,俨然已经是全天下学术汇聚的中心。 黄歇吃完了早饭,便背负双手,老气横秋地在书院里走来走去。 在各派学宫转悠转悠,接受无数学子崇敬的注目礼…… 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当初在太子芈横身边做幕僚,远不如现在快乐! 黄歇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所有学生真挚的敬意——这是以前在书院以外的任何地方,他都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眼看着一排排校舍、平整的道路、漂亮的景观树…… 这一切都是黄歇的心血啊! 唯一的忧愁……当初与那该死的熊午良定下的三年之期,算算日子马上要到了……黄歇心中很是矛盾啊。 一方面,终于不用再呕心沥血地给熊午良打黑工了,终于可以回到太子芈横身边。 今后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学,尝试着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另一方面,黄歇又打心眼儿里不想走! 黄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愁绪万千……恰在此时,却听得远处传来一片吵闹声,不由得心里一乐。 这帮混小子,又在争执什么? 都是些半大小子,各自的学派理念又各不相同,经常会因为学术争端吵闹起来……这些小子们普遍不是贵族出身,从小并没有接受过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家庭教育,口头上的争端经常会演变成斗殴。 黄歇对这类事儿的处理方式也很狂放——两个人私下里想打就打,但是不能聚众殴斗,更不能打出伤病。 至于鼻青脸肿倒无所谓……只要不闹得沸沸扬扬、或者是激起群愤,一般书院都懒得管。 但是!曲阳书院里绝对不能出现聚众斗殴,更不能出现一群人围殴一个的场面,否则书院一定严肃处理,直接滚蛋! 都是少年人,拌嘴打架都正常——但书院里绝不允许欺凌同学、霸凌弱者这样的丑事!零容忍! 话说回来,书院整体的氛围是很好的——虽然内部经常因学派之分吵吵闹闹、偶尔还要打个架什么的……但是一旦对外,绝对团结得铁板一块。 亲善同学、帮助弱者……黄歇对自己管理的书院十分满意。 只是……今天闹出的动静怎么这么大? 只见路上所有的同学都冲着同一个方向蜂拥而去,表情狂热……那边远远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完全不像是打架斗殴! 黄歇皱着眉毛,也冲着那个方向加快了脚步。凝神听去,依稀能辨认出欢呼的内容—— “曲阳侯万岁!” “大司马万胜!万胜!” “大楚万岁!” …… 黄歇有点儿发懵。 啊? 听这架势——难道是狗日的熊午良来了?! …… 396 狂热粉丝见面会 熊午良和乐毅被一众狂热粉丝围在中间,边上的小黑目瞪口呆地看着蜂拥而来的众学生,一时间如临大敌。 “曲阳侯!曲阳侯!” “啊啊啊啊,快看——活的!还会动呢!” “曲阳侯!大司马!” “大司马!快看看我……” 欢呼声此起彼伏,狂热的学生们挤上前来,一副要将熊午良生吞活剥的样子……小黑虽然功夫不错,力气也不小,但是此刻却像沙滩上的小石子一般,被浪潮无情地淹没。 就连隐藏在暗处的青羽卫探子也手足无措……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冲出来‘保护主君’。 熊午良和乐毅对视一眼,乐毅苦涩一笑:“君侯,真不该乘坐这乘青铜轺车出行的……” 话说乐毅归附之后,熊午良有心想给这个大才一点儿小小的封地震撼,再加上乐毅也想熟悉一下情况,于是屈原派人先后带领乐毅参观了商坊和商港…… 乐毅确实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下一个参观流程,便是曲阳县的骄傲、屈原变法的后盾、天下学术的圣地……曲阳书院! 恰好熊午良也想亲自来逛逛书院,于是便与乐毅同乘一车,除了小黑之外也没带别的什么侍卫,径直奔着书院而来。 前些天在乐毅的接风晚宴上,熊午良与黄歇也算见了一面——但是当时人多、环境嘈杂,也没怎么交流过。 如今三年之期将至,熊午良心说也该与黄歇好好唠唠。 判断一下自己无往而不利的cpu,在黄歇这里施展得到位不到位、有没有将黄歇这个人才的心拴在封地…… 结果好家伙! 刚进书院的大门,就被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的书院学生认出来了! “握草!主君来了!” 一下就不困了奥! 欢呼声此起彼伏,清晨的书院被吵闹声叫醒了…… 就连正在上课、与宗师们问对的那些学生们也蚌埠住了,冲着老师们急急忙忙道个歉,便以肚子疼脑袋疼菊花疼等等各种奇葩理由从教室里冲了出来! 徒留那些大师们气的吹胡子瞪眼,在风中凌乱…… 焯! 劳资这些宗师周游列国,各国君主无不视为座上宾! 一些较为经典的、与诸侯们的问对奏答,甚至要记载在史册!传承千载。 现在居然被自己的学生们放了鸽子?原因只是‘曲阳侯来了’? 焯!蚌埠住辣! …… 熊午良缩在青铜轺车上瑟瑟发抖,眼看着书院的学生们挤在周边。可怜的小黑拼命挣扎,却无能为力…… 小黑徒劳地喊叫:“这是曲阳侯的座驾……尔等不得冲撞……” 谁也不理他。 乐毅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得到了进入书院之后的第一个震撼。 “曲……曲阳侯,在封地竟有如此威信民望……”乐毅有些艰难地喃喃说道。 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贵族的治下,封君和子民的关系也绝没有眼前这般匪夷所思——话说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就算不是对立,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封君是要从子民嘴里收税的啊! 怎么可能如此热烈!?如此融洽? 此时此刻,他才总算彻底领会了,屈原和召滑为什么有那不臣心思的底气——能有如此民心,又有雄兵在手…… 如果熊午良真有那方面心思,想必成功率不低啊! 学生们热烈地欢呼着,还有人对着小黑鄙夷地一笑:“废话,我等当然知道这是曲阳侯的座驾。” “我今天冲撞的就是曲阳侯座驾!要是换一个人,俺们还不愿意来呢!” “曲阳侯!主君!啊啊啊啊……” “我要给你生猴子!” 熊午良人都傻了。 要是一群妙龄少女来围堵自己,熊午良心里还有点儿窃喜…… 但这书院里,清一色全是男性少年……看这架势,像是要冲上来亲自己两口。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局面眼看要失控,熊午良甚至担心会发生踩踏风险……黄歇终于及时赶到。 看着眼前的场面,黄歇不由得眼前一黑! 数以百计的学生围堵熊午良的青铜轺车,看样子恨不得扑到熊午良的怀里去…… 还有更多的学生闻讯蜂拥而来。 黄歇运足丹田之气,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吵什么!都肃静!” …… 黄歇在书院里,还算是很有影响力的。 学生们按捺住了狂热的情绪,给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勉强让出一条小路……熊午良和乐毅胆战心惊,跟着黄歇离开了人群…… 有来得晚的,没能见到熊午良的真面目,不由得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可恨!可恨!没能见到小君侯!” “刚才谁的位置在里面?快说说,小主君长什么样子?” “都说咱们曲阳侯能通水火,方才有没有展示出甚么神通手段?” 虽然书院里几经扩招,但绝大多数学生仍然是封地里的农户出身。 而对于所有楚人来说,‘熊午良’就是妥妥的图腾偶像! 那可是楚怀王钦定的‘大楚战神’! 几年下来,只要曲阳侯出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管敌我差距有多么悬殊,也能战而胜之。 伐越大战、垂沙大战、灭宋符离塞之战、联军伐齐之战、第二次丹阳大战、包括刚刚结束的即墨之战…… 数年之内,六战六捷! 熊午良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让楚国打遍天下无敌手,得以云梦泽称霸,震怖天下! 故而在所有楚人心中,曲阳侯威望极高——在熊午良的四县封地,当然更是如此! 没有小君侯,哪来的如今的甜蜜生活? 有饱饭吃、家里能攒下钱、家家户户有宅院有田地、甚至还能读书认字…… 在以前,这样的生活简直就在梦里……不对,就连做梦都梦不到! 四县封地里的子民,哪个不念着熊午良的好?哪个不盼着小君侯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更别提曲阳书院的很多学生,都是曲阳子弟兵的军士遗孤……对这位小君侯的忠诚和崇拜,早已深深刻进他们的脑袋里了。 “焯!今天一天,甚么课都不上了!” “夫子若要责罚,就认罚了事!” “张兄此言甚是——所谓法不责众,我们这么多人集体逃课,夫子总不能挨个儿打手心吧?那还不得累死?” “是也!是也!” “对!咱们不走了!就堵在门口——不见到小君侯,决不罢休!” …… 397 乐毅连番震惊 且不提门口围聚的学生越来越多,根本没有散去的迹象。 也不提各派宗师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教室,被气得捂着胸口翻白眼…… 反正熊午良和乐毅在黄歇的带领下,一路顺利地进入了书院的主楼,来到了黄歇的书房。 这里装饰简洁——黄歇在经营书院这么长时间之后,似乎也褪去了贵族公子身上所共有的各种臭毛病,反而和他的那些穷学生们越来越像了。 尚质朴,不尚豪奢。 精于实务,懒得空谈。 熊午良笑眯眯地跟在黄歇身后,趁着黄歇不注意,伸手摸了摸黄歇的脑袋:“小男孩儿,个子又长高了呀。” “挺好挺好……咱们黄歇现在是个大孩子了对不对呀?” 黄歇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摸头,肺都要气炸了! 焯!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真是恨死了! 小男孩儿? 劳资哪里小了?要不去茅厕,咱俩比划比划? 每次见面,都要拎着劳资年纪小来说事儿……你踏马也没比我大几岁好吗? 黄歇转过身,对着熊午良怒目而视,所有不好的回忆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乐毅看着眼前的滑稽一幕,忍俊不禁,差点儿笑出声来。 熊午良打了个哈哈:“这位是书院山长黄歇,这位是鼎鼎大名的昌国君乐毅……前几天在晚宴上你们都见过了。” 乐毅笑着向黄歇拱手作礼。后者勉强压住怒气,恶狠狠地剜了熊午良一眼,然后沉淀了一下心神,也向前者拱手施礼。 乐毅憋着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黄歇…… 啧啧,确实是一副黄口孺子的模样。 只是……能将偌大书院管理得井井有条、在众多学生心中有如此分量——别看这黄歇年纪小,定然也是个超强的人才。 不妨细细评点一下熊午良如今麾下的人才—— 乐毅显然是独一档!堪称‘s+’的军政两用型人才,六维拉满。 屈原稍逊些许,但也是‘s’级的顶尖人才。 召滑、黄歇都是‘a+’。 大将芍虎能算是‘a-’,而等到乐毅的两个儿子乐乘和乐间成长起来之后,大概也是‘b+’或者‘a-’的水平。 至于掌管商坊的宋哲、执掌工业园区的石二,则算是‘b’或者‘b-’水平的人才。 阴喻和黄武,则属于特殊用途型人才,不参与评级,但在特定情况中,往往能发挥出奇效。 真可谓人才济济了! …… 黄歇有意避开关于‘三年之期’的话题,于是绕着弯儿地说了些有的没的,熊午良突然想起曾经与曲老汉的交谈,便提起了曲洋。 黄歇对这个曾经极其宠爱的弟子显然念念不忘,立刻便精神了起来:“你说曲洋?” “那小子的确聪敏好学,行事也颇有章法……以黄某之见,若能继续精进一番,也当是个栋梁之材……给你熊午良当个区区小吏,确实是浪费了。” “反正现在你的封地里现在也不缺官吏了……书院里的学生随便挑,赶快把曲洋送回书院来!” 熊午良与乐毅对视一眼,嗬嗬一笑。 好好好! 黄歇的心,已经八成稳在书院了。 熊午良又几次三番想把话题往‘三年之期’上引,但黄歇却很精明地再三避开话题,显然他自己也没完全想好……最后实在躲避不得,便巧妙地道:“也到了午饭时间,不妨先去吃饭吧。” 熊午良哭笑不得——这才什么时辰?折算成后世的时间,也就堪堪才上午十点,这就吃午饭了? 不过,熊午良也明白继续拐弯抹角地逼问也不会取得什么效果,索性顺水推舟:“如此也好……本侯倒要看看,书院的伙食如何。” 熊午良、黄歇、乐毅、小黑四人,便径直前往书院的饭堂。 现在显然还不是午饭时间,饭堂师傅显然有些猝不及防……但是饭菜确实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殷勤地一一端了上来。 黄歇瞥了一眼熊午良,对着厨师嘱咐一声:“不用搞特殊的,平日里咱们怎么吃,就端上来便是。” 一摞烤得焦黄的荷叶面饼。 每人一碟拌着小葱段儿的酱黄豆、一碟腌菜。 还有一盆令人食欲大振的炖鱼汤,里面的鱼肉晶莹剔透。 没有青铜鼎,所有的餐具都是很简单的盆或者陶瓦大碗,筷子也是木制的,一派简单质朴的气息。 乐毅大为惊讶地指着鱼汤:“这……书院的学生每天都有鱼吃?” 黄歇微微一笑:“昌国君有所不知——这些鱼不是从坊市买回来的,而是书院的学生们去淮水或者芍湖捕捞回来的。” “这算是书院的一项户外运动——若是昨日捞得多些,每人都能吃上鱼肉,若是捞得少了,便一起喝鱼汤。” “总之,无论捞多还是捞少,最终都充作书院饭堂公有……学生们有了这项活动,不但能在读书之余强身健体,还能大大地增加集体荣誉感。” 乐毅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书院里的伙食不算精美,但胜在能填饱肚子……乐毅得知这些餐饭对学生全部免费之后,更是震撼不已。 虽然吃得简单,但是书院足有师生数以千计,每天供给三餐,消耗的粮食绝不在少数……就连当初齐国的稷下学宫,也做不到餐饭完全免费,可见熊午良对曲阳书院投入之大。 乐毅第二次被书院震撼了。 四人围坐一桌,开始大快朵颐……但是这份清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大批大批的学生闻风而来,挤在边上,满脸热切地盯着熊午良。 偶像见面会又开始了…… 被这么多人盯着,谁也吃不下饭了……熊午良倒也不忤,毫无架子地与众多学生开始嘘寒问暖,打听学业。 …… 很快到了午餐时间,更多的学生进来了,熊午良再三要求之后,学生们终于散开,开始各自用饭。 书院的各派宗师们也纷纷赶来……这些宗师们今天心情极差。 不管哪个老师,若是发现自家学生集体逃课,恐怕都会大动肝火。 墨家巨子、儒家巨子最先走进来,正好看见熊午良与周围的学生谈笑风生,立刻明白了学生们集体翘课的原因……看向熊午良的眼神不善起来。 “哼,原来是曲阳侯来了。”儒家巨子冷哼一声,十分不满。 “扰乱书院教学秩序……” “今日上午,我学宫里一个学生都没来!” …… 饭后,开始了每顿饭之后的日常,也是书院的特色——饭争! 在熊午良和乐毅惊诧的目光中,各派学子挥舞着手里的面饼,便吃便说,又开始争辩学术、菜汤四溅。 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谁才是天下显学? …… 398 我乃武将,不善言辞…… 每天饭后的‘饭争’都很激烈,今天的饭争格外激烈。 或许是因为熊午良在场的缘故,所有学生都显得很亢奋——平日里那几个拔尖儿的学生,现在更是妙语连篇。 黄歇不由得连连点头,面露微笑,感觉今天在那个该死的熊午良面前很是长脸。 乐毅也是啧啧赞叹——这些学生虽然稚嫩,但是言语犀利,对天下大势剖析深刻,对各学派都有所了解…… 难怪一向嗜财如命的熊午良,能这么舍得地往书院里砸钱。 这曲阳书院,简直就是‘干部培训基地’! 熊午良则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暗暗评估——这些书院里的学子虽然年轻,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可堪一用的人才。 现在那几个跳得正欢的,已经堪称‘b-’级别的人才了,只要让他们再磨练一番,承担一些实务,肯定还会继续进步,最终完全能堪大用。 就连那些蔫了吧唧的普通学生,也都能评个‘c’或者‘d’,充当基层小吏至少不在话下。 李二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 这边儒法两家的弟子日常互喷……儒家子弟正在猛烈抨击法家的经典代表人物商鞅,像是什么‘无父无母’、‘奸猾治国’之类的骂词不绝于耳。 法家子弟的回喷也很精彩—— 大概内容就是喷儒家迂腐落后,最后引申到儒家先圣孔子周游列国求官而不得,‘惶惶若丧家之犬’云云…… 说到精彩处,各派宗师也都面带微笑,轻轻颔首。 儒家巨子低声笑道:“今日辩驳颇有风采,想必能让曲阳侯好好震撼一番……”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熊午良的方向——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熊午良埋头啃着鱼刺,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模样。 “哼!”儒家巨子冷哼一声! 看着熊午良的那副模样,真是让他愤怒! 上午好端端的课业,被曲阳侯的来访搅和得稀碎……正让儒家巨子极为不满。 现在又看到熊午良的惫懒模样…… 天下人无不赞叹曲阳侯的赫赫威名,但书院是何等神圣之地?岂能畏惧曲阳侯的武威? “曲阳侯既然心不在焉,想必对‘天下显学’有自己的见解……”儒家巨子冷笑着,缓缓开口。 “今日曲阳侯大驾光临,令书院蓬荜生辉——恰逢其会,不如请君侯当众阐述一番,哪家学派是天下显学?” 此言一出,饭堂里立马安静下来。 除了熊午良和黄歇之外,这些宗师们就是所有学生瞩目的焦点。儒家巨子突然开口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也令全场为之侧目。 所有学生都兴奋起来! 对呀! 让咱们的曲阳侯亲自裁定——谁才是显学! 儒家巨子很满意于自己的话达成的轰动效果,微微冷笑着看着一脸懵逼的熊午良—— 书院乃学术圣地,岂容熊午良放肆? 既然来了书院,就要以学问争长短——什么六战六捷的赫赫战功、什么武功封侯的赫赫爵勋……在这里都不顶用! 曲阳书院,这是追求真理的地方! 就算全天下都畏惧熊午良的声势,书院也应当是最后一片净土! 别看你熊午良战功赫赫,只要进入书院,就应当以学问论高低——你小子应当对我们这些宗师执弟子礼! 就像当初齐宣王在稷下学宫,对儒家亚圣孟子执弟子礼一般! …… 这边熊午良满脸懵逼——劳资吃鱼吃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把话题引到我身上来了? 你们吵你们的……话说这一通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的……咱当初也没好好学习,对你们嘴里的话,呃,说实话也听不太懂…… 非得戳我一下干啥?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那边有法家弟子突然说话了—— “听闻小主君任用慎到为官,在四县封地推行变法之策——想必君侯也觉得,法家学说胜过儒家罢?” 那法家学子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面带怒色的儒家巨子,眼里竟然略带一丝挑衅。 十几个儒家学子一齐起身,对着那出言不逊的法家学子怒斥一声:“放肆!” 儒家巨子冷丝丝地看着熊午良,仿佛被那法家学子的两句话戳中了痛点……但他也懒得搭理那法家学子的挑衅,而是直接把矛头对准了熊午良:“曲阳侯,还请明言——” “若君侯当真认为法家胜过我儒家,我儒家众宗师便立刻离开曲阳书院……” …… 这边熊午良还有点儿懵,下意识地想和稀泥:“本侯乃武将,不善言辞……” 儒家巨子微微冷笑,盯着熊午良——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既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当谦逊听学……君侯虽然战功卓著,但在学术一途,却差得太远。” “人言君侯不学无术,此言怕是不假。” “还望君侯谦逊一些,用心听学——这‘饭争’虽然粗陋,也足够君侯从中汲取学识了。” 耳听得儒家巨子出言不逊,黄歇连连皱眉。 虽然看熊午良挨骂让黄歇心中暗爽……但是此时此刻,却不能当众拂了熊午良的面子。 这个儒家巨子倒也没长脑子——咱书院还得找熊午良要钱呢,你把他骂跑了,书院的资金谁来出?就算把你个迂腐的老头子卖了,能值几个钱? 黄歇轻咳一声,站起来打圆场:“儒家巨子此言过分了。”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曲阳侯在战场上威名赫赫,不代表他就是全才——好比您在儒学一道已经炉火纯青融会贯通,但是却不会带兵打仗一般。” 这边熊午良的脸色已经有点儿阴沉了。 他刚才一时发懵,没反应过来——现在才后知后觉。 焯!敢找劳资麻烦?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你知道上一个想让本侯当众出丑的人,下场如何吗? 话说我踏马也没得罪你啊,你找劳资麻烦干啥?没有素质……有病是不是? 虽然熊午良已经很不高兴了,但是他瞥了一眼极力打圆场的黄歇,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不满……脸上勉强浮现出一抹微笑:“多谢黄山长解围……哈,本侯的确欠缺些学问。” “诸位学子,还请努力学习,莫要向本侯这个懒散之人看齐啊。” “待到各位出师之时,便都可以做本侯的老师了。”熊午良如是笑着说道。 周围的书院学子纷纷兴奋地欢呼起来—— …… (衣见:‘巨子’一般用于形容墨家的一把领导,这里借老衣引用一下,坤为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代词了。‘儒家巨子’代指儒家在书院里的领头人,也就是当今儒家的话事人,大家理解就好e(*?w?)_/?:?☆) 399 老东西,你想死是吧? 在这些书院学子看来,曲阳侯方才的几句话谦逊又幽默,毫无那种顶级贵族的跋扈之气…… 在年轻的学生心中,这样的人很能博得好感。 黄歇也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把眼前这个突发事件给圆过去了…… 黄歇有些不满地瞪向儒家巨子那边,心道你这个迂腐老头儿可真虎啊。 连狗日的熊午良都敢惹? 好在我这个山长反应够快,凭借聪明才智结束了这个话题……否则接下来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呢。 周边的书院学生们崇敬地望着熊午良,兴奋地交头接耳—— “曲阳侯果然好肚量。” “能打赢那么多强敌,怎么可能是甚么‘不学无术’之人?我看那些都是纯纯的污蔑!” “对!一定是曲阳侯在谦逊……” …… 熊午良压住心中的不满,冲着儒家巨子微微颔首一笑,算是致意。 除非万不得已,熊午良还真懒得搭理这些又臭又硬的腐儒。 他们确实没啥威胁……但是他们恶心人啊! 你要是当真得罪了儒家……不一定要被他们骂成什么样子。 君不见以秦始皇的煌煌功业、雄才大略……就因为焚书坑儒得罪了这帮方士和腐儒,结果挨了两千年的骂? 秦始皇是历史上极为少见的那种没杀功臣的皇帝,却被冠以‘暴虐’之名……顶着个暴君的帽子,给后世的皇帝们当了两千多年的反面教材……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却听儒家巨子又不紧不慢地说话了—— “君侯没有沉醉于既往的功勋,而是颇有自知之明,这点倒还是好的。” “孺子尚可教也。” “如今天下人皆视楚国为南蛮之国,视楚人为南蛮之人……以老朽之见,既然背上了这顶‘沐猴而冠’的丑恶冠冕,君侯更应该发奋图强,修习学术。” “如此,方能洗刷‘南蛮’之名。” 整个饭堂鸦雀无声。 在场的学子绝大多数都是楚人,脸色都有点儿挂不住了。 而且……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熊午良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力压制的杀意。 楚人是南蛮? 这话若是从楚人嘴里说出来自嘲,譬如偶尔来上那么一句蛮不讲理的‘我蛮夷也’,倒显得无所谓。 一旦是从外人口中说出…… 那可就太刺耳了。 老东西,你想死是吧? 你知不知道上一个当着我的面,胆敢称呼楚人为‘南蛮’的人,最后下场如何? 这边熊午良还在忍耐,小黑已经拍案而起,手指儒家巨子,怒喝一声:“放肆!” 熊午良按下小黑,阴沉地挤出一丝杀气腾腾的冷笑:“敢问儒家巨子,要如何才算‘洗刷南蛮之名’?” “本侯南征北战、六战六捷,为我大楚杀敌无数,为我王铸就煌煌霸业……难道不算是‘洗刷南蛮之名’吗?” 儒家巨子先是一怔,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面对暴怒的小黑、面色不渝的黄歇……明显面带杀意的熊午良,以及沉默的数千学子,这老不死的面不改色,竟然毫无惧色! “曲阳侯,莫非你要将你的精兵开到书院里吗?”儒家巨子冷笑着说道:“难道你还能杀我不成?” 整个场面如坠冰窖。 任谁也想不到,好端端一个午饭,居然闹成了现在这个地步。 黄歇感觉熊午良已经骑虎难下了,赶忙拍案而起,冲着儒家巨子连连使着眼色:“此言过矣……儒家巨子方才所言确实不妥,我这个山长也是楚人,亦感颜面无存。” “还请儒家巨子收回方才的话,以曲阳侯之海纳肚量,定然不会计较。” 其他的几个各学派的宗师、巨子也纷纷好言相劝……想让儒家巨子服个软,将眼前的一切囫囵糊弄过去。 儒家巨子却冷冷一笑,不为所动。 世人皆知——儒法两家积怨深远。 熊午良在封地里大肆变法,任用慎到为官、任用法家子弟无数……早就让儒家巨子十分不满了! 儒家子弟确实迂腐,但是却有一身硬骨头! 当初孟子能在齐王面前,公然说出‘君为轻’这样的豪言,震惊天下,使得儒家名声大噪……难道我儒家后辈,不能有孟子那样的铮铮铁骨吗? 曲阳侯的赫赫凶名震惊天下,但我儒家也不怕他! 这是书院,他还真能行凶不成? 今日之后,儒家子弟的美名将再次传遍天下……也让世人看看,我当代儒家巨子没有堕了先圣的名声! 心念及此,只见儒家巨子挺直腰杆,一副耿直的穷酸文人模样——面带悲悯之色,好一派仙风道骨! 儒家巨子大袖一甩:“曲阳侯,此乃曲阳书院,不是你的兵营。” “这里以学术争高下,不以兵甲论短长。” “你既然学问不高,本巨子令你加强学业……难道还有错不成?” “你若恼羞成怒,正印证‘蛮夷’之说也!” …… 熊午良目光冷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正要说话,却被乐毅拉住了袖子……低头看去,见乐毅微微摇头…… 好歹是儒家巨子,当代顶尖的学问人之一。 若真把他杀了,着实影响太过恶劣。 乐毅目视熊午良的双眼,嘴唇翕动,轻声劝阻:“君侯,冷静——” “别动杀心!” “你若真杀了他,徒让这厮享了‘不畏权贵’、‘杀身取义’身后之美名……倒正合他的心意了。” “君侯的名声,反而便臭了……” 熊午良笑了。 乐毅的真心劝阻,说明他是在为熊午良着想……这一点令后者很欣慰。 但是——熊午良轻轻拽回了袖子,低声笑道:“本侯不杀他……既然他想要美名,本侯便索性与他理论一番……” 乐毅愣怔了—— 啊不是吧? 你你你,一个学术废物,连最基本的用典都够呛能听明白……还真要和这个饱读诗书的老腐儒拌嘴皮子啊? 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这不纯纯扯淡吗? 乐毅深吸一口气,很是担心——熊午良确实用兵如神,但是要说他的学识有多高超,打死乐毅都不相信! 这……还敢与儒家巨子理论? 现在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等一会儿若是说得狗屁不通,岂不是影响曲阳侯在众多书院学子心中的声望?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儒家子弟是真滴损,他们肯定会将接下来的一切对话都如实记载下来,流传千百年,留下一个甚么‘曲阳侯前问对’的这样一份记载…… 丢人丢到后世去了! 偏偏儒家巨子此刻又火上浇油—— …… 400 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在众目睽睽之下,儒家巨子一甩大袖,冷笑道—— “如何?莫非曲阳侯真有高见?若胸中真有见地,何必吞吞吐吐?” “还请君侯不吝赐教!” 黄歇以手抚额……他也明白了儒家巨子的想法。 无非就是对熊午良任用法家十分不满,借机报复一番……最好能激怒熊午良,让后者把他给砍了,如此一来,儒家的‘硬骨头’美名就传遍天下了。 就算求死不成,只要能让熊午良当场灰溜溜丢个大脸,也是属于儒学的一段佳话。 相当于踩着熊午良这张威名赫赫的金字招牌,给儒家学派打个广告。 好算计!好算计啊! 只是……你儒家倒是捞足了好处,怎么就不替供你们吃住的书院考虑考虑? 要是熊午良一怒之下,断了书院的供给……那不是完蛋了? 你们儒家人捞足了里子面子,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我们书院来承担曲阳侯的怒火……黄歇眯起了眼睛,看向儒家巨子的目光十分不善。 众学子鸦雀无声……就连身在儒学的书院学生们也都皱起了眉毛。 儒家巨子对曲阳侯如此咄咄逼人……虽然他们是儒学学宫的学生,但更是楚人! 而曲阳侯,是所有楚人共同的英雄! 一片沉默之中,儒家巨子微微一笑,还在继续施压:“曲阳侯,你若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当即自刎谢众!” 熊午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慢慢悠悠地说话了:“按这么说——若是我说不出来,我也得自刎谢众?” 儒家巨子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君侯说笑了……你若真自刎了,只怕我儒家师生上下都走不出楚国了……” “老朽也不要你自刎谢众——只要你公开向儒学道歉,承认儒学是天下显学,而且以后不得再踏入学宫半步!学宫乃清净求学之地,君侯不要再来扰乱秩序了。” 熊午良真想啸啊! 踏马的,这帮酸腐儒生真是白眼狼啊! 当初稷下学宫被燕军攻破,你们流离失所的时候……是本侯出钱出力,让你们在曲阳书院无忧无虑地继续治学。 现在站稳了脚跟……反倒撵起我这个主人来了? 我踏马堂堂一个曲阳侯,若真向儒学道歉、承认儒学是显学——足够你们大书特书、大肆吹扬一千年了! 黄歇怒了,猛地一拍桌案:“儒家巨子,你过分了!” “请立刻离开,冷静一番——我不与你计较!” “若再妄言,本山长就将所有儒学宗师逐出书院!” 书院里出身楚人的儒学学子,眼神复杂地望向儒家巨子。 那些跟随儒家巨子周游列国的儒家亲传学生们,则目光担忧地看向他们敬爱的巨子——冷静啊! 这书院供吃供住,待遇颇好。 若离开了书院,又要去哪里谋生? 儒家巨子傲然一笑:“汝等忘了先圣孟子大师留下的话了吗?”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 “我今日就要让天下人看一看——我儒学子弟不惧权贵!一心只为真理发声!” 一番话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充斥着对熊午良的无知的鄙夷,以及对学问真理的追求。 众亲传门徒们纷纷被这份‘不畏权贵’的伟大精神所感召,眼神都坚定起来:“巨子此言甚是!” “若曲阳侯能论出一二,我等愿随巨子一同自刎,以谢天下!” …… 熊午良笑了。 好家伙,这是吃定我了是吧? “商量好了?”熊午良眯着眼睛:“既然儒家咄咄逼人,那本侯便勉为其难,简略说上一二。” 熊午良扫了一眼儒学众人,心中还算欣慰——虽然儒家宗师们以及他们的亲随门徒们咄咄逼人,但书院里的儒学学生们却都保持了沉默。 这样很好! 能分得清亲疏远近,不枉本侯倾心培养! 儒家巨子一怔,似乎没想到熊午良真的敢接招……在他想象中,熊午良应该自惭形愧,老老实实拱手退下。 然后儒学的美名,就会传扬天下——今日之事,将会成为孟子与齐宣王那番论述之后的另一篇佳话。 没想到熊午良不知好歹。 竟然真要发表一番演讲! 儒家巨子微微冷笑起来……熊午良或许打仗厉害,但是想耍嘴皮子,那是纯纯扯淡。 既然你敢接招,那就等你自取其辱吧! 儒家巨子笑道:“君侯好胆魄——既然如此,那就请君侯赐教——诸子百家争论不休,辩的就是谁才是显学……敢问君侯,何为天下显学?” 黄歇、乐毅都有些担忧地看着熊午良。 很明显,这是儒家巨子挖的一个坑—— ‘哪家才是天下显学’,这个问题已经辩驳了几百年了,各学派争论不休,谁也辩不倒谁……就算熊午良是学术大师,又岂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更何况以熊午良那三脚猫一般的文化水平……啧啧啧,多半要丢人了。 就算熊午良说出‘某某学派是显学’这样的话,且能说出一番见地……也会让其他所有人都不服气,将会得罪在座所有其他学派。 说不定就会引得其他众宗师群起而攻之—— 凭什么说他家是显学?我家差哪儿了? 陷阱题啊。 儒家巨子,好生无耻! 明明可以在学术上随意碾压咱家主君,偏偏还要使阴招! …… 乐毅轻声道:“君侯,不妨暂避锋芒、离席而去……” 黄歇也低声劝道:“曲阳侯,何必与这腐儒一般见识?论耍嘴皮子,他们是高手……不可与之辩论,使竖子成名也。” 熊午良却不管不顾,酝酿了一下,缓缓说道—— “哪家是显学,现在说不明白,以后也说不明白——本侯以为,‘谁才是显学’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儒家巨子冷笑起来。 就这? 让你说出个子丑寅卯,你上来就是一句‘说不明白’? 笑死! 等着丢人吧! 儒家巨子很不客气地插了一句:“君侯,这里不是朝堂,和稀泥可不是做学问应有的态度——” “请君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究竟哪家,才是显学?” …… 熊午良冷冷地瞥了一眼儒家巨子,一字一句地道—— “纵观天下,没有显学!”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 401 放眼天下,没有显学! 熊午良的一句话,让整座饭堂落针可闻! 没有显学? 儒家巨子先是一怔,然后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 “当今天下没有显学?” “君侯好大的口气……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天下诸子百家流传多年,各有建树,创下无数佳话……在君侯心中,却是如此不堪?” “难道在座的所有学派,在君侯心中都算不上显学吗?” “那敢问君侯——什么才是您心中的显学?” “还请君侯亲自著书立传,将心目中的‘显学’示于世人,也让我等老朽长长见识……还望君侯赐教!” …… 虽然明白儒家巨子是在故意挑事儿,但在座的所有宗师还是难免心怀不快—— 他们无不是将先圣学问传承而来,并穷极一生去钻研、去拓展……无不对自家学问有着坚定的信心,甚至可以说是坚定的信仰。 所有人都坚信,时间会证明一切——自家的才是显学! 没想到…… 曲阳侯三两句话之见,竟然将所有人都否定了! 试问谁能接受得了? 就算曲阳侯天纵奇才,此刻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一句‘纵观天下,没有显学’——着实是伤众了! 墨家巨子脸色不快,起身发问:“敢问君侯,我墨家一派兼爱非攻、赤脚行侠;义字当头、为天下弱者奔走发声,难道算不上是显学吗?” 道家巨子起身道:“我派讲究清静无为,与民休息……在君侯心中观感如何?” 纵横家巨子:“我纵横一派以天下为棋盘、列国为棋子——苏秦出山,则合纵六国;张仪出手,则连横天下——举手投足间,扭转天下大势。” “难道算不上君侯心中的显学吗?”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焯,还敢在楚国人面前提张仪? 这货情商这么低,是怎么当上纵横家巨子的?花钱买的吧? 你敢不敢去郢都,当着咱家大王的面提这两个字?脑袋都给你打歪来! …… 黄歇、乐毅对视一眼,感觉大事不妙! 曲阳侯方才那一句话,实在太能拉仇恨了。 转瞬之间,就吸引了所有火力……真不愧是你啊熊午良。 完蛋。 今日之后,曲阳侯很可能要将全天下所有的文人都得罪光了…… 史书上描写起来,不一定得多臭呢…… 乐毅拉住了熊午良,满脸严肃:“君侯慎言。” 黄歇也赶忙堆起笑脸,对着各位宗师连连拱手:“各位,各位——我相信小君侯绝没有看轻天下学派的意思,误会了,误会了……” 黄歇又赶忙冲着熊午良挤眉弄眼,意思很明显—— 求你了,快别说了! 怎么还说呀!你不要命辣! 反倒是儒家巨子精神大振,冲着身后的门徒们厉声道:“快!好好记载!” “把曲阳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如实记载下来!” “不要少了半个字……我等扬名千古,就在今日!” 儒家门徒们慌乱地翻出纸笔,聚精会神地盯着熊午良,随时准备奋笔疾书…… …… 熊午良微微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开口—— “本侯口中的‘当世无显学’,不是说诸子百家的学问不够好——而是认为‘显学’这个概念本来就是虚伪的。” “什么样的学说是优秀的学说?在本侯的眼里很简单——” “利于庶民生活富足、利于国家兵甲强盛、利于国内和谐稳定……” “总而言之一句话——有切实的推动社会进步的作用!” “能做到这一点,便是优秀的学说……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任凭吹得天花乱坠,也终究毫无用处!” 熊午良的一席话掷地有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安静的饭堂中却清晰可闻。 所有宗师、学子都纷纷陷入沉思。 似乎……有一定道理? 诸子百家都认为自己的学派是显学,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清晰明了的判断标准……反倒是曲阳侯简明扼要,三两句话间就给出了一个判定方案。 能推动社会进步,就是好学说! 乐毅被熊午良的话吸引了,一时间也忘了再捂熊午良的嘴,不由得出言问道:“既然如此,那何为显学?” “莫非要一一推断哪家学说对社会贡献最大?相互间做个比较?” “那么君侯方才所言‘当世无显学’,又要如何解释?” 熊午良洒脱一笑,似乎成竹在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熊午良走到饭堂最中心的位置,朗声说道—— “何谓显学?最好的学问?最好的学派?” 熊午良冲着墨家巨子轻轻颔首:“墨家尚简朴、常以赤脚行遍天下,扶危助困,古道热肠……为官为吏,当可镇抚一方——至少不会成为贪官。” “若论起与民休息、蓄养国力……又是道家的强项——顺便一提,我大楚连年征战,现在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修订法令、完善律条、惩奸除恶,非法家弟子无以施行。” “当世乃大争之世,兵家善于练兵、善于作战——兵家高徒无论在哪个诸侯国,都一定是座上宾。” “农家就更不用说了——只要天下人还需要吃粮食、种粮食,农家便是此中翘楚!” “论起外交纵横……”熊午良皱了皱眉毛,显然是被张仪恶心到了,但还是说了下去:“我楚国曾在这里吃过大亏也……想必纵横家颇擅此道。” “现在来分析一下——谁才是显学?” 儒家巨子仿佛吃了一只苍蝇一般——熊午良洋洋洒洒把每个学派都夸了一顿,唯独没有提到儒家。 焯! “曲阳侯倒是能言善辩……纵然你说得天花乱坠,到底也没能阐述出谁才是显学!”眼看着在场的各派宗师们目光已经温和下来,儒家巨子决定揪住‘显学’这个话题不放。 熊午良哈哈大笑:“儒家巨子何其蠢也?” “本侯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 儒家巨子被气得瑟瑟发抖:“放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熊午良毫不理睬,坦荡笑道:“以本侯之拙见,各派各有长处,谁也无法取代别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是显学!” “统治者若能知人善任,令诸子百家各司其职,则天下必大治也!万千庶民有福也!” “若说世间真有显学,那便是——” …… 402 熊午良的执政观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只听得熊午良洒脱一笑,干脆利落地说道:“诸子百家各有其长,在各自的领域都可谓‘显学’。” “若非要本侯评价的话……” “真正的显学,乃是用人之学!用人之术!”熊午良一锤定音。 众宗师都愣怔了……原本还以为熊午良在和稀泥、避重就轻……没想到最后一顿阐述,竟然颇有道理。 确实。 方才熊午良的一番话,脉络十分清晰—— 先是定义了学问的优劣——有利于邦国社稷、黎民百姓即为优。 然后又一阵见血地指出各学派各有其长,如何用人才是关键。 一番话逻辑缜密、又浅显易懂,足以将‘当世无显学’这句狂言自圆其说……最终使得各派宗师都能满意,巧妙地解决了儒家巨子阴险设下的陷阱。 黄歇不由得赞叹——如此一番有理有据、观点鲜明的对白……若能记载下来稍加润色,不失为一篇佳作。 心念及此,他瞥了一眼还在奋笔疾书如实抄录的儒家众门徒…… …… 其实,熊午良方才说的,并非一时急智——而是他真真切切的执政观。 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不行的、汉武帝独尊儒术也是不行的——总而言之,这种‘一刀切’的执政方式,属实有点儿莽撞。 最好的状态,就是百家争鸣、各司其职。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中原大地上唯以儒家学说论短长……出现了不少‘外行领导内行’的故事。 朝中当官的不是有能力的,而是儒学读得好的……这帮人或许学习能力很强,但未必能胜任自己的工作。 像是工部尚书分不清铁匠木匠、兵部尚书不会打仗这样的烂事儿……在后边儿的那个宋明二朝可不少见。 你问工作怎么办?师爷干呗! 诚然儒生里也有会打仗的全才,但是熊午良还是认为那样的人才乃是极少数,更多的情况下,还得‘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话说回来,能有机会去‘外行领导内行’的书生,还算是极少数幸运儿。 万千儒生用尽一生时间去皓首穷经,其中绝大多数人对家国的贡献恐怕还不如一个没读过书的农夫。 而且‘独尊儒术’最可怕之处在于——儒家从此在华夏大地上失去了一切竞争对手,自身也在千百年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磨了锐气、消磨了血性……变得僵化、懦弱。 最终沦为外族弯刀下俯首帖耳的统治工具。 整个饭堂,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无论是各派宗师还是书院的学子,都默默沉思…… 儒家巨子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黄歇、乐毅二人对视一笑,心中惊叹不已——这熊午良能在极短时间内,说出一番有理有据的论述……按道理来讲,儒家巨子已经输了。 乐毅望向熊午良,心中不由得连连赞叹、佩服——曲阳侯,真乃全才也…… 熊午良清清嗓子,望向儒家巨子,笑吟吟道:“儒家巨子以为如何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众多宗师、学子都纷纷用戏谑的目光望向儒家学派众人……只见他们脸色灰黑,一个个的表情仿佛刚刚死了爹妈一般沉重。 一直在奋笔疾书的儒家门徒目光呆滞,抬起头看向儒家巨子,嘴唇翕动:“那个……还抄吗?” 儒家巨子脸色发青。 抄?还抄什么抄?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一席话洋洋洒洒,根本找不到辩驳的角度。 以论战而言,儒家巨子已经是大败。 本想让门徒记载熊午良的可笑言论,以供儒学传名青史,结果…… 儒家巨子的脸被打得又红又肿! 一时间无法辩驳,以致恼羞成怒。 除了儒家巨子外,其余的各派宗师无不连连颔首,对熊午良的言论深以为是。 尤其是一直拙于言辞的农家、兵家等学派宗师,在往常的论战中往往处于下风,现在却在熊午良的口中被形容成各自领域的显学,至少不逊于儒、墨、法、道等大宗。 此刻顿感扬眉吐气,看向儒家众人的目光中,已经满是戏谑。 …… 熊午良看向脸色青紫的儒家巨子,笑得很灿烂—— 和我对赌,你怎么敢的呀? 本侯的‘赌神’之名,汝等难道不知道? 更有儒家的死对头——法家学派的弟子们幸灾乐祸:“儒家巨子,我等皆以为曲阳侯之言大善!” “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歇本想息事宁人,此刻却也闭上了嘴,冷冷地看着儒家学派一行人,一副落井下石的表情。 他们太过分了! 为了儒家的扬名,竟然置整座学宫的前途于不顾。 当初尔等从齐国稷下逃走,惶惶若丧家之犬时,是谁收留了尔等?是谁供吃供住、待汝等为上宾,让你们安心继续治学? 是曲阳书院! 是曲阳侯! 恩将仇报,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算是天道有眼。 如今被挤兑成这个样子,真可谓是罪有应得! …… 儒家巨子身形抖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唇翕动……像是想辩驳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众多儒家门徒更是脸色难堪。 儒家巨子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片刻之后,竟然‘哇’地吐出一口老血! 有心想履行赌约,拔剑自刎……却又下不了手。 若是自己自刎了,那么身后这么多儒家门徒、宗师……岂不也都要履行赌约,跟着一起自刎? 儒学的大师都在这里了,要是当真集体自刎……儒学就相当于被灭了学派了! “老师……” “夫子!” 众儒学门徒一片大乱,七手八脚地扶住儒家巨子。 儒家巨子艰难地摆了摆手,在众目睽睽之下,领着一众门徒灰溜溜离开饭堂…… 这赌约,注定是履行不了的。 本想靠着挤兑熊午良,让儒学声名大振、扬名后世……如今不但被熊午良一席话搞得哑口无言,更履行不了赌约……扬名倒是扬名了,恐怕都是臭名! 儒家,已然贻笑大方也…… 儒家巨子灰溜溜离开,也无心再多待了,只能领着一众目光呆滞、难以接受现实的儒家门徒离开此处…… 焯!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那个该死的曲阳侯啊! …… 403 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儒家学派一行人在所有人投过来的古怪、怜悯的目光中,回到了各自的宅院。 还有什么面目继续留在书院之中? 众人默默收拾好行李,打好包裹……门外偶尔有路过的书院学子,无不往屋内投来奇怪的目光,然后捂着嘴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 “就在刚刚,饭堂里……” “曲阳侯一番说辞,真睿智也——学问何分高下?只是用法各异罢了。” “可怜儒学众人……” “呸!有什么好可怜的?公然与曲阳侯发难……若是君侯计较,也不须军士出面……我等学子便要生撕了这群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畜生!” 听着那些过路学子的话,儒学众宗师脸色惨白。 有沉不住气的儒家门徒对着屋外怒目而视……方才说话的那个学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硬气起来,大声道:“看什么看!说得就是你!” “我家曲阳侯收留尔等,一应用度皆待以上宾之礼,让尔等在曲阳县安心治学。” “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曲阳侯的?” “都说儒家修养自身,号称甚么‘礼义廉耻’……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尽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儒家巨子长叹一口气,哑口无言。 他摆了摆手,止住了欲要分辩的麾下亲传弟子。 事到如今,还辩驳什么? 明摆着的事——儒学众人欲要扬名,结果被熊午良打脸。 若是不出意料的话——用不了多久,熊午良力挫儒家一众宗师的故事,便会流传天下,给那芈良小儿带来莫大的名望。 “走罢!走罢!”儒家巨子长叹一声。 一行人拿着行李,灰溜溜走出书院大门……回头再看,发现竟无一人出来相送。 儒家学宫曾教导过的那些弟子,在儒家众宗师和曲阳侯二者之见,很明显地选择了后者。 众人心念及此,更是脸色青黑。 倒也不怪那些学子了……虽然曾在儒家门下求学,但是毕竟根在楚国,都是楚人,更是熊午良的子民。 留在书院,都有光明的未来……让他们背井离乡,跟着儒家巨子去流浪,着实不太现实——更何况方才儒家巨子还伤了那些楚人的心。 话说回来—— 事已至此,天下还有何处可去? 惶惶然若丧家之犬也! 冷静下来之后,所有人心中,不禁都涌上一抹浓浓的懊悔……方才何必要与曲阳侯做对呢? 心念至此,众儒家宗师、门徒们看向他们那儒家巨子的目光中,不免带上了三分责备、三分气愤、三分无奈…… …… 和儒家众人的一片凄风寒雨相比,饭堂里的气氛则融洽又热烈! 一众宗师分别上前与熊午良见礼,嘴上说着客气的话。 先是感谢熊午良筹办书院,容许他们在此治学、发扬学派云云…… 更有各派宗师真心称赞:“君侯方才一席话,着实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多少年来,各学派争辩不息……遥想当年,‘人性本善’、‘人性本恶’两个论题,便足足打了数十年。” “现在想来……穷极理论之高下,纵然妙语如花,似乎于国于民也是无益……” 像是农家、兵家等‘讷于言、敏于行’的众宗师、学子闻言,更是连连点头,面带红光。 “君侯妙言快语,当真令我等汗颜!” 熊午良嗬嗬笑着,状似谦逊地连连拱手,却毫不客气地将这些称赞照单全收。 若放在往常,这些学派的宗师们纵然心中感激熊午良的收留之恩,嘴上也会矜持一些——毕竟都是大学派的话事人,论起身份地位,咱也都是体面人。 但此刻却不一样。 熊午良的一番话,让在场众人皆无法辩驳——这就算是在学术上有了高见。 对于这些醉心学术的宗师而言,曲阳侯打了多大的胜仗、斩首多少敌军、打下多大的土地……也不如方才这一番学术上的高论给他们带来的敬意更大。 兵家、农家、墨家三家学派的宗师们低声窃语一番后,突然一同起身,对着熊午良长长一拱手:“君侯重视我等学派,我等感奋不已。” “君侯说用人之术乃‘显学’,我等不才,愿领教君侯的用人之术!” “今后愿为君侯驱策!助君侯成就大业,也让我等这些一向拙于言辞的学派,光大门楣!” 这一番话来得突然,饭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熊午良喜上眉梢!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众所周知——这些学派的宗师,一般是不愿意出来过问世事的——当初在齐国的稷下学宫,齐王几次在学宫问策,却并无任用众宗师为官的意思。 长此以往,这些学术宗师们对于‘当官理政’的心思也就淡了。 再后来,他们就一心治学。就算有诸侯国的君主们折节邀请,也往往婉言推辞。 君不见这些宗师来到熊午良的封地里已经一两年了,却只有一个慎到愿意为熊午良所用? 没想到……他们此刻却为熊午良的认可所感奋,愿意为熊午良出山效力!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单就农家而言——别看这些混迹于田埂上的宗师们在史册上名声不大,但真论能量而言,这些人绝对是各国君主都要奉为上宾的宝贝人才! 有了农家宗师出山助力,封地里的粮产必创新高! 兵家的练兵之术、墨家的机械之学……与封地里富庶的钱粮相结合,必将造就一番伟业。 “芈良得众先生相助,如虎添翼也!”熊午良兴奋不已。 就连老成持重的乐毅,也不由得精神振奋。 这一趟书院,来得太值了。 如今的熊午良,不但有钱有兵有粮,又得了这么多顶尖的人才相助……登上大位,似乎并不遥远呐! 这么说来,还真得感谢儒家那帮腐儒了……要不是他们出言相逼,也逼不出熊午良的高谈阔论,就无法让这些宗师感奋……就得不到这些顶尖大才的协助。 儒家巨子,你真是好人呐! 黄歇站起身来,举起面前的粗陶大碗,一副东道主的模样笑道:“来,诸君以水代酒,为我大楚的大业共饮此爵……额,此碗!” 宗师们欣然举起陶碗,那些学子们也振奋非常。 熊午良、乐毅都笑意盈盈…… 整座饭堂,都淹没在欢乐的海洋之中…… …… 404 收获 一场宾主尽欢的午饭足足进行了两个多时辰,众多学子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在众多宗师的虎视眈眈之下,总不能继续逃课吧……上午已经逃了课,下午无论如何不能再逃了。 唯有曾经拜在儒家学宫下的那些学子,此刻眼神迷茫,显然不知何去何从。 熊午良洒脱一笑,并无迁怒之意……话说回来,儒家咄咄的逼问,如今反而还促成了一桩机缘——熊午良谢他们还来不及呢。 再说,这些学子都是自己人,也确实在儒家巨子和曲阳侯之间坚定地站队了后者。 熊午良笑道:“尔等可另择名师……想必黄夫子不会阻拦。” 黄歇笑道:“这是自然……一切有我来安排。” 众多滞留的学子这才放下心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曲阳侯和黄歇下拜作别。 此刻,饭堂内刨除收拾碗碟的大师傅之外,只剩下熊午良、乐毅和黄歇三人。 “黄歇啊……”熊午良笑眯眯地看向了黄歇。 黄歇心里一沉,心道最终还是躲不过摊牌了。 在一瞬间,黄歇心中闪过一万个念头,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期期艾艾地说道:“嗯……君侯方才所说的‘用人显学’,黄某也想领教一番。” 言下之意,是愿意继续留在书院。 熊午良与乐毅对视一眼,皆面露喜色——黄歇将书院治理得井井有条,要是他现在拍拍屁股跑了,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能将书院管理得服服帖帖的接班人。 “如此甚好!”熊午良拍了拍黄歇的肩膀,一副老大哥提携小弟的模样。 黄歇避开熊午良的手,对后者怒目而视……心里又一阵阵后悔。 踏马的,最烦这个该死的熊午良摆出这副长辈的派头! “慢!”黄歇咬牙切齿:“在下愿再为曲阳侯驱策三年,但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君侯不能再把黄某当作孺子来对待!”黄歇脸色微红,声音却不小。 …… 不管怎么说,黄歇算是留在了书院,又续上了三年的劳动合……阿不,黑奴合同。 除此之外,熊午良在书院里收获的可不仅有名声,还有农、兵、墨三家学派的效忠! 农家的宗师、门徒们都是实干派,迅速进入了四县封地的田间地头,和农夫、耕夫们聚在一起,对曲辕犁和沤肥之术赞不绝口。 论起理论,农家可谓集大成者——只要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稍微加以指点,便能起到成效。 可想而知,在这些身体力行的农家宗师指点下,明年封地里的农产必定会再创新高。 虽说熊午良的封地现在已经脱离了需要靠着‘农产’过日子的阶段,但是能产出更多的粮食,终归是件好事儿。 屈原更是对此兴奋不已—— 这些农家宗师既然愿意为熊午良效力……要是等以后曲阳侯登上大位,那么整个楚国的万千耕夫,都会因此受益! 至于兵家的一众宗师、子弟,则在获得大将芍虎的批准之后,进入了新军营地。 和低调的农家不同——兵家的历代宗师,很多都威名赫赫。 像是孙武、司马穰苴这样的先圣不用多说——自打平王东迁之后,还有孙膑、吴起等一众兵家大才,在战场上声震敌胆,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战绩。 如今当代的兵家众宗师决意出山相助曲阳侯,自然摩拳擦掌。 有心效仿先圣,也创下一番大事业。 首先,对于‘曲阳新军’这样一支战绩辉煌、横扫天下无敌手的精锐重步兵,兵家众宗师早就神往已久了。 眼下终于能够近距离接触,当真令人欣喜! “全部脱产训练……果然传言不虚!”有兵家宗师赞叹不已。 “竟然伙食如此丰盛?莫非顿顿如此?”众门徒打量着大桶大桶的鸡蛋,惊骇不已。 “甲胄完善、军械精良……” “训练操演,似也没甚么需要精进之处了。” 一趟转悠下来,先后参观了新军将士的营盘、战饭,又观摩了新军的操演……在一次次的震惊之后,兵家众宗师颓然发现,他们似乎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焯! 话说钟华、芍虎都是老将,都有独到的练兵手段……曲阳新军一脉相承下来,无论是训练还是操演,都可谓十分完善了。 让一众兵家宗师顿感英雄无用武之地。 垂头丧气地回到书院,自感帮不上忙、无颜面对熊午良……却看见曲阳侯正等在兵家学宫的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诸位,本侯带你们去个新兵营,必能让各位宗师得展所学之长。”熊午良笑眯眯地如是说道。 “只是……这支军队的存在和战法都是秘密……还望诸君为本侯保密。” 熊午良要介绍给这些兵家宗师的,当然是麾下的秘密武器——‘骁骑军’。 骁骑军既然应用了新式武器‘长槊’,必然要衍生出新的战法战术。 让兵家这些理论大师从旁协助、精进理论,当然再好不过了。 格速宜身为草原上的莽汉,虽然骑射技术高超,但是中原骑兵的战术战法却不甚了解——有了这些精于理论的兵家宗师,便可以糅合游牧骑兵与中原骑兵的战术,形成骁骑军独有的战法! 甲胄是最顶尖的、兵员是最顶尖的……配备了长槊,再加上这些顶尖的大师为他们量身打造新式战法…… 日后,必能给秦、赵等国的骑兵一个大大的惊喜! …… 话说农、兵两家在各自擅长的岗位上大展身手,墨家也不甘人后。 在熊午良的一纸介绍信下,墨家众宗师进入了曲阳县的造血心脏——工业园区。 如今的工业园区,真是今非昔比——占地面积达到了恐怖的近百亩,各类工人从最高阶的设计类工人,到大多以兼职为主的搬运工人……上下游合计人数逾万。 在熊午良的封地中,工业园区是最关键的地方之一——若是没有他们生产出大量廉价的消耗品,就没有列国的商人上门采购。 熊午良就不会有那么多钱来养兵……就不会凭借麾下的精锐屡战屡胜了。 工业园区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而熊午良对这座工业园区的保护,自然也下了大工夫—— …… 405 熊午良的脸,由黑变青…… 几百精锐亲兵前呼后拥,墨家一行人在熊午良的亲自引领下,抵达位于曲阳城郊外的工业园区。 这里不是太平之地——事实上,围绕这座工业园区,已经爆发过不少血案。 外人只看见堆积如山的货物从这座园区里成车成车地运出来——箭杆、甲片等兵械,白纸、墨之类的日用品、以及陶罐瓦罐、瓷瓶漆器等等…… 这些东西从园区里运出来之后,便送到曲阳商坊或者是平阿商港。 然后再由各国商人出高价买去,运回本国。 箭杆、甲片、剑胚等消耗品就不用多说了——在这个大争之世,这是每个国家都要大量囤积的消耗品。 尤其是曲阳县生产出来的甲片和剑胚,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冶铁技术,大小、规制、重量几乎都相差无几,质量也过得去。 对于那些冶铁技术不高明的国家来说,当然要大量进口——很多外地的客商,甚至是各国官府派来采买的。 至于白纸那就更不用说了,这种轻便、易于书写的材料如今又被成为‘曲阳纸’或者‘楚纸’,是各国都要大量采购的办公用品。 对于那些文人墨客来说,这曲阳纸虽然缺乏竹简那样的‘古风古韵’,但毕竟易于携带,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之物。 尤其现在随着园区的产能越来越大,白纸的价格也没有当初那么高昂了——更是用量极大。 像是陶瓦罐、瓷器漆器、布帛绸缎则不用多说——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事。 但是,在这里采买的价格却十分便宜,等到千里迢迢运回本国之后,还能颇有盈利。 一切的源头,就是那座神秘的工业园区! 让天下列国商人趋之若鹜的商货,就是从那神秘之地源源不断产出来的! 试问哪个商人不好奇? 若能窥得其中的奥秘……谁能不心动? 正因如此,工业园区外围的明争暗斗极多——外地商旅派出的眼线,乃至各国的探子……都有意无意地在这里穿梭往来。 当然,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青羽卫、黑羽卫编制的天罗地网…… 放眼当今天下,也只有秦国黑冰台能和青羽卫、黑羽卫拼个旗鼓相当了……而这里当然是青羽卫、黑羽卫的主场。在楚国境内斗法,即便是黑冰台也要处于下风。 总之,工业园区戒备森严! 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远远驶来,一路经受了数次盘查——有来自曲阳戍卒的盘查、也有来自青羽卫探子的盘查。 即便是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和那面缺一角的侯旗,也拦不住那些精干的壮汉里里外外地搜查……工业园区戒备之缜密可见一斑。 “拜见君侯,方才我等失礼了……重任在肩,不敢须臾疏忽,还望主君恕罪。”通过最后一道关卡,戍守在此的青羽卫探子们恭敬地对着熊午良行礼、请罪。 那边石二早就得到了消息,远远在园区的大门处等待…… 见了熊午良的车驾,一张脸立刻笑得菊花一般。 一路小跑扑上来,牵过熊午良战车的缰绳,接二连三地作辑:“拜见君侯!拜见主君!主君好久不见……模样有些清减……” “一定是小主君宵衣旰食、忙于政务……才如此憔悴!” “真乃我等之楷模也!” 墨家众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即便熊午良脸皮极厚,此刻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话说自己确实变瘦了点儿……脸上的颧骨都凸出来了。 主要是这些天胃口不太好。 再加上最近和小仪经常开会……呃,模样确实憔悴了…… 节制!以后要节制啊! “行了行了……”熊午良满头黑线:“先别阿谀奉承,拿些真本事出来,莫让墨家的大师们看了笑话……” “奏乐!” 熊午良话音未落,石二猛然转身,很有些神经质地大手一挥! 在熊午良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工业园区的大门轰然洞开,一群神经病载歌载舞……唱着直让熊午良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歌谣—— “小主君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呀么还不完。” “坚强有力的脚步……” “……伟大的曲阳侯,向您宣誓忠诚!” 墨家众人集体宕机。 熊午良以手掩面……恨不得去死一死。 石二志得意满,脸上如春风拂过,自感这一顿马屁拍得相当到位……再看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欸?这脸怎么黑得锅底一眼? 呦!又由黑变青了! 那边的墨家众宗师哭笑不得,看向熊午良的目光也古怪了起来…… 哦吼?没想到这个小曲阳侯好这一口儿? 熊午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随口又丢下几句嘱咐,然后扔下墨家众人,逃也似地掉头离开。 焯! 丢人!真丢人呐! 而墨家众人则在石二的带领下,进入这座神秘的工业园区—— …… 熊午良带着这些墨家高人来到工业园区,目的当然也很简单。 那就是指望着这些墨家高人能够改进生产机器,甚至推出新的机械。 众所周知——墨家除了‘兼爱非攻’的思想武器之外,还有一手相当漂亮的‘机关术’。 单是《墨子》中,就留下了不少神鬼莫测的机关术记载——譬如那个很有名的、可以在空中盘旋三日的‘木鸢’。 在两千年以后的后世,这些老祖宗的手艺都失传了……但是现在却不一样。 熊午良虽然自认在简易的机械制造方面,自己的水平还算可以。 但自己毕竟也不是专业学这个的。 再加上这几年来,相当多的时间又要在外征战,现在则一心想要躺平退休…… 对于这些机械工艺的效率改良,还真做得不多。 现在有了墨家大师们的协助——凭借他们的机关术造诣,结合熊午良的思路,定然可以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推陈出新! 也不用多说,只要能提高百分之一的生产效率……以工业园区庞大的生产基数来看,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墨家众人在石二的带领下进入工业园区……里面等待他们的,将是高潮迭起的一波又一波震撼—— …… 406 你敢为难我义父? 话说熊午良的封地里巧得这些大才相助,自是一片欣欣向荣。 农、兵、墨三家当众效忠曲阳侯,立刻得到了屈原的重用。 一众大师、门徒们为官为吏,大大推动了熊午良封地的建设速度。 而这些理论大师们也可以通过实践,与自己的理论相互印证,从而将学问更进一步……譬如墨家,便受到熊午良所创水力锻造机械的启发,对机关术有了新的思路…… 真可谓是双赢了! 相比之下,从楚国惶惶出走的一众儒家师徒可就太惨了—— 自打离开曲阳县之后,儒家众人自忖无颜再待在楚国,于是一路向北迁徙,第一站来到了齐国。 齐王田地先是隆重接待了这些鼎鼎大名的儒生,等到详细了解了这些倒霉蛋离开楚国的原因之后……态度一下子就冷淡了。 我义父何等大才?敢和他老人家叫板? 人家曲阳侯在战乱之时给你们供吃供住,盛情款待……结果还要恩将仇报?当众欲要为难曲阳侯? 重点是,这为难还没成功……反而还被曲阳侯一顿打脸? “我义父果然大才!不但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连论战,也不逊于你们这些自称熟读经义的儒生!”田地如是嘲讽道。 “话说回来——曲阳侯可是我大齐的名誉丞相!” “尔等与我齐国丞相、齐国的大恩人为难……居然还敢踏入齐国境内?” “左右,与我打出去!”田地大手一挥,如是说道。 一众儒生狼狈逃出齐国,举目茫然…… 随着时间的流逝,熊午良于曲阳书院的一番论述,迅速传遍天下……各地郁郁不得志的人才无不动心! 人家曲阳侯说得明白——用人不分学派,用人之术是显学! 这说明什么?各学派都能在他那里得到重用! 一时间,各国自诩有一技之长的人才纷纷长途跋涉,要前往楚国见识见识这位大名鼎鼎的曲阳侯的‘用人之术’。 儒家众人有多难堪,暂且略过不表。 熊午良的论述,竟然能辩倒素来以能言善辩闻名的儒家巨子……着实让天下震惊! 消息持续发酵…… 话说曲阳侯的名字,原本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各大君主的案头了——过去的这么长时间,楚国的大动作不少,譬如齐楚联盟、魏韩楚三国眉来眼去……但是曲阳侯这个曾经风头无量的楚国大功臣却销声匿迹。 很多人甚至猜测——这位强悍的小君侯可能在楚国内部的政治斗争中失利了,从此可能再也不会听到他的名字了。 在楚国,这样的烂事儿着实不少—— 譬如当初的大将吴起,在疆场上屡战屡胜,一度打得周边列国闻风丧胆,让楚国有中兴之兆……最终不还倒在了楚国人自己手里? 没想到这熊午良低调蛰伏这么久……一旦传出名声来,就能让天下列国震掉眼球! 曲阳侯,不愧是你! …… 赵国,邯郸。 赵王赵雍刚刚洗了个热水澡,裹着一条厚实的长袍,神采奕奕地走出来,与麾下的一众心腹大将会面。 像是心腹老臣肥义、公子赵章、大将楼缓等一众左膀右臂,皆列席在座。 赵王赵雍现在的形象可谓失礼,但是在座的一众赵国将军却都熟视无睹,狂热地看向自家那位大王。 赵国刚刚在赵雍的带领下,彻底攻灭了中山国,使得赵国的疆域、国力都达到了极盛! 先前收编的胡人骑兵部队,再加上赵国自己的步兵、战车老班底,以及最新扩充的兵员……赵国现在已有大军二十万,而且大多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 若是战事危急,甚至可以扩充更多的军队。 对于赵国众将来说,自家的那位雄主再怎么‘失仪’也无所谓,只要能带领他们一步步战胜强敌,那就是他们愿意全心膜拜的偶像。 “楚国熊良的一番高论,果然引人深思。”赵雍乐呵呵地笑着,抚着有些斑驳的胡须:“此人真乃奇人也!” 赵国群臣纷纷点头。 赵雍长吁一口气:“天下学说,不分高下,在各自的领域都是显学……唯有用人之术,才是根本。” “此言,大善!” 肥义起身拱手:“大王当初在赵国一力推行胡服骑射,所遇阻力颇多……但事实证明,恪守祖制不能让我赵国变强,唯有因地制宜、更易政策,才是强国之道。” “三王不同法,五帝不同治——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如今看来,大王的变法之策与这熊良的一番言论,到也有相通之处。” 赵雍抚须而笑。 肥义这个老臣,说的话总能让赵雍打心眼儿里受用。 当年赵雍面对无数阻力,强力推行胡服骑射,为此不惜得罪赵国不少老牌勋贵……如今看来,这正是赵雍最引以为傲的决策。 若非如此,赵国怎能顺利收编北方的林胡、楼烦诸部族? 怎能有一支强悍的精锐轻骑兵? 又怎能打下如今的偌大疆土,使得赵国空前强盛? 如今的赵国,虽然还几乎没有与中原强国大规模鏖兵征战,但是赵雍心里清楚——赵国的综合国力,已经是顶尖强国;单论军事实力更是数一数二。 “曲阳侯……此人大才,从军从政,都可堪大用……”赵雍喟然一叹:“若老夫能得此人效命,宁可少活十年!” 众将纷纷露出笑容,最后一齐劝道:“大王,我等也都是老兵悍将,自忖不逊色于那曲阳侯。” “日后若与楚国开战,我大赵的精锐骑兵,自然可以给那狂妄称霸的楚人一个天大的教训。” “眼下,还是要筹划明年的战事要紧……” 赵雍哈哈大笑,豪迈道:“是也!是也!在座的诸位将军都是大才,若真让老夫来选的话,任是平白丢了十年寿命,也不愿失去哪个将军……” 众赵将感奋交加。 赵雍笑着,裹了裹身上的长袍,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挂着的那面被他视为珍宝的、巨大的山川舆图……最终目光定在了地图的最西边,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正是秦国之所在! …… 407 终于有消息了! 秦国王都,咸阳。 又是秋末了,咸阳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很多。居住在城内的国人脚步匆匆,遇上相熟的人,往往要问几句关于庄稼收成的话。 或许是运气守恒定律——去年冬天秦国遭了雪灾,但今年的农耕收成却颇为不错。 农人脸上带笑,心里欣喜。 只要能交上税,就不用担心被大秦官府治罪了……秦国国法甚严,法吏才不会管你甚么客观理由三七二十一,只要你交不上税,那就要重罚。 轻则罚去城旦,重则削爵苦役……确实让秦人心惊胆战。 总之,今岁的咸阳一派安静祥和的氛围。 仿佛去年冬天,楚曲阳侯亲率精兵雪地长途奔袭——曾给咸阳城带来的阴影,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了。 王宫之中,嬴卓的生活一直都很平淡。 每天就是读读书,然后练剑。 一套剑法耍下来,剑风四射。一柄漂亮的铜质古剑在嬴卓的手中挽成了一泓秋水,一身简单质朴的黑色麻布衣裹在嬴卓前凸后翘的身材上,汗水淋漓。 也算是沉闷肃杀的秦宫之中,一幅难得的美景。 这里是秦宫后院,倒是不可能有男人出现……否则看着嬴卓那一抖一抖的身材,定然会鼻血直下三千尺。 练剑完毕,嬴卓收剑回鞘,丰满浑圆的胸口一起一伏。 有其他路过的秦国公主,虽然身为女性,也难免眼馋地扫了一眼,然后掩饰地笑道:“卓姐姐,又在练剑啊。” “你的小夫君有没有给你写信呀?” “嘻嘻,那个俊秀的楚国小蛮子,该不会已经忘了姐姐吧……”那公主调笑着说道。 嬴卓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方才的英姿飒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么……甚么小夫君,还没落在实处呢。”嬴卓半羞半恼:“若再胡说,莫怪姐姐要你陪我对练剑招。”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让嬴卓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婚约,定得当真草率! 自己分明比那个……那个小家伙还大了好几岁呢。 真是稍一想来就让人羞臊! 话说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那个该死的熊午良还真一封信也没给嬴卓写过……有这么对待未婚妻的吗? 嬴卓每每心念及此,都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反过来也让她松了一口气,要是熊午良当真隔三岔五地来一封信,里面你侬我侬地说些‘暖床丫鬟’之类的荤话,那才让嬴卓羞愤欲死呢。 虽然如此,嬴卓还是在心底有那么……嗯,有那么亿点点盼望熊午良的来信…… 哼,居然不理本公主,死直男! 话说回来,嬴卓又很是忧虑——熊午良不写信也便罢了,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不然,怎么连官方消息上也见不到熊午良的名字? 仿佛那个在近几年里横扫诸国、威名赫赫的曲阳侯,突然间就消失了一般。 无论是齐楚联盟,还是魏韩楚三国互使……按理说,熊午良都是促成这一切的大功臣。 在这种重大场合,熊午良身为楚国大司马,也总该露个面才是。 担心…… 惦记…… 唉! “姐姐在想什么?”一句问话,打断了嬴卓的胡思乱想。 糟糕,那个王妹还没离开呢! 嬴卓的脸更红了……红到了耳根。 那个秦国公主见状,笑得更加肆无忌怛:“卓姐姐,要是那个小南蛮当真忘了你,不如妹妹我就牺牲一下自己,替你嫁到楚国去罢……” 嬴卓更是又羞又恼,脸上三片红霞……她深吸一口气,计上心头,反而调笑道:“我看妹妹姿色也不错,不妨与我一同嫁过去算了。” “到时候咱们姐妹身在异国,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我知道曲阳侯不会介意的。” 这下,那个再三出言调戏的秦国公主可就吃不消了,脸烧得比嬴卓还红,连连讨饶…… 事实再一次证明,只要你表现得足够流氓,那么其他流氓反而会比你还娇羞。 恰在此时,门外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大声呼唤:“卓公主!公主——有曲阳侯的消息了!” 正是嬴卓的贴身婢女。 嬴卓‘唰’一下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让身边的王妹笑话了,满脸都是惊喜:“快,进来说话!” 那丫鬟噔噔蹬跑进来,将儒家巨子如何为难曲阳侯、如何定下了赌约、熊午良如何当众挫败儒家巨子,以及熊午良在书院中的论述一一道来…… 虽然不是熊午良来信了,但好歹是终于有了前者的消息。 嬴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中异彩连连。 和那帮腐儒斗嘴皮子,居然还斗赢了? 啧啧。 和印象中那个纨绔惫懒的形象……相差太大了吧! 那个路过的秦国公主看着嬴卓一脸关切的模样,不由得促狭地笑起来——艳羡的同时,又接二连三地出言调戏…… 一时间打闹起来,欢声笑语不断。 …… 门外嬴稷恰好路过,听到里面闹腾一片,不由得问了一嘴:“发生甚么事了?” 边上的内侍压低声音,如实禀报了那些关于熊午良的消息云云…… 在往常,任何有关于熊午良的消息,总能引起秦王嬴稷极大的兴趣……但这次却不一样。 出人意料的,嬴稷表现得兴趣缺缺。听了内侍的大略阐述,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其实,秦王嬴稷此刻正心烦意乱—— 最近秦国的西南后院——巴蜀地区闹得很欢。 各地的叛军、山匪动荡不安,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许多精良的兵器……秦人在巴蜀的统治被严重冲击。 各地的乱民武装起来,屠杀秦国移民、截杀秦国的官吏……闹得很不像话。 原本还以为是那些贱民因为扛不住秦国征收的高额赋税和严刑峻法,所以才冒险作乱……但是经过缜密的分析之后发现,那些作乱的巴蜀人不但装备精良,而且拥有相当强悍的情报能力。 而那些乱军整体的调度,也颇有章法——各地的乱军彼此呼应,互相配合,十分默契。 显然,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在操纵这一切。 奶奶滴……跟我丸阴的是吧? 秦国屡次围剿,却始终找不到乱军的主力……反而被熟悉地形的巴蜀乱军设伏杀伤,损失不小。 这一切,已经让宣太后和魏冉焦头烂额,愁掉了不少头发。 嬴稷虽然没有亲政、无权过问政事——但也对此忧心忡忡……细细一算,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 (值此月饼佳节,老衣在这里祝全体书友身体健康、幸福美满!评论区扣1:学业进步,天降横财!扣2:暗恋对象主动来表白!扣3:老衣牺牲一下色相,亲你一口) 408 秦国的战略蓝图 论巴蜀之地对秦国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过分! 经过十几年艰苦的开发之后,如今这里已经是秦国的大粮仓。 纵观秦国一统天下的历史,‘攻灭巴蜀’可谓是最重要的一步。 拿下巴蜀地区之后,秦国基本不再为缺粮困扰,奠定了坚实的国力基础。 从这一点来看,足以说明十余年前秦惠文王嬴驷和司马错的深谋远虑—— 回溯十年之前,也就是公元前316年。 这一年在秦国发生了两件大事儿,一是巴国和蜀国闹别扭,打出了狗脑子,都不约而同地找秦国帮忙;二是韩国举兵西进,要和秦国碰一碰。 当时的秦国虽然已经国力大增,但毕竟对‘两线作战’还很抵触——到底去南边打巴蜀,还是狠揍东边的韩国? 秦惠文王决定开个小会,这就有了历史上精彩的一幕——司马错和张仪的辩论。 张仪的观点很明确——秦国要图王图霸,这是大业。大业当然要往中原谋划,咋还能往蛮荒之地用兵呢? 不妨集结重兵,狠揍韩国。 一来可以将秦国的势力东扩,二来还可以大大震慑韩国边上的周王室,到时候‘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而巴蜀地区地处偏远,民众不听教化,十分凶蛮。攻打巴蜀不但危险很大,而且就算打下来了,也未必能捞到多少好处。 况且话说回来——秦国几代人苦苦努力,为的就是大举东出,问鼎中原。 咋还能埋头往蛮荒地区发展?岂不是与秦人的大业、先王的企盼背道而驰? 而司马错则提出了另一条思路—— 应当进攻巴蜀! 第一,‘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大概意思是要考虑政治舆论的影响。 向东攻伐,公然挑战周天子权威,很有可能激起众怒。 而巴蜀蛮子嘛……灭了他们当然不会受到列国的舆论谴责。 第二是经济利益——‘取其财足以富国缮兵,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 成都平原的水文状况很好,气候又适宜耕种。现在的巴蜀显得穷酸模样,那是因为那帮傻缺蛮子不会耕种。要是咱们秦人打过去,稍作开发,修修水渠啥的……便能让那个穷山恶水的蛮荒之地摇身一变,成为秦国的粮仓。 第三则是军事上的谋划,这一点《史记》上没写,电视剧也没拍,但是好在《华阳国志》上有记载——司马错说‘水通于楚,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楚地可得’。 在此之前,秦国与楚国交战,唯一的出兵地点就是从武关出兵,经过丹阳山地,从而进攻楚国。 而占据了巴蜀,就相当于占据了长江上游。 从此秦国有了一条新的进攻楚国的路线,而且相比‘武关-丹阳’那条老路子,要好走很多! 秦人占据长江上游,轻轻松松就破掉了楚国的大江天险,以后打楚国可就方便多了。 ‘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 总而言之,攻打巴蜀这件事,无论是国际舆论上,还是经济利益上,还是军事层面上……付出都不算大。 但收获,却可以极其丰厚。 从后世的真实历史上来看,后人不得不为司马错的高瞻远瞩拍案叫绝——在秦国攻灭巴蜀的几十年后,秦将白起从楚地出兵,顺流而下,水淹邓鄢,大破楚军……一举攻破了楚国的都城,斩首无数,逼得楚国迁都向东,狼狈不堪。 在那之后,楚国实力大损,再也无力与秦国正面交锋,可谓回天乏力了。 这场白起攻楚的‘鄢郢之战’,简直就是司马错几十年前口述蓝图一模一样的翻版! 秦国为了征服巴蜀,用了不少心血——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攻略巴蜀的难度可想而知。 在真实历史上,司马错曾三次平定蜀地叛乱,前前后后用了31年的时间,这才算彻底拿下了巴蜀。 又数年之后,秦国两路进兵,一番‘鄢郢之战’,把楚国打得满头是血,被彻底打成了煞笔。 …… 回顾这段历史——秦国的几代君王、几代名臣名将,按照同一个战略蓝图,穷尽毕生的心血,终于奠定了一统天下的胜局。 反观楚国在真实历史上,这段时间都干了些啥呢? 楚怀王这个二百五,倒也知道秦国的威胁——于是曾与齐国结盟,遏制秦国东出的步伐,倒也夺回了一部分秦国在函谷关外的土地。 秦国感觉压力不小,于是派张仪出使楚国…… 后面的故事,大家就知道了——楚怀王与齐国断交,甚至派使者前往临淄辱骂齐王,以示断交决心。结果…… 六百里变六里,楚怀王被张仪忽悠瘸了……又怒而兴兵,两战两败,熊午良的爹就是这么没了。 再往后(真实历史上),齐国孟尝君牵头,拉上楚魏韩一起干秦国……结果楚国又反复无常,暗地里和秦国搞联姻…… 众所周知,叛徒总比敌人更可恨……于是齐魏韩调转矛头狠揍楚国,又把楚国打得晕头转向、割地求和。 再往后,楚怀王没了,儿子芈横(楚顷襄王)即位,又咬牙切齿要‘为父报仇’,于是又要联合各国合纵攻秦……结果合纵没张罗成,倒给了秦国发兵的口实——上述那场鄢郢之战就是这么打起来的。 啧啧啧。 看看人家秦国,两代人认准同一个战略目标,为了经略巴蜀倾注了几十年心血。无数人力、军力、财力填进去,最终收获巨大。 楚国呢? 则根本就没有一个贯彻到底的战略目标! 为了六百里地,为了蝇头小利,为了给先王报仇——国家立场变来变去,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眼前的短期利益一拍脑门…… 这么一看,秦国在真实历史上的胜利,还真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 总而言之一句话,巴蜀地区对秦国来说意义重大——不但是经济上的粮仓,也是对楚战略上的支柱、乃至是未来战争的关键发起点。 如今巴蜀地区竟然闹得沸反盈天? 秦人当然蚌埠住了! 要镇压!而且要尽快镇压! 巴蜀之地,绝不容有失! 要是巴蜀不安稳,以后还怎么借助巴蜀之地的跳板打楚国?怎么整死那个该死的熊午良? 去岁冬天,咸阳城下一战,秦国丢了个大脸。 此仇,不可不报! 楚国,必然要打!熊午良,必然要死! 耶稣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 (衣见:啊?咋这么多3,都是变态吧!我嘴唇子不得秃噜皮了?) 409 洪石头经略巴蜀 巴蜀之地。 经过秦国十年的开发,这里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穷山恶水’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秦将司马错当初的构想得到了初步验证——大片大片的平原被开垦出来,而整修之后的水渠可以给这些肥沃的田地提供充足的灌溉。 再加上这里远离中原鏖兵之地,可以放心地搞建设、促生产……一年三熟,恐怖如斯。 此刻的巴蜀盆地,遍地稻米。 已经是收获的季节了,放眼望去,尽是黄灿灿一片,颇为壮观。 按理来说,此时正是秦人笑得龇出两排大白牙的时候……但当地的秦国官僚笑不出来。 事实上,他们现在很想哭…… …… 熊午良麾下大将洪石头,带着几十个精悍的川中汉子,从密林中穿梭而过。 在他们手里,扛着提着几十把兵器,或是剑或是长戈,上面隐约还带着血迹——明眼人一眼便能认出,这些都是秦人的兵器。 显然,洪石头他们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小规模伏击战,缴获颇丰。 “前面便是我川氏一族的驻地了。”川庸凑到洪石头身边,脸上挤出一抹谄媚的笑。 川庸本是秦国的蓝田守将,靠着自己的巴人身份,在挟怒攻秦的熊午良手中侥幸留得一条命在……后来熊午良决心经略巴蜀,搅乱这个秦国的大粮仓,川庸便体现出价值来了。 作为川氏一族的少族长,他给洪石头提供了不少便利。 半年以来,川氏一族在熊午良的钱粮支持下,靠着自身在巴蜀的影响力,在各地煽风点火、募集兵员。 而洪石头则为他们提供精良的兵器和训练。 一批批心怀故国的巴蜀蛮汉被训练成精悍的武士,装备上秦人的兵器……这里是他们的主场。 面对秦军的围剿,这些巴蜀汉子往往能借助对地形的了解,以少胜多。 一行人进入川氏一族的驻地,守门的川氏族人恭恭敬敬地对着川庸行礼:“少族长,您回来啦。” 川庸大手一挥:“让族老们都准备一下,今天有贵客!” “他们不是经常问——我川庸能屡战屡胜,到底是得了何方贤人协助吗?” “今天,本公子就把那个‘贤人’领来了!” 川庸一边说着,一边用热切的目光看向洪石头…… 那些川氏族人一愣,却也不敢怠慢,赶忙急匆匆跑进去传话……川氏一族立刻热闹了起来。 川庸收起了跋扈贵族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冲着洪石头作礼:“洪将军驾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请!这边请!” 洪石头点了点头,也不谦让,大踏步走了进去。 经略巴蜀这半年以来,洪石头亲手训练出来的兵卒不少,也亲自指挥打了好几个漂亮的伏击战。 但是,一直都是川庸在和他‘单线联系’。 也就是说,洪石头还从未与川氏一族联络过——尽管川庸已经通过川氏一族,给洪石头经略巴蜀提供了无数便利。 几个川蜀少女冲着洪石头嫣然一笑,将后者引入最大的那间草屋——很快,便奉上了茶水。 川庸干咳一声:“我川氏一族原本在城中也有豪宅大院……但是自打起兵抗秦以来,族中老人担心秦人查到川氏一族的头上,引来灭族大灾。” “故而举族迁徙到深山野外,便是此处了。” “如今条件简陋,让洪将军见笑了。” 不消多时,川氏一族一众族老齐聚一堂,直勾勾地盯着川庸和洪石头。 洪石头心中一紧——他虽是战场厮杀的莽汉,但绝不是个蠢人。 事实上,能被熊午良委以如此重任,正说明洪石头外松内紧,心思很是活泛。 这一众族老投过来的目光中,虽然大部分都还算和善,但其中也明显夹杂着一些冷光。 …… “将军是楚人吧?”有川氏族老笑眯眯地发问了。 “这位是我川氏一族的川开族老,脾性温和……”川庸在洪石头的身边低声介绍。 洪石头拱手笑道:“见过川开族老。族老明见——在下洪石头,正是楚人。” “末将冒昧,代家君曲阳侯,向川氏一族各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见礼了!” 川开一怔。 整个屋子也瞬间安静了片刻。 曲阳侯?这个年轻楚将是曲阳侯的人? 怪不得有如此能力! 几个月下来,川庸带领的巴蜀子弟兵屡战屡胜,劫掠秦人财货、车队无数。甚至面对进剿的虎狼秦兵,也打了好几个胜仗。 前前后后,斩首的秦兵数目逾千。 当真让那些当初唱衰‘反抗秦人’论调的川氏族人大跌眼镜……脸被打得啪啪响。 当初川庸回到族中,力主巴人应当与蜀人义军联合,反抗秦国在巴蜀地区的统治……川庸描绘了打跑秦人的美好远景蓝图,大多数族人都为此怦然心动。 但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唱衰。 道理很简单——秦国强大,巴蜀弱小。 当初国家尚在时,尚且挡不住秦国的兵锋……如今国家已经灭亡,仅靠遗民的一腔热血,就能打跑秦人? 纯纯扯淡! 到最后,只会招来秦国更加疯狂的血腥镇压……川氏一族不但得不到‘复国’的大蛋糕,还会在秦兵的长戈下死伤惨重,甚至有灭族之祸! 好在川庸在族中地位不低,又是一番游说、一顿画饼……终于成功鼓动全族,支持川庸起兵反秦! 反对派们痛心疾首,认为川庸是在带领族人走上绝路。 给秦人当狗,有什么不好? 秦人虽然没把巴蜀人当人,在巴蜀地区拼命抽血……但是对咱们川氏一族还是颇为敬重的。 毕竟是当地的顶尖大族,总要拉拢一下,也便于秦人的统治。 川氏一族只要甘当秦人治蜀的工具,为那个秦国扶植起来的傀儡‘蜀侯’卖命,便能在巴蜀地区吃香喝辣——甚至比秦军入川之前的日子还要滋润。 何必非得和秦人过不去? 汪汪汪! 川庸描绘的‘打跑秦人,川氏称王’的大饼确实又大又圆……但劳资就不信,你还真能打跑秦人不成? 没想到……几个月的战事发展下来,秦人焦头烂额,对巴蜀联军神出鬼没的打击毫无头绪可言。 原来—— …… 410 传言曲阳侯通晓鬼神之术…… 原来,背后是有楚人相助——而且是楚国曲阳侯的部将亲至! 曲阳侯,那是什么人? 文能当面打脸儒家巨子;武能南征北战拳打脚踢、打得天下列国为之震怖。 即便是在远离中原的巴蜀盆地之中,对于曲阳侯熊良的大名也如雷贯耳。 人的名,树的影。 面前的可是曲阳侯麾下的亲信大将,水平怎会一般? 一众川氏族老无不敛容:“原来是曲阳侯派来的人,难怪难怪。” “失敬失敬。” “快给洪将军奉茶!” 洪石头脸上含笑,口中连称不敢,心里却暗暗咂舌—— 真不愧是自家主君。 仅仅是透露个名声出去,便让这些豪横一方的川氏地头蛇立刻肃然起敬! “传言曲阳侯通晓鬼神之术,有操弄水火之神功……敢问洪将军,此言可否为真?”甚至有川氏族人如是问道。 洪石头满头黑线。 巴蜀之地,最是敬畏鬼神……若说熊午良有鬼神之术,定然能让这些族老对自己更加敬畏,后续的计划成功率也就更高。 但是……洪石头还真不知道自家小主君有甚么‘通晓阴阳’的本事。 他跟着熊午良的年头久,几次关键大战都曾参加过。 像是数年前‘水淹田轸齐军’,靠的是掘坝之功——那一战之后,熊午良为了收容下游被泛滥淮水波及的难民,花费了不少财力物力。 而‘火烧符离塞’、‘火烧咸阳’——靠的是火油罐搭配超准的投石车。 至于最近被炒作得沸沸扬扬的‘即墨之战’,人言熊午良设坛做法,引来地府冥兽助阵……洪石头心里清楚,那就是老耕牛身披五彩霞衣、头顶绑刃、尾缚苇草罢了。 总之,洪石头可着实没见着熊午良曾经怎么‘显灵’过。 身为熊午良的亲信部将,总不能在背后胡说八道吧? 洪石头脑袋生疼,片刻之后,才含含糊糊地搪塞道:“我家君侯破敌手段千变万化,有天大的本事……” 众川氏族老闻言对视一眼,脸上却浮现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洪石头知道众人会错了意,却也不加解释。 那个川开族老轻咳一声,表情明显变得更加敬畏了一些:“洪将军奉曲阳侯之命来我巴蜀,助巴蜀抗击秦人,我等感激不尽……今日光临敝舍,有何见教?” 洪石头笑道:“川氏一族力战抗秦,抵抗虎狼暴政,家主深以为敬。” “故而派末将前来,助巴人练兵,为川氏抗秦大业以尽绵薄之力。” “如今历经大半年之久,川氏一族麾下的巴人军卒已有两三千之众,皆是对山林了如指掌、身材健壮的虎贲之士。” “又有家主提供的精良剑戟、粮草箭矢相助……” “其势已然壮大!” “以本将军所想——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川庸热血沸腾,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了自己执掌巴蜀王权的景象……不由得摩拳擦掌! 洪石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唰’一下抖开,赫然是一幅地图。 “接下来,本将有意联合蜀地义军,与我巴国义军共同起事——攻下北方大城成固!”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成固】是巴蜀地区的大城,位于巴蜀盆地偏北,毗邻【褒水】。 那里距离秦国本土仅有七八百里的距离,沿着褒水往上游方向,便是秦国的关中腹地——而且是老秦人的核心腹地,雍城一带。 秦军若要来救,集结兵力之后,只要十日以内,便可顺着【褒水】乘船而下。 这个洪石头要打成固? 真可谓胆大包天! 话说回来,若真能打下成固…… 不但会给那些跋扈秦人以极大的震撼,而且会大大助涨巴蜀义军的士气和民望! 洪石头沉声说道:“秦川交界之处,山林密布,道路极其艰险——秦国想要掌控巴蜀之地,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褒水。” 一众族老纷纷点头。 蜀道难于上青天,可不是说说而已。 秦国与巴蜀之地的往来,主要靠的就是褒水运河的运力——秦国的官吏、戍卒通过大船运往巴蜀地区;又将堆积如山的粮草通过船舶运回秦国腹地。 洪石头:“我义军声势如虹,秦国必如鲠在喉——接下来,秦国很有可能向巴蜀地区大举增兵镇压。” “不如先下手为强——打下成固,控制褒水,毁掉运河!” “只要断掉了这条至关重要的交通线——届时,秦国再想向巴蜀之地投放兵力,便举步维艰了。” “到时候秦国援兵送不进来,本地的亲秦势力便可被我军蚕食,最终一一拔除……一年之内,义军声势必定大涨;三年之内,巴国复国有望!” “到时候,川氏一族便是巴国的王族!” 此言一出,屋内的空气似乎上升了几个温度。 川庸更是热血沸腾,眼冒红光! 本以为复国之路遥遥无期……就算有曲阳侯这个天纵奇才暗中相助,至少也要十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 没想到…… 在洪石头的口中,竟然如此轻易! 想想也是—— 你看齐国,分明已经被燕国打出屎来了,就剩一座孤城摇摇欲坠……比川氏一族的现状惨得多了。 区区两年时间之后,不也在熊午良手里‘妙手回春’了? 当前,川氏一族在巴蜀的境地远胜于当初的孤城即墨——至少,川氏一族有足够的兵力(数千之众),而且随着义军的发展,兵力会越来越多。 而当初的即墨孤城一片,兵员死一个就少一个。 况且,面前的秦军虽然有虎狼之名,但是也绝没有当初燕军的‘二十万之众’。 连即墨都能反杀,我上我也行! 绝大多数人都一脸兴奋,跃跃欲试……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川氏族老突然拍案而起,很无礼地手指洪石头,怒斥一声——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事到如今,各位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这帮楚人阴险至极——为了遏制秦国,竟想让我巴人为汝等卖命送死!” “曲阳侯芈良……不安好心!” 一通直白的怒斥,响彻了整个房间。 洪石头、川庸,以及屋内的一众川氏族老,全都为之一愣! …… 411 反对派 川庸扫了一眼说话的那人,立刻压低声音告诉洪石头:“此人名唤川勿止,也是我川氏一族的族老……嗯,对抗秦大业一直比较消极……” 洪石头微微眯起眼睛。 川氏一族内部肯定也有软骨头——定然不会全部举双手赞成起兵抗秦,这一点是肯定的。 但是洪石头没想到,这个人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跳出来,想要给自己难堪。 川勿止一头雪白的长发,脸上的沟壑可以夹死蚊子,脸色黝黑,是典型的巴人形象。 此刻,川勿止对自己造成的轰动效应似乎很是满意,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洪将军,秦兵乃虎狼之师,天下皆知——一时的胜利冲昏了你的头脑,竟敢公然进攻距离秦国本土极近的成固?” “若是打不下来呢?若是久攻不克呢?” “我川氏一族精锐尽出,到时候被秦国一网打尽……你小子拍拍屁股就回楚国去了,我川氏一族却惨遭灭门之祸!” “哼——楚人与秦人交恶,却不敢与秦兵交锋,偏偏要我们巴蜀人冲在前面,替你们消耗秦国……这等险恶用心,老夫看得清清楚楚!” “甚么‘助巴人的复国大业’,分明就是想让我巴人为楚人流血!” “就算最后真打跑了秦国,我们也会永远充当芈良小儿手中的一枚棋子……充当楚国控制巴蜀之地的傀儡!” “诸君,不要被巧言令色的楚人蒙骗……不妨把他打出去!巴人的事,巴人自己做主!无须楚人指手画脚!” 一番话慷慨激昂……其他的族老们也迟疑了起来……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楚人在这里指挥,牺牲的却是巴人的性命,损耗的是川氏一族的势力! 川庸大怒,却说不出话来。 洪石头却洒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 “此言大谬。” “对于打下成固,我有九成把握!” “第一,成固之地位于秦川交界,对于秦国来说算是后方——秦国想不到我们敢在那里动手,定然没有防备。” “第二,秦人鄙夷巴人蜀人,认为巴蜀人都是未开化的南蛮——或许可以在田间地头搞些不配合的小动作,但绝对不相信巴蜀义军有胆量进攻成固那样的大城。” “所以,成固城定然守备松懈,可能守军数量也不多。” “第三,秦国当前没有战事,也没有大规模用兵的计划。所以秦国现在没有随时能用的军队!” “等到我们攻打成固,秦国紧急征募兵卒、加以整编、再沿着水路南下……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二十日之久了。” “因此,虽然成固距离秦国本土极近,看起来像是时间紧迫,但实则我们却有充足的时间攻城!” 一番话洋洋洒洒,显然‘攻打成固’并不是李云龙打平安县城那样的一时兴起,而是洪石头久经考虑的结果。 三条理论依据罗列出来,引得不少族老连连点头。 确实……按这么说,若是筹划得当,打下成固不是天方夜谭! 洪石头其实还有没说出来的第四个必胜的把握——那就是他拥有青羽卫提供的情报。 他清楚地知道成固城内的秦军数量不多,而且对秦军的作息、守备情况了如指掌。 况且,这也符合当初熊午良为洪石头定下的经略巴蜀之策—— ‘摧毁运河、烧毁栈道、游击秦人’! 百战百胜的主君曲阳侯留下的十二字宗旨,被洪石头奉为至宝。 只要拿下成固,便可以摧毁【褒水】运河! 洪石头眯着眼睛看向川勿止,眼中冷光一闪而过。 别看洪石头脸上笑容和善,其实他已经起了杀心。 辱骂楚人阴险云云,虽然让洪石头愤怒,但也可以忍耐…… 但是这个老小子竟敢对我家主君无礼? 奶奶滴…… 有取死之道! …… 洪石头一席话,阐述了攻打【成固】确有胜算;但那个川勿止却没有罢休的意思,反而继续逼逼赖赖—— “哼……就算能打赢又如何?楚国人能有那么好心?” “分明就是楚国自己不敢和秦国打仗,就要让我们巴人打头阵,为了楚国卖命!” “最后当真打跑了秦国,我们也会沦为楚人的傀儡!” 四座皆静。 川庸怒不可遏。 一众族老鸦雀无声……很多人明显认同川勿止嘴里的话,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楚国人与巴蜀人没什么交情,凭什么帮助巴蜀复国? 凭什么又给钱粮又给兵器、还提供眼前这位洪石头这样的干练将才来帮助他们? 当然是有所图谋咯! 一方面,是盼着巴蜀人能帮助楚人拖住秦国、削弱秦国。 另一方面嘛……谁敢保证,楚人对巴蜀之地不会垂涎三尺? 现在的巴蜀之地,可不是十年前那个贫瘠模样! 经过秦国费尽十年心血、倾注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的苦苦改造,现在的巴蜀盆地坐拥沃土两千里,相当一部分都是刚刚开垦出来的肥沃的农田——一年三熟,恐怖如斯。 实话说——根本不逊色于楚国那个引以为傲的淮南平原!甚至犹有过之! 楚国虽然已经有淮南平原这样一个大粮仓了……但是这种肥沃膏腴之地,谁能嫌多? 说不定,这帮该死的楚人就抱着‘秦人和巴蜀人两败俱伤,然后趁虚而入’这样的邪恶念头! 不可不防也…… 一众族老纷纷将目光投向脸色已经有些难堪的洪石头,想看看这个楚人还有什么话说…… 让所有人诧异的是,洪石头竟然哈哈大笑! 若是洪石头恼羞成怒、甚至是当场拔出剑来……大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番笑声,着实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只见洪石头满脸奚落,笑道:“你这老头儿,名字叫甚么川勿止……果然无知!” “本将军倒还把话挑明了——没错,我大楚曲阳侯帮助川氏一族复国,为的就是消耗秦国!为的就是将巴蜀之地囊括在大楚的势力范围之内!” 举座皆惊! 洪石头冷冷一笑,一边在脑海中回想,一边在嘴里模仿着熊午良那肆无忌惮的语气:“那又如何?汝等难道还有权说‘不’吗?” …… 412 你们没有说‘不\’的权力 那个叫川勿止的川氏族老脸色铁青,看着洪石头的嚣张模样…… 气得直发抖,感觉一阵阵发冷…… 洪石头模仿着自家小主君的跋扈语气,昂声道:“汝等,根本没有选择说‘不’的权力!” “第一,你们的少族长川庸曾身为秦国的蓝田守将,却投降了我家小主君……白起曾在武关见过川庸一面,知道川庸的选择。” “当然,川庸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但是秦国人必定会为此恼羞成怒。” “秦国人对待叛徒的手段,相信你们是知道的。” “抱紧我们楚国的大腿、抱紧曲阳侯的大腿,是川氏一族得以活命的唯一办法——现在想要回到秦国的怀抱,怕是晚了点。” “不打退秦国,川氏一族迟早要死!” 整座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一众族老虽然面露不忿之色,但是却对洪石头嘴里的话无法辩驳。 秦人对待叛徒…… 轻则腰斩,重则夷族……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选择从重惩治。 想想就要打哆嗦。 洪石头冷笑道:“既然川氏一族注定要和秦国对抗到底……请问,若是没有我家小主君援助,尔等能打得过秦国吗?” 又是一片寂静。 洪石头笑眯眯地举起面前的茶盏,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自感胜券在握。 怪不得,小主君总喜欢和那些对手用这么嚣张跋扈的语气来对话。 原来是真滴爽! 洪石头享受着屋内的寂静,良久之后,才慢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没错——等到巴蜀打跑了秦人之后,是一定要向楚国俯首称臣的。” “巴蜀之地雄踞西南,若放在秦国手里,则秦人随时可以绕过武关天险(老衣注:武关现在已经是楚人掌控了),攻击大楚本土。” “所以,巴蜀之地一定要处于大楚的保护之下!” “当然……”洪石头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 “巴国来当我大楚的盟国,总比在秦国的治下当奴隶强——众所周知,秦人是不把巴蜀人当作老秦子民的;至少现在,他们只把巴蜀人当做牲畜对待……” 川勿止终于找到了话茬,打断道:“秦人虽然蔑视巴蜀人不假,但是对我川氏一族……” 洪石头仰天大笑! 川勿止恼怒不已:“竖子无礼!你笑什么?” 洪石头咂舌:“果然是‘川无知’——何其蠢也!” 川勿止暴怒不已。 洪石头冷笑,接着话茬说道—— “汝等现在得到秦国的厚待,是因为巴蜀之地还未稳定,秦人需要一条走狗,来帮助他们统治巴蜀。” “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巴蜀人彻底没了反抗的心思,永远成为秦国的顺民……尔等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秦国新法——军功最重。” “到时候汝等若不为秦国奴才一般拼死效命,那么尊贵的地位必将荡然无存——很可能你们现在手底下控制的奴隶,到时候爵位比川氏一族还高……对汝等呼来唤去。” “诸位能接受得了吗?”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洪石头一阵见血,让川氏一族的众族老哑口无言。 对于任何既得利益者来说,秦国的法律都是他们绝对接受不了的。 那边川勿止咬牙切齿,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怒声道:“汝非秦人,安知秦人会不会饶过川氏一族?安知秦人会不会继续善待川氏一族?” 洪石头已经闭上了嘴,微笑着不再说话。 局势已定。 川氏一族在今日之后,将成为小主君的忠实走狗。 不会有哪个树大根深的大家族,会将家族的命运寄托在秦国是否‘心慈手软’上。 这番争论…… 已经结束辣! 洪石头身边,川庸豁然起身,很狗腿子地怒喝一声:“洪将军,和这蠢货废什么话?” “我来料理他!” 说罢,川庸‘唰’地拔剑在手,一个箭步冲上前,白光一闪,血光飞溅! 川勿止当场被剁下了首级,无头的尸身栽倒在地! 鲜血染红了地砖,但是一众川氏族老却对此视而不见……方才川勿止言辞之见对楚人很不客气,确实需要他的鲜血来平息‘楚人的愤怒’。 一颗花白的人头,成了川氏一族效忠熊午良的‘投名状’。 先前那个语气较为温和的川开族老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起身,恭敬地问道:“老朽斗胆,敢问洪将军——在曲阳侯麾下现居何职?” 洪石头冲着楚国方向遥遥拱手作拜:“末将不才,腆居曲阳侯麾下千人将一职!” 鸦雀无声。 千人将?面前这货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千人将? 川开满脸震撼:“以将军之能征善战、雄辩大才……怎会……” 洪石头心念电闪,森然一笑:“川开族老过奖了——像是洪某这般庸碌才能的,在我家主君麾下车载斗量,不可计数。” 一众族老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片刻之后,众人一起起身,冲着洪石头拱手作礼:“我川氏一族,愿以曲阳侯马首是瞻!” “请洪将军发号施令,川氏一族必竭尽所能!” 洪石头笑了。 甚好! 川庸虽然在族中地位崇高,但毕竟只是一个人,不能代表全族的意愿;而如今控制了川氏一族,便能将所有力量如臂使指、从而搅乱秦国。 等到打跑了秦国之后…… 在未来,川氏一族的效忠,必将大大有助于小主君控制巴蜀之地! …… ‘打不打’、‘能不能打赢’这两个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 川氏一族,已经统一了意见。 那么接下来,就是商量要‘怎么打’了! 川庸、川开二人对视一眼,一齐道:“不知洪将军,想要如何用兵?” “若要联系蜀人的义军共同出兵的话……我川氏一族,还得想想法子。” 一众川氏族人无不摩拳擦掌。 经过一番争辩,现在川氏一族明确地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只能跟着楚人一条道走到黑…… 他们的战斗热情,反而还高涨了起来! 想想看——那大饼上面刻着的可是‘巴王’二字啊! 就算是楚人治下的傀儡王——对川氏一族来说,也是个巨大的进步! 等到打跑了秦人之后,川氏一族将是新巴国的‘王族’! 天呐! 前景太过美好! 现在在洪石头面前多立功,以后便会是新巴国的重臣!说不定子孙都能封侯! 眨眼间,立刻便有多人起身,向洪石头主动请缨……想要揽过‘联系蜀人义军’这一条艰巨的任务。 洪石头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不用联系蜀国义军了——这一仗,我们巴人自己来打!” 在座众人都困惑起来。 当初提出要攻打【成固】的时候,可是洪将军您自己说过要‘联合蜀人一起出兵’的。 如今怎么变了卦了? …… 413 今兵甲已足…… 洪石头面色沉凝,并不多废话,而是用手中的短剑点了点墙上挂着的巴蜀山川舆图。 为什么改变了主意,说来也很简单—— 首先,派人去联系蜀国义军,必定要花费时间。 那帮蜀国的义军可没有青羽卫暗中协助、帮忙擦屁股。他们若想要在秦兵的一次次扫荡中存活下来,行事必然要比川氏一族更加隐秘! 光是想找到人,就颇为不易。 到时候还要说服他们,又要花上一些时间。 而众所周知——举大事,宜早不宜迟。 第二点,方才洪石头已经亲眼见识过了——纵然是一族之中,尚有心念秦国的亲秦之人……谁敢保证,蜀人义军之众全都是死心塌地和秦国拼到底的人? 万一有意志不坚定的叛徒怎么办? 就算不考虑这一点……攻打【成固】的消息也要尽可能保密——知道的人越多,消息泄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出其不意、秘密进攻’,便是川氏一族拿下【成固】的最关键性、也是最大的取胜法宝! …… 打定了主意、统一了意见,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筹备了。 首先清点兵力。 川氏一族麾下,现有经过训练的兵卒两千七百余人——虽然训练时间很短,和洪石头熟悉的曲阳新军的训练水平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但是,这些巴人兵卒都很骁勇,其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有‘见血’的经验。 虽然和秦人相比,大多数巴人义军的士卒都显得身材干瘦。但凭借他们对巴蜀山林地形的了解,只要运用得当,战力便不逊于虎狼秦军。 “两千七百人,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洪石头如是说道。 接下来,洪石头联系青羽卫,运来了大批的箭矢和粮草。 堆积如山的物资,大大震惊了川氏一族。 也让他们对熊午良、对洪石头更加信服。 随后,洪石头又用大量的兵器,将这两千七百巴国义军武装到牙齿——这些兵器当然没花熊午良的钱,都是当初从秦人手中缴获来的秦军制式兵器。 两千七百巴人义军,人手一柄短剑、一支长戈,部分人携带盾牌和长弓——都是秦人的制式兵器。 此外,还有很多义军士卒坚持携带他们用惯了的吹箭和剔骨刀、砍柴刀……洪石头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 装备就绪,整装待发! “愿闻洪将军号令!”一众川氏族老、巴人将校齐聚一堂,满脸期待地望向坐在主位的洪石头。 洪石头不假思索:“三军分散,白日歇息、黑夜则急行军——用不着潜行。” 两三千人的大规模迁徙,任何试图隐藏行迹的手段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降低行军的速度。 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浩浩荡荡行军——这样秦国人会更早地做好战争准备。 白天不行军、只在夜晚行军——保持这一点,便足够了。 “若是夜晚行军不幸撞见人了……那便统统杀掉!”洪石头上下嘴唇一碰,发布了一个血腥的命令:“尸体简单处理一下便好。” “总之,行军速度为第一要务——各部必须在十日以内,抵达成固城外!” “到时候,会有身着青衣的人来接应你们。” 反正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甚么夜生活的。 普通农户人在夜里也不会出门,路过的商贾也基本不会摸黑赶路。 既然良民夜里不出门——能在夜里出没的,除了盗匪便是斥候探子……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撞见了杀了,洪石头心中也没什么负罪感。 就算真杀错人了……那也没办法咯。 一众川氏族人精神大振,齐刷刷亢奋道:“谨遵洪将军将令!” 洪石头大手一扬:“此战,本将军要亲自指挥!” “川开、川庸……你二人做我的副将!” 计议已定,两千七百巴人义军全副武装,每百人为一组,分为多个小队。 沿着山路、水路……从多个方向出发,在黑夜中手拉着手疾驰。 目标箭头,直指【成固】! …… 成固,位于秦川相邻的众多大山之间——北邻褒水运河,向南穿过狭窄险要的【石牛道】,则可进入巴蜀腹地。 褒水,是一条并不算长的河流,但是对于秦国控制巴蜀,却至关重要。 秦国不讲武德、趁着人家巴蜀内乱趁火打劫,拿下了巴蜀之地后,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用了无数办法,拓宽褒水、兴修水利设施。 终于,将这么一条狭窄蜿蜒的湍急河流,修整成了可堪一用的运河。 秦国的兵卒从此可以大批大批地调动,进入巴蜀腹地。 而巴蜀之地的粮产,也可以通过秦人的大船,北上运到秦国的地盘。 总之,【褒水】对秦国控制巴蜀至关重要、而【成固】城则对秦国控制【褒水】至关重要! 这样一座城池,本应被秦国驻以重兵把守……但此刻城中的情况,却足以让人大跌眼镜—— 零零散散的秦兵和蜀国卫戍兵站在城头放哨,虽然碍于秦国严苛的军法不敢擅自走动,但分明很多人都在瞌睡。 众所周知——秦惠文王在征服巴蜀之地后,在巴蜀地区扶植了一个‘蜀侯’,即效忠于秦国的傀儡政权。 这个‘伪蜀国’,帮助秦国鱼肉巴蜀民众,帮助秦国镇压巴蜀叛乱、并且帮助秦国在巴蜀地区疯狂掠夺各种资源——罪行可谓罄竹难书了。 这样一个傀儡国的军队战斗力会有多么羸弱,当然可想而知。 在真实历史上,这个伪蜀国也曾掀起过‘反秦’的浪潮,但是千万别误会——这根本不是伪蜀国的高层像那些英勇反抗的底层义军一样心怀故国(事实上,现任蜀侯公子通原本就是秦惠文王的儿子,实打实的秦人)。 而只是伪蜀高层们纯粹的想摆脱秦国的控制、为了争权夺利不惜利用蜀地的反秦民心,从而悍然掀起战争罢了。 总之,成固城内现在有两支守军——一是太上皇一般的秦军,二是唯唯诺诺小弟一般的伪蜀‘治安军’。 说实在的——这些守军,无论是远道而来的秦军还是本地的伪蜀军队,对于成固城的防务都十分懈怠—— …… 414 成固 那些当地的伪蜀军自然不用说——本就是战心低迷。乃是‘蜀侯’嬴恽一纸令下,强行征募来的士卒。 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对于那些奋战在田间地头的巴蜀义军,甚至还颇为同情。 这样一支兵员临时拼凑、战斗欲望低迷的征召兵,战斗力可想而知。 他们对于‘戍卫成固’这样的任务,自然也满心懈怠。 至于那些秦国军卒,倒算是训练有素,求战心切——但是对于当前的守卫成固任务,也同样懈怠。 在这些秦兵心里,成固位于秦国边界,那些找死的乱军就算闹得再怎么沸沸扬扬,也绝不敢来这里闹事! 咱们老秦的边境,他们也敢作妖? 扯淡! 料想那些刁民乱匪,充其量也只敢游走于山林、边远的田地之间,趁着大秦铁军懒得搭理他们,偷偷摸摸地做些偷鸡摸狗之事。 打劫一下商队、杀戮一些从秦地迁徙来殖民的秦民…… 要真让他们来攻打大城市、堂堂正正地与秦军对决……笑死,那些蛮戎怕是要尿裤子吧! 事实也正是如此——数个月下来,尽管各地的乱军风起云涌,但始终不敢对那些有秦兵戍守的城市发起冲击。至于成固……这里毗邻秦国边境,那些刁民就更不敢来犯咯! 抱着这样的心理,秦军十分懒散。 驻扎在此的秦国守将公孙成,也懒得约束自己麾下的士卒了——事实上,公孙成经常能听到自己麾下部将的种种抱怨,也只能好言相劝。 在这些秦军的眼里,驻扎在成固,着实是浪费大好青春—— “鸟,在这个成固里待着,有甚么意思?” “反正那些刁民也不敢来犯——要我说,有蜀侯的军队在这里驻守,就完全够用了!咱们老秦精锐空耗于此,实属浪费……” 这番话引起了一阵嬉笑——纵然蜀侯麾下的军队眼下是秦卒的‘友军’,可是善战的秦兵还是看不上那些扶不上墙的烂泥。 兵器都是破铜烂铁,指挥调度上更是不堪入目——很多伪蜀军如同一盘散沙,连自家的官长都不认识。 守城也便罢了,若真出城野战……怕是行军不到十里,就要作鸟兽散。 “蜀侯的虾兵蟹将,也配称得上是军队?” “若当真打一架,劳资能打他们十个!” “咳,也是——想必那些乱党,比蜀侯的部下更为不堪……若当真来攻打成固,倒还是好消息了,兄弟们人人都能轻轻松松捞战功……” “宁可去乡下剿杀乱民,好歹也有首级可砍……” “真不如去打楚国!” 有秦卒嘴快,提到了楚国,立刻便引起了众秦兵的一致愤慨! 在秦军眼里,楚人向来懦弱不堪。所谓‘楚军’,不过是排好了队的首级罢了。 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第二次丹阳大战,楚国走了狗屎运,在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的带领下,竟然打得秦国低头请和。 连秦国的南大门【武关】,都丢给了那些脏臭恶心的南蛮! 每每念及此处,不免扼腕痛惜! 所有秦人,无不将‘第二次丹阳大战’引以为耻,时时刻刻惦记着想要找楚国、尤其是找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复仇! 别看秦国低头服输,但是在这些心高气傲的骄横秦兵心目中,他们并没有输。 只不过是那个该死的南蛮芈良走了狗屎运,用搏命的疯狂逼迫秦国的高层低头罢了。 那场战争若当真接着打下去,最多也就是个平局。 熊午良和他的曲阳新军就算能给咸阳造成重创,也必定会全部葬身于城下。而白起麾下的秦军则会将楚国的整个淮南平原烧杀抢掠,让楚国元气大伤。 可惜……秦国高层觉得没必要和熊午良这个亡命徒赌国运。 这才以承认战败为代价,让熊午良停止了他的疯狂举动。 事实上,那场仗,我们没输! 终有一日,秦军将再次与楚国摆开阵势,堂堂正正、酣畅淋漓地血战一场! 到时候,一定要砍下那个小南蛮的首级! 为我大秦,报仇雪恨!一雪前耻! “盼得有生之年,还能再与楚蛮决一死战。”有秦卒按捺不住,如是说道。 “对!老子定要斩下至少三个楚蛮的首级!” “大秦百战百胜,偏偏在熊午良那个蛮戎手里栽了一小跤……耻辱!耻辱!” “抓到芈良小儿,必将他碎尸万段!” “哼……等大王一声令下,我等便杀入楚境——夺回武关、杀戮楚军、横扫千里!” “让楚国的女人,都给我大秦猛士当奴隶!” 众秦兵哄然叫好,气氛热烈起来。 提到了女人,话题不免肮脏了起来——众秦兵眉飞色舞地讨论着楚国的女子,哄笑声和恶毒的诋毁层出不穷。 有些尝过女人滋味的老兵,更是口若悬河,大肆商议着以后打败楚国之后,要怎么玩弄楚兵的妻女……言辞污秽不堪。 有个懵懂的小兵,还兴奋地问到了熊午良的头上:“那个……刚才提到的那个芈良小儿,有没有妻女?” “等到咱们把他抓了,当着他的面享用他的妻女,岂不美哉!” 唰一下就安静了。 有个什长‘啪’地扇了那个新兵一个耳光,呵斥一声:“混账!胡言乱语!在外面不可如此瞎说!” 扯淡,那个熊午良已经和咱们大秦的公主定了婚约……你敢亵渎公主? “那芈良小儿的夫人,将是我大秦的一位公主。”那个什长压低声音说道:“不知者不罪,以后别再触了忌讳。” 小兵被吓得魂飞魄散,心惊于自己一时口嗨,差点招来大祸。 一摸裤裆,已经湿了。 好在周边的都是老秦生死弟兄,不用担心他们将自己方才的胡言乱语传出去。 “不过……”什长放缓了口气,也换上了淫邪的腔调:“公主大人,咱们当然不敢冒犯——不过,他府上的其他女人嘛……” “……” 一众秦兵避开公主的忌讳,放肆地唠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 那个秦兵什长感觉小腹一股火焰,躁动难安。 众小卒,也都心痒难耐。 片刻之后,那什长计上心头,冲着远处打瞌睡的伪蜀军士卒走去,冲着腰腹处便是一脚—— …… 415 伪蜀军的不忿 那伪蜀军小卒正打瞌睡,却被毫不客气地一脚踢醒。 眼睛还没睁开,嘴里便骂骂咧咧:“格老子地,哪个扰大爷休息?” 边上的一众伪蜀军小卒也都从瞌睡中惊醒,但他们很快就没了脾气——面前这扰人清梦的混蛋一身黑色衣甲,显然是秦国的军卒,貌似还是个低级军官。 秦国人,如今在巴蜀之地就是太上皇。 谁敢招惹秦人? 那帮伪蜀军小卒们一骨碌爬起身来,对着秦军什长点头哈腰:“骂错人了,见谅,见谅……有甚么吩咐?” 那个秦军什长拎起那个方才半睡半醒口无遮拦的伪蜀军士卒的衣领,毫不客气地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啪! 一个老兵,手劲有多大? 那个伪蜀军小卒脸上立刻便肿了起来,一张嘴,吐出带血的半颗碎牙。 却也敢怒不敢言,只能抱着头,连连赔罪。 秦兵什长又拳打脚踢了好几下,这才罢休,然后大大咧咧地说道:“去,给我们寻几个女人来,今晚送到我们营帐里。” 众伪蜀军士卒目瞪口呆。 “您也知道,公孙将军来了之后,下令军管此城,这城中没有小妓……”有人说道。 秦兵什长眼睛一瞪,巴掌高高扬起,吓得那人赶忙闭上了嘴。 秦兵什长满意地放下巴掌,冷哼一声:“你秦国爷爷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今晚就要女人——管你用甚么手段,若是今晚找不来,我们就去你家里做客,看看你妻女姿色如何?” 说罢,冲着那个被打得满嘴是血的伪蜀军小卒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一边走,一边还轻蔑地说着:“哼,蜀人,就是我大秦的狗!” “若能乖乖听话,时不时汪汪叫上两声哄咱们老秦人开心,便赏些残羹冷饭吃。” “要是不听话,就炖了吃肉!” 众伪蜀军看着秦兵什长离去的背影,一个个满心悲愤,却都敢怒不敢言。 只能忍气吞声。 自打秦国征服巴蜀到现在,已经十年有余了——秦人一直以征服者自居。 像是秦人欺凌巴蜀人这样的事儿,也屡见不鲜。 你说告官?有个屁用!只会再挨一顿揍! 咱们堂堂蜀侯,便是秦国公子嬴恽。 你说反抗? 说实在的,抛开秦国人对巴蜀人的歧视侮辱不谈——单凭秦国在巴蜀征收的高额赋税,便让巴蜀人苦不堪言。 可是……都有妻儿老小,谁也不敢造次。 只能在心里,暗暗给那些反抗秦兵的巴蜀义军加油助威。 若领到‘围剿乱军’的任务,只要能瞒住上面的将军,也都出工不出力。 该死的秦人!跋扈的秦人! 找女人?去哪给他们找女人? …… 成固城外。 天色渐暗。 郊外的密林之中,洪石头和一个青衣汉子低声说着什么,最后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也不见怎么动作,青衣汉子一个纵跃,几乎是凭空消失了。 若是知晓青羽卫、黑羽卫存在的人,定然心中清楚——那青衣汉子,定是曲阳侯麾下的青羽卫探子。 洪石头笑意吟吟,似乎方才从青羽卫探子嘴里得到了什么好消息,走向川庸、川开二人。 二人一齐拱手:“洪将军。” 洪石头轻咳一声:“十日之期已至!” “二十七组义军猛士,如今已经到了二十五组——便是两千五百精兵!” “还有两组人,至今未到——想必是有了什么意外耽搁了。” 川庸和川开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他们叛变——都是川氏一族的亲信。 肯定是山高林密,又要黑夜行军,手上又没有缺德导航——一时迷失了方向,在这个时代太正常了。 “大事不宜拖延——今夜,按计划出击!攻打成固!”洪石头大手一挥,如是说道。 城中的秦兵,只有一千人。协助的伪蜀军队倒是人数不少,足有三千人之众。 但是那些伪蜀军连兵械都不齐全……帮着秦人收收税、盘查一下老百姓之类的杂活儿还能用用,真论起战力,完全可以忽视不计。 话说【成固】位置关键,秦国当然重视——之前秦国在【成固】的驻军,足有五千之众。 对于一座远离敌国前线的后方城池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重兵把守’了。 毕竟足足五千人不事生产,整天干饭,也是个不小的开销。 但后来,南边的那些乱匪闹得太过分了,再加上想来确实不会有哪股不长眼的叛军敢于攻击【成固】……秦国便将大部分军力向南调动,去镇压巴蜀南部那些日益频繁的反叛。 城中真正的秦兵,就这样只剩下了一千人。 而且守军极其懈怠——就连守将公孙成,也乐于接受那些本地的家族卑微惶恐地宴请,对城防并不上心。 也是。 这【成固】远离楚、魏、韩等国家的边境,本就无需担忧外敌入侵。 而巴蜀义军,也基本在巴蜀之地的南侧运动,对成固这样有重兵把守、又毗邻秦国本土的大城,当然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守军懈怠,也情有可原。 若是身在秦国境内,那公孙成恐怕还不敢这么嚣张——秦法严苛,若敢玩忽职守,那些军法吏的屠刀可不手软。 偏偏【成固】又位于巴蜀境内,不在秦国本土——公孙成在这里,也算是‘山高皇帝远’。 整日吃拿卡要,勒索当地的小家族,公然吃酒玩女人,爽得飞起。 根据青羽卫的情报,此刻那个秦将公孙成,甚至不在成固城中——正身在城外的某个小家族里,吃酒作乐呢。 洪石头心中冷笑——是时候让秦国再一次为他们的骄狂自大,付出血的代价了! 洪石头清了清嗓子,严肃地看向身边川庸和川开这两位副将:“今夜听我号令——” “待本将一声令下,便一齐杀出,抢夺城门!” 川开一脸懵逼,谨慎地提醒道:“洪将军——城中虚实不明,是不是该派人先打探一番,再做决议?” “况且,我军没有云梯、冲车、撞锤等攻城器械……” “是不是应该命令弟兄们先安营扎寨,于林中伐木、打造大型攻城用具?” 洪石头瞥了一眼川开,亢奋地笑道—— …… 416 进攻成固! “本将心中有数,川开族老无需担忧。”洪石头如是说道。 攻城器械? 根本用不着! 若安营扎寨、打造兵器——不但耽误时间,而且必定会暴露行迹。 对于这样守备懈怠的敌城来说,青羽卫、黑羽卫便是最好的夺城利器! 话说洪石头跟在熊午良身边,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过青羽卫、黑羽卫大显身手、上演飞夺城门的奇功了! 若是敌军严防死守——像是当初田单守即墨那般,防备得铁桶也似——即便青羽卫、黑羽卫手段通天,也休想轻易夺门。 毕竟他们也是人,不是超出常理的神。 如果敌人提高警惕,那么青羽卫、黑羽卫也绝对做不到来去自如。 但是如果敌将松懈…… 别说夺城门——就连潜入敌营,找机会摘下敌将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洪石头对青羽卫的情报、黑羽卫的夺城能力信心满满,可川开却不知道这两支隐秘力量的存在——见洪石头一副轻率的模样,不由得愤慨起来。 哪有这么打仗的? 敌情不明,便要攻城? 连最基本的云梯都没有准备!怎么攻城?飞进去吗? 这也太儿戏了! 麾下两千五百人,虽然人数看起来不算多——却大多都是川氏一族的子弟!是对川氏一族忠心耿耿、勇于牺牲的川氏血脉子弟兵! 更是川氏一族此时能拿得出手的全部力量! 可以说——为了拿下成固,川氏一族把裤衩子都给赌上了。 若是铩羽而归……眼前这位洪将军大不了叹口气,拍拍屁股回楚国向曲阳侯请罪……咱们川氏一族千百年的积累,可就全完了! “洪将军,如此战法,闻所未闻……古人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川开压着怒意,试图劝说:“洪将军就算有必胜的信念,此刻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还不等洪石头说话…… 川庸十分狗腿子地站了出来,狐假虎威地怒斥一声:“川开族老,休要放肆!” “洪将军可是曲阳侯麾下的大将……洪将军说可以破城,那便必能破城!” “你我只需静静看着便是!无需聒噪!” 川开大怒——虽然面前讽刺自己的,乃是咱们川氏一族的小族长,但这番话未免太离谱了。 难道为了跪舔楚人,就连最基本的是非对错都要混淆吗? 何况,眼前这一战,又是川氏一族赌上所有的一战! 川庸倒是不以为意——当初他投降熊午良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过熊午良攻城之时,城门居然自动打开。 刚开始,还以为是妖法。 后来想明白了——定然是曲阳侯麾下,有这么一支精悍的奇袭部队。 既然眼前这洪石头信誓旦旦,不打造投石车、不安营扎寨……一下子便让川庸回想起了当初熊午良奇袭夺城的情景! 呦西! 此时不在楚人面前暴刷一波好感度,更待何时? 族叔,对不起了! 川开被川庸一番无耻跪舔楚人的话,气得差点儿犯了心脏病。正待再说,却见远处黑夜笼罩下的成固城外,突然亮起两支火把。 微弱的火光一上一下地闪动,重复了三次。 洪石头豁然起身,昂声道:“时机已到!攻城!” 此刻,洪石头极其亢奋! 作为熊午良麾下勇冠三军的猛士,他是那种热爱战争的悍将——几个月下来,虽然小战不断,但那些战斗与其说是打仗,实则更像是‘打家劫舍’。 如今,终于有一场还算像样儿的战斗了! 洪石头感觉身上的血,似乎跟着燃烧起来了! 两千五百义军将士从树丛中鱼跃而起,径直扑向夜幕中的成固城! 没有预备队、没有梯次进攻。 手上兵力不多,洪石头没有底气与城中的秦军和伪蜀军进行拉锯战。 必须一鼓作气,在第一波冲锋便打垮成固守军! 三军已经扑杀而出……川开哀叹一声。 事已至此,无计可施。 他狠狠瞪着洪石头和挂着一脸媚笑的川庸,只能长吁一声,在心中为川氏一族的勇士们默默祈祷…… …… 成固城中,一切如常。 按理来说,成固城防应当由伪蜀军和秦军共同布防——但是此刻秦军的大爷们都进入了梦乡,城头上只有满心不忿的伪蜀军士卒还在站岗。 其实也正常——就连秦军守将公孙成,都带头玩忽职守。 所谓上行下效。 连主将都那般懒散,又凭什么要求这些秦军小卒尽忠职守? 只是苦了那些伪蜀军士卒——原本只要承担一部分的工作,现在却要承担全部的工作量。 一个个困得耷头耷脑的。 某个秦军住房之中,烛火还在燃烧——早已经过了熄灭火烛的时辰了,这是严重的军中违纪。 但是无所谓——连公孙成都不在城中,还有谁能惩治秦人? 住房中,十几个秦军士卒毫无困意,围在一起,兴奋地听着什长吹牛逼—— “我已勒令了那些蜀人蛮子,晚上给咱们送女人来。” “谅他们也不敢反抗!” “若敢不听我的话,明天咱们便将他们痛打一番,把他的妻女掳了来,以供长夜取乐!” 众秦兵欢声笑语不断。 若抛开军功贵勋不论,单纯以血统分辨,秦国内部也是有鄙视链的——蜀人,在秦人眼里只是四等人。 第一等,自然是咱们关中老秦人——跟随历代大秦先王征战沙场,每家每户都能数出一条条战场故事。 如今大秦煌煌威严,老秦人当然扬眉吐气。 二等,则是陇西草原、石门山以北的那些早已对秦穆公宣誓效忠的戎狄胡人部族。 虽是胡人,但是这么多年来,这些戎狄为大秦效力流血,出了不少鼎鼎有名的军中猛士、强悍骑士……当然也能得到老秦人的尊重。 三等,便是外国迁徙至秦国的流民、或是秦国抢掠回来的人口——在秦国定居了很多年后,日益被秦人同化,俨然以‘新秦人’自居。 虽然这类人为秦国立下的功勋还较少,但毕竟已经对秦国有了认同。 也算是自己人。 第四等嘛,便是巴蜀人这样的了——名为大秦附庸子民,却对秦国还没产生归属感,甚至时常叛乱。 或许在几十年后,巴蜀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四等人’上升到‘三等人’。 但是此时此刻,秦人仍是不把他们当人的。 “今晚,大家要尽情释放压力!” “反正那些巴蜀人与我大秦面和心不和,背地里说不定还要诅咒我们老秦国——一会儿大家尽情宣泄!” “就算玩死了,也无所谓!” “谅那些蜀蛮,也不敢造次。” “巴人女子矮小黝黑……说起来也没甚么意思。”秦兵什长谈笑风生:“最让人神往的,还是楚国的女人呐!” 营房内,一片欢笑。 …… 417 老子给你一耳屎! 既然提起楚国的女人,话题又热烈了起来。 “现在我大秦征服了巴蜀,巴蜀人对大秦之命自然言听计从。” “大到粮食矿产、小到女人……都是我大秦国的!” “让那些低劣的蜀蛮子为我大秦猛士献出他们的女人,也算是他们的荣幸了。” “今天是巴蜀,以后便是楚人!他们逃不掉的!” 营房内一片喝彩声。 众秦兵用污秽的言辞讨论着楚女,舔着嘴唇,一个个眼睛发亮。 都说楚国的女子,腰肢纤细,体态柔软、声音温驯——对男人百依百顺。 可不像咱们关中的那些悍妇……若是打起仗来,拿起兵器就能当男人使。 至于那些戎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说不定骑射技术比男人都强。 现在想想那些哀求讨饶的楚女……啧啧,一众秦兵都觉得浑身发热! 等以后打败楚国、斩首芈良小儿之后……一定要在楚国好好享用一番! 料想那些楚人,也会像今天的巴蜀人一样,在大秦勇士滴血的剑前面瑟缩着、乖乖将妻女奉上! “踏马的,怎么这么晚还不来。”秦军什长骂骂咧咧,似乎对那些伪蜀军士卒的效率很不满意。 奶奶滴,让兄弟们梆梆硬等了这么久! 就算一会儿送来的女人貌若天仙,明天也要再暴揍那些蜀卒一顿! 终于,外面传来了窸悉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摸黑走来,又想尽力掩饰脚步声一样。 众秦兵精神大振! 好耶! 终于等来了! 有些还未尝过女人滋味的小兵,此刻更是激动得脸色发红,看向自家什长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跟着咱们什长混,就是好! 别的什,哪有这般待遇?大半夜还有这等节目! 什长也摩拳擦掌,脸上带笑,对部下们崇敬的目光很是受用:“一会儿不要抢,老子要排第一个!”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众秦兵嬉皮笑脸。 “跟着老子好好打仗,以后有你们享受的。”秦兵什长笑道:“等以后咱们打到楚国去,便将楚国的女人统统绑了来,当着她们的面杀死男人们,再在那些男人的尸体前好好享用!” 众秦兵兴奋极了,更是欢呼雀跃。 话说现在秦人对楚人的愤恨,怎么说都不过分。 以往我们老秦人揍你们,揍了就揍了呗。 但你们挨了打还敢还手,居然还打赢了……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秦兵什长笑嘻嘻地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按捺着小腹的火焰,笑吟吟地起身,打开了屋门:“小美人儿,怎么才来呀……爷爷们今晚可要好好惩……” 话音戛然而止! 最后的尾音,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变得尖锐又走形。 迎面,是一众披发文身、手持剑弩的义军莽汉! 为首那汉子,乃是川氏一族的近系族人,生得高大魁梧,脸上画着令人望而生畏的花纹,面貌凶神恶煞一般。 见有秦人从营房里走出来,那莽汉不由得暗叹一声——奶奶滴,终于被发现了! 剑光豁然闪下! 这边秦兵什长见来得不是甚么‘小美人儿’,而是手持利刃的‘叛军’,一时间肝胆俱裂! 萎了! 剑光闪过,秦兵什长的脑袋被‘唰’一下斩落……临死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声呼喊:“敌……敌袭!” “格老子滴。”那为首的川兵莽汉怒骂一声:“老子给你一耳屎!” 见已经暴露,索性也不再隐藏:“杀!杀光秦人!” “报仇雪恨!杀光秦人!” 众义军士卒举起火把,大声喊杀……那个唯一亮着烛火的营房当然是最显眼的目标,十几个蛮汉破门而入,将里面一众反应不过来的秦人统统杀光…… 血流满地。 满城杀声震天,各处火把都亮了起来。 …… 胜利当然毫无悬念。 守军的懈怠程度,着实出人意料——直到两千五百义军快摸到城中心,才被秦人发现。 发现了又如何? 绝大多数秦兵,甚至连兵器都不在手边。 在半睡半醒之间,便被义军士卒剁成了肉馅。 就算有秦兵拿起兵器,想要顽抗……却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指挥。 也是。 秦军主将公孙成,此刻正在城外玩乐呢。 各自为战的秦兵,怎会是这些武装到牙齿的义军的对手? 黑色衣甲的尸体,很快便躺得遍地都是,鲜血染红了街道。 按照洪石头的命令,义军士卒们一边冲杀,一边高声呼喊:“我等皆是巴蜀人!放下武器!莫要反抗!” “格老子滴,莫要反抗!” “放下武器——老子蜀道山!” 熟悉的腔音,让那些伪蜀军士卒早熄了反抗的心思。 甚至,很多伪蜀军士卒还高声欢呼了起来:“义军!是义军来了!” “嘤嘤嘤,义军终于来了!” “杀!杀光秦人!” 仅仅一个时辰,成固城便安静了下来——近千具秦人尸首被堆叠在一起,由几个义军小统领逐一清点着数目。 那些伪蜀军士卒早放下了武器,此刻被草绳捆在一起,押送着走来——令人惊异的是,他们的表情不像是俘虏,反而一个个容光焕发,如同胜利者在阅兵一般。 很多伪蜀军士卒看见了堆积如山的秦人尸体,还要冒着被看押他们的义军士卒鞭打的风险,擅自凑上去吐口唾沫。 川庸容光焕发:“洪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成固已在手中矣!” 川开张大了嘴,几乎合不上了。 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啥成固的城门,就在义军冲到面前时,恰到好处地开了? 此前的质疑,显得那么可笑! “洪将军神机妙算,老朽佩服,佩服……”既然想不明白,川开只能甘拜下风。 洪石头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角落里——早有几个身着青衣的汉子候在这里了。 “恭贺洪将军,夺下成固城!”那个为首的青羽卫探子嘶哑着声音祝贺道。 洪石头不敢怠慢,立刻回礼——面前这些人虽然暂时听他指挥,但归根到底,却是曲阳侯的嫡系探子。 再说,这些人的手段,也确实让洪石头不得不佩服。 “那边的事怎么样了?”洪石头如是问道—— …… 418 巴蜀之地大乱斗 青羽卫探子像是有点儿尴尬:“呃……” “没抓到公孙成——我们去的时候,那厮已经跑了。” 洪石头有点儿意外,却也没说什么。 也罢! 跑了就跑了吧。 虽说没能拿下敌将,算是未竟全功——但是区区一个公孙成,此刻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无所谓——缉捕吧。”洪石头如是说道。 被俘的伪蜀军士卒被捆在一起,蹲在一处空地上,洪石头与川庸、川开三人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一阵后,川庸走到那些伪蜀军士卒面前,清了清嗓子—— “二三子听着——我乃川氏一族少族长川庸,也是巴人义军的副将!” “知道你们都是被秦人胁迫,才不得已为秦人卖命。” “哪个帮助秦人做过恶事的,谁能检举,重重有赏——其余无辜之人可发放些许干粮,各自回家!” “若有想向秦人复仇的,也大可拿起兵器,加入义军!” 俘虏们沸腾了。 欢声雷动……检举倒是没什么好检举的,他们都是城内的守军,没什么机会跟着秦人烧杀抢掠。 有义军士卒上前,为俘虏们解开了绳索。 有的欢天喜地,领了三日的干粮,对着川庸、洪石头等人再三叩首,感激不尽地离开。 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早就恨极了秦人的跋扈。 于是便自发卷起左袖,加入了义军。 成固城被义军收复了,父母家人从秦人的统治之下解救出来,自然没什么顾虑了……报名参加义军的人数甚多,川庸笑得合不拢嘴。 随后,义军在成固城墙内外张贴了募兵告示。 反正兵器还有很多,巴蜀也不是个缺粮的地儿。 只要报名,便统统发放缴获的秦人制式兵械,编入义军队伍。 短短三日时间,义军人数已膨胀至五千余人。 虽然其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没经过什么训练的新兵,但是冷兵器时代就是这样——只要勇气充足,即便是贩夫走卒拼凑的乌合之众,也有可堪一战的战力。 而洪石头,则率领一千义军,来到了【褒水】前面。 这里,是联通秦国与巴蜀之地的交通要道。 秦国用了十年的时间,修缮这条河流,让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水成为了堪用的运河。 两岸的堤坝高高耸起,河面宽敞、河水清亮。 洪石头在心中暗叹一声可惜,然后便大手一挥:“挖!” “所有河渠,尽数毁坏!” “我们有十日的时间,要尽可能破坏更多的河道!” 众所周知——毁坏,远比建设容易得太多。 秦人征召无数巴蜀民夫,用了十年时间才建设好的褒水运河,在区区一千人的铲子锄头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大片的堤坝被推倒,河水重新变得蜿蜒曲折。 秦人再想往巴蜀地区运兵,便需要通过陆路,在山林小路中艰难进军…… 短短十日时间,褒水运河已经被义军破坏得不成样子……洪石头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等到日后楚国控制了巴蜀之地,再想恢复运河的话,可以大量运用水泥。 再重新建设起来,或许会轻松很多。 …… 成固沦陷于叛军之手!运河被破坏! 叛军原地歇息十日,就地征募军卒……然后大举南下,一路与滞留在蜀地的秦国军队作战! 当地的伪蜀军战心涣散,争相倒戈。 巴蜀之地,已然大乱! 蜀人的义军也趁机大肆起事,与巴人的义军遥相呼应,战果颇丰。 巴蜀之地名义上的统治者蜀侯嬴恽大为惶急,指挥麾下的伪蜀军四处救火……却收效甚微。 甚至很多刚刚被征募起来的伪蜀军,带着嬴恽发放的兵器和粮饷,转过头来便投靠了巴人或者是蜀人的义军。 千里巴蜀,一片混乱! 又是数日之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来——蜀相陈平,杀死蜀侯嬴恽,自立为蜀侯。然后揭起反旗,公然宣布要脱离秦国的控制,以此来收拢民心,争权夺利。 至此,原本的巴蜀之地已经有了四股势力—— 新的蜀侯陈平,基本接手了伪蜀国留下的政治遗产和官僚体制,综合实力最强。 以川庸、洪石头为领袖的巴人义军。 以彪悍善战著称的蜀人义军。 最后,便是因运河被毁而滞留在巴蜀地区的残余秦国官兵。 其中,巴人义军和蜀人义军互为默契同盟,对陈平接手的蜀侯之位仍然不予承认——拿脚趾盖也想得明白,这个陈平根本不是甚么‘抗秦义士’。 只不过是见秦国的统治大势已去,作为伪蜀国的高官,害怕遭到清算罢了。 此外,便是要借机争权夺势了。 于是,巴蜀之地又是一番大混战—— 陈平麾下的蜀军,既与秦兵作战,又与巴人义军、蜀人义军作战。 巴人义军、蜀人义军遥相呼应,共同对抗陈平。 秦人的残余军队则浑水摸鱼,趁着巴蜀之地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借机打家劫舍养活自己。同时,这些秦国残兵深恨陈平的背叛,倒胜过对巴蜀两支义军的仇恨——于是与陈平的作战十分积极。 大乱斗了属于是。 天下列国,都为巴蜀的乱局而震惊——可惜距离这块肥美之地太远。 能有机会直接出兵干预巴蜀局面的,唯有秦楚两国而已。 …… 大楚,郢都。 崭新出炉的霸主楚怀王,模样似乎又圆润了些许。 人逢喜事精神爽——楚怀王这几年来,着实是爽得飞天了。 单说近一年来,楚怀王云梦泽会盟,荣登霸主之位。 然后便是燕国的没落、秦国的偃旗息鼓……齐国前来称臣、魏韩两国的使者密切往来于郢都。 虽然结果还未敲定——但是魏韩两国,也约莫有八成的机会,最后会臣服于大楚霸主。 楚怀王志得意满! 大楚开疆拓土、文治武威震慑天下! 皆出于我芈槐之手。 寡人,真乃明君也! “上朝!”门外的内侍高声吆喝。 楚怀王脸色红晕地站起身来,抖抖袖子,然后在两个健硕的宫女搀扶下,走出了屏风,来到了大殿之上。 几十位大臣已经齐刷刷地站在下面,见到楚怀王现身,便一齐躬身长拜:“臣等拜见霸主!” …… (衣见:这几章是过渡章节,或许有点儿平淡……大家放心,后面马上要开展一段波澜壮阔的大剧情,咱们的主角熊无良躺平不了多久了~接下来,本书将会正式进入中期——屈原等人的期盼能否成功?太子芈横对无良持以什么态度?昭雎最后结局如何?前文留下的众多伏笔,都将在后面被一一揭开!) 419 霸主——英明神武楚怀王 楚怀王一张大脸红扑扑的,笑道:“不必客气,各自落座吧。” 说罢,便一屁股坐在王座上,沉重的身躯压得那张古董王座不堪重负。 在往常,大臣面见楚王,一般都是尊称一声‘大王’或者是‘我王’。 自打云梦泽会盟之后,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对楚怀王的称呼变更成了‘霸主’。 结果可想而知——楚怀王大悦。 自此以后,群臣对楚王的称呼都不约而同地改变了。 楚怀王坐在主位上,神采奕奕,一派明君气象:“诸位,可有甚么事要禀奏?” 有大臣起身,先是恭敬地道了一声‘霸主’,然后便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巴蜀之地的乱象。 巴蜀之乱,已经天下皆知——但是对于其中的具体情况,各国的了解程度却不一样。 大多数国家,只知道巴蜀分裂成了多股势力,彼此间一顿混战,打得不可开交。 楚国离得近,知道的消息相对多一些——也只知道陈平杀死嬴恽,自立为蜀侯,然后公开反秦,一边对内镇压叛乱。 至于洪石头等楚人在其间的推波助澜,却并不清楚。 那位稳坐封地、整日游山玩水的曲阳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是无人知晓。 大臣一番阐述下来,简略地描述了已经得知的巴蜀地区的消息——可以确定的是,巴蜀那边一直在打仗,而且隐隐有脱离秦国控制的倾向。 那么问题就摆在楚国面前了—— 要不要出兵干预? 楚怀王犹豫许久……昭雎仍然称病不出,神机妙算的曲阳侯也一直‘生病’。楚怀王身边没有能出主意的主心骨,更是一脸茫然了。 “以诸卿之见,我大楚应当如何?”楚怀王如是问道。 “回禀霸主——巴蜀之乱,正合我大楚心意。” “秦楚之间,未来还会有争斗——巴蜀乱了,就是削弱了秦国。” “如今要么静观其变,要么直接出兵,趁着蜀地内乱,尝试向西拓张领土……” 楚怀王怦然心动。 巴蜀之地,那是千里沃土啊! 经过秦国十年的开发,那里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新的大粮仓,富庶程度不逊于楚国引以为傲的淮南平原。 “若是直接出兵……很有可能招惹秦国不满。”有大臣如是说道。 楚怀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以他如今的膨胀程度,早就不把秦国放在眼里了。 不满又如何?大不了再打一仗! 大楚在我芈槐的英明领导之下,百战百胜!不虚秦国! …… 一番争论,整整闹哄了一整天,最后也没吵出个结果。 原因很简单——巴蜀地区的情况太过于复杂,而且楚国手中掌握的情报太少了。 就算不怕秦国,是否要出兵巴蜀也是个艰难的选择。 君不见秦国已经用了十年的时间,还没有彻底将巴蜀之地化为己有? 就在五年之前,巴蜀之地才刚刚爆发过一场大规模叛乱。 如今又是民乱四起……可见这巴蜀之地,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就算以最好的情况来估计——楚国趁着巴蜀打成一锅粥,趁火打劫,鲸吞巴蜀全境……假设那些刁民仍然隔三岔五地闹出些节目,也够郢都焦头烂额了。 只能说,那些巴蜀之人真是化外刁民!不通王化! 以秦国的先进官僚体制,控制巴蜀尚且十年两乱……要是楚国把这块烫手山芋握在手里,以那些楚国贵族大臣的贪婪索求,还不一定要面对多少次叛乱呢。 最后,英明神武楚怀王只能暂且拍板——暂不出兵,静观其变! …… 相对于郢都的两眼一抹黑,熊午良了解的情况就明晰得多了。 熊午良靠在躺椅上,四仰八叉地躺得很舒服。 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信——正是洪石头借助青羽卫,千里传书。 “好个洪石头,果然手段了得。”熊午良伸了个懒腰,赞叹了一声。 蜀地现在有四股势力,其中巴人义军显然是熊午良扶植的势力。 其他三股势力,对于巴人义军来说都不算朋友。 即便蜀人义军目前与巴人义军有着相同的敌人,彼此间很有默契……但他们最后也未必愿意向楚人效忠。 但不管怎么说——洪石头的经略巴蜀,已经起到了非凡的效果。 无论怎样,现在秦国肯定比楚国要闹心得多了! 现在……要不要考虑插上一脚? 熊午良陷入了深思…… 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当初太子芈横那一闪而过的杀心,如同一根鱼刺一样,横在熊午良的心里。 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熊午良一直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原因。 他是真的不想去朝堂上争权夺利……劳资只想吃喝玩乐,当一个快乐肥白的蛀虫,在米缸里一拱一拱……你们咋就不信呢? 熊午良取来一张曲阳纸,提起笔,思考了片刻,开始给洪石头回信—— 经略巴蜀,对大楚来说意义重大。 鲸吞巴蜀之地,楚国还力有不逮——新纳入的土地已经很多了,现在还在消化。而且巴蜀之地民风彪悍,对于外来的统治者很是抵触,就连官僚作风高效强硬的秦国,也要花费几十年时间才能彻底拿下巴蜀。 楚国落后的官僚体制,那就更不用说了——若真想鲸吞巴蜀,恐怕得三天两头平乱镇叛。 不过,若能扶植一个亲楚势力,在巴蜀之地执政……也是极好的! 无形之中可以大大化解秦国的威胁、同时增强楚国的实力。 那么,已经效忠楚国、效忠曲阳侯的川氏一族,地位便显得更加重要了! 熊午良的楚篆字,写得一直很难看……乍一看,像是一堆临时拼凑在一起的树杈子。 但是回信中表达的意思,还算清楚明了—— 首先,给洪石头加大支持力度,增加粮食和各类兵器的提供。 但是,熊午良不会直接出兵干预——一切具体操作,还得靠洪石头自己。 必要时刻,洪石头有权调动少量的曲阳新军,可以分批次秘密进入巴蜀之地,以志愿军的名义参战。 总之,熊午良许诺——提供给洪石头除了‘直接出兵’以外的全部支持! 最终目标只有一个—— 一统巴蜀之地,扶植川氏一族上台执政!建立亲楚政权! …… 420 司马错临危受命 秦国,咸阳。 巴蜀之乱,震惊了整个秦国高层! 那可是秦国的最大粮仓——秦国得以连年征战,皆赖于从巴蜀大粮仓源源不断地抽血。 现在,这个粮仓垮了! 原本被秦国视为西南后院儿的巴蜀之地,现在已经陷入一片混战——当今秦王的兄弟、蜀侯嬴恽,居然死于一个伪蜀国臣子之手!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秦王族血脉!先秦惠文王之子! 居然,死在了一个卑劣巴蜀人手里。 奇耻大辱! 此仇不报,大秦威严扫地! 论起事件的引火线…… 正是巴人义军攻克了【成固】,然后毁坏了褒水运河! 奶奶滴。 那些巴人义军是怎么做到的?成固守备就算再空虚,至少也有一千秦军,还有三千伪蜀军……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全军覆没了? 无论如何——秦国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尽快出兵平叛! 不但要让杀死嬴恽的蜀人陈平付出血的代价,也同样要再次掀起一波剿杀叛民的浪潮——那些蜀人、巴人的叛军,都要流血! 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大秦的威严! 咸阳宫。 宣太后、魏冉、秦王三人坐在上首处,底下坐满了秦国的大臣将军们。 “巴蜀之乱,来得突然……公子恽死于叛逆之手,我大秦面上无光。”有个老臣如是说道。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出兵平叛!” “若不能平息巴蜀动乱,不但大秦的颜面受损,更失去了一个丰足的粮食产地……十年经略巴蜀之功,皆毁于一旦矣。” 群臣纷纷点头称是。 无论是巴蜀独立成国,还是被那些楚蛮拉拢为附庸……都是秦国完全不可接受的结果。 出兵,事不宜迟! “此言甚是,当尽快派兵。”魏冉缓缓点头,如是说道。 身为大秦的霸相,魏冉这么一张嘴说话,整座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足以见得——宣太后姐弟在秦国的权势滔天。 只是……魏冉脸上,却有一道深红色的印记,让他的这分霸气大打折扣。 这印记,当然是来自于熊午良的‘馈赠’了。 当初魏冉在郢都,挨了殿前武士的毒打,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儿……刚刚好得差不多了,熊午良那厮又打到了咸阳城下,魏冉去与熊午良谈判,结果脸上又挨了一下…… 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可能是这一下打得太狠,又或者是老伤未好又添新伤……这道红印居然消不下去了! 无论魏冉找来多么强悍的医师,或者是重金求购各种偏方…… 脸上的那道红印,却始终无法消退! 焯! 我堂堂大秦丞相,在秦国可谓一人之下(那一人是宣太后,可不是秦王)万万人之上,脸上却留下这么一道永久性的、耻辱的疤痕! 何其可笑!何其耻辱! 芈良小儿! 我魏冉,恨不能生食汝肉! 若有朝一日,该死的熊午良能落在我手里……定要施以能想象出来的所有恐怖刑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方能洗刷我魏冉身上的耻辱! “丞相此言是也,”宣太后笑呵呵地说话了:“不知何人能统兵为将?” 众人纷纷将目光冲着角落里的一道人影投去,然后不约而同地举荐道:“巴蜀之乱已经糜烂至此,臣等以为,非要国尉出马,否则不足以平乱!” “是也,臣亦举荐国尉领兵。” “五年之前,陈庄作乱——正是国尉领兵平乱。论起对巴蜀之地的了解,莫过于国尉了。” “有国尉亲自领兵,必能平定巴蜀之乱。” …… 宣太后呵呵笑着,目光投向了那角落里的将军。 这位将军两鬓斑白,身上穿着一套黑色无装饰的秦将甲胄——那甲胄造型简单,正是秦军百夫长以上都能穿戴的制式将官甲胄。 普普通通,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此人身后,却披着一身绣着金线的黑色斗篷,彰显出身份的不凡。 此人,正是秦国的三朝老将,为秦国立下赫赫功勋的大将!国尉司马错! 自从秦惠文王时期,司马错便是肱骨大将,后来历经秦武王时期,再到当今秦王嬴稷——历经三代国君,司马错的地位仍然显赫。 大秦国尉——在商鞅变法之前,又称‘庶长’,乃是秦国的最高军事主官。 相当于熊午良眼下在楚国担任的‘大司马’一职。 而这位司马错的战绩,也完全配得上他的身份地位—— 惠文王七年(前318年),六国第一次合纵攻秦,兵至【函谷关】,秦以司马错为将,【修鱼】一战斩首八万,大破联军。 惠文王九年,司马错为秦国定下了‘西进巴蜀,得蜀则得楚’的重大战略蓝图,对秦国的战略意义不逊于后世诸葛亮给刘大耳提供的《隆中对》。 同年十月,司马错带领秦兵征服巴蜀。 惠文王十五年,第一次丹阳大战爆发。秦以司马错、樗里疾二人为将,大败楚军,俘虏楚将70余人,斩首楚军八万。 次年,秦楚又打了一场蓝田之战,司马错击退了意在复仇的楚怀王派来的倾国之兵,巩固了第一次丹阳大战的胜果。 秦武王元年(前310年),蜀相陈庄背叛秦国,司马错奉命平乱,诛杀陈庄。 …… 在真实历史上,司马错以后的战绩,还要更加辉煌。 真不愧是秦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几位大将之一! 当初征服巴蜀,是司马错领兵远征;五年之前,陈庄杀秦国分封的第一任蜀侯嬴通,起兵作乱,也是司马错领兵平叛。 再然后,秦国又在蜀地分封了第二任蜀侯——正是刚刚被陈平杀死的嬴恽。 事到如今…… 两次叛乱,时隔仅仅五年,套路如出一辙。 论起对巴蜀之地的了解,放眼秦国上下,司马错当居首位! 此时巴蜀大乱,情况复杂。 又到了这位老将出山的时候了! 有名将司马错出战,大秦虎狼猛士定能克敌制胜! “国尉啊,身体还可堪征战否?”宣太后笑吟吟地看向了老将司马错。 司马错自知当仁不让,立刻出列,拱手严肃道—— “老臣,愿为大秦效犬马之劳!” …… 421 大秦精锐,进兵巴蜀! 见司马错揽下这个烂摊子,包括宣太后在内,秦国群臣都面露喜色! 司马错,无疑是‘s’级别的名将。 有了这位经验丰富、熟知巴蜀情况、战绩显赫的老将出山,必能轻松取胜! “好!好!”宣太后喜上眉梢:“有国尉出马,巴蜀乱贼手到擒来。” “不知国尉——需要多少兵马?” 司马错脸色肃然,即便自己的对手只是些山野流民,也毫无轻慢之色,一字一句地说道—— “据臣所知,乱军已经攻陷成固,破坏了褒水运河。” “我大秦欲要南下平乱,道路艰险、辎重线极长,又随时有被乱军偷袭的风险……情况不容乐观。” “同时,乱军竟能攻克坚城成固,又有破坏运河的行径……能有如此战力、如此算计,显然敌手不止是一群刁民鼠辈那么简单。” “以臣之见——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叛乱!旨在搞乱我大秦的西南粮仓!背后可能还有其他国家的支持!” 一众秦臣陷入深思,然后纷纷点头。 不愧是司马错。 仅凭少量讯息,便将巴蜀之乱猜测得七七八八。 “故而,我大秦平乱,当理清重点!”司马错接着说道—— “那陈平弑君,自立为蜀侯,固然可恨——但却不是最强大的敌手。” “真正值得警惕的,是那群攻陷了成固的巴人叛军——彼等身边必有谋臣坐镇,背后还可能有某个敌国的暗中支持!” 司马错顿了顿,最后沉声说道:“运河被毁,辎重补给艰难——多一个人,就要多运一份粮草。大军南征,因此难上加难。” “故而,兵贵精,而不需多!” “臣请五万精兵,南下平乱!” 大殿中,一片寂静。 到底还是宣太后打破了沉默,只见这位风韵犹存的芈太后鼓掌喝彩,由衷地赞叹道:“国尉老成谋国,小女子佩服!” 群臣更是如梦初醒,对司马错的洞若观火赞叹不已。 所有人还沉浸在巴蜀之乱带来的震惊和怒火之中,人家司马错已经有条不紊地分析出了轻重缓急。 想必进兵方案,也成竹在胸。 不愧是国尉啊! 真乃大秦干城也! 宣太后拍板决定:“好!就拨给国尉五万军卒!” “国尉可以亲自遴选,选出最精锐的五万大秦虎狼勇士!” “若是以后觉得不够,随时可以往咸阳修书一封,本后无不应允!” 老将司马错黝黑的脸上面无表情,拱手严肃道:“谢过太后。” 公元前304年,秦国为了平定第二次巴蜀之乱,拜司马错为将,领兵五万南下平乱。 就连远在曲阳的熊午良也没想到,一场巴蜀之乱,竟然引出了这么一尊大神! …… 五万秦军打着黑色的旌旗,如同一条钢铁的长龙一般,在官道上向南进军。 这五万秦军,皆是虎狼精锐。 其中一大半人,都是‘公士’以上的爵位——在秦国的军功爵体制下,这代表着有超过一半人都是战场上杀过敌军的老兵。 在刀兵连绵的世道,上过战场不稀奇,但是能砍下至少一个脑壳又全身而退,便是相当强悍的精锐了。 这五万秦军中,一半以上都是这样的精锐! 这样一支秦军的战力,可想而知。 两鬓斑白的司马错坐在一辆战车之上,不顾颠簸,正在对着山川舆图凝神揣摩。 身前,是秦军的战车部队开路。 在他的身侧,是一批披甲的秦军骑士,护在主帅的两侧。 大批大批的步卒,则跟在后面,前后蜿蜒数里。 “出了秦国地界,便要结成战斗阵型进军了。”司马错头也不抬,对着身边的副将如是说道。 “五万大军,结成五个战阵,分批次穿越边境的山林。”司马错嘱咐着:“一旦遭受攻击,便立即就地防御,其余四个战阵可以借此机会迂回包抄。” “以此来避免行军阵型拉得太长,首尾不能兼顾。” 副将是一个名叫孟西相的年轻秦将,年纪不大,此刻对身前这位活灵活现的大秦军神满心景仰,眼里的钦佩几乎凝结成实质的火焰。 孟西相由衷赞叹道:“国尉果然老辣。” “真乃大秦之福也!” “有国尉领兵,那些巴蜀刁民不足为惧——待我大秦军士踏足川蜀之地,那些乱贼耳听得国尉前来,怕是马上便要作鸟兽散了。” “若去岁征战,是由国尉亲自挂帅……料想我大秦也不至于受那芈良小儿胁迫的耻辱。” 这孟西相嘴上说得挺好,比屈原情商高多了——一席话下来,同时贬低了巴蜀人、熊午良,还有去岁冬天与熊午良对阵的白起。 唯独只将面前的司马错,捧得极高。 司马错却恍若未闻,一张严肃的脸上毫无表情。 副将讨了个没趣,只得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司马错合上了手中的舆图,缓缓说道:“褒水运河被毁,对我军影响颇大——但也可以克服。” “十年之前,本国尉第一次领兵攻打巴蜀,便是走的陆路——彼时同样没有运河可用,老夫一样打下了巴蜀之地!” “只是,如今我军人数不多,贼军背后或有敌国相助……不可不防。” “好在巴蜀之地,尚有我秦军残部——待我军进入巴蜀之地后,将彼等重新整编,应当也是一支可战之师。” 司马错说罢,又转头看向身侧的副将孟西相,严肃地批评道:“白起将军乃大秦的后起之秀,老夫自诩颇有识人之明——白起将军的才能,不逊于我!” “假以时日,白起必能震惊天下!” “方才那般贬低同僚之言,日后不可再说。”司马错严肃地警告道。 孟西相讪讪称是。 秦军一路挺进,绕过终南山,沿着林间小路进军,很快便离开了秦国本土。 随后,秦军按照司马错的吩咐,批次前进。 首尾皆配备骑兵,随时可以相互呼应。 虽然道路狭窄蜿蜒,但秦军的行军阵型却毫无破绽。 继续往前走,便来到了【褒水】边上——虽然运河已经被破坏,无法行船,但是秦军仍然可以徒步沿着河畔行军。 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保证不会迷路,而且河边浅滩相较于深一脚浅一脚的林间小路来说,总要好走得多了。 天色渐暗,司马错大手一挥:“就地扎营。” “周边林木尽数伐去,严防火攻。” “各营小心提防——若有敌军夜袭,不可擅自出战;当谨守营盘,释放烟火以作警示。” “一切行止,唯由本国尉来判断!” “私自出营迎战者、无故妄动者、传播流言者、营中骑马或大步奔跑者……皆斩!” …… 422 洪石头的见面礼 跟随司马错出征的五万秦军,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司马错将令一下,五万秦军立刻井然有序地动作开来——也不消怎么三令五申,便自发地伐木、驻营、明哨暗哨…… 一番动作,可谓行云流水。 秦国的军队堪称战国最强,而这五万悍卒又是秦军中拔尖儿的存在——其军事素养可见一斑。 因为是行军途中建立的仅供一夜歇息的营地,所以整体看上去很是简陋——外围的营墙仅仅是半人高的木栅栏,参差不齐地用绳索捆扎在一起而已。 不过,用于临时对付一宿,倒也足够了。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五万秦军便收拾应当——临时扎起的简易营寨,可以起到一些保护作用。秦军在简陋营墙的保护下,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一路行军过来,也把这些秦人累坏了。 终于到了就寝的时间,一个个睡得贼香。 当然,严密的戒备和放哨的军卒,肯定不能少了! 而司马错,贵为大秦国尉,居然亲自穿戴全套甲胄,拖着已经有些老迈的身子,在整座大营巡视了一圈。 检查一下秦兵的警觉性、言语上鼓励一下那些深夜站岗的秦兵、亲自检查一下营寨是否坚固……让那些原本困意升腾的放哨秦兵,一个个变得精神抖擞、感激涕零。 “国尉,真不愧是国尉!” “跟着司马将军打仗,必胜无疑!” “真乃大秦柱石也……” 司马错巡视了一圈,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帅帐——在副将和亲兵的侍奉下,解下了身上那身沉重的秦将盔甲。 司马错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注意到了副将崇拜的目光,不由得一笑:“怎么?” 副将孟西相由衷地赞叹道:“国尉身份显赫,竟然亲自做这些繁琐累人的巡营杂务……真令末将佩服!” 司马错淡然一笑,笑纳了副将的赞誉,然后道:“巴蜀人擅长林中偷袭,不可不防。” “人老了,疑心重——非要亲自检查一圈儿,今夜才能睡得放心。” “为将者,不能怕麻烦——所谓‘多算多胜、少算少胜、不算不胜’,就是要把一切可能都算到了、想透了,才能百战百胜。” 说罢,司马错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勉励道:“孟将军,你算是我大秦最年轻有为的青年将军之一;又出身郿县孟氏一族,乃我大秦名将之后……日后必成大器。” “这些统兵的基础学问,可不要粗心大意了。” 孟西相感佩交加,连连称是。 又壮着胆子,由衷说道:“末将斗胆——若第二次丹阳大战是国尉您亲自指挥,或许结果又不一样了。” “遥想第一次丹阳大战时,您便是我大秦主帅——一战下来,斩首楚蛮八万,那芈良小儿的父亲熊威,也在大秦的利剑下授首……” 孟西相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 状似十分不甘! 提起第二次丹阳大战,那是所有秦军心中的耻辱! 投入的兵力超过楚军、单兵战力更是远胜楚卒……居然还打输了?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将帅无能呗! 秦军士卒们经常私下里扼腕叹息,皆以为若是有足够优秀的宿将领兵……大秦绝不至于低头请和、连【武关】都丢了去。 这‘足够优秀的宿将’,当然非司马错莫属了! 在同样的一个丹阳战场上,司马错曾经斩杀楚军八万,连同楚军主帅屈匄(读‘丐’)、裨将逢侯丑在内,俘虏大小楚将70余人——那个该死的熊午良的亲爹熊威,也被斩首于战场之上。 皆乃国尉之功也! “我秦军上下皆以为——日后秦楚两国,必然还有一战,而且不会太远!” “恳请国尉能亲自领兵,大破楚国!斩杀芈良,让那个小楚蛮步上乃父的后尘——以他父子二人的首级,祭奠我大秦战死的将士!”孟西相咬牙切齿道。 显然,已经恨极了楚国……尤其恨极了熊午良。 司马错皱了皱眉毛——事实上,他也私下里复盘了那‘第二次丹阳大战’,得出的结果是年轻的白起没有犯任何错误……即便是司马错领兵,自认也够呛能做得更好。 秦国在那场败仗中,败就败在熊午良麾下的楚军步兵居然能在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严酷寒冬中急行军、甚至还能在高速机动中保持战力。 熊午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面警声大作……不由得脸色一变!豁然起身! “敌军夜袭?快!给我披挂!” …… 等到司马错急匆匆赶到营墙边上的时候,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几十具尸体整齐地摆在地上,正在清点死者人数的秦军小将脸色铁青。 “发生甚么事了?”孟西相脸色阴沉地问道。 “末将拜见国尉,”那小将冲着司马错抱拳行礼:“巴蜀蛮子夜袭,干掉了我军布置在外围的部分哨兵。” “好在我军警惕性够高,及时鸣警……夜袭的蛮人便潮水一般散去了。” “若不然,可能会吃个大亏。” 司马错脸色有些难看——毕竟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一路跑过来也是很耗费体力的。 而且,整座秦军大营都被这场小小的冲突惊动了——边上的几座营盘皆灯火通明,不少旗帜都在有规律地摇动——这是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来就因为行军而身体疲惫的秦军士卒们,半夜又来了这么一遭,明天的行军速度定然要大打折扣了。 要是运河还在就好了! 乘船而下,秦军士卒可以保持充沛的体力,又不用担心遭到偷袭。 “打旗语——无事发生,各营盘继续休息,不得随意走动。”司马错沉吟了一下,如是下令道。 随后,他又看向那小将,严厉地询问道:“敌军方才来了多少人?从哪个方向而来?” “战术战法如何?” “可有旗号标识?能判断出是哪一股敌军吗?” 一连串发问,问得那小将两眼发直……片刻之后,才在司马错凌厉的眼神下,期期艾艾地回答道—— …… 423 模样凄惨的公孙成 那秦军小将被连珠炮一般的发问打得晕头转向,片刻之后,才捋清了思路,一条条回答起来—— “回禀国尉——夜幕朦胧,敌人又没有打火把,看不大清……人数不详,战术战法不详,也不见甚么旗帜标识……” 司马错脸色很精彩。 好嘛! 一问三不知! 一眨眼死了几十个老秦悍卒,结果连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 不过……司马错也没有怪罪那个值班的小将,只是挥了挥手:“派人去密林中搜索一番,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一队秦兵进入密林中搜索,一直搜到了天亮,也没有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地上有些许血迹,但是没有留下巴蜀人的尸体。 显然,巴蜀人要么就是没有死伤,要么便是将尸体都拖走了。 反倒是那一小队秦兵,在密林里中了陷坑——树叶遮蔽掩护,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削尖的竹刺。 火把带来的光线很昏暗,看不太清——有两个秦兵掉进了同一个陷坑里。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另一人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却也被竹刺穿透了脚掌,只能躺在担架上了。 其余的秦兵加强了警觉,这才没有再次中招。 搜寻回来的秦军百长暴跳如雷,怒骂不断:“川蛮子,忒阴险!” “恶毒!阴损!” “不敢与国尉的大秦虎狼之师作战,只敢施展这些卑劣手段。” 司马错皱着眉毛,没有多说什么。 也难怪这位秦军百长暴怒—— 一夜之间,死一人,伤一人,还得分出两人来给伤兵抬担架——一个好端端的精锐百人队,百分之四的战斗力就这么没了。 没有敌人的尸首,只有零散在林中的几件兵器——司马错端详一下,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贼军用的剑戟,他再熟悉不过了! 分明都是秦军的制式兵器!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完全有可能是那些叛军乱军,从巴蜀之地的秦兵手里缴获来的军械。 总之,还是扑朔迷离。 眼看天光大亮,司马错当即下令:“拔营起寨,加快速度行军!” “尽早进入巴蜀腹地,离开密林!” “对了——这周边,可有甚么村镇否?” 孟西相拿出舆图,在脑海中简单分析了一下,然后禀报道:“距此处不远,约莫十余里的距离,有一个巴人的山村。” 司马错轻轻颔首,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 …… 五万秦军继续前进,途中又遇到了几次骚扰。 面对那些熟悉地形、精通山地战的巴蜀人,生长于陇西一望无际大地上的秦人,着实显得笨手笨脚——密林之中,秦兵可以用于反制的手段实在有限。 若要去追,又难免中埋伏——像是陷坑、绳套、排刺、地钉之类的陷阱,让秦军士卒对密林望而却步。 而司马错的手段,则简单粗暴! 铁腕镇压! 凡是秦军遇袭的地段,方圆二十里内的巴蜀村落,皆要面对秦人的血腥报复! 秦军骑兵快马而来,将村里的巴蜀人驱赶在一起,审问。 得不出想要的结果,便举村屠之! 执行屠杀任务的时候,秦兵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在战国之世,两军战后,胜利者屠杀或抢掠敌国的平民,是很常见的事儿。 算是一种维持士气的常用手段。 秦国的军队在这方面,尤其不当人——一场大战之后,周边村镇的平民往往都要死绝——这可都是活生生的‘战功’啊! 而面前的巴蜀人嘛……在这些秦人的眼里,更是可恨! 明明在我大秦治下,你们这群刁民还敢有反心?该杀! 人头滚滚,毫不手软。 老幼妇孺的尸身堆叠相籍……唯一让那些秦兵叹息的,便是此时还没有与敌军作战,不能把这些脑袋囫囵充作‘军功’…… 不管怎么说——秦兵一路烧杀过来,最后面对的反抗明显少了很多。 某日扎营。 司马错与一众秦将聚在一起,正核对着粮草的剩余、行军的方向等等……却见一个传令兵大步匆匆赶来。 “报——启禀国尉,营外有人求见!” 司马错一怔。 哦? 这遍地敌人,巴蜀人对秦军避之如蛇蝎……还有主动上门求见的? “带进来。”裨将孟西相如是吩咐道。 领进来一看,众人先是发懵,然后恍然! 只见这人身上的麻布衣袍破破烂烂,头发肮脏、脸上满是泥土——像是个在山沟里滚了一夜的叫花子。偏偏腰间还揣着一柄秦剑。 正是漏网的【成固】守将,公孙成。 这厮往司马错面前一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言谈间,无非便是敌人怎么怎么狡猾,自己如何力战坚守城池,如何斩杀敌军无数,最后才‘寡不敌众’而‘惜败’云云…… 演技很高超,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被骗过去了。 司马错皱着眉毛道:“公孙成,既然你与那些乱军奋战一夜,想必对他们有些了解?” “敌军当时有多少人?装备如何?战力如何?” “到底是乌合之众,还是传闻中的精兵?” 公孙成眼睛滴溜溜转。 虽然那一晚他其实不在城中,但是想回答这些问题也不难—— 这些天的逃亡中,他不止一次见过那些巴人义军。 “回禀国尉——”公孙成抹了一把脸—— “当夜灯火昏暗,敌军人数估算不清。” “不过这些天来,那些贼军一直在招募新兵——想必如今也有万余人了。” “至于兵器……”公孙成顿了一下,抛出了一个惊天的爆炸消息! “巴人义军,用的皆是我大秦制式兵器!” 满帐震惊! 所有秦将,都说不出话来! 孟西相张大了嘴,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怒道:“胡说!” “敌军既有上万之众,全用的是大秦的制式剑戟?” “大秦滞留在巴蜀之地的兵力,总计也没有那么多——就算那些兵器都是巴人叛军缴获的,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才是!” 公孙成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路边见到过的巴人义军……然后肯定地说道:“末将不敢信口开河——一切都千真万确!” “巴人叛军装备的,尽是秦国兵器!” 一众秦将还将信将疑…… 司马错却猛然瞪大双眼,唰一下站起身来! 先前藏在心里的怀疑,终于被坐实了! …… 424 又是这个该死的熊午良! 司马错老早就说过——那些巴蜀乱军的背后,很有可能有某些不怀好意的大国的支持。 现在,这份怀疑被实锤了! 上万套秦军兵械……价值不菲。 秦国的残余军队虽在巴蜀之地伤亡惨重,但肯定不会被缴获走这么多兵器——那么还有谁,能给这些巴人义军提供这么多秦国制式兵器?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熊午良!又是那个该死的熊午良! 第二次丹阳大战结束之后,白起大军灰溜溜撤回秦国本土,从武关经过的时候,被熊午良强行收走了三四万军械。 除了熊午良之外,不会再有人能掏出这么多秦军制式兵器了! “芈良!你的手伸得可真够长的!”即便以司马错的深沉涵养,此刻也不禁低声骂了一句。 一切谜团,都被解开了。 巴人义军竟然能有这么强悍的战力、有这么多精良的武器、征募这么多军队也不见粮草短缺——正是那个该死的熊午良暗中资助! 楚人,卑劣! 搅动巴蜀,让秦国焦头烂额……熊午良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司马错微微闭眼,眼中的精光急速闪动…… 继续剿杀巴蜀的乱军?似乎意义不大。 不管熊午良和那些巴蜀人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反正现在有了那芈良小儿的输血,巴蜀叛军简直是杀不完的。 继续镇压,只会将司马错麾下这五万老兵死死拖在巴蜀之地、让秦国的国力持续地在这里放血。 不智也。 司马错虽是武将,却和白起那种一门心思全扑在战场上的纯粹武将不同——司马错的政治智慧,绝不逊于他的军事才能。 当初的‘攻取巴蜀,得蜀则得楚’的宏大战略蓝图,便是司马错这个老辣的天才一手缔造出来的。 同为顶尖武将,司马错和乐毅差不多——算是六维均衡的正六边形战士。 而白起,则是那种军事才能完全拉爆、但是其他方面却有所欠缺的不规则六边形。 既然得知了是楚人在暗中捣鬼……继续和这些巴蜀人拉扯,就意义不大了——不管司马错在这里打得多漂亮,也同样中了楚人的奸计——那就是让秦国在这里损耗力量。 和五年前那场单纯的巴蜀人叛乱不同——这次,因为有楚人势力的暗中加入,巴蜀的局面已经错综复杂。 司马错心念电转,心思早已脱离了面前的战场,来到了广阔的天下棋盘之上……片刻之后,司马错的嘴角掠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这边,公孙成大声道:“国尉来了,巴蜀太平了!” “国尉来了,青天就有了!” “有国尉亲自出手——那些巴蜀乱贼,必然不堪一击!” “末将愿为国尉驱驰!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公孙成一副耿直猛将的模样——杀敌报国之决心,几乎溢于言表。 单看这演技……谁能想到,这是个懈怠军务的惫懒货色?若不是这厮玩忽职守,洪石头又怎会那般轻松地夺下【成固】? 司马错回过神来,看向跪在地上的公孙成,微微挑了挑眉,然后看向一旁的孟西相:“孟将军?” 孟西相回过神来,立刻上前一步:“末将在!愿闻国尉号令!” “敌军来犯,城池告破,守将弃城而逃……是什么罪过?”司马错脸色严肃。 公孙成脸上的汗,唰一下就流下来了,心里一阵不详的预感。 孟西相同情地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公孙成,拱手道:“回禀国尉,按照大秦军法——城破,守将身死,以殉国计。” “城破,若守将生还,则株连全族!” 公孙成吓得连连叩首。 司马错叹了口气,随手拔出自己的佩剑,‘当啷’一下扔在了公孙成面前:“汝自裁吧,本帅权当你是死在了守城之战中,免得祸及妻儿。” 公孙成小脸儿煞白,想要求情,却见司马错已经低下头去,用一杆竹笔在迅速地书写着什么东西…… 完了。 公孙成哀叹一声,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剑,内心再三挣扎后,将剑竖起来,身子狠狠往剑上撞去……剑刃入肉‘噗’地一声,鲜血四溅。 秦军众将无不肃然。 司马错放下笔,将一卷写满了字的曲阳纸折好,放入竹筒中:“派遣精悍骑士,速速将此信传于咸阳,要亲手交给太后、丞相过目!” 裨将孟西相拱手称是。 司马错微微冷笑。 楚国人,想藏身于巴蜀之后,借此算计我秦国? 看我将计就计——阁下又要如何应对? 熊午良,敢和我司马错斗……你爹都不是我的对手! 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秦国的五万大军,本来几乎已经进入了巴蜀的腹地,眼看就要大肆征战平叛……却突然诡异地放缓了进军的脚步。 十余日后,秦军甚至开始缓缓后撤。 最终,竟然彻底地退出了巴蜀之地,回到了秦国的疆界! 巴蜀的各方势力,无不为此瞠目结舌——在他们想象中,秦军必定会掀起疯狂地报复。 单是嬴恽被杀,就足以招来秦国疯狂地镇压和杀戮……谁曾想,秦军就这么走了? 啊? 十年心血,打下的巴蜀粮仓,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不管怎么说,反正秦军是确确实实地离开了……巴蜀的各方势力松了一口气,然后内部开始更加猛烈地互相征伐。 一度行将联手的陈平、巴人义军、蜀人义军这三方势力,突然没有了秦军的外部威胁,于是迅速地放下了‘求同存异、统一战线’的念头,掀起了更加凶残的内战。 …… 曲阳县。 熊午良也得到了秦国撤兵的消息,同样深感诧异。 让巴蜀之地脱离秦国的控制,正是熊午良经略巴蜀的最终目的——但这一天来得竟然如此轻易,反倒让熊午良有点儿不敢相信了。 不应该啊! 巴蜀之地,不但是秦国的大粮仓,更是秦国从水路进攻楚国的跳板——众所周知,秦楚至少还有一战!如今秦国的【武关】丢了,巴蜀之地对秦国的战略意义就更加重大了! 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管怎么说,熊午良还是为之欣喜—— 秦国既然对巴蜀放手了,那么未来那场很有可能爆发的‘鄢郢之战’,就消散在摇篮之中了。 而且,秦国的整体国力和战争潜力,都必定会大为缩水,至少倒退回秦惠文王初期。 虽然不知秦国的决策层是怎么昏了头…… 反正目前对于楚国来说,是大好事! …… 425 司马错的阴谋 秦国,咸阳。 在几十个亲兵的护卫下,司马错飞马赶回咸阳——虽然已经年近六旬,但这位大秦国尉的马上功夫却丝毫不减。 经过咸阳主干道的时候,司马错随手甩出一枚令牌,便让那些想要拦截的秦兵放弃了念头,一齐行礼:“拜见国尉!大秦万胜!” 一行人策马进入城区,后面的那些秦兵还在低声赞叹:“国尉真是好骑术!” “也不知是什么事儿,能让向来老成持重的国尉策马狂奔……” 司马错径直进入王宫,然后与宣太后、魏冉等人齐聚一堂,关紧了大门,进行了一通隐秘地会议。 门口,几十名手持利刃的宫城秦兵严阵以待。 显然,这番会议的保密程度很高,甚至有些秦国大臣前来求见宣太后,也都被那些守门的秦卒拦了下来。 里面具体在谈些什么,这些秦卒也听不太清——只能隐约听到那些大人物兴奋的笑声,还有几个出现频率极高的词汇——像是‘楚国’、‘芈良’等等…… 整整一日之后,两批使者乔装打扮,从咸阳离开。 前往的方向,赫然是韩国的首都新郑,以及魏国的首都大梁。 …… 数日之后。 魏王魏嗣结束了一天的朝会,神清气爽地准备前往后宫‘消消火’,却被内侍恭敬地拦下了:“大王,有人求见,说是有中兴大魏之策,要面见大王细细分说。” 中兴大魏? 魏嗣挑了挑眉毛,脸上浮出了一抹笑意:“那人给你的好处不少吧?” 老内侍白眉一抖,不敢隐瞒:“大王果然明见万里。” 魏嗣嗬嗬笑了几声,原本想要置之不理,却终究难以抵挡‘中兴大魏’那四个字的诱惑,到底还是抱着‘权当消遣’的心思,召见了那外来之人。 来者强烈建议要屏退左右……魏嗣也饶有兴味地点头应允。 书房的门被关上,片刻之后,里面隐约传来了魏嗣的惊呼:“什么?你们竟是……”随后,声音便迅速减小。 外面的魏国甲士大惊失色,就要冲进去保护自家大王,却又被里面的魏嗣及时喝住。 话说这来到魏嗣面前的,正是从咸阳赶来的秦国使者。 这使者口舌伶俐,将秦魏两国之间的历史恩怨一笔带过,然后用了大量的口舌篇幅来阐述楚国的威胁—— 首先,楚国的实力空前强大。 而且,楚国表现出来的对扩张的强烈需求,足以让任何邻国为之戒备——数年之内,收复回来的丹阳之地暂且不论,单是楚国扩张的领土,便包括旧越国之地、旧宋国之地,还有齐南的大片土地…… 秦国使者又抛出了重磅消息——震惊天下的巴蜀之乱,也是楚国人在背后暗中捣鬼! “请魏王细细想一想——巴蜀之地,眼看就要为楚人所有。到时候我秦国万般无奈之下,多半也要对芈槐俯首称臣……到时候,楚国的扩张又会冲着哪个方向呢?” 魏嗣的表情十分精彩,久久不语。 “魏王居然还一门心思地与楚国巴结……事实上,楚国的野心日益膨胀,再不阻扰,恐怕将无人能挡!”秦使的语气很不客气。 “楚人坐拥淮南平原,等再过几年后,又拿下了巴蜀大粮仓……届时楚国的粮草无穷无尽,再配合楚国的庞大人口数量……谁还能挡得住这群南蛮的战车?” “秦国固然要灭……难道魏、韩等国,还能独善其身?” 秦国使者夸大其词,将楚国描述得极其强大、野心极大……又将秦国描绘得仿佛旦夕将灭一般。 果然,魏王魏嗣的脸上出现了不安。 这,就是战国的常态! 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可能前两年,大家还有共同的敌人,转眼间,又会拔剑相向。 谁强大,谁就要承受各国联军的共同讨伐——已经是惯例了。 想必齐国对这一点,肯定印象深刻…… …… 总之,秦国的使者就一个意思——楚国已经称霸了,但是仍然没有停下扩张的脚步(还在向巴蜀进军),显然野心还未被完全满足。 现在楚国太强了,再不联合起来揍他丫的,咱们迟早都要玩儿完! 这,正是司马错急中生智,想出的办法——与其在巴蜀与那些乱军打拉锯战,不如暂时放弃巴蜀,联合周边几个国家一起攻楚! 以前,楚国没少张罗着、找兄弟们一起围殴秦国……这一招,别以为我秦国就学不会。 反正巴蜀那边乱成一锅粥,一两年内都平息不下来——先叫上兄弟们,暴揍一顿楚国,再反身去巴蜀平乱,也完全来得及! 显然,魏王魏嗣对这个提议,也颇为意动…… 别看秦魏这两个老冤家之间,深仇旧怨一层叠一层……但是,该结盟的时候,这些龌龊也会被选择性地忘却! 最后,秦国许诺出去了种种好处,更是让魏王魏嗣心动不已…… 而韩国那一边,也发生着类似的情景——前往韩国的秦国使者,甚至许诺要将【宜阳】归还给韩国,引得韩王韩仓怦然心动…… 老辣的司马错以天下为棋盘、列国为棋子……一场针对楚国的浩大阴谋,正逐渐编织成形! …… 又是一年时间,转瞬即过。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公元前303年! 距离熊午良刚刚穿越过来,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六年了……熊午良的个子长高了一些,嘴边的胡须也蓄起来了一些,整个人显得更加成熟了。 过去的一年里,屈原、乐毅、慎到、召滑四人齐心协力,在这四位大才的领导下,封地内的变法已经基本完成—— 四县封地里,已经完成了向曲阳侯熊午良的集权! 书院输出的学子大放异彩,完全取缔了地方豪族对官帽子的垄断。 这些豪族虽然还被允许保留部分私兵部曲,但是总体数量也都根据各族人数的多寡,设定了一个严苛的上限。 没人敢触怒屈原的新法——曾经敢于反抗的人,都被铁腕料理了。 由于封地内的权力得到了空前的集中,因此熊午良能动用的实力变得更加可怖——再加上总体人口的增加、财富的积累,让熊午良完全有资本进行曲阳新军的新一轮扩军。 可惜,这个令人振奋的决议,却被早已胸无大志的熊午良给否决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熊午良的生活可谓逍遥自在、潇洒极了—— …… 426 一年时间 一年的时间里,熊午良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没事儿逛坊市、泛泛舟……再闲得无聊,便去找乐毅、屈原他们几个谈天说地…… 除此之外,就是埋头和小仪‘开会’了。 唯一让熊午良有点儿不安的……这么频繁地开会,小仪怎么还没有生娃的迹象? 焯! 劳资该不会不行吧?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过去的一年里,熊午良那叫一个逍遥自在——一切的政务,都有那几个冤大头来掌管,像是‘变法’这么一件极其琐碎、牵扯各方利益极多的麻烦事,硬生生是没叫熊午良操一点儿心。 都是金牌好员工呐! 说起变法——推进的速度,也着实超出了熊午良的意料。 在天下各国,变法的时间动辄以十年计……相比之下,四县封地里的‘屈原变法’,前前后后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罢了。 不过细细一想,倒也合理。 毕竟熊午良封地里,真正的贵族很少——就算有,也都是些早就家道中落的破落贵族。 因此,变法要面对的阻力很小。 再加上封地本来就不大、熊午良在封地里一言九鼎……新法推行起来,当然效率更高。 熊午良的退休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曾经显赫的大名,现在几乎要被人遗忘了! 政坛就是如此——更新换代很快,比大洋彼岸的水果厂更新换代还快。 一旦某个人消失,立刻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唰存在感,试图取而代之。 而先前那人的痕迹,便会迅速消失。 熊午良的名字,就是这么迅速地被人遗忘了——一开始,楚王面对什么难以决断的大事儿时,还会时常派人来曲阳县征询熊午良的意见。 后来,熊午良持续称病不出,这份‘请教’便也逐渐消失了。 让熊午良欣慰的是——朝堂上没有了自己,一切似乎也稳中向好!楚国的势力日渐强盛、铁杆盟友齐国逐渐恢复国力、楚国在近几年的战争中夺取的土地,都在迅速化为己有…… 好好好! 按这么看,就算自己此生不再出山,余生应当也不用再担心楚国被人灭掉、自己被锁在囚车里拉到咸阳,被迫给秦始皇载歌载舞了…… 凭这几年连连大捷打下来的底子,足够楚国好好挥霍了! 熊午良实在闲来无事,居然在院子里练了一上午的剑——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呦!曲阳侯练剑了! 这么一桩新鲜事儿,立刻引发了全府的轰动——以老钟华为首,一众仆役、厨娘都围过来看热闹。 亲兵们看着熊午良那错漏百出的剑招,一个个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 钟华更是连连摇头…… 偏偏咱们这位曲阳侯自我感觉良好,胡耍了一通之后,自觉潇洒地收剑入鞘,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露出满意的笑容! “本侯的剑法如何?”熊午良恬不知耻地询问钟华。 钟华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主君的剑法颇有灵性,若放在战场之上,足以放倒成百上千的秦军。” 说罢,钟华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都是被你笑死的! 熊午良哈哈大笑,倒也不当真……遥遥望向西方,突然念叨了一句:“好像,也该去接那个西戎小蛮子来府上了……” 听着这似呢喃一般的话语,钟华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婚约的时间,也该到了。 咱们的小主君,终于要成家了! 老君侯啊,你若是在天有灵,此刻必定也倍感欣慰吧! …… 在钟华的指挥下,曲阳侯府迅速地热闹了起来。 正牌夫人要嫁过来了,这可不是小事儿! 接亲的日子,初步定在了一个月后——婚书和聘礼已经先一步送往秦国了,只待秦人回信,熊午良便会前往武关,将嬴卓接回封地成婚! 侯府提前收拾了起来——钟华要求很苛刻,就连最犄角旮旯的地方,也要求一尘不染。 小仪也欢天喜地地帮忙收拾……反倒让熊午良心中一阵阵愧疚。 明明姒仪也是越国的公主,被姒惊那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亲手交在自己的手里……更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女人…… 嗨!也罢! 人家小仪自己都不生气,自己还瞎算计什么? 这等齐人之福,可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呐! 胸无大志的熊午良,此刻最惦记的就是过上平平淡淡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凭着自己的财力,足以后代无忧……到时候再多纳几个小妾,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等待秦人回信的时候,熊午良显得很有些坐卧不宁…… 唯有在读洪石头那厮的来信的时候,才能集中精神。 …… “已经一年了,巴蜀混战倒还没落下帷幕。”熊午良皱着眉毛,喃喃自语道。 巴蜀之地,至今还是一片乱局。 时隔一年,曾经同气连枝的巴人义军和蜀人义军,也开始离心离德了……那些秦军的残余当然早已被彻底消灭。现在,陈平、巴人义军、蜀人义军三方势力,正在无休止地混战! 打出了狗脑子了! 熊午良不禁苦笑一声:“本想着让秦人在巴蜀之地放放血……没想到,最终倒是本侯自己,为此投入不菲……” 想想这一年来,提供给洪石头的海量物资…… 啧啧! 即便是曲阳侯的财力,都要心疼地咧咧嘴! “好在,这份巨大的投入,也并非全无效果。”熊午良又如是想到。 有财力雄厚的熊午良的支持,洪石头指挥下的巴人义军,已经在旷日持久的巴蜀大混战中占据了明显的上风!按照熊午良的估计,再过一两年左右,整个巴蜀地区就会被巴人义军完全统一! 到时候,熊午良将会履行承诺,扶植川氏一族上台执政。 届时,巴蜀地区也将彻底地纳入大楚的势力范围! 想想日后的丰厚回报……真是心中一片火热。 …… 熊午良的耐心等待,最终并没有等到秦国人的回信,而是等到了一个惊天的噩耗—— 秦魏韩三国结盟! 一度和楚国眉来眼去的魏、韩两国,竟然摒弃了和秦国之间的仇恨,同秦国签订了一系列军事、政治的攻守同盟协定! 而这秦魏韩三国同盟的假想敌,也是昭然若揭—— 正是楚国! …… 427 秦魏韩三国同盟 楚国,雄踞南方,连战连捷。 国土面积巨大、人口众多。 楚怀王的云梦泽称霸,已经激起了各国的警惕……再加上楚国对巴蜀之地的诉求展露出来的勃勃野心,更让周边邻国如坐针毡。 魏韩两国原本在政治和外交上积极向楚国靠拢…… 但是在新的国际形势下,再加上秦国的游说和忍痛割肉……魏韩两国答应了秦国的邀请。 秦魏韩三国同盟,如是诞生! 其战略目标很明显——就是风头正劲的楚国! 要说秦国为了促成这个同盟,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近些年夺来的魏韩两国的土地,皆是如数奉还——这其中,就包括了对秦国至关重要的【宜阳】重镇。 秦国诚意满满,魏韩当然喜上眉梢…… …… 曲阳县。 熊午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此言当真?” 面前的青羽卫统领黄武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熊午良坐不住了,从摇椅上蹦了下来,双手背负,在原地踱了几圈儿,脑袋飞速地转动。 不消多时,屈原、召滑、乐毅三人便赶到府中,一齐向熊午良拱手:“主君。” 熊午良冲着黄武摆了摆手,黄武会意,便向这三位大臣阐述了‘秦魏韩三国同盟’…… 屈原倒吸一口凉气,同样深感震惊。 形势大变,局面对楚国来说不利! 召滑紧皱眉毛,沉声道:“秦国向来不讲信义……割给魏韩两国的土地,能否落实?若只是嘴上说说,那么这三国同盟倒也威胁不大……” 虽然形势危急,但众人还是不约而同地苦笑了出来—— 显然,大家都想起了张仪的‘六百里变六里’的典故。 乐毅摇了摇头,沉稳地说道:“不要心存侥幸了——秦国这次,必定会全力以赴,张罗联军攻楚。” “此战,怕是不太好打。” 三人对视一眼……虽然形势不妙,但这三人眼中却似乎有一丝难言的窃喜。 三国联军打上门来了。 曲阳侯,我们就不信——你还能坐得住? 嘴上说着‘归隐’、‘退隐’……等到敌军打到曲阳城下,你还真能拱手投降不成? 秦魏韩三国同盟,对楚国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噩耗——但反过来想想,若是能借此机会,逼迫惫懒的曲阳侯改变躺平心理、出山抗敌……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恰在此时,外面又跑进来一个信使,将手中信件呈递在熊午良手中:“君侯,这是秦国来信!” 熊午良瞳孔一缩,立刻打开信件。 正是秦王嬴稷的亲笔信——针对嬴卓联姻的回信。 信中的言语倒是很客气,但是有关于具体的日子、接亲地点……倒是一句都没提。 熊午良看完,放下手中的信,苦笑起来—— 看样子,又是一场非打不可的大战了! 这一战,在真实历史上可从未出现过……未来将会如何,就连熊午良这个穿越者也吃不准了。 好在现在的楚国国力强盛、兵员众多……经历了过去一两年的歇息,府库里也充盈起来——就算与三国联军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想必也不会太虚。 屈原轻咳一声,到底还是最先沉不住气,低声问道:“主君……敌国联手,大举来犯——大楚危矣!” “不知主君,是否要亲自领兵抗敌?” 熊午良紧紧皱着眉毛,心中一顿挣扎……一年多了,过惯了安生日子,若是有得选,他是真的不想再抛头露面了。 手耷拉下来,无意间触碰到了腰间挂着的平南剑。 熊午良心中微微悸动……挣扎片刻后,方才轻声道:“嗯……不急,先看看吧。” “看看郢都那边……要如何应对。” …… 郢都。 楚怀王大发雷霆,当众展示了一番‘霸主之怒’! “竖子!焉敢如此!”楚怀王肥胖的大手在空中猛挥! “云梦泽会盟,方才一年有余……魏韩两国,原本心向大楚!”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背信弃义!该杀!”楚怀王气喘吁吁。 群臣苦笑不已——人家魏韩两国,以前只不过是和楚国眉来眼去而已,从未正式达成过什么约定……还真不能说人家是甚么‘背信弃义’。 其实人家魏韩两国,也曾经发起过正式结盟的申请。 但是咱家楚怀王,非得要端一端霸主的架子,对人家不冷不热…… 现在好了! 魏韩两国,跑去和秦国联手了! 这下知道着急了?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有臣子起身献策:“霸主息怒——既然秦魏韩三国对我大楚虎视眈眈,眼下便耽搁不得。” “请霸主下令,立刻举国动员、调兵遣将,随时准备大战!” “另外,还需择一能将,从而统帅三军、与三国联军作战!” 楚怀王连连点头。 正要发号施令,却突然陷入了一片茫然。 举国动员,调兵遣将? 在以往,这都是老令尹昭雎的工作……可昭雎这厮,已经许久没在朝堂上露过面了。 择一能将…… 似乎,非曲阳侯莫属! 可是曲阳侯嘛……也同样销声匿迹许久了。除了有一次打脸儒家众人的奇闻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之外,便再无什么消息。 楚怀王不假思索,立刻挥手下令:“立刻传令尹昭雎、大司马熊良……于君前议事!” …… 昭雎的令尹府早已门可罗雀……不过到底还是距离王宫比较近,很快便收到了楚怀王的命令。 但是昭雎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宫中与楚王奏对,而是迅速派人,给太子芈横送去了一封信。 话说——经历过当初的一番密谋之后,昭雎和芈横的关系,便由此密切起来了。 虽然那个‘刺杀曲阳侯’的谋划最终没有落实,但是昭雎凭借着自己对太子‘不加掩饰的忠心’,还是迅速地获得了芈横的信任。 别看老昭雎一直称病不出,但是却一直在暗地里给太子出谋划策——在昭雎这条老狐狸的暗中辅佐下,芈横操办的‘楚齐盟约’仪式,办得十分漂亮,得到了楚怀王的大加赞赏。 也因此,太子芈横对昭雎更加倚重。 得了昭雎的信,芈横很快便来到老昭雎面前,脸上带着对后者不加掩饰的信重:“老令尹,这次又有何见教?” …… 428 昭雎献计 昭雎看着太子,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咳嗽两声,一派老态龙钟的模样。 芈横叹息道:“老令尹大才,还望保重身体——本太子日后登上大位,还等着令尹为芈横看管大楚江山呢。” 看着太子脸上的关切,昭雎心中暗笑,装模做样地摇了摇花白的头,嘶哑着声音道:“太子有这份心,老臣便知足啦!” “若太子真能顺利登上王位,老臣便能安心去了……”话音刚落,昭雎又一副自感失言的样子,赶忙道:“呃,老臣口无遮拦,一时失言——太子恕罪!恕罪!” 太子芈横一怔,脸色不太好看:“老令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乃大王嫡长子,难道即位不是顺理成章吗?” 昭雎连连叹息,也不说话。 直到芈横火冒三丈、再三逼问,昭雎才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耿直’地说道—— “如今秦魏韩三国同盟伐楚,大楚上下一片人心惶惶……但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个楚国人,在心中正窃喜哩!” 芈横早就被昭雎撩拨起了怒火,听了这句话,更蚌埠住了:“谁?老令尹但说无妨!” 奶奶滴。 大楚国难当头,还有人敢窃喜? 昭雎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太子要小心啊——小心曲阳侯!小心他借着三国伐楚的机会,一举执掌大楚的兵权!小心他在民间的威信呐!” 曲阳侯? 王弟芈良? 芈横皱了皱眉毛,脑海中浮现出那已经许久不见的王弟的模样,一时间不太信服。 我家王弟,多么老实啊! 还是熟悉地胸无大志、熟悉地惫懒…… 云梦泽会盟之后,王弟往封地里一钻,任凭什么大事儿发生,也不曾露面……真是让芈横松了口气,放心极了! 再联想起当初对熊午良那一闪而过的杀心……芈横还时常觉得愧疚呢! 我王弟那么与世无争的人,我居然还一度对他起了杀心? 玛德,我还是不是人啊? 半夜醒了,都得打自己一巴掌! “曲阳侯不问政事,明显一副退隐的模样……”芈横皱着眉毛说道:“老令尹虽然一向神机妙算,但这次,怕是有些危言耸听吧?” 昭雎连连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非也,非也!” “曲阳侯回归封地不假,却一直把持着平南剑,不愿交还给大王。” “那日进斗金的商坊、商港,也没有上交国家的意思。” “如此看来,他还是有私心!” “安知曲阳侯回到封地,不是以退为进?” 昭雎顿了顿,又郑重地说道:“就算曲阳侯忠心耿耿……等到几十年后,曲阳侯也老了、死了……他的继承人也同样会忠心耿耿吗?” “我看,谁也不敢保证!” “等到熊午良死了之后,小曲阳侯继承了他的财力、军力、名望……若是心存歹念……啧啧。” “当初赵叔带、魏犨、韩武子……侍奉晋国,也同样忠心耿耿……后来又如何?” 昭雎口中的‘赵叔带、魏犨、韩武子’三人,正是赵魏韩三国的始祖……都曾是晋国的大夫。 他们的后裔,在经历了数代人的传承之后,势力越发坐大——最后,便爆出了著名的‘三家分晋’。 晋国由此灭亡,赵魏韩三国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此刻,昭雎用‘赵叔带、魏犨、韩武子’这三人来形容熊午良……就如同后世说得‘这货像司马懿’一样,是极其严重的政治诅咒。 昭雎最后满怀恶意地补充了一句:“就凭曲阳侯麾下那一万铁甲武士,日后若生起乱来,岂不是大大的麻烦?” 芈横呼吸一滞。 想到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也不免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沉默了片刻之后,芈横有些艰难地笑道:“王弟……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老令尹未免想得也太远了吧?” 昭雎严肃道:“不谋万世,何以谋一时?慎之!慎之!” 芈横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昭雎有些得意地笑了。 这个太子芈横,还真是个直筒子脾气啊。 这样的人,最容易控制了! …… 足足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昭雎才来到大殿之上。 此时的楚怀王,早已心急如焚,面色难看地说道:“老令尹,怎么来得如此之慢?” 昭雎恭谨一拜:“老臣拜见霸主……臣来得虽晚,却已经想了一些对敌之策……” 群臣纷纷撇嘴,心道这老昭雎虽然不露面,但是对朝堂的风吹草动还真不陌生。 这一声‘霸主’,叫得可是相当顺溜。 楚王芈槐闻听此言,也顾不得怪罪昭雎来得慢了,立刻发问道:“哦?令尹有何退敌之策?不妨详细说来!” 昭雎清了清嗓子,施施然道:“秦魏韩三国,摄于霸主的声威,意欲联手对抗……绥靖,怕是不行了。” “不削弱楚国,那三国是绝对不会退兵的。” “所以,只能打了!” 楚怀王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 甚合我意! 以楚怀王的脸皮,再加上他现在飘的程度——真让他低头求和,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昭雎也不卖关子,迅速提出了建议—— “秦魏韩三国势大,我大楚虽然不惧,却也不宜独自对敌。” “以老臣之见,不如联合盟友,共同对敌!” “东方的齐国、越国——皆以大楚的马首是瞻。不妨派人出使这两国,邀请齐王田地、越王姒惊,与我大楚同样组成三国联军,与秦魏韩三国决战!” 楚怀王眼睛一亮! 不愧是令尹啊! 在一团乱麻之间,仅凭三言两语,便梳理出了一个可行的思路! 那越国,虽然地域狭小、人口较少……但也有两万军卒。而且因为越国的这些兵卒前前后后已经经历了不少战争,所以这两万人虽然不多,却都是精兵。 而齐国在这一两年时间里,也从那场险些灭国的大难中初步恢复了过来——至少爆出个十万八万军队,应当不在话下。 有了这两国协助,再加上楚国自己的军队……胜算不小! 楚怀王拍案:“令尹此计大善,便依令尹所言!” …… 429 楚军集结! 不愧是老令尹呐! 楚怀王不再慌乱——看向昭雎的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 昭雎谦恭地笑笑,并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楚怀王嘴里蹦出的一连串褒奖之词。 群臣面面相觑,又有些态度浮动。 本以为,昭雎和曲阳侯之争,在大王授予曲阳侯平南剑之后,已经决出了胜负。 现在看来……似乎还不一定? 这熊午良虽有平南剑在手,却有退隐之象。 楚国政坛未来的走势如何,恐怕还真说不准呢…… 散朝之后,楚王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在国内,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严词批评了昭雎试图继续称病不出的想法,命令后者统筹征兵、运粮的大事。 在国外,则迅速派遣使者,分别前往【琅琊】和【临淄】,勒令越国齐国整兵备战。 …… 楚怀王的使者也迅速赶到了曲阳县,来到熊午良面前:“霸主有令——宣曲阳侯尽快动身,于君前议事!” 熊午良接过使者手中的命令,正要说话,却看见使者身后,一人正挤眉弄眼。 熊午良心中一跳,认出了那人——正是常年护卫太子身边的禁军千夫长靳将军。 这靳将军,与熊午良也算是老熟人了。 从当初剿灭芍湖盗到现在,也有了数年的交情……抛开公事不谈,靳将军对熊午良私下里也颇为敬重。 熊午良告了声罪,拉着靳将军走入了书房:“靳将军,好久不见……方才?” 靳将军轻咳一声,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严肃地说道:“曲阳侯,郢都局势扑朔迷离……若君侯无意纷争,最好还是不要回郢都了。” 熊午良一怔:“此言何意?” 靳将军踌躇片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末将倒是不能细说……” 又犹豫片刻,靳将军压低了声音,轻轻补充了一句:“太子如今颇为忌惮君侯的势力……” 熊午良瞬间就明白了! 看来,太子对自己的猜忌,还是一如既往啊。 熊午良不禁苦笑起来……片刻之后,还是冲着靳将军拱手道:“多谢将军提醒了。” 靳将军似乎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君侯太客气了……其实,这也是太子的意思。” “此番大战,若是君侯始终老老实实待在封地,太子对君侯的猜忌,便会再减轻一些……” “若是君侯领兵出征——太子便会认为,君侯先前的蛰伏,不过是掩人耳目、韬光隐晦之策……” “无论是从末将与君侯的私交、还是为了大楚政局的平稳……靳某都要劝您一句,最好还是不要再出现了,待在曲阳县,对所有人都好。” 熊午良叹了口气,抚摸着腰间平南剑的剑柄,一时间心乱如麻。 都怪我太强了! 熊午良再三谢过了靳将军的善意提醒,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如今秦魏韩三国联军咄咄逼人,郢都准备如何应对?将军可有什么内幕消息?” 靳将军也没有隐瞒:“大王正在备战;同时,派遣两路使者,准备邀请齐国越国,共同抗敌。” 熊午良闻言,松了口气。 这,倒是一条颇好的应对之策! 齐越两国若是全力动员,至少能出动十余万军队……能有效减轻楚国的压力。 再加上楚国休养生息了两年,凭借攒下来的许多粮食,捣鼓出几十万大军应当不在话下。 若是稳重一点、在本土以防守为主——就算秦魏韩三国联军,估计也打不出什么效果。 熊午良长舒一口气:“既然如此……本侯就放心了。” 好像……自己确实没必要出山? …… 郢都。 使者回报——曲阳侯卧病在床,无法前来郢都。 闻听此言,朝堂上人心各异……太子芈横当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昭雎则暗暗失望。 群臣则面面相觑,各色想法在心中涌动。 唯有楚怀王这个二货,是全场最单纯的人了:“寡人的好大侄,这病得真不是时候!” “传寡人之命——选取全国最好的医生,尽快送去曲阳县,一定要照顾好曲阳侯!” 楚怀王顿了顿,又笑道:“也罢……既然曲阳侯无法动身,此战,寡人便另任贤能吧!” 群臣一齐呼应:“霸主英明!” 如今从双方实力看来,楚齐越三国联军,并不逊于秦魏韩三国联军。 谨慎一点,就算没有曲阳侯领兵,也问题不大! 优势在我! …… 老昭雎重出江湖,在楚王的命令下,于楚国各地募兵、调配钱粮。 不得不说,现在的楚国是真滴富! 经历了两年的休整,现在府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 众所周知——楚国是不缺人口的。只要粮食管够,多少兵员都拉得出来! 昭雎虽然为人阴险,但是业务水平也确实过硬——一番操作之下,一条条政令有条不紊地发向大楚各地,将这台臃肿庞大的国家机器运作了起来。 一个月之后,楚国已经募兵三十万! 毫无疑问,这是个极其庞大的数字——三十万大军集结起来,旌旗遮天蔽日,气势恢宏。 齐国、越国那边也迅速传回了消息! 越王姒惊对这场大战展现出了超出常理的热情,将举国两万精兵全数压上! 楚怀王当然对姒惊的积极响应大加赞赏,赏赐了不少财帛。 而齐王田地那边,也迅速动员了十万军队,派来参与联军。 三十万楚军、十万齐军、两万越军——整整四十二万大军!气势骇人! 楚国上下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一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有如此雄兵在手,何惧秦魏韩三国? 优势在我! 现在看来……若是秦魏韩三国派来的军队稍弱些,咱们楚齐越联军不但能守得住,甚至还能反攻! 我大楚,天下无敌啊! 斥候、密探加班加点,将打探来的各种消息传回了郢都——秦魏韩三国的动向,也逐渐清晰起来! 秦军出动军队十五万,魏韩两国各出五万——合计仅有二十五万军队。 虽然这也是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但相比于咱们楚国这边的四十二万联军,又显得过于寒碜了! 楚国上下,一片欢腾。 “哼!扫灭秦魏韩联军!扬我大楚国威!” “竖子,竟敢与霸主呲牙?” “大楚万胜!” “先灭秦魏韩联军,再攻灭这三国!这,就是与大楚为敌的下场!” 公元前303年秋,一场骇人听闻的大战,一触即发! 很快,大楚朝野传出了最新的消息—— 咱们大楚霸主在听闻秦魏韩三国出动的兵力之后,开怀大笑,喜悦之后拍案决定——霸主芈槐,将御驾亲征!亲提四十二万大军,要一举攻灭秦魏韩三国社稷! …… (衣见:策划已久的大剧情来咯!未来几章无良参与较少,但是这一段是老衣计划已久的关键转折,万万不可错过。这一战之后,熊午良将会……) 430 你们师徒三人对我们师徒三人…… 雉山,位于楚魏韩三国交界之处,山体不算高,但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 从【雉山】往北,分别是韩国的首都【新郑】,以及魏国的首都【大梁】。 雉山以南,则是楚国的大片平原地形,根本无险可守——如果是精锐的骑兵或者战车部队,完全可以长驱千里,直插楚国的首都【郢都】。 如今楚国与魏韩两国交恶,这片原本并不雄奇的普通山脉,便一夜之间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 秦魏韩三国的二十五万联军,此刻就汇聚在【雉山】以北。 这二十五万大军的营盘蔓延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秦军的黑色旗帜、魏国的红色旗帜、韩国的青绿色旗帜交杂在一起,三色旌旗接天连日。士卒的操练声昼夜响彻,好一番热闹景象。 出动了十五万秦军的秦国,显而易见是这次联军伐楚的盟主国——秦国国尉、大将司马错被拜为上将军,统领十五万秦军,也担任联军主帅之职。 让这个司马错担任联军主帅,无疑让魏韩两国十分放心。 司马错,这可是大秦活生生的老牌军神! 虽然这个‘军神’之名,基本是建立在魏、韩等国的鲜血之上…… 不过此时此刻,这位司马错成了自家的统帅,到底还是让魏韩两国的将士们颇为欣慰——能被这样的狠人指挥,总比和他当对手强。 司马错站在一座瞭望塔上,手搭凉棚,遥遥地望着雉山,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这场三国联军之战,几乎是司马错一手策划出来的——望着二十五万大军的营盘,司马错当然心情激荡! 话说回来——虽说司马错战绩彪悍,但是还从未参与过甚么‘联军’……有一说一,司马错以往一般都是站在殴打联军的那一方(笑死)……如今担任联军主帅之重任,还真让司马错心里沉甸甸的。 “魏军主将公孙喜,拜见司马将军!” “韩军主将暴鸢,拜见司马将军!” 司马错回过身,看向两位刚刚爬上瞭望塔的将军,一向严肃冷冽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意:“不必多礼。” 魏将公孙喜,乃是魏国当今颇有名望的大将——以往和秦军也交过几次手,水平还不错。 暴鸢则是韩国的大将——虽然韩国近些年的战绩实在不佳,但是暴鸢的领兵水平还是颇值得称道的——暴鸢颇擅长运用弓弩作战,搭配韩国先进的弓弩制造水平,曾经给秦军带来不小的伤亡。 都是老对手了! 如今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着实令人百感交集。 司马错不善言辞,简单地与二将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当前的战事上,指着面前的【雉山】笑道:“此乃兵家必争之地,楚军必定会派重兵而来。” “以老夫之见,此地将有一场大会战也!” “魏军的战车和步卒颇为强悍,届时可为中军。” “韩军的劲弩天下闻名,可以排在后方,为我军提供源源不断的压制和掩护。” “至于我秦国的十五万大军,则分成三份,每份各五万——左翼五万人,右翼五万人,与中军呼应。” “最后五万秦军,还能用作后备部队……” “二位以为如何啊?” 公孙喜和暴鸳对视一眼,对司马错的安排倒也心服口服——在这位活生生的军神面前,一切听他安排就是了。 何况,司马错也的确没有偏袒秦人、让魏韩的军队送死的意思——一旦会战打响,两翼的秦军必定是最先接敌的。 单凭这一点,便会让二将心里觉得靠谱。 公孙喜勉强笑了笑,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恐,低声说道:“司马将军如此安排,当然合理……” “只是这会战……” “在下听说,楚王联络齐越两国,合兵四十二万之众……我军只有二十五万人……” 暴鸢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司马错的副将孟西相嗤笑一声,并不掩饰自己对魏韩两国的不屑:“二位将军,莫非未战先怯?如此畏敌如虎,还怎么打仗?” 孟西相是典型的传统秦将,凭着秦兵的彪悍战绩,心里一直有‘劳资天下无敌’的念头。 像是魏国、韩国的军队,在这样一员骄横秦将眼里,自然都是曾经的手下败将。 “有国尉亲自领兵,任凭楚人再多,也都如同草芥一般!”孟西相冷声笑道:“若是二位将军怕了,不妨往后缩一缩——单凭我十五万大秦猛士,一样能打败对面的四十余万乌合之众!” “只盼二位将军麾下的军队,不要与我大秦猛士争抢首级就好!”孟西相满脸傲然。 “你!放肆!”公孙喜、暴鸢竖起了眉毛,愤怒起来。 司马错皱起了眉毛,冲着孟西相厉声呵斥了几句,然后转过身来,郑重向公孙喜和暴鸳致歉:“我的部将无礼之至,老夫代他向二位赔罪了……” “我秦人与楚人有大仇,方才只是孟将军的战意过于高亢,绝无轻视盟友之意。” “至于面前的敌军虽多……请二位将军相信我,我已经有了破敌之策!”说罢,司马错的脸上浮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隐秘笑意。 公孙喜与暴鸢齐刷刷轻哼一声,然后狠狠剜了孟西相一眼,也只能按捺心中的怒火。 罢了。 以司马错的江湖地位,能亲自向咱们二人致歉,还能有什么不满? 只是……已经有了破敌之策? 说实话,不太信! 司马错悠然一叹:“只要楚国的那位曲阳侯不现身,本帅就有十足的破敌把握!” 公孙喜、暴鸢二将惊愕地对视了一眼……虽然熊午良战绩同样强悍,但是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和司马错这样的老牌顶尖狠人还是有差距的。 毕竟熊午良还是年轻……和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司马错相比,单从卖相上,便觉得后者更胜一筹。 没想到,在司马错自己的心目中,竟然已将那个黄口孺子摆在了如此高的位置! 啧! 恰在此时,一名秦军斥候飞马而来,滚鞍下马,仰起头,冲着瞭望塔上的众将高声通禀道:“报——” “楚齐越三国联军,已经抵达雉山以南!” 高塔上的司马错眉毛一挑! “来得好快!” …… 431 楚怀王飘了 须知对面的楚齐越三国联军,可是足足有四十二万之众——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能来得这么快,着实出乎司马错的预料。 看来……楚人的迎战积极性,也出人意料地强烈啊! 似乎,不比司马错麾下那些红着眼睛嗷嗷叫、一心想要对楚复仇的秦兵弱! “可曾看见熊午良的旗帜?”司马错问道。 斥候一拱手:“回禀国尉——目前没有发现那面缺了一角的曲阳侯旗!” 芈良小儿的侯旗缺了一角,已经成了那厮的一个标志了。 说实话,秦军斥候没看见熊午良的侯旗,心中那叫一个患得患失—— 既欣喜于熊午良没有出现,己方不用和那个恐怖的、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对决。 又有些不甘,不能在战场上正面打败熊午良、为秦国的败仗雪耻! 司马错却没那么多思绪,只是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甚好……再探!” 司马错身为一员老辣的将帅,当然将胜利作为唯一的目标——至于甚么打不打败熊午良、雪耻不雪耻,在司马错眼里都不算重要。 而且司马错年纪大了,早已没有白起那种‘要与芈良一较高下’的心气儿了。 能打胜仗,就是最要紧的! 其他的,都不重要! 司马错回过头来,对着公孙喜、暴鸳二将笑道:“既然那位曲阳侯没有出现……那么此战,我军的胜算已有七成!”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哥,你醒醒! 对面可是四十二万大军! 不过……这话是从名将司马错的嘴里说出来的,众人还真生不出半点儿质疑的心思——只能纷纷点头,心中竟然凭空多了三分信心。 公孙喜按捺住情绪,建议道:“敌军新至,立足未稳……要不要趁此机会,先打上一打?” “也好判断一下——敌军的战力如何。” 众将纷纷点头,孟西相更是求战心切,恳请能够接手试探性进攻的任务。 司马错却摇了摇头,脸上再度掠过神秘的笑意—— “不急。” “时机还未成熟。” “只管按兵不动,让那些楚人安心驻营……本帅自有破敌之法!” …… 雉山以南。 一望无际的四十二万联军向前缓缓推进,旌旗蔽日、剑戟如林。 战旗林立,而最大的那面‘楚’字旌旗下,是一辆做工颇为考究的大型战车——四匹通体雪白的神俊战马拉着这辆战车,边上跟着的都是身着各式各样甲胄的贵族们。 这战车上的,当然是楚王芈槐! 楚军斥候大步匆匆赶来,冲着楚王所在的战车下拜:“霸主——秦魏韩三国联军,就在雉山以北!距离我军不过百里!” 楚王芈槐肥胖的脸一阵颤抖,然后望向了身边的几位楚国将军:“敌军人少,要不要一鼓作气,直接和他们拼了?” 众将满头黑线。 咱家这位大王……是真滴不懂打仗。 也罢,好在咱们这边有绝对的兵力优势。 而且楚怀王虽然愚钝,但胜在听话——军中有不少老将,只要多听一听这些将军们的建议,退敌应当不在话下。 武贲拱手道:“大王,我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不如暂且安营扎寨,歇息一番——安顿下来之后,再进攻也不迟。” 屈屏也连连点头。 楚怀王便大手一挥,从善如流道:“好!便依各位所言!” “三军安营扎寨!” “歇息一番,寡人再带你们扫清敌军!” 楚齐越三军气势如虹,遥遥见到王旗摇动,便一齐呼喝起来:“谨遵霸主号令!大楚万胜!” 四十多万人的低吼声,如同滚滚惊雷一般,从天边划过——除非身在现场,否则很难想象这是何等的震撼。 肥胖的楚怀王拍着肚皮,哈哈大笑! 寡人有大军若此,何愁不胜? 区区二十五万敌军,也敢犯我霸楚疆界? 忒煞狂妄! 如今我芈槐,亲提四十二万大军,必将大破秦魏韩三国联军——要用敌人的鲜血证明,大楚的煌煌威严,绝不容任何人侵犯! 等到我大军稍作歇息,便全军压上,和敌军来一场真刀真枪的正面对决——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任何诡计都不堪一击! 四十二万楚齐越大军,在屈屏和武贲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安营扎寨。 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秦人露面——让楚怀王很是惊讶。 “敌军犯我大楚疆界,难道不应该趁我军立足未稳,趁势进攻吗?” “为何雉山以北,没有丝毫动静?” 屈屏和武贲对视一眼,十分欣慰。 好好好——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咱家大王,多多少少还是懂一点行军打仗的常识的。 懂一点,但是不多! 也是,在这个刀兵连绵时代的贵族,绝大多数都是略懂一些军事常识的——就算是熊午良那种惫懒的货色,也要从小修习剑术。 咳咳,虽然水平很不咋地…… 柱国将军屈屏拱手道:“大王,臣猜测,应当是我军人数众多,敌军有了戒惧之心,不敢轻易发动攻击。” 楚怀王扫视一圈,见众将纷纷点头,不由得哈哈大笑! 原本的一些忐忑,也在此刻尽数消失。 自信心,空前膨胀! “现在才知大楚威严赫赫了?可惜,晚了!”楚怀王大手一挥,意气风发! “既然敌军不敢妄动,我军也不着急。” “反正我大楚有的是钱粮!” “安营扎寨!安营扎寨!先与敌军对峙一番,看看那群乌合之众要如何动作?” …… 楚齐越三军四十二万,于【雉山】以南扎营。 大营绵延,一直到视线的尽头——各色旌旗隐天蔽日,日常操练声震天动地,三军气势如虹! 谁都笃定地认为——只要敌军后续不再增兵,那么这场仗就赢定了。 只要稳扎稳打拼人数,对面绝逼打不过! 四十二万对二十五万,优势在我! 时间在两军对峙中飞速流逝,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秦魏韩三军一直没有发动进攻的意思,楚怀王则在众多将军的建议下,也乐得稳守营寨——两军相安无事,就连两军斥候之间的遭遇战,都爆发得很少。 所谓‘静坐战争’,不外如是。 …… 432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四十二万大军原地静坐,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楚怀王心说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亲自提笔,给司马错去了一封书信—— 大概内容也很简单。 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秦魏韩三军大营之中,司马错从楚军的信使手中接过信件,大概扫视了一眼,然后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楚王倒是着急得很。”司马错将信随手递给身边的公孙喜、暴鸳。 那赶来传信的,正是护卫楚王身边的一名禁军士卒,冲着司马错撇了撇嘴,很冒犯地嘲讽道:“秦人经历上次那样的大败,竟然还敢与我大楚为敌?” “看样子,还是不够疼!” “既然秦人联合魏、韩,犯我大楚疆界……不妨早点开打,教尔等知道大楚不可轻侮!” 孟西相大怒:“竖子!竟敢如此放肆!” 一旁的魏将公孙喜、韩将暴鸳,也都脸色不太好看。 倒是司马错,一张黝黑的老脸反而没什么变化,和颜悦色地说道:“既然楚人有如此信心,那司马错倒是要好好领教了。” 说罢,司马错提起笔来,思索片刻之后,在一张空白的曲阳纸上快速书写起来……片刻后,司马错拎起那张纸,吹了吹墨迹,然后递给那个传信的楚人—— “你且持此书信,传与楚王。” “请使者代为转达司马错对霸主的崇敬之意……这信中有具体的时间,请楚王于彼时发兵,两军公平会战,让外臣好好见识一下霸主的声势。” …… 雉山以南,楚军大营。 楚怀王读着司马错的来信,脸上的笑意愈加灿烂——片刻之后,楚怀王将手中信递给众将:“来,传阅一下。” 众人忽略了信中司马错对楚怀王客气的寒暄,直接看向正题——皆面露喜色。 信中约好——五日之后,两军同时开出大营,于雉山以东的平原地形正面决战! 好好好! 武贲喜道:“如此甚好——我军人多势众,正适合正面决战!” 众将纷纷点头。 若是和司马错比拼阴谋诡计、调兵遣将……还真不一定能算计得过那个老狐狸。 但是正面决战嘛……以我四十二万之众,何愁不胜? 帐中众将七嘴八舌地吹捧起了楚怀王—— “秦人忒煞狂妄!” “司马错自认战力彪悍,就想以区区二十五万会战我四十二万大军?” “此战,我军必胜!” “就算不用曲阳侯领兵,有霸主旷古绝今之大才,也可以轻易取胜!” “霸主之威,当扬名天下!” 楚怀王哈哈大笑,意气风发! 五日,仅仅五日。 五日之后,我麾下大军便要碾碎敌军! 大楚,不容任何冒犯! “三军备战!五日之后,与秦魏韩决一死战!”楚怀王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柱国将军屈屏眼珠一转,老辣地建议道:“大王,小心秦人有诈!” “臣素知司马错狡猾、秦人无信——说不定他们要借‘五日之后’的约定,让我军放松警惕……然后在这五日之内,突然袭击……” “不可不防也。” 楚怀王一怔,然后连连点头:“屈将军果然稳重……三军当加强戒备,不可让秦人逞凶。” 随后,楚怀王提起笔来,唰唰唰几下,写好了一封短信——大概内容是同意了司马错的邀战。 五日之后,一场双方参战人数近七十万的凶悍大战,即将打响! 天下的命运,在这一战后,将完全不同! …… 曲阳县,熊午良颇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身不在前线,但是他对前线的战况却十分挂念。 这场大战,将毫无疑问地确定天下大势。 若是楚国取胜,那么楚国的崛起势头,将再也不能阻拦——甚至在熊午良的有生之年,有机会看见大楚一统天下! 反过来,若是秦魏韩联军取胜,那么…… 近些年的连连胜果,恐怕要损失殆尽……楚国甚至有大举衰落的风险。 到时候楚人很有可能失去大片国土,而秦人将会重新控制巴蜀,甚至夺走楚国的大量土地。 秦国的强悍阴云,将再次笼罩在楚国的上空。 熊午良站在一张硕大的地图前面,脸色忽晴忽隐。 屈原、召滑、乐毅等人也无心处理日常政务了,皆一脸阴沉地站在熊午良身后,陪着自家这位躺平的小主君一起发呆。 曲阳县距离【雉山】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任何消息传到这里,都已经滞后了——根据青羽卫的回报,熊午良对前线的战况也有所了解。 在两军对峙了两个月后,约定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会战。 按照时间来看——这场会战,在两日前就已经打响了! 也不知……会战的结果如何? 熊午良严令青羽卫加快速度传递消息……却也只能忍受煎熬,在封地里枯燥地等待。 这些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倍感漫长。 “咳,主君勿忧。”召滑劝了一句:“既然是正面会战,我军便有极大的优势——纵然司马错人老成精,在比拼实力的会战面前,也发挥不出才智……” “我军,必将取胜!” 熊午良微微点头……恰在此时,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黄武推门而入,还不等说话,熊午良等众人便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就连刚刚还在安慰熊午良的召滑,脸色也有些僵硬。 “情况如何?”熊午良如是问道。 黄武面露喜色:“主君勿忧——两日之前,我军与秦魏韩三军大举会战,一场血战下来,敌军寡不敌众,正在向后方有序撤退。” “在下赶回来之前,秦魏韩三国联军已经放弃了雉山以北的大营,持续向北撤退!” “楚王麾下的大军,携大胜之威,正在向北推进!估计几日之内,便会夺下鲁关!将战线推到敌国的疆土上!” 一连串的好消息,引爆了气氛低沉的房间。 熊午良大喜,连连喝彩。 好好好,目前来看,仗打得不错! 也是。 就算司马错再怎么厉害,毕竟也是人,不是神。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司马错的领兵水平,肯定比楚怀王强得多了——但是两军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凭借司马错一个人的才智,难道还能抹平近二十万的兵力差距不成? 倒是屈原、召滑、乐毅三人,且喜且忧…… 一方面,楚国在前线取得了初步胜利,让这哥儿仨高兴。 另一方面来看……这仗既然打得如此顺利,恐怕自家主君没有出山的机会了吧? …… 433 齐人撤军 秦魏韩三军大营中,人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天色已暗——大营中一片寂静,偶然会有伤兵痛楚的呻声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更让整座大营的气氛显得低沉。 数日之前,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会战,以秦魏韩三国联军的退却而告终。 楚齐越的四十二万大军,凭借着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在会战中占据了上风——人人都看得出来,司马错竭尽全力地指挥,将自己积累多年的经验和才智几乎发挥到了极限,甚至于各项调动、进退冲杀的命令,已经精密下达到了各个百人队…… 看得出来——司马错没有丝毫放水。 纵然如此,秦魏韩三军还是败退了! 楚齐越联军趁势掩杀……秦军倒还算是进退有度,但是魏韩两军就有溃散的迹象了。 好在司马错指挥若定,在劣势的情况下,命令秦军骑兵冲杀殿后,这才止住了魏韩两军的溃逃倾向。 纵然如此,一场大战下来,伤亡也不在少数。 在会战之后,秦魏韩三国联军向北有序撤退,放弃了【雉山】以北那座花费了不少心力搭建起来的大营,同时又因为时间紧迫,放弃了不少营帐之类的物资。 总而言之——这场会战打下来,三军人人心怀不满! 尤其是韩军主将暴鸳——老老实实对峙下去不好吗?非得约着人家楚人打一场劳什子‘会战’,结果一路北撤,如今已经撤到了韩国境内! 目前,秦魏韩联军撤退到了【鲁关】,能不能守得住? 奶奶滴。 再后撤,可就是韩国腹地了!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中军营帐仍然灯火通明。司马错、公孙喜、暴鸳等众将无一缺席。 暴鸳看着司马错,脸色很不好看:“司马将军,您不是说有破敌之策吗?” “为什么我军一再后撤?” “如今楚军非但没有败退的迹象,我军反而不断撤退……再往北,可就是我们韩国境内了!” “我等也不盼着将军能大败楚军……只要守住防线,便心满意足了……” 其余众将,闻言也纷纷点头。 唯有秦国的将军们,对自家国尉仍然有十足的信心——但是败退的事实摆在面前,却难以出言辩驳。 司马错仍然脸色如常,笑着说道:“暴鸳将军,不要急。” “一两日之内,便有转机!” 暴鸳轻哼一声,虽然没再说什么,但脸色仍然难看。 司马错心中暗叹——这就是联军的坏处啊。 要是胜利,自然三军争相勇猛向前。 一旦稍有不利,便七嘴八舌起来…… 恰在此时,门外快步跑进来一个司马错的亲兵,伏在后者耳边低语几句,司马错闻言笑了笑,转述道:“各位,我方才说的转机,已经来了!” “燕国那边,在齐燕边境上蠢蠢欲动……军队已经集结起来!” 说罢,司马错抚须而笑。 似乎面前的一切,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众将呼吸一滞,然后目光都闪动起来——燕国要出手了?这倒是好事! 燕军一旦动手,对面的十万齐军估计就要回防了! 如此一来,两军的人数差距,将会大大减小! 司马错不愧是司马错——身在疆场,却已经算准了千里之外的燕国动向……作为武将,却能在政局上有如此的洞察力,真不愧是大秦国的国尉! 不过话说回来—— 就算齐人撤退,两军仍然有不小的实力差距啊…… …… 楚齐越联军大营。 数日之内,大军高歌猛进,拿下了雉山以北的敌军大营,缴获了不少营帐、粮草。 此刻,自然是士气高昂,人人欢欣雀跃。 “霸主治兵有方!不愧是霸主啊!” “末将早就说过——就算没有曲阳侯,我们一样能打赢!” “楚王威武,外臣佩服……” 楚怀王哈哈大笑,面带红光。 对面的司马错名声在外,咱之前还以为有多难打呢。 不也在寡人的大军下,连连撤退? 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实力优势面前,任何谋算都没什么用! 我大楚!已经兵临鲁关! 还要继续往前打!打到敌国疆土上去!给他们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 这,就是与本霸主为敌的下场! “报——”门外跑进来一队传令兵,领头的一席紫色衣甲,显然是齐国的人。 这传令兵跑进来,先是冲着主位上的楚怀王行礼,然后转头看向齐国的主将,着急道:“燕人边境异动!国内空虚……请将军即刻带兵回防!” 齐国主将一怔,然后立刻脸色难看地站起身来。 齐国虽然同样休养生息了一两年,但是之前实在是被揍得太狠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能拉出几十万大军、和五国联军正面对决的实力了。 此刻支援楚国的十万齐军,基本已经是齐国能动员的全部兵力了。 楚怀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目光习惯性地看向了柱国将军屈屏。 屈屏在心里快速地盘算了一下,然后沉声道:“大王,就算齐军离开,我军仍然占据不小的兵力优势。” 楚怀王心中大定,便冲着齐将大袖一挥,宽和地说道:“既然燕人不甘寂寞……那你们就快回去吧。” “哼,燕国……” “看来寡人的好大侄,上次打他们还是打得轻了!” “汝等放心——只要寡人打败了秦魏韩三国,便会举国相助,彻底打垮那个该死的燕国!” 齐国主将见楚怀王毫无怪罪之意,心里大感宽慰,道了声罪后,便满怀遗憾地与帐中众将一一作别——面前这场战争,楚齐越联军明显是优势,再打下去,估计战利品不少。 现在离开了,还怪可惜的捏! 随后,齐国主将便带着齐军,离开了楚齐越联军大营,星夜回防。 此刻,双方的实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秦魏韩那边,原本的二十五万大军在先前的那场会战中略有损伤,会战的过程中以及后续撤退的过程中,前后损失了约两万兵力。 仍有二十三万军队。 而楚齐越这边,在那场会战中虽然人数占优,但因为兵员素质和装备确实比不上秦魏韩,所以也约莫损失了两万兵力。 此刻齐军撤走……仅剩楚越两国的军队了。 楚国仍有二十八万大军,越国的两万军队损伤甚微——总计仍有三十万军力! 虽然实力大大缩水,但仍然占有相当大的优势! …… 434 第二场会战 且不提楚怀王这边,众人是怎么半场开香槟……司马错的中军大帐里,众将齐刷刷落座,目光紧紧地盯着主位上的司马错。 司马错沉声道:“根据斥候回报——齐人不出所料,已经撤军。” “有燕国人的牵制,那些齐国人在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回来了。” “我军,战机已至。” 说罢,司马错从怀中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淡然笑道:“这封书信,明日便要送到楚人营中——约楚越联军再打一次会战!” “破灭楚人的霸权地位、打碎南蛮的北上梦想……在此一役!” 众将哗然。 啊? 又要会战? 公孙喜连连摇头……别看齐国人已经走了,可咱们的兵力仍然是劣势啊! 能守好【鲁关】,已经烧高香了……怎么又要和楚人会战? 暴鸳更是极力阻止:“司马将军,请三思啊!” “上次会战,我军向后溃逃了数十里……如今敌人的实力虽然稍有削弱,但兵力还是远胜我军!” “再进行一次正面作战,实属不智。” “以末将之见——我军应当扼守鲁关,借助优势地形,与楚人对峙——敌人的兵力比我们多,补给线也比我们更长……对峙三五个月,敌军不战自退。” “岂不美哉?” 司马错看着暴鸳满脸着急,却不紧不慢地嗬嗬笑了起来。 袖袍里的手,握着一封密信……司马错笃定地笑道:“本帅主意已定,若暴鸳将军认我这个联军主帅,便接受将令吧。” “这第二次会战,我军绝不会再退——暴鸳将军放心便是。” “此战,必定能胜!” 暴鸳脸色煞白,还要再劝。 司马错却不容置疑地一挥手,脸上的笑容顷刻间便消失了:“这是司马错的将令——暴鸳将军,请接令吧!” 暴鸳哑巴了。 看司马错的模样,若自己继续bb,恐怕要被这老东西砍了脑壳以正军法。 纵然心中有再多意见……暴鸳只能和公孙喜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拱手称是。 焯。 咱也不指望能打赢了。 只盼,不要再败就好…… …… 楚怀王正愁着怎么攻破鲁关,见到司马错居然愿意放弃险关,主动出来野战,自然是喜出望外! 好好好! 人言司马错各种牛逼,如今看来,不过只会仗着秦国的强悍军力打硬碰硬的呆仗罢了。 和寡人那个屡屡以弱胜强的好大侄比起来,司马错的水平真是太一般辣! 在以前,秦国国力强盛,司马错当然能连战连胜。 现在,我楚国的军力更强……这个司马错就显出原形咯! 这么看来,寡人的军事指挥水平,似乎也不比司马错差嘛! 楚怀王的自信心空前膨胀! 当即,亲自提笔回信——好好好,来来来,看老子揍死你。 就这样,两日之后,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正式打响! …… 在楚王的英明领导下,二十八万楚军被分成三路—— 两翼,各有十万楚军——相比之下,中军的兵力反而是最薄弱的,仅有八万楚军。 这样安排的好处很明显。 开打之后,中军黏住秦魏韩主力,两翼充足的兵力可以大范围地迂回机动,从侧翼扑杀而来,尽可能多地包住敌军,起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而两万越国军队,则被安排在楚军的中军方阵后面。 虽然越军人少,但是精锐程度其实远胜楚军的那些戍卒——越王姒惊的练兵手段还是过硬的,而且这两万越国军卒,至少都是打了好几年仗的老兵。 两万越军,充当这次会战的预备队。 等到两方大军厮杀得精疲力竭的时候,这两万精兵再一鼓作气压上去,便能取得全胜! 从楚怀王的排兵布阵上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场大战,已经有了绝对的信心。 一切安排,都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扩大战果! 话说三十万大军摆开阵势,端得是漫无边际……旌旗隐天蔽日,鼓点震天……微风吹过,漫山遍野的旌旗如同云朵一般摇曳。 肥胖的楚怀王端坐于战车之上,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击鼓!邀战!” 咚! 咚! 楚王的战车后面,八十面牛皮大鼓齐刷刷敲响,鼓手方阵挥汗如雨……中军王旗微微摆动。 二十八万楚军、两万越军阵型整肃,剑戟林立。 一通鼓响之后,三十万大军齐刷刷举起手中的剑戟,用右脚猛跺地面,低吼声凝聚在一起,如同滚滚的沉雷一般划破天际:“霸主万岁!” “大王快看!秦魏韩联军出动了!”武贲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剑,指向远处的方阵。 二十三万秦魏韩联军组成的大阵,明显要比楚越联军这边的要小上一圈儿……但是威势同样不小。 屈屏凝神看去——秦军的骑兵、步兵摆在两翼,中军由魏军的战车部队和步兵结合起来,绿色的韩军方阵则列阵在魏军之后。 这个阵型很熟悉——前一阵子,第一次会战的时候,秦魏韩便是如此阵型。 屈屏不敢大意,高高扬起手中的剑:“三军!备战!” 像是楚怀王这样不知兵的蠢蛋,可以自大地认为司马错水平不过耳耳……但是屈屏也是沙场老将,丝毫不敢小觑对面那位久负盛名的秦国国尉。 且不提司马错以往的战绩。 单是前一阵子,雉山的那场会战——就能看出司马错高超的水平! 话说在这种正面硬碰硬的会战中,两边的人马无穷无尽,甚至左右两翼的军队,已经完全不在中军主将的视线范围之内。 因为这样数十万人的大会战,绝不是小说里那种局限于一隅之地的拼杀——而是一场囊括战场周边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一场斗智斗勇。 位于指挥台上的主将,甚至无法将自己麾下的部队尽收眼底,更别提看穿对面的部署了。 如此一来,对指挥官的考验可想而知—— 不但要充足地掌握自己麾下各支军队的情况——所处的地点、兵力损失、移动速度、甚至是士气的高低…… 譬如你麾下的一个万人方阵,距离中军距离十几里,主将根本看不见——假设这支军队已经减员严重,主将还要命令他们向前移动挡住敌人的骑兵……那么这支军队就离溃散不远了。 而这个时代,可没有电报电话……各部与中军的联系,稍近的还能看见旗语;再远的,便只能靠那些传令兵骑着马狂奔。 还要考虑地形——一道小小的沟壑、不起眼的小山包,可能便会延误军队的运动速度——在战场上,半炷香的误判也可能是致命的。 由此可见——一个牛b的古代指挥官,大脑应该有类似于卫星地图的功能…… 所以,这种涉及几十万人的大会战,很大程度上要考验指挥官的预判能力、甚至是与下属之间的默契! 在先前的‘雉山会战’中,司马错展现出来的这份指挥能力,堪称恐怖! …… 435 司马错全力以赴! 因为上述的那些因素,所以古代将军领兵,绝不仅仅是数字的叠加计算。 随着麾下军队数量的增多、战场的扩大——对指挥官的考验绝对是指数型的提升。 譬如熊午良——或许可以指挥三五万军队,凭借优良的装备左冲右突。但是放在这样几十万人的大战场上,恐怕连自己麾下哪支军队位于哪个位置都记不住。 更别提还要带领他们,如臂使指地作战了! 这就是后世韩信所说——‘你刘邦充其量能带十万人打仗,而我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个典故的意思。 韩信能吹出这样的牛批,正说明这厮的带兵水平是极其恐怖的(要不人家能号称‘兵仙’呢)……当然,屈屏并不知道这个韩信是何许人也,但眼前的司马错,也给了前者相当大的压力了! 在‘雉山会战’中,司马错不但指挥有度、预判到位、让二十多万大军在他的命令下如臂使指。 甚至于部分调度命令,已经传达到了‘百人队’这样一个相当微小的作战单位。 恐怖程度相当于常校长空投手令——命令从重庆直接下达到前线‘连’一级单位,机枪手向前移动五米…… 须知这个时代可没有电报,光凭着旗语和传令兵,竟能将几十万大军指挥得如此精细! 单是这份记忆力,就牛逼透了! 恐怖如斯! 司马错,不愧是顶尖名将! 在‘雉山会战’中,司马错凭借这份高超的指挥艺术,几乎和楚怀王的四十余万大军维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均势。 若不是秦魏韩联军兵力实在不足,在各路楚齐越军队的围攻下显露疲态…… 那么雉山大战的结局,还真不一定会怎样。 面对如此恐怖的对手,屈屏丝毫不敢懈怠! …… 秦魏韩联军那边,也敲响了战鼓! 鲁关大会战,开打! 楚怀王手握优势兵力,在战局一开始便发动了主动攻势。 当然,咱们的霸主楚怀王全程坐在战车上看热闹——一切指挥,基本都是由柱国将军屈屏代为行使的。 楚军中军向前缓步推进,传令兵围着楚怀王的战车川流不息,将一条条军令传向战场的各个角落。 屈屏没有司马错那样恐怖的微操能力,他的带兵方式就显得很传统了——将各个军令发送给各个万人方阵,给那些将军们下达一个大概的命令。 至于更具体的命令,则由各位基层将军们再逐层下发。 这样的指挥方式更加简单,但是坏处也很明显——由于传令兵的误差,或者是各个将军对命令的理解程度不同,军队的整体性恐怕略差一些。 和秦魏韩那边各个百人队都能如臂使指地听从司马错的命令相比,战力要差得多了。 好在咱们人数占优! 在双方将领的凝视下,两军的中军轰然相撞! 战车、步卒们交错厮杀在一起,巨大的盾阵撞在一起! 鼓声隆隆不息,步卒们拼了老命,和敌军的阵型殊死搏杀。 笃! 笃! 秦魏韩联军那边,弓弩手开始发力了! 五万韩军,人手一张桑木弩,略微抬起,向半空中瞄准…… 数以万计的箭矢,从空中抛射而下! “韩军的弓弩犀利,果然名不虚传。”屈屏手搭凉棚,遥遥望去——只见前线接敌的楚军士卒倒下了一大片。 距离如此之远,尚且能看到溅起的点点血雾。 在最前沿的战场上,是何等恐怖景象——可想而知! 秦魏韩联军那边,暴鸳仰天大笑,得意洋洋。 我韩军弓弩,天下无敌! “战车部队向纵深挺进!冲向敌军弓弩手!”屈屏冷声下令! 这样一个命令,有些冒险——战车部队若是埋头冲杀,很容易与后方掩护的步卒脱节。 也就是‘孤军深入’。 但屈屏有恃无恐——楚军的兵力占优,阵型厚实得很,不用担心司马错会凿穿楚军的阵型。 就算第一波战车部队陷入重围,楚军也有足够的兵力解围。 屈屏嘴角勾勒起一丝冷笑——韩人的弓弩的确天下闻名,但我楚军,也不是吃素的! “大王,请借您的禁军一用!”屈屏转过头,恭敬地对着楚怀王一拱手。 楚怀王摆摆肥胖的手:“听你的,都听你的。” 六千禁军士卒组成的方阵向前挺进——这是楚国的精锐部队! 人人都是一面蒙皮的巨大盾牌,身披盔甲、手持长钺! 一座由身上重甲和手中巨盾保护下的重装军团,开始向前沿挺进。 在韩军弓弩打击下伤亡惨重的前军,本来已经有后撤的迹象……但是看见这支精锐的禁军向前推进,一个个精神大振,再度反扑回去! “禁军来了!顶住!” “杀!杀秦人!” “大楚万胜!禁军万岁!” …… “国尉快看!是楚人的禁军!”孟西相抬起手,指向了战场。 司马错面若冰霜,不为所动。 楚人的禁军……和这支军队交手的机会不多,但能被称为‘禁军’的,不可能是羸兵! 遥遥望去,那支重步兵方阵缓缓推进,竟然没有发出一丝杂声——阵型整肃,盔明甲亮…… 无疑,是一支颇为强悍的军队! 这样一支敌军冲上来,秦军的中军很有可能顶不住……司马错却没有慌乱,脸上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别急,顶住。”司马错挥了挥手:“我相信魏军步卒的实力。” 公孙喜满脸怒容——此时此刻,魏军已经同楚军绞杀在一起,毫无疑问将伤亡惨重。 而两翼的秦军,还没投入战斗呢! 让司马错意外的是——这支六千人的楚国禁军方阵,在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之后,并没有直接冲到最前线。 反而停住了脚步! “楚人要干什么?”孟西相皱起了眉毛,满脸困惑。 倒是公孙喜松了一口气——这支重步兵若是冲上来,在正面抗伤害的大魏儿郎们就惨咯…… 在秦魏韩三国的一众将军的凝视下,那支重步兵军团不紧不慢地停住脚步,然后…… 六万支箭矢!暴射而出! 曲阳侯连弩,显威! “什么!”韩军主将暴鸳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那六万支箭矢,明明白白地掠向了韩军的弓弩手们! “焯!”暴鸳两眼瞪得溜圆!心在滴血! …… 436 会战! 在这样一轮极其突然的箭雨覆盖下,韩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 一轮箭矢下来,至少有数千韩军将士,躺在了血泊之中! 暴鸳目眦欲裂。 本来暴鸳心情极好——韩军弓弩犀利,天下皆知。司马错安排魏人秦人在前排扛伤害,让五万韩军在后排安心输出——端得是美滋滋。 前面有数个步兵大阵挡得严严实实,就算楚军那边射来箭矢,也都是奔着那些倒霉的肉盾魏国人去的。 至于咱们韩军,当然很安全咯! 抱着这样的心态,暴鸳的心情还算放松——五万韩军将士,也都防备不周。 箭雨袭来的时候,很多韩军士卒手中都没有盾牌。 毕竟,谁能想到这帮装备着大盾长钺的重步兵,还有这么一手? 猝不及防之下,仅仅一轮箭矢,便教韩军伤亡惨重! 曲阳侯连弩,对于那些身上没有着甲的士卒来说,就是十足的克星——韩军阵型大乱,将近百分之十的伤亡,让韩军弓弩手阵列瞬间骚动起来。 六千禁军再度填装……片刻之后,又是六万支箭矢射出。 箭雨如同黑云一般,从天而降,带着破风的尖锐风声,同死神一起猛扑下来。 区区六千禁军放出的箭矢,竟然死死压制住了四五万韩军。 韩军抵挡不住,纷纷向后溃散……纵然各级将军拼命维持军纪,短时间内也难以重新集结了。 顶在前面的楚军步卒头上没有了韩军的弓弩压制,一时间压力大减——配合着禁军的连弩协助,压得魏军方阵喘不过去来。 楚军的几支战车部队趁机穿过了魏军的阵型疏散处,径直扑向那些手持弓弩的韩军士卒。 韩人本就阵脚松散,如今再被这些战车一冲,更是溃不成军! 剑光闪动,韩军伤亡惨重! 司马错身后的暴鸳,已然脸色铁青! …… 司马错面色略有讶异,然后重重叹了口气:“都说曲阳侯麾下的曲阳新军弓弩犀利,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面前的这支楚军,虽然不是曲阳新军,但看这箭矢密度——他们手中的弓弩,明显出自曲阳侯制作。” 曲阳侯,不愧是你! 就算那恐怖的芈良,此刻并没有出现在这片战场上…… 但出自他手中的弓弩,也同样给秦魏韩联军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不能再等了。”司马错大手一挥:“两翼秦军,出击!” 一连串的命令发了出去,两翼的秦军大阵缓缓前进。 这些秦国军卒,眼看着对面的楚国旌旗,一个个早就气得跺脚脚了。 该死的楚人!卑鄙的南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秦军扑杀而出,同楚军的两翼军队绞杀在一起……传令兵们满头大汗,带着宝贵的战报在战场上狂奔。 两方将领的帅台处,都忙成了一锅粥。 “曲阳侯的弓弩果然犀利。”屈屏遥遥望着禁军的成果,面露喜色。 曲阳侯熊良,真乃大才也! 话说这样一个天才,居然不愿操持这场决定楚国命运的大战……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窝在封地里不露头了。 屈屏深以为憾! 秦军的骑兵发起了一次短促的突击,消灭了孤军深入的战车部队——这份进攻效率,确实让屈屏始料未及。 原本还以为,就算战车部队深陷重围,也有足够的时间救援。 没想到秦军骑兵的战力如此凶悍! 没有了楚军战车的追击,溃逃的韩军逐渐停下了脚步,在旗帜和军鼓的引领下,开始缓慢地重组阵型。 屈屏叹了口气。 不过,这波倒也不亏…… 牺牲了少部分的战车部队,却搅乱了敌军的部署——原本部署在两翼的秦军骑兵,居然要赶到后军的位置来救场,必定大大打乱司马错的计划。 而韩军虽然止住了溃散,但一个半个时辰内恐怕也无法再有效地投入战场。 况且,这波战车部队的杀伤着实不少! …… 楚怀王看得心潮澎湃,脸色晕红。 虽然他没起到什么指挥效果…… 但此刻这位‘霸主’站在这里,无疑是给楚军士卒们上个正面buff。 只要王旗还在,楚军的主心骨就在! 在楚怀王的‘督战’下,两方的大军无穷无尽地绞杀在一起,兵刃相击声、剑刃入体声、伤兵的惨嚎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空前可怖的大厮杀! 两方人马全部搅和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双方的将帅无不全神贯注。 在司马错天才一般的指挥下,秦魏韩三国联军以劣势兵力,居然能与楚军杀得旗鼓相当! 短时间内,毫无败象。 屈屏却舒心地松了口气—— 这场鲁关会战,秦魏韩,败局已定! 因为秦魏韩联军已经主力尽出,几乎没有预备队了……而自己这边,还有两万越国生力军,一直在歇息。 再搏杀一两个时辰,两军都会疲惫不堪。 这支越国精兵再投入战场,便能瞬间打破均势! 就连楚怀王,都看出了这一点……站在战车上意气风发,咧着大嘴不住地傻笑。 “寡人的用兵之术,与侄儿午良相比,何如?” 众将满头黑线,却只能不约而同地吹捧:“霸主牛逼!” “霸主六六六!” “霸主用兵如神!” 楚怀王哈哈大笑,意气风发:“曲阳侯得了寡人几年的教导,便有那般奇效……如今,我这个师傅亲自出山,那司马错拿什么顶?” “他顶不了一点!” “吾视之如土鸡瓦犬,不堪一击!” 战事胶着,众将忙得满头是汗……唯有楚怀王闲得一批,在这里逼逼叨叨。 众将恨不得把他嘴堵上。 却也只能连连附和:“啊对对对!霸主说得对!” “啊是是是!” …… 裨将孟西相的表情很复杂,半是自豪,半是担忧。 俺们秦兵战力果然冠绝天下——以劣势兵力,竟能和敌军拼个旗鼓相当。 老秦牛蛙! 但是……楚越联军那边,还有两万越国精兵,一直在暗中窥伺。 真是让孟西相小脸儿愁得煞白! “国尉……我军主力尽出,和楚人缠斗在一起……难分难解。” “兵力劣势,却能与敌军打得有来有回……国尉果然用兵如神。” “可是——” “再过些许时辰,那些越人杀入战场……恐怕不利!” 孟西相一边说着,一边心急如焚,满头大汗。 不住地伸头张望,似乎希望能够看到那两万越军部署在什么地方。 司马错却满脸淡然……嗬嗬笑了起来。 隐藏在袖袍中的那只手,握着一封密信,微微捻动…… …… 437 惨案 话说越军的两万步卒,此刻列成了两个方阵,正在悠哉游哉地休息。 绿色的越国旗帜猎猎飘舞,两万越军勇士笑看各国联军打出了狗脑子。 即便是前些日子打的那场‘雉山会战’,越军也同样没有投入作战——所以这场大战打到现在,越国的两万军队还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此刻,他们正在休整。 等到他们接到命令的时候,这些凶悍的越国军卒就会扑杀上去,为眼前这场胶着的战斗画上句号。 别看越军人少,但建制齐全,士卒的战力也十分强悍——在特定的时候杀出来,已经足以左右战场胜负了。 在一排越国将军的簇拥下,一位不起眼的越军千夫长走在了最前面……吸引了越国军卒们的目光。 哎? 区区一个千夫长,凭什么走在那些将军的前面? 在越军士卒们讶异的目光中,那位神秘的越军千夫长走上了一辆战车,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享受众人疑惑的目光。 之后,这位千夫长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甲…… 两万越军士卒探头探脑……有眼神儿好的,立刻便陷入了呆滞之中! “大王!” “是大王来了!” “大王居然来了,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两万越军士卒立刻进入了狂热的状态! 站在战车上的,赫然便是熊午良的便宜老丈人——越王姒惊! 虽说现在的越国,不过是一个方寸弹丸小国……但是姒惊的出场,还是瞬间让这些军卒们沸腾起来! 如今的越国贫弱,人才匮乏,堪用的将领几乎没有——这两万军卒,基本是这位越王姒惊亲自出马,一个个训练出来的。 数年之内,这些越国人跟随姒惊,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 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越军将士们不仅被血与火磨练得极其精悍,也让这个一直冲锋在前的越王姒惊在他们心中拥有了极大的威望! 可以说,姒惊一旦出现,这支越军的战力,将会成倍地提升! 姒惊哈哈笑起来:“诸位,意外吗?” 越军士卒们瞬间就狂热地欢呼了起来:“大王万岁!” “越国万岁!” 由于战场打得焦灼,所有楚国将领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局——越军这边绝不算小的骚动,甚至没有引起楚人的注意。 姒惊遥遥扫了一眼楚军的中军方向,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细看的话,会发现那笑容之中,带着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姒惊高声呼喊起来:“大越国的将士们!你们的大王就站在这里!” “你们都听从我的命令,对吗?” 越军士卒们也不说话,只是满眼赤红地看向姒惊。 如同一群猛兽一般。 只要姒惊一个命令下去,这群早就被前者洗脑得彻彻底底的越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越王姒惊拔出手中的剑,遥遥指向楚怀王的王旗,嘴唇翕动,吐出的一个个字句,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下来—— “三军将士,随我杀穿楚人的军阵!” “生擒楚王!杀!” …… 楚军与秦魏韩联军杀得难解难分,已有足足一个时辰。 双方的军队,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或许,此时便是投入那支凶悍的预备队的时候了…… 屈屏一边如是想着,嘴角浮出了一抹制胜的微笑。 两军皆战得人困马乏,我却突然从裤裆里掏出一支生力军,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欸嘿嘿! 屈屏笑着,转过身去,正要下令…… 却突然瞪圆了双眼! 两万越军士卒,正从楚军的后方,漫山遍野地扑杀而来! “我分明还没下达让他们出击的命令……”屈屏有些愠怒:“竟敢擅自出击?” 片刻之后,这份愠怒,便变成了震惊……然后是惊恐! 只见两万越军士卒一路冲过来,面对楚人的后背,竟没有丝毫减速,而是冷笑着扬起了手中的刀剑…… 楚军瞬间混乱! 任谁也想不到,明明是背后的友军,却突然对着自己举起了屠刀! 楚军厮杀了这么长时间,同样已经精疲力竭……这两万精力充沛的越军从背后猛攻而来,中军阵型顷刻便瓦解了。 屈屏惊怒交加:“禁军……禁……” 他猛然想起,六千重甲禁军,正在最前线厮杀。 姒惊立于一辆战车之上,冲在最前面……手中一杆长戈,来回收割着楚军普通步卒的性命。 两万越军紧随其后,一头撞了进来! 楚军阵型大乱!死伤惨重! …… 在司马错的冷笑中……楚怀王的中军大旗,应声倒下。 “敌军已经大乱!”司马错豁然拔出腰间的铁剑:“三军将士!全力掩杀!” “杀!”司马错高呼一声,竟然以五旬的年纪,亲自跨上了一辆战车,驱车猛冲! 此刻方圆数十里的楚军,见不到楚王的大旗,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说是各自为战,都算说得好听。 甚至有不少楚军士卒,立刻心神大乱……悍勇些的,还知道冲向中军方向;像是胆子小的,立刻四下溃逃。 谣言四起! 有说是秦人太猛,把中军杀穿了。 有说是某某将军临阵叛乱了。 还有说是楚怀王已经死了…… 在各种传言的误导之下,楚军方寸大乱——别说扛住司马错的攻势了,甚至已经以勤王的名义,自相残杀起来! 秦魏韩联军趁势掩杀,杀伤无数! 一路猛杀过去……漫山遍野都是楚军士卒的尸体。 楚卒的惨呼声此起彼伏——秦人冲杀得极其勇猛、极其兴奋……稍微落后些的楚卒,都被砍翻在地。 那些受了伤的楚卒瘫软在地上,满脸绝望…… 秦兵则满脸欣喜地大踏步跑过来,手脚麻利地一颗颗收集首级。 遍地的伤兵,拼死反抗者有之、求饶者也有之……终究无一人能得到秦人的怜悯。 场面血腥、惨烈! 任凭哪个楚人看一眼,都要心痛得无法呼吸! 像是军鼓旗帜、剑戟战车之类的东西,更是扔得漫山遍野都是。 少部分将军,像是当年的熊威一样,仍然指挥着麾下的亲兵部曲,在乱军之中仍然拼死抵抗,尝试挡住秦军的攻势,为友军争取重新集结的时间…… 但是这样的抵抗,如同浪潮之中的礁石一般,虽然很勇敢,也很顽强,可惜…… 还是被迅速淹没! 结局已经注定—— 楚军,已然大败! …… 438 溃逃与杀戮 整整一日的时间,战场上都在持续着一边倒的屠杀。 直到太阳偏西,秦魏韩三军才意犹未尽地重新集结起来——成串的楚人脑袋挂在腰间,滴着血,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至于这些楚人的脑袋中,有多少是楚人的兵卒、有多少是周边村镇的平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司马错的中军营帐,仅在一日之内,便向南移动了四十余里。 由此可见秦魏韩三军追击的速度。 此刻,大帐内灯火通明。 公孙喜、暴鸳二人都心服口服,冲着司马错拱手致歉:“先前质疑国尉,如今看来殊为可笑。” “国尉用兵如神,我等佩服!” 司马错抚须而笑,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自得的表情,对二将的称赞全盘收下。 这份夸赞,司马错着实受之无愧! 从一开始,这场战役便是司马错策划出来——秦军主动退出巴蜀,让那些巴蜀人自相残杀,保全秦军主力的实力。 同时,以‘楚人进军巴蜀,秦国已经守不住了’为契机,刺激原本外交立场偏向于楚国的魏、韩两国。 如此一番操作,促成了秦魏韩三国联军。 再往后——虽然秦人没有事先与燕国人联系,但是燕人的蠢蠢欲动,也全在司马错的预料之中。 于是,司马错特意与楚人打了【雉山】的第一场会战,以秦魏韩三国的败退,减轻楚人的疑虑——等到‘燕人异动’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齐国人虽然离去,楚人也仍然自信满满。 于是,鲁关会战就这么打响了! 至于越人的关键反水背刺,也全在司马错的预料甚至是一手操纵之中——事实上,司马错早就与越王姒惊私下里互通信件了。 也正是司马错的暗中怂恿、许下种种条件,才使得姒惊铤而走险。 关键时刻,给了楚怀王致命的背刺! 全盘操作下来,司马错几乎将各方势力的举动全都料想得清楚明白,在其中推波助澜,便使得楚军主力伤亡惨重,楚国数年的积累,毁于一旦! 而且其中的很多预料和谋算,都不仅限于单纯的战场之上。 大秦国尉司马错的智慧,可见一斑! 暴鸳满怀敬意,恭敬地询问道:“敢问司马将军——那些越人的反叛,难道将军早有预料?” 司马错笑了:“此事,料之易耳。” “这个越国,虽名义上为楚国附庸,实则必然心中不甘。” “毕竟,越国曾经的大片国土,如今都被楚国侵占而去——楚国之所以强盛,其中就侵吞了越国的血肉。” “就算越人屈膝侍奉楚人,也必定心怀怨恨。” 司马错顿了顿,继续笑着说道:“另外——” “楚国越发势大,越国的生存空间仅剩琅琊一隅之地。” “琅琊向南,是楚国本土。” “琅琊以北,则是忠诚于楚国的齐国。” “那越王姒惊是个有识之士,虽表面上臣服于强楚,实则早就对此心存戒惧……本帅又派亲信前往琅琊,与那姒惊晓明利害,他当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众将纷纷点头,心中对司马错的敬佩无以复加。 孟西相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国尉,您给那姒惊许了什么条件?” 司马错抚须而笑:“秦国承认越国的独立,支持越国夺回被楚国侵占的千里土地……帮助越国脱离楚国的控制……” 众将连连颔首。 怪不得。 在中兴社稷的莫大诱惑面前,也难怪姒惊背刺楚国了。 司马错咳嗽一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发号施令起来:“众将听令!” 公孙喜、暴鸳、孟西相等人齐刷刷拱手,声音高亢:“末将在!” “明日,继续追击楚军败兵,极力扩大战果!”司马错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本帅唯以首级论处战功!” “楚人已经倾巢而出,国内纵有抵抗力量,也微乎其微……众将要竭力追击,争取攻下郢都,教楚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众将慨然:“谨遵将令!” …… 一场大溃败,开始了。 数以十万计的楚军败兵,向南方不断逃窜。 秦魏韩联军紧随其后,以千人队为单位,漫山遍野地追杀。 将军、将校们站在战车上,在广阔的平原上疾驰,毫无怜悯地碾过稻田,将庄稼践踏得七零八落。 那些将校们一边高声笑谈,一边站在战车上弯弓搭箭,随意地、玩闹一般地收割着楚卒的性命。 楚军败兵们一路溃逃,被秦魏韩联军撵着屁股打,根本没有重组建制的机会。 伤亡愈来愈大。 那些楚国平民也遭了殃……秦魏韩联军基本以千人队为单位追杀,脱离了司马错的控制,更加残暴和肆无忌惮。 杀戮,在整个平原上呈现。 被斩下的楚人脑袋,推挤如山。 各个村落的村口,无头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土地也被染红,臭气冲天。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年轻的、赤裸的楚国女子的尸体——无不手腕青紫,赤条条地不着寸缕。 烧! 杀! 抢掠! 那些秦兵们尤其残暴——或许是觉得第二次丹阳大战让秦国丢了面子,现在便要加倍地找回来。 楚国最富庶的淮南平原大粮仓,已经被秦兵践踏得一片狼藉。 到了最后,秦人已经不再满足于砍下首级了事,甚至已经开始以杀戮楚国平民来取乐……美其名曰‘为大秦雪耻’。 活生生的平民,被推入火堆之中,在烈火的焚烧下手舞足蹈。 或是用绳索捆在柱子上,开膛破肚,让那些楚人在剧烈的疼痛中,注视着自己的肠子一点点滑出去…… 至于那些年轻的楚国女子,更是生不如死。 秦魏韩各级将校,也没有约束部下军纪的意思——战后的烧杀抢掠,在这个时代是十分平常的。 况且雉山、鲁关两场大会战打下来,士卒们的精神压力都很大,也该好好‘放松放松’。 事实上,秦魏韩的低级军官们为了敛财,不但不约束自己麾下兵卒的军纪,反而暗中鼓励。 楚国,国土沦丧。 平民家破人亡,那些被敌军占领的地方,甚至十室九空。 …… 曲阳县。 原本还悠哉游哉的熊午良,此刻捏着青羽卫传回来的战报,震惊地鱼跃而起! 看着战报上记载的鲁关会战的经过…… 还有楚国大片土地上的惨案…… 熊午良握着信的手,骨节处因为过度用力,以致微微发白。 曲阳侯愤怒了! …… 439 楚王失踪 不消多时,屈原、召滑、乐毅、芍虎等人一同来到熊午良的书房。 书房里的气氛,阴沉得可怕。 熊午良脸色难看,招呼一声:“黄武,出来。” 青羽卫统领黄武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熊午良身后,冲着屈原等人一一作礼。 像是屈原、召滑等人,早先就知道了黄武的存在,便颔首还礼……乐毅虽然对这个黄武不熟,但也曾在后者的监牢里住过几个月,对这张脸还是认得的。 熊午良阴着脸:“黄武,和他们说说。” 黄武恭声称是,然后将鲁关会战的惨败、秦魏韩联军在楚地的重重血案和盘托出…… 曲阳县地理位置偏东,战场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听着青羽卫的情报,屈原等人在震惊之余,脸色也都迅速地难看了起来。 谁也想不到——楚国坐拥绝对优势兵力,就算司马错天纵之才,楚人最不济也能守得住国境线才对……居然还能败得这么彻底。 书房内的气氛,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楚国大败,敌军在自己的国土上狂飙急进、疯狂杀戮…… 楚国此前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云梦泽会盟留下的‘霸主’称号,如今看起来如同笑话一般。 形势,已经危急到了极点! “大王安在否?”漫长的沉默之后,屈原率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黄武摇了摇头,嘶哑着声音道:“楚王消失于乱军之间……有可能战死了,也有可能被敌军俘虏了……” 众人皆沉默。 熊午良原本便难看的脸色,此刻更加阴森了一些。 虽然楚怀王呆呆傻傻,但是对自己这个大侄子,真是好的没话说。 至少,从自己腰间这柄平南剑来看,楚王给了自己十足的信任。 自打熊午良穿越过来,就没有爹娘……楚怀王虽然日常不靠谱,熊午良平日里也没少在心中腹诽这个傻缺——但是单论这位大王对熊午良的信重和偏爱,说是干爹也不过分了。 熊午良眼神冷若寒冰,冷丝丝地说着:“若是大伯死于乱军之中……本侯即便拼出性命,也要让秦国陪葬!” 屈原、召滑等人都讶异地看向熊午良。 自家主君,一向最惜命了。 此时此刻,却说出这番话……里面蕴含的滔天血腥气,让在场众人无不侧目。 乐毅询问道:“当前战场,形势如何?” 黄武:“秦魏韩联军以千人队为单位,疯狂地推进、杀戮——进攻的速度极其惊人。” “目前来看,秦魏韩联军追得甚急,我军溃兵根本没有静下来重新集结的机会。” “此外,秦国又从本土派出了一支军队,大概三万人左右,从‘武关-丹阳’这条老路子出兵,在侧翼策应司马错主力大军的攻势。” “目前,这支秦军偏师已经夺下了武关,正在继续向南狂飙。” 所有人都呼吸一滞。 形势,已经太过严峻了。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武关又回到秦国人手里了,第二次丹阳大战怕是白打了。 “这支秦军偏师,领兵者何人?” “回主君的话——正是您的手下败将,白起。” 熊午良不再说话。 白起……确实是手下败将不假。 但是上一次大战,熊午良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拿命去赌,才勉强胜了白起半分——如今正面对决,熊午良真的没有稳胜这位杀神的把握。 司马错领着二十多万秦魏韩联军从正面猛攻,白起领着三万秦军步骑从侧翼狂猛扑插…… 这阵仗,哪个穿越者都得倒吸一口凉气吧? …… 现在,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楚国的国土都在沦丧,楚国的平民都在遭受杀戮。 屈原、召滑已经愤怒起来了——敌人的暴行,已经彻底激怒了这两位根正苗红的楚人。 虽说楚王大败,有机会逼迫自家躺平的小主君出山…… 似乎正中屈原、召滑等人的下怀。 但是,秦魏韩联军,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即便他们心中盼着熊午良不在躺平,此刻也被秦魏韩联军的残暴彻底激怒了! “无辜平民遭受杀戮,尸骨堆积如山。” “最富庶的淮南平原,如今狼烟四起、血流漂橹。” “女子的悲泣声、男人临死前的喘息声、孩童的啼哭声,与侵略者的狞笑声夹杂在一起……” “楚国危矣!” 熊午良脸色阴狠,升腾的杀气从眼中急速闪掠。 不就是司马错+白起吗? 老子能打败你一次,就能打败你们第二次! 现在,自己麾下有乐毅这个大才,即便是大兵团会战,也能与秦魏韩抗衡! “点兵。”曲阳侯熊良眼中的愤怒突然一扫而空,一字一句地说道—— “本侯的曲阳新军、骁骑军——是时候为了保卫国家而战斗了。” 屈原等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谨遵君侯之命!” 血债,定要用血偿! …… 郢都。 可想而知,留守监国的太子芈横已经方寸大乱。 明明是稳步向北推进、连连取胜……怎么突然就打了败仗呢? 而且又是败得如此彻底! 连楚王都丢失在乱军之中! 如今楚军一溃千里,秦魏韩衔尾追杀,目标直指郢都——又该如何是好? 天呐! “大王已经失踪,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太子早登大位!”有大臣奋起劝进。 “不可——大王到底如何,还没有个结果。万一明天太子即位,后天大王就回来了,那该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是要抵抗敌军!” “还不止要抵挡司马错麾下的军队。臣听闻——有三万敌军,已经从武关出击。” “……” 芈横慌了手脚,看向身旁侍立的昭雎:“令尹呐,你快说啊——该当如何是好?” 群臣都安静下来,各色目光看向令尹昭雎。 该说不说。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军功卓著的大司马不在郢都,那还得是昭雎才能稳定人心。 只盼这个老东西,不要记恨我们之前改换门庭就好…… 昭雎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第一,太子仍以监国身份,发号施令。” “但若什么时候传来大王的……嗯,某些不好的讯息,便要立即继承王位,笼聚人心!” “第二,便是征募军队,抵抗秦魏韩联军!” “柱国将军屈屏和大王一起,身陷乱军之中,不知所踪……臣保举前将军武贲,领兵抵抗敌军。” “……” …… 440 各地封君,不得妄动 群臣闻言,纷纷点头。 不愧是老昭雎啊。 危急时刻,三两句话,便厘清了思路。 武贲?虽然爵位不高、官职不显赫,但群臣对这个将军也有所耳闻。 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宿将了。 “令尹,我们现在还能征募多少兵力?”芈横有些紧张地问道。 昭雎镇定地回答道:“以如今府库之充盈,老臣竭尽所能,临时征募二十万军队,应当不在话下——到时候让武贲领着这二十万大军,围绕郢都周围的山地和河道,逐层防御。” “届时再收拢些败退下来的溃兵,兵力还会更多。” “防守住敌军,应当不在话下!” 芈横长舒一口气,感叹有个主心骨真好。 “就按老令尹说得做!”芈横大手一挥,如是吩咐道。 群臣纷纷点头称是。 散朝之后,昭雎又私下里找上了芈横—— “老令尹还不快去募兵?”芈横问道。 昭雎轻咳一声:“太子莫急,敌军一时半会还打不到郢都来。” 芈横心中稍安。 昭雎压低了声音:“太子,还是要小心曲阳侯。” “这场大败,我楚国已经伤及筋骨——若此刻芈良出山,保住了郢都,必定名望大振。” “彼时他手中有二十万大军,又有朝野声望。再加上大王若是一去不回、镇不住曲阳侯……若那厮稍有歹心,恐怕太子您也要‘意外身亡’。” “请太子下一道命令——各地封君,不得妄动,违令者视为叛逆!” 芈横被吓唬得连连点头。 自己那个王弟,应当没有这样的野心……可能吧。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可是王位的诱惑…… “就依令尹所言!各地封君,不得妄动,违令者视为叛逆,国人共讨之!”芈横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 曲阳县。 来自于前线的各种惨案,已经在四县封地里传得沸沸扬扬。 四县子民无不为之震惊愤慨。 曲阳侯一声‘点兵’令下,四县封地立刻化为了一架庞大的战争机器! 几年的变法下来,四县封地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集权——没有那些士族豪强从中掣肘,如今熊午良一声令下,便能得到整座封地的高效响应。 一万曲阳新军,已经装备好了甲胄,手提盾剑长戈,如同成群的铁塔一般在校场等待。 一万骁骑军,也在格速宜和各路兵家大师的训练下,具备了相当不错的战斗力——虽然算不上重骑兵,但是身上的胸甲和皮甲、半身马甲,以及长槊,也能让他们在骑兵对决的时候占据绝对的优势。 这两万人,都是绝对的精锐! 曲阳新军自不必说——那是跟随曲阳侯打了无数胜仗的骁勇劲旅,当世第一重甲步兵! 骁骑军,虽然寸功未立,但是论起战力,绝不在曲阳新军之下——在某些特定的时候,甚至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这两万脱产的职业精锐,战力绝对能比得上十万普通的戍卒大军!甚至更多! 再加上善于统兵的乐毅、老奸巨猾的召滑、骁勇善战的芍虎和格速宜,以及各种奇技淫巧层出不穷的熊午良……还有石二的工业园区提供充足的箭矢、石弹等消耗品…… 这样的精锐,又有这样的豪华配置,谁敢轻视? 芍虎、格速宜二人来到熊午良面前,一齐拱手:“曲阳新军(骁骑军)已经整装待发,随时恭候主君之命!” 熊午良点了点头,正要下达开拔的命令……却听门口一声高呼:“郢都信使到!” “代传监国太子之命——各地封君,当谨守自家封地,不得妄动。违令者视为叛逆,国人共讨之!” …… 屈原、召滑、乐毅、芍虎、格速宜等人齐刷刷看向熊午良…… 后者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宛如实质一般的怒火,在疯狂燃烧! 两万部曲已经待命,随时可以开拨,尝试打退秦魏韩、保卫郢都…… 现在居然不让动弹? 岂有此理! “什么意思?”熊午良冷幽幽地看着信使,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平南剑:“本侯是第一个接到命令的吧?” 那信使微微一颤,似乎也感受到了升腾的怒火和杀意。 信使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回曲阳侯——在下确实是得了令尹和太子的命令,第一个将禁令传来曲阳县……” 沉默! 寂静! 再看熊午良的脸,已经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起来。 武关已经丢了,淮南平原一片哀鸿,死伤的楚人怕是已经不下数十万。 秦魏韩联军一路烧杀,直逼郢都。 残暴秦人志在复仇,绝不会简单地来郢都秋游一波了事——很有可能会像真实历史上那样,在郢都屠城、挖坟。 等到郢都告破,谁又能独善其身? 在这个危急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怀疑我的居心? 居然还在拒绝本侯的出兵?甚至警告说‘若有违令,视为叛逆,国人共讨之’? 我去你马的! 有如实质一般的暴怒,如潮水一般压了下来,熊午良目光冷冽,让信使不自觉地连退数步,险些跌倒在地。 熊午良虽然从未亲手杀过人,但是也指挥过多场战役,下达过的命令甚至包括‘筑造京观’这样血淋淋的指令。 平日里笑眯眯的,倒还看不出来。 一旦真正发怒,气势真不是当初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个土木老哥可以比拟的! 信使满脸慌乱,竟然说不出话来。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暴怒,手指颤抖着松开了平南剑——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传信的信使,听命行事罢了,实在无辜。 信使如逢大赦,这才发现浑身的汗已经浸透了衣服,赶忙告了声罪,匆匆离开。 熊午良阴沉着脸,不说话。 屈原等人,也不敢轻易开口。 唯有芍虎这个胸毛怪,到底是个没眼色的二愣子。 这黑货挠了挠黑乎乎浓密的胸毛,哪壶不开提哪壶,瓮声瓮气地说道:“主君,大军已经准备就绪,还要开拔吗?” “末将不管那狗日的劳什子太子,末将只听您一个人的!” 召滑微微侧过头,无声地冲着芍虎竖了一个赞赏的手势。 一向缺心眼儿的芍虎,眼见得到了封地里公认最有心眼儿之人的赞赏,立刻精神大振,变本加厉。 “只要主君有命,末将立刻杀奔郢都,剁了那个劳什子太子、宰了那个狗娘养的昭雎……” “咱家曲阳侯,自己当楚王!” …… (衣见:快一百万字啦,看到这里的都是老粉了~这段剧情虽然篇幅不长,但确实压抑,大家骂一骂也正常,不过欲扬先抑嘛,现在压抑说明未来会贼爽—— 主角之前和你我都一样,一直就是个惫懒又胸无大志的普通人嘛,再加上又被猜忌,对于一场笃定‘优势在我’的战争,选择不参与才是这个人设正常的做法……毕竟除了老衣之外,谁能想到会败成这个样子呢?这段转折很重要,不但是剧情的转折也是主角性格和思想的转折,大家别急(′?w??`) 至于平南剑,是个关键道具,后面还会针对这柄剑有重要的剧情推动,可不许瞎猜哦) 441 曲阳侯的暴怒 熊午良那张已经狰狞起来的白皙脸蛋儿,闻言终于稍有缓和。 “芍虎,不要胡说八道。”熊午良呵斥一声,脸色却依稀好看了起来。 “多半又是昭雎那个老东西煽风点火。” “昭雎……还以为你也退隐江湖了,藏得够深啊。本侯迟早要取你狗命!” 众人见熊午良似乎没有当即造反的意思,不由得大失所望。 芍虎这莽汉,倒是有‘杀去东京,夺了狗皇帝的鸟位’的冲天气魄…… 可惜熊午良这货,比宋江那厮还缺乏野心呐。 屈原、召滑、乐毅等一众反贼,都在心中默默遗憾。 在场的唯有芍虎和格速宜,这俩憨货不明缘由。 骁骑军统领格速宜新来不久,还没什么当众说话的资格。唯有胸毛怪芍虎还在愣愣地耿直发问:“主君,您倒是说啊!还出兵不?” 熊午良强行按住心中的怒火,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不急。” “既然郢都还有退敌的信心……静观其变。” “曲阳新军、骁骑军不要放松了戒备,保持战备状态。” “形势若再恶化,便立即随本侯出兵!” 芍虎、格速宜二将拱手领命:“谨遵主君之命。” …… 一番计议之后,屈原等人皆离开了书房,只剩下熊午良一个人,阴着脸坐在原处。 直到太阳偏西,熊午良的身形一直也没动。 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平南剑的剑柄……心中杀气升腾不休。 此时此刻,每分每秒,都有楚人惨死。 郢都偏偏还在猜忌——宁可让自己这个曲阳侯,领着两万足以改变战场态势的精兵在封地里窝着,也不许自己上战场。 混账! 熊午良心中,不免掠过一丝悔意——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响应楚怀王的号召,直接出兵才对。 也好过现在,被迫坐在曲阳侯府里干着急! 可是……当初谁又能想到,大顺风的楚国会败?还败得这么难看? 门外传来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小仪从门口探出了脑袋,脸上有些惶恐,似乎又回到了刚来府上时的怯懦模样。 看见熊午良双眸微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小仪稍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上来:“公子……” 熊午良睁开了眼睛。 小仪吓了一跳!连着退了两步,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只见熊午良双眼赤红,眼里满是血丝! 显然,一下午的独处,并未抹平这位曲阳侯内心的愤怒,反而让这份狂躁更加暴烈! 秦兵的军纪之差,众所周知——楚国的广阔大地上,此刻已经是何等惨状……熊午良连想都不敢想! 即便是青羽卫探子传回来的那些单薄的只言片语,熊午良都不敢回想! 小仪嘴一扁,被吓得几乎哭出来。 “公子……” 熊午良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又重新睁开,似乎滔天的怒火得到了片刻的压制……熊午良张开嘴,声音难听又嘶哑:“是小仪啊。” 小仪满脸惊惶,眼泪一连串儿地落下:“公子,对……不起……” 熊午良摇了摇头:“不干你事。” 片刻之后,又缓缓补充道:“但是越王姒惊——本侯一定要砍下他的脑袋,来祭奠我大楚阵亡的将士!祭奠死难的大楚无辜平民!” 那声音冰寒彻骨,虽然已经极力压制,但仍然透着浓郁到极致的愤怒和杀意。 …… 大楚腹地,庐江北畔,一处民居之中。 霸主芈槐身上一套平民的破旧麻布衣服,惊恐地躲在草垛里,早没了当初叱诧风云的气魄。 鲁关会战,越国人一记关键背刺,楚军大败…… 然后秦魏韩联军一路疯狂追杀……楚军丢盔弃甲。 身边的忠诚战士几乎伤亡殆尽……楚王在少部分贵族将领、亲兵的保护下,拼命杀出乱军重围。 在此期间,屈屏一直死死护在楚王身边……可惜最后,这位堂堂的柱国将军还是为了保护楚王,断后的时候惨死于秦军的剑下。 身边的护卫都死光了,芈槐最后换上了农户人的衣服,一路向南继续逃跑……可惜这么一个衣食无忧缺乏锻炼的大胖子,能跑得多快? 楚怀王不分白天黑夜地逃命,一直跑到了庐江以北,到底还是被秦军的先头骑兵追上……秦人一路烧杀抢掠,楚怀王不敢露面,只得躲在这个草垛里。 秦军很快冲进了村子…… 惨叫声,哭喊声响彻不绝…… 楚怀王心惊胆战地躲在草垛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却觉得腹中饥饿难耐,越发地坚持不住。 眼前一阵阵发晕,几乎要瘫倒在地。 外面的秦军骑兵策马而过,挥舞着手中的剑,将村民驱赶在一起……这些楚国的平民瑟缩着,看着那面黑色的秦军旗帜,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有小女孩儿胆怯,在人群中不住地哭泣,大声地呼喊着妈妈…… 一个秦军百夫长模样的人,骑在马上,走到一众村民面前,用楚人难懂的西北秦腔说道:“这里可曾有什么大人物经过?” 村民们惊恐地摇头。 秦军百夫长皱了皱眉毛。 他也不傻——一路追过来,遇到不少精悍勇士顽强地抵抗和断后,这就说明,前面肯定有一条大鱼在逃。 就在前几天,这位百人将亲自斩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楚国将军——虽然看不出那人的身份,但是从那厮身上的甲胄和名贵的佩剑就能看出来,死者定然是极具身份的楚国大将。 单是这个楚国大将的首级,恐怕就足够他的百人队集体爵升一级了! 可是…… 连这样的大将,都留下来断后! 那么前面逃跑的人,身份又该多么尊贵? 稍微想一想,都要呼吸加速! “真的没有?”百人将有些失望地确认道。 众村民仍然惊恐摇头……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百人将大感失望,无趣地摆了摆手:“赶快处理掉,继续追。” 无论能否问出‘大鱼’的下落,这些村民都要杀掉的。 胜利,杀戮、发泄——这是秦军远征的惯例。 无数把闪亮的利剑扬了起来,手无寸铁的楚民哀嚎着,成片成片地倒在血泊之中……有人想要拼死反抗,但是面对严阵以待的秦弩,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鲜血四溅。 有秦军士卒不顾孩童的哭喊,从人群中强行拖出那些还算年轻的楚国妇女,狞笑着便要脱下裤子…… 百人将皱起了眉毛,呵斥一声:“别耽误时间,赶紧料理了——等抓到前面那条大鱼,要什么赏赐没有?每人十个楚女当奴隶,将军也会应允!” 众秦兵悻悻称是,重新系好了裤子。铁剑无情挥下,方才还在惊恐呼救的楚女们瞬间便成了无头的尸体…… “妈妈……”小女孩的哭喊声更加凄厉。 又是一剑。 “把这个村子烧了,然后继续前进。”秦军百夫长吩咐一声,不耐烦地吼叫着,粗重的秦腔显得十分可怖。 楚怀王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几步之遥的几个秦兵,大踏步地往自己所在的草垛走来…… …… 442 楚怀王被抓 按理来说,这个时代的贵族,一般都武德充沛。 多多少少都能比划两下剑戟。 但是咱们这位霸主楚怀王……其剑术造诣,大概能和曲阳侯打个有来有回。 眼见秦兵走上来,抱起草垛上的茅草……肥大的楚怀王被暴露了出来! 秦兵惊愕地叫了一声,显然被这个干草包围起来的巨大胖子吓了一跳! 楚怀王拔剑暴起! 三五下胡乱地挥砍,那个秦兵猝不及防,连腰间的剑都没拔出来,便被楚怀王砍翻在地。 一旁的几个秦兵勃然大怒,回过神之后,一齐拔剑向楚怀王砍来……亮闪闪的剑光,直奔楚怀王的脖颈。 战国之世的唯一一位霸主,眼看就要香消玉损…… “且慢!”秦军百夫长爆喝一声,眼中透出奇异的光芒! 战国之世,能吃饱肚子,便实属难得。 这大白胖子脸蛋儿红扑扑的,这得吃多少好东西能长成这样? 能吃得这么胖,绝非寻常小贵族! 再看向楚怀王手中握着的那柄沾血的铜剑,秦军百夫长眼中更是光华大冒! 虽然认不出这柄剑。 但从鎏金的剑柄,以及花纹繁复得如同河水涟漪一般的剑身就能看得出来——必然是一柄极其名贵的宝剑! 百夫长从马上跳下来,三两下便将楚怀王手中的剑挑飞,然后捡起来,细细端详,嘴里连声赞叹:“好剑,好剑!” 大鱼落网了! 不枉老子们这一顿狠追! 喜出望外! 此时的楚怀王,已经因为连续的逃跑、饥饿、震怖、愤怒……再加上刚刚差点丢了脑袋的后怕,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百夫长大大咧咧地将那柄宝剑收起来,然后大手一挥:“将这胖子绑了!这人必定大有来头!” “二三子,等着接受将军的重赏吧!” …… 楚怀王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块破布——秦军百夫长有意善待这条大鱼,让他绑缚手脚坐在马背上,可怜的马儿,四条腿被压得颤颤巍巍的。 一路跟着秦军百人队向北逆流前进,楚怀王愤怒不已! 沿途的景象,即便是最没心没肺的楚怀王,也要怒气冲天! 死尸、鲜血…… 空无一人的村落。 路边倒毙的逃难平民——老人、妇女、孩童,一家人躺得整整齐齐。 一路上的惨状,简直无法描述! 这可是楚国最富庶的淮南平原啊! 楚国,这次是真的元气大伤了。 楚怀王被带到了千人将面前,简单盘问几句之后,千夫长也惊喜地发觉抓住了大鱼,于是整个千人队也不再继续向南追赶,而是全体集结,护送这个俘虏寻找万夫长。 万夫长,顾名思义,手下统领一万军卒,已经算得上是不大不小的将军了。 这位万夫长盯着面前这位白胖白胖的俘虏上下打量,又看了看那柄名贵的佩剑,倒吸一口凉气! 此俘虏事关重大!加派两个千人队——三千秦兵严阵以待,将被俘的白胖子径直送到国尉司马错面前! …… 逮住楚王芈槐了! 就算司马错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 无论是政治意义上,还是军事意义上——生擒楚王芈槐,都意义极大! 在最理想的状态下,甚至很有可能迫使面前的楚国放弃抵抗,直接投降! “赏!重赏!”司马错豁然起身:“俘获楚王的那个百人队,均爵升一级!百夫长爵升三级!” 孟西相:“没有斩首功勋,恐怕不合规矩……” 司马错挥手打断:“就按我说的做!如此大功,怎么赏都不过分!” 随后,司马错迅速正了正衣冠,然后带着一排亲兵,径直奔向看押楚怀王的那座营帐…… 楚怀王,得到了秦人的礼遇。 先是好吃好喝地供应上,不但没有施加任何刑罚,甚至还提供了热水洗漱——在行军途中,热水是很难得的,就连司马错本人,也没有无节制地使用热水的福利。 “秦楚两国本有姻亲,如今兵戎相见,实乃因缘巧合……我大秦太后、丞相每每念及此处,无不扼腕叹息。”司马错恭谨地对着楚怀王说道—— “想必大王您,也不愿看着秦楚继续交恶吧?” “如今大王来我秦军营中‘做客’,外臣认为,这正是化干戈为玉帛的绝佳时机!” “请大王亲笔修书一封,劝说郢都勿再顽抗——秦楚两国交好,永为盟友,岂不美哉?” 司马错温声劝导,大有推心置腹的意思。 楚怀王虽然憨,但是不蠢——自然知道面前这个秦人,不安好心。 尤其是一路走来,看见的凄惨楚地景象。 你司马错,敢对着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说什么‘秦人其实不愿秦楚两国交恶’吗? 无耻! 芈槐肥胖的脸上毫无笑意:“甚么做客,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分明就是阶下囚罢了。” “司马错,你便直说——要让我楚国付出什么代价?” 司马错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柔声道:“武关本就是秦国疆土,此战之后回归秦国管理。” “丹阳之地,亦归属秦国所有。” “千里淮南平原,需要割让给秦国。” “今后,楚国要向大秦称臣!” 楚怀王愣怔了。 他想到了秦国会携大胜之威漫天要价,但还是想不到会这么离谱! 武关不必多说——现在事实上已经被秦人夺回去了。 丹阳之地,也肯定守不住了。 但是淮南平原?秦国居然索要淮南平原? 别看楚国地盘儿大,其实不少地区都是穷乡僻壤、山林水泽——真正富庶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块儿罢了! 楚国的粮赋,足有七成是淮南平原提供的! 这块儿地若真给了秦国,楚国直接就一蹶不振,从此国力衰微,比那韩、魏之流,也强不了多少了。 楚王芈槐愤怒了! 他优柔寡断不假,不识忠奸不假,好大喜功也不假。 但,他是楚人的王!就算平日里再废物,也是硬骨头的王! 要楚国为了他一个人的安危,做出如此割肉行径,他做不到! 就算保住了一时性命,又有何用?在后世子孙中背负骂名吗?对于好面子的楚王来说,还不如死了痛快! 楚怀王闭上了眼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着突然视死如归的楚王……司马错大为诧异! 哎?这芈槐,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 443 楚怀王单换熊午良? 不应该啊! 这位楚王的性子……司马错也有所耳闻。 分明就是个昏庸之主! 在司马错的想象中,只要稍微吓唬一番,这位楚王就会很识时务地乖乖就范。 没想到,居然还是个硬骨头! 司马错皱起了眉毛,沉吟片刻后,语气也不那么恭谨了,缓缓说道:“楚王明鉴——你们的军队,已经挡不住大秦了。” “还不如主动放下兵器,还能少流些无谓的血。” “……” 楚怀王突然瞪起了眼睛,怒声呵斥:“放肆!” “我大楚,绝不投降!” “看看你们秦人在楚国的土地上做的那些丑恶之事……我大楚宁可打至最后一人,也绝不投降!” 司马错瞠目结舌! 孟西相怒目而视! 真没想到——楚怀王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居然这么硬气! 或者是……被秦人的杀戮激怒了? 都有可能吧! 反正,楚怀王在真实历史上被骗到秦国之后,秦国要挟楚国割地,楚怀王也宁死不从。 这位大王或许愚笨,但确实是一个有骨气的汉子。 就算这汉子外表圆滚滚,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骨子里也是个不会屈服的真男人! 司马错沉吟良久,然后退而求其次:“既然大王执意要打下去……那我大秦奉陪便是。” “反正,楚国也扛不了多久了。” “不过,如果大王想要活着回去,我要你们楚国拿出一个人来换——” 楚怀王慷慨激昂的表情一僵,一时间怔住了。 啊? 在楚国,谁还能比我更有地位? 谁有资格把我换走? 只见司马错脸色肃然:“请大王亲笔书信一封——让贵国的曲阳侯来到我秦营之中,大王便可以回去了。” “司马错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 秦人或许一贯没什么信用可言,但是司马错这个老东西,他的信誉还是较为可信的。 熊午良,单换楚怀王! 司马错眯起了眼睛……这笔交易,楚怀王一定不能再拒绝了吧? 如今秦魏韩联军对楚国,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司马错有信心,能够经此一战彻底打垮楚国! 若说唯一的变数…… 那个阴险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曲阳侯芈良,是偌大楚国唯一能让司马错心生不安的人。 楚怀王留在手里,的确价值极大……但是把他放回去,也不会再对秦军造成什么威胁。相反,那个曲阳侯熊良,虽然一直没有露面,但却让司马错十分警惕。 司马错看着沉默的楚怀王,笑了。 让你割地称臣,你不肯。 现在让你用一个小小的臣子来换,总归值得一换了吧? “孟将军,快为楚王备好纸笔!”司马错胜券在握,冲着孟西相如是吩咐道。 孟西相答应一声,笑吟吟地将纸和笔送到楚怀王面前的长案上:“大王,请动笔吧。” “用一个小小的曲阳侯,来换大王您的万乘之尊……您还犹豫什么?” 楚怀王缓缓抬头,盯着司马错—— “让午良来秦营,然后放我回去?” 司马错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正是。” 楚王芈槐将手放上面前的长案,拿起沾了墨汁的笔……猛然掷出! 墨汁飞溅,泼了司马错一脸! “秦人!休想!”楚怀王神威大作,已经吃饱了的肥胖身体里面,迸发出巨大的声音,声震屋宇:“熊午良,乃寡人王弟熊威之独子,乃大楚的军功曲阳侯!” “以大楚如今的情况,可以没有芈槐这个庸君,但绝不能没有芈良这个能将!” “无耻秦人,自觉打不过曲阳侯,便想用曲阳侯来交换寡人这个俘虏?” “呸!” “我熊槐就站在此处!任尔等秦贼刀刃分尸!” “寡人的好大侄,会为我报仇的!” “秦人在楚地的一桩桩血债,定要用血来偿还!大楚绝不低头!奋战到底!”楚怀王肥胖的大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到底是楚人的王。 此刻携怒发威,气势非凡。 司马错满脸都是墨汁,一时间竟然忘了愤怒,而是目瞪口呆! 用熊午良换芈槐,居然被芈槐拒绝了? 天呐! 难道他不知道——他的性命此刻就掌握在我的手里吗? 司马错的脸上迅速阴沉了下来,先前的笑容全部消失:“楚王,你可想好了——本国尉偏偏就要拿你来换芈良,这封信你若不写,莫怪秦人无情!” 孟西相更是从腰间拔出剑来,威胁地冲着楚怀王比划着:“芈槐,你不怕死吗?” 楚怀王哈哈大笑,面无惧色:“胡扯,你们秦人才不会杀我呢。” “居然妄想让寡人牺牲王弟留下的独子,来换取一夕之苟安——我做不到!” “就算午良不是什么名将,只是个普通的纨绔废物……寡人也绝不应允此事!” “呵……吾侄熊良,必将大破秦军!” “司马错,你就等着看吧!” …… 郢都外围。 若是从地图上看,郢都的地理位置很有趣——三面环水,唯有北部是大片平原,与淮南平原连成一片。 郢都的东部,乃是著名的【汉水】。 西部,则是【漳水】。 南部,是大名鼎鼎的【云梦泽】。 楚人的先祖定都于此,或许是因为这面前的狭长平原有充足的河水灌溉,十分肥沃。 但此刻,对于楚人来说还有另一个好处—— 三面环水,意味着楚人可以集中兵力,在北部御敌,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被秦魏韩联军包围。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武贲,此刻正带领二十万楚军在此布防! 虽然秦魏韩联军人数众多,但是敌军长途跋涉而来,经过的每个城镇,都要多多少少留下些兵力戍守。 真正能打到郢都城下的兵力,恐怕也不至于很多。 武贲下令:“高筑营寨、箭塔——充分利用河水庇护两翼的优势,集中主力于正面御敌!” 让武贲带着大军,去和司马错正面野战。 说实话,他是不敢的。 但若守住营盘,死守不出……问题应当不大! 况且秦军的补给线,已经拉得极远了——他们的进攻不会维持太长时间的。 另外,前线的败兵正在不断地败退到这里——武贲估计,自己可以不断收拢这些败退回来的楚卒,加以重新整编。 虽然楚军败得惨,但毕竟人多,秦军总不能通通追上杀了吧——保守估计,也能再收拢约十万败兵。 再加上武贲手里现有的二十万军队,最后恐怕能达到三十万之数! “不管怎么说——优势在我!” …… 444 白起兵出武关 白起顶盔贯甲,坐在一辆轻便的战车之上。 硕大的‘秦’字旌旗和‘白’字将旗,在他的身后迎风招展。三万秦军步骑列成严整的进军阵型,跟在白起身后狂奔。 话说鲁关会战之后,白起率领三万秦军步骑,从武关杀出,从侧翼进攻抄后。 区区三万军队,以极微小的代价轻取武关。 然后踏平了丹阳之地——这是曾让白起刻骨铭心的地方。 两年前,白起就是在这里输给了熊午良。 这次,白起收复武关,重夺丹阳,也算是略微洗雪了败给熊午良的耻辱! 在正面,司马错麾下的近二十万大军,其实推进的速度并不快——他们为了尽量扩大杀伤战果,已经将大军分散追击,虽然不至于‘化整为零’,但整体性也大为降低。 套用一句话——楚军败得溃不成军,秦军追得溃不成军。 再加上偶尔遇到的抵抗、与楚军败兵的零星战斗、接管各地城池还要安排驻军…… 司马错麾下大军的追击速度,就这样被拖慢了。 而白起这边,却是立功心切! 短短的时间内,白起指挥麾下的三万步骑,竟然狂飙急进上千里!从武关到丹阳,再从丹阳到郢都…… 并没有与那些溃散的楚军败兵纠缠,更没有贪人头……而是呈战斗队形,拼命往纵深飙车。 一路深入,彪悍无比! “停!”白起站起身来,命令麾下大军停止前进。 他眯起眼睛,远远眺望……看见了成片的营寨和临时搭建的塔楼。 “竟然这么快……”白起的内心,十分失望。 这帮楚人,准备得还挺快的。 在白起的构想中——三万步骑一路狂奔,趁着楚人还未准备好防御之前,飞夺郢都,建立奇功。 结果……这帮楚人,准备防线的速度还真不慢! “怕是有二十万大军……”白起手搭凉棚,细细观望,从旗帜的数量和营盘的大小,粗略估计出了面前的楚军数量。 白起皱起了眉毛……看来,速夺郢都的算盘,怕是要落空咯…… “传令——扎营待命!”白起大手一挥。 …… 另一边,武贲也看见了远道而来的白起秦军,几乎就在同时,也不禁发出了和白起一模一样的惊叹:“好快!” 思忖片刻之后,武贲决定还是求稳! 自己麾下这二十万人马,人数倒是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些羸兵。 大都是临时征召的戍卒,发放了最基础的兵器而已。 像是什么战车之类的,则几乎没有。 这样一支几乎是纯步兵的大军,在野战中当然要吃苦头了……不如谨守营地,却敌于郢都以北。 耗上些许时日,敌军自然撤退。 楚国,已经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 话说武贲麾下,除了那些普通的戍卒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各地封君的私兵——郢都告急,这些封君们也不敢怠慢,纷纷派出了压箱底的私兵前来救援。 这些贵族们的私兵部曲,战力还算不俗——是这二十万大军的中坚力量。 或许有读者要问了——人家芈横不是下达过命令,说是让各地封君都不得妄动吗? 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贵族封君的私兵部曲? 事实上,芈横的那份命令,仅仅只发给了曲阳侯熊午良一个人而已…… …… 白起望着对面的连绵营盘,陷入了深思…… 这仗若是一定要打的话,那么就绝不能拖得太久! 从前线败退回来的楚军败兵,将会被对面的那楚将不断收容起来,重新编排成军——也就是说,拖得越久,对面的兵力就越多! 再细细盘算一下—— 等到国尉司马错麾下秦魏韩大军赶到这里,估计还得一个月的时间。 而且司马错为了尽最大可能杀伤楚军,下令秦魏韩联军以千人队为单位,满山遍野地追杀……这样一来,还得花上些时间集结。 前前后后这么一算。 等到司马错大军抵达此处,可以发动攻势的时候,时节都该入冬了! 众所周知,冬天是不宜打仗的。 “所以……等不了国尉的大军了。”白起自言自语:“要尽快开打!” 可是…… 即便面前的敌军还未充分收拢溃兵,也有二十万之众! 自己麾下,只有三万步骑。 要强攻营寨,拿下二十万敌军? 实在太难了……根本不可能! …… 第二日。 白起指挥麾下的三万步骑,对着武贲的大军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势。 武贲下令死守营寨,凭借兵力的绝对优势,让秦军无计可施。 地形的限制,也让白起最擅长的穿插包抄战术难以施展。 只能正面硬冲楚军营寨。 可想而知——一日战斗下来,秦军损兵折将,而不得寸进。 于是,全军上下对白起的质疑声越来越多—— “千里迢迢赶来,结果什么战功都没捞到!” “真羡慕国尉麾下的那些同僚……” “奶奶滴,他们漫山遍野地收割首级,咱们却苦哈哈地跟着白将军长途奔袭……” “到最后,一颗首级都没有捞到!” “对面楚军的营寨那般厚实,恐怕有二十万之众……咱们只有区区三万人,就算咱们老秦战力无双,也决计不可能打得进去!” 白起坐在营帐中,对裨将的劝说、全军的质疑充耳不闻。 冥思苦想,就是在思索要怎么破敌! 白起对着山川舆图,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郢都的地形三面环水,防守起来真是太轻松了…… 难道要调水师来参战? 能不能打得过楚军水师暂且不说……等水师赶来,恐怕已经冬天了。 白起微微眯上眼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睛,嘴角掠过一抹微笑! “有了!” “传我将令——调五千骑兵,分别前往漳水、汉水上游!听命行事。” “其余大军,后撤五十里扎营!” “本将,已有破敌之策!” 尔等南蛮,难道以为这两条河流,就能挡得住我的大军? 只要略微变动一下思路——任凭尔等依托河水建立的营盘再怎么坚固,也不堪一击! 三万大破二十万—— 啧,这等赫赫功勋,我白起可要笑纳了。 …… 445 催动熊午良的最后一根稻草 司马错麾下的大军,追得很分散。 曲阳县位处楚国较东处,距离鲁关战场其实很远。但是秦军的某支千人队追晕了头,已经远远偏离了‘鲁关-郢都’的行军方向。 这支千人队,已经晕头晕脑地抵达了曲阳县外围。 西边的巨阳县被这支秦军千人队一番洗劫,十分凄惨。 而【巨阳】距离【曲阳】,仅有不到百里的距离——曲阳新军摩拳擦掌,只盼着这支不长眼的秦军赶紧冲到曲阳县来,好把他们的脑袋统统砍下来。 “报——秦军一支千人队,已经抵达我曲阳县边界!”斥候的脸上丝毫没有惊惶,反而带着浓浓的喜色。 芍虎豁然起身,同样兴奋不已:“赶快禀报主君!” 好好好。 你们自己不长眼,就怪不得我们了。 之前监国太子严令——曲阳侯麾下兵马不得妄动。 但是人家都打上门儿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封地挨打吧? 话说熊午良早就接到青羽卫的禀报了,对芍虎带来的消息并不意外……这些天来,熊午良一直都处于暴怒的边缘,眼睛赤红赤红的,府里人都要绕着他走。 楚国国土沦丧,平民惨死……这个危急时候,太子和昭雎还要忌惮压制自己——着实让熊午良心中不得平静。 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看见数以十万计的楚民的尸体。 如此尸山血海,熊午良如何能睡得着觉?每分每秒都有楚人丧生,熊午良如何能平复心情? 说实在的,这些天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要违背太子的命令、出兵郢都抗秦了。 只是这份冲动,还始终摇摆着起起伏伏。 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一旦出兵,自己与芈横的关系很有可能彻底撕破脸……楚王已经失踪了,芈横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即位为王。 虽然熊午良不怕他,但总归不想彻底得罪这位未来的楚王——后果难以预料。 这样摇摆不定,熊午良的内心便始终处于爆发的边缘! 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在巨阳县外围转悠了一圈儿,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看着这些地域的惨状,脸色阴沉得可怕! 虽然这巨阳县,并不是熊午良的封地。 但毕竟也是楚人的地盘,惨死的都是楚国的平民! 死者相籍,统统都是无头尸身——沿途数个村子,见不到丝毫炊烟。 熊午良怒火滔天:“这支秦兵不长眼——既然来了我曲阳县地界,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侍立在侧的大将芍虎主动请缨:“末将愿领兵出击!” 熊午良阴沉着脸:“先回封地再说。” 就连最粗线条的芍虎,也不敢多言,只敢低头称是。 谁都看得出来——熊午良额头的青筋不住地跳动,显然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 曲阳侯府。 也无需芍虎搀扶,熊午良便从青铜轺车上一跃而下,嘴里一连串的命令发了出来:“曲阳新军,立刻出营。” “骁骑军原地待命!” “屈原,准备督运粮草。” “书院、工业园区……都要派兵保护。” “各地官吏,组织当地民众自卫——若有秦兵入境,立刻燃放狼烟!” 众人纷纷拱手领命。 屈原、乐毅和召滑三人对视一眼,眼里冒出了喜色。 看样子,自家小主君已经在抗命出兵的边缘了! 只要再有那么一点点契机推动一下…… 曲阳侯便会无视郢都的严令,领兵出击! 这,很有可能是曲阳侯登上楚国大位的重要契机! 恰在此时,青羽卫统领黄武‘唰’地出现在熊午良身侧,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震撼,低声道:“主君,郢都方面急报!” “秦将白起,派兵掘开漳水、汉水的堤坝,引洪水水淹武贲大军!” “二十万大军筑成的坚固营寨,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 “白起麾下的三万秦军步骑趁势掩杀……楚军大败!”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之前,即便他们从最坏的可能性来估计,司马错麾下大军击败武贲麾下的二十万楚军,也要在一个月之后。 没想到那个白起这么猛! 极短时间内,从武关一路狂飙到郢都外围。 然后祭出‘水攻’妙计,以区区三万秦兵,大破楚军二十万! 这个此前并不算出名的白起,在这一战后,将会名扬天下也…… 这份赫赫威名,便是建立在楚国的血泪之上! 嘶…… 情况,已经危急到了极致! 黄武还在继续叙说:“沿途村镇,皆受洪水所害……民房垮塌无数,百姓死者甚多!” “三万秦兵倒是无暇寇掠那些村镇……而是径直冲着郢都猛冲而去!” 黄武突然不说话了。 面前的熊午良,额头青筋微微跳动,整个人如同狂躁的野兽一般! 绝大多数人,从来没见过一向笑呵呵的熊午良有过这副样子。 就连自认是‘奇人异士’的黄武,此刻也不由得噤若寒蝉! 熊午良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缓缓开口了—— “妈的,去他娘的郢都禁令。” “传本侯之命——曲阳新军、骁骑军立刻出击!” “先歼灭盘踞在巨阳县的秦军千人队。” “然后大军疾驰郢都!为万千楚民报仇!” “谁敢阻拦……无需向本侯请示,奉平南剑杀无赦!” …… 命令一下,整片四县封地欢欣雀跃! 尤其是曲阳新军和骁骑军,更是人人欢呼——他们早就憋屈够了! 空怀强悍无匹的战力,却被自家人掣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魏韩联军肆虐,接二连三地打败楚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主君打下来的一片片土地,都沦丧在敌国之手! 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敌军肆无忌惮地杀戮着楚国的平民,在大楚的土地上奸淫掳掠! 这份窝囊气,已经受的足够多了! 今日起兵! 今日起兵! 熊午良站在青铜轺车上,身披周王室御赐战袍,手握平南剑,只对着三军将士撂下了一句话—— “报仇雪恨!” 一万曲阳新军疯狂地欢呼起来,狂热地呼号着:“报仇雪恨!复我大楚!” “报仇雪恨!君侯万胜!” 骁骑军的骑士们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在格速宜的指挥下,一齐举起手中的长槊:“杀!杀!杀!” “战!战!” “教世人,知道我骁骑军的厉害!” 已经下定决心的曲阳侯熊良终于满意地笑了,冷声对着身侧的小黑下令:“打我侯旗——三军进发!” …… 446 可惜不能在战场上斩杀芈良小儿…… 秦军千夫长白标手中利剑挥下,剁向了面前被捆在木桩子上的楚国男子……眼看着那颗脑袋一飞三尺高,鲜血从脖颈处飞溅出来…… 男子的身体瞬间瘫了下去,若不是木桩子还捆着,便瘫倒在了地上。 白标满意地打量着手中这柄铜剑,赞了一声:“果然是一柄好剑!” “没想到区区一个巨阳,还能缴获这样一柄名剑……” 众秦兵纷纷喝彩,然后蛮横地一脚踹翻了木桩子。 某个秦军百夫长此时满身是血地走上前来,冲着白标拱手道:“禀报千将——此处城镇,已经被我军屠尽!” 白标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座镇子颇大,估计有上千户居民——倒是颇为富庶。一千秦军士卒们寇掠了这么久,唯独这次收获最大! 近千秦军士卒,个个都是盆满钵满——怀里揣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战利品,腰间绑着一长串儿人头……一个个面带喜色。 话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保证将这座村镇‘屠尽’,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毕竟这城镇,占地面积不小,房屋布局复杂……肯定还有不少楚人躲藏其中。 但是白标也不在乎那些漏网之鱼,只是大手一挥:“老规矩——全部烧光!” 一把火下去,这座城镇便会化为白地。 城中的无数无头尸身,都会被烧得面目全非。 到时候,谁也说不清秦兵们身上缠的首级是楚民还是楚卒……焚烧村镇、销毁屠杀平民冒功的证据,这算是秦军的优良传统了。 话说在商鞅变法之初,秦军的首级辨认工作还很严苛——各级军法吏会非常谨慎地统计首级,一旦发现造假,整支军队都要遭殃。 但是商鞅变法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很多当初的规矩都走偏了—— 如今的秦军,斩首一级,未必就会爵升一级——很有可能要用好几颗人头,才能获得升迁。 而各级将官们,也对手底下的军卒‘杀良冒功’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譬如眼前这位白标千夫长,明知道自己麾下的军卒腰间挂的大多数都是楚国平民的脑袋,也对此不管不问。 毕竟他们拿回去的首级越多,自己这个千夫长的战功也就越大嘛! 万夫长同理。 如此一来,秦军的斩首比便十分夸张——一场胜仗打下来,秦人经常能打出‘一比十’甚至‘一比二十’的夸张战损比! 其实秦国的高层,也知道这种情况——没办法,实在管不了。 只能把‘斩首一级升一爵’逐渐变成‘斩首两级升一爵’甚至是更多。 其实也无所谓——只要秦军的士卒始终打胜仗,一直在为咸阳开疆扩土——杀良冒功又如何?秦国的高层也不吝惜多封赏些宅院和田土。 上述的这些乱象,要等到几十年后‘吕不韦新法改革’才会摒除——吕不韦推翻了商鞅的‘斩首论功’制,表示活着的敌国人口和堆积如山血淋淋的首级比起来,用处要大得多。 顺利将敌国的平民掳掠回来,战功甚至比斩首还要大。 站在上帝视角可以看到——吕不韦革新之前,秦国虽然胜仗打得不少,但是领土一直没有大规模扩张——零敲碎打得来的几块儿地,有时候还得丢回去。 就算长平大战打得那么漂亮,秦国的土地和人口也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扩张——本质就是秦国和赵国的互相伤害、两败俱伤罢了。 那时候,秦国推行的是商鞅的‘斩首论功’制,以及范雎的‘非独攻其地,亦攻其人’的配套政策。 杀得那叫一个人头滚滚,天昏地暗。 实际上,秦国的战争无法获得新的人力,还会引起六国平民的拼死抵抗——在治安战中,秦国的伤亡绝对不小。国土面积仍然在原地拉锯,也始终没有建立起以一敌六、横扫天下的国力基础。 而在吕不韦革新之后,秦国的扩张速度便提升了一个档次! 从公元前250年到241年,区区十年的时间里,扩张似乎变成了一件十分轻松惬意的事情——秦军大踏步前进,曾经拉锯战无数次的三晋防线如同豆腐一样崩溃,十年内便建立起了三个郡。 再往后二十年,整个天下都被秦国统一。 究其原因——便是吕不韦的改革,让秦军的形象从嗜血粗鄙的‘残暴虎狼’转型成‘文明之师’;让秦国的国家形象从‘西戎蛮子’转化成中原正统文明国家。 从而大大削弱了六国底层平民的抵抗意志,同时让秦国可以在战争中吸纳人口,强大自身。 …… 趁着秦兵们兴致勃勃地搬拾柴草之际,某个秦军百夫长凑上前来,谄媚地笑着:“白千将,听说郢都那边,白起将军……” 白标面露得色:“不错,白起将军与本将同属郿县白氏一族,乃本千将的族兄是也。” 他一边说着,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柄铜剑:“这柄剑,我就要赠予族兄,祝贺他的赫赫大功!” 秦军众兵将纷纷咂舌。 那白起,原本还名不见经传,甚至在熊午良手下还打过败仗。 大家都认为,那是一个靠着‘辅助秦王、即位有功’才得享高爵的幸运儿罢了。 在郢都一战,白起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三万大破二十万!天下震惊! 各种吹捧的词语都从秦军众兵将嘴里传了出来—— “白起将军横扫郢都,果然是白氏之风!” “和咱们的千夫长一样……郿县白氏,便是老秦人的英雄族裔!” “此战,楚国必将灭亡!” “哼,楚国蛮子还敢称霸……笑话!” “楚国人,便是我大秦剑下的猪狗!只配作试剑之用!” “我大秦横扫天下!司马将军、白起将军便是大秦的两柄尖刀!” “白起将军威震列国……咱们的千长白标,也是大秦干才呀!” “白氏一族,名不虚传呐……” 白标笑着,对众人的赞誉照单全收。 郿县白氏,确实当得起老秦人这样的夸赞。 楚国,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咯! 先被国尉打崩了三十万,又被白起打崩了二十万。 哪还有兵员了? 唯一可惜的是……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不曾出现在战场上! 这颗首级,秦军三军上下可是惦念很久了! 也罢! 等到楚国覆亡的时候,再将那个缩头乌龟芈良小儿拖出来,像杀鸡一样一刀宰了……想想那个美好的画面,蛮喜庆的捏…… 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大地似乎在微微震颤…… 嗯? 白标的脸色一变! …… 447 曲阳侯,出山! 这是什么声音? 像是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 像是成千上万的鼓点,密集地擂在地面上。 “你们听到了吗?” “这是……” 白标的脸色变了! 这是什么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分明便是成千上万的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而且……这支马队,似乎在飞速冲锋! “不对劲……”白标脸色苍白:“附近,似乎没有我大秦的友军骑兵……” 难道是楚国的军队? 可是楚人什么时候有骑兵了? “集结!集结!”白标扯开嗓子,疯狂地呼唤了起来。 已经太晚了。 …… 熊午良端坐在飞驰的青铜轺车之上,身后的小黑擎着那柄缺了一角的侯旗——在青铜轺车的两侧和背后,乃是骁骑军的上万骑士! “主人!敌军就在前面!”格速宜全身伏在马背上,遥遥指向远处村镇上飘起的黑烟,十分亢奋! 作为草原上最骁勇的骑手之一,在疾驰的马背上冲锋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和快乐,早就刻在了格速宜的血脉里。 眼看着已经冒起黑烟的村镇,熊午良本就铁青的脸,更难看了一些。 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格速宜,看看你的骁骑军水平如何。”熊午良如是说道,他的声音被急速的风扯得细碎,但是熊午良的下一个动作,却让格速宜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熊午良扶着轺车上的把手,缓缓站起身来,拔出腰间的平南剑,遥遥指向远处的村镇—— “骁骑军,冲啊!” 格速宜亢奋地呼啸一声,一万骁骑军训练有素地分成了三份! 第一批骑兵,如同闪电一般加速,顺着远处城镇的街道,在路面上疾驰。 第二批骑兵,在片刻之后加速,紧跟在第一波攻击浪潮之后。 第三波骑兵,则放缓了马速,围绕着面前这座巨大的城镇兜圈子,手中握着连弩,时刻准备射杀漏网之鱼。 马术精湛,气势骇人! 可惜……面前的秦军千人队,却无法成为骁骑军有力的磨刀石了。 在骁骑军的第一波浪潮冲入城镇的时候,白标才刚刚下令秦兵集结……可是那些秦兵正在逐房逐户地收拾细软,抱着柴薪放火——哪能听得见白标的命令? 骁骑军骑士们飞驰而入,在街道上疾驰。 手中的长槊微微翘起,然后放平—— 街道上,有秦军士卒抱着柴火,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还不等他们惊呼出来,便被长槊捅穿了身体! 骑士们手腕轻抖,长槊上挂着的躯体被高高抛飞。 格速宜一马当先,遥遥望见了秦军千夫长的黑色旌旗,兴奋得鼻孔都张大了,爆喝一声,提快了马速…… 这铁塔一般的莽汉并未按常规战法使用长槊进攻,而是别出心裁地奋力将长槊掷出——‘唰’地洞穿了一个秦兵。 然后,格速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身体从马背上探出,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鹰一般,伸手一掳…… 竟然将那秦军千夫长白标一手捞在马背上,按在了自己的鞍鞯上面! “生掳敌将!” “彩!大彩!” 即便是骁骑军在冲锋时不允许大呼小叫,这些骑手们也按捺不住,自发地欢呼起来。 格速宜这一手漂亮的骑术表演,再次让骁骑军将士们震撼得目眩神迷。 …… 骁骑军成军以来的首战,全歼秦军一个千人队! 话说一个步卒千人队,用整整一万骑兵来歼灭……着实是牛刀杀鸡了。 自千夫长白标以下,近千秦军士卒,无一漏网! 整个战斗从熊午良下达命令到结束,还不到半个时辰——端得是漂亮极了!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驶入这个不知名的村镇,面沉如水。 地面上堆砌起来的楚民尸体不计其数……路面被血水浸透,以至于骑兵们的马蹄微微下陷。 蚊蝇飞舞。 “主人,这是秦人的千夫长!”格速宜一手提着白标,大步流星地走来,似乎毫不费力。 将五花大绑的白标往地面上一扔,格速宜喜滋滋地踢了前者一脚:“小子,好生跪着。” 白标抬起头,望向了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面缺了一角的侯旗,片刻之后,他的瞳孔猛然紧缩,无比的恐惧炸上心头,失声尖叫起来:“缺角……缺角侯旗!” “你,你是芈良小……你是曲阳侯熊良!” 熊午良森然一笑,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此刻这位曲阳侯,正因面前这村镇的惨状而震怒! “日后不可如此莽撞。”熊午良对着格速宜说道:“若有损伤,本侯岂不痛心?” 格速宜乐滋滋地垂首称是,铁塔一般的雄壮恶汉,论面相比芍虎那胸毛怪还凶几分,在熊午良面前却如同小猫咪一般乖巧。 熊午良向周围一看,除了白标之外,还有二十几个活着的秦兵被绑缚了手脚,按在地上。 这些秦兵,腰间还绑着成串儿的脑袋。 少的绑了一两个,多的甚至绑了十多个! 好! 眼看要被俘了,这首级也舍不得扔是吧? 好好好。 熊午良眯起了眼睛,怒气继续升腾,心中突然抹过一丝悔意——若本侯能早些下定决心,面前这城镇里的楚民未必惨死也…… “全部杀了。”熊午良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以后也无需再留俘虏。” 白标大吃一惊,正要说什么,却见寒光闪过…… 脑袋滚落地面! 他离熊午良很近,脖颈里的血溅出来,甚至溅到了熊午良的脸上。 热乎乎的,泛着腥气。 “所有秦人的首级都剁下来,垒成京观。”熊午良感觉复仇的热血一股股上涌,竟然连呕吐的欲望都被怒火压下去了——他在此前,也下过不少杀人的命令,但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证杀戮。 村镇的角落里,劫后余生的楚民麻木地走出来,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二三子,芈良来迟了!” 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群中,突然有了神采:“熊良?熊午良?” “是曲阳侯!曲阳侯出山了!” “曲阳侯万胜!杀秦人!复仇啊!” 熊午良忍住心中复杂的情绪,转过头去,沉声下令:“传令——进兵郢都!” 将士们执行命令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功夫,一座血淋淋的京观已经垒了起来。 三军在这座京观前高举剑戟,齐刷刷吼道:“进兵郢都!报仇!报仇!” 杀气冲天! …… 448 大军,直奔郢都! 熊午良麾下一万曲阳新军、一万骁骑军,径直杀奔郢都。 沿途所见的血淋淋景象,让所有楚军将士都狂怒不已! 这些惨状,是青羽卫回报的文字里无论如何都体现不出来的——除非亲眼看见,否则实在难以想象。 复仇的渴望,空前升腾! 长途行军,将士们的士气没有丝毫衰弱,反而越来越旺盛! 所有人都被复仇的情绪笼罩,杀气冲天……或许只有召滑这个毒士还算清醒。 熊午良虽然盛怒,但神智倒也还在——身为一军统帅,切不可被情绪操控。 “本侯跟随曲阳新军一同进军。”熊午良如是下令道。 “骁骑军在外围游斗,清剿周边的秦兵。” 芍虎、格速宜二人一齐拱手应是。 熊午良又对着格速宜额外嘱咐道:“一定要保证骁骑军的消息不要走漏——本侯手中有这么一只精锐骑兵,这是底牌,保住这个秘密,以后秦人要吃大亏。” 格速宜虽然不懂‘底牌’是什么意思,但仍然拱手领命:“主人放心——我骁骑军所过之处,必不让任何一个秦人走脱!”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前文说过——司马错麾下秦兵为了尽最大可能扩大战果,已经追得十分混乱。 西至巴蜀边境,东至曲阳县外围……秦魏韩联军以千人队为最小单位,星罗密布,追杀得到处都是。 这些各自为战的千人队,显然不可能是成群结队的骁骑军的对手! 就这样,熊午良跟随曲阳新军,一路向郢都方向急行军。而骁骑军凭借速度优势,不断扫清前面的障碍,同时仍有余力清剿周边百里内的秦军小股部队。 …… 司马错紧紧皱眉,脸上满是沉凝之色。 别看秦魏韩联军追得‘溃不成军’,其实是乱中有序——司马错严令,这些化整为零的千人队每天都要派人与司马错的中军大帐保持联系。 可是近些天来,已经有数支秦军千人队,与司马错失去了联络! 司马错面色冷肃,对着巨大的舆图深思…… 在以前,也有因为极特殊情况,下面的军队在短时间内与中军大帐断了联系。 但是这次,情况绝对不一样! 不可能这么巧——短时间内,有三支距离相近的千人队同时失去踪迹! 该死! 偌大楚国,已经被打得分崩离析——白起的郢都一战,打得真是漂亮极了! 楚国虽大,短时间内却已经没有战斗力了。 还有谁有如此能耐,居然能不声不响地接连吃下三支秦军千人队?!这些秦兵在失联之前,居然连消息都传不回来? 司马错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 举起一支炭笔,在舆图上勾勒起来。 三支秦军千人队失踪前最后一次上报的位置,在舆图上呈现为三个点——这三个点,依稀可以连成一条直线! 直线的一端,遥遥指向【郢都】。 直线的另一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司马错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舆图上黑漆漆的【曲阳】两个大字,分外瘆人! “曲阳!曲阳侯熊良……他终于出兵了!”司马错喃喃自语。 曲阳侯熊良! 对于秦人来说,噩梦一般的名字! 司马错虽然从未与此人交过手,但是对这厮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了——此刻即便携大胜之威,司马错也丝毫不敢懈怠! 曲阳侯熊良! 那是一个屡屡以少胜多,善于创造奇迹的天才! 即便是秦魏韩联军对遍体鳞伤的楚国已经占尽优势,司马错也要精神紧绷! 在沉思片刻之后,司马错豁然转身,径直走出了帅帐,走向了另一处营帐…… …… 这座营帐距离司马错的帅帐很近,周围居然有整整一个秦军百人队看守。当值的百夫长精神紧绷,眼睛瞪得像铜铃。 走进营帐。 内部的空间颇为宽敞,虽然没有任何装饰,但该有的设施却都不少。 楚王芈槐,就被秦兵关押在这座营帐之中。 回想上次与司马错对话——楚怀王先是拒绝了割地称臣的要求,又拒绝了‘用熊午良来换人’的提议——让司马错十分意外。 没想到这个优柔寡断的死胖子,骨头还挺硬! 既然楚怀王软硬不吃,那他在战场上的价值便降低了很多——司马错曾想着直接将他押送回咸阳算了,但是考虑到路途遥远,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最终还是决定将这大胖子留在身边看押起来。 当然,既然楚王不配合……那待遇就降低了不少。 每日不限量的热水肯定是没有了。 虽然不至于挨饿,但也只能享用普通秦兵的餐饭,不再有那些优厚的膳食。 再加上行军很折腾……咱们霸主楚怀王,在短短的时间内,几乎瘦了一圈儿。 胡子拉碴的,模样十分憔悴。 司马错来到楚怀王面前,拱手作礼:“外臣拜见大王……这些日子忙于军务,倒是极少来向大王请安,还望楚王恕罪。” 楚怀王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也不搭茬。 司马错酝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外臣不敢欺瞒大王——贵国的曲阳侯熊良,近日已经起兵了。” “按照推断,他应当在赶往郢都的路上。” “纵然曲阳侯用兵如神,但我军已经胜券在握——他还是出现得太晚了!” “大王,外臣想再给您最后一个机会——用您的万金之躯,交换曲阳侯熊午良。” “只要那熊午良自缚双手,来到我军营内,司马错立刻释放大王——有违此誓,天人共诛之!” “便请大王修书一封,言明交换熊午良之事。” 楚怀王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司马错。 秦人为啥不自己写信,非要让楚怀王亲笔去写?因为秦国人在楚国的信誉实在不高……若此信的笔迹不是出自芈槐之手,便无法取信于人。 寡人的好大侄熊午良?他终于出现了? 司马错等得不耐烦,催促了一句:“大王,这些天来,外臣照料您虽不说是体贴备至,至少也是客客气气。” “您贵为一国之主,想必也不想遭受斧钺之刑吧?” “堂堂楚王换小小曲阳侯——这样的买卖,您有什么不愿意的?” 面对司马错的淳淳善诱,楚怀王像是酝酿了很久,最后终于长吁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 449 楚怀王的高光时刻 在司马错期待的目光中,只见楚怀王突然福至心灵地笑了—— “司马错啊,寡人虽然反应慢,但心里也透亮——午良虽然手中兵少将寡,但汝终究还是忌惮他也。” “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当年寡人热血冲头,一怒发兵,害得曲阳君熊威为抗秦而死……今日失手被擒,是天不在我——若再用王弟的独子,与汝等秦人交换一时苟安……如此行径,岂是霸主所为?” “你给的这最后一个机会,寡人的回答仍然是——拒绝!” “你要战,那便战到底!” 即便司马错城府再深,此刻也按捺不住了。 这位大秦国尉豁然起身,满面怒容! 楚怀王还摇晃着肥胖的脑袋,满不在乎地笑道:“寡人乃大楚霸主,岂能受秦人胁迫?” “战吧!战到最后,午良定会救寡人出去!” 司马错脸色阴沉,片刻之后,‘唰’地拔出腰间的剑来。 只见司马错手腕一抖,那柄宝剑便架在了楚怀王胖乎乎的脖颈上! 能作为秦国国尉的佩剑,这柄剑的锋利程度可想而知。 剑锋危险地压在喉头上,只要司马错稍微再用些力,楚王的脖颈便要见血! 门外的裨将孟西相赶忙破门而入,急呼一声:“国尉,不可!” “三思啊!” 若真手刃了楚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即便楚国此刻已经被打废了,但若司马错当真刑杀楚王,虽然不用担心羸弱楚国的报复——造成的影响也同样太过恶劣。 就算是敌对国家,那也是个王啊! 以臣弑王,乃大罪也! 即便是秦臣弑楚王,也同样大逆不道! 何况这楚王,与芈太后和秦王还沾亲带故…… 就算不考虑秦国国内的影响,天下各国也不会对楚王的横死袖手旁观。 轻的,可能是共同谴责、外交制裁。 重的,很有可能引发各国联手攻秦! 究竟后果如何,谁也不敢评估。 司马错面沉如水,手中竟然又加了一分力——娇嫩的皮肤被划破,剑锋在楚怀王脖颈上划出了细细的血线,几滴鲜血流了出来。 “大王,你真以为司马错不敢杀你?” “谁给你的勇气?凭大秦太后和你有亲戚关系?” “大战当前,国事为重——太后乃明眼人也,不会责罚于我!” “至于各国的反应,我老秦也不惧!大不了,本国尉就领兵再打一次函谷关保卫战便是!” 话说楚怀王自打出生以来,便是顶级的贵族,自幼钟鸣鼎食,远离战场。 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阵仗? 下意识地一摸,摸了一手血……差点儿便尖叫起来! 司马错看着脸色煞白的楚怀王,满意地笑了。 这个痴肥胖子,也就是仗着楚王身份,才那么硬气。 本国尉亮出了剑锋,他一样要服软! 只要楚王亲笔书信一封,送于郢都——就算那熊午良不同意,楚国国内的太子、大臣们也会给熊午良施加压力。 到时候,熊午良必将焦头烂额。 就算最后不能把那厮换到秦营里来,也能让他疲于应付国内的压力,无法团结全部楚国残余力量抗秦。 只要楚王愿意写这封信——这便是无解的阳谋! “楚王,快写信吧。”司马错微微一笑。 楚怀王吓得瑟瑟发抖,眼睛向下盯着司马错手里的剑,几乎成了斗鸡眼……最后,却仍然嘴硬道:“不,不写!” 在司马错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楚怀王索性闭上了眼:“曲阳侯不但是王弟独子……更是大楚未来的柱石、未来的希望!” “你杀吧,午良会给我报仇的。” 司马错气得七窍生烟…… 最终,也只能愤然收剑回鞘,拂袖而去。 …… 熊午良的领兵出山,给司马错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感。 即便是先前楚将武贲领兵二十万据守郢都,也不曾让司马错这么紧张! 往来的传令骑兵在道路上飞驰,向一个个零散在楚国各地的千人队传达着司马错的命令——停止一切行动,尽快向中军靠拢! 曲阳侯熊午良,还未与司马错正面交手,便遏制了秦魏韩联军在楚国大地上的杀戮…… 其势之赫赫,可见一斑! 此时此刻,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身边是乐毅、召滑、芍虎三人。 召滑正指着地图,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楚国疆土太大,秦魏韩联军越是推进,辎重补给线便越难以为继。” “如此一来,敌军的攻势必然有所减弱。” “面对燕国在燕齐边境上的威胁,盟友齐国自保尚可,至于支援大楚……那便指望不上了。” “想打退秦魏韩联军,还是要靠我们楚人自己!” 召滑顿了顿,眼中掠过一抹担忧。 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自己这边兵少将寡……只能竭力一战了! 好在,咱们这边的统帅是战无不胜的曲阳侯…… “司马错的大军离得远,倒还在其次——当务之急,是要保住郢都,击退白起的三万秦军步骑!”召滑继续说道。 熊午良缓缓点头。 击败白起的三万秦军,倒是不难! 世人皆说秦兵战力无双,同等兵力下不可战胜——但这条定论对熊午良来说是纯纯扯淡。 在熊午良不惜代价地砸钱下,无论是一万曲阳新军还是一万骁骑军,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强兵。 正面比拼战力,这两万楚军完全可以吊打秦军的三万步骑。 唯一拿不准的……便是郢都此刻,能不能挡住白起的进攻?能不能拖到熊午良回援? “三军听令——加快速度!”熊午良如是下令道。 郢都,乃楚国王都,历代先王陵寝之所在! 意义太过重大,绝不能有失! …… 大楚,郢都。 作为楚国的政治、权力中心,此刻这座王城,正在经历严酷的考验。 对面的秦军设水淹之计,轻轻松松便击溃了二十万临时拼凑的楚军——郢都内军民士气大为低迷。 再加上楚王的失踪,郢都更是一片惶惶。 秦将白起并没有给郢都留出太多的反应时间,而是立刻打造攻城器械,猛攻郢都! 若在寻常情况下,区区三万秦兵也想攻破王城郢都,那是痴人说梦! 但是如今的情况,却大有不同—— 郢都内绝大多数可战之兵,都先后葬送在‘鲁关会战’和‘郢都外围之战’这两场大战之中——尤其是郢都外围那场大战,昭雎为了给武贲尽快凑上二十万兵卒,几乎在郢都城内挨家挨户地抓壮丁。 如今城内的成年男丁,实在不多。 而郢都的核心防卫力量——楚国精悍的禁军,绝大多数都倒在了鲁关战场上。 如今城内只有区区两千禁军士卒,已经算得上守城的全部主力了。 再加上临时征募的些许羸兵……郢都,危在旦夕! …… 450 郢都保卫战 郢都。 白起的三万秦军刚刚取得了举世皆惊的大胜,如今携大胜之威,战意高昂。 连续数日的猛攻,士气仍然不减! 一整日的厮杀下来,白起秦军鸣金收兵……夕阳西下,落日的金辉照射在血迹斑斑的郢都城墙上,映出一副可怖景象。 秦人、楚人的尸体,到处都是! 城墙上的楚卒早已经精疲力竭,此刻还抖擞起最后一点儿精力,将城墙上的尸体一个个推下去。 也不管是秦兵的尸体,还是楚卒的尸体,通通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城砖上满是鲜血,鞋履踩上去都是‘咕唧’一声。 立马便留下一个血脚印。 还有靠着城垛喘息休息的楚军士卒们——若非胸口还在起伏,简直分不清是活人还是尸体。 各种元素在一起,组合成了一副骇人听闻的血腥画面。 这是难得惨烈的血战! 这里不是已经失陷的武关,不是丹阳,不是淮南——这里是郢都,王城郢都! 楚人的首都!王宫之所在!历代先王陵寝所在! 绝不容丢失! 即便城中的军民已经近乎绝望,但是戍守郢都的决心倒还坚定——很多非适龄男丁,也都拿起了武器,站上了城头。 楚国虽大,身后便是郢都!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只能死战到底! 到底还能守住多久?恐怕谁也不知道……五日?三日? 若非郢都城墙着实高大坚固,恐怕早就被白起攻破了…… 但是能够确信的是——秦兵攻入郢都之后,一定会大肆屠杀。 所以,郢都绝不投降! …… 太子芈横在几个禁军士卒和几名内侍的护卫下,走上了城墙。 夕阳已经落下,最后的一丝余晖还照射在这里。 几名士卒脚步匆匆,扛着大桶的清水,冲着地面上‘哗啦’一泼,沉凝的血垢化成了血水,顺着砖石的缝隙,被冲到城墙外面。 可惜,似乎并没有完全冲刷干净——砖石还是呈现暗红色。 “太子视察!”内侍高声呼喊:“太子劳军!大楚万胜!” 响应者寥寥无几。 大多数楚卒仍然默默坐在地上,低着头,用还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掰着干粮,一点一点下咽。 芈横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事实上,芈横已经被这副惨烈景象吓呆了。 “守住郢都!守住郢都!”芈横声音沙哑,极力想要鼓动士气:“敌军粮草不多,再守些许时日,我军必胜!” 楚卒们仍然沉默。 守住郢都? 诚然,可以拼死防守,为了家园妻女不被屠杀,流尽最后一滴血。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城池被秦军攻破,已经是迟早的事儿了。 就算拦得住三万秦军一时,后面还有司马错的近二十万大军。 守不住的。 迟早都是一个死,大家只是想拼尽全力,死得壮烈些罢了。 “靳将军何在?”芈横想起了与自己相熟的禁军千夫长。 城墙上有禁军士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上满是血污,几乎看不出衣甲的模样——吓了芈横一跳。 这重甲禁军,平日里大多充当楚国王室的仪仗,向来盔明甲亮……何时见过如此狼狈? 那城头上的禁军士卒低声道:“今日早些时候,靳将军身负重伤,抱着一个秦军百夫长跃下城去……” 死一般的寂静。 …… 数日攻防下来,郢都的民房被拆了很多——大抵是被拆做滚木擂石之用。 凡是能拿得起兵器的百姓,也都站上了城墙。 城中的贵族大臣们也都咬紧牙关——在生死问题面前,也由不得他们不拼命了。 在昭雎和太子的动员下,很多高爵贵胄都带上家中最后的奴仆,走上了郢都城墙,和秦军殊死拼杀。 楚国的贵族势力,在这一战后必将元气大伤…… 整座城池,都笼罩在绝望的血色之中……秦军的攻击一日更胜一日,没有更多的兵员了……城破在即了…… …… 此时,熊午良麾下军队,距离郢都还剩三日路程。 曲阳新军的战旗猎猎飘舞,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面色如常,像是已经完全压制了内心的怒火。 路边堆积如山的楚民尸体,似乎不再能引起熊午良的愤怒。 只有常伴熊午良身边的小黑知道——自家小主君,已经将这份暴怒化成了实质,此刻虽然没有迸发,只是被压制住了而已。 等到这火山喷薄之际,必将更加可怖! 秦魏韩联军,在楚国疆土上烧杀抢掠,屠戮无数——必将承受熊午良的愤怒和无情的报复! 在剿杀了三个秦军千人队之后,秦人似乎不再肆无忌惮地四处屠杀了——沿途并没有再遇见更多的秦魏韩军卒。 如此一来,熊午良行军的速度当然便更快了。 而除了从封地里带出来那一万曲阳新军和外围哨戒的一万骁骑军之外,熊午良又在沿途收拢了不少溃兵——这些士气低迷的楚卒连兵器都配不全,很多身上都有伤。 但他们见到熊午良的那面缺角侯旗的时候,眼中却能迸发出惊人的神采! “是曲阳侯的侯旗!” “曲阳侯出战了!楚国有救了!” “杀!跟着曲阳侯!为大楚惨死的无数黎民黔首报仇!” “曲阳侯万岁!” “楚国不亡!” …… 这些溃兵被熊午良的侯旗汇聚在一起,再加上有些家园被屠的楚民渴望复仇,也自发地追随熊午良的青铜轺车…… 一路兵进郢都,麾下的人数反而越来越多了! “郢都情况如何?”熊午良唤来黄武,如是问道。 黄武拱手回道:“情况不容乐观——有可能再顶得几日,也可能旦夕便被秦兵攻破……” 熊午良沉思片刻,最终缓缓摇头:“郢都意义重大,不容有失。” “如今郢都尚在,还能聚拢人心,再拼一拼。” “若是郢都沦陷于秦人之手,恐怕大势已去……多半要称臣投降了。” 说罢,熊午良伸手摘下插在青铜轺车上那面缺角的侯旗,递在黄武手里:“去,派出动作最快的探子。” “不惜一切代价,将这面侯旗送入郢都城中!” “告诉他们——守住!再守三天!我来了!” 黄武面色凝重,双手接过那面侯旗,深深一拜:“臣,必不负主君重任!” …… 451 曲阳侯在路上! 血战!连绵的血战! 熊午良的那面侯旗,被青羽卫探子付出巨大的代价,终于送进了郢都城内。 其中的艰险,一言难尽。 一面红黄色交杂的残破旌旗,带着繁复的九头鸟花纹,四个黑色的大字赫然在目——‘曲阳侯良’! 右下处缺了一角,正是熊午良的侯旗无疑! 郢都沸腾了! 这面抢先一步赶到的侯旗,惊人地振奋起了郢都军民的士气! 那可是曲阳侯!曲阳侯熊良! 曲阳侯要来了! 楚国崛起以来,攻越、平齐、灭宋、退秦……几次大战打下来,早就铸就了熊午良无敌的神话。 只要这面有些陈旧的曲阳侯旗在空中飘扬,楚国人就不相信失败! 如今,这面旗帜插在了郢都的城墙之上。 “战!战!战!” “血战到底!” “曲阳侯,马上就到了——城外的秦人,你们等死吧!” “二三子当誓死保卫城墙,不可让曲阳侯的旗帜被秦人所掳……” 仅仅一面旗帜,便让郢都军民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甚么‘大势已去’,甚么‘兵少将寡’……统统不管! 城外的秦军有数万,后面还有秦魏韩联军近二十万……而熊午良,麾下充其量只有些许亲兵部曲罢了——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也都被郢都人选择性地忽视了。 不就是敌众我寡嘛? 曲阳侯,最善于创造奇迹! 那是楚国不败的军神!不败的神话! 坚守! 坚守到曲阳侯赶到! 为不幸死难的无数楚人,报仇雪恨! 就连昭雎和太子芈横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让自己忌惮的曲阳侯,确实强悍。 那厮本人还没赶到郢都,仅仅是一句‘数日后赶到’的承诺,便让郢都楚人的战力凭空飙升了三成! 如此号召力,着实可怖。 虽然熊午良此举,明显违背了监国太子之前‘封君不得妄动’的严令……但是此时此刻,熊午良便是楚国保全王都社稷的最后希望了…… 即便是一心想整死熊午良的昭雎,此刻也在心中不住地默念—— 熊午良,你踏马快点儿来啊! …… 又是一日战罢。 白起大营之中,秦军士卒们步履蹒跚,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志得意满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疲惫。 就算他们之前士气再高,终究也不是铁打的。 这么长时间下来,面前这一座分明已经空虚到极致的城池,硬生生是打不下来……在巨大的死伤面前,先前舍我其谁的气势也低迷了下来。 中军营帐之中,一众秦将面色都不太好看。 本以为水淹二十万楚军之后,夺下郢都已经是小菜一碟了。 没曾想这帮楚人,抵抗得如此激烈! “鸟,待老子们拿下郢都,定要屠光全城!”有秦军将军愤恨地咒骂着。 “南蛮楚人,不识好歹!” “对,破城之后,将彼等尽数杀光!焚其宗庙!毁其牌位!” “这些南方的贱民,只配做我大秦的奴隶!” “哼……就算他们再怎么抵抗,也是强弩之末了。” “是也,是也……我等拿下郢都,必能得到太后和丞相大大的封赏!” 众秦将闻言,纷纷点头。 攻下楚国这样一个大国的首都,这是何等赫赫战功? 恐怕在场的各位将军,每人至少都能爵升一级! 妈诶,想想就兴奋捏。 唯有白起眉毛微颦,像是自言自语道:“今日,城中的抵抗似乎突然加剧了……” “是什么给了那些楚人信心?” 白起摇摇头,将各种杂乱的思绪甩出头外:“明日继续猛攻——夺下城池,准许寇掠三日!” 众将兴奋地欢呼起来。 好耶! 这可是楚人的王都……想必极其殷富! 次日,秦军的攻势更加猛烈—— 城头上的楚国军民奋力抵抗,团结在那面残破的侯旗之下,再三打退秦军的进攻。 鲜血四溅,断肢遍地——整座郢都城墙,都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粘稠血糊,恐怖无比。 郢都,眼看便要流尽最后一滴血…… …… 第三日! 楚国的旌旗,仍然牢牢地插在城墙上! 阳光下,郢都血红一片,折射着妖异的光芒。 坚守! 只要守住,就算自己死去,家中的妇孺妻女也能活下去。 秦军是何等残暴、对待敌国的平民是何等凶残——有目共睹。 保卫家园! 宁死不息! 反观城下,秦军的伤亡同样不小。话说几日期间,秦军已经多次攻上了城墙,却都被楚人悍不畏死地重新打了下去。 很多时候,守城的楚人甚至不惜抱着秦兵同归于尽。 白起长吁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些一向怯懦的楚人,为什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但,到此为止了! 他们的挣扎很惨烈,令人动容。 可惜,终究还是太弱了! “今日破城!”白起拔出剑来,向着模样可怖的郢都城遥遥一指:“击鼓!” 咚! 咚! 咚! 牛皮大鼓轰然响起,秦军士卒排着整肃的方阵,簇拥着各种大型攻城器具,缓缓逼向城墙…… 黑色的旌旗,似乎要吞掉楚人最后的希望。 “大秦煌煌!大秦煌煌!”秦军士卒们每踏前一步,便齐声呼啸:“攻灭郢都!鸡犬不留!” 城头上,还能拿起武器的楚人们纷纷站起身来,面露绝望之色,要进行最后的拼杀…… 就连太子芈横,也手握一柄铜剑,被几个内侍护在中间,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不是他不想跑,实在是郢都三面环水……如果没有船来接应,他是跑不掉的。 而白起早就下令——往河水里丢弃了大量被拆掉的民房残骸,封锁了河面。 “天亡大楚啊……”芈横仰天长叹。 就算楚人再怎么坚韧,今日也实在守不住了……还能作战的人,早已精疲力尽。 偌大繁华郢都城,居然拼成了这个样子。 可悲,可叹! 秦人的云梯架在了城头上! 虎背熊腰的秦国先登精锐,手持大盾和短剑,冲着城头攀爬上来! “战至最后!”所有楚人,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声…… 城中有些美貌女子不愿受秦兵之辱,甚至已经自悬于高梁之上。 整座郢都城,弥漫着悲壮的气氛。 …… 郢都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上,烟尘大起。 精悍的武士环列身侧,熊午良端坐于青铜轺车之上,面色坚毅如铁。 …… 452 郢都!郢都! 郢都城墙上,也不知是谁眼尖,最先看到了远处的烟尘。 再细细看去,依稀能看见烟尘中猎猎舞动的楚国红黄色旗帜! “援军!援军来了!”城头上,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欢呼声。 “曲阳侯来了!” “万岁!万岁!” 只要再守一两个时辰,曲阳侯的大军便会抵达城下! 心中求生的信念燃烧起来,力量凭空出现,楚国军民再次迸发出最后的斗志,怒吼着:“战!战!战!” 太子芈横平日里再忌惮熊午良,此刻也不禁激动地欢呼起来。 熊午良曾说是三日抵达,没想到才第三日的清晨,便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来得竟如此之快! “拼了!和秦人拼啦!”城头上的楚人斗志昂扬,与冲上来的骁勇秦军死死纠缠在一起。 …… 城头上的呼喊声十分热烈,城下的白起听得清清楚楚。 援军? 什么援军?楚人哪还有可堪一战的军队了? 白起嘴角勾勒起一抹冷笑,转身望去……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滚滚的烟尘,摇动的楚国旌旗。 赫然是一支人数绝对不少的楚国大军! “白将军快看——像是芈良小儿的军队!”有秦国将军惊呼出声,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虽然距离尚且离得远,但是密密麻麻的铁甲映照日光的模样,还是能看得清的——除了曲阳新军,天下哪还有这么一支全员重甲的精悍重步兵方阵? 白起倒吸一口凉气! 熊午良!他真的出现了!出现的时机如此关键! 焯! 只要他再晚来几个时辰,郢都便被秦军轻松拿下了…… 按照道理来说——熊午良的大军长途跋涉而来,必然是兼程急进,疲惫不堪。 从兵法的角度来看,白起应当引以逸待劳之兵,倾力击之。 但是……熊午良如此大大方方地出现,反而让白起不敢轻易决断…… 莫非有诈? 而熊午良麾下曲阳新军战力之强悍,也让白起不敢小觑。 白起心中思绪电闪,嘴上却没有片刻犹豫,果断地下令:“撤兵!后撤……一百里!” “等待国尉的大军赶来之后,再攻郢都!” 众秦将没有丝毫停顿,连忙应是。 虽然郢都已经唾手可得……着实可惜…… 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留恋。 那可是曲阳侯熊良! 不败的神话,至今无人打破。 虽然秦人都轻蔑地称呼前者为‘芈良小儿’,但是有朝一日真的要和这个‘芈良小儿’正面对决,所有人心里都忐忑不安。 旌旗摇动,号角连连——原本已经登上城墙的秦兵迅速撤了下来。 在白起等秦将的指挥下,剩余的秦军迅速列好阵型,绕开熊午良来援的大军,头也不回地向北撤退…… 他们将在郢都以北百里的位置,重新集结,鼓舞士气。同时等待司马错的主力大军。 那时候,又将是一场血战! 城墙下,空留数千具秦军尸首。 郢都城墙上,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声! …… 青铜轺车向前行驶,周围精悍的重甲步卒手持大盾,排成严整的作战阵列行军。 熊午良看着远去的秦军阵列和那面黑漆漆的‘白’字将旗,微微眯眼。 格速宜策马来到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边上,瓮声瓮气地询问道:“主人,追不追?” “骁骑军能追得上他们。” “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格速宜便狠狠教训这些秦兵!” 熊午良缓缓摇头,面沉如水,眼中毫无感情,似乎之前的怒火已经完全消失了。 眼中漆黑透亮,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不追,让他们走。”熊午良如是说着,声音很冷淡。 骁骑军,是最后的底牌和大杀器。 现在拿来对付白起的两三万步骑,有些浪费了。 还要再藏一藏! 这份底牌,留在关键时刻用出——很有可能便是打败司马错大军的关键。 “先进城。”熊午良吩咐道。 曲阳新军排成整齐的阵列,向着郢都前进;而格速宜率领的骁骑军并未进城,而是继续向南前进——按照熊午良的要求,他们将找一个远离战场的地方暂时隐匿起来。 等到关键时刻,再给秦魏韩联军来自地狱的重重一击! …… 郢都城墙上,欢呼声越来越响亮。 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已经清晰可见。 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曲阳侯,终于来了! 远远望去,裹着大红色战袍的一袭身影,站在青铜轺车之上,手握古剑,面色古井无波。 正是曲阳侯熊午良无疑! “曲阳侯万胜!” “郢都有救了!大楚有救了!” 城墙上幸存的楚人,在疯狂地欢呼。 曲阳新军面对如此热烈的欢呼,三军将士无不动容。 在场的,或许只有召滑这个老奸巨猾的谋士在心中暗叹一口气——要是再晚来半个时辰可多好,说不定太子芈横便要死于秦人的剑下了…… 到时候,主君登上‘那个位置’,便又少了一个关键阻碍…… 但此情此景,召滑可不敢把这个阴暗的想法展露出来。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他已经一年多的时间没有来到郢都了,如今再来郢都,竟是这副场面。 血淋淋的城墙以及城下的尸体,昭示着这座王城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严酷考验。 熊午良在小黑的搀扶下,从青铜轺车上走了下来。 城头上立刻一片肃静,所有人都眸光发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曲阳侯。 熊午良酝酿了片刻,轻轻说道:“郢都,本侯回来了。” 在片刻的寂静之后,曲阳新军的一万重甲步卒齐刷刷地吼了一声:“大楚万胜!” 熊午良举起手中平南剑:“本侯来得晚了。” “血债定要血偿!” “大楚万胜!” 激昂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所有人眼中,似乎都浮现出了战死的楚卒、牺牲的男人和惨死的女人。 曲阳侯的出现,仿佛点燃燎原野火的火炬。 复仇的战意,空前高涨——谁能看得出来,就在区区一两个时辰之前,这座城池还被绝望笼罩? 城门洞开。 熊午良大手一挥:“新军入城!” “且慢!”城门处,冒出了一个身着黄色锦服、身披名贵铜甲的身影,不合时宜地大喝了一声。 嗯? 熊午良定睛一看,那人年纪不大,看上去还颇为眼熟。 这厮满脸嚣张跋扈、自命不凡……之前在哪见过此人? …… (衣见:书测咯,好耶!分享快乐!) 453 子兰,好久不见呐 出来的那人,脸上一副傲慢色彩,看向熊午良的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奇了怪了。 须知此时此刻,整座郢都城内,盼熊午良来如同久旱盼甘霖一般。 就连太子和昭雎都不例外。 偏偏面前这人还要阻拦熊午良进城? 这是哪根葱? 熊午良皱起眉毛,思索了片刻,也没想明白面前这脑残到底是谁。 看见熊午良认不出自己,那自命不凡的年轻人脸色更加难看了,冷哼一声:“曲阳侯,你倒是记性差。” “居然不记得本公子了?” 熊午良瞥了这人一眼,虽然还想不起他是谁,但是此人语气里的恶意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眼看是敌非友,索性也不客气:“天下有许多蠢货,本侯岂能一一记得?” 那年轻人大怒,爆喝一声:“芈良!瞎了你的狗眼,我乃公子兰是也!” 子兰? 子兰? 熊午良恍然,面前这张颇有几分小帅的蠢脸,和记忆里的形象终于重合在了一起—— 遥想当年垂沙之战时,屈原刚刚于朝中失势,昭雎专权。 为了扩大昭雎一党在军队中的影响,令尹昭雎力荐子兰为三军统帅,要后者领兵,打退入侵的齐军。 结果这个蠢货到任之后,不但结党营私搞得军营中乌烟瘴气,而且整日寻欢作乐,对兵事一窍不通(在战国之世,对于军事如此愚蠢的贵公子倒也实在少见,啧)。 甚至还想一仗不打,平白放弃【下邳】以北的大片国土。 齐国人兵不血刃节节胜利,仍不满足,继续高歌猛进,打得楚军抱头鼠窜。 再后来,熊午良等一众楚将忍无可忍,遂发动了一场临时的‘兵变’,将这个蠢货绑了。 这才转败为胜。 细细一想,熊午良当初还是一个小小的‘曲阳君’,尚未晋爵为侯,也没有如今这么大的名气——已经几年没见过这个蠢材了,也难怪一时间认不出来…… 那场‘垂沙之战’打完后,好在结局以楚国胜利告终,兵变的众将侥幸未遭到楚王的惩处。 而这个子兰,也因为身份高贵,并没有因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什么实质性的代价——众将虽然因为这个蠢货曾憋了一肚子气,但一来仗打赢了,大家兜里的战利品都不少,心情还不错;二来毕竟是闹出了一场兵变,大王虽然没有追究的意思,大家也多少也有点儿心虚…… 所以,后续便没有在楚王面前控诉这个煞笔子兰。 熊午良想起了这厮,看向这货的眼神便缓和起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谁愿意和煞笔一般见识呢? 倒是子兰脸色难看得很,仿佛熊午良认不出自己,便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滚开,别拦本侯进城。”熊午良懒散地吆喝了一声,便示意青铜轺车继续前进。 …… 子兰身上没有血迹,显然,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惨烈的郢都攻防战中,被自家亲兵家奴们保护得很好。 此刻见熊午良高高在上的模样,子兰的肺都要气炸了! 自打垂沙一战之后,子兰便深恨熊午良! 拿脚趾盖都想得到——必定是这个该死的芈良,是那场兵变的组织和发起人! 兵变之前,子兰指挥的楚军一路惨败,丢城失地。 兵变之后,楚军立刻开始接连大胜——穿插符离塞,合围歼灭齐军三万;淮水水淹齐军十二万,斩杀齐国上将军田轸……最后甚至反攻到了齐国的土地上。 一切的对比,都是那么鲜明。 更显得自己像个十足的蠢货! 焯! 每每念及此处,子兰无不咬牙切齿! 踏马的。 熊午良,你踏马真该死啊! 在这些年里,子兰没少被其他贵族公子们嘲笑。 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个自命不凡的蠢货对熊午良的恨意更加强烈! 焯! 子兰深夜里辗转反侧、磨牙吮指,无数次暗想若有朝一日,该死的熊午良犯在我手里…… 有你好果汁吃! 而眼下嘛——报仇的机会似乎来了! …… 太子和昭雎双双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门处的滑稽表演,面面相觑。 这个子兰,要搞什么飞机? 昭雎的心中,浮上一层不详的预感—— 只见子兰双手一背,毫不客气地呵斥熊午良:“站住!放肆!” “谁允许你带兵来郢都的?” “监国太子严令——各地封君不得妄动,违者视为叛逆,国人共诛之!” “难道你不知道吗?” “芈良,你公然违背禁令,本公子看不下去!左右,将此叛逆给我拿下!” 就连反应最快的召滑,此刻脑筋也转不过弯儿来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子兰。 似乎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就连子兰身后的士卒都傻了,面面相觑间,谁也没有应声。 城楼上的昭雎脸色‘唰’一下阴沉了下来——熊午良带兵入京,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且昭雎此刻也确实需要熊午良的军队来保命。 此时此刻,最好所有人永远不要想起太子的‘禁令’,或者想起来了,也假装当作没想起来。 无论是熊午良那边,还是昭雎和太子这边——大敌当前,这都是最好的妥协方案。 偏偏就有这么一个蠢货,撕掉了遮羞布! 将这份矛盾,宣扬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今子兰搬出了太子的‘禁令’,昭雎集团与曲阳侯集团的矛盾便无法掩盖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熊午良低头认错?老老实实认罪? 或者是…… …… 芍虎冷哼一声,莽撞地踏前一步,如同一堵长着胸毛的漆黑高墙一般顶在前面,唬得子兰连退两步。 这莽汉嘶声道:“老子不管甚么狗屁禁令——楚国有难,曲阳侯来救场,就是这么简单!” “谁敢造次,芍虎就砍了谁的脑袋!” 城楼上的太子芈横,脸色难看得很。 而子兰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后,感觉丢了面子,心中大怒……可看看芍虎浓密的胸毛,一看就是个狠人,倒也不敢发作。 有点儿心虚。 但此刻,熊午良有了‘把柄’,可不能轻易放过他。 子兰心中如是想着,嘴上也放缓了语气:“也罢,芈良虽然罪孽深重,但毕竟也是我大楚王族,不可轻侮——只要你交出麾下部曲的兵权与我指挥,本公子可以勉强饶你一命……” …… 454 本侯,便也不躲了 话说子兰这个傻缺,垂涎熊午良麾下部曲也不是新鲜事儿了。 当初打垂沙大战的时候,子兰就曾找了个什么由头,想要接管熊午良麾下部曲的指挥权。 这样一支精悍的力量,背地里砸了无数资源堆出来的善战之师,谁不眼馋? 可惜,当初被怼回来了。 如今熊午良‘违背禁令’,似乎理亏……应当是一个敲诈勒索的好时机! 子兰心里如是想着,脸上露出了美滋滋的笑。 城墙上,昭雎瞪大了双眼,心里震惊于子兰的愚蠢! 我焯。 当初发布这条禁令的时候,和现在可谓此一时彼一时了——那时候昭雎动员了二十万军队,认为武贲至少可以带着这支大军抵挡住白起和司马错。 心中觉得用不着熊午良,也一样能守住。 耗过些许时日,秦魏韩自然退兵。 结果……白起水淹楚军,取得一场豪胜……这个时候,若没有熊午良带兵前来,估计昭雎和太子都成了秦人的俘虏了——再提起当初的禁令,就显得着实愚蠢了。 这个子兰,太蠢了! 熊午良会交出曲阳新军的指挥权?那不纯纯扯淡嘛? 估计也只有子兰这样的蠢材,才觉得拿住了熊午良的命脉…… 昭雎深吸一口气,感觉局面要因为这个蠢货的插手,变得无法控制了…… ……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眉毛挑了挑。 心中半是好笑,又觉得棘手。 说实在的,熊午良这次回援郢都,很想不分青红皂白就宰了昭雎了事——这个昭雎贼心不死,搞死自己的心思从未停歇,不把他整死,熊午良心里这口气真是咽不下去。 但此时此刻,这昭雎还真杀不得。 屈原远离权力中心已经数年之久,若贸然杀了昭雎,恐怕无人能替代。 大敌当前,昭雎的用处还是很大的。 筹划粮草、征募兵员——谁也没有这个老狐狸擅长。 别看当初熊午良在外征战宋国的时候,昭雎曾经尝试着拖后腿——那时候楚国势大,输个一两场也没关系。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熊午良和昭雎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要是秦军当真攻进郢都,大家都落不着好。 所以,该死的昭雎此刻也必定想要和自己合作。 熊午良虽然深恨昭雎,但此刻也只能装作想不起来那‘禁令’,和昭雎好好合作一下,先把外敌打跑,再关上门来一决雌雄。 偏偏子兰这个蠢货,莽撞间糊里糊涂地捅破了‘禁令’的窗户纸,直接将熊午良与昭雎的内部矛盾引爆出来,变成了一个当即就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现在怎么办? 好像……不能以装傻妥协收场了? …… 见熊午良久久沉默不语,子兰还以为自己拿住了熊午良的把柄,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语气也变得嚣张了—— “芈良啊,还是识相一点吧。” “你敢违背太子和令尹的禁令,谁也救不了你。” “低头服输,交出兵权由我指挥……日后我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或许还能保住你的性命。” “至于你封地里的商坊和商港,听说收益还不错——赶快整理一下,统统交到本公子手中。” “你不会真以为,大楚国少了你就玩不转了吧?” 子兰说着说着,语气又变得阴冷了起来:“熊午良啊熊午良,你也有今天!” “没想到吧!” 一众曲阳新军将士怒火熊熊燃烧,狠狠盯着子兰,杀气腾腾。 乐毅、召滑二人对视一眼,又一齐望向了小主君。 此刻的熊午良脸色变幻莫测,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召滑轻轻清了清嗓子,凑上前去:“主君,当断则断……” 熊午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头来,与城墙上的昭雎和太子一一对视。 昭雎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似乎已经想到了熊午良接下来的动作。 而太子看看盔明甲亮的曲阳新军,又看看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眼中的猜忌,几乎不加掩饰! 好吧! 熊午良轻轻吐出一口气,压抑许久的怒火又缓缓升腾起来。 既然猜忌已经无法避免…… 那就宣示本侯强势回归吧!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只见熊午良缓缓走下了青铜轺车,来到子兰的面前。 子兰还在叫嚣:“这就对了……快!跪在本公子面前!” 熊午良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了腰间的平南剑……子兰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平南剑,狠狠挥下! 子兰惨叫一声!血光迸射,被一剑砍翻在地! 熊午良额头青筋微微跳动,再看平南剑,竟然没有沾染半点儿血迹,剑身仍然如一泓秋水一般清澈透亮。 “自今日起,郢都一切城防力量,包括禁军在内,皆由本侯接手。”熊午良的声音冰寒如铁。 “一应粮草、军械调配,以及民夫征用、新兵募集——需尽数向本侯报备。” “如有违抗不尊者……”熊午良握紧手中的铜剑,冷丝丝地说着:“奉历代先祖传下平南剑,杀无赦!” 片刻的沉默之后,芍虎猛然大喝一声:“曲阳侯万岁!” 一万曲阳新军齐刷刷拔出腰间短剑,右手用短剑猛击左手的盾牌,发出令人生畏的轰鸣声,一齐低吼道:“曲阳侯万岁!” 那些城头上血战余生的楚人,也一齐激昂起来:“曲阳侯万岁!” 甚至就连那些禁军士卒们,也齐刷刷怒吼道:“谨遵君侯之命!曲阳侯万岁!” 兴奋的欢呼声,响彻郢都。 “早该如此!” “曲阳侯一手主持战事,定能击退敌军!” “曲阳侯万岁!” …… 熊午良低下头,心情复杂地看着子兰在血泊中来回扭动、翻滚、惨叫…… 自打他穿越过来,下达的杀人命令不在少数——但方才这次,还真是他第一次拔剑砍人。 砍人的技术很拙劣啊。 这么锋利的平南剑,竟然没能一下子取了面前这蠢货的性命。 熊午良扬起平南剑,欲要再次斩下,手腕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终究又放下了…… “芍虎,斩了此人,悬头颅于我侯旗之上。”熊午良将平南剑收回鞘中,如是吩咐一声,然后沉声下令:“进城!” 芍虎麻利地答应了一声,一剑便结束了子兰的痛苦…… 熊午良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缓缓抬起头……正好与太子芈横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此刻太子眼中浓重的忌惮、嫉恨、愤怒……熊午良都看在眼里。 轻叹一口气。 既然躲不开…… 本侯,便也不躲了! …… 455 命运的转折 在小黑和亲兵营的簇拥下,熊午良登上郢都的城楼。 极目眺望,白起的数万秦军步骑已经远远撤出了视线之外……看样子,是要等待与司马错的大军会合了。 陈旧的曲阳侯旗在城墙上猎猎飘舞,一颗刚刚被砍下来的首级悬挂在旗杆上,随着风来回摆动——正是子兰的首级。 如此一位身份、血统都属顶级的贵公子居然被砍了脑袋示众,在楚国不说是没有先例,肯定也是极其罕见的。 但是城墙上的楚人却没什么惧怕的神色——反而一个个士气大振! 三军振奋! 熊午良沉着脸,下达了一连串儿命令—— “芍虎,带着曲阳新军,接管城墙防务。” “亲兵营,尽快清点城中府库——今晚报一份清单上来。” “城中的一切资源人力物力,不论原主是谁,本侯皆有调配之权力——异议者杀之。” “城墙上的楚人,尽数编入军队,重新划分编制,发放兵械,与本侯带回来的那些溃兵混编。” “伤兵送往南城墙处,统一医治。” 芍虎等大将一齐拱手:“谨遵将令!” 城墙上的楚人也一同欢呼起来:“谨遵曲阳侯命!” 熊午良又看向了一旁脸色难看的昭雎,不由分说地下令道:“昭雎,本侯要你清点城中人口数量,发放口粮,协助整训新兵。” 昭雎被这命令的口气,刺激得直咧嘴。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冷漠的熊午良,真想一脚把他从城墙上踹下去! 久久沉默不语。 熊午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手若有若无地摸着平南剑的剑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怎么?令尹不愿意吗?” 昭雎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瞪着熊午良,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临时妥协:“好,姑且听你的。” …… 召滑与乐毅站在一起,二人看着熊午良发号施令,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 这两个乱臣贼子互相挤眉弄眼,就差笑出声来了! 若是屈原身在此处,肯定也要对熊午良挪屁股的工程进度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 自家主君距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了! 只要打退秦魏韩的联手进攻……再好好梳理一下内政,楚国的元气将会恢复得很快的。 别看楚人死伤惨重,其实反过来一想,对楚国的长远规划也是好事儿—— 最富庶的淮南平原被打烂了,那些势力最强悍的封君贵族都元气大伤……至于那些分封在边远山区的小贵族们,本来就没多大的实力,对全国变法的阻扰力度微乎其微。 至于郢都城内,那些势力最大的大贵族大家族,也在先前的‘白起水攻’和‘郢都攻防战’中损失惨重,势力十不存一。 其实,正是集权变法的好时机! 此战打完之后,自家小主君已经锋芒毕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封地躺平了…… 很有可能会执掌楚国的摄政大权,甚至再叛逆一点,直接往身上披衣服…… 到时候,屈原等人便得以借鉴曲阳县的改革经验,在整个楚国推行彻底的集权变法! 别看楚国现在被打得惨——毕竟地广人多,损失得起。 只要集权变法初见成效,楚国的实力便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重回巅峰! 还会因祸得福,从此拥有兼并天下的政体基础!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眼下能否打退秦魏韩联军的进攻! …… 熊午良表情复杂地望向一言不发的太子芈横,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拱了拱手:“王兄。” 芈横嘴角连连抽搐,最终还是哭一般地咧嘴笑了笑,算是默许了熊午良在郢都的专权。 只是这个二愣子脾气的太子眼中藏不住情绪。 那些忌惮和愤恨,根本掩饰不住。 熊午良心中长叹一口气——藏拙这么久,看来全是无用功啊。 或许当初屈原说得对——身为臣子,别管你再怎么没有野心或者再怎么忠心耿耿,可只要拥有了实力,便有了原罪。 “今日冒犯了……等到大王回来,自会向大王请罪。”熊午良最后如是说道。 心中,迷茫不已! 在召滑和乐毅的协助下,以及昭雎那个该死的老狐狸不情不愿的配合下,整座郢都被迅速控制在了熊午良的手中。 形势危急,当然要推行军事化管理。 城中的一切力量都被动员起来——甭管是大臣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连夜忙碌起来,搬砖抬瓦,修缮损伤的城墙。 大敌当前,谁敢不满? 就算真有蠢到了极点、在这个决定身家命运的关键时刻还要偷奸耍滑的贵族,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是否禁得住曲阳侯熊良手中那柄平南剑。 那子兰的脑袋,现在还在城墙上挂着呢。 那可是大王最宠爱的幼子,正统王族血脉。 被熊午良杀鸡一样宰了。 意思很明显——本侯心情不爽,都给我老老实实听话! 不得不说,这波立威很成功。 …… 天色渐暗。 熊午良并没有去某个大臣的府邸借住一晚——虽然很多大臣都殷勤地发出了类似的邀请。 相反,他就住在城墙上的城楼里,一个空间不大的小房间。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天的变化太多,心情真的很复杂。 自己确实违背了太子的‘禁令’不假——那禁令说得明白,有违此令,视为叛逆,国人共讨之。 要是没有子兰那个蠢货,大家还可以心照不宣地一起忘记此事。 可今日,子兰在大庭广众之下挑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将熊午良逼迫到了悬崖边上——要么怂到底,要么强硬起来。 这个时候再怂显然是不可能的——大敌当前,就算熊午良是脑瘫,也绝不可能将自己苦心锤炼出来的嫡系心血交给子兰那个蠢蛋来挥霍。 最后,熊午良只能选择了蛮横祭出平南剑,痛下杀手。 也算是和太子彻底撕破了脸面。 此刻的熊午良,心如乱麻——近在咫尺的强敌虎视眈眈,而国内未来的政局又是一团迷雾…… 总感觉,自己的处境不太对劲,似乎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小主君,睡了吗?” “召滑冒昧,请见君侯!” …… 456 熊午良下定决心! 熊午良精神一振,立刻从床榻上翻身起来。 正睡不着觉呢。 召滑心眼子最多——他来了,还能让他给我分析分析,出一出主意…… “快进来。”熊午良坐直身子,如是说道。 召滑推门而入。 若说今天心情最好的人,莫过于召滑了——就连郢都攻防战打得那么惨烈,目击者无不戚戚……也抹平不了召滑的好心情。 和屈原一样,召滑也是坚定的‘挪屁股一党’。 如今楚王失踪,熊午良又已经和太子撕破了脸——在楚国便再无退路了。 躺平已经是不可能躺平的了——一剑斩杀子兰、强势接管郢都,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禁军在内)都在欢呼……这还怎么低调? 如今,小主君也只能闷头向着权力巅峰铆劲儿了…… 哇卡卡卡! 太快乐辣! 熊午良正襟危坐——单从这个姿势,就说明了此刻他内心是何等迷茫。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小曲阳侯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很缺乏贵族风度…… “召卿深夜前来,何以教我?” 召滑笑了,自顾自地坐下,然后开始了语重心长的长谈—— 如今与未来的楚王撕破了脸皮,熊午良只有最后两个选择可以做了。 要么,继续躺平——等到芈横即位之后,大可以交出封地和部曲,跑到齐国去,好歹也能过富家翁的生活。 要么,便是咬着牙铆劲……干掉国内所有的敌人,做最大的权臣,强势压制住所有的声音,才能保住在楚国的地位和财富…… 熊午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或许,在如此一个乱世,‘躺平’的愿景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国家弱小的时候,别人都想欺凌你,所以无法躺平。 国家强大的时候,别人会联起手来对付你,所以也无法躺平…… 那么,怎样才能过上安稳的退休生活? ……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乐毅也走了进来。 见熊午良脸色纠结,乐毅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与召滑交换了一个眼神。 话题兜兜转转,又来到了当前的战事上—— 提起打仗,熊午良的精神明显振作了很多:“青羽卫传来回报——秦魏韩三国再度增兵,算上白起的余部,敌军的总兵力已达三十万。” 房间中的气氛压抑起来。 敌军增兵的原因很简单——楚国风雨飘摇,似乎马上就要倒下了。 可是,冬天马上就要到来,时间紧迫。 秦魏韩三国或许是想加大力度,争取在冬季来临之前,一举打垮楚国。 三十万敌军…… 乐毅拱手道:“君侯,您麾下现有两万部曲,都是精锐虎贲之士——战力虽强,但毕竟人数太少。” “若是敌军不惜代价蚁附攻城,怕是守不住。” “城中临时征募的士卒,加上一路过来收拢的溃兵,总计也不过万余人。” “也就是说,我们手中拢共有三万良莠不齐的军卒,要对抗秦魏韩大军三十万……”乐毅的声音很低沉。 召滑笑了笑,又补充说起了有利条件:“白起的围城军队撤走了,我们可以在司马错的主力大军赶来之前,慢慢收拢更多的溃兵。” “同时,还可以从郢都以外的其他地区募兵。” “等到两军对垒之时,就算兵力仍然处于劣势,也当拥有一战之力!” 相比乐毅而言,召滑看起来更有信心。 跟在熊午良身边这么多年,他已经见过前者太多次化腐朽为神奇……虽然还不算盲目崇拜,但料想熊午良既然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了,应当就有一定的信心吧? “郢都的本地国人,几乎已经打光了……要募集外地的军队进入王城,就要保证外围的水路畅通。”召滑继续说道。 郢都三面环水——唯一不临水的北部,正有大批敌军压境。 等到司马错大军赶到,封住那唯一的出口……若还想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给,就必须要保证河道处于楚国的保护之下。 “奉平南剑,立刻征调大楚汉江水师、云梦泽水师……”熊午良也不迟疑,立刻下令道。 “同时,调动本侯的平阿水师也过来!” 无论如何,一定要取得‘制水权’! 楚国虽然伤亡惨重,但是水师的实力还是一等一的。 召滑抚须一笑:“有了水师护佑,郢都不但可以得到充足的补给,而且君侯也能有个退路……” 熊午良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火焰:“郢都事关重大,绝不容有失……本侯就守在郢都,与郢都军民一齐血战到底,绝不后撤半步!” 召滑:? 乐毅:? 这屋里,也没有外人啊? 自家小主君,怎么突然这么慷慨激昂了? 不应该啊? 他不是一向最怕死了吗? 熊午良霍然起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 “本侯乃大楚王族,身上流着熊氏血脉,岂能抛下楚国,远逃齐国?” “打退敌军、摄政楚国……本侯不会再有半分退避!” 熊午良的一席话,掷地有声。 若是楚国这个‘抗秦先锋’就这么亡于秦人之手,天下哪还有安全的容身之所? 恐怕也用不着等到七十年后给始皇帝表演劳改了——用不了二三十年,天下诸国都要在秦军的无敌铁蹄下颤抖。 跑是跑不了的——说实话,也不愿意跑。 单是这么多年在四县封地的经营,真要让嗜财如命的熊午良放弃,便根本不可能。 既然不能跑,那就只有强硬起来了! 第一步,先打退眼前的秦魏韩联军! 再然后,便要一步步走上楚国的权力巅峰!不管楚怀王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定要架空未来的楚王芈横,成为楚国最大的权臣! 惟其如此,才能保住财富部曲、甚至是身家性命! 在前两步规划完成之后,还有第三步……尝试着重新振兴伤痕累累的楚国!甚至要努力推进鲸吞天下的壮举!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天下黎民安居乐业、长治久安……真正让熊午良安安心心地享受退休的生活吧? 召滑与乐毅对视一眼,二人的眼中都迸发出强烈的喜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家小主君,终于摒弃了躺平思想,自愿踏上‘挪屁股工程’的正轨了! …… (衣见:思想的转变是个漫长的过程,说实话也很难写——无良终于硬起来了!接下来,终于要走上正题咯) 457 祭出离间之计! 秦魏韩联军主力大营。 虽然秦魏韩联军一路高歌猛进,似乎形势十分顺利,但此刻整座大营之中,却一反常态地弥漫着浓浓的紧张气息。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司马错坐在上首处,公孙喜、暴鸳等将军坐在下面,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郢都方向已经传回了消息——蛰伏已久的曲阳侯熊午良,出现了! 目前,曲阳侯带着他的精锐部曲‘曲阳新军’已经赶到了郢都城——害得白起将军的突袭攻势功亏一篑。 虽然熊午良手中的兵力很少,但仍然让司马错等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人的名树的影,熊午良的名声,足以让任何敌手闻风丧胆。 自那厮出道以来,还从未有过败绩。 即便是大劣势,也能在那厮手中化腐朽为神奇,最终实现反败为胜…… “司马将军——我等听闻那曲阳侯已经出山,不知此事是真是假?”魏将公孙喜脸色阴沉,望着主位上的司马错如是问道。 韩将暴鸳也紧皱眉毛,紧紧盯着司马错。 司马错将表情控制得古井无波,坦然点头:“不错,白起将军刚刚已经传回了讯息——熊午良出山了,目前就在郢都!” 公孙喜、暴鸳二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不由自主地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初五国伐齐之时,熊午良一支孤军搅动得整个齐国南部不得安宁,创下的赫赫战绩让枯坐济水与敌军对峙的五国联军瞠目结舌。 那时候,韩魏等国的将军就齐齐下定了决心——日后,一定要避免在战场上与曲阳侯熊良交手! 如若真的不幸对上了兵锋,那么掉头就走! 此刻,公孙喜和暴鸳二人心中警钟大作,一个声音在疯狂地提醒——跑,赶紧跑!千万不要回头拍照…… 司马错面色和煦:“二位,难道怕了不成?” 公孙喜和暴鸳二将脸色难看,一时说不出话来。 司马错却突然哈哈大笑! 二将懵了! “那芈良执掌兵权以来,所向披靡,战功赫赫……当世名将,不外如是。”公孙喜阴着脸说道—— “如今楚国以此人为将,绝非先前那些楚国庸将可以比拟的。” “若是一个不慎,恐怕……” “当此危急之时,将军何故发笑?” 司马错止住了笑声,一双老眼炯炯有神! “诸位,我联军一路所向披靡,连连取胜——如今楚国虽大,短时间内却无可用之兵。” “那熊午良就算再能用兵,难道还能比得过老夫与诸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不成?” “何况楚国已然无兵——就算他真的略胜老夫一寸,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司马错话锋一转:“我有一言,请各位静听!” “当今秦王、魏王、韩王闻听我大军胜绩,欣喜之余,派来了更多的军队——林林总总,我联军已有大军三十万!” “当此之际,正是乘胜追击!彻底灭亡楚国之时!” “岂能因敌国某一人之名声,畏首畏尾、徘徊不敢进邪?” “恐为天下笑也!” 众将的士气,终于有所抬升。 也是。 就算那熊午良再牛批,也不过有麾下部曲一万人罢了——就算他们再能打,咱们三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那芈良小儿的曲阳新军打烂!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熊午良麾下还有一万骁骑军……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毕竟司马错,也是顶尖的统帅。 兵力又是碾压式的优势——三十万对两三万,优势在我! …… 中军帐议结束,公孙喜和暴鸳等众将纷纷离去,帐中只剩下了司马错一个人。 这位大秦国尉脸上的自信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凝重。 之前表现得狂妄,那是为了鼓舞公孙喜和暴鸳那两个怂比的士气。 君不见当时‘熊午良’的名字一出现,那二将脸色大变,几乎当场就要带着自家的军队跑路回家? 沉吟片刻之后,司马错计上心头! 便立即站起身,掉头走向了楚怀王的营帐…… 此刻,楚怀王芈槐早已入睡,现在已经睡得很香了。 这场仗,他已经帮不上楚国什么忙——不让秦人拿他来要挟、拖郢都的后腿,就算是不错了。 想通了此处关节,楚怀王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这些天吃得香睡得好,一顿能吃掉五个秦兵的口粮分量,大有要凭一己之力吃垮秦魏韩联军后勤的架势。 “大王,打扰了。”司马错走进来,冲着床榻上的楚怀王躬身一拜。 楚怀王从床上坐起身来,对司马错不敲门就闯进来的无礼举动十分不满,但也无计可施……只能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说道:“又有何事?” 司马错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楚怀王见了,又无奈地撇了撇嘴。 “大王,郢都那边又有消息了。”司马错笑着说道。 楚怀王‘唰’地竖起了耳朵—— 虽然人在秦营,但是他对楚国的局势还是很关心。 可惜,他被软禁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跟着秦魏韩联军一路向南、一路向南……让他心里明白,敌军还在楚国的国土上继续推进、并且一日一日地逼近郢都。 楚怀王心中,已经对战胜敌军不抱希望了。 只盼着太子芈横能聪明一点——赶紧带着楚国的大臣们放弃郢都,向东南逃跑。 虽然楚国肯定会被打废,却也能作为小国弱国苟延残喘,还能留下一丝社稷香火。 也总比都被秦军一锅端了强! 司马错神秘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斥候回报——曲阳侯芈良带兵侵入郢都,趁火打劫。” “趁着郢都兵少将寡无力反抗,竟然公然劫持了太子芈横和楚国群臣。” “强势控制了整座郢都!” “楚王啊楚王……这就是你那个用命保护的侄子!哈哈哈哈,分明就是个乱臣贼子!”司马错观察着楚怀王的神色,大笑着说道。 只要稍微用些语言艺术,就可以将熊午良的所作所为描述得大逆不道! 说不定楚怀王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司马错期待的举动……比方说写一封信呵斥熊午良之类的。 在这种关键时刻,这样一封信只要稍加运作,作用绝对不小。 离间之计! …… (衣见:一百万字咯!开心!看到这里的都是老粉啦~大家发个段评一起来打卡吧!ヾ(^▽^*))) 458 咸阳群臣的狂欢 楚怀王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趁着楚国大败,侄儿午良,纵兵控制郢都? 司马错看着楚怀王脸上的表情,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作为大秦的国尉,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论起长远的谋算、对人心的揣摩……司马错不逊于任何一个以才智闻名的谋臣。 楚王,想必此刻已经方寸大乱了吧? 只见芈槐的眼神渐渐清明……片刻之后,突然盯着司马错,轻声问道:“司马将军,可曾听闻我楚国的‘平南剑’?” 司马错一怔。 咦? 面前的楚王,居然没有勃然大怒? 司马错来不及细想,便轻轻颔首:“平南剑,传承于楚武王,乃历代楚王之佩剑,有镇国美誉……外臣略有耳闻。” 这样一柄神剑,纵然司马错是地地道道的秦人,也听过这柄古剑的名声。 可惜,俘虏楚怀王的时候,并没有缴获这样一柄意义重大的名剑…… 当时司马错还略有些遗憾呢! 只听楚怀王幽幽说道:“第二次丹阳大战,熊午良力破秦军,夺回失地、攻克武关……寡人将平南剑作为赏赐之物,赐予侄儿午良。” “司马将军怕是并不知晓吧?” 司马错愣住了。 啊? 平南剑这样一件意义重大的信物,居然被楚王赐予芈良……前者是多么信任后者? 楚怀王猛然站起身来,声如洪钟:“寡人既将平南剑赐予曲阳侯,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曲阳侯可以扶困靖难!” “秦人,休要再说此等离间之言!” “曲阳侯绝不是那种乱臣贼子——他是要力挽狂澜!” “寡人对他,有绝对的信任!” 一席话,掷地有声。 楚怀王的慷慨激昂,更显得用心险恶的司马错猥琐卑劣…… 司马错被‘冥顽不灵’的楚怀王气得嘴唇发白…… …… 秦国,咸阳。 咸阳宫中,群臣皆面带喜色。 由秦国主导的这场‘秦魏韩联军伐楚’之战,已经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前前后后,击败楚军数十万,掠地上千里! 就算楚国侥幸没有亡国,也必然元气大伤……曾经的甚么‘霸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很多人已经在畅想今后的天下格局—— 秦国,肯定会重新拿回巴蜀。 然后势力版图继续向南扩张,吞并楚国肥沃的淮南平原……一举成为当世国土面积最大、人口数量最多的超级大国! 至于魏、韩两国……也能跟着喝些汤水,但肯定没有咱们秦国捞到的好处多! 再用个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消化这些新夺来的地盘……再往后,甚至可以取周室而代之!大秦鲸吞天下!成为新的天下共主! 妙哉! 大秦牛逼! 宣太后坐在主位,看着面带喜色的楚国群臣,心里也跟着美滋滋的……别看我们这一代领导人都不是甚么土生土长的纯血统秦人,但是却能让秦国空前强盛! “我秦魏韩联军节节胜利,如今距离楚国王都还有数百里脚程……”宣太后笑意吟吟:“胜利在望!” 群臣齐刷刷欢呼一声:“大秦万胜!” 楚国,这个可恨的南蛮之国,终于要倒在我大秦之手了! 前年的第二次丹阳大战,那个芈良小儿兵临咸阳,凭着一股搏命的狠劲儿,打得秦国低头求和……被所有人都视为耻辱! 今天,便是复仇雪耻的时候了! 有大臣起身禀道:“国尉传回来的讯息说——楚国的曲阳侯芈良,已经出山了!携一万亲兵,兵临郢都,欲要与我联军作对……” 曲阳侯熊午良? 一众秦国君臣非但没有紧张起来,反而哄堂大笑! 魏冉冷哼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那道让他刻骨铭心的红印,咬牙切齿道:“还以为那个芈良小儿当了缩头乌龟,不敢再出现了呢。” “竟然还敢露面!” “也好——正给了我大秦堂堂正正雪耻的机会!” 群臣纷纷点头。 若是这个熊午良早一点出现,大家还能稍微紧张一些。 但现在嘛……黄花菜都凉了! 东拼西凑几万残兵败将,也能挡得住三十万秦魏韩联军? 扯淡! 看来,那熊午良的不败神话,终于要破灭咯…… 立刻有秦国大臣起身,应和魏冉道:“丞相此言甚是!” “我大秦攻灭楚国,已成既定之势——纵使姜尚、周旦复生,也难再救。” “我大秦,天命所归!” “小小一个芈良,也敢逆天行事?” “楚国亡矣!万千楚民,皆为我大秦奴仆!” 宣太后和魏冉都微笑起来,心中振奋。 魏冉心中复仇的快意,自然不用多说。 就连宣太后,此刻也难免心中激荡——当初那个熊午良还信誓旦旦地说着甚么‘秦法之弊’……那又如何? 秦国纵然有再多弊端,把你们楚国打死还是绰绰有余的——拿下楚国,已成了既定事实! 如今楚王芈槐都成了阶下囚、郢都随时会被国尉拿下……大秦的又一次胜利,已是板上钉钉。 又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秦国大臣起身,激昂道:“太后、丞相明鉴——那芈良小儿屡次与我大秦作对,殊为该死!” “尤其是前年咸阳城外一战,此獠肆意纵火,焚烧咸阳……害得老大人严君疾意外身死。” “此仇不报,何以谢国人?” “如今大秦得胜在即,当速速给国尉写信——令国尉必须生擒芈良。也好押送至严君疾墓前,斩其首级,祭拜这位不幸殉难的大秦功臣!” 群臣欢呼不已。 魏冉更是连连点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那个该死的熊午良被绑缚双手,跪在樗里疾的墓前瑟缩着求饶…… 再然后,我魏冉必定会哈哈大笑,一剑剁下那个熊午良的脑袋。 看着那恶臭的鲜血飞溅! 哇咔咔咔!桀桀桀! 爽! 泰爽辣! 宣太后微微皱眉……在她心里,还是希望熊午良最终能为秦国所用。 作为顶级的政治家,宣太后也清楚地认识到了秦法确实有弊端……希望熊午良能够助秦变法。 但是此时此刻…… 只见群臣无不挥舞着手臂,一个个都怒火冲天地要将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碎尸万端、挫骨扬灰…… 自己的重要帮手——弟弟魏冉,更是咬牙切齿,一副‘不杀熊午良,我誓不为人’的模样。 宣太后明智地按捺了心中的不舍,笑着决断道:“既然如此,就依群臣所言!” “生俘曲阳侯,再用他的人头,祭奠我大秦将士!” 秦国群臣立刻欢呼起来! “太后英明!” “杀曲阳侯!剁其首级!” “雪耻!雪耻!” “大秦战无不胜!” …… 459 生擒芈良!斩其首级!方能雪耻! 且不提秦国那边是怎样的一片欢腾……齐国临淄,此刻愁云惨淡。 燕国在边境上的威胁倒是不大——复齐一战,把燕国打得元气大伤。而且燕国远远没有齐国富庶,恢复元气的速度比齐国要慢得太多了。 故而,燕国举国只能出动几万兵力远征罢了。 齐国人只要守住边境的几道关键隘口,燕国人便没有任何办法! 齐国人犯愁的不是燕国,正是楚国! 临淄王宫,此刻一片焦急。 孟尝君田文、安平君田单皆坐在下面,看着齐王田地着急地在原地打转儿…… “楚国若亡,下一个便是齐国!”田地忧心忡忡。 “此为唇亡齿寒也……” “敢问孟尝君、安平君——如今可有什么办法?” 二人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 孟尝君起身道:“大王明鉴——燕国人的几万军队也不着急进攻,却也不撤退,一直蹲守在边境虎视眈眈。” “其意图很明显——就是不想让我齐军去救援楚国。” “看来之前楚人帮助我国打退燕国,让燕国人很是记仇啊……” 齐王田地闻言怒道:“那还等什么?我军打过去!先灭了这几万燕军,再南下助楚!” 安平君田单又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 话说即墨复国之战以后,那个楚国的曲阳侯固然当居首功,而田单在危难时刻执掌兵权,强行在大劣势的情况下守住燕军的攻势近两年之久……也同样功勋卓著。 在那一夜的大战之后,田单又领着齐军反攻复国,接连打下了七十余座城池。 如此大功,当然要赏! 齐王田地在战后论功行赏,封田单为‘安平君’,并加以重用。 此刻,这位安平君皱着眉毛,沉声道:“大王慎言!” “燕军虽然人数不及我军,但据城而守,有地形优势。” “我军若贸然进攻,恐怕难以战而胜之。” “就算真的胜了,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帮助楚国什么的,便也不可能了!” 田地跌坐回王座之上,此刻冷静下来,知道田单说得都对。 一时间咬牙切齿,心中焦急。 倒不仅仅是出于与楚国的‘义父义子’情谊……从外交战略上来看,田地的忧虑也同样在理—— 以当今的天下大势——楚国灭亡之后,秦国一跃成为人口最多、地盘最大、制度最强的超级大国。 与齐国接壤的魏韩两国,多半不敢招惹极盛的秦国,很有可能将扩张的兵锋指向东边的齐国。 赵雍那个老东西治下的赵国,又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中立派。 至于燕国更不用说了——早就是齐国死敌了。 齐国,可真经不起再一次联军讨伐了! 田地咬着牙:“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孟尝君田文与安平君田单对视一眼,最终都沉重地摇了摇头…… 在连续两场动摇国本的大败之后,楚国的灭亡,似乎已成定局…… …… 郢都城外。 司马错麾下大军,终于赶到了! 秦魏韩三国联军的阵列,前后蔓延十余里,望不见尽头……每个人身上都拴着人头,各个儿怀里兜里都是战利品,盆满钵满。 士卒们兴奋地讨论着各自的暴行,并加以比较。 也经常拿出手中的战利品向彼此炫耀,或者是相互交换。 在这些底层士卒心中……这场大战,打得太爽了! 掠夺、杀戮……看那些手无寸铁的楚人一片片倒下…… 要是今后的每一场战斗都能这么打,那可多好! 在听闻‘熊午良出山’的消息之后,这些联军士卒已经渡过了最初下意识的慌乱,重新变得信心满满。 对面的楚军,充其量两三万败兵而已。 而咱们这边呢? 白起和司马错的军队加起来,共有浩荡联军三十万!携大胜之威! 此战,联军必胜! 那熊午良的不败神话,马上就要终结咯。 且不提联军底层士卒的信心和兴奋…… 司马错与白起终于会师一处,这两位大秦将帅在郢都城外见面,客气地互相寒暄了几句。 随后,白起很谦逊地站在了司马错身后……前者虽然自认必将成为天下第一名将,但是在司马错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面前,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敬重。 而司马错看向白起的时候,眼中的赞赏几乎不加掩饰—— “白将军破武关、夺丹阳……长驱奔袭,水淹楚军二十万!”司马错赞赏地说道:“声名赫赫,威震列国!” “将军之名,已经传扬天下也。” “昔日战败于曲阳侯之耻辱,也尽数洗刷!” 白起却摇了摇头:“未曾正面击败熊午良,末将于心不甘!” “必定要亲手斩下那芈良小儿的首级,才算报仇雪耻!” 司马错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心中对这个晚辈将军的欣赏,更加浓烈了一些—— 以常人来看——三万大破二十万,这可是足以记入史册的彪悍战绩。 作为这样奇迹的缔造者,就算公然大肆庆贺一番,也实属正常。 而白起呢? 似乎并没有被这样辉煌的胜利冲昏头脑! 胜不骄败不馁,是块儿名将的料子! 看来本国尉百年之后,我大秦的领兵将帅也算后继有人了……司马错心念及此,颇感欣慰。 “白将军有此决心,老夫佩服。”司马错笑吟吟道:“那熊午良就在郢都城中,白将军的复仇计划,想必很快就要实现了。” 白起重重点头。 眼中,闪过了一丝快意! 熊午良啊熊午良……这次你还能往哪里逃? 我林林总总共三十万联军合围郢都,你逃不了啦! 昔日战败之种种……虽然并非白起指挥上的失策,但他每每深夜回想起来,仍然深以为耻! 这一份耻辱,本将水淹二十万楚军的战绩还不够洗刷! 就要用芈良小儿的首级来洗雪! 斩下熊午良的脑袋! “末将愿闻国尉号令行事!”白起恭敬地冲着司马错拱了拱手。 司马错快慰一笑:“好!” “今日起,你我两军合作一处……老夫当仁不让,担任三十万联军总指挥!” “先歇息些许时日,整备军纪。” “然后……便攻下郢都!俘虏熊良!交由白将军处置!” 白起精神大振:“谨遵将令!” …… 460 雄才大略的姒惊 越国,琅琊。 越王姒惊躺在床榻上,周围的宫人健步如飞,为这位大王端茶倒水。 作为‘鲁关之战’的关键变数、楚国大败的第一责任人……按理来说,姒惊应当在背刺得胜之后,与秦魏韩联军合兵一处、共同暴打落水狗才对。 但这位越王姒惊行事却偏偏异于常人——径直领着立了大功的两万越国军卒,一路撤回了【琅琊】。 此刻,楚国自顾不暇——若是能抓住机会,用这两万精兵收复越国失地,实现中兴,似乎也挺好。 姒惊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带兵攻城略地……他返回【琅琊】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宫中,再也没有召见过麾下忠心耿耿的将军们。 “大王,喝了这碗汤吧。” 御医凑上前,殷勤地为姒惊递上了一碗黑糊糊的、搞不清是什么草药熬在一起的药汤。 姒惊捂着胸口,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即便是以姒惊的惊人毅力,也不禁皱了皱眉毛。 这药汤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喝完了药,姒惊又重新躺了回去,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会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再看捂嘴的手帕——明明带着点点血迹。 周围的宫人、医生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担忧之色。 倒是姒惊宽慰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去。 “大王,应当多卧床休息……”御医按照惯例叮嘱了几句,便也躬身倒退着离开了这间草药味极重的卧房。 姒惊并没有听从医师的嘱托,而是裹着一件毛皮斗篷走下了床榻,坐在一间长案后面,翻开了案子上的一沓书简……时不时沉吟一会儿、时不时咳嗽两声…… 他的病,已经持续很久了。 大概五六年前——彼时的熊午良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瘪三,刚刚作为一个小小的右领军,随军入侵越国疆土…… 那时候,摇王姒惊便有了身体衰竭的前兆。 后来一系列机缘巧合,姒惊反而与熊午良这个曾经的敌手达成了默契,通力配合,共同对抗彼时强大的齐国。 一步步走到今天——以姒惊区区四五十岁的年纪,按理说并不是不能再生一个继承人出来,可惜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 不过,想起曲阳县还有自己最后的血脉……姒惊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熊良,你终于坐不住了啊。”姒惊翻开最后一封奏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熊午良出山了,这便达成了姒惊的目的。 此前,姒惊得知那个便宜女婿一直在封地里躺平……真让前者愁得够呛。 恰在此时,秦将司马错派来了密探……正与姒惊一拍即合! 姒惊虽然与熊午良接触不多,但是凭借各种渠道信息的了解,也算是二人相知已久…… 这位雄才大略的越王心里清楚——凭借熊午良的性格,绝不会坐视楚国覆灭……别看他现在躺平,只要逼迫到一定程度,他一定会出山的! 如今,果然! “只要他出现了,寡人的目的便达成了……”姒惊微笑起来—— 熊午良出山之后,不管打没打赢,姒惊都能满意—— 若是熊午良力挽狂澜、楚人赢了……首先,熊午良的藏拙躺平策略肯定彻底泡汤,那惫懒的混账只能强打精神,一步步向着楚国的权力巅峰行进。 至于甚么‘只当权臣,不篡位’? 在姒惊眼里就是个笑话! 一个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领袖个人的意志对这个集团的影响就会越来越小——只要熊午良在楚国的势力越来越大,那么最后当不当楚王,便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就算他立场笃定,决不想当甚么篡逆之臣……他手下的那些屈原、召滑之流也由不得他! 论起政治洞察力——姒惊比熊午良强得太多了。 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只要熊午良在此战之中取胜,他迟早就是未来的楚王! ‘力挽狂澜——声望大噪——成为权臣——登上王位’这一套流程,具体时间上或许不一定,但大体走向根本不可能出什么差错。 你若说熊午良斗不过芈横? 姒惊更是嗤之以鼻了! 自己那个便宜女婿或许性格混蛋,但是能力绝对不差! …… 而若是熊午良在这一战中真的输了呢? 姒惊也同样有绝佳的处理办法! 反正自己时日无多,又没有继承人……可以让熊午良那厮入主越国,禅让王位给他,再逼迫他发下毒誓,让熊午良与姒仪以后诞下的子嗣成为太子…… 越国内部是没有阻力的——区区琅琊一隅之地,早就被姒惊收拾得服服帖帖。 麾下两万越军,更是惟命是从。 越国的权力交接,听起来复杂,其实操持起来已经很简单了! 这样一来……年老力衰的姒惊死去之后,越国的社稷仍然可以存续下去,在熊午良以后,未来的越王身上仍然流着越人王族的血脉——姒惊甚至相信,凭借熊午良的才智,甚至可以让越国重新称霸天下! …… 总而言之,越国的关键反水看起来巧合,实则是姒惊百般推敲之后的最优选。 楚国大败、行将灭国——熊午良必然会出山。 而无论他是胜是负,对姒惊来说都让人满意! 力挽狂澜赢了——熊午良迟早当王,自己的独女便是王妃,未来诞下的子嗣至少都是顶级贵胄、封疆公侯。 力挽狂澜输了——走投无路的熊午良来接手越国,姒仪必定是王后,自己将来的孙子会成为越王。 稳赚不赔好吧? 唯有什么都不做,是姒惊最不能接受的——熊午良一直在封地里躺平,自己的独女当一个没名没份的丫鬟……听说有个秦国公主要嫁过去了,越国和秦国相比实在太弱了,姒仪以后的子嗣几乎没可能袭爵…… 听说楚国的太子还一直猜忌熊午良。 试想几十年过去之后,等到熊午良也老死了,说不定曲阳侯一脉还要遭到楚王一波清算。 到时候拼赢了还好——若是拼输了,那自己未来的孙子孙女们,很有可能会成为平民,甚至是奴隶! 绝对无法接受! …… 如今,一切都在姒惊的预料之中。 “接下来,就要看你这个曲阳侯的手段了。”重病缠身的姒惊向西遥望郢都方向,自言自语。 似乎,朦胧间能看见数十万大军在郢都城外殊死搏杀。 熊午良出山了——姒惊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至于这期间死难的楚国平民……根本不在姒惊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初楚人大肆攻越,险些灭了越国——那些楚人,本就是越人的仇敌。 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枭主,姒惊身上有很多难得的特质,但‘仁慈’二字,显然并不包括其中! …… (衣见:小坑已填,大坑已挖……这一章大家都看懂了吧?接下来就是惊险刺激的郢都大战了!看熊午良能否力挽狂澜?) 461 给个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就在越王姒惊病入膏肓的时候,楚国的王城郢都,正笼罩在异样的气氛之中。 曲阳侯熊午良强势斩杀子兰立威,带兵入城。 更是强势接管了城中的一切军民力量。 太子芈横对此保持了诡异的沉默——并没有出言反对,但也没有公开表示支持。 这样诡异的暧昧态度,让城中很多大臣都从中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大敌当前,若君臣当真戮力同心——那么此刻太子芈横应当公开表明态度,在熊午良身后站场子才对。 现在的情况说明了——太子芈横和风头正劲的曲阳侯,二人似乎不是一条心啊…… 群臣心中百般猜测,却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老令尹昭雎也同样如此——作为熊午良的死敌,这位老令尹此刻表现得兢兢业业,将调配军粮、征募新兵等任务完成得中规中矩,不给熊午良半点儿找麻烦的借口。 而面对郢都君臣保持的诡异气氛,强势到来的熊午良则表现得锋芒毕露! 那面巨大的曲阳侯旗,一直在城墙上高高飘扬。 郢都的军民只要抬头看见这面战功赫赫的旗帜,仿佛就看见了主心骨一般。 城中的所有兵权——熊午良的曲阳新军、逐渐收拢的败兵、郢都城内的军民守备力量、从周边村镇征募的新兵、各位贵族大臣的私兵部曲……甚至包括戍卫王宫的禁军在内…… 熊午良全部收归己有! 按理来说,这会招惹很多非议,甚至会闹出很多麻烦。 譬如很多贵族大臣,未必愿意将私兵部曲交出去——敌军就在城外,他们当然更倾向于让自家的部曲留在身边,贴身保护自己和家人、财产。 又譬如王城内的禁军——从来只听从楚王的调遣,对其他人的命令一概不理睬。 这时候,楚王留下的平南剑就显现出了威力! 只要熊午良祭出那柄鎏金剑柄的古旧铜剑,任何人都要收回反对意见。 就这样,熊午良凭借平南剑,强行让一切潜在的反对派闭上了嘴、整合了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大战将至! …… 三十万秦魏韩联军,大军压境! 郢都城外,三十万联军的大营一眼望不见尽头。 联军士气高昂,虽然远道而来,却不显疲态——司马错已经下过命令,只要攻破郢都,准许全军将士‘大掠’三日! 面前的郢都,那可是楚国的王都! 在这样一座大城里‘大掠三日’,会掠夺多少值钱的宝贝? 秦魏韩联军士气高昂、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便发动进攻! 熊午良的中军幕府就设置在郢都的北城墙之上——直面秦魏韩联军主力。 此刻,熊午良身披大红色战袍,显得十分拉风……召滑、乐毅、芍虎三人簇拥在身后,对着秦魏韩联军大营指指点点。 楚军将士们在城头上严阵以待。 只见秦魏韩联军大营洞开,成群的军士列着严整的方阵,跟随鼓点缓缓前进——在城外大概千步的距离站定,并且开始缓慢地集结。 一座座大型云梯被推了出来——这是秦人花费了很多心里打造出来的重型云梯,稳定性和牢固性都相当不差。 一排排身披甲胄的精锐武士站在云梯上,对着郢都城虎视眈眈——显然,这是一群最精悍的猛士,全副武装,担任‘先登’的使命。 一队秦军骑兵策马上前,来到郢都城百步以外站定,齐声呼啸道:“大秦国尉司马错拜楚曲阳侯足下——” “久闻曲阳侯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我联军压境,势不可挡——盼君侯能够打开城门,弃暗投明,免得城破之后玉石俱焚,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司马错以大秦国尉之名誉担保,必定会保证君侯的性命安全!” 这队秦军骑兵劝降之后,又齐刷刷地举起手中的剑,勒住缰绳让马匹人立而起——若有若无地炫耀着马脖子上挂着的一长串儿血淋淋的首级。 城头上,众楚军望见那些首级,无不面露愤然之色。 熊午良笑了。 或许敌军想通过恐吓的方式来打击楚军的士气……但是城中的楚人早就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此刻复仇心切,简单的恐吓是吓不住他们的。 只会让三军将士战心更加炽烈! 熊午良拍了拍身侧的芍虎,说道:“喊给他们听——本侯确有投降之意,只是此前在武关斩杀过司马错的儿子司马安,此乃大仇也。” “在杀子之仇面前,司马错真能保证遵守诺言?” 芍虎满脸诧异。 啊? 真要投降? 熊午良阴险一笑:“愣着做甚?快喊!” “哦哦,”芍虎愣头愣脑地点了点头,然后高声将熊午良的话转述了出去…… 这胸毛怪嗓门极大,仅凭自己一个人的吼声,在战场上传得极远,竟然盖过了城下整整一百名秦军骑兵的声音。 城下的秦军骑兵百夫长先是一愣,然后大喜! 握草,熊午良真要投降? 大喜事大喜事啊!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郢都……自己这个劝降的百夫长不费任何气力,少说也能爵升一级! “我家国尉胸怀若谷,言出必践。早就说了——保证你的安全!”百夫长带着众骑兵大吼。 “给个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 几百步外的司马错此刻也懵了。 难道熊午良真要投降了?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据说,那厮虽然才能不错,但人如其名——品德修养极度欠佳,根本就是一个见风使舵、见钱眼开的无良性子。 眼下联军势大,郢都眼看着根本无法战胜……熊午良选择放弃抵抗,倒也符合人设。 倒是白起脸色铁青——要是熊午良真就这么投降了,自己就没有手刃此獠的机会了…… 郢都城头上,芍虎的大嗓门还在吼叫—— “曲阳侯说了——开门投降可以,但是不能白白投降。” “要和司马将军谈一谈条件!” 司马错一怔,然后有些意动…… 真要是让熊午良放下兵器投降,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不然猛攻城池,伤亡必定也不小。 正当司马错犹豫间,裨将孟西相拱手请令:“国尉请安坐,末将替您去谈谈条件!” 司马错点了点头:“甚好——那曲阳侯的条件只要不太过分,统统允了便是。” “否则我军强攻此城,怕是还要付出数万的伤亡。” 孟西相拱手道:“遵命!” 两军众目睽睽之下,孟西相策马而出,径直冲到两军中间。那个喊话的秦军骑兵百夫长立刻垂首拱手:“末将拜见孟将军。” 孟西相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随后便带着那个秦军骑兵百人队,向郢都城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轻蔑地低声笑道—— …… 462 开打! “还以为在这郢都城下,必有一番恶战……”孟西相低声笑道:“没想到那曲阳侯空有偌大名声,居然这般不堪!” 那骑兵百夫长闻言也笑了:“孟将军此言甚是。” 想必,是自己战马上悬挂的一长串儿头颅,已经把城内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吓破了胆子吧! 这,就是与大秦为敌的下场! “孟将军——这芈良小儿眼看就要投降了,先前国尉许下的‘大掠三日’……”百夫长略微有些担忧地磕磕绊绊地问着。 孟西相瞥了一眼这个战功赫赫的百夫长,笑了出来。 “放心吧——就算郢都投降,尔等同样可以大掠城池!” “这一路过来,死在我军剑下的楚人怕是数以十万计……也不差面前这最后一座城池了!” “打下了郢都,楚人便要灭国了。” “国尉自然会给二三子‘放松身心’的机会……” 百夫长眉开眼笑。 想想城中那些楚国的美貌女人,不禁舔了舔嘴唇。 从鲁关一路杀到这里,咱们这个百人队几乎一直冲在最前面——为的就是多立些战功。 别的友军兴奋地寇掠村镇的时候,这个骑兵百人队则在拼命地进军、追杀楚人的败兵。 那些悬在马脖子上的首级,便是他们功勋最好的证明! 现在,果然得到了国尉的赏识。 否则这个劝降的任务,也轮不到自己。 当然,自己这个百人队立的战功虽然显赫,但是捞得战利品和其他友军相比,就显得寒酸了……百夫长心里惦念着在郢都大抢一番,让麾下的士卒们既有赫赫功勋爵位,又捧着大笔财宝回家…… 泰棒辣! 孟西相与秦军百人队走到郢都城下三十步的距离,抬头高呼:“我乃大秦裨将孟西相,奉国尉命令,与芈良小……呃,熊良商讨投降事宜。” “楚人快开城门!” …… 熊午良谨慎地探了个头,又很快缩了回来。 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望! 城下那为首的将领,看样子年纪不大,肯定不是那个司马错老贼了……似乎叫孟什么什么? 也罢。 虽然没能实现最好的预期——骗来司马错那条大鱼。 但苍蝇再小,也是块肉嘛。 熊午良阴险一笑,大手一挥,不讲武德地下令道:“放箭!射死这些秦人!” 周围的众楚卒大感震惊…… 倒是熊午良身边的亲兵营,早就对自家小君侯不当人的程度了如指掌……听到命令后便一齐站起身来,抱着连弩对着城下,齐刷刷叩动了机括…… 箭如飞蝗! 孟西相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眼看着如同一小撮黑云一般急速扑过来的箭雨…… “芈良小儿,你好生卑……”孟西相大呼! 此前他们高喊劝降的时候,是在郢都城的百步以外——那是弓弩的有效射程边缘,如果城墙上有异动,他们随时都能跑出射程以外。 但是被熊午良一通诓骗,他们现在位于城墙的几十步以内。 根本跑不了! 眨眼间的工夫,裨将孟西相和一百名最精锐的秦军骑兵,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 秦魏韩联军大营。 司马错、白起、公孙喜、暴鸳等人……齐刷刷瞪大了双眼! 似乎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握草? 这个熊午良,这么不讲武德的嘛? 贵族之耻啊! 白起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杀气冲天而起:“攻破郢都之后,定要鸡犬不留!为孟将军报仇!” 众秦将此刻无不义愤填膺。 恨不得将对面那个熊午良碎尸万段。 唯独司马错,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显得哭笑不得——这个曲阳侯,果然有点意思。 这样一个完全不择手段的对手,还是司马错人生之中第一次见到! 两军还没正式开打,秦魏韩联军这边就已经吃了一个小亏——对于三十万大军来说,一百人算不得什么。但是刚才损失的那一个百人队,可是秦军最精锐的骑兵队之一。 尤其那个骑兵百夫长——司马错本来有意在此战之后,要提拔他做千人将的。 一百最骁勇的骑士、一个未来的千夫长、还有孟西相那样一位堪称优秀的青年将官……即便是司马错现在家大业大,也要心疼一番。 “请国尉下令攻城!”愤怒的众秦将纷纷请命! “攻下郢都,手刃阴险歹毒的芈良小儿!” “为孟将军报仇!” “芈良!无耻!下作!” “熊无良!当杀!” 见众将群情激愤,司马错索性顺势轻轻颔首:“好!传我将令——攻城!” 咚! 咚! 咚! 战鼓隆隆敲响。 秦魏韩联军之中的数个偌大方阵,开始缓缓向前逼近…… …… 城头上的楚国军民,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 死在秦魏韩联军手中的楚人千千万万,此刻城墙上的每个人和敌军都有血债要收……此刻三军士气高昂,有决死一战的悲壮……岂能投降? 方才熊午良声张要开门投降……若非此人是声名赫赫的曲阳侯,只怕城墙上立刻便要哗变! “曲阳侯怎能投降秦人……不!” “我等正欲死战,君侯何故先降?” 好在,局势迅速反转! 眼看一百名秦军骑兵和那个孟什么玩意的秦将被射程了刺猬,城头上在短暂的安静和错愕之后……集体选择忽略了自家主帅的不讲武德,齐刷刷欢呼起来! “曲阳侯万胜!” “君侯妙计!妙!妙计啊!” “大楚万胜!死战到底!战!战!” 眼见全城军民士气大盛,熊午良心中豪气骤升! 已经数年没有征战沙场了。 城下敌军足有三十万之众……那又如何?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大楚,绝不灭亡! 大踏步前进的联军方阵,距离郢都城越来越近…… “放箭!”熊午良终于抽出腰间的平南剑,一声令下! 城墙上无数把连弩高高扬起,弓弦绷直的‘笃’声响作一片。 数以万计的箭矢,暴射而下! 这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密密麻麻的箭雨仿佛一朵漆黑的乌云一般,从城墙上掠下,正在前进的联军方阵甚至感觉到阳光一暗……整个战场,都为此黯淡了片刻…… …… 463 劳资打得就是精锐! 秦魏韩联军中军大旗处,司马错站在一辆战车之上,手搭凉棚,凝神细望。 楚军的箭雨不出意料地倾泄出来……虽然司马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震撼地轻轻吐了口气—— “熊午良的弓弩,着实犀利!” 当初在鲁关的时候,秦魏韩联军便感受过一次连弩的威力。 当时司马错满心想的都是姒惊什么时候出手背刺……等到大胜之后,秦魏韩联军又一路狂飙追击败兵、收割人头扩大战果……还真没来得及打扫战场。 “等到我军攻破郢都之后,一定要拆解熊午良的连弩,搞清其中的构造。”司马错如是喃喃说道。 “如此利器,我大秦定要掌握在手中!” 司马错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韩将暴鸳。 在以往与韩魏两国的作战中,韩军虽然人数不多,但仗着弓弩犀利,总能给秦军造成重大伤亡。 韩军的劲弩,被无数秦国将帅恨之入骨! 要是秦军得到了熊午良手中神弩的制作工艺……日后再与韩魏两国作战时,便不会再畏惧韩军的劲弩了…… 在司马错眼中,当前的战事已经十拿九稳——这位长于庙堂的老辣将帅,此刻已经在脑海中规划下一场战役了。 而魏将公孙喜、韩将暴鸳就站在司马错身后,还在为联军的持续挺进而欢呼,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前的司马错已经不安好心了…… 话说一波箭雨暴射下来,虽然声势骇人,但正在冲锋的联军方阵损失却并不大! 因为第一波冲上来的,都是秦魏韩联军之中的虎贲之士——几乎全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看见箭矢来临的时候几乎没有慌乱奔走,而是将盾牌齐刷刷地举过头顶。 上万面盾牌,组成了结实的盾墙。 大多数箭矢都射在了盾牌上。 就算有少部分箭矢穿过盾牌之间的缝隙,造成的杀伤也不算大——这一个方阵都是精锐,披甲率很高。 有倒霉的联军士卒被箭矢射倒在地,其余的士卒也在第一时间补上了盾墙的缺口,避免了连锁式的伤亡。 城墙上,芍虎已经看出了门道,瓮声瓮气地道:“司马错好魄力——第一轮冲击,便押上了精锐!” “这一万联军士卒,必定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 熊午良缓缓点头。 在攻城战之中,第一轮冲锋的往往都是炮灰—— 第一轮冲锋的攻城勇士们,往往要承担很多侦察任务——侦察敌军的兵力、弓弩的数量、箭矢是否充足……顺便还能消耗一下守军的箭矢和体力。 这样的苦累活,当然不能让精锐来冒险……要交给不值钱的炮灰。 再加上要填护城沟、同时要面对箭矢充足、士气旺盛的守军……第一轮冲锋的炮灰们,伤亡率通常要高达八成。 所以,往常被派去执行第一轮冲锋的,基本都是囚徒、罪犯、降卒……甚至是临时抓来的敌国平民。 可眼前的司马错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第一轮冲锋,便押上了最精锐的悍卒! 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熊午良手中的兵力,司马错心中大概有数,无须侦察。 城墙是否坚固之类的情况,白起之前在攻打的时候,也早就试探过了。 熊午良作战风格一向富裕,几乎没有出现过短缺箭矢的情况——想要派羸兵将熊午良手中的箭矢消耗干净,几乎也不太可能。 郢都城外的鸿沟,也早在白起攻城的时候便被填平了——如今虽然过去了些许时日,但是楚军还远远没有将其清理干净。 综上所述——派羸兵来打头阵,除了增加伤亡之外,对秦魏韩联军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乐毅不由得赞了一句:“长于变通、不拘泥于既往战法……不愧是司马错啊。” 熊午良却冷冷一笑:“好啊,既然是精锐,那就教司马错好好心疼一番!” “精锐?劳资打得就是精锐!” 芍虎心领神会:“床弩、投石车——放!” 粗如长矛一般的床弩箭矢暴射而出。 任凭联军的盾阵再怎么坚固,也决然挡不住这样凶悍的劲弩。 而投石车投放的,则是石块儿夹杂着火油罐。 秦军的阵型越密集,火油罐的杀伤效果越好! …… 联军中军大旗之下。 火油罐刚刚从城头上飞起的时候,司马错便瞳孔一缩,身形猛地一颤,惊呼一声:“不好!” 早听闻熊午良有‘天火’这一招,今日却忘了提防…… 已经晚了。 大火冲天而起! 一万最精锐的秦魏韩联军士卒,在火海中手舞足蹈。 原本还极其严整的阵型,现在立刻分崩离析,无数缺口漏了出来。 城头上,趁机又是密密麻麻的一蓬箭雨…… 伤亡惨重! 就算司马错一向稳重,此刻也面露骇然之色! 握着面前战车栏杆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围的白起等将军,也都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第一波一万精兵,伤亡十之六七…… 这可全都是最精悍的悍卒,甚至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有爵位在身的。 这一波损失,可谓伤筋动骨了! 军卒们如同潮水一般败退回来……很多人身上还沾染着那可怕的火焰,一边手舞足蹈,一边惨嚎着,向着后面撒足狂奔。 阵型一时间大乱。 公孙喜、暴鸳等将军脸色铁青:“两军方一照面,我军便有六七千士卒失去了战力……” 那片火海,还在沙土地面上灼烧,散发着浓重的刺鼻的黑烟……原本按计划应该发动进攻的第二个方阵,此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向前迈步。 在这片火海彻底烧完之前,司马错的大军无法发动任何有效进攻。 近三十万大军只能枯坐原地,等待那火焰一点点减小…… 倒是白起似乎并不因自家军队伤亡惨重而懊恼,冷静分析道:“方才若是熊午良投放更多的火油,我前军一万精兵,只怕一个都回不来。” “芈良小儿并没有将他们尽数烧光,绝非那厮心善……说明郢都城内,并没有充足的火油!” 司马错闻言,眼前一亮! 他赞许地瞥了白起一眼,然后缓声下令道—— …… 464 还是杀得少了 “若非熊午良此番提醒,本国尉倒还忘了……”司马错缓缓笑道:“这火油,倒是破城利器!” “既然楚人善用火油攻防,我们秦人也一样可以!” “传本国尉之命——从国内迅速调集火油,押运前来——我要火烧郢都!” 众将齐刷刷拱手:“谨遵将令!” 对啊! 楚人可以将火油与投石车搭配使用,咱们秦人也同样可以! 虽然咱们这边的投石车,精度上要差了很多…… 但是秦魏韩三国联手,财力相当雄厚。 就算浪费很多,也无所谓。 只要有足够多的火油,秦人也同样可以通过砸钱的方式,轻松拿下重兵防守的郢都。 白起低声道:“火油价格高昂,储备不易……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搜集。” 司马错摆了摆手:“待本国尉亲笔书信一封,送予太后、丞相——届时顷大秦举国之财力,定能在短时间内凑齐需要的火油!” 白起闻言,也点了点头。 那该死熊午良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若是一板一眼地拼斗,纵然能赢,恐怕麾下将士们的伤亡也不在少数。 还不如直接就开始砸钱,还能保住许多将士的性命。 而且现在是秦魏韩三家联合出兵——到时候三国共同分摊一下火油的用度,也无需秦国单独破费。 言谈之间,败退下来的前军一万精锐已经安定下来……士卒们惊魂未定地重新列阵,各级将官清点着麾下军卒的伤亡。 片刻之后,一个军法吏策马来到司马错的战车前,简单明了地禀报道:“我军首攻,伤亡六千四百余人。” “千夫长以上将官已经看押,待国尉定夺!” 按照秦国军法——进攻时出现零散溃退的士卒,任何军官都有权将其斩首。 而若出现了大面积的溃逃,则士卒免死领罚、千夫长以上军官皆斩。 司马错沉吟片刻,觉得这一轮溃逃实在是人之常情——虽然秦国军法严苛,但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 “前军溃退之将官、军卒,免去死罪,改为降爵一级。”司马错思考了片刻之后,给出了一个折中之策:“令彼等重新整编,以待再战!” 军法吏领命而去。 司马错手搭凉棚,遥遥望向了郢都城。 隐约间,能看见那面标志性的缺角侯旗,在城楼上迎风飘扬。 “收兵。” …… 天色昏暗下来,夜幕笼罩在战场之上。 被烈火焚烧过后的焦臭味道,仍然久久没有散去……秦魏韩联军大营一片静谧,除了伤兵在睡梦中偶尔梦魇般呼号几句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仅仅一日时间,熊午良的名字,便真切地化作了恐惧的鹰隼,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军卒心中。 就在昨日,所有人都觉得熊午良已经是瓮中之鳖。 这一战,联军必能凭借绝对优势,轻易取胜。 结果仅仅只过了不到十二个时辰……虽然联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秦魏韩联军将士们仍然认为联军必胜……但是他们的心情却不再放松了。 这才一天的时间啊! 已经有六七千军卒伤亡!而且都是悍卒! 三军将士,皆揣揣不安,悚然惊醒—— 面前的郢都城,绝非他们轻松大胜之后的游乐园……而是一座吞噬生命的无情巨兽。 熊午良,绝非已经坐以待毙的废物……而是被逼入绝境、拼尽全力要尽可能多地杀伤来犯之敌的狡诈之狐。 以对面那位曲阳侯熊午良的阴险狡诈,等到最终取胜的时候,秦魏韩恐怕也要伤亡惨重、血流漂橹也…… 司马错的中军大营,灯火通明。 国尉司马错在主位处拄着剑,站得笔直。 白起、公孙喜、暴鸳等将军,则分列在座。 虽然第一天的攻势很不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凄惨。但是这间营帐里的气氛,此刻倒还算出乎意料地不错。 “别看那熊午良狡计百端,只不过是个冥顽不灵的瓮中之鳖罢了。”公孙喜如是笑道。 暴鸳也点头轻笑:“今日一战,我军伤亡虽巨,但却不至于伤筋动骨。” “再等上些许时日,那阴险的芈良小儿必定要付出代价!” 其余众将,也是纷纷含笑赞同。 气氛轻松且愉快。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 司马错刚刚已经向众将告知——接下来无需再努力攻城。 只需在原地静坐,等待火油运来,便效法熊午良故事,以‘天火’破城即可。 如此一来,众将的心情当然轻松了许多。 别看那熊午良如今兵少将寡……像是少了牙齿的老虎。 那也着实是一个棘手的货色。 没牙的老虎也是老虎,也是一样要伤人的! 若是继续强攻下去,就算能打下城池,也不一定要付出怎样尸山血海的代价。 现在,要用海量的火油去烧掉郢都……虽然靡费甚巨,但是现在看来是值得的。 心里一旦轻松了下来,众将便又开始口嗨了—— “那芈良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与国尉作对!” “楚人非但不投降,竟然还敢顽抗!” “要我看——咱们这一路过来,杀的楚人还是少了,还没有彻底吓破他们的胆子。” 众将纷纷大笑起来。 回想着这一路的大肆屠杀,一个个心情愉悦。 “芈良小儿,今日诈降,骗了孟将军的性命……忒煞可恶!” “如此卑劣,当杀!” “等到火油送来,便焚烧全城……为孟将军报仇!” “破城之后,定要鸡犬不留!” 司马错面带浅浅笑容,看着麾下各国将领花式怒骂熊午良。 原地等待,最后用火油焚城……这是最花费时间和金钱的战术,但也同样是最稳妥的战术。 熊午良手里只有两三万残兵——守城有余,而进攻不足。 他只能守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一桶桶火油陆续送来此处,而无力干预。 最后,绝望地死去。 郢都一战,已经稳了! …… 郢都城墙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众楚军士卒,崇拜地望向熊午良所在的方向! 今日,兵不血刃,便让秦魏韩联军付出了偌大的代价。 不愧是曲阳侯啊! 大楚军神!不外如是! 跟在曲阳侯身后,必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倒是熊午良裹着大红色战袍,站在城楼的最高处,脸色仍然十分凝重—— “虽然取得小胜,但今日之后,司马错也必定会想到用火油来攻城了……” …… 465 破敌之计 火油,便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杀器! 除了价格高昂、储存不易,导致在战争中使用火油的成本十分高昂之外…… 火油破城之术,便是无敌的! 而熊午良丝毫不怀疑自己这个曲阳侯、以及脚下这座郢都城的价值。 绝对值得秦魏韩三国咬咬牙狠狠心,动用海量的火油来一记天火。 若是秦魏韩联军要用火油来攻城,何解? 几乎没有任何破解之法! “升帐聚将。”熊午良在夜幕中遥望敌军的巨大营盘,原地站了很久,这才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如是下令道。 片刻之后,召滑、乐毅、芍虎等众将齐聚一堂。 虽然已经整合了城中的所有可用力量,但是熊午良却没有将那些外人也纳入决策层的意思。 非常时期,就要非常之法。 一切权力,都要掌握在自己麾下嫡系手里! 充其量,只能给他们一个旁听的席位。 这边,召滑与熊午良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后者的担忧,立刻点了出来:“今日我军使用火油,虽然轻松击退了秦魏韩联军的第一波进攻,但也无异于给司马错提了个醒。” “有主君镇守郢都,秦魏韩联军必定心中忐忑,不敢贸然进攻。” “最后,多半也会效法主君,使用火油攻城……”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 一个个也都皱起了眉毛。 若是秦魏韩联军不再攻城,而是等待火油搭配投石车来攻城……就算郢都军民众志成城、憋足了劲要和敌军拼命,也是无计可施。 难矣! 最终还是熊午良拍板决定:“不急,先守着。” 就算司马错立刻开始调集火油运往郢都前线,一时半会儿也送不过来。 熊午良使用的投石车,乃是工业园区精工细作,而且采用了先进的配重式发射方式,故而精度极高。 而秦军使用的投石车精度完全随缘——若真想效法熊午良,祭出‘投石车+火油’的攻城套餐,需要的火油数量则要成倍增加。 这么多火油,即便是秦魏韩三国联手,也要攒上一阵子。 毕竟这东西储存不易,很难囤积。 临时要用的话,仓库里也没有足够多的储备。 一时半会,还无需为此担心! 众将纷纷称是——虽然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火油攻城,但这毕竟像是一把利剑悬在郢都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劈落下来……众人仍然心中隐忧,情绪也都低落了下来。 熊午良见状,笑了出来:“诸位,莫非以为本侯要坐以待毙否?” “本侯,心中早已有克敌制胜之法!” “乐毅、召滑……你二人想必心中也有了猜测吧?” 心中早有制胜之法? 芍虎闻言,精神大振! “有了法子还不早说,害得末将还在这里惦记那火油。”芍虎咧开大嘴笑了:“我就知道主君有必胜之策!” 熊午良微微一笑,也不计较芍虎这莽撞胸毛怪的无礼,而是将目光看向了乐毅和召滑二人。 …… 乐毅抚须一笑:“君侯所依仗的,无非便是骁骑军罢了。” “这支精锐骑兵虽然不算多,但战力远胜秦军骑兵。” “若是使用得当,必能派上大用场。” 熊午良连连点头,抚掌而笑,目光又看向了召滑—— 召滑目光扫视一圈,见此刻屋内都是熊午良的心腹,更是丝毫不加避讳:“方才见黄统领匆匆离开……想必君侯已经知晓秦魏韩联军的囤粮之所了吧?” 就在召滑三人进来之前,青羽卫统领黄武才刚刚离开。 青羽卫的手段,众人是相当清楚的。 就算司马错再怎么谨慎,也没有青羽卫刺探不出来的情报。 秦魏韩联军兵多将广,唯一的弱点便是千里迢迢远征,后勤必定吃紧…… 击破敌军的关键,便在此处! 熊午良大笑起来:“舆图!” 芍虎殷勤地上前两步,展开了一面巨大的地图。 熊午良大手一指:“黄武刚刚传来消息——秦魏韩联军囤粮之处,便在此处!” 地图上,【甘鱼口】三个字,赫然在目。 “甘鱼口?”乐毅、召滑、芍虎三人异口同声。 再仔细揣摩一下……众人不禁为司马错的缜密选址暗暗喝彩。 甘鱼口,在郢都以北大概一百五十里处。 与郢都之间,夹着一座【内方山】,此山虽然不高,但是视野却是极好。 山上必定已经筑好了烽火台,只要楚军稍微表露出对【甘鱼口】的攻击欲望,秦军便能在第一时间点燃狼烟——届时司马错从主力大营派骑兵增援【甘鱼口】,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袭击囤粮重地——说来虽然简单,可司马错那样的老狐狸,又岂能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 当然是做足了准备! 熊午良沉声道:“根据青羽卫回报——甘鱼口,秦军屯兵两万步卒。” “而内方山上,正如诸位猜测的一般——有秦军早已筑好的烽火台。” “我军一旦接近,烽火台便可以预警——最近的秦军驻地距离甘鱼口不过五十里,主力驰援只需半日功夫。若是轻骑兵急行军增援,用时只会更短!” …… 司马错的安排,不可谓不稳妥。 在甘鱼口部署了两万重兵,又有烽火台作为预警……完全不用担心楚军偷袭。 司马错不知道熊午良有骁骑军这个底牌,否则一定会派出更多的军队守卫甘鱼口。 但即便现在只有两万人,也足够让熊午良头疼了。 两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虽说凭借骁骑军的战力,完全可以轻松淦翻这两万秦军步卒…… 但秦军若殊死抵抗,稍微拖延片刻…… 看到烽火台上狼烟升起,司马错必定第一时间派出轻骑兵支援。 还不等骁骑军彻底肃清【甘鱼口】的守军,那边司马错的援军,便会迅速赶到! 届时内外夹击,不但难以完成‘烧粮’的任务,而且前往偷袭的骁骑军恐怕要损失惨重。 “想要拿下甘鱼口,内方山的烽火台是关键!”就连莽汉芍虎都看出了重点,瓮声瓮气地如是说道。 “主君不妨给末将五百精兵,末将趁夜偷袭,为主君拔了这个烽火台!” 熊午良赞许地瞥了芍虎一眼,却还是摇了摇头:“你这胸毛怪倒是勇气可嘉,只是——” …… 466 黑羽卫领下重任! 毕竟,对面的司马错也不是傻子。 若【内方山】设立的烽火台出了问题,司马错立刻便会联想到【甘鱼口】的安危——必定会第一时间增兵甘鱼口。 秦魏韩联军起了防备,再加上又增添了兵力。 到时候,偷袭【甘鱼口】的计划一样要泡汤。 芍虎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悻悻地哼了一声,又坐回了原地。 现在,熊午良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若想偷袭甘鱼口,需要提前拔除烽火台——否则狼烟一旦升起,一来甘鱼口守军起了防备,偷袭的难度会大大增加,二来秦魏韩的援军也会很快赶到 而若是提前拔除烽火台的话,敌人反而会起疑心,从而加大甘鱼口的防守力度。 最好的办法……便是偷袭【甘鱼口】的同时,保证内方山上的烽火放不起来。 乐毅皱起了眉毛:“君侯的意思是……难道要两路出兵?” “恐怕也难以实现吧。” 现在这个年代,没有腕表,更没有无线电。 两路用兵倒是不难——难在两路要如何同时动手。 内方山上的守军,必定很是警觉——稍有不慎,狼烟升起,便是全盘泡汤。 召滑却已经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笑容。 果然,熊午良轻咳一声:“阴喻,出来见过乐将军。” 在乐毅惊愕的注视下,黑羽卫统领阴喻倏地出现,一张白净的书生脸庞上,满是和煦的笑容,冲着乐毅拱手:“在下黑羽卫统领阴喻,见过昌国君。” 自打黄武、阴喻归降曲阳侯之后,黄武麾下司职刺探情报的青羽卫已经屡立奇功。 而阴喻麾下专司刺杀的黑羽卫,则显得逊色了很多。 除了偶尔几次偷袭城门显露身手之外,几乎很少露面。 熊午良询问道:“阴喻,方才的你都听见了?” 阴喻恭敬拱手:“主君放心——骁骑军出击便是。我黑羽卫保证,狼烟绝不会升起。” 乐毅微微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面前这个阴喻是何许人也?竟然敢夸下海口? 那【内方山】上烽火台的驻军就算不多,三五百人还是有的。 哪怕调动最精悍的军卒出击……就算战力能够碾压烽火台守军,也未必能确保狼烟不会升起。 只要那些守军在烽火台失守之前,随手一个火把扔进去……一切算计便统统化作泡影。 “主君……”乐毅斜着眼睛看着阴喻,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不信任。 若是失手,骁骑军这张底牌肯定暴露无疑,而且很有可能会蒙受重大伤亡。 事关重大,着实容不得马虎。 阴喻转过身,冲着乐毅谦逊笑笑,嘴上的口气却不小:“乐将军还未见识过我等手段,故而心中存疑。” “莫说区区一座烽火台……就算是司马错的帅帐,我黑羽卫也不放在眼里!如履平地!” “那黄武的青羽卫,在我阴喻眼里,也不过是个屁罢了!” 乐毅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熊午良手底下这都是什么人呐?都这么会吹牛批? “主君明鉴——”乐毅的脸色已经很严肃了:“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拔除内方山烽火台,是奇袭甘鱼口的关键;而奇袭甘鱼口,乃是整个郢都攻防战的关键!” “请君侯慎重,不可任由某些大言狂徒胡作非为!” 熊午良充耳不闻,冲着阴喻摆了摆手:“去筹划吧。” 阴喻拱手称是,然后冲着乐毅展颜一笑,大踏步离开了。 乐毅深吸一口气,感觉有点儿上头了…… 焯! 熊午良安慰道:“乐卿稍安勿躁——黑羽卫若说能在司马错的帅帐中如履平地,确有吹牛嫌疑……但在不惊动司马错的前提下夺下内方山烽火台,应当把握颇大!” “何况,就算骁骑军奇袭不成,本侯也另有破敌之计!” 熊午良说罢,便神秘地微微一笑。 乐毅心中的质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好奇—— 另有破敌之策? 莫非这个熊午良,还有其他的底牌不成? 乐毅下意识地望向召滑,却见一向堪称熊午良肚子里蛔虫的召滑,此刻也是满脸懵逼…… “敢问主君,计将安出?”乐毅与召滑按捺不住,一齐问了出来。 熊午良却卖了个关子,不紧不慢地摇摇头:“不急。” 也不顾面前二人抓耳挠腮,熊午良从怀中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命令,递到一旁的小黑手里:“派人将此信速速送予格速宜——令其于三日之后,趁夜发兵,奇袭甘鱼口!” 说罢,熊午良长吁一口气,目光遥遥望向了北方—— 赵雍啊赵雍,与你赵国接壤的秦魏韩燕四国此刻皆是边境空虚……不管你要打哪家,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以你的野心,想必不会轻易错过吧…… …… 咸阳。 一段剑舞耍得虎虎生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剑法逐渐散乱,却也没有停歇。 唰! 一柄铁剑脱手而出,嬴卓已经脱力,大口大口地喘气,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裹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弧线。 自打熊午良出战,嬴卓的心便乱了! 战场本就凶险……此刻楚军又处于极端的劣势。 再加上秦军上下对曲阳侯恨之入骨,必欲取其首级而后快…… 实在太危险了! 外面传来了内侍的脚步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公主,太后和丞相又请您过去呢……” “您快点儿,别让太后等着急咯。” 嬴卓一气之下,捡起地上的剑,奋力掷出。 咚! 剑刃猛地插在门板上,危险地颤抖着。 “滚!”嬴卓愤怒地呵斥一声。 门外的内侍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瘫坐在地上哆嗦了片刻,爬起来一溜烟儿跑走了。 嬴卓咬紧银牙,浑圆饱满的身材一起一伏……片刻之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了身衣服,冲着大殿方向走去…… 虽然上次与太后魏冉二人见面的结果,堪称不欢而散……但太后和丞相那里,是嬴卓唯一可以了解到前线战事的地方。 为毛要了解前线战事啊? 呃。 我堂堂大秦公主,才不是担心那个混账熊午良的安危呢…… 我只是……嗯,关心国家大事? …… 467 魏冉的逼迫 咸阳王宫,议政殿。 顾名思义——正常来讲,这座宫殿是讨论政事的地方,只要是在上班时间,这议政殿里一般都挤了很多人。 就算是下班时间,也偶尔有工贼大臣在这里自愿加班。 但此时此刻,这议政殿中却空荡荡的——除了芈太后和魏冉以外,只有四五个亲信大臣还留在殿中。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安静地等待什么。 片刻之后,嬴卓大踏步走了进来。 此刻的嬴卓,已经换下了练剑的紧身窄袖衣服,穿上了一件普普通通的宽大黑色衣衫——虽然是很日常的秦人打扮,仍然难掩绰约风姿。 “拜见太后,见过丞相和各位大臣。”嬴卓冷着脸,还是耐着性子走完了该有的见面流程。 芈太后嗬嗬一笑,不像是一国太后,倒像是乡下大婶儿一般随性热情:“自家人,甭客气——坐。” 嬴卓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坐了下来。 “魏冉啊,你来说?”芈太后看向了一旁的丞相魏冉。 魏冉一身锦绣,看起来十分奢华,腰间的玉坠如同脑袋那么大,一看便价值连城……可惜脸上的一道红印儿,影响了整体的美感。 “那本丞相便姑且言之,”魏冉微微一笑,更显得脸上红印狰狞:“想必公主也猜到了——还是上次的话题。” 嬴卓的脸色,立刻便难看了几分。 清秀俏丽的脸庞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抵触。 魏冉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说道:“郢都覆亡在即,那芈良小儿即将身死,神仙也难救……反正卓公主与那曲阳侯还未成婚,不如毁了婚约,另嫁他人便是。” “那熊午良狂妄自大、阴险狡诈、罪行罄竹难书……此番,是一定要死的。” “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那无耻小儿的脑袋便会装在一个盒子里,送到咸阳来。” “如此还算是便宜了他……”魏冉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然后阴狠地咬牙道:“若是能生擒那芈良回咸阳,便要一刀刀剜剐了他……本丞相亲自动手!” 很快,魏冉的神色便恢复了正常,笑道:“侄女不必多虑,臣已经为你选好了新的夫婿!” 嬴卓面无表情,虽然愤恨,内心深处却是一阵淡淡的放松—— 还好,没有发生最糟糕的事儿。 从魏冉的话风中可以得知——目前,熊午良那个混账还活着…… 魏冉也不管嬴卓脸色如何变幻,接着说道:“至于新的夫婿嘛……乃是我大秦冉冉升起的将星!一位年轻的名将!” “就在不久前,他以三万步骑,大破楚军二十万!” “天下为之震惊!” “此人之将略,不逊于那卑劣的芈良小儿……更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与公主正是良配啊!” 嬴卓面色冷淡,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毛,直接出言打断了魏冉的话:“你说的是白起对吧。” 魏冉丝毫不以为杵,笑眯眯地点头道:“正是。” 此刻,魏冉心中的快意,一波波翻腾。 熊午良,你不但要死……与你情投意合的女人,也要改嫁给别人! 这,便是本丞相的报复! 那白起一战成名,立下了赫赫大功……以后必定是秦国不可或缺的大将。 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大秦柱石! 虽然白起是根正苗红的老秦人,此刻也定要好好拉拢一番……话说还有什么拉拢,比‘联姻’更加直接可靠呢? 将嬴卓嫁给白起,不但拉拢了这位未来必定会大展光辉的将星,而且还能在熊午良临死前再恶心他一手……一举两得,快哉快哉! 爽! 太爽啦! 魏冉心中一阵阵舒坦,几乎想要大笑几声出来。 嬴卓紧皱眉毛,毫不避讳地说道:“请丞相恕罪——本公主无意改嫁,休要多费口舌了。” “这个决定,不会更改!” …… 魏冉嗬嗬一笑,似乎并不意外。 就在几天之前,魏冉就提出过这样的议题——已经被嬴卓严词拒绝过一次了。 不过这次,魏冉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他已经拉拢了包括太后在内的很多王族大臣,一同前来逼迫! 果然,某个白发苍苍的秦国大臣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公主慎言!” “那熊午良,此番必死。” “难道公主要守寡一辈子吗?” 又有王族大臣笑眯眯地说道:“反正这婚事也未曾落实,就算改嫁,也不伤公主的名声。” “是也,是也。”众大臣纷纷点头。 “白起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功勋,日后必定是我大秦的栋梁之材……”某大臣抚须笑道:“如此良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若不是老夫的女儿早已成婚,也巴不得嫁给白起将军呢!” “熊午良,已经是个死人了……” 嬴卓的脸一阵阵泛白,用略带祈求的眼神看向主位上的宣太后……太后面带笑容,没有任何解围的意思。 显然,芈太后这是在默许群臣的逼迫。 在此之前,熊午良是楚国的曲阳侯,未来多半会是楚国的重臣——联姻曲阳侯,对秦国有利。 但现在嘛。 大军压境,熊午良必死。 虽然这样一个英才的陨落,让芈太后很是遗憾……但继续联姻,显然已经没有意义了。 与其让嬴卓守寡,还不如让她嫁给一个声名鹊起的秦军新星——或许,能让白起感恩戴德,从此死心塌地给太后魏冉一派卖命。 魏冉施施然道:“公主,不要再抗拒了。” “芈良那个卑劣废物,本就配不上我大秦公主!” 群臣纷纷点头:“丞相说得对啊!” “芈良小儿,卑鄙无耻,人品下作!” “那个废物的脑袋很快就要被砍下来了……” 魏冉笑意盈盈,脸上的红印跟着嘴角一抽一抽的。 此刻,他已经胜券在握——好整以暇地盯着嬴卓,等待后者的服软。 嬴卓却感觉热血一阵阵上涌—— 熊午良,那个无耻的小子……当初居然还说我是他的甚么‘暖床丫鬟’。 脑海里想起他促狭笑起来的样子,总觉得火气上涌。 恨不得给那个惫懒的小子一脚! 但是。 不知怎得——别人如此侮辱那个熊午良,竟然让嬴卓打心眼儿里一阵阵愤怒…… 这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无暇去思索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古怪,嬴卓嘴里的话已经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休要胡言!本公主一定要嫁给熊午良!” “汝等老朽,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战功赫赫的曲阳侯?” “真放在战场上,你们恐怕连与他交手的勇气都没有!” 魏冉脸色一变! 其余群臣,面色也迅速难看了起来—— …… (衣见:不是不想多更,是老衣家里最近有很大的事儿,最近压力很大,非常艰难,兄弟们理解一下……给我一点时间,渡过眼前的艰难时期……爱你们) 468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听着嬴卓银铃一般的声音大声怒斥——殿中包括魏冉在内,一众秦国大臣皆暴怒不已! 但是,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焯! 刚才光顾着口嗨了…… 事实上,如果是同等兵力交战,确实谁也不敢保证能打得过那个芈良小儿…… 片刻之后,魏冉才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强行解释道:“此言差矣!” “那熊午良的能力,是被世人夸大了!” “若非那卑劣小儿不讲武德,屡次使出偷袭诡计……我大秦能战胜他的将军,将数不胜数!” “芈良小儿,只是一个玩弄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魏冉越说越自信:“若摆开堂堂正正的阵势公平一战,本丞相有十足的把握,斩下那无耻小人的首级!” 嬴卓冷哼一声,有心指着魏冉脸上的红印拆穿,但毕竟她出身贵胄,教养颇好……最终还是忍下了。 魏冉的脸上,则露出自得的笑容—— 反正那个熊午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就算自己吹出再大的牛皮,以后熊午良也没办法拆穿自己咯! “可惜芈良小儿马上就要死了……”魏冉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若来生还能再有与他交锋的机会,本丞相定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用兵之术!” …… 眼见场面尴尬,宣太后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盈盈地打了个圆场:“魏冉啊,别再说了。” 随后,太后又和蔼地看向嬴卓,温声劝道:“熊午良火烧咸阳,罪孽深重……满朝大臣都要他死,就连本后,也保他不住。” “这样一个必死之人,你又何必……” 嬴卓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就和他一起死!”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嬴卓的脸上已经通红一片。 眼看着红晕已经到了耳朵根儿。 此情此景,嬴卓竟然在脑海里还突兀地浮现出了熊午良那一脸促狭的笑……心中不禁暗想,还好那混账此刻不在这里,否则真是羞死人了……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就连芈太后,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糊涂!” “嬴卓,你是我大秦公主,身上有大秦王族的血脉!” “一言一行,无不关系着大秦的颜面……岂能有如此失智之语?” “汝是王女,要考虑大秦的利益——只要为了大秦,莫说是婚事,就算是性命,也要豁得出去!” “何况那白起将军也是一等一的俊才,莫不成还委屈了你?” 面对宣太后和一众秦国老臣的训斥,嬴卓只能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像是态度逐渐软化了下来。 魏冉满意地笑了。 正当所有人都放松了神经的时候……剑光骤起! 嬴卓结实柔韧的腰肢猛地一拧,袖袍一卷,一柄利剑豁然亮出,唰一下架在了魏冉的脖颈处! 惊变! 群臣大惊失色! 宣太后更是震惊地跳了起来! 嬴卓咬着牙:“魏冉,我知道你与曲阳侯有私仇。” “要我怎样都行……但是此战之后,你要放熊午良离开!” “给他些许盘缠……让他浪迹天涯去。他本就是个惫懒的性子,游山玩水求之不得——我保证他不会再与秦国为敌!” “你可答应?” 魏冉脸色大变,冷汗直流。 有心想厉声呵斥,或者大声吓唬…… 但感受着脖颈上那剑锋的坚定,魏冉的一肚子话,都被堵住了。 其余群臣,更是不敢造次。 早就听闻面前这位嬴卓公主脾气颇大,虽是女子,却颇有豪侠的胆气义气…… 今日才终于见识了! “好……好说。”魏冉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侄女啊,先把剑放下……别冲动。” “我答应便是……” 嬴卓半是高兴半是狐疑,略微放松了手腕上的力度:“此言当真?” 魏冉见嬴卓态度松动,更是言之凿凿,一连串儿地赌咒发誓:“我乃大秦丞相,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诓骗你这小辈的道理?快松手,本丞相保证不挟私仇,不害那芈良小儿……呃,不害曲阳侯的命便是!” …… 郢都城。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今日,正是此前定下要‘奇袭甘鱼口’的日子! 熊午良仰头望天——今晚乌云很浓重,星光都被遮掩在云层后面,若是熄灭了火把,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熊午良轻声一笑。 算算时辰,格速宜的骁骑军此时应该已经出动了吧? 这样关键的一夜,就算熊午良神经再怎么粗大,也着实睡不着觉了——索性带着小黑,唤上芍虎那莽汉,巡视城防。 虽然秦魏韩联军已经数日没有动静了。 但是城墙上戍卫的士卒都很警觉。 熊午良对此很满意。 其实根本不用担心敌军偷袭——有青羽卫的探子协助放哨,秦魏韩联军只要稍有异动,消息便会第一时间传到熊午良这里。 但是让三军将士始终保持高警惕性,虽然精神会一直紧绷,但绝对利大于弊。 时刻有被偷袭的风险,便会做好时刻迎战的准备。 有利于保持士气。 兜兜转转,走到了仓库前面…… “拜见曲阳侯!”守在这里的禁军士卒见了熊午良,立刻躬身行礼。 熊午良点了点头,勉励了几句,然后随口道:“把门打开,本侯进去检查检查。” 禁军士卒竟然没有丝毫阻拦之意,立刻便打开了府库的大门。 熊午良走了进来……却发现自己走错地方了。 这里并不是储藏王室珍宝的藏宝库,也不是堆放钱币的国库…… 挨着墙摆放着成捆的剑戟、箭矢和崭新的盾牌,还有大桶大桶的火油。 原来,这一间是储备军备物资的武库阿。 咦,不对劲!我为啥这么失望捏? 难道大敌当前,劳资的财迷属性也会不合时宜地触发? 惭愧惭愧! 我真该死啊! 熊午良在心里告了声罪……便要转头出门寻找储藏王室珍宝的藏宝库。 咱也没打算监守自盗。 我就看看……对,就看看! 权当是转移一下压力,平复一下大战在即的紧张心情。 合理,太合理啦! 熊午良正拔腿就走,却听身后的芍虎惊咦一声,掀开了其中一个火油桶的盖子,然后惊讶地说道—— …… 469 芍虎的疑惑 “主君,这火油,分明还有很多……”芍虎瞪圆了双眼,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熊午良回头瞥了一眼芍虎,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 郢都外围一度被司马错堵塞的河道,早已经疏通好了——有平阿水师和楚国的汉江水师在河道上源源不断地运来物资,持续给郢都供血……郢都当然不存在物资短缺的问题。 此刻,郢都并不是孤单在战斗! 水师通过航运的方式,不但从郢都以外的地区输送着粮草、军械、火油等必备物资,还在持续不断地运来更多的兵员。 此时此刻,熊午良麾下的兵力已经将近五万了! 主要是秦魏韩联军作孽太多——一听说这帮侵略者要打过来了,郢都周边的城镇参军积极性极高。 再加上熊午良此刻手中不缺粮食、不缺铜钱……楚国本来人口就多,大家一听说是跟着曲阳侯打仗,最后一丝顾虑也没有了。 芍虎懵了! “不是说……火油数目不多了嘛?”这胸毛怪困惑地挠着黑乎乎茂密的胸毛。 熊午良站定了脚步,脸上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谁说的?” 芍虎挠了挠头,回想一下…… 好像确实没人这么说过。 但是…… “若火油足够的话,前些日司马错攻城的时候,为何不加大力度?”芍虎如是问道—— “当时主君下令——投石车要一半投掷火油,另一半投掷石块。” “若是全力投掷火油的话……那一万联军精锐,通通都要倒在郢都城外!又怎会留下几千残兵逃回去?” 芍虎说到这里,憨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怪罪。 当初那第一波冲阵的,可都是秦魏韩的精兵。 要是能将他们尽数留下,不但重挫了敌人的高端战力,而且敌军的士气也必定大大受损。 结果,熊午良下令——限量投掷火油。 倒还有数千敌军捡了一条命,又逃了回去。 熊午良笑了。 “你这莽汉,如今倒是长脑子了……”熊午良轻笑着赞了一声,仍然没有解释芍虎的疑问:“走,去看看我大楚的珍宝库!” “看看能不能给你这黑厮,也寻一把好剑!” 芍虎一听此话,肚子里什么疑问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兴奋得鼻孔大张……也顾不得再问了。 …… 此时此刻。 格速宜伏在马背上,脚踩马镫,双手离开缰绳,感受着夜里的风吹过面颊,快意一阵阵翻涌。 作为草原上最强悍的勇士之一,策马狂奔、挥舞剑戟带来的兴奋感,早已经刻在了血脉之中! 一场大战在即,格速宜早已兴奋到极点! 就在格速宜身后,一万骁骑军骑士在黑夜中行军,如同一道移动的黑墙一般。 他们骑马的速度并不快——虽然熊午良很舍得烧钱,但总有些东西是钱解决不了的。譬如骁骑军在战马这一方面始终比较穷,比不得秦军骑兵或者赵军骑兵一人两马甚至三马,所以在作战前要尽量保留战马的体力。 修长的长槊在黑夜中直直立起,仿佛一片密密麻麻的森林。 半身马甲搭配胸甲和长槊——这支骁骑军虽然还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恶战历练,但冲击力和杀伤性绝对不容小觑。 一万骑兵顺着平原地形一路行军,进攻的箭头直指【甘鱼口】! 远处,黑漆漆的【内方山】已经越来越近,山上的烽火台仍然保持着一片和谐的安静。 格速宜轻轻舒了一口气,瓮声下令道:“加快速度,保持隐秘——尽快通过内方山!” 一万骁骑军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片,仔细地降低任何可能导致暴露的风险…… 最多还有一个时辰,便可杀至甘鱼口! …… 秦魏韩联军主力大营。 营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司马错明明早已睡得很沉了,却福至心灵一般‘唰’地睁开了眼,一边警惕地翻身坐起,一边低声问了一句:“谁?” 外面传来白起的声音:“国尉,咸阳来人了,要紧急求见。” 司马错大为诧异。 自打领兵出征以来,国内对司马错就保留了十足的信任,基本没有过问前线的任何事务。 芈太后和魏冉丞相一起,踏踏实实给司马错做好后勤工作——不但没有对前线指手画脚,甚至除非司马错主动禀报,咸阳就连派出使者了解当前战局的情况都很少。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但千里迢迢派了使者过来,甚至还要连夜求见? 司马错突然心中一紧——莫非国中有变?! 心念及此,司马错可坐不住了……立刻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三两下披上了一件衣服,便大步匆匆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下令:“聚将!快!” 三步走出去,司马错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更改命令:“别敲鼓,不要吵醒了公孙喜和暴鸳……聚我秦国的众将即可!” 片刻之后,秦军众将齐至。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将疑惑的目光,在使者身上流转。 司马错表现出了十足的恭谨,先将使者引至主位,然后带着众将一同拱手:“司马错(白起等)恭请咸阳使者示下!” 那使者看上去脸色暗沉,黑眼圈颇大,明显是几日几夜兼程而来,面对众将的谦逊,倒也不客气,简明扼要地说道:“奉丞相魏冉之命——擒拿楚曲阳侯芈良之后,无需押解咸阳,就地斩首即可!” 在场所有人都有点儿发懵。 啊? 就这么一个事儿?信上一句话就能说明白,有必要郑重其事地派个使者过来吗? 连夜聚将,扰了多少人的清梦? 不至于吧? 司马错也有些不满,皱起了眉毛,确认性地问了一嘴:“之前不是说过——擒获熊午良之后,要押送咸阳,再明正典刑吗?” 使者很坚决地说道:“回禀国尉——命令变了!” 司马错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反倒是那个使者,在心中暗暗咂舌—— 就在前几日,太后、魏冉和一众亲信大臣,在政事殿劝解公主嬴卓改嫁……结果那公主也是个彪悍性子,居然公然劫持丞相魏冉,以此要求保护熊午良的性命。 虽然这件事被芈太后严令保密,但还是不胫而走。 丞相魏冉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 …… 470 魏冉的信誉 话说当时千钧一发之际,嬴卓的剑就架在魏冉的脖子上,差点儿给这个大秦霸相吓得跌坐在地。 不管怎么说——嬴卓毕竟是个女子。 堂堂大秦丞相,居然被一女子挟持,说出去真是个笑话了! 当然,魏冉是个聪明人……立刻认怂! 嘴里答应得天花乱坠——不但要留熊午良的性命,还要盛情挽留后者入秦为官;若是熊午良不愿意,也会将他礼送出境…… 嬴卓那个傻妮子,说白了也是涉世未深。 其实想想也是——嬴卓毕竟是秦国公主,也算是身份贵重,日常身边接触的人,哪个敢对嬴卓撒谎? 就这么的,嬴卓天真地相信了魏冉的鬼话,收回了剑。 魏冉当即翻脸! 立刻唤来殿前卫士,收缴了公主嬴卓的剑,将公主软禁起来。 等到大军得胜班师之际,便要立即与白起将军成婚! 呵呵,秦国人的信誉! 不仅如此,魏冉还越想越气,最后便千里迢迢派了使者过来——言明俘获熊午良之后,便要第一时间宰了那个卑劣小子! 言归正传,来自咸阳的使者知道其中的传奇故事……司马错等一众秦将此刻却不知道。 司马错皱着眉毛,很不满意! 虽说熊午良兵败,已经是定局……按照司马错所想,应该将这个大敌五花大绑,送到咸阳之后,禀告宗庙,再选一吉日明正典刑。 惟其如此,才能给秦国军民出一口恶气。 惟其如此,更能大大提升秦国朝野的民心志气。 不由分说一剑宰了,固然可解一时之气……但终归是没能把这个大名鼎鼎的俘虏利益最大化。 不过,司马错还是拱手领命:“我等谨遵咸阳之命!” 使者略感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想起公主嬴卓……使者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好个奇女子。 可惜……魏冉不是君子,他不讲武德啊! 那熊午良兵败身死,已成定局…… 也罢! 这就是与我大秦为敌的下场! …… 此时此刻。 内方山,烽火台。 密林之中,似乎一切如常……偶尔几声虫鸣,在晚秋的夜里也算正常吧? 秦军在烽火台驻扎了三个百人队——整整三百精锐秦兵看守区区一个烽火台,已经算得上是大材小用了。 正常来讲,一座烽火台留上十个八个秦兵,就足够了——发现敌军的踪迹,往烽火台里扔个火把便了事,何须三个精悍百人队? 由此可见司马错的谨慎。 此刻,三个秦军百夫长也没有睡觉的意思,而是围坐在一起划拳喝酒。 军中当然没有酒——而且国尉治军很严,虽然内方山远离主力大营,三个百夫长也不敢触犯禁令。 所以,这三个倒霉蛋喝的都是凉水。 甲百夫长划拳又输了,懊恼地低骂了一句,然后端起面前竹筒削出来的临时杯子,吨吨吨喝了一杯凉水……摸摸已经圆起来的肚皮,忍不住打了个水嗝。 乙、丙两位百夫长见状,都哈哈大笑。 营帐里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不玩了不玩了!”甲百夫长喝的凉水最多,此刻感觉肚皮有点儿扛不住,终于气馁地往后一仰:“你俩是不是串通起来?坑害于我?” 另外两个百夫长相视大笑,纷纷摇头。 甲百夫长哼了一声,坐起身子:“某去巡视一番,再回来与你二人分个胜负!” 其余二人纷纷笑道:“巡视个甚来?那些蠢笨楚人困守郢都,自顾尚且不暇,又哪能有兵力偷袭内方山?” “咱们内方山烽火台,保卫的是甘鱼口的囤粮大仓。” “可楚人根本不知国尉囤粮于甘鱼口,又怎会前来偷袭?就算知道了,又哪有多余的兵力?” “别看那芈良小儿麾下的曲阳新军颇为精悍……毕竟是步兵,速度颇慢。” “若是芈良真敢偷袭甘鱼口,我等便燃放烟火,国尉正好袭取郢都……倒还省事儿了!” 甲百夫长也知道二位同僚说得有理。 在他们看来,国尉实在是过分谨慎了。 大军一路烧杀抢掠而来,如入无人之境——大秦无敌也! 就算芈良小儿再怎么诡计多端,总不能知道秦魏韩联军的囤粮之处吧?总不能有多余兵力来偷袭吧?就算来偷袭,也要被内方山烽火台看个正着。 乙百夫长一边说笑着,又倒了一竹筒凉水,招呼道:“不要跑,决战到天亮!” 甲百夫长有心再战,却实在腹涨,只能连连摆手:“我……我去巡营先……” 说罢,掀开帐帘,落荒而逃。 其余二人相顾笑道:“甚么‘巡营’,说来倒是好听……此人分明是憋尿太多,屙尿去也。” …… 阴喻这个白面书生,此刻一身黑衣,轻飘飘坐在树梢上——那树梢只有小臂那么粗,竟然支撑住了阴喻的重量,真不知是何等高绝的轻身功夫! 一朵乌云恰恰飘来,原本便漆黑一片的山林,此刻更是夜色浓密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阴喻微微眯眼,从怀中摸出一支奇形怪状的油亮骨哨,按照某个特定的频率,轻轻吹动。 发出了阵阵虫鸣声。 很快,山林里不远处又传出了数声虫鸣……阴喻凝神倾听片刻,脸上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黑夜的笼罩下,一切杀戮都被夜色掩护起来。 秦军的火把、火堆虽然很多,但是总有照看不过来的死角。 对于黑羽卫来说,这就足够了! 几十个黑衣汉子身形掠过,守卫烽火台值哨的秦军斥候根本来不及反应,连闷哼声都发不出来,便软倒在了地上。 又是阵阵虫鸣。 阴喻满意地笑了——黑羽卫无需将三百个秦兵尽数杀完,只要解决了那些黑夜里站岗的哨兵,任务便完成了。 其余的秦兵都在睡梦之中,那就让他们继续安享睡眠吧! 此刻,骁骑军必定已经距离不远了……内方山的烽火台已经哑火,格速宜的一万骑士可以隐秘地通过……再有一个时辰,浑然无备的甘鱼口秦军便会遭到来自地狱的打击。等到明天早上,战局便是另一个态势了。 这边满肚子凉水的甲百夫长摸黑出来,寻了一个僻静之处,撩开裤摆,便要便溺…… 却突然揉了揉眼睛。 山下,似乎有大片大片的黑云,正在绕着内方山机动…… 握草!楚军! 甲百夫长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熊午良,竟真的出击了! 该死,哨兵为什么不发出警示?为什么不点燃烽火? …… 471 大显神威!技惊四座! 戍守烽火台的秦军百夫长甲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骂哨兵懈怠—— 奶奶滴! 若非本百将恰巧尿急,险些便误了大事! 甲百夫长也顾不得屙尿了,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尖锐爆鸣声…… “敌袭!敌袭!甘鱼口有难!” “速速点燃烽火!” 还不等他发出第三句话,凌空一个黑影扑下,一柄闪亮的短剑划来……这百夫长也是久经战阵搏杀出来的狠角色,此刻虽然大惊失色,却也奋力拔剑欲要拼命…… 那柄剑凌空罩下,百夫长震惊地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格挡,似乎都没有还手之力! 剑光‘倏’地一闪。 甲百夫长的脑袋高高飞了起来,身躯在原地站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才轰然倒下。 虽然黑羽卫的手法很快,但已经来不及了。 秦军,已经尽数惊醒! 乙、丙两位百夫长后知后觉地从营帐中冲出来,大声嘶吼着下令:“不要缠斗!快去点燃烽火!” “若烽火不能燃起,我等全都要被国尉处死!” 数百秦军士卒从卧榻翻身下来,顺手摸起剑戟,便冲着烽火台方向扑杀而来。 几乎每个秦兵手中都握着一个火把——让黑羽卫如临大敌。 有一说一——以现在身处的山林地形,再加上深夜光线昏暗,简直是黑羽卫的天堂主场……若黑羽卫能放开手脚游斗,这几百秦军士卒还真不够他们几十人杀的。 可惜,此刻那些秦兵都冲着烽火台扑来。 所有黑羽卫探子都清楚——如果烽火燃起,那么就算把在场的秦兵尽数杀光,也无济于事。 所以,黑羽卫们不能隐藏在暗处肆意收割性命,而只能围绕烽火台死守,将原本隐秘灵动的身形统统暴露出来。 数百秦军士卒猛冲而来,黑羽卫们被迫站定脚步,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奇形兵器,与秦卒搏杀…… 虽然秦军人多势众,但黑羽卫一个个武技高超,竟然将烽火台守得密不透风,让冲上来的秦卒成片地倒下! 乙百夫长倒吸一口凉气,深感震惊! 这些黑衣人……好强的功夫! “别冲了!”丙百夫长灵机一动,立刻大声命令道:“放箭!放箭!” “他们不敢离开烽火台!” “乱箭将他们射死!” “这些贼人若敢追出来,咱们便一窝蜂冲上去点燃烽火!” 乙百夫长更是大呼:“谁能点燃烽火,赏百金!” 秦卒们停止了猛冲,在不远处站定脚步,掏出弓箭弩箭,冲着黑羽卫们放箭…… 黑羽卫们轻装出动,不但身上没有甲胄,连盾牌都没有。 在箭矢持续不断的泼洒下,只能挥舞着剑或者匕首来格挡。 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保卫烽火台的阵型,越来越稀疏…… 乙、丙两位秦军百夫长大喜,兴奋地呼嚎道:“对!就这么打!” “接着放箭!” “把这些该死的楚人,统统射成刺猬!” …… 就在几乎要功亏一篑的关键时刻,最高处的树梢动了。 黯淡火光的掩映下,阴喻那张惨白的脸‘唰’地闪过。 一道黑影从树梢上急速闪掠而下,如同一头凌空飞扑的猛禽一般,径直罩了下来! 众秦兵手脚大乱,赶忙扔下弓弩,匆忙举起剑戟…… 几十把长戈齐刷刷刺向半空中的那黑影……空中无处落脚,那黑影根本无法躲避。 转瞬之间,那黑影,至少被十余柄长戈同时刺中! 乙、丙两位秦军百夫长如释重负,大声狂笑起来! “卖相倒是唬人……” 话音未落,那黑影已经被掼在地上,再定睛一看——是一件空落落的黑色斗篷。 众秦兵大惊,再抬头间……阴喻左手一把罕见的修长弯剑,右手一柄闪着蓝光的淬毒匕首,已经扑到了众人头顶。 长剑划出一个璀璨的光圈儿,竟然同时砍翻了三个秦兵! 右手匕首往前一送……乙百夫长还来不及说话,便感觉喉咙一凉,愕然一摸,满手都是鲜血。 阴喻手腕轻抖,匕首猛射而出,如同一道电光一般,又唰地刺入了丙百夫长的胸膛。 二人愣怔片刻,才缓缓倒在地上…… 阴喻失去了匕首,将左手的弯剑换到右手,小腿发力,腰身一拧,带动那柄畸形弯剑猛然转起,力量发挥到极致——竟然一剑逼退了七个围攻上来的秦兵! 电光火石之间,阴喻凭一己之力,连杀两个秦军百夫长,竟全身而退! 神兵天降! 好一手绝活儿!艳惊四座! 这个白面书生模样的黑羽卫统领,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阴毒军师一样的角色……无论是当初在宋康王麾下殷监效力时,还是如今在熊午良手下卖命……鲜少动武。 就连大多数黑羽卫探子,都不知道自家统领竟有如此高绝的武功! 阴喻施施然落地,因为方才的一系列动作过于剧烈,原本苍白的面庞此刻也浮出一抹不自然的血色:“还等什么?杀!” 随着三个秦军百夫长相继倒下,黑夜里的秦兵群龙无首。 片刻之后,秦军士卒丧失了斗志,开始往密林之中退散。 阴喻脸色铁青,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十余个黑羽卫探子,心疼得牙根儿直痒痒——这次出动的五十个黑羽卫,都是最精锐的杀手。 说是万里挑一,也不过分。 夺取一个小小的烽火台,居然倒下了十多人。 “本统领守住烽火台,”阴喻握着那柄异形长剑,冷声吩咐:“尔等追上去,争取多杀些人。” 内方山烽火台,已经牢牢控制在手中! …… 内方山上的打斗短暂而激烈——虽然其中出现了不该有的波折,但最终结果仍然偏差不大。 视角一转,格速宜麾下的骁骑军一路行军,大大咧咧地从内方山的视野范围内穿行而过……远远望去,山上的烽火台黑隆隆一片,始终不曾被点燃。 近一个时辰之后。 骁骑军,已经杀至甘鱼口! 夜幕笼罩之下,点点营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格速宜打眼一望——巨大的粮屯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中央,仿佛黑暗中的一排巨人一般。 这是三十万秦魏韩联军囤积的海量粮草。 驻扎在此地的秦军营盘一片安静,显然对骁骑军的光临毫无觉察。 “情报果然准确!”格速宜大嘴咧开,狰狞的笑容中,充满了昂扬的杀意—— …… 472 出击甘鱼口·! 驻扎在甘鱼口的两万秦军,此刻正沉浸在美好的睡梦之中。 梦中,他们将一路掳掠来的楚国财货带回了家中,将这些蘸满楚人平民鲜血的罪恶战利品换成了酒肉,幸福地对着婆娘大呼小叫…… 前面的内方山烽火台,给了甘鱼口驻军十足的安全感。 再加上熊午良‘败局已定’,这里的士卒更是懈怠……虽然外围也有岗哨,却都睡眼惺忪,一个个打不起精神来。 就在黎明之前,夜色最黑暗的时候——骁骑军,来了! 格速宜遥遥望着一片安详宁静的秦军营地,脸上露出了饱含杀意的笑:“举火!” “打旗!” “骁骑军,随我杀!” 一万骁骑军齐刷刷点起了火折子,眼前的一切瞬间亮堂了起来。 战马蹄下是平整松软的河道浅滩,正适合骑兵全速冲击! “杀!” “杀!”一万骁骑军骑兵毫无保留,倾力冲杀出去! 一路赶来,亲眼看见敌军在楚国的疆土上做的无数血债,早已让骁骑军上下狂怒不已。 今日,是复仇的时候了! 先讨一笔小债回来! 喊杀声凝聚成狂风巨浪,一万精锐骑兵策马加速,长槊逐渐放平…… 马蹄踏在地面上的隆隆轰鸣,在黑夜中如同炸雷一般响亮! 甘鱼口秦军从睡梦中惊醒,揉一揉眼睛,便震怖地发现楚人的骑兵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自家的营地之中。 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是睡梦还是现实! 不对劲! 楚人哪来的骑兵? 前面的内方山烽火台,为何没有提前预警? 已经无暇多想了…… 连绵的火把汇成长龙,面目狰狞的楚国骑士坐在高头大马上,猛冲进来……手中那不可名状的长条形武器,与他们腰间的短剑一同闪烁着金属的亮光。 营帐被掀翻,来不及跑出来的秦兵被踏成肉泥。 一座座营火被撞翻在地。 冲起来的胸甲骑兵,根本挡不住! 尤其这两万秦军,甚至连起码的阵型都没有……很多秦军士卒竟然手无寸铁,只知道在营盘里乱窜。 杀! 复仇! 长槊显示出了十足的威力——骁骑军士卒们只要双足用力,便能稳稳地待在有鞍鞯的马背之上,他们手中的长槊,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杀伤性。 一杆长槊上串着数个秦兵的例子,比比皆是。 太轻松了!简直是一边倒的杀戮! 骁骑军如同在训练场上扎木桩子一般,飞驰猛冲……若是长槊用力不当,不小心折断了,便弃置于地上,拔出腰间亮闪闪的精铁短剑砍杀。 格速宜冲在最前面,右手长槊,左手短剑,左劈右刺、连消带打,如入无人之境——若是长得能再帅一点,活脱脱一个赵子龙。 在他身后,几个骁骑军骑士紧紧跟随,其中一人的手中擎着‘骁骑军’的旌旗。 那旗帜猎猎飘舞,即便在火光忽明忽暗的黑夜中,也十分醒目。 格速宜一剑劈翻了一个秦军千夫长模样的带甲壮汉,右手的长槊灵活一甩,荡开了两个扑上来的秦兵。 数米长的骑兵长槊,在格速宜手里仿佛是短矛一般利落。 哪里人多便往哪里冲……真是杀得性起! 一个骁骑军千夫长冲过来,大声嘶吼:“将军!莫要恋战!” “烧粮仓是关键!” 格速宜猛然醒悟,立刻拨转马头,径直扑向那一排排粮屯。 在骁骑军旌旗的指引下,楚军骑兵紧随其后……冲到粮屯前面,一根根火把无情地扔了上去。 这些火把,都蘸着火油。 挨上了金灿灿的粮食……火光迅速蔓延,最后冲天而起! 堆积如山的宝贵粮食焚烧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眼看‘焚烧粮食’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格速宜放声大笑……似乎可以功成身退了,但看着那些乱成一团、至今不知发生什么事的秦兵,格速宜又将马头拨转回去:“杀!” 一万骁骑军,在两万秦军的营盘里横冲直撞、疯狂屠杀。 “复仇!” “复仇!” 粮屯在燃烧、营帐在燃烧、军鼓在燃烧……成片的秦军士卒,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 翌日。 数个时辰之后,司马错亲率骑兵增援而来,等赶到甘鱼口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零落散乱的秦军营盘、四分五落的帐篷、以及密密麻麻的黑色衣甲的秦卒尸体……诠释着昨晚甘鱼口经历了怎样的一场屠杀。 司马错脸色铁青。 那一排排粮屯,早已被焚烧干净……还有些许零星的火苗,灰烬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司马错愤然摘下头盔,因为用力过大,导致发髻被拽得开散,斑白的长发披散开来,更显得这位暴怒的老将分外可怖。 唬得周边的几个亲兵,连退数步。 司马错咬牙切齿:“熊午良,果然非同凡响。” “他是如何知道我军囤粮于甘鱼口?” 周围众将皆一脸茫然。 司马错深吸一口气,良久之后,才稳住心神。 俯下身去细细查探——遍地的马蹄印。 “看来,楚人也有骑兵了。”司马错冷丝丝地说道。 楚军的骑兵早已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继续待在甘鱼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司马错沉声下令:“打扫战场,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伤员。” “走!” …… 联军主力大营。 公孙喜和暴鸳二将,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联军的粮草被烧,显然是重大的损失。 但另一方面来看——战死的近两万士卒,全是秦军,魏韩两国的军队则没什么损伤。 而且熊午良祭出了‘偷袭粮仓’这样的计策,显然是要逼退秦魏韩联军了……这反而也说明了,熊午良没有正面击破联军的把握。 这样一想,心情反而还轻松了不少。 有一说一——魏韩两国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 把楚国打得半死不活,对魏韩两国来说已经足够了。 若真把楚国一股脑打死了,也未必是好事儿。 到时候强大秦国雄踞西方,又没有楚国老大哥顶在前面抗伤害……魏韩两国还真顶不住。 心念及此,公孙喜和暴鸳二将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敲响了退堂鼓。 恰在此时,司马错已经从甘鱼口赶了回来。 “国尉……”一众秦将纷纷凑上前去。 而公孙喜和暴鸳,则微微眯眼,有些期待地望着司马错。 司马错坐在主位上,抿了一口水,然后沉声说道—— …… 473 准备猛攻! “诸位。”司马错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犀利,在营帐中缓缓划过。 重点扫了公孙喜和暴鸳二人一眼……那尖锐得仿佛能看穿灵魂的眼神,让这两位将军浑身一阵阵不适。 司马错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稳稳当当地说道:“正如各位猜想一般——甘鱼口囤粮重地,被芈良偷袭,粮草被尽数焚毁,两万守军几乎全军覆没。” 众将闻言,脸色各异。 司马错深吸一口气。 虽然为了稳定军心,司马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的内心其实十分沉重。 刚刚有边境密报传来——赵国正在秦赵边境线上蠢蠢欲动,似乎有发兵攻秦的迹象。 司马错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脏骤停’。 赵人蠢蠢欲动,而联军的粮草又被烧了。 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了。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秦魏韩联军已经无力久战,要么见好就收乘胜撤军,要么便加紧发动攻势,争取速战速决。 赵国人这帮老六,这些年很神秘很低调,具体战力不详。 但是,总归不会太弱便是。 司马错可不想体会被这帮老六在背后捅屁股是什么样的感受…… 白起有些着急,低声道:“国尉……” 司马错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撤兵,属实是不甘心啊! 虽然这一战,斩首颇多、战果颇丰,且给了大敌楚国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是,面前的熊午良还活着。 这个熊午良只要还活着,对秦国来说就是巨大的威胁! 郢都就在眼前……若就这么撤兵了,三军将士于心何甘?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白起起身拱手道:“国尉,您要的火油已经送来了一部分——虽然数量还不是很多,但也可以对城墙造成相当大的威胁了。” “如今我军不利于久战,当速战速决!” “有火油助阵,或许可以尝试一攻……” 司马错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人在郢都城下,兵力绝对优势——若是打也不打便撤退了,着实是不甘心呐! “全军立刻开始准备,”司马错如是下令道:“明日开始,发动全面猛攻!” 公孙喜和暴鸳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虽然仍然拱手领命,但都抱了出工不出力的心思。 至于一众秦军将领,则士气大振,齐刷刷怒吼道:“谨遵将令!全面猛攻!” 司马错口中这样的‘全面猛攻’,绝非先前的试探所能相比。 必定是数十万人轮番上阵,动辄便发动数万人的攻势……争取一举攻破郢都城! 别看楚人有火油——一来楚人的火油定然不够多,二来咱们秦魏韩联军这边也有火油助阵! 大不了就互相伤害呗! 只要一颗满载火油的瓦罐砸在城墙之上,楚人的防御力便会立刻下降一个档次…… 秦魏韩联军这边,有绝对的兵力优势。 虽然在甘鱼口损失了两万人,仍然有二十八万大军之多。 总而言之一句话—— 优势在我! 司马错一声令下,秦魏韩联军大营便迅速地忙碌了起来…… …… 郢都城头。 熊午良已经接到了青羽卫传回的甘鱼口战报,此刻站在城头上,望着忙成一片的秦魏韩联军大营,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司马错着急了啊。 正中熊午良的下怀! 其实,司马错此刻按捺不住要发动全盘攻势,全在熊午良的掌控之中——就算骁骑军没能成功拿下甘鱼口,司马错也蹲不了太久了。 因为在秦魏韩三国的北边,还有一个赵国在虎视眈眈。 赵雍那个老兵善于藏拙,属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此刻的赵国,军事实力已经算是数一数二,偏偏天下列国还不知晓,只以为赵国还是曾经那个二流战国。 唯有熊午良这个穿越者知道——赵国的战斗力,绝对不弱! 赵雍收编的林胡、楼烦骑兵,再加上赵国效法胡人改制的新式轻骑兵部队……这样一支强悍军力,若当真奔向中原战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 真实历史上的赵雍,在吞并中山国之后,原本便有南下中原的打算的。 主要的用兵方向,便是攻打秦国,与秦国争霸! 可惜,赵雍是个求稳的性子,在遇见绝对优秀的时机之前,绝对不会轻易出手……结果直到这位赵武灵王在沙丘宫饿死,也没等到他心目中那个最佳的出兵时机。 可悲可叹! 有一说一,赵雍不但是个非凡的君王,更绝对是个‘s+’级别的统帅。 话说从古至今以来,山东六国进攻秦国,一直是从东向西进攻——主攻方向便是函谷关。 这么多年打下来,秦国的东部防线经过不断的拉锯战、不断地完善,已经变得十分牢固了。 函谷关天险,几乎无法逾越。 赵雍别出心裁地规划了一条从北向南的打法——关中平原的正北方,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一直延伸到赵国刚刚纳入治下的云中郡、九原郡。一路上虽然算不上一马平川,却也比函谷关那条秦人严防死守的老路好走多了。 真是天才一般的战略构想! 赵武灵王赵雍为了勘探这条前人未至之路是否可行,果断将王位传给了儿子,然后带着一队精悍骑兵,在这条路上反复探查。 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进入秦国境内。 单是如此胆识,真乃一代英雄也! 可惜,赵雍没有等到心目中那个最佳的出兵时机,便死于一场可悲的内乱之中……饿死于沙丘宫中。 好端端一个实至名归的赵武王,因为晚年这场离奇的宫变,谥号上又加了一个‘灵’字——乱而不损,是为灵也。 事实上,后来的历史证明了赵雍勘探的这条路很可行,非常可行! 几百年后,匈奴的骑兵屡次按照赵武灵王当年设想的这条路线行军——匈奴占据河套地区,沿着黄土高原飙车,在短时间内便能突破到关中腹地,让汉朝初期的皇帝们焦头烂额。 …… 真实历史上,赵雍到死都没能等到那个绝佳的出兵时机。 但是此时此刻,熊午良已经给他创造出了足够的机会! 秦军已经倾巢而出,主力大军尽在楚国腹地。 短时间内,绝难回防。 以赵国骑兵集团军的推进速度,若是快准狠出兵,就算打不下咸阳,也能捣烂秦人的关中腹地,够老秦人喝一壶了。 所以,司马错必定会受限于赵雍的威胁,加快进攻郢都的进度! 一切,都在熊午良的预料之中! …… 474 此计诚然歹毒…… 眼看城外联军大营一片忙碌,军卒调动、攻城器械的修缮、弓弩箭矢的分配……显然,一场空前惨烈的大战将要打响,熊午良轻轻吐出一口气。 单从眼前这架势上来看,司马错这是下了狠心了。 乐毅与召滑、芍虎一同来到了熊午良的身后,齐刷刷拱手道:“主君。” 熊午良也不回头,淡淡问了一句:“城防情况如何?” 乐毅沉声道:“回禀君侯——经过不断收拢溃兵、征募新兵,现如今算上君侯的部曲,总计兵力已有六万人。” 六万人,已经不少了。 除去骁骑军和曲阳新军,还有四万楚卒。 但这四万军队,基本上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从征募到成军前后还不到一个月。真论起战斗力,这四万人比一路剽掠过来的秦魏韩联军要差得太多。 “城墙已经修缮完毕,护城沟也得到了一定的疏通。”乐毅接着说道—— “弓弩箭矢数量颇多,滚木擂石等物早已备好!” 乐毅说着说着,语气也变得激昂了起来:“三军惕厉待发,誓与郢都共存亡!” 熊午良终于转过了头,乐毅等人惊讶地发现——这小君侯脸上没什么决然赴死的果敢,反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守住此城、击退敌军,有多大把握?”熊午良问道。 乐毅来不及多想,老老实实地说道:“回禀君侯——已经能有五成!” “五成啊。”熊午良重复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 其实五成,已经相当不少了! 就在熊午良赶来郢都之前,郢都几乎已经摇摇欲坠,随时会被敌军攻破。 那时候,还是必败之局。 熊午良来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兵力逐渐增多,城防也重新修缮稳固,防守的成功率已经大大提升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从必败之局发展到五五开…… 曲阳侯的激励名声、平南剑的效用、包括太子和昭雎在内全城的服帖遵从,以及熊午良麾下出色智囊团的协助……缺一不可。 “五成……恨少。”熊午良摇了摇头,如是说道。 乐毅咳嗽一声:“君侯啊,已经不少了。” “和秦魏韩联军相比,我军人数太少,且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募的新兵。” “若长期鏖战,几乎没有守住的可能。” “好在有连弩、投石车等神器助阵,再加上马上入冬,秦魏韩联军不耐久战,内部或许也有三国不和的可能性——这才堪堪能有五成守住的几率。” 在乐毅看来,能够从必败之局发展到现在五五开,已经是极限了。 眼下还能有一个用命去拼、用命去守住王都社稷的机会,已经算是‘天助大楚’、‘祖宗保佑’。 五成,真的不少了。 只要打退秦魏韩联军的进犯,熊午良在国内的名望将会到达全新的巅峰!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击退敌军,保全社稷。 …… 熊午良仍然摇头。 乐毅有点儿发懵,求助似地看向了召滑和芍虎……芍虎倒是憨直,瓮声瓮气地道:“愿为主君死战!” “我曲阳新军若有一人还活着,便不会丢了郢都城墙!” “末将必定誓死护卫君侯安全,直至最后一刻!” 这芍虎性子粗莽,此刻说的话不掺半点儿虚假。 曲阳新军,名为‘新军’,实则换上楚国传统的称谓,便是‘曲阳子弟兵’! 子弟兵,乃是楚国贵族部曲的专有称谓。 他们世世代代都是贵族的附庸家臣——若父亲战死,儿子便是未来的子弟兵。 虽名为君臣,实则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比亲生兄弟都值得信任。 君不见真实历史上项羽麾下的八千‘江东子弟兵’,是何等忠心耿耿? 即便是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仅剩最后几十人,也愿意随同项王一同冲阵,拼死护送已成光杆司令的项羽杀至江边寻求突围…… ‘子弟兵’这三个字,代表的便是绝对的忠诚,以及死不旋踵的斗志。 …… 倒是召滑,似乎已经猜到了熊午良的想法——此刻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反而是十足的凝重! “主君,此计……恐怕太过歹毒。” “若在敌国疆土也便罢了,可这里不但是楚国的国土……更是郢都!楚国的王都!” “阻力必定不小。”召滑如是说到。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一旁的乐毅已经懵了! 虽然与召滑共事的时间还不算特别长,但他对召滑的性子也有一定的了解。 召滑这厮,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毒士! 缺德到满肚子坏水儿的角色。 只要能达到目的,几乎可以无恶不作。 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以一己之力挑动越国内战,给了楚国趁虚而入的机会……细细想来,召滑这厮到底在越国干了多少惨绝人寰、杀人灭口、嫁祸他人的勾当,估计数都数不过来。 这样一个人,今天居然觉得熊午良用计‘歹毒’? 我焯! 你别吓我啊! 连你召滑这个狗日的都觉得歹毒了,那踏马得有多恶劣啊! 在乐毅傻了吧唧的注视下,熊午良冲着召滑缓缓点头,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阴狠决绝的杀意。 这杀意当然不是冲着召滑来的——但其冰冷程度,着实让心肠歹毒的召滑也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秦魏韩联军此番攻楚,杀戮剽掠、奸淫掳掠,作孽太多……血债难以计数。” “本侯,不想教司马错全身而退。” “此计诚然歹毒……若非如此,不能全歼这二十八万敌军也。” 召滑深吸一口气,明白了—— 别看小主君现在貌似冷静,实则当初在封地憋屈的满腔怒火、一路见识惨状的冲天暴怒……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宣泄! 只不过是一直堆积在身躯里,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罢了! 如今,这个时机来了。 积攒已久的怒火,再度如同毒蛇一般抬头,沿着这位少年曲阳侯的脊背冲天而起。 司马错和他麾下一路屠杀的军队,必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乐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困惑——堂堂大燕昌国君,第一次感觉自己居然和芍虎那个莽汉是同一个智商水平…… “臣,谨遵君侯一切吩咐。”召滑不再多言,恭顺地冲着熊午良深深拱手。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早已恢复平静,黑漆漆的少年眼眸如同一潭深水一般深不可测,似乎先前恰巧流露出的愤怒和杀气只不过是召滑等人的幻觉—— “召唤全城权贵议事,本侯有话说。” …… 475 大臣们的不满 用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熊午良约见的众人,才终于到齐。 真是太慢了。 楚国上层贵族阶级的腐朽僵化,从这个简简单单的集结便可见一斑——敌军就在城外,主将召人议事,居然还要花费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太子芈横和昭雎二人一同进来——这二人是最后才到的。 到场的除了这二人之外,还有许多郢都的头面人物,大多数熊午良都叫不上名字,但都算眼熟——显然,要么是重臣、要么便是爵位显贵的顶级贵族。 熊午良坐在主位上,身披周王室御赐大红金线战袍,面前的长案上摆着一柄鎏金古旧铜剑。这柄剑吸引了许多目光——赫然便是平南剑。 “诸位,今日有要事相商。”熊午良直截了当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不可思议。 自打熊午良进城以来,凭着手中那柄平南剑和麾下的精兵,几乎是在郢都城内搞一言堂。 甚么私兵部曲、粮草剑戟,都被曲阳侯尽数收归公有。 几乎是不留半分情面。 说实在的——这让很多公卿心中,都有些不满。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曲阳侯居然有心思和他们坐在一起商议了? “请君侯明言,”有人瞥了一眼平南剑,恭恭敬敬地说道:“我等效从便是。” 熊午良倒也懒得谦让,先是对着众人点点头,又冲着乐毅轻轻颔首,简单地为众人介绍了一句:“这位是曾经燕国的昌国君乐毅,由他来说罢。” 屋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震惊之中。 乐毅?燕国的昌国君乐毅? 曾经在燕国主持变法,使得燕国由弱及强、一度极盛的大燕昌国君? 此等人物,神秘消失了很长时间……如今竟然在熊午良麾下效力? 话说之前乐毅也出使过楚国,与在场的大多数人其实都见过面,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了,众人早就不记得乐毅的模样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曾在熊午良的身边见过这个人,却始终没能将这个稳重内敛的男子和曾经那个叱诧风云的五国数十万联军统帅联系在一起。 竟然是乐毅! 这等人物,竟然也甘心屈身效力于曲阳侯!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冲着乐毅行礼:“昌国君大名,如雷贯耳。” “久仰,久仰……” 同时,也有人面色难看,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乐毅,也是铁杆的变法派。 屈原,也是铁杆的变法派。 熊午良身边有这么多变法派臣子……日后,多半要在楚国搞变法啊…… 很多家中有私兵部曲的贵族大臣,都暗暗心悸。 众所周知——所谓集权变法,伤害的便是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的权益…… 熊午良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小心思,只是冲着乐毅轻轻颔首致意。 …… 乐毅清了清嗓子,简单阐述了一下当前的战况—— 秦魏韩联军,粮草被烧,折兵两万。 如果不想就此灰溜溜撤军的话,那么便要发动大规模的总攻了。 而城外敌军大营的热闹景象,已经说明了司马错的抉择——明日,敌军很可能便会发动前所未有的攻势。 倒也符合常理——郢都就在眼前,若不尝试一下,怎能甘心撤退? 熊午良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眯眼——司马错的选择,完全在前者的意料之中。 或许有人说了——司马错之前完全可以守着郢都不打,分一支兵出去,继续在楚国境内肆虐,甚至于一路向东直接去捅熊午良的老窝曲阳。 这是纯纯扯淡! 熊午良就在眼前、郢都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开这里,去打别的地方? 楚国虽大,又有哪个城池的重要性和战略意义可以和郢都相比? 若是放跑了熊午良,就算再杀几十万楚民、就算把曲阳县屠光了,又如何? 肯定是要集结全部力量,一举将熊午良这个蹦来蹦去的蚂蚱按死啊! 人家秦魏韩联军可是大优势,为啥要分兵? 所谓顺风稳,逆风浪。 以司马错的兵力,那是绝对的顺风——现在只要以堂堂正正之大军,碾压过去便能赢,为啥还要弄险? 好比峡谷里经济领先,自己这边人人六神装,对面则三件套都凑不齐……你不规规矩矩地抱团推进拆水晶,居然还要分兵偷塔……这不是找挨骂? 司马错是大顺风,所以他的一切动作,都是为了求稳。 也正因为他求稳,所以一切动向,都在熊午良和召滑等人的预料之中! 乐毅在阐述了战局之后,又简略地描述了一下此刻城内的情况—— “粮草、军械倒是不缺,只是兵力太少。” “充其量,只有五六万军卒——而且其中大多数军卒都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战力堪忧……” 众人都沉默了。 有的大臣猛然起身,慷慨激昂:“怕个甚来!郢都就在脚下,我等愿与敌军死战!” “对!和他们拼了!” “就算郢都最后被他们攻破,也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楚人的骨气!” “想把楚国当鱼腩……先咯掉司马错的几颗大牙!” 也有人面如死灰。 还以为熊午良来了,就必定能克敌制胜。 如今这么一对比……充其量只是延缓了死亡的时间罢了。 甚至还有人眼睛咕噜噜转——现在外围的河道已经疏通了,不像之前那样,只能在郢都里等死……要不,咱们跑? “曲阳侯先前偌大的动作,把包括太子在内的满城勋贵调得团团转……”甚至还有人开始说风凉话:“如今,到底还是打不过!” 熊午良深深瞥了说话那人一眼——是个昭氏的族人。 再看向昭雎……还不等熊午良发话,昭雎便直接就给了说话那人一记势大力沉的大脖溜子:“胡言乱语!” 踏马的,煞笔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时候还敢讥讽熊午良?想害死全家? 熊午良收回目光,轻轻地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长案。 咚咚。 敲击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屋内立刻寂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太子芈横脸色古怪,即便是这等特殊时刻,他的心中也浮出一丝不忿——别说是我这个太子,就算是父王在这里,也够呛能有这么大的威势! 熊午良根本不搭理芈横,径自说道:“纵然敌众我寡……” “本侯,心中已有定计!” …… 476 熊午良,你怕死!你下贱! 熊午良的话,掷地有声。 大部分人立刻大喜——果然是曲阳侯! 即便敌我力量已经如此悬殊,仍有克敌制胜的把握! 大楚军神呐! 也有包括昭雎在内的一部分人,心中存疑。 敌军声势浩大,眼看便要猛攻城池……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便是硬实力的比拼了。 就算你熊午良用兵如神,总不能撒豆成兵——正面一刀一剑地厮杀,完全就是硬碰硬。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再多阴谋诡计也没用。 不过,昭雎并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此刻,形势比人强,得罪熊午良就是纯纯脑瘫。 子兰尸骨未寒,昭雎可不想用自己白花花的人头再去替熊午良立威。 熊午良有意无意地冲着昭雎的方向瞥了一眼,见这个老东西保持了明智的沉默,暗暗握着平南剑的手指便放松下来:“诸位,本侯此计,有些特殊……” “君侯但说便是,我等必定效从!”有脑残粉如是说道。 “对!听曲阳侯的话,和敌军奋战到最后一刻!” “拼死血战!保卫郢都!”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被推向了新的高度。 众大臣拳拳爱国之心,天日可鉴。 也容不得他们不积极——宅子、府邸、商铺都在城内,总不能丢给了秦人吧? 熊午良以手扶额,感觉……有点儿头疼。 “既然如此,那本侯便说了……”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连夜,撤出,郢都!” 屋内的所有人,仿佛被同一时间掐住了脖子! …… 撤出郢都? 郢都不守了?丢给司马错了? 握草! 熊午良,你搞什么飞机? 这可是大楚国的王城!王宫在这里、王室的宗庙在这里、历代先王的陵寝在这里…… 退一万步说,咱们在座这么多大臣的府邸财货,也都在这里…… 啊呸,这不重要! 郢都可是我大楚的王城啊!象征意义何等重大? 先前为了保卫郢都,郢都军民奋力血战,死伤无数……为的就是将敌军挡在城外!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曲阳侯,和他麾下的精锐部曲。 本想着曲阳侯来了,郢都太平了。 曲阳侯来了,青天就有了…… 有这位年轻的名帅带领,就算不能击败司马错,至少也能守住郢都……抱着这个心思,熊午良在城内颐指气使一点儿,大家也都忍了。 现在,你告诉我——弃城而逃?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屋内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熊午良微微眯眼,对众人的哀求或是怒斥充耳不闻…… 郢都是一座大都市,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撤退,极难完成。 但现在,却很简单! 经历了几场恶战之后,城内的人口数量本就大大减少——后来通了航运,不但大批大批的物资送进城来,同时也有大批大批的老弱妇孺被送出城去。 到了现在,郢都城内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平民了。 已经是一座完完全全的军事城市! 所以,连夜撤退完全可行——不用担心会造成什么人道主义灾难。 至于为什么要弃守郢都……熊午良心里自然也有一番盘算。 反正……熊午良扫了一眼召滑,正与这毒士对视了一眼……召滑是懂本侯的意思的。 不过召滑懂,不代表其他人懂! 至少,乐毅此刻是完全懵了! 握草? 之前不还说甚么‘要与郢都共存亡’、‘就算水师保证了撤退路线,本侯也坚决不走’……一副要死守郢都,和司马错拼命的模样…… 转变的也太突然了吧!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转过来就要弃城而走了? …… 房间内,群情激愤,一片哗然。 “曲阳侯,这可是王城郢都!从古至今,岂有弃王城而走之行径?”有人如是抗议道。 “我等府邸财货都在城中,誓与郢都共存亡!” “若是君侯害怕了,径自离开便是……”还有人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已经颇具人身攻击的意味了:“怕死的先走,反正我等绝不离开郢都!” 熊午良冷眼看着,并不说话。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并不是为了王城郢都而痛楚,而是为了自家的府邸庄园而痛楚。 也算是让他看清楚了人性。 在用得着的时候,一声声曲阳侯叫得那么亲切,恨不得拉着熊午良今晚共用同一个被窝。 如今不顺他们的意思……就恨不得剥了熊午良的皮! 熊午良看着这些不靠谱的人,深吸一口气,再次坚定了先前的决心——权力,还得是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啊…… 昭雎也皱起了眉毛——昭氏的府邸,也同样在郢都城内。 亭台楼阁、假山池水,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铜币垒起来的。 一夜之间,便要将家族几十年几百年经营、扩张出来的地盘丢弃,任谁也难以轻易接受。 熊午良,你怕死!你下贱! 昭雎冲着太子芈横,隐晦地递去了一个眼神。 芈横站起身来:“我有话说!” 众人都安静下来。 现在楚王失踪,至今未归……太子芈横的地位,可想而知。 虽然有熊午良这么一个‘拥兵自重’的家伙存在,无形之中很大降低了芈横的影响力——但这位太子开口说话,还是让所有人都凝神静听。 熊午良坐在原位纹丝不动,并无起身聆听王兄教诲的意思。 芈横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但此刻却不是计较的时候:“曲阳侯,这便是你的破敌之策?” “这便是你所谓的‘早有定计’?” “先祖牌位、宗庙皆在城中……你可敢去宗庙里,面对大楚历代先祖的灵位,说出要‘弃城而走’这样的话?” 群臣纷纷点头。 是也,是也。 你敢和先祖们这么说吗? 你忍心对着我们家的府邸宅院这么说吗? 啊不对,又说错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宫!是宗庙!是社稷! …… 熊午良也不再废话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曲阳侯熊良从腰间解下平南剑,啪地拍在面前的长案上,言简意赅:“平南剑在手,本侯有权代表先祖们的意思。” 那柄鎏金平南剑,并未抽离剑鞘。 简简单单地往长案上一放,便强势镇压了所有人。 纵然有人脸色难看(芈横的脸色是最难看的那个),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熊午良简略地说道:“今夜,连夜撤走……有愿意留下来的,本侯也不强留。” “财货宝贝都别收拾了,赶紧走,动静小些。” “勿打火把,隐秘行事。” “水师,已经在城外接应了!” …… 477 连夜跑路 就算郢都城中几乎已经没有平民了,却也仍有宫人、贵族们的家仆、临时拼凑的军队……林林总总,也将近十万人。 想要一夜撤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熊午良下达严令——任何人不得携带任何财物,人走,东西留下。 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疏散人员。 密密麻麻的人群鸦雀无声,排着队从城门快速通过——全副武装的曲阳新军武士就站在一边,谁要是发出了什么声响,统统劈头盖脸一鞭子。 从南城门出了城之后,平阿水师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原本装载着各式重型军械的水师战船,此刻早就将那些床弩、巨木拍等水上战具统统撤了下去——腾出了大量的空余空间。 一片漆黑之中,楚人纷纷上船。 等到天空微微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整座郢都城已经搬迁一空。 熊午良站在郢都的城墙上,面色复杂,久久不语。 芍虎大步匆匆而来,拱手道:“主君,城内已经空了!” 熊午良‘嗯’了一声。 一夜的时间,隐秘撤走了近十万人,并未惊动秦魏韩联军……也算是古今罕有了。 召滑也走到了熊午良的身边,面色挣扎。 熊午良:“都安排好了?” 召滑轻声回道:“回禀主君——按您的意思,都布置好了。” 细细看去,这位毒士的身体明明在微微颤抖。 片刻之后,召滑咬牙道:“君侯……您要不,再想想?” 熊午良缓慢且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意已决。” “面前的秦魏韩联军,在我楚国大地上欠下无数血债。”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总不能让天下列国觉得,得罪了我楚国、杀戮了我楚国的平民,最后还能好端端地活着回家。” 简单的三两句话,已经展现出了熊午良的莫大杀心。 毫无疑问——这位曲阳侯,满心都是要将面前的二十八万秦魏韩联军,统统消灭! 也是……熊午良心中的这团怒火,已经压抑了许久了。 召滑哑口无言,也只能默默一拱手。 熊午良转过身,任由小黑为他披上了一身厚重的黑熊皮大氅,有效降低了晚秋带来的寒冷:“走,咱们也该离开了。” …… 翌日清晨。 秦魏韩联军士卒们从简陋的被窝里爬起来,无不咬牙切齿,心中咒骂几句清晨的凉意。 虽然还没入冬,但晚秋的早上,也是相当冷的。 军卒们不情不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一个个收拾整齐。 按照司马将军的安排——今日,便是大举攻城之日!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千夫长来到了自己麾下的这群兵卒面前,毫不避讳地传达了司马错的将令:“国尉有令——今日,猛攻郢都!” “破城之后,准许三军于城中大掠三日!” “城中的钱财、女人,任意取用!” 众士卒昂然欢呼,亢奋的情绪让他们感觉清晨的寒冷全都一扫而空:“攻破郢都!大掠三日!” “攻破郢都,大掠三日!” “攻破郢都!大掠三日!” 司马错立于一辆战车之上,身披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秦军低级将官制式甲胄,手中拄着一柄无鞘的罕见修长铜剑,头顶没有束冠,而是简单地斜斜挽了一个秦人惯用的发髻。 腰间挂着长弓,身后则是白起、公孙喜、暴鸳等众将。 在漫卷的旌旗下,司马错威风凛凛! 看着面前高耸的郢都城墙,即便是城府深沉如司马错,此刻也不禁内心激荡! 这,可是楚国的王城! 攻克敌国王城、覆灭敌国社稷……这是任何一位将军都完全无法抵抗的诱惑!这是泼天的战功!无上的荣誉! 今天,对郢都的猛攻,正式开始了! 司马错懒得再做劝降的尝试,干脆利落地大手一挥:“列阵!” 牛角号角吹出了拉长的尾音,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厚重绵长——二十八万秦魏韩联军悉数到齐,人山人海,无边无沿。 司马错的中军旌旗微微摇动,漫山遍野便响起了疯狂的应和声。 “攻破郢都!大掠三日!” “斩杀芈良!战!战!战!” 白起猛然抱拳:“军心可用!请国尉下令攻城!” 司马错微微点头,沉声下令:“前进!” 当头的五个方阵缓缓前进——这是五万军卒。 接近城墙外五百步左右,这五个方阵站定了脚步,然后前排的盾墙分开了一条条通道,一辆辆投石车被推了出来。 投石车上,挂载了大大小小的火油罐子。 这是秦魏韩三国用尽了浑身解数,才搞来的这么多火油——虽然数量上还不足以焚烧掉整个郢都,但也完全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了。 遥望郢都城墙上,一片诡异的安静。 司马错瞳孔一缩:“且慢!” 虽然城墙上旌旗林立、人影绰绰……但是,似乎没有见到熊午良那面缺角的侯旗? 不对劲! “选个百人队,前去查探一番。”司马错如是命令道。 这可真是个玩命的苦差事……被选中的那个秦军骑兵百夫长满脸哭丧,留下了对这个世界最后的遗言,然后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奔着郢都城墙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他喜滋滋地又回来了。 “报——回禀国尉!城墙上的都是草人!楚人疑似已经弃城而逃!”那百夫长咧着大嘴,满脸写着开心。 司马错懵了! 啥? 白起、公孙喜、暴鸳都懵了! 啥? 本来已经做好拼死猛攻的准备了……料想必定是一场付出惨重的血战,不知要有多少骁勇健儿战死沙场…… 楚人,逃了? 仿佛一拳挥在了棉花上! 司马错不淡定了,猛然一拍面前战车的扶手,怒喝一声道:“胡言乱语!郢都,楚人王城也,实乃精神之脊梁、社稷宗庙之所在……芈良怎能就此弃之?” 这位大秦国尉,再一次感受到了熊午良的不按套路出牌…… 所有人都觉得要死磕一场的时候,熊午良竟然逃了…… 白起心念电闪,豁然开口道:“国尉小心——那芈良小儿奸滑无比,当心有诈!” 司马错重重地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派一个千人队,先行入城!” “看一看——那些楚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 478 桀桀桀,此子断不可留! 一直到日上三竿,那支先行入城查探的秦军千人队才慢悠悠回来。 他们用了几乎所有手段,终于确定下来——郢都,已经是一座空城。 楚人既然怕死跑路了,那么当然没有用来加官进爵的首级可砍了……但是这位千夫长,此刻看起来仍然很开心。 短短的查探之后——他发现城中虽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是财货宝贝却都剩下不少! 甚至就在大街上,便有散落一地的铜钱。 显然是楚人撤走得匆忙,还来不及收拾这些财货细软。 好耶! 兵不血刃,拿下郢都! 虽然抢不了女人了……但是还有大把的财货等着咱们去抢……啊不,去捡! 妙啊! 司马错身后的白起眼睛瞪得溜圆,踏前一步,揪着那个千夫长的脖领子:“你可看得仔细了?” “城中,当真没有楚人了?” “若是大军进城中了埋伏,汝之死罪也!” 那个千夫长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回禀白将军——可能会有三五个零星楚人罢。毕竟我等只是简单探了探,末将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城中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楚人的主力大军,定然是全部撤走了!” 白起松开了手,满脸怅然。 熊午良,你竟然真的弃城而走了…… 失望!太失望了! 本想着在这场史诗一般的大战中,光明正大地击败那个无耻卑劣的芈良小儿,然后剁下他的脑袋,洗雪曾经战败的耻辱…… 没想到,那个无良混蛋居然脚底抹油——跑路了! “无胆鼠辈!”白起愤然怒喝一声,拳头重重地砸在面前的战车上,偌大的力道差点儿让战车上的司马错摔了一跤…… “郢都王城,竟也能轻易放弃!” “无胆鼠辈,不敢与我大秦铁军正面决战……贵族之耻!” 战车上的司马错站稳了身形,心中也同样极其失望。 白起和熊午良,充其量只是国仇……而司马错和那个芈良小儿之间,还有实实在在的家恨! 毕竟司马错的儿子司马安,曾经便死在熊午良的剑下。 此谓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此番,熊午良怕死跑路,司马错终究错失了这个砍下熊午良脑袋的绝佳机会—— 想想就明白了——熊午良连王城都不守了,他还有底线可言吗? 脸都不要了!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 偌大楚国疆土,熊午良只要埋头跑路,司马错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司马错心念如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能砍下熊午良的脑袋,一来让丞相魏冉失望了,二来这个大敌至今逍遥法外,总让司马错觉得后患无穷! 此子潜力极大,断不可留! 桀桀桀。 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彻底取他性命! …… 不管怎么说,如今秦魏韩联军如愿拿下了郢都,终归是意义重大! 抛开郢都的地理位置和殷富程度不谈,单是象征意义,便足够辉煌了。 秦国,终于征服了楚人的首都! 这个前不久还在搞会盟称霸的国家,今天,都城的城门大开,要迎接秦魏韩联军骁勇的将士们! 楚人,你也有今天? “传令——入城!”司马错如是吩咐道。 攻克敌国首都、将大秦的战旗插在楚国王宫最高的宫殿上……想想就激动啊! 身为人臣、身为将帅……司马错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煌煌功业,千秋万代! 秦魏韩联军欢声大作,井然有序地向郢都城进发——城内,是宫殿楼阙,是楚人积攒的无数财富…… 公孙喜和暴鸳二人喜气洋洋,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拿下了郢都,自身还没有付出太大的伤亡。 最初的‘扼楚’战略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 而熊午良带着楚国的满朝公卿跑路了,接下来很快就要进入冬天……虽然楚国元气大伤、再不复强国面貌,但一时半会还不会马上被秦国彻底消灭。 也能继续起到‘为魏韩两国吸引秦人火力’的作用! 妙! 绝了! 这两位将军摇头晃脑,已经开始想象——回到国内,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奖赏? 哇卡卡卡!爽! 感谢楚人! 感谢芈良! 有个秦国将军壮着胆子来到司马错的战车前,期期艾艾地说道:“国尉,那个……先前您说过的‘大掠三日’……不知道……” 司马错深吸一口气,思忖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这一仗没能打得起来,但将士们一路走来,也颇为疲惫……本帅倒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兴致。” “传我命令——楚人的国库、宝库和王宫都要封存起来,至于其余的府邸、民宅……尽数抢掠便是。” 那个秦国将军欢呼一声‘万岁’,喜滋滋地传令去了。 很快,二十八万联军欢声雷动。 楚人的国库和王宫,那肯定是染指不得——那里面的东西,肯定是要由三国的君王来商议划分了,根本轮不着他们这帮大头兵。 但是…… 光是抢掠那些民宅,便足够他们盆满钵满了! 郢都,这可是楚人的王都,实打实的殷富之地! 话说那无胆芈良小儿跑得仓促,就连大街上,都有不少散落的铜钱、布帛等财货……兄弟们今天要发财啦!发财啦! 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楚国王公大臣的府邸可供抢掠——听说楚国的贵族们喜好奢靡之风,估计一个个更是富得流油。 “国尉万岁!万岁!”秦国的将士们激动地欢呼。 “司马将军万岁!”这是魏、韩两国的将士们在欢呼。 二十八万大军激动地涌向郢都城——先进去的先抢,后进去的后抢……大家当然都想先抢咯! 捞战利品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联军将士们加快了脚步,一个个生怕落于人后……此刻他们奔着郢都前进的速度,简直比冲锋时还要快。 秦国、魏国、韩国的旌旗,很快便插上了郢都的城墙。 司马错凝神眺望,感慨万千。 这一刻,秦人,雪耻了! 第二次丹阳大战的惨败、咸阳城外的城下之盟……楚人在曲阳侯熊良的带领下,曾经给秦国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今天,秦人的旗帜插在了郢都! 熊午良落荒而逃,偌大郢都拱手相让…… “大秦万岁!” “万胜!万胜!” “大秦煌煌!大秦煌煌!”秦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人都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对熊午良的嬉笑怒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懦夫!胆小鬼!” “弃城君侯!” “终归不是我大秦的对手……” 司马错整理了一下发型,施施然走向楚怀王所处的营帐…… …… 479 一般不嘲讽,除非忍不住 楚怀王芈槐脸色苍白,枯坐在地,如丧考妣。 此刻,这位曾经的霸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郢都城,插上了敌人的旗帜。 司马错笑吟吟地来到楚怀王面前:“大王,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啊?” 楚王肥胖的脸上毫无血色,片刻之后,颤抖地说道:“司马错,楚国不会亡!” 司马错仰天大笑。 他是个沉稳的性子,一般不会有闲心嘲笑落败的敌人。 除非忍不住。 “大王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军拿下这郢都,不费吹灰之力。”司马错微笑着说道—— “这就是你那个用命保护的侄子,干出来的好事!” “竟然将这座王城,平白丢弃……如此怕死,难道便是先前大王嘴里的‘国之栋梁’?” “楚国丢了富庶肥沃的淮南平原、丢了王城郢都……就算还能在偏僻的山林里苟延残喘,充其量也只是个三流国家了。” “从此,再也不是我大秦的对手了!” 楚怀王脸色惨白。 在他心里——曲阳侯熊午良,那是大楚军神啊! 必能打退敌军。 谁曾想,现在连都城都丢了……而且还是一枪未放,拱手让人。 司马错笑得很得意:“大王,请随外臣入城吧。” “这城中不少名胜古迹,司马错颇感兴趣。只是外臣初次造访,还得烦请大王为臣稍作讲解……” 说罢,也不管楚怀王如何反应,便挥了挥手。 一众秦兵簇拥着楚怀王站了起来…… 二十八万秦魏韩联军,欢天喜地地涌入了不设防的郢都城。 想象中的血战甚至巷战,都没有发生。 满街都是零零散散的财物。 …… 王宫和国库当然都被封存起来,不容抢掠。 至于那些楚国公卿贵族大臣们的府邸嘛……当然就成了联军士卒们抢掠的重点了! 昭氏一族的府邸,作为郢都城内最大的几座府邸之一,当然是遭受了重点抢掠。 秦军某支千人队迅速占领了此处,派出几个士卒在门外守着,不许其他友军进来抢掠。 接下来,就是尽情地掠夺了! 要说昭氏一族作为楚国最大的家族之一,历经成百上千年的积累,端得是富得流油——就连画廊的扶手,都是铜质的。 一个秦兵拔出腰间的短剑,在那个扶手上敲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悠扬嗡鸣……那秦兵爆了句粗口,然后眼睛都亮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钱的声音! 握草! 发财了! “兄弟们!来!拆了!”秦兵们吆五喝六,将整座昭府,拆得七零八落。 画廊上数米长的铜质栏杆被拆了下来,秦兵们便犯了难——这东西忒沉,也忒扎眼了。 好在还有很多轻便容易携带的财物! 绚烂的窗纱、床榻的帷幕都被扯了下来,这些都是上好的布料。 轻便,而且价格高昂。 昭府里吃饭用的铜鼎,当然价格不菲……就连膳房里用的锅铲,都镶嵌着铮亮压手的铜边儿。 抢! 人人都抢得盆满钵盘,众秦兵笑得合不拢嘴。 兴奋之余,这帮不识货的兵卒将雕花的精美木制家具都粗暴地扔了出来,随手点上了篝火取乐——这可都是上好的楠木、梨木、檀木,要是熊午良身在此处,估计要心疼得心脏病发作。 “果然是郢都啊!真是富庶!”众秦兵欢声笑语不断。 “可惜是空城一座——不然再杀些楚人、玩弄一下女人,才算尽兴啊!” ……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城内的每一处街道。 二十八万联军争相蜂拥入城,接下来便是一场狂欢! 至于满街丢弃的粮草、草料等物,虽然也都颇具价值,但此刻却显得太不起眼了。 没有任何抵抗。 郢都,几乎找不到一个活人。 只有满地的财宝! 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这一趟出征,真是赚大了! 不但每个人腰间都多多少少地挂着楚人的首级(其中多少杀良冒功,自不必多说),捞财物更是人人欢喜。 “楚国如此殷富,如今都便宜了我们!” “愚蠢的芈良小儿,弃城而走,将这么多宝贝都留下了……” “芈良鼠辈,真乃我大秦的福星啊!” 城中一片热闹,偶尔也混杂着些许麻烦——大概是什么珍贵的战利品的归属权引发了争端,不过这样的矛盾很快便会被匆匆赶来的军法吏平息。 军法吏用来劝说他们的话只有一句,简单有效—— “城中还有那么多东西,与其在这里争吵,还不如赶快去缴获更多!” …… 郢都城以南,滔滔江水之上。 几百条大大小小的战船横在江面上,这里距离郢都大概有近百里距离,早已经超出了目力的极限,纵然凝神远眺,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远方一个小黑点的轮廓。 熊午良身在最大的那条战船之上,坐在船首的位置,身后是膀大腰圆的亲兵营武士,面色古井无波,谁也看不出他内心在想什么。 缺了一角的曲阳侯旗,随风拂动。 昨夜刚从郢都撤出来的一众楚国公卿大臣们,也都远远地向北眺望着郢都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此刻,秦魏韩联军一定已经进入城中了吧? 可恨家族千百年的积蓄,统统落入敌军之手! 眼下倒是暂且保下命来……即便如此,众人仍然心思沉重。 国都沦丧……耻莫大焉! 熊午良微微眯眼,江上的风微凉,他伸手接过小黑递来的厚实熊皮大氅,盖在了那一身大红金线战袍外面,顿感温暖。 “算算时间,也该开始了吧。”熊午良如是笑道。 一切已成既定事实,召滑索性也放松了下来,附和地笑着:“此时此刻,敌军一定在纵情抢掠,沉浸在捞取战利品的幸福之中……” 熊午良笑着点了点头,眼中的杀意时隐时现。 秦魏韩联军在楚国大地上作恶太多,今天,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压抑已久的怒火,要在今天悉数发泄! 周围的公卿大臣们纷纷冲着这边投来质疑、鄙夷甚至是愤怒的目光……这目光中,还夹杂着浓重的不解。 明明敌军已经占领了王城,此刻正在大肆抢掠…… 面前这不战而逃的曲阳侯……看起来怎么这般轻松?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 480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话说在场的绝大多数贵族公卿,族中财产此刻正在遭受秦魏韩兵卒的无情掠夺……脸色当然好看不起来。 面对众人的不解甚至是愤恨,熊午良反倒是仍然面色如常。 嗯……说句不好听的。 反正我的封地远在曲阳县…… 就算司马错麾下的兵卒此刻在郢都再怎么搜刮抢掠,也抢不到我家。 左右又不是抢我的,我急什么? 咱无良曲阳侯当然不心疼咯! 话再说回来——此战之后,锋芒毕露的熊午良无疑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藏拙了,那么就必定会向着楚国的权力巅峰努力。凭借曲阳侯如今的威望和实权,最终上台执政的成功率相当不低。 这样一来,就要长远考虑咯。 今时已经不同以往了——等到打跑了敌军之后,熊午良上台执政,必定重用屈原乐毅慎到等心腹肱骨,在整个楚国的全境,推动大刀阔斧的改革。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如今熊午良已经接近楚国的权力顶峰,未来‘集权变法’集来的权,多半都会‘集’在曲阳侯一脉的手中。 变法给熊午良个人带来的好处,已经远远大于坏处。 遥想当初,屈原曾经一个堂堂的顶级大臣,‘含辛茹苦’在曲阳县经营了数年的时间,给熊午良这么一个后生晚辈打黑工……也终于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位小主君的屁股,如今被彻底挪到了‘支持变法’的这一边! 众所周知——所谓变法,便是要收割既得利益者的权益,对财富、权利乃至社会地位进行重新分配。在场的这些贵族公卿们,一个个富得流油,正是楚国曾经体制下的既得利益者。 曲阳侯既然迟早要变法,那么这些贵族公卿们,便迟早要站在熊午良的对立面…… 若是腹黑一点来说——此时此刻,借司马错的手削弱这些贵族公卿,也算是对熊午良的长远变法计划有利。 细细盘算一下——如今楚国的贵族公卿们,早已经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中元气大伤了。 回想咱霸主御驾亲征——无数大贵族们都带着自己的私兵部曲,响应楚王的号召参战。结果在‘鲁关一战’中,托姒惊的福,大军溃败,就连楚怀王本人都成了俘虏。 兵败如山倒。就连被重点保护的楚王都保不住,其他贵族的安保情况……那就更别提了。 就算有侥幸逃回来的,也仅仅是保了自己一条命罢了——至于麾下那些忠心耿耿的部曲们,也是死得死、伤得伤,可谓十不存一了。 再往后——秦魏韩联军乘得胜之势,大举南下。 司马错大军一路上剽掠楚国最富庶的淮南平原——众所周知,能将封地封在这里的,肯定都是楚国最牛逼的那些个顶尖大族。 遥想当初吴起在楚国变法时受到的阻力,大部分都来自于这些家底厚实、底蕴丰厚、历史悠久的大族豪族。 秦魏韩联军一路杀过来——平民固然死伤无数,其实也害得这些原本实力雄厚的大贵族们倾家荡产。 无形之中,也算是为熊午良后续的变法策略,扫清了最大的阻碍。 再后来,白起水淹二十万楚军,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郢都大臣们的部曲、家仆、甚至是族中的庶子。 这又是一波狠狠削弱。 惨!太惨了! 现在,这些出身显贵的大臣们不但损失了部曲家兵,眼下连千百年积攒的财富都保不住了……没了武力,又没了财力,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心念及此,召滑的嘴角微微翘起……暗中瞥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小主君,心说这一切难道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嗯……他应该没这么多心眼儿吧? …… 正当召滑想入非非的时候,昭雎不易察觉地对着太子芈横耸动了一下眉毛。 太子芈横本就满腔怒气,现在得了昭雎的暗示,立刻便跳了出来,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熊午良面前—— “曲阳侯,敢问现在要如何是好?” “你一声令下,丢弃了偌大王城郢都。” “朝中百官,连同本太子一起无家可归……现在该往哪里逃?” 芈横咬牙切齿,脸上满是怒意。 这个二愣子太子,一向不懂得压制情绪——此刻的激愤表情被众人看在眼里,群臣无不心里一紧,然后全都若有所思…… 话说回来—— 若不是熊午良麾下还有上万精锐部曲……就算这厮手里握着那柄颇具威势的平南剑,芈横此刻也真有心想要一剑攮死这个弃城而逃的混账王弟! 熊午良含笑起身,冲着太子轻咳一声:“逃?为什么要逃?” 芈横一愣! 啊?这还用问吗? 司马错已经占据了郢都——现在正沉浸在大肆抢掠的快乐之中,也算是给了咱们这些人一丁点儿逃命的时间。 等三五日之后,司马错的二十八万大军抢掠得心满意足,肯定会腾出手来,尝试继续扩张。 若是坚决依托城墙死守,楚人说不定还能有个三五分胜算……如今没了郢都城墙的庇护,咱们凭什么和人家二十八万联军打野战?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难道熊午良是煞笔?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只要在寒冬来临之前,别被司马错逮住……至少还能苟延残喘到明年开春。期间再搞一搞邦交纵横、向秦国低头当狗、抓紧时间重新整编部队,说不定还能延续社稷香火。 再不跑,连这个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了! 熊午良笑着,扫视了一圈儿——众大臣神色各异、心思各不相同,不过有一点倒是一样的——那就是集体懵逼。 “请问太子——”熊午良顿了顿,瞥了远方的郢都城一眼,眼中的杀气一掠而过,然后笑吟吟地说着:“您见过火山吗?” 原本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太子芈横,现在懵了。 昭雎也懵了。 群臣都懵了。 火山? 只有边上的召滑微微叹气,遥遥望向了郢都的方向…… …… 郢都城。 大街小巷里,秦魏韩三国的士卒欢天喜地地搜刮着。 富庶的郢都,财货遍地都是……士卒们忙着往怀里塞各种值钱的东西,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地搜索,全无建制可言。 唯有被司马错下令封存的国库和王宫,暂时逃过一劫。 此刻,静谧的国库之中。 一支火把,幽幽亮了起来,驱散了这间密闭仓库里的一片黑暗…… …… 481 狠辣算计 话说熊午良老早就想得明白——等司马错占领了郢都之后,为了争抢满城的战利品,二十八万大军必定一拥而入,争先恐后。 而放眼整个郢都城,唯有两个地方是安全的—— 第一,是王宫! 司马错身为臣子,必定不敢冒犯王宫——即便秦楚两国打出了狗脑子,而且这是楚国的王宫而不是秦国的王宫……作为王宫,也自有其神圣性不容侵犯。 第二,便是国库。 拿脚趾头都能想到,这里面财货堆积如山,秦魏韩三国哪个都不敢私吞——必定要等着这三国的话事人来回扯皮,最后才能定下各自的份额,再开始分赃。 在此之前,这国库便是禁地——即便是司马错贵为三军统帅,也不会贸然打开国库,以免招惹魏国和韩国的不满。 这种说不清的事儿,以司马错的性子和城府,不会沾染这样的麻烦。 这便是熊午良翻盘的机会! 所谓‘国库’,其实是一间半地下的大房子——更准确一点来描述的话,与其说是房子,还不如说是一个地下室。 厚实的青砖瓦石,比郢都的城墙还厚。 这国库之中,一般是用来囤积历年从全国各地收上来的税收——大部分税收都是粮食,但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现金。 除了堆积如山的铜钱铁钱之外,这里还存放了很多价值高昂的奇珍——算是历代楚王的私人收藏室吧! 白若凝脂的巨大玉璧、曾经在历史上声名赫赫的鱼肠古剑、锈迹斑斑的殷商时期的礼器…… 可想而知,在正常时期,这里的防备会是何等森严! 一般来说,会有一个禁军千人队,长期驻扎在国库周围,将这里保护得铁桶也似——除非楚王或者令尹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此时此刻,一支火把在黑暗的库房里亮了起来。 周围堆积如山的钱币,映照着火光,熠熠生辉……火光照亮了一张白惨惨的脸。 正是刚刚在‘奇袭甘鱼口’之战中,飞夺烽火台,立下赫赫大功的黑羽卫统领!阴喻! “这么多宝贝……”阴喻喃喃地说着:“可惜了……” 即便是阴喻的阴狠沉闷性子,此刻也被国库堆积的财宝震撼。 不过,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阴喻摇晃了一下脑袋,环顾四周:“都知道任务吧?” 更多的火把悄然亮了起来,一众黑羽卫探子纷纷现身,此刻皆是秦兵装扮,人手一支火把。 “回禀统领——”某个黑羽卫探子凑上前来:“弟兄们已经收拾好了——郢都三面城门尽数紧闭,只有南门还开着!” 阴喻点了点头:“那就出动吧!” 昨夜撤退的时候,熊午良已经命令召滑做好了一切安排—— 海量的火油,早已泼洒在郢都的各个街道,隐藏在满街丢弃的草料甚至是粮草之中。 熊午良一度给司马错营造出‘缺少火油’的假象。现在,这些火油将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 只是,这些火油并没有制成火油罐,烧在秦魏韩联军的脑袋上。 而是堆放在郢都大大小小的街道之中……烧在郢都城中! 秦魏韩三国的士卒当然不以为意——还以为这满街乱哄哄丢弃的木箱、草料、粮食,都是因为那些蠢笨楚人撤退得匆忙,故而来不及收拾,便慌乱遗弃在路边的东西。 抢战利品要紧,谁有心思去翻找那些‘随意’丢弃在路边的垃圾? 事实上,每一处街道、每一堆‘垃圾’,都是熊午良亲自设计好的精心布景…… 城中的大部分房屋都是木制…… 只要一点火星……史上最壮观的焚城场面,便会出现在郢都城内! 即便阴喻一向心狠手辣,此刻也不禁为熊午良的手段胆寒。 郢都,这可是楚人的王都! 其意义重大,再怎么说也不过分。 熊午良居然豁得出……设计焚烧自家的都城!来坑杀司马错麾下的二十八万联军! 用火油焚烧自家都城……焚烧自家都城……这手段不但前无古人,恐怕也多半是后无来者! 天呐! 如此狠辣…… 阴喻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再次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就算黑羽卫再怎么手腕通天,也万万不能背叛熊午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放火!”阴喻一声令下:“焚城!” 罢了,既然这毒计已经注定……我阴喻,惟命是从便是。 让王城郢都,成为这二十八万血债累累的秦魏韩联军的……焚尸炉! 众黑羽卫纷纷拱手接令,齐刷刷飞身而起,从早已备好的地道摸出国库…… …… 熊午良坐在船头,正耐着性子忍受着芈横的喋喋不休。 芈横的意思很清楚,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熊午良,你煞笔吧? “分明有城墙可守,你却弃城而逃!” “如今愚蠢地丢了最大依仗,偏偏还要滞留不走……该死的平南剑,吾等皆要被你害死了!” “我军充其量五六万楚军,其中多半为羸兵——依托城墙,尚可一战。” “如今真要和二十八万携大胜之威的秦魏韩联军正面硬抗……何其愚蠢?!” 太子横气得跳脚:“芈良!芈良!害苦楚国也!” 昭雎微闭双眸,也不说话。 心中,则在疯狂地讥讽熊午良! 火山?甚么火山? 狗屁的火山! 郢都周边,都是平原和河流,尽是上等的耕地,连座小山包儿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火山了! 难道他疯了?自己不想活了,要拉着整个楚国陪葬? “坊间传闻曲阳侯有能通鬼神之术……莫非传言为真?”还有一些家财尽失的大臣冷冰冰地嘲讽着—— “请君侯即刻设坛做法,从云端唤一座火山出来,为我等开开眼界!” “也不知大王当时怎么就那么糊涂……将那平南剑交予你手!” “害苦我也……” 熊午良对这些质疑充耳不闻,坐在原地,像是发呆。芍虎听得烦躁,有心想几剑上去将这些逼逼赖赖的煞笔统统砍死——但熊午良迟迟不发话,芍虎也不敢妄动。 突然,熊午良猛然起身! 他的手,遥遥指向远处的郢都城方向—— 太子和群臣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后集体震惊! 远处,天边,黑烟——扶摇而起! 即便身在如此之远,也看得清清楚楚! 握草。 刚刚还在乌鸦一般聒噪的群臣,仿佛齐刷刷被掐住了脖子!场面殊为可笑。 火山……真的来了! …… 482 火山计划 所有人都懵了! 集体呆滞! 望着远处那浓重的黑烟,众人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火山?真有火山?一望无际的郢都平原,也有火山? 你怕不是在逗我! 芈横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浑浑噩噩地想着:“但是,熊午良是怎么知道火山什么时候会爆发?” 难以形容的震撼,萦绕在每个人的心间。 再看向那仿佛早有预料的熊午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在这一瞬间,就连昭雎的心中都浮上浓浓的无力感。 熊午良,当真算无遗策。 此子,不可战胜啊! 群臣集体呆滞的工夫,熊午良已经将腰间的平南剑拔在手里,厉声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郢都城中,已经如约火起!” “一切都在本侯的计划之中!” “本侯为秦魏韩联军,留下了一道南城门——敌军必定要从此门中蜂拥而出!” “三军听令!”熊午良将手中平南剑高高举起:“复仇的时候到了!” 事发突然,场面竟然一度冷场。 召滑瞪了芍虎一眼:“你这黑厮,还等什么?” 芍虎恍然,猛然拔剑在手,厉声高喝:“曲阳新军!战!战!战!” 短暂的呆滞之后,如同孽龙一般的黑色杀气冲天而起! 精悍的曲阳新军将士们高高举起手中的剑戟,发出了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楚人已经付出了太多!牺牲了太多! 连绵的尸山血海、无数被屠杀的无辜冤魂…… 正如小君侯所说——今天,是复仇的时候了! 熊午良手下,现有一万曲阳新军,以及近四万东拼西凑的楚卒——这些东拼西凑来的乌合之众,此刻也被冲天的杀气感染,一同忘情地欢呼起来。 大江之上,楚国的旌旗迎风飘舞! 三军士气如虹! 如同雷鸣一般的喊杀声,让所有在场的楚国臣子,心中都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持剑站在船头的少年身影…… 此子得军心民心,竟至于斯…… 熊午良沉声下令:“放下舢板——准备作战!” “此战,要为淮南平原惨死的万千百姓复仇!” “本侯不要俘虏——杀敌务尽!” 凭借着对曲阳侯盲目的信任,大批大批的军卒士气高昂地下了船,来到岸边集结成阵。 枪戈如林,严阵以待! 熊午良端坐于青铜轺车之上,遥遥望向郢都方向——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秦魏韩联军会从唯一洞开的南城门夺路出逃,然后一路奔逃到这里……楚军趁势掩杀,将这些已经被烧得焦头烂额的疲兵赶入江水之中,赶尽杀绝!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正如曲阳侯所说—— 复仇的时候,到了! …… 郢都城。 秦魏韩联军的旗帜插在城头上,不过区区两个时辰罢了。 二十八万联军将士,原本肾上腺素飙升,正沉浸在抢掠的快感之中。 楚国的王都,终于被踏在脚下! 哇卡卡卡! 爽! 遍地的财货,遍地的铜铁……大掠三日的命令犹在耳边,秦魏韩三军士卒挨家挨户地翻找,兴奋得眼睛通红。 即便他们先前已经在楚国的土地上抢掠一路了,此刻还是按捺不住贪婪。 之前抢的,都是农民居多——虽然也能抢些东西,但毕竟抢得不多,主要还是满足杀戮的施虐欲望。 而郢都城内……能居住在王都城内的,暂且不提那些大贵族大商贾,即便是破落贵族或者是国人,家中好歹也有些值钱的古物。 抢!抢战利品! 秦魏韩士卒不禁脑补回家之后,将这些沾染着楚人鲜血的战利品换成钱币……买些田地,买些奴隶。 脑补一下家里人崇拜的目光…… 快乐! 就在二十八万联军士卒处于极尽兴奋之时……街道上,突然燃起了大火。 原本堆弃在路边的那些杂物,其中早就混杂了浓稠的火油……沾染火星之后,大火冲天而起。 在同一时间,城中三十九处火起——人为的纵火,再加上早早的准备,让火势根本无从控制! 郢都虽然富庶,但城中绝大多数房屋,都还是木制。 火焰顺着街道蔓延开来,迅速弥漫到了居民区。 如果乘坐直升机从天上航拍,整座郢都此刻已经浓烟滚滚——到处都是火光,而且火焰飞速蔓延,席卷到每个角落。 完了! 若是秦魏韩联军尚有建制可言,此刻还能尝试一下划分隔离带、控制火焰蔓延……毕竟熊午良泼洒的火油再多,也不可能洒遍郢都的每个角落。 但是此刻,秦魏韩联军满城寇掠——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在大火蔓延的初期,绝大多数秦魏韩士卒毫无察觉——甚至就算察觉了,也不以为意,还以为是哪路友军抢得兴起,顺手放一把火‘助助兴’。 “外面着火了?”有些士卒略显慌乱。 “鸟,光是抢钱还不过瘾?谁在捣乱?” “不管他们——火一会儿就灭了,抢东西要紧!” 诸如此类的对话,比比皆是。 …… 司马错、白起、公孙喜、暴鸳等高级将领,当然不会像那些小兵一般,急吼吼地满城抢东西。 他们只需要坐在这里,等士卒们抢完了,自然会有最好的东西‘孝敬’上来。 然后,他们再从中挑出足够亮眼的东西,等回国之后,再‘孝敬’给国王……大王得知打了胜仗,本就高兴,再见到这些难得的好东西,兴奋之下,升官晋爵不在话下呦…… 合理!太合理了! 负责给众将军作陪的,还有一个高级俘虏。 那就是咱大楚国的霸主——楚王芈槐! 此刻,芈槐的脸紧紧皱在一起,痛苦不堪。 王城郢都……果然是熟悉的王城郢都! 看着这座宏伟的王城,此刻被秦魏韩联军占据……二十八万联军士卒尽情抢劫,发出野兽一般兴奋的嚎叫,一座座府邸被打砸得不成样子…… 楚王芈槐的心中,可想而知是何等心痛! 即便他再怎么缺心眼,也不会对眼前的这些暴行无动于衷…… 此刻,他的心中终于划过一丝怀疑—— 我将平南剑交给熊午良,难道真的错了吗? 为什么他丝毫不做抵抗,便将王城拱手让人? 好歹血战一番,就算真的战败,也显得足够刚烈……午良侄儿,你为何如此? …… 正当楚王芈槐心中愁绪百转千回、司马错等众将洋洋得意之时—— 郢都城中,三十九处火起! 熊熊烈火,飞速蔓延! …… 483 火烧郢都! 熊熊大火,在郢都城内飞速蔓延! 司马错等人正站在高处,志得意满地俯瞰全城,心中充斥着将偌大楚国踩在脚下的意气风发,心说人臣之功业,今日已是极致云云……正正好好看见了大火如何燃起! “国尉!快看!”有秦国将军眼睛瞪得溜圆,指着下方大呼小叫。 司马错倒吸一口凉气! 握草!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城中多处起火! 即便是傻子,也看得出这不是意外! 火焰蔓延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司马错的预料——恰在此时,公孙喜脸色扭曲,用不似人声的音调嘶哑着吼叫道:“黑烟……这是火油!” 真相大白! 城中,已经被泼洒了无数火油。 见了火星,大火便冲天而起。 熊午良弃城而走……根本不是怕死。 而是将偌大郢都城作为诱饵,将城中的无数财宝作为诱饵……让二十八万联军服服帖帖地、主动钻进了这座巨大的‘焚尸炉’! 司马错惊骇不已,手指微微颤抖,心中的惊涛骇浪疯狂翻涌,震惊得无以复加! 熊午良,真是个疯子! 这把火不是烧在敌国的疆土上,甚至也不是烧在普通的城池里……这可是你们楚国自家的王城! 你芈良小儿自家祖宗的牌位灵位,可都还在城中……楚国的王宫宗庙、亭台宫阙、国库粮仓,都在城中……这把火,你真的敢放? 天呐! 司马错突然浑身一阵发冷。 也是。 唯有楚国的王城郢都,才能充分降低自己的警觉性。 唯有王城郢都里的海量战利品,才能诱惑二十八万联军将士蜂拥而入! 若是寻常城池——司马错一定会谨慎行事,只派一小部分军队入城。 但是郢都太大,太富庶了。 无论将哪支军队拒之城外,都会让那支军队极度不满——且不说城中‘大掠三日’能抢到多少战利品;单是‘踏入敌国王都’这个名头,便是任何联军将士无法抗拒的荣誉。 这,是足够诱人的诱饵,也是致命的诱饵! “国尉!”一旁的白起的声音沙哑,眼中闪烁着恐怖的火焰:“这是芈良小儿的奸计!” “芈良小儿,好生歹毒!” “他竟然不惜以自家的王城为代价……要火烧我二十八万联军!” 司马错无暇多想,立刻高声下令:“灭火!灭火!隔离出灭火带……” 因为极度的震惊,司马错的声音也扭曲尖锐。 丝毫没有往常的稳重气度了。 命令倒是下达了……但二十八万联军散布在郢都的大街小巷,正抢得不亦乐乎,哪能听得到司马错的命令? 大火,还在蔓延。 司马错心中一片冰冷,浮现出浓浓的无力感。 熊午良,你果然好算计! 城中弃置了无数财货——我还以为是楚人撤退得匆忙,故而无暇带走。 现在看来,也是熊午良诡计中的一环! 秦魏韩联军进城之后,必定会抢掠——这些财货,便是诱饵——诱使秦魏韩联军士卒四散抢夺,毫无秩序可言。 这时候再祭出烈火…… 好深沉的算计!好狠辣的心思! 几乎提前算计出了所有的有利条件,满心阴狠地要将整座郢都,与二十八万联军将士一起付之一炬! “芈良小儿!卑鄙!”有秦国将军恐惧地呼喊着。 “不敢正面决战,又祭出这等下作阴谋!” 公孙喜和暴鸳二人几乎抱在一起,满脸惊骇和恐惧,瑟缩着发抖,连一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出来。 浓浓的悔意,在二人心头回荡! 曲阳侯,不愧是曲阳侯啊…… 当初早就想好了——万万不可与曲阳侯交锋。 熊午良刚刚出山的时候,咱们就该掉头就走才是! 偏偏依仗着兵力的绝对优势,信心骤起…… 耗子腰里别了把枪,就起了打猫的心思——要和熊午良碰一碰…… 熊熊烈火飞速蔓延,已经烧到了居民区——不少秦魏韩士卒猝不及防,被困在了突然烧起来的房子里,浑身着火,惨叫起来。 公孙喜都快哭出来了!若是熊午良就在面前,他甚至想冲上去给后者砰砰砰磕几个响的。 曲阳侯,放我们走吧! 我不玩啦!我要回家! …… 愚钝的楚怀王,此刻终于明白了。 自己那个侄子,原来还有这么一番算计! 此刻,楚王的内心十分复杂。 一方面——郢都是楚国的王都,历史悠久,尤其是王宫中的亭台楼阁,很多都流传着先王留下的传说。 再加上历代先王祖宗的宗庙、灵位…… 握草,居然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若是敌国残暴放火焚城也便罢了……这火,偏偏还是咱老芈家人自家放的? 要是老祖宗们泉下有灵,还不得从坟里蹦出来,把自己这个倒霉的现任楚王和熊午良那小子绑在一起,围起来用藤条死命抽打…… 咳咳!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 楚人兵少将寡,这是唯一有希望给二十八万来犯之敌当头重击的办法! 这场大战打到眼下这个地步,楚国已经元气大伤。 就算马上进入冬天……来年秦人若再发兵,一样是灭顶之灾。 唯有倾尽全力,将这二十八万联军统统留下——不但大大助涨了国人的士气民心、为淮南平原的无数冤魂复仇;也能让秦魏韩三国短时间内无力再战,为楚国赢取休养生息的宝贵时间! 芈槐心情复杂,脸色忽阴忽晴。 良久之后,才释然地长吐一口气。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再看向已经乱作一团的司马错众将……最后一丝阴霾,也一扫而空! 你们不是狂吗?不是要打垮楚国吗? 笑啊!你再接着笑啊? 看着这一众将领的精彩表情——若不是身在敌人控制之下,咱楚怀王险些捧腹大笑! 曲阳侯啊曲阳侯,不愧是你! 若寡人还能脱困回国,必定要大大滴封赏!晋公爵、拓万户,也不在话下! …… 大火还在蔓延。 司马错的命令,仍然难以有效传递。 觉察到火势不妙的秦魏韩士卒,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还在兴奋地搜刮抢掠。 司马错脸色铁青,思维急速转动。 要怎么办,才能尽快重新集结兵力? 形势万分危急! 若再拖延片刻,城中火势无法控制……恐怕秦魏韩联军要死伤无数! 终于,白起突然眼前一亮,猛然伸手扯住一旁传令兵的领口,坚定地怒吼着下令道—— …… (衣见:前一段时间因个人问题,被折磨得白天晚上睡不着觉,更新一直很慢……哎,现在总算稍微调整了一些。谢谢兄弟们的陪伴,这些天你们的鼓励,我也每一条都看在眼里暖在心里,真的,有你们真好!) (另外,更得慢我承认。但主角出山到现在,才二十几章而已,放在玄幻小说里还不够打斗起来放几个大招的……铺垫、积累情绪难道是水吗?我可以在五百字以内概括出整本书的内容,但这样干巴巴的东西真的能看得下去吗?老衣虽然生着病,也在努力给读者们写出更好的作品,拜托各位口下留情~) 484 金鼓齐鸣 秦魏韩联军形势危急,每一分一秒,火势都要更大。 可是三军将士散落城中各处,无论是传令兵还是旌旗信号,都无法有效传递下去。 白起急中生智! “击鼓!击响战鼓!” “同时……鸣金!” 传令兵愣怔,似乎没有理解这命令的意思,下意识地看向了司马错。 司马错也瞬息发懵,但很快便眼前大亮:“好!你还愣怔什么?快去!” 传令兵答应一声,匆匆跑走。 司马错瞥了白起一眼,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 击鼓进军,鸣金撤退——这是各国在征战时,不约而同的最基础的军令。 按道理来说,击鼓和鸣金,二者代表着完全相反的概念! 任何一个将领,都不可能在作战时下达这两个完全冲突的基础命令! 让战鼓声和鸣金声同时响起,本身便是极大的不合理——或许可以让城中的秦魏韩联军士卒认识到情况的特殊,迅速归建,避免更大的伤亡! …… 隆隆的战鼓声,突然敲响。 与此同时,击打‘钲’的清亮金属声音,也迅速传遍郢都! “击鼓?进军?” “鸣金?收兵?” 城中的二十八万联军将士,集体懵了。 这是极寻常的命令——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敢拍胸脯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听过这两个声音会同时响起! 鼓声愈急! 鸣金声更是敲得如疾风骤雨一般! 按照常规军令来说——击鼓和鸣金的频率不同,代表的具体含义也不一样。 譬如在两军交战之前,步卒大阵须缓缓向前推进,三军将士需屏息凝神举着盾墙、齐刷刷向前跨步接近敌军——鼓声便悠长缓慢,每一声鼓点都敲得清清楚楚,以此来统一士卒们前进的步伐。 而眼下郢都城中如此密集的鼓点,往往发生在最后的冲锋之时! 这样疯狂的密集鼓点——代表着敌军已经崩溃,全军压上发动总冲锋!三军将士们给我撒开腿狂奔!无需再考虑什么狗屁阵型了,冲上去灭了丫的! 而此刻激烈的鸣金声,也同样敲得格外凶悍——大概意思是不惜一切代价,立刻脱离与敌军的纠缠!撒开丫子大步撤退! “发生甚么事了?”城中所有人都懵了。 原本还在争抢战利品的士卒们,更是下意识地停手,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对劲!”立刻便有聪明人反应了过来:“城中有变!” 两个完全相反的命令撞在一起,除非是司马错突然老年痴呆了……否则定然发生了极特殊情况! “集合!集合!” “莫再抢掠了!赶快随老子来!” 城中的秦魏韩将士们,纷纷揣好战利品,也顾不得再抢了……纷纷涌向鼓声和钲声敲响的地方。 那里,便是司马错之所在! …… 黑羽卫统领阴喻躲在一处高楼之上,冷眼向下看去——从家家户户涌出来的秦魏韩三国士卒汇成长龙,奔向城池中央。 虽然仍然混乱,但好歹是察觉了情形不对,正在尽快重整军队。 “倒是还算聪明。”阴喻如是赞叹一声:“反应颇快嘛。” 可惜了。 若是再迟滞片刻,火焰席卷全城,届时大火焚城,烈火之下,敌军自相践踏——至少能造成十数万的伤亡。 “统领,我等该如何是好?”有黑羽卫探子如是问道。 阴喻微微摇头:“接下来的事,便和咱们无关了。” 虽然司马错反应很快,但也无济于事! 城中多处同时起火,再加上火油的推波助澜——这场大火,已经不可能熄灭。 接下来,便要看主君的下一步安排了! “走!”阴喻招呼一声。 数十个立了大功……也可以说是犯了大罪的黑羽卫探子齐刷刷纵越而起,几个闪烁间,身影便消失了。 …… 司马错嘶声下令:“突围!突围!” “先出城再说!” 虽然命令已经下达得很快了,但火焰蔓延得更快! 那些蠢笨些的,没有领会鼓声和鸣金声传达的意思,都困在了火场之中。 就算那些冲出来的,很多人身上也着着火,一副被烧得焦头烂额的模样。 火势太大,郢都城,已经保不住了! 只有先冲出去,再行整顿! “报——北城门已经上锁!城门不知被谁堵死……”有骑士一路不管不顾地狂奔过来,撞翻了不少在街道上奔走的友军,死命冲到司马错面前,大声汇报—— “城门处,几十个兵卒,已经被杀!” 又一骑快马奔来:“东城门也封住了!一时间打不开!” “西城门也堵死了!” “报——”快马奔来,马背上的骑兵满脸喜色:“报!南城门仍然畅通!” 司马错心中却毫无喜意,只感觉浑身冰冷。 三处城门堵死,一处城门洞开。 难道是熊午良好心?给自己留了一条生路? 不可能! 那南城门外,定然还有别的阴险后招,等着司马错一头撞入…… 若是有的选,司马错当然不会从南城门出去。 可惜……三面城门堵死,若打开城门,必定要花费不少工夫。 火势不等人啊! 而且熊午良有意无意之中,在另外三处城门都堆垒了大量了易燃物,那边火势熊熊,根本无法久待! 一切都很清楚了—— 熊午良,就是要把秦魏韩联军逼向南城门! 或许有人问了——难道就不能把四面城门都堵死,让二十八万联军困在城中,将彼等统统烧光?为啥还非得留一个门出来? 须知若是四面皆被堵死,那么秦魏韩联军必定会随机选择一面,不惜顶着火势付出巨大伤亡,死命破门而出。 还不如留一条‘生路’出来,以此来控制秦魏韩联军的走向! 司马错心中雪亮,却无计可施。 难道要放着畅通的南城门不走,驱赶士卒顶着火焰、去打通其他被堵死的城门? 若是联军建制尚在,还有这个希望。 可惜三军乱成一团,能像现在这样聚集起来已经是急中生智,又哪能下达甚么清楚明了的军令? 已经有不少士卒,在求生本能的控制下,自发奔着南城门那边突围了。 一个带走十个,十个就能带走一百个! 人人都有从众心理——南城门开着,身边的同僚都往南逃命。就算明知那边有危险,又有谁能克服恐惧,逆着人流往其他方向的火海里钻? 时间不等人! 司马错紧咬牙关:“走!奔着南城门突围!” 好歹也有二十八万之众,就算伤亡过半,人数也远多于楚军——先冲出去再说! 管他什么陷阱,反正咱们人多! 想将我大军统统吃掉,恐怕楚人还没那么好的牙口! …… (衣见:掏心窝子说,老衣写这本书,钱只是其次,最大的收获就是你们这些读者朋友了,真的谢谢大家的关心和祝福!各平台大家的评论我平时回复得少,但每一条都会看!再次感谢大家的关心~当前剧情大高潮来咯!更更更!) 485 杀敌!杀敌! 此刻,无数被烧得焦头烂额的秦魏韩士卒,跟随着奔涌的人流,向着唯一洞开的南城门溃逃。 对于这些底层士卒而言,情况如今也已经明确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城中着了火。 火势还不小,烧死了不少人。 似乎没有灭火的可能……想活命,就必须得逃出去! 火苗就跟在屁股后面蔓延,秦魏韩三军士卒顺着街道狂奔,被火烧死、或是相互拥挤、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很快,司马错那面中军旌旗,也开始向着南城门移动……原本还稍微有些犹豫不决的士卒们,这下子也算找到了主心骨,跟着那面旌旗向南城门方向涌去…… 黑烟弥漫。 死伤遍地! 无数士卒都在心中感慨——好在南城门还开着,不然这次可惨了! 抱着活命的想法,任何军纪约束都显得苍白无力了——士卒们拔足狂奔,有挡着逃命路线的,甚至拔剑相向。 司马错看着一片乱象,脸色铁青。 也不知南城门外,还有什么‘惊喜’等着? …… 南城门外,一里距离。 硕大的‘骁骑军’旌旗,迎风招展。 格速宜手中的长槊被擦得油亮油亮的,这个来自草原的莽汉舔了舔嘴唇,脸上的伤疤仿佛一条活过来的蛇一般,扭动了几下。 一万骁骑军骑士,在格速宜的身后严阵以待。 每个人,都满脸期待! 这是楚国的骑兵!刚刚在【甘鱼口】一战中取得大捷的功勋骑兵! 甘鱼口大捷,阵斩秦军两万——前所未有的自信,在胸腔持续膨胀。 杀戮的欲望,更是不断高涨! 战斗!战斗! 一万骑兵,组成了楔形的攻击阵型,严阵以待。 场面竟然寂静无声。 望着郢都城的滚滚浓烟,三军骑士默默无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消多时,城中的秦魏韩联军士卒蜂拥而出,身上还燃着火焰的不在少数。这些败兵人挤着人,叫骂声、哀嚎声不绝于耳,与骁骑军静默的阵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败兵恐慌地逃出城来,还以为从火场中捡了一条命,正庆幸间,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骁骑军骑士…… 惊恐! 震惊! 格速宜咧开嘴笑了,手中长槊遥遥一指:“儿郎们!杀敌!” 一直沉默的骑兵们,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杀敌!” “杀敌!” 骑兵动了! 第一波攻击浪潮,如同海潮一般席卷过来——刚刚逃出城门的秦魏韩士卒不但毫无秩序和阵型可言,甚至连最基础的心理准备都没做好。 司马错的指挥系统,正处于完全的瘫痪之中。 任凭这位大秦国尉有再高的指挥艺术,此刻也全无施展的空间! 一群楚军骑兵策马冲出,并没有贸然冲入秦魏韩败兵之中肆意砍杀,而是从怀中摸出连弩,倾泻出了一蓬箭雨。 箭矢如蝗! 那些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的败兵,猝不及防之下,伤亡惨重! 格速宜高声下令:“别忘了君侯的吩咐!” 骑兵们沉默不语,只是机械性地给手中的连弩上弦,然后继续放箭…… 如是重复。 成片成片的秦魏韩联军士卒,惨嚎着被射翻在地——一旦倒地,几乎便是必死了。 甚至无需骁骑军再冲上去砍杀——还在城中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身上着火的那些败兵,便可以将这些躺在地上的倒霉蛋统统踩成肉泥! …… 司马错面如死灰。 甚么‘集结’、‘举盾’之类的命令,根本起不到半点儿效果。 秦魏韩联军士卒,只顾得上拼命奔逃,似乎期盼能凭借双脚,跑出骁骑军的射程。 司马错咬紧牙关:“都别动!都别动!集结阵型!” “楚人的骑兵不多!他们不可能将我军统统杀光!” 确实。 就算秦魏韩联军被郢都的大火烧得皮开肉绽,也仍然拥有相当多的人数——若是能稳住阵脚,哪怕做不到结阵抗敌,也不至于被区区一万的楚军骑兵尽数杀光。 但格速宜这次谨记熊午良的吩咐——以驱赶为主! 骁骑军骑士们马速并不快,只是不紧不慢地围拢在四周,围成一个大大的口袋,唯独在正南方向则放出一条‘生路’,供那些先遭火烧后遭箭雨的败兵逃窜。 骑兵们在外围不紧不慢地放箭,将数以十万计的败兵继续向南方驱赶。 兵败如山倒啊! 任凭司马错如何声嘶力竭地约束,也起不到半点儿效果。 从郢都城中蜂拥出来的兵卒们凝聚在一起,如同失了智的蚁群一般,被驱赶着向正南方向涌去。 仿佛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一般,没命地冲着一个方向狂奔。 期间自相践踏者、死于箭下者、自相残杀者……不在少数! 而正南方向……正是熊午良大军主力之所在! …… 司马错愤怒地连砍了数个惊慌失措的百夫长,仍然无济于事。 除了白起还死死护在司马错的战车边上——其余的公孙喜、暴鸳等众将则早就被乱兵冲散了,不但不知现在何处,甚至不知他们此刻是生是死…… 十几万败兵,只是一股脑地被驱赶着南逃。 大家争相恐后地逃窜,唯恐跑得慢了……连站住脚喘口气儿的空暇都没有,更别说冲上去抵抗了。 司马错长叹一口气,收剑回鞘。 此刻,他的心中一片冰冷。 败局已定。 环顾四周,仅有白起和几百个亲兵还死死地护在边上——唯一令司马错欣慰的是,楚王芈槐并没有失陷在乱军之中,而是仍然被带在自己身边。 “芈良还有数万军队等在前面……”司马错冷静地说着。 “再往前面逃,必定是死路一条。” 白起咬牙切齿:“芈良小儿!卑鄙无耻!” 司马错叹了口气。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 哪有空讲武德啊? 实话说来——咱司马错用兵的时候,不讲武德的故事也不在少数。 说实在的,此刻司马错还真挺佩服那个素未谋面的曲阳侯熊良。 能用大火焚烧自家王城,便不是常人敢为。 此战之后,熊午良即将要面对的国内压力,恐怕不小吧? 无论如何——占据绝对优势的秦魏韩联军,已经败了。 再这么逃下去,很有可能要伤亡十之七八…… 好在…… 司马错瞥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楚怀王,心里略微有底——有这么一个值钱的俘虏在手上,好歹也有谈判的机会。 只要把楚王往前面一推,熊午良总不敢继续发动进攻吧? 可惜此刻情势太乱……若是能稳住阵势下来,单凭楚怀王这个俘虏,便足以止住败局。 此刻想这些也没用了。 司马错转头看向白起,毅然道—— …… 486 反派竟是我自己 “白起将军,你今年岁数多少?”司马错冲着白起如是问道。 白起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问得有些发愣。 此刻战局急转直下、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 难不成这惨烈的战局之下,国尉还有心思给我介绍对象? 白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回国尉的话——末将刚满二十岁。” 司马错赞叹一声:“年少有为!少年英雄啊!” “单从年纪上看,白将军与对面那诡计多端的曲阳侯,应是差不了太多。经此一败,将军日后必定大有长进,未来定是我大秦的柱石栋梁!” “今日败局已定,白将军可俯卧于死尸之中,躲开楚人骑兵的围剿,保得一条命下来……” 白起闻言大惊! “我军人数尚众,若整兵再战,未必便会……国尉何出此言……”白起虽然抗辩,但声音却越来越小。 以他对该死的熊午良那厮的了解——此人用兵,向来是一环套一环。 如今秦魏韩联军顾头不顾腚地逃窜,正是大败之象——那芈良小儿既然把战局已经推演到这个地步,必定还有后招,不可能给司马错重新整顿兵马的机会。 此刻楚军骑兵的驱赶之意,不加半分掩饰。 后面也不知还有什么招数,在等着这数以十万计的败兵。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再逃下去,死路一条。 既然司马错无力阻止大军继续溃逃……那么败局,便已经注定。 白起豁然道:“国尉请下战车!伏于死尸之中!” “末将愿换上国尉的甲胄,擎旗赴死!” 司马错慨然大笑,良久方歇,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本国尉已经年近六旬,一生都在为大秦征战,如今年老体衰,就算逃得此难,怕也是活不了太久了。” “你不一样!你还年轻!” “以白将军的才干,日后必定大显神威!” “若是本国尉果真死于此战之中……”司马错顿了顿,轻叹一声,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白起:“日后汝定要手刃那芈良小儿!为本国尉、为无数大秦将士报仇!” 白起哽咽了。 话说若是熊午良身在此地,肯定浑身像爬了蚂蚁一样难受! 这俩人,一老一少,整得怪踏马煽情的。 好像电视剧里老连长舍身断后,用自己的身躯给年轻的小同志创造逃生的机会,然后拉着年轻人的手含情脉脉说个什么你还年轻云云……为了伟大目标前进云云……最后微笑赴死云云…… 闹了半天,原来我熊午良才是反派啊? …… 这边司马错断然下令:“白将军,你拿着本国尉的印信!躲于此战车之下!” “这是命令,不得推拒!” 司马错一边说着,一边跳下了战车,一剑砍翻了拉车的马匹,那神俊的战马本已奔逃得精疲力竭,此刻希律律一声惨鸣,倒在血泊之中。 白起热泪盈眶—— 用沉重庞大的战车作为掩护,免得装死的白起被后面奔逃的联军溃兵踩为肉泥。 将兵符印信留给白起,是争取让后者免于太后和秦王的责难。 司马错这个‘老连长’,已经为白起这个后辈,做到了极致。 白起含泪躲于战车的轮毂之间,咬牙吼道:“国尉若是身遭不测,末将定为你报仇!不杀芈良小儿,余生誓不为人!” 司马错亲自举着自己的帅旗,头也不回地远去…… 这面帅旗,引领着败兵继续南逃,一头扎向熊午良设下的陷阱。 骁骑军的骑士们不紧不慢地尾随着,时不时放箭,将那面惹眼的帅旗始终置于包围圈之内…… …… 无数红黄色相间的楚国旗帜迎风招展,在最中间,一面缺了一角的陈旧旗帜,挂在最高处,极为瞩目! 这面旗帜之下,便是熊午良标志性的青铜轺车! 此刻,曲阳侯正以一个并不雅观的惫懒姿势,半坐半躺于青铜轺车之上,手指轻轻叩着轺车精美的铜质浮雕围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他身后,一万曲阳新军精锐重步兵,早已结成了厚实的阵列,剑戟林立,身上厚重的铁甲反射着日光,威风凛凛。 当世最强悍的重步兵方阵,早已严阵以待! 在两侧,则是三四万楚卒,虽然看上去都是羸兵,但此刻沉默地握紧兵器站在一起,仍然气势非凡。 细细望去,这些临时拼凑的杂兵眼中,都有坚定的冲天杀气! 秦魏韩联军一路杀来,作孽太多。 早就拉足了仇恨。 这几万临时拼凑的士卒,大多都是从鲁关一路败退回来的败兵,或者是郢都周边临时征募来的壮勇——都目睹了秦魏韩联军的暴行。 甚至不乏有士卒的家人,此前死于秦魏韩联军的屠杀之中! 这是何等的仇恨? 如今仇敌将至,三军竟鸦雀无声——不是恐惧,而是极度地兴奋! 远处传来鼓噪之声,烟尘大起,混杂着哀嚎或是嘶吼的声音。 显然,败退过来的秦魏韩联军,已经被驱赶得越来越近了。 楚军士卒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剑戟,瞪着双眼盯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滚滚烟尘……有人紧张地浑身发颤,却仍然瞪着血红的双眼站在原地。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心中大感宽慰。 虽然两翼的都是乌合之众,但好在刻骨的仇恨战胜了本能的恐惧。 可以一战! 熊午良拍了拍小黑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伸手握住了鎏金的剑柄,拔出了那柄古朴的平南剑,高高举起:“大楚将士——” 小黑驱动青铜轺车,带着威风凛凛的熊午良从楚军阵列前方飞驰巡视。 熊午良手中的剑高高举起,斜着指向天空。 “敌军已经溃散!我军则以逸待劳!”身披大红色金线战袍的熊午良高声喝道。 “一路的苦难、一路的死亡……是时候让侵略者付出代价了!” “大楚不会亡!” “大楚万胜!” “三军将士,且看本侯破敌!” …… 在阵列前方飞驰而过的青铜轺车以及车上的熊午良,仿佛是三军的定海神针一般。 原本便已经赤红了双眼的楚军将士们,此刻更加亢奋! 决战,开始了…… …… 487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楚军旌旗招展,三军气势大振。 在后方观战的太子以及群臣,皆面面相觑。 且不提郢都的大火,也不提秦魏韩联军的溃逃……此刻熊午良在楚人心中的威望,给在场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青铜轺车从阵列前跑了一圈儿,又跑回了原处。 同在青铜轺车上的小黑放下手中的缰绳,拔出短剑,左手握紧一面蒙着牛皮的盾牌,屹立在熊午良身侧。 两年不见,当初的半大小子,如今已然是一副铁塔般的模样。 小黑师从钟华,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武功没有丝毫荒废。在侯府里吃得好住得好,虽仍然年纪不大,但身材却颇为雄壮。 粗壮的胳膊,显示出十足的爆发力。 如今钟华在侯府颐养天年,虽然仍挂着‘亲兵营主将’的名头,但八百亲兵营,实则已经是交由小黑全权指挥。 小黑护在熊午良身侧,严阵以待。 熊午良则重新懒散地坐下,目光在众将之中扫了一圈儿,寻到了乐毅,便招呼一声:“乐卿,接剑!”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平南剑递给了小黑。 小黑双手捧剑,递在乐毅面前……乐毅愣了! 熊午良笑道:“这柄平南剑,暂借于你——打完这仗记得还我。” “此刻,曲阳新军、骁骑军、现场的四万楚卒、本侯的亲兵营……包括本侯在内,皆听你号令!” 乐毅懵懂接剑,直到捧过了这柄沉甸甸的平南剑,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大敌当前,曲阳侯熊午良,竟将指挥权全权移交给了乐毅! 这是多大的信任? 乐毅感佩不已,终于心悦诚服地伏身下拜,双手将剑高高举过头顶:“谨遵主君之命!” 电光火石之间,熊午良终于彻底收服了这个降将的心。 熊午良笑着摆摆手,从轺车上俯下身,亲手扶起了乐毅。 论邪魔外道玩歪的、搞些奇技淫巧,一百个乐毅也不是熊午良的对手。 但此刻这种正面厮杀,乐毅可比熊午良强得太多了。 熊午良有自知之明——对面的掌兵主帅可是大名鼎鼎的司马错,当世最顶尖的将帅之一。虽然秦魏韩联军此刻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熊午良也不会有丝毫大意。 眼下一切布置停当,只剩最后的决战了。 不如由乐毅,来执掌兵权,或许更为稳妥! 乐毅站起身,高高举起平南剑,一连串命令连环发出。 曲阳侯旗连连摆动、传令兵撒足狂奔…… 此刻,熊午良却已经神游天外了。 这场仗打到现在,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心思。 遥望着郢都城方向,熊午良想入非非—— 在真实历史上,郢都在‘鄢郢之战’中被秦兵攻破之后,时任秦军主帅的白起下达了一系列命令,不但大肆挖掘楚国先王的陵寝,而且放了一把彻彻底底的大火。 将楚国的王陵,以及整座郢都城,彻底地焚为灰烬。 白起此举,意在彻底打断楚人的脊梁,彻底打怕楚人的胆子。 而现在……郢都仍然烧起来了。 只是这把火,却不是秦人放的,而是楚人自己放的。 这就是传说中‘世界线的收束’吗? 熊午良心中咂舌,微微眯上了眼睛。 …… 秦魏韩联军的败兵,先是在郢都城中遭了一通焦头烂额的火烧,刚刚冲出城门,还不等稍作整备,便又被骁骑军一路驱赶追杀而来。 一路上伤亡惨重,倒地毙命者数不胜数。 此刻终于冲了出来,面前便是宽阔的大河……这些败兵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大河边上,严阵以待的楚军阵列,赫然在目! 最中央,一面硕大的旗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或许大多数人并不识字,但是这旗帜明显缺了一角……真是太好认了! “曲阳侯的侯旗!” “天呐……” “芈良小儿,早已在此等待了……” “我等今日皆死于此处也!” 绝望,无比的绝望! 无数秦魏韩士卒,发出了野兽濒死一般的嘶吼声。 终于,懊悔涌上了心头…… 或许,这场侵略楚国的战争,一开始便不该发生…… 又或许,一路上少做些杀孽,此刻还能寄希望于熊午良的手下留情…… 此时此刻。 后悔也晚了! 当初那些被压在侵略者身下的楚国女人、那些被斩下头颅的楚国平民……想必也曾绝望地苦苦哀求。 这些侵略者,手软了吗? 并没有! 熊午良信奉的原则很简单——血债,就要血偿! 山东孔老头儿的很多说法,都被熊午良认为是迂腐的,但其中有一句却深得后者的赞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敌人打来了,杀了你的人,抢了你的钱,作了无数的孽。 到最后敌人被打跑了,又以受害者自居?不但不承认自己给邻国造成的苦难,甚至还觉得自己也同样可怜?觉得自己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凭什么原谅?这些杀戮平民的野兽,也配得到原谅? 你弱,就要挨打,这太正常了,没什么好说的——战国之世,本就是刀兵连绵的世道。 当初楚国灭越,也同样是恃强凌弱。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秦魏韩联军不该去虐杀和凌辱平民。 抢钱抢粮,熊午良都能理解——但是他们不该杀戮平民,更不该虐杀。 或许从骨子里,这些国家就一直把楚国当作‘南蛮’来看待罢…… 既然他们先前没把楚人当人,那就别怪此刻熊午良不把他们当人了! 对于咬人的畜生,处理方案就太简单了! 只有彻底地打断他们的脊骨!彻底地让他们臣服!让他们趴在血泊中颤抖,才会真切地反省自己的错误! 血债,就要血偿!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徒步奔逃的司马错突然停下了脚步,死死盯着前方,双手握拳,指甲因为过于用力,已经抠在了肉里。 那面缺角旗帜上四个大字——曲阳侯良,赫然在目! 旗帜下,一万精锐步卒列成了严整的方阵,鸦雀无声——与乱作一团的秦魏韩联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厚重的精铁甲胄,反射着日光,直晃得司马错睁不开眼睛。 虽然司马错此前从未见过这支军队,此刻也毫不怀疑这支方阵的来历! 曾经震惊天下的‘曲阳新军’!全天下首屈一指的重步兵方阵!顶尖的精锐!战功赫赫、屡屡以少胜多创造奇迹的百战雄师! 熊午良的亲随部曲! 绝无差错! 绝境中的司马错长叹一声。 秦魏韩联军,真的完了…… …… 488 最后的决战! 此时此刻,秦魏韩联军仍有数万之众。 若是保持秩序和阵型,与面前的楚军公平对战——司马错还是有信心的。 毕竟熊午良麾下曲阳新军虽强,却也只有一万人罢了——至于两侧的楚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身后的楚军骑兵,司马错也觉得他们必定不是秦军骑兵的对手! 只要集结优势兵力,先击溃楚军的两翼,再合兵一处向熊午良的侯旗倾力掩杀,楚军必定抵挡不住。 可惜…… 秦魏韩联军,此刻乱成一团,相比对面的那些‘乌合之众’而言,似乎还更像‘乌合之众’。 军队没了秩序和号令,便是一滩烂泥。 就算有再精良的装备和强健的体魄,也绝非结阵而战的楚军的对手! 更何况,秦魏韩联军一路溃逃过来,很多士卒甚至早已丢弃了兵器,此刻赤手空拳…… 司马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端端一场灭国之战,自从那个芈良小儿出现之后,战局便急转直下。 秦魏韩联军的节节胜利、联军的绝对优势……此刻统统都被逆转! 熊午良,当真不可战胜吗? 可惜三十万联军将士、可惜我司马错征战一生功勋无数,最终却败在了这个未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的手里……悲哉!痛哉! 纵然司马错此刻心乱如麻,乐毅却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只见乐毅高举平南剑,大声下令:“向前——挺进!” 楚军的战鼓敲响了! 咚! 咚! 鼓点并不快,但是每一声都敲在所有人心头上。 四五万楚军步卒,跟随着鼓点,缓缓向前推进! 最前面的盾牌举得严严实实,后面的长戈则从上方探出来,齐刷刷地斜指天空,如同一片金属的森林。 这,是最后的决战! 复仇的时候到了! 纵然秦魏韩联军一路狂奔溃逃,很多人甚至连兵器都丢了,可腰间仍然挂着不少楚人的脑袋…… 此等大仇,唯有血债血偿! 楚军赤红着双眼,死死地听着鼓点声,向前大踏步行进。 “放箭!”乐毅一声令下。 侯旗招展发令,一万曲阳新军齐刷刷端起手中连弩,叩动了机括,密密麻麻的箭矢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射向了秦魏韩联军的败兵之中…… 没有甲胄,绝大多数人没有盾牌。 挤在一起,毫无阵型可言。 面对熊午良的连弩,这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哀嚎声不绝于耳。 “救命……救命!” “饶命啊……” “降了!我等愿降!” 楚军势不可挡地压了上去,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不少秦魏韩士卒早就被杀怕了胆子,居然成片成片地跪倒在地上,哭嚎着连连叩首。 乐毅有些犹豫,望向了青铜轺车上闭目养神的熊午良。 熊午良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睁开了双眼,轻声道:“不要俘虏。” 乐毅不再犹疑,立刻转身下令:“曲阳侯有令——不要俘虏!” 此令,正和将士们的心意! “不要俘虏!” “血债血偿!” “大楚万胜!” 楚军士卒们愤怒地呼吼着,毫不留情地杀了过去。 即便秦魏韩士卒已经跪倒在地上,也是干净利落地挥剑收割! 杀! 鲜血飞溅,楚军将士们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丝毫不觉疲倦地杀戮。 这份憋屈,已经在心中窝了太长时间! 终于,该释放出来了! 整个淮南平原,死难的楚国平民,何止数十万? 今日,血债血偿! 利刃无情地挥下,秦魏韩士卒哭爹喊娘地嚎叫着,绝望哀求者有之、殊死反抗者有之、抱头鼠窜者亦有之,但结局却是一样的! 死亡! 司马错举着自己的将旗,怒声呼吼道:“今战亦死,逃亦死,二三子为何要逃!?” “三军,随我死战!” 吼罢,司马错领着自己的一众亲兵,奋力向前冲杀!年近六旬的老汉,此刻端得是神勇无比! 在将旗的带领下,原本已经彻底完蛋的秦魏韩联军,居然又凝聚起了一丝战心,奋力反扑。 就算手上没有兵器,也拼死前冲,握着楚人锋利的长戈不松手,任由鲜血飙溅。 秦魏韩联军的濒死反扑,并未掀起什么浪花。 乐毅冷酷地挥手,似乎没有丝毫动容—— 曲阳新军,再次放箭! 与此同时,一队队精悍的精兵,在乐毅的指令下,向前穿插突进。 更多的楚军士卒,则死死躲在盾牌后面,无情地挥动长戈,收割着性命。 还在拼死反扑的那些敌军士卒,此刻被小股小股地包围,被长戈无情地歼灭。 乐毅下达了一连串儿精妙的命令。 楚军让开一条通道,随后四面赶杀! 秦魏韩联军终于抵挡不住,被四面八方围杀而来的楚军长戈逼迫着,向最后一个缺口蜂拥逃窜。 这个缺口是什么地方? 正是大河! 成片成片的士卒,被赶往河水之中,或是溺亡,或是被友军践踏而死。 死状极惨,简直无法描述! 大团大团的红雾在水中涌起,整条河流,几乎都被完全染红! 杀戮!杀戮! 熊午良的平阿水师和大楚的江汉水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这些战船上面,早就撤走了大型战具,但对于这些在水中拼命扑腾的败兵来说,也完全够用了。 水师的军卒们站在船头,手持弓弩,无情地射杀水中扑腾的秦魏韩士卒。 秦魏韩士卒本就不习水战,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游泳……此刻只能抱着木头等物在水上漂浮,面对射来的箭矢,真是躲也躲不了! “复仇雪恨!复仇雪恨!” “大楚不亡!大楚万胜!” 即便是那些临时征募的楚卒,此刻也看出胜局已定! 欢呼声响彻战场,楚军气势大盛! 最后的几万秦魏韩残兵,被楚军驱赶着,撵向河水…… 司马错身中三箭,好在身上的甲胄够结实,再加上被命中的都不是要害,尚能跑动。 此刻,司马错满身是血,看着大批大批秦兵哭爹喊娘地被撵入河水之中,目眦欲裂! 司马错狂怒不已,一把揪着楚怀王肥胖的脖颈,怒吼着嘶喊着:“叫你的人停手!停手!停手!” “妈的!停手!” …… 489 人质在手…… 话说咱这楚王芈槐,身上一直没有甲胄护体,却奇迹一般地毫发无伤! 一路从郢都南逃过来,经历了骁骑军的箭矢驱赶、败兵的冲拥践踏……再到刚刚,曲阳新军的无情箭雨…… 虽说是有司马错和司马错麾下众亲兵的竭力保护,但楚怀王至今毫发无损,也着实是惊人! 只能说,这位肥胖笨拙的大王,多多少少是有点儿幸运在身上的…… 再看这边——此刻秦魏韩的众败兵眼见无路可退,竟然又凝聚起了一丝战心,相互扶持着结阵相抗。 可惜,这些抵抗也毫无意义。 楚军神威大振,无情地杀戮,纵然秦魏韩士卒拼死抵抗,也成片成片地倒下。 此刻,仅剩最后两三万败兵,还在苦苦维持。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败兵连兵器都凑不全,就算困兽搏斗,也翻不起任何浪花了。 全军覆没,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楚怀王此刻,半是慌乱,半是眉开眼笑……一路奔逃过来,秦魏韩联军无不惶惶若丧家之犬,只有这位霸主心里欢欣雀跃! 楚国,不亡! 楚人,不败! 而今,已然大胜矣! 可惜,楚王的窃喜到此为止了。 此时此刻,司马错再顾不得甚么君臣有别。这位大秦国尉凶狠地揪着楚王的脖颈,怒吼着:“让他们停手!” 司马错的脸,扭曲在一起,脸上的鲜血如同鬼画符一般,更显得分外狰狞。 唬得楚王缩着脖颈,浑身打颤。 司马错咬牙切齿! 楚王颤颤巍巍地说着:“你你你……我乃堂堂楚王……” 司马错扭曲着脸庞,咬牙切齿,狠声道:“事到如今,芈良小儿分明不想给我等活路,此刻,再没有本国尉做不出的事儿……” 一边说着,司马错举起带血的剑,片刻之后,目光一狠,断然挥下! 芈槐懵了! 他万万想不到,司马错真敢下手! 剑光一闪,楚王的一只手,居然被剁了下来! 芈槐抱着胳膊惨嚎,肥胖的身躯来回扭动,剧痛让他的胖乎乎的脸蛋也皱在了一起…… 终究,霸主仍有骨气! “不……不!” 司马错咬着牙,深深绝望……这位大秦国尉眼里透着野兽一般的凶狠:“来人,将楚王挂于本将的将旗之上!教对面看得清楚!” 周围的众秦兵像是看见了活命的期望,一齐上手,将失去了一只手的楚王芈槐五花大绑,吊了起来…… …… 司马错的将旗,无疑是战场上两大焦点之一。 另一大焦点,当然就是熊午良的侯旗咯! 此刻,楚王肥胖的身躯被高高吊起来,挂在司马错的将旗上……无疑吸引了海量的目光。 乐毅正挥舞着平南剑指挥作战,井然有序地调度着楚军,持续不断地对着司马错的将旗冲杀……此刻眼看着一道人影被吊上那面旗帜,不禁目光一缩。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面貌…… 但那人的身份,仍然昭然若揭! 肥大的身躯、黄色衣服上的九头鸟纹饰——赫然是失踪多日的楚王芈槐无疑! 这位楚王,失陷于乱军之中,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 没想到,是被秦人所俘! 乐毅手掌微微曲起,心中天人交战——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念头百转千回。 今楚王若死,无疑对曲阳侯即位大业有利! 心念电闪的一刹那,乐毅想了很多……外人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一瞬间他都想了什么,只看见乐毅无动于衷,似乎根本没认出来那个肥胖的身影,高举平南剑,欲要下令继续放箭…… 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来,握住了那柄平南剑。 那只手绝对算不上有力,却瞬间断了乐毅的全部念想……乐毅撒开手,任由平南剑被那人夺去,惶恐跪地:“主君……” …… 青铜轺车上闭目养神的熊午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次睁开了眼。 此时此刻,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君侯,不发一言。 目光,却如同熊熊火炬一般,直刺跪在地上的乐毅! 在那一刻,乐毅感觉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无处遁形……只能低垂眼睛,不敢直视熊午良的灼灼目光。 堂堂大燕昌国君,当今世上的顶尖人物,此刻居然不敢与熊午良对视! 熊午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漠地将目光离开乐毅,将平南剑收剑回鞘,沉声下令:“停!” 小黑自然惟命是从,立刻摇动侯旗。 曲阳新军训练有素,虽然已经杀红了眼,却也迅速停止了攻势——精悍的武士们举着染满鲜血的盾墙,止住了屠杀,原地站定。 其余的那些楚卒,虽然远远不及曲阳新军那般令行禁止,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家这边的攻势减缓,再望向那边已经收手站定的新军将士,于是也纷纷停下了脚步。 已经杀至最后一刻的战场,此刻竟然瞬间安静了下来!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站起身来,瘦削的身形微微前倾…… …… 司马错大喜过望! 原本,这只是他绝望之下的操作——谁也不敢保证,被吊起来的楚王会不会被对面的主帅看到。 就算看到了,敌军是否会真的停手,却也存疑。 没想到这一招立竿见影——楚军几乎瞬间停止了攻势! 早知如此,这一招应该早早用出来才是…… 司马错立刻下令:“将楚王放下来!” 众秦兵七手八脚,将旗杆上挂着的肥胖楚王放了下来……此刻,这位霸主紧紧地捂着断臂,身上的黄色衣衫早就被鲜血大片大片地染红…… 楚王芈槐胖乎乎的脸上,毫无血色。 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受到了惊吓! 战场安静了,侥幸存活的秦魏韩士卒惊恐地抱在一起,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全场寂静,除了偶有伤兵的低声啜泣之外,几乎落针可闻。 司马错狞声大吼:“芈良小儿!可在否?” 安静的战场上,司马错的声音传得很远。 其实这一问,问得很多余——远处那面缺角侯旗之下,裹着大红金线战袍的少年身影,十分醒目。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青铜轺车上的那道身影。 司马错咬牙:“芈良!你也看到了——楚王芈槐,在我手上!” “莫非,你要逼死自家大王不成?” “放开一条生路,让我等回秦……”司马错也顾不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卑劣了。 此刻,仅剩最后几万残兵败将了,根本无力反抗凶悍的楚人。 但这些,却是秦魏韩最后的力量了。 若能活着回去,重新整编、发放兵器……这些经历过惨烈战场的老兵,日后都会是悍卒! 可若当真在此尽数折损……恐怕十几年内,秦魏韩三国都元气大伤!无力再兴兵打仗了! 司马错声音嘶哑,继续嘶吼—— …… 490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熊午良!熊午良!”寂静的战场上,司马错嘶哑的声音分外醒目。 一众败兵分开了一条通道,司马错的身影终于完全暴露了出来。 熊午良站在青铜轺车上,凝神望去—— 仍然看不太清楚,但依稀可以分辨,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因为长途奔逃而步履蹒跚。身上的甲胄染满了鲜血,身上模模糊糊似乎还插着几支羽箭。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秦国尉!司马错! “芈良小儿!你竟纵火焚烧自家都城,好狠的心!好毒的计!”司马错喘着粗气,嘶声低吼。 “论阴险,本国尉比不如你……” “事已至此,我军已败……说句不谦虚的话,我这堂堂大秦国尉,身份地位都堪称显赫。我愿意留下来,任尔等南蛮乱刃分尸!” “但是……”司马错伸手一指,囊括了在场的那些几乎马上就要被赶入河中的残余败兵:“放他们走!” 众败兵闻言,感动不已。 看向司马错那张略显狰狞的脸,一个个甚至恨不得冲上去亲他一口。 真是好领导啊! 司马错咬牙:“你若给他们放开一条生路,本国尉不但释放楚王,更会引颈受戮,为先前对楚王的冒犯赔罪……” 众楚军鸦雀无声。 司马错目光灼灼,并无偷生之念——他深知,自己方才悍然斩下楚王一只手的时候,便是坏了规矩……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还未说话,一旁的召滑便低声道:“主君,不可!” 别看面前这几万残兵败将状似极其狼狈、根本经不起曲阳新军再一轮的冲锋。 可如果放他们回去,这几万经历过如此大战恶战的败兵,都会是珍贵的老兵。 一个个都堪任什长、百长之类的低级军官。 到时候以这些败兵为骨干进行扩军……秦魏韩三国虽然元气大伤,但三五年之内,也能再度拥有一定的军力。 熊午良脸色难看,思忖再三,还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楚怀王,对熊午良来说,不仅是楚国的大王。 自打熊午良穿越过来,这位楚王对曲阳侯一脉的偏爱和信赖,都被前者看在眼里。 若不是这位大王一直对熊午良报以完全的信任,恐怕熊午良早就被昭雎整得焦头烂额了。 如此一位大伯……说是干爹也不过分! 更何况太子、群臣就在后面盯着;几万楚人在此围观……就算熊午良真是乱臣贼子,此刻也要投鼠忌器,又怎能当真对楚王的性命不管不顾? 熊午良不甘心地挥了挥手。 阵型严整的曲阳新军将士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默默让开了一条通道…… …… 秦魏韩联军的数万败兵,此刻激动得泪流满面! 绝境之中,竟然寻得了一丝逃生的希望! “咳咳……”楚王芈槐捂着断臂,肥胖的身躯来回颤抖,不住地咳嗽。 司马错赶忙挥手:“快!给楚王医治!” 这位值钱的人质,不可能现在就放回给熊午良——至少也要等到这几万残兵败将都离开了楚国的国境,才能将他释放。 毕竟,熊午良那厮,一向不讲武德。 人送外号‘贵族之耻’,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司马错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位楚王因为失血过多,当场就死在这里…… 说话间,楚王芈槐颤抖着从地上爬起身,连连深呼吸。 司马错赶忙伏过身去:“大王,您有什么话想说?” 全场寂静。 芈槐脸色惨白,良久之后,突然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一般,猛然大声嘶吼—— “芈槐有罪,丢城失地,使得王都沦丧,实乃寡人一人之过……愧对先祖也……” “曲阳侯大功救国,真乃国之栋梁!汝父熊威若在天有灵,定会为你骄傲!” “平南剑,永授曲阳侯一脉,任何人不得剥夺!有违此令,国人共讨之!” 虽然楚怀王已经十分虚弱,但好歹是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一番话仍然吼得强横有力,声音传遍整个寂静的战场。 司马错皱了皱眉毛,好声劝慰道:“大王伤重在身,现在还是少说两句吧。” 楚王芈槐不管不顾,继续大声道—— “侄儿听着——寡人身死之后,要将此地的秦魏韩联军统统杀光,为本霸主陪葬!” “大楚的未来,在你的手里!今后定要振兴楚国、使我大楚独霸天下……芈槐于黄泉之下,亦能笑对列祖列宗也。” 司马错感觉不对劲,立刻大声吼道:“来人!堵住楚王的嘴!将他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楚王肥胖的身躯,竟然变得十分灵巧! 只见芈槐用仅剩的那只手掌,猛地冲着一旁一个呆愣的秦军小兵的腰间摸去,像是要夺剑反扑! 慌乱间,那小兵下意识地抢先拔出了剑,对准楚王:“老实点!” 楚王肥大的身躯居然不管不顾!径直向着那雪亮的剑刃撞去! 同时,发出了一连串慷慨激昂的长笑声…… 噗! 鲜血飞溅! 这个对武艺一窍不通的胖子楚王,此刻竟然出奇地准,众目睽睽之下,那剑锋透颈而过…… 懵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楚王突如其来的壮烈举动,唬得动弹不得! 司马错呆滞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愚钝的楚王,一生被张仪苏秦等纵横家玩弄于股掌之中、被权臣把持朝政而不自知……在刚刚那一刻,却迸发出惊人的意志品质! 刚烈! 自打被俘虏以来,虽然没受过什么虐待,但楚王在秦营之中,也是忍气吞声,时不时就要遭受秦兵另眼的目光。 ‘这是个亡国之君’! ‘一个蠢货’! 更别提司马错等秦将,偶尔在楚王面前露出的趾高气扬的神情。 还有攻破王都之后,遭受的讽刺和白眼…… 此刻时刻,楚王芈槐,展现出了王的风范! 霸主的风范! 可以玉碎,不可苟全! 楚人若人人如此……诚然不可战胜之国也。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深深地震撼了! …… 昭雎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那个被我忽悠得言听计从的楚王? 太子芈横两眼一翻白,当场晕倒过去! 楚国群臣震撼,一时间大声嚎哭者有之、怒声喝骂者有之、拔剑要和司马错拼命者亦有之…… 司马错一个飞扑,抱起楚王肥大的身躯,定睛一看……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眼前一黑。 众目睽睽之下,逼死楚王。 楚秦两国,今日之后,不死不休! …… (衣见:我先来!短!) 491 骁骑军大显神威!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此刻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暴怒的热血一股股上涌,几乎让熊午良失去神智! 不管这位大王当初被张仪忽悠得再怎么丢人,临死前的这份刚烈,仍然博得了熊午良的十足钦佩! 含笑赴死,说来轻巧——可历史上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反正熊午良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单是这份宁死不屈的精神,也能让楚王在楚国的历史上,留下辉煌的一笔! 私下里来说,楚王对自己这个大侄子,更是亦君亦父! 先前的袒护和信赖,姑且统统不论。 就在刚刚,楚王赴死的最后时刻。 这位大伯,还在为自己这个侄子开脱! 三五句话之间,将此战的所有过失,统统揽于己身——火烧王城,不管目的为何,终究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熊午良原本已经做好了在此战之后,接受举国声讨的心理准备。 而楚怀王,却毅然决然地将这份天大的罪过,一己承担! 这是怎样的气魄? 别说是大伯……就算是亲爹,也未必能做到吧? 楚怀王原本是个要面子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放下了所有脸面——在数万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为自己定罪。 而与之相反地,坚决地定下了‘曲阳侯救国,大功无过’的基调。 在赴死前,甚至一句话都没有提到太子芈横……全是在肯定自己这个大侄子的功绩、为自己今后的辅政铺路…… 就算熊午良一向没什么良心可言……此刻也感佩不已! 短暂的沉寂和震惊之后,在场的数万楚军,眼睛统统都红了! 令人震怖的杀气,在疯狂地上涌! 曲阳侯熊良眼睛都绿了,‘唰’地举起手中平南剑,声嘶力竭地狂吼一句:“骁骑军!杀!抢回大王遗体!” “杀!”三军气势大振! “为霸主复仇!” “杀!杀光敌军!” 早已在边上重新集结的骁骑军,得了熊午良一声令下,纷纷红着眼睛猛冲上去! 马蹄踏在地面上,如同雷鸣一般! …… 濒临必死之地,原本战心全无的秦魏韩联军败兵,反而鼓起了最后一丝勇气。 所谓困兽犹斗,诚可怖也。 “拼了!杀!”司马错拔剑在手,厉声呼吼! 楚人的骑兵? 玩骑兵,咱老秦人是祖宗! 纵然此刻大势已去,司马错也决心给熊午良留下一个惨痛的教训! “列阵!列阵!”众将拼死呼喊着。 残余的最后几万败兵不再逃窜,反而纷纷从地上捡起兵器,欲要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士气可用! 看着猛扑过来的楚军骑兵,司马错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就算诡计多端,但玩骑兵,到底不是你的强项。 骑兵是你这么用的? 我军已经列阵,你还敢用骑兵冲杀? 你还敢…… 须臾之间,骁骑军已经杀至! 只见密密麻麻的骑兵,端起修长的异形兵器…… 想象中纷纷落马的场景并未出现。 相反,司马错麾下勉强结阵的士卒们,如同被烧热的刀子切开的黄油一般,被轻而易举地冲出一条条血路! 司马错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支骑兵……握草,这是什么冲击力? 巨大的震惊涌上心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在心中拍打。 偶有骑兵被长戈刺落马下,但这群楚军骑兵的马术极其精湛,几乎没有因骑术不精而坠马的。 联军勉强组成的阵型,被一冲即破! 骁骑军手中的马槊,配合全速冲刺的马速,发挥出了十成十的威力! 司马错瞳孔紧缩——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纵然是我大秦最优秀的骑兵,也绝无如此精湛的骑术! 他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注意到了楚军骑兵屁股下的马鞍…… 一切,都结束了。 格速宜一马当先,矮身一捞,二百多斤的楚王尸身被他轻飘飘地捞在怀里……若非胯下的战马适时地哀鸣一声作为抗议,简直让人以为那尸身全无重量! 骁骑军一波冲锋,便冲散了阵型! 自身伤亡,寥寥无几——战马披着半身马甲,马背上的骑士们更是武装得厚实。 再加上司马错麾下的这些残兵败将们,其中绝大多数都没有能有效对抗骑兵的武器。 长戈大戟之类的长兵器,重量太大,影响逃命,早就一路丢弃了。 盾牌也属于‘影响逃命’一类的武器。 至于那些短剑,对这些装备了胸甲的骑兵而言,简直就是小刀片儿,威胁无限接近于零。 楚军骑兵冲杀,后面的步兵紧跟上来,奋力扑杀! 在震怒之下,就连一向令行禁止的曲阳新军,也毫无阵型可言了。 只是跟随着骑兵冲开的缺口,疯狂地灌入! 杀! 杀戮! 联军勉强鼓起的勇气,在绝对的优势面前,迅速被打为虚无……士卒大片地倒下,鲜血染红了河水。 司马错长叹一声:“竖子,威名更甚矣……” 三十万联军,纵横楚国大地,一度攻破郢都,全无敌手。 却在熊午良的巧计面前,灰飞烟灭。 以几万楚国败卒,大破三十万秦魏韩联军。 此等功勋,必定会作为熊午良战史上最为辉煌的一笔,被后人无数次提及…… 而司马错,堂堂大秦国尉,曾经战无不胜的名将—— 作为败者,以往再多的战绩和荣誉,都将成为熊午良的陪衬!只会衬托得熊午良那厮,更加强悍! 曲阳侯,不可战胜! 眼见楚人的剑锋越来越逼近,已经能看清前排楚卒们眼中的赤红血色了…… 司马错长叹一声,摘下头盔,掷于地上。 拔剑在手,深吸一口气,搭上了自己的脖颈…… 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司马错,就此陨落于乱军之中! 花白的脑袋,滚落在地上。 联军最后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一般,被疯狂的楚人彻底摧毁! 尸体堆积如山,几乎拥堵了河道。 …… 残阳如血,折断的剑戟横插在地上,遍地的尸体一眼望不见尽头。 无主的战马,还在原地徘徊。 熊午良费力地抱着楚怀王肥大的尸身,脸色如同寒冰一般。 此战之后,沉寂了两年的曲阳侯大名,将再次扬名天下! 战场上,楚军将士们还在意犹未尽地怒吼着,挥舞着染血的剑,尽情地释放着压抑许久的怒火。 熊午良沉声下令:“传令——收敛尸首,打扫战场。” “然后,三军随我,收复失地!” “我们一起,打回去!” …… 492 趁势夺权 战场之上,漂浮着浓重的血腥气。 尸体堆积如山——有秦魏韩联军的尸体,也有楚人的尸体。 红黄色的楚军旌旗迎风招展,长长的旗带卷起奇妙古老的舞蹈。 楚军将士们大胜之后,一时间竟然迷茫起来。 不知是谁带的头,悠扬的‘国殇’招魂声,响彻了整片战场。 “魂魄归来兮,护我河山……” “魂魄归来兮,佑我田园……” 这招魂声,不但是给战死于此地的楚军将士,也是献给曾经在鲁关会战中,为了保卫楚国而牺牲的无数幽魂。 更是为淮南平原上,死在残暴联军刀剑下的无数楚国平民而招魂。 这场战役,打了太久,楚人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 为此而流的鲜血,难以计数。 无论是高贵的王侯贵族,还是贫贱的奴隶……无数楚人,都倒在了这场保家卫国、旷日持久的大战之中。 除此之外,这国殇,还是楚人对刚烈殉身的先王的追思和怀念。 不管楚王芈槐平日里再怎么愚钝、再怎么于鲁关一战中葬送了楚国的霸权……临终前的所作所为,都足以让举国上下永世铭记。 这位楚王,无愧于列祖列宗!无愧于楚国! 宁身死,也不卑微妥协……单是这份骨气,至少要比某些‘叫门天子’,要强得太多! …… 郢都的火焰还未完全烧尽——这场人为刻意由火油引发的大火实在太过恐怖,在完全烧尽所有的可燃之物前,或许不会停止。 郢都城内的亭台楼阁、宫殿宗庙,恐怕要悉数焚为一片灰烬了。 若不是楚王临死前揽走了所有罪责于一身,就算熊午良此刻携大胜之威,怕也要被迫承受朝野的责难! 从郢都到大河,联军士卒的尸体丢了一地。 数十万具尸体绵延不绝,说是尸山血海也不过分! 楚军士卒们唱着缥缈的国殇招魂曲,将遍地的尸首分离开来——楚人的尸体好生收敛,而秦魏韩联军士卒的尸体则统统付之一炬。 至于收拾漫山遍野的战利品,自不必多说。 熊午良一直沉默,低头看着楚王的尸体,久久不语。 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位大王,已经博得了熊午良这个穿越者的所有尊敬! 想想楚王赴死前留下的最后几句话—— ‘重新振兴楚国’! ‘让楚国,独霸天下!’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躺平是不可能躺平的了,这辈子也不可能躺平了。 强也挨打,弱也挨打。 若真想获得永久的轻松自在,唯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扫清天下! …… 一座巨大的军帐之中,熊午良顶盔贯甲坐在主位,众将环列左右。 而刚刚目睹了一场传奇战役的楚国群臣,此刻也列席在坐。 面前的长案上摆着平南剑,熊午良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皆垂首不敢对视。昭雎这条老狐狸站在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听话的模样。 “郢都大战已毕,但此战还未完全结束。”熊午良缓缓说道—— “尚有大片国土,仍然没有收复。” “本侯有意收复全境失地,现在要统合全国的力量,谁支持?谁反对?” 满帐静默。 芍虎这条胸毛莽汉,就站在熊午良的身侧,手按剑柄,一眼不发。 威胁之意不加半点儿掩饰。 群臣低着头,隐晦地互相交换着眼神。 踏马的,秦魏韩联军现在都死光了,哪儿还有甚么抵抗的余地? 想要收复失地,只要一支偏师一路溜达过去就是了。 现在还需要‘统合举国之力’吗? 话说这权力一旦统合起来到了曲阳侯手里,至于什么时候交回去,那可就是熊午良说得算了。 别看面前这曲阳侯说的话倒是冠冕堂皇,说是为了收复失地云云……实则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夺权! 就是要借大胜之威,明目张胆地摄政独裁! 焯!乱臣贼子啊! 气氛诡异,一片安静。 熊午良这厮,群臣还是知道的—— 这是个旗帜分明的变法派!在四县封地里搞的那套‘强干弱支’的手段,唬得举国上下的贵族为之色变。 若是真让他独揽大权,那么在场的这些既得利益者,又有哪个能得了好儿?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曲阳侯有命,我等必定效从!愿为君侯效死!”某人如是表态道。 …… 熊午良愣了。 在场群臣都愣了…… 说话之人,赫然是一直与熊午良不对付的老令尹昭雎! 握草? 这什么情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俩人,不是一向最不对付了嘛?群臣还等着老令尹率先表态反对,然后大家一同附议呢…… 老狐狸神色自若,似乎没有察觉那形形色色异样的目光,一副‘听曲阳侯的话天经地义’的坦然模样。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这样的变化,也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按他事先所想——昭雎定然是第一个冲出来反对的,然后自己便顺理成章地祭出平南剑,剁了这个老混账的狗头。一来是给自己出一口恶气,二来也是杀鸡儆猴,为后续的变法铺一铺威信。 结果这老货倒是出人意料! 熊午良有心想一剑将这老东西攮死,现在却下不了手了! 恰在此时,又一道声音传来—— “且慢!我不同意!” “敌军已无再战之力,又何须统合举国力量?” “芈良!汝分明是要借机揽权!” 群臣哗然。 谁这么大胆? 再看向那说话的人,赫然便是太子芈横! 震撼! 芈横与曲阳侯之间的裂隙,在先前的大战之中,众人便早就注意到了。 但当时还有强敌在侧,内部矛盾不是主要矛盾。 现在随着司马错的三十万大军轰然倒塌,楚国内部的政治矛盾,瞬间便凸显出来,成为了当前的首要问题! 群臣紧张又期待! 一场火星撞地球的大场面,真要发生了吗? 熊午良有兵权在手,威望深厚,又刚刚率军取得了一场拯救社稷的大胜,风头正劲。 而芈横作为先王的太子,身份显赫,是王位无可争议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有大义之名分。 二人争斗,定然精彩! 尤其先王尸骨未寒,王位空缺……更为这份突如其来又在情理之中的争端,蒙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色彩…… 只听芈横怒声呵斥,不管不顾地揭开了那道不可言说的薄纱:“芈良,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要篡位吗?” …… 493 快刀斩乱麻 芈横的问话,极其直接。 这也难怪——历史上的楚顷襄王,本来就是个二愣子脾性。 真实历史上,这货在当太子的时候,干出了当街攮死秦国大夫、直接导致秦楚盟约破裂的浑事儿;即位为王之后,也曾因为一时冲动发兵攻秦,导致了又一次动摇国本的大败。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楚国的内政,太繁杂、太多掣肘,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也理不清头绪。 当初楚国只是一个小瘪三诸侯,经历了无数代发展,吞并了南方的无数个小诸侯国甚至是山林中的原始部族,才发展成这个样子。 楚国的历代先王开疆扩土,当然功绩不菲。 但是,他们当时开疆拓土的过程中,为了尽可能降低阻力,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了不小的隐患。 很多被吞并的小诸侯,楚人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消磨他们的抵抗心理,于是让这些被征服者直接成为楚国的贵族,并且给他们保留了相当大的权力。 很多分封的贵族,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在自己的封地里,不但有收税、征兵的权力,甚至还可以制定法律,与国中之国无异。 这帮封君只要按时缴税、在楚王号召的时候领兵响应、对郢都保持起码的尊敬——那么郢都便无权剥夺他们的权力。 这还算好的——历史上某些封君自以为强大,割据一方搞叛乱的事儿,也闹出来过不少。 楚国,绝对是战国之世内耗最严重的国家,没有之一! 相对于老对手秦国那种王权至上的中央集权邦国,楚国更像是一个混乱的联邦集合体。 综上所述,单从国体上来说,楚国的政治环境便已经极其恶劣了。 更何况现在芈横和自己也不是一条心——当初吴起在楚国搞变法,好歹还得到了楚悼王的全力支持。 好在经过司马错三十万大军的一番肆虐,楚国的贵族公卿整体实力已经大为削弱……不然熊午良真是无从下手了。 话说回来,哪怕是为了楚怀王,熊午良也要实践前者临终前‘独霸天下’的宏愿,否则现在真想撂挑子了! 既然躲无可躲…… 面对一团乱麻,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熊午良面对芈横的质问,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拿起面前那柄平南剑,拔出鞘来。 芈横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瞬间闭嘴! 群臣惶恐不安! 熊午良淡然:“先王赐我平南剑,剑在此处。” “本侯无意王位,但举国大权,今后当由我决断。” “我今为之,谁敢不从?” 简短的三句话,冷酷无比! 霸气侧漏! 赫然昭显了熊午良的决心和铁腕手段。 身处高位多年、执掌大军征战不止一次……熊午良早就不是当初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个怂比了。 平日里一心低调享受生活……但退无可退的时候,曲阳侯当然也有与名声相配的霸气! 刚刚歼灭了三十万秦魏韩联军,熊午良的煌煌气势正在顶点,再加上楚王身死的悲伤……此刻的熊午良,与当初那个纨绔废物的模样判若两人! 握剑的熊午良盯着芈横,感觉二人之间的某些淡薄的东西,此刻彻底碎裂了。 遥想当年,太子对自己这个小王弟还颇为照顾。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二人之间渐渐疏远……而某些佞臣在中间挑拨离间,更让兄弟二人互相猜忌、离心离德。 甚至在云梦泽会盟时,芈横还一度埋伏了刀斧手,欲要除掉自己这个族弟…… 熊午良面色古井无波,心中却思绪万千。 当初太子动了刺杀自己的念头,便已经是绝了交情! 但大王尸骨未寒,生前对自己这个侄子还这么善待……若当场杀了芈横自立,着实是对不住先王的信赖和庇护。 熊午良不是迂腐的人——若不是看在楚怀王的面子上,此刻一剑已经斩过去了。 面前这个人,曾经想杀自己!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夺权不夺位,熊午良自认对面前这位族兄已经是仁至义尽! 沉默!全场沉默! 熊午良不再看芈横,调转剑尖对准了昭雎,冷漠地说道:“令尹,你我冤仇已久,当初昭鼠使宋之事,本侯铭记在心。” “你不承认没关系,你我心里都清楚就好。” “如今大战方定,国内一片糜烂。今日,我不杀你。” “你欠本侯一条命,姑且记下。” “若再敢造次,莫怪平南剑无情。” 老昭雎白眉微微颤抖,不敢多言,深深低头。 心中的愤怒、震撼和后怕,如同滔天巨浪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熊午良用剑指着昭雎的鼻子,说话间毫不客气……显然是大大有损身为贵族的风度和优雅。 那又如何? …… 周围一众群臣皆低眉顺目,谁也不敢说话。 谁也想不到,这个销声匿迹两年之久的曲阳侯,今日会如此强横!如此跋扈! 太子芈横此刻,心中五味杂陈! 半是欢喜,又极度愤怒。 欢喜于熊午良明明白白说了‘不会染指王位’……愤怒则在于这个曲阳侯的嚣张跋扈! 哪儿踏马还有人臣的样子? 但,自己对此毫无办法! 熊午良手握先王赐下平南剑,是有名也。 麾下一万曲阳新军、一万骁骑军足以制霸如今孱弱的楚国,是有兵也。 屈原、慎到、召滑、乐毅等大才甘愿为其羽翼,是有人也。 大破三十万敌军,继续延续自己不败的神话,朝野庶民信服……是有望也。 再加上熊午良也是大楚王室近支,流着王族的血脉…… 有名、有兵、有人、有望,再加上血统同样高贵。 就算这厮今日,当真悍然自立,自己也没有丝毫办法! 憋屈堵在心里,芈横突然两眼一翻白,吐了一口血出来,晕倒在地! 无良曲阳侯片刻无语…… 这是第多少个被自己气得吐血晕倒的人了? 熊午良指着昭雎,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 …… (衣见:无良终于霸气起来了!这一战带给楚国的伤痛和楚王的死,都是主角转变的关键要素……接下来,霸气起来的曲阳侯会有什么表现?已经与芈横撕破脸了,后面又会如何?变法如何开展?昭雎真心顺从了吗?背叛的越国要怎么处理?嬴卓那边要怎么办?敬请期待!) 494 摄政独裁 “令尹,”熊午良目光直视昭雎,咄咄逼人。 昭雎深吸一口气,不敢冒犯:“曲阳侯有何吩咐?” 熊午良沉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你留在郢都,扶助新王即位。” “本侯领兵,去收复失地。” 昭雎惊疑不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这熊午良,当真对王位没有想法? 该不会是故作姿态,要试探老夫? 见昭雎不吱声,熊午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嗯?” 昭雎回过神来,立刻躬身,作恭谨状:“谨……谨遵君侯之命。” 熊午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道:“除了新王即位之外,其余一应国事,皆暂且搁置。” “等我回来再说!” 这次,昭雎和其余群臣不敢怠慢,齐刷刷道:“谨遵君侯之命!” “祝君侯旗开得胜!” 熊午良摆摆手,登上了青铜轺车……身后的乐毅、召滑二人对视一眼,虽然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不过二人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们内心的兴奋! 自家小主君,太霸气了! 火烧郢都一战,全歼三十万联军,斩首司马错! 此后,借助大胜之威,强势入主政局,以不由分说的强横态势,宣告摄政独裁。 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短短一日之内,从战场再到官场……这真是自家那个惫懒的小君侯? 面对最复杂的局面,熊午良以强势姿态,镇压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反对意见,至少在短时间内稳住了如今四分五裂、兵少将寡的孱弱楚国。 至于后续还要怎么收拾,那就是后话了。 反正,现在是稳住了! 当今最重要的事儿,便是收复失地!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手中平南剑重新入鞘,抬手北指:“三军听令!” 芍虎、格速宜二将一齐拱手:“在!” 数万楚军士卒兴奋地望着熊午良的座驾,眼中的景仰和钦佩不加掩饰。 今日,这是大楚的军神! 日后,这是楚国只手遮天的摄政大臣! 煌煌战绩,必将震惊天下! 跟在曲阳侯的青铜轺车后面,楚军将战无不胜! 熊午良沉声下令:“三军北进,收复失地!” 缺角的侯旗摆动起来……芍虎、格速宜二将齐刷刷低吼一声:“三军北进,收复失地!” 数万血战余生的楚军将士齐刷刷欢呼起来:“三军北进!” “收复失地!” “大楚万胜!大楚万胜!” “曲阳侯万胜!” …… 郢都大战的结局,以惊人的速度,迅速传遍天下! 天下震惊! 堂堂秦国国尉、所向披靡的宿将司马错,纵横沙场数十年未尝一败,以往面对六国联军时,尚能以少敌众不落下风,甚至战而胜之。 这样一个顶级的大将领兵,麾下三十万之众,果然于鲁关大战大破楚军、郢都城外水淹二十万楚卒…… 一路向南,以所向无敌的态势,直攻至楚人的王都城下。 反观楚国那边呢? 曲阳侯麾下,仅有几万质量参差不齐的兵卒罢了。 世人皆以为——这一次,楚国怕是要亡了。 可笑可笑……分明两年前,楚人还在搞甚么‘会盟’,公然称霸云云。 这才两年时间,便沦落到社稷覆亡的地步。 家人们谁懂啊,真是笑死人咧! 没想到! 销声匿迹两年之久的楚国曲阳侯出山以后,竟然以惊人的手腕,扭转乾坤! 楚国不但没有覆亡,甚至全歼了来犯之敌! 震撼!无比的震撼! 齐国,临淄。 朝会之上,齐王田地听完了臣子的汇报,愣怔良久,然后猛然站起身来,像是想说什么,却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方才憋出一句话:“义父!不愧是你!” 天呐! 以绝对劣势之兵力,全歼司马错的三十万秦魏韩联军? 这河狸吗? 安国君田单和孟尝君田文对视一眼,也是惊骇莫名。 “曲阳侯手段非凡,吾不及也。”田单如是叹道。 当初田单在燕国人面前,侥幸守住即墨不丢,已经是颇为自傲了。 而熊午良呢? 这位楚国的小曲阳侯,面对的局面更加艰险! 田文连连摇头:“曲阳侯,真无法战胜也……” “本以为,楚国能守到冬天,拖得司马错退兵,已经是用兵如神、外加天命眷顾了……”田文震撼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此人,真乃天人也!” 齐王田地抚着自己稀疏的胡须,连连点头。 自家义父那还说啥勒! 那可是生生把自己打服的人! 田单和田文对视一眼,心中都涌出了一抹无力感—— 别看后来齐国复国,是借了那芈良的光……遥想当初熊午良领兵攻伐齐国的时候,也是杀人盈野的。 齐国在前两年最衰弱的时候,仰仗楚人鼻息,不敢说什么,只能将这段历史假装遗忘。 近年来齐国国力渐渐恢复,朝野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对现状表达了不满! 就在昨天,还有某个齐国大臣激愤地上书,说什么‘齐为大国,羞为楚人附庸’云云…… 甚至还曾有铁杆鹰派的大臣,叫嚣着要‘攻伐楚国,报仇雪恨’…… 田单和田文私底下,也探讨过类似的话题,一致认为——就算没有熊午良当初与齐国交战时的往事,齐国一个堂堂大国也不可能长期甘为楚国的附庸国…… 尤其今年,楚国被秦魏韩联军打得鼻青脸肿。 朝野之中,主张‘脱离楚国控制’、甚至是‘一同伐楚,分一杯羹’的声音,更是越来越多了! 此刻,这些曾经叫嚣着要当白眼狼的齐国大臣们,一个个面色如土,如同一帮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脸蛋涨得发紫! 脱离楚国控制? 伐楚?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谁再敢提这类浑话……行啊,你先去跟那个熊午良打赢了再说! 要是打不赢,就闭嘴! “熊午良,此诚不可与之争锋……”孟尝君田文如是说道。 “只要此人尚在,齐国便休谈独立之事!” 其余齐国群臣都纷纷点头,深以为是。 那些曾经叫嚣过的臣子们,此刻更是满面羞惭! 熊午良暴揍秦魏韩,第一个先把齐国彻底打服了! 只见主位上的齐王田地精神焕发,大笑着说道—— …… 495 天下震怖! 朝堂之上,齐国群臣正被‘楚国大胜’的消息,震撼得目瞪口呆。 就连殿中侍奉的侍女们,也都惊骇不已,一个个红唇微张,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个素未谋面的曲阳侯的形象…… “义父用兵如神,区区司马错,腌臜泼才,也敢与义父交锋?”田地大笑着,满面红光。 单看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胜仗是他打的。 有鹰派的大臣连连皱眉——咱们大王哪里都好,就是这副理所当然‘认贼作父’的模样,让这些铁骨铮铮的大臣们有些看不惯! 咱齐国好歹也是个大国。 当楚国的附庸也便罢了。 焉能以父事之? 甚至事的还不是楚王……只是楚国一个小小的封侯! 诚然令人笑掉大牙也! 但此刻,这些曾经强硬地主张要‘脱离楚国’的大臣们,一个个丝毫硬气不起来。 纵然齐国元气逐渐恢复了,可此刻能运营出三十万兵力吗? 有堪比司马错的顶尖统帅吗? 没有!都没有! 孟尝君田文面色凝重,对着齐王田地拱手道—— “启禀我王——此战之后,楚国政局必定大变!” “我大齐应当立刻派出使者出使郢都,面见曲阳侯,表明我国立场!” “甚至于……重新缔结盟约!重申盟国情谊!” 群臣纷纷点头。 是也,是也! 熊午良牛比,咱们打不过他,但好在可以加入! 当初楚齐盟约签订的时候,正好是熊午良在自己封地里闭门不出幻想‘退隐’的时候。用国印的时候,那曲阳侯甚至都没在场……这可不行! 这曲阳侯刚刚大胜,此时不舔,更待何时? 齐王田地大手一扬,拍板定夺:“立刻派遣使者!” “且慢……”田地又一挥手:“寡人要亲笔一封,向义父问安……使者不妨一同带去……” 群臣面面相觑,就连在场那些莺莺燕燕的宫女们,也觉得自家大王实在是……太舔了。 …… 燕国,蓟城。 燕王姬乐资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起来,面色如丧考妣! “楚人……楚国,竟然……”姬乐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磨蹭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 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最恨楚国……燕王姬乐资大概能排进前三! 当初先王会盟云梦泽,留下时任太子的姬乐资监国……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楚人便帮助齐国胖揍了燕国,使得齐人复国。 二十万燕军,在熊午良的阴险算计之下,灰飞烟灭! 先王姬职回国之后,愤怒吐血而亡! 姬乐资,就是这样登上了王位……即位那天,姬乐资脸上没有半点儿笑容,反而满是羞愧! 自己这个败家太子,败走了千里土地,气死亲爹……历数燕国历史,恐怕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得来的王位。真是笑煞世人了! 自登基之后,姬乐资便在心中暗暗发誓! 以后,一定要让楚人付出代价!让那个阴险可鄙的该死芈良付出代价! 秦魏韩三国联军伐楚的时候,天知道姬乐资当时的心情! 乐疯了! 哇咔咔咔,楚国,你们也有今天! 我要让你们知道,得罪大燕国的下场! 为了策应司马错的攻势,姬乐资断然下令——陈兵燕齐边界,不要让齐国人有机会援助楚国! 再后来,秦魏韩联军连连取胜。 姬乐资远在蓟城,却笑得合不拢嘴,比自家燕国打了胜仗还开心。 结果…… 姬乐资勉强平复了心情,深呼吸了几口,然后捂住额头,对下面站着的那个臣子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寡人刚才,没怎么听清……” 那臣子瞥了一眼燕王那张脸上扭曲的表情,胆战心惊地说道—— “回大王的话……” “曲阳侯以郢都为饵,诱联军而入,火烧郢都……前后斩杀联军三十万,秦将司马错亡于阵中……” 这回是真听清了。 天呐! 三十万!那可是三十万大军! 从古至今,击溃三十万敌军者或许有之,可是谁听过‘全歼三十万’这样可怖的战绩? 联军的领兵主将,更不是什么杂鱼……而是久负盛名、多次打得山东六国抱头鼠窜的大秦国尉!素有不败之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姬乐资目光呆滞,跌坐在地。 熊午良啊熊午良…… 你狗日的是真狠啊! 火烧自家王城?姬乐资连想都不敢想! 在渡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姬乐资的心情,居然有了奇妙的变化……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居然好起来了! 要说秦将司马错领着三十万大军,都败在了熊午良的手上…… 这么看来,当初寡人在齐地的失败,看上去倒也没那么磕甚了! 我打不过熊午良,但是大家都打不过熊午良,这就一点儿也不丢人了叭?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姬乐资的眉毛舒展而开…… 若不是此刻正担心楚国齐国的报复,姬乐资甚至觉得自己有心情喝点儿小酒。 不过…… 姬乐资长舒一口气:“好在燕楚两国,并不接壤。” “再者,就算楚国真要报复,也该先攻打秦魏韩三国才是……我大燕,问题不大!” 群臣面面相觑,也觉得自家大王实在明见万里。 于是,也都不再惊慌! “大王圣明!”燕国群臣纷纷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起来。 刚才气氛为啥那么阴沉? 郢都城下死的人虽多,却又不是咱们燕国人……咱们跟着哭丧,何苦来哉? “曲阳侯熊良,此人奸猾狡诈、诡计多端……真大敌也!”某位燕国大臣最后如是说道。 “日后若有机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之!” 燕王姬乐资和其余群臣听闻此言,深以为是,纷纷点头。 桀桀桀,此子不可久留! …… 此时此刻,赵国都城邯郸的城郊,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赵王赵雍身披黑色红边儿的锦绣软甲,头上没有头盔,而是束着一顶简约的白玉冠衬红丝带,跨坐在一匹神俊的楼烦骏马之上,左手按剑,右手马鞭,气度非凡! 赵雍身侧,乃是公子赵章、将军楼缓! “肥义,寡人此番出征,还是由你来镇守邯郸!”赵雍对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臣如是嘱咐道。 在赵雍身后,无数赵军大旗,迎风飘舞! 二十万精锐赵军,已经倾巢而出! 用兵目标,当然就是西边的秦国! …… 496 赵国出兵!西进攻秦! 话说秦赵两国,其实同宗同源——秦国的王族和赵国的王族,都是‘嬴姓赵氏’,有共同的祖先。 所谓‘嬴姓’,源远流长,能一直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伯益,又称大费,黄帝的孙子(颛顼)的外孙(大业)的儿子……因协助禹治水有功,被舜帝赐姓为嬴。 上千年的时间下来,嬴姓部族逐渐发展壮大! 而所谓‘赵氏’,则是嬴姓大家族里发展出来的一个分支。 简略阐述一下其中的关系,便是‘嬴姓村儿,老赵家人’。 所谓‘嬴姓赵氏’,始于西周之时有个叫‘造父’的车夫,这哥们儿便是嬴姓人,乃上述赢姓始祖伯益的十五世孙。 《史记》里说这造父给周穆王驾车去见西王母,周穆王目眩神迷,留恋忘归……结果国内有个煞笔诸侯趁着这个机会搞叛乱。 造父于是驾着车带着车上的周穆王,展现出了高超的车技,一日千里赶了回来。 周穆王平定了叛乱,然后觉得自己这个司机也有功于国,遂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这便是‘嬴姓赵氏’的由来。 秦国的王族和赵国的王族,都是‘嬴姓赵氏’——司机造父同志是他们共同的祖先。 但是这两国之间,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兄弟情谊’。 秦国的扩张野心自然不必多说,赵国对自己这个强邻也是百般戒备。 几次六国合纵攻秦,赵国都是最先响应的国家之一。 在真实历史上,经赵雍‘胡服骑射’改革而强大起来的赵国,作为秦国唯一可堪一战的对手,和秦国正面抗衡了几十年,打出了‘长平大战’这样的史诗级战役。 算是铁杆的抗秦先锋了。 …… 且不提这些后话——此刻赵雍麾下二十万精锐大军,已经做好了开拔攻秦的最后手续。 肥义冲着赵雍拱手:“我王放心出征便是!邯郸有老臣在!” 赵雍哈哈大笑,亲昵地拍着肥义的肩膀,毫无君王的惺惺作态:“老东西,有你在,赵雍放一百个心也!” 此刻,赵雍意气风发! 作为一个老六,除非天纵良机,否则赵雍不会轻易向世人暴露赵国此时的强大实力……他在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机会一到,便会以惊骇世人的架势,展露赵国称霸的雄心! 谁也想不到,赵雍苦苦等待的攻秦时机,竟然来得这么快! 司马错领秦军主力,进攻楚国,深陷攻楚泥潭…… 秦国,国中空虚。 正是大赵出兵攻秦的大好时机! 随后,马背上的赵雍抬起马鞭,遥遥西指:“大军西进!攻秦!” 红衣红甲的赵国大军气势非凡,齐呼‘万岁’。即便是眼下去和素有凶名的秦军作战,他们也毫无惧色。 如果说曲阳侯是楚国的军神……那么赵雍便是赵国的军神! 跟在赵雍身后,他们不可能失败! 长公子赵章亲率赵国的战车部队,作为大军开路前锋。 将军楼缓带领收编过来的林胡、楼烦以及赵国本土训练出来的大批骑兵,展开为两翼。 而赵王赵雍,则亲率中军。 大举攻秦! 大军行进了三日,已经遥遥望见了秦赵两国的边界……楼缓、赵章二将飞马而来,扑倒在赵雍面前:“大王!前面便是秦境了!” 赵雍抬起头来,见天色已晚,便挥手下令:“三军歇息一夜,明日攻秦!” 赵军的特点,是轻便灵动、来去如风……往常与中山国作战,一向是侵略如火,来之则战。 今日来到秦国边上,却首先歇息一晚,属实不符合赵雍一贯的用兵风格。 楼缓虽然困惑,却仍不折不扣地拱手领命,大步离去。 赵章则皱着眉毛,歪着头看向赵王。 赵雍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声音也缓和下来,用教导的语气道:“章儿,用兵之术,当不拘一格。” “往常攻伐中山国之时,总有邻国掣肘,故而战机稍纵即逝……若想取得实在成果,便要尽一切可能抓紧时间!” “此番攻秦,却是不同!”赵雍笑了起来,用考问的目光盯着赵章:“你来说说?” 赵章像是已经明悟了:“父王,您的意思是……秦人国内空虚,而魏韩两邻国同样征战在外,无力干预……” 赵雍满意地点点头:“是也。” 这一战,对赵国来说,真是天纵良机! 秦魏韩三大邻国,都倾巢而出。燕国元气未复,又在和齐国对峙……赵雍有充足的时间,放开手脚来攻打空虚的秦国。 唯一的担心…… 只盼熊午良能够顶得久一点,争取在司马错的凶悍攻势下多挨些时日。 若是楚国速亡,那么司马错便得以尽快回援了。 赵雍目光遥望南方:“熊午良啊熊午良,你再多守些许时日,寡人会为你报仇的……” 想想那个少年的身影……赵雍不禁深深叹息。 如此大才,若是生在赵国,定能助赵国扶摇直上。 可惜……如此英才,却要毁在司马错手里了! 赵雍最后长叹一口气,唏嘘道:“熊良啊,若有来世,汝下辈子不妨来投我赵国也……” …… 恰在此时,只听营外马蹄飞奔! 赵章色变,立刻拔剑在手。 赵雍却怡然不惧:“慌什么?” 凭借多年征战磨练出来的出色听力,赵雍能够分辨得出——来者只不过是一支小马队罢了。 片刻之后,一匹飞马疾驰而来,还未等减速,马背上的骑士便勒紧缰绳,那匹神俊的快马竟然人立而起! 骑士顺势松开缰绳,从马屁股后面滑了下来,扑倒在地:“大王!有紧急军报!” 赵雍一边伸手扶起骑士,一边不禁喝彩一声:“好功夫!” 一旁的赵章面露微笑——赵王赵雍征战多年,更兼自己便是最出色的骑士,自然对这些军中猛士分外偏爱。 赵军上下都知道这位赵王的喜好,所以但凡有机会,总有人愿意在赵王面前尽可能地展露身手,以期获得大王的关注和褒奖。 赵章问道:“甚么紧急军报?” 那骑士恭敬作辑:“拜见大王!拜见长公子!回长公子的话——是楚国那边的消息!” 哦? 莫非,熊午良已经败了? …… 497 赵雍的震惊 赵章叹了一口气,心中很是失望! 楚国的紧急军报……定然是那曲阳侯芈良不堪重负,到底还是被秦魏韩联军打败…… 说实话,对于这个结果,赵章并不感觉意外—— 秦将司马错乃当代顶尖名将,就连其手下魏将公孙喜、韩将暴鸳二人,也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宿将……麾下更有三十万大军,数倍于楚军。 败,是必然的。 前些日子,赵章曾经私下里问过父王赵雍——若是父王统兵,能击退司马错否? 赵雍当时摇了摇头,自问亲自上阵,也无力抵抗。 毕竟,两边儿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只是……没想到熊午良会败得这么快! 赵章看向赵雍——只见父王此刻也是面色凝重。 对于楚国战场的形势,赵雍一直十分关注。 根据赵雍的判断,熊午良至少还能在郢都拼死抵抗,再拖延个月余时间不是问题。 等到司马错大军回援,那就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两个月,已经足够赵雍捅烂秦人的屁股了。 “竟然败得这么快。”赵雍也皱起了眉毛,自言自语:“莫非,我对芈良的判断有误?” 这次攻秦,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熊午良败得快,那便要加快速度了!距离司马错大军回援,应当还有一段时间,若是操作得当,或许也足以取得颇为不错的成果。 “楚国情况如何?熊午良死了吗?”赵章直截了当地问道。 了解一下楚国战场的情况,更有利于判断司马错回来的时间长短…… 那骑士一懵,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长公子——熊午良还活着!” 赵章点了点头。 也是,熊午良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的家伙,作为俘虏肯定比作为尸体的价值更大。 只听那骑士继续娓娓道来:“楚曲阳侯设计诱敌,故设空城,将司马错大军诱入郢都,然后火烧王城……” “数十万联军,被烧得灰飞烟灭!” “楚军大胜!眼下正在收复失地……至于司马错本人的消息,目前还不清楚。”骑士如是阐述道。 赵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啥?瞎?” 懵了! 赵章也懵了! 父子二人齐刷刷瞪大了双眼,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我该不是听错了吧? 握草,楚人守住了?不但守住了……还全歼了司马错的三十万大军! 天呐! 那骑士又如实地重复了一遍,这次赵雍父子二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禁面面相觑、错愕不已,久久说不出话来。 震惊! 几万败兵,全歼三十万联军……这真是人类能打出来的战绩吗? 赵雍又详细问了几句,最后挥挥手,将那骑士打发走了。随后,这位神武自信的赵王双手扶额,枯坐良久,最后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话:“此人用兵如神,吾不及也!” …… 不管怎么说,此刻情势对赵国太有利了。 赵雍父子二人沉默良久,最后一齐下定决心——定要抓住这个百年难遇的良机,从秦国身上狠狠撕一块儿肉下来! 强行压住心中的震惊,赵雍最后如是道:“此战之后,要尽快派遣使者,出使郢都。” 赵章深以为然。 赵楚两国中间隔着魏国韩国,并不接壤……两国交好,夹击中原,对彼此都有利可图。 更别说熊午良展现出来的实力……与此人交好,总比和他当敌人要强! …… 楚国大胜的消息传遍天下,举世皆惊。 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必死之局,竟被熊午良生生破开。 不但保住了社稷不亡,甚至取得了让世人瞠目结舌的大胜! 一时之间,曲阳侯的名字,被世人广为传诵。 各地的王公贵族无不面面相觑,深深震撼。 就连深处闺中的少女美妇,对此人的名字也不再陌生了……好奇之下,搜寻了这位曲阳侯以往的战史和事迹,稍加了解之后,更是芳心直跳、惊骇不已。 身处洛阳的周王室,第一时间派出了老太师作为使者,出使楚国。 褒奖曲阳侯‘为王前驱、击退佞臣’的赫赫武功! 楚国虽然元气大伤,但只要曲阳侯熊良在,便谁也不敢小觑! …… 此时,造成了举世轰动的主角熊午良,还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知。 熊午良正坐在青铜轺车上,面色阴沉,并无常人想象中大战之后的得意神色。 握着雕花栏杆的手,指甲深深抠在肉里。 旨在收复失地的大军,并无欢声笑语,而是在沉默中行军。 熊午良身后的召滑等人,也统统面色铁青—— 一路走来,即便早就对淮南平原的惨状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众人还是为之震惊! 说是尸山血海,毫不过分! 遍地来不及收敛的平民尸体,任由乌鸦野狗啄食撕咬……若非已是深秋,天气略微转冷,只怕已经闹起了大规模的瘟疫。 曾几何时楚国最富裕肥沃的腹地,竟是如此场景。 有遍体鳞伤的楚民站在田野里,木然地望着曲阳侯过路的大军,神色呆滞。 这些,都是难民。 他们侥幸躲过了联军的屠刀,却无家可归。 联军不但杀戮抢掠,而且所过之处统统放火……眼看就要进入冬天了,不计其数的难民,恐怕多半挨不过这个冬天。 楚国,这次是真的伤筋动骨! 熊午良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只能下令尽量收敛尸体,集中焚烧,避免瘟疫。 同时,给那些遭受大劫的难民,分发救济粮食。 …… 乐毅长叹一声——他原本并非楚人,但见到眼前这一切,仍然心有戚戚:“主君,淮南平原之惨状,竟至于斯。” “短时间内,我楚国怕也无力再战了。”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很是不甘。 按照熊午良先前的想法——此刻秦魏韩三国皆被打得残废了。楚国正想借此机会,大肆反攻,一直攻入秦魏韩三国的领土复仇…… 但是,熊午良也知道乐毅此时说得是对的。 楚国如此惨状,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远征? 若是不及时处理得妥善,等到入冬,战后的间接死亡者将难以计数…… 熊午良看向召滑,沉声吩咐道—— …… 498 当前的主线任务 “召滑?”面色难看的熊午良招呼了一声。 召滑立刻上前一步拱手:“臣在。” “尽快着手,统计难民数量。”熊午良如是说道。 召滑沉吟片刻,先是给出了一个粗略的数据:“主君,以臣目测估算,单是淮南平原之上,流离失所的难民怕是不下百万之数……” 熊午良沉默了。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他还是被这个庞大的数字压得喘不过去来。 入冬之前,要安顿好上百万的难民。 简直是个地狱级别难度的任务。 战国之世,人口是最为宝贵的财富——就算熊午良此刻对秦魏韩三国的杀心再重,对越国的背叛恨得咬牙切齿……也得暂且放一放。 尤其眼前这些难民,基本都是青壮年劳力。 因为那些老弱病残跑不动的,都被秦魏韩联军无情地屠杀了……现在还能活下来的,都是些身体强健跑得快的。 上百万的精壮男女,这得值多少钱? 遥想当初熊午良发展封地的时候,不遗余力地裹挟人口,数量上三五万人的增长,就能让前者笑得合不拢嘴。 眼前可是上百万的难民,不可能不管不顾。 “仗倒是基本打完了,可善后工作,真是千头万绪……”熊午良犯了难。 淮南平原,本是上佳的耕地,极其富庶,曾是楚国国库税收的主要来源地。 不但是楚国这台老爷车的发动机,更是造血器。 经此一战,被却侵略者打成如此糜烂样子……楚国,当真是元气大伤! 若能尽快安顿好难民,在来年开春的时候保证上百万难民能够重新投入农耕生产……那么楚国这块儿最肥沃的土地上,还算吊了最后一口气儿。 后续再经历数年的发展,不说恢复如初,至少也能休养生息得过来。 但如果处置不当……几十上百万人在冬季冻馁而死,且不说这是个多大的损失。等到来年春天,必定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 届时,整个楚国都会遭殃。 召滑沉声道:“若能治理好这些难民,三五年之后,淮南平原便会重新富庶起来。” “只是眼下……缺衣少粮,怕是不好办。” 熊午良的四县封地,在这场劫难中倒是损伤不大——曲阳四县素来以惊人的富裕著称,但是想要供给上百万人的吃穿用度,还是力有不逮。 召滑还在念叨着赈灾需要的钱粮、亟需建造的房屋、尸体的处理、基层官吏的补充、给难民重新登记入册的繁杂琐务…… 听得熊午良脑瓜仁子生疼! 一笔一笔,归根到底都是钱呐! 哪来的这么多钱? 熊午良沉吟良久,最后用指关节缓缓敲击着青铜轺车的围栏,思考着说道:“所需钱粮,不是个小数目。” “本侯倒是知道哪里有钱,只是能不能要来,还不好说……” 召滑大喜,正待细问,却见熊午良摆了摆手:“这些暂且不论,先收复失地。治理难民的事儿,等回郢都再说。” “在此之前,先陪本侯去一趟秦国,我去要个人。” 召滑低头称是,不再多言。 芍虎等众将则齐刷刷拱手称诺。侯旗摆动,大军一分为二:数万楚卒由乐毅带领,继续逐城逐镇地收复失地;而骁骑军和曲阳新军则并作一处,护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径直奔向【武关】方向。 …… 此时此刻。 秦国,咸阳。 天下列国都已经得知了司马错大军覆灭的消息,秦国当然也不例外。 就在今天上午,刚刚传来了‘芈良小儿畏我兵威不战而逃,国尉大军入住郢都’的消息。 当时,秦国群臣还欢欣雀跃,好生庆贺了一段时间。 期间对熊午良的鄙夷言论,更是不在少数。 尤其魏冉最为高兴,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儿,连带着脸上那道红印儿更显得狰狞。 唯一可惜的是——没能抓住那个该死的熊午良。 不过也没关系! 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冰消雪融,秦国当然可以重振旗鼓,再次攻伐楚国,彻底消灭那个该死的南蛮之国!剁下熊午良的脑袋当夜壶! 秦国宫廷上下,一片喜色。 第二次丹阳大战失败以来的阴霾,终于被一扫而空! 这个该死的楚国,不但打败了战无不胜的大秦铁军,甚至还妄想着将手伸到巴蜀地区……今日,终于败在国尉手下! “国尉老成持重,臣老早就觉得此战必胜!”某秦国臣子如是吹捧道。 “南蛮楚国,不堪一击!” “大秦万胜!大秦万胜!” “嗟尔芈良,还敢冒犯大秦威严……就算他侥幸逃得一时,明年开春也要取他的首级!” “哈哈哈哈!那芈良小儿竟然不战而逃,连王城宗庙都不要了,真是笑死人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于耳,整座咸阳城,都弥漫着快乐的气息。 咸阳国人更是翘首以盼,等待远征回来的大秦勇士带回来堆积如山的战利品…… 总之,一片欢腾! 魏冉更是恬不知耻地驱车来到了软禁公主嬴卓的偏殿,在门外笑吟吟地通报了楚国战场的最新进展,重点讽刺了一番熊午良不战而逃的行径…… 最后,魏冉大大咧咧地笑道:“不管怎么说,那胆小芈良就算现在没死,也不过是多活三五个月而已了!” “明年开春,他的首级便会被白起将军剁下!” “等到大军班师回国,本丞相将会禀明太后,一同为你和白起将军主婚。” “白起将军,真乃人杰也——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想想真是迫不及待呢……”魏冉如是说道。 嬴卓被困在屋中,头发散乱,窈窕紧致的身躯蕴藏着强劲的活力,此刻牙关紧咬,不发一言。 心,渐渐沉在了谷底。 楚国会败,并不出乎她的预料。 但是……嬴卓握紧手中已经磨尖的发簪,眼神略微发狠! 若是魏冉把本公主当成软弱可欺、可以随便左右的花瓶,那可就看错人了! 谁敢踏入此门一步,我嬴卓便教他知道厉害……就算真的抵挡不住,宁愿身死,也不会堕了大秦公主的名头! 才不是为了那个熊午良呢。 只不过是本公主不愿意被别人强迫嫁人罢了! …… 秦人的狂欢,大概持续了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期间,太后和魏冉在高兴之后,甚至破例下达了一道命令——今日不禁酒,国人尽可以饮酒庆贺! 须知秦国变法之后,为了节约粮食,民间一直是严禁饮酒酿酒的。平民若想喝酒,只有在战场上临战之前,或者是立了大功之后,才能小小地喝上那么一小陶碗。 这道命令一下,整座咸阳城更是欢呼阵阵。 “大秦万岁!” “大秦万胜!大秦不败!” 秦人的快乐,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随后,一骑快马,再度飞进了咸阳! 骑士的装束并不让人陌生——和两个时辰前带来喜讯的第一波传令兵一样,背插羽翎——显然是前线送回军报的斥候骑士…… 好耶! 难道是抓住芈良小儿了? …… (衣见:要考试咯~开始学习!佛系更新i g) 499 诚为天下笑矣 秦国久战,哪怕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妇孺,对军事也并不陌生。 大军在外征战的时候,除了很重要的讯息之外,一般不会急于对后方的王城通禀——像是今天这样两批斥候一前一后进城的场面,更是闻所未闻。 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那就是在攻下郢都的极短时间之内,前线又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还能有什么变故呢? 无非就是抓住熊午良了呗! 一时之间,整座咸阳城,更是掀起了一阵狂欢的浪潮! 熊午良!该死的熊午良! 第二次丹阳大战之时,此獠竟然杀至咸阳城外,用火油轰击咸阳……造成了多少损失姑且不谈,单是丢的面子,就让秦人愤恨不已。 自商鞅变法以来,老秦崛起,天下列国无不惧怕。 偏偏这个该死的楚国曲阳侯,不但冒犯了大秦的威严,甚至还全身而退……令人愤慨! 今天终于抓住了熊午良,当浮一大白! 顷刻间,大秦咸阳的酒价,大涨了三成,即便如此,仍然供不应求。 咸阳国人兴奋地奔走相告:“抓住熊午良了!定然是抓住熊午良了!” “该死的芈良小儿!终于还是落在了我大秦手上!” “杀!杀他的头!” “用芈良小儿的人头,祭拜战死的大秦锐士……” 也有人揣揣不安——那骑士策马狂奔而来,浑身是血,看起来分外狼狈…… 但凡是亲眼见到这骑士狼狈模样的人,心中都有些惶然。 不过,这份不安,很快也被压了下去。 定然是擒得熊午良之后,司马错第一时间派出骑士传讯,来不及更换衣物…… 合理!太合理啦! …… 咸阳王宫。 宣太后、魏冉、秦王嬴稷以及一众大臣,此刻正在商讨天下形势。 别看郢都已经被大秦攻占了,战场上的事儿告一段落,但是后续的故事仍然麻烦—— 郢都的楚国国库,要怎么和魏韩两国分赃? 夺来的楚国的土地,要怎么和魏、韩两国瓜分? 大胜而归的将士们,要怎么封赏? 掳来的楚国俘虏,是否通通贬作奴隶?还是杀了用于祭祀? 啧啧! 都是幸福的烦恼鸭(????)?? 恰在此时,只听门外脚步急促……一名内侍大步急趋,匆匆赶来:“禀报太后、丞相——前线有信使赶来,要紧急求见!” 一旁的嬴稷,嘴角微微抽动。 踏马的。 你看见太后、丞相了……没看见我这个秦王是吧? 深呼吸……我忍! 遥想当初熊午良一席话,说自己这个秦王半生难以亲政……真是洞若观火啊。 我忍!我忍! 且不提嬴稷心中的愤懑,这边太后和魏冉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异:“又有信使?” 魏冉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咧开大嘴笑了:“郢都已经夺下,楚人翻不出什么浪花了……能教老成持重的国尉如此火急火燎地连派两批信使,定然是关于芈良的消息!” 宣太后恍然醒悟:“丞相的意思是……” 魏冉自信地笑道:“肯定是抓住了熊午良!” 哇卡卡卡! 按照之前魏冉送去前线的密令——司马错抓住熊午良之后,便会第一时间将后者处死! 魏冉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的红印,只觉心中压抑多年的憋屈尽数消散,好比炎炎夏日喝了一口冰镇肥宅快乐水一般快活……又好比憋了两个小时之后,终于找到厕所的痛快…… 太后期待地对传讯的内侍吩咐道:“还等什么?快宣进来!” “且慢!”魏冉目光闪动,拦下了内侍。随后,转头对着太后拱手道:“姐姐,不妨先将嬴卓公主请来,一同听听……” 魏冉想得明白—— 这信使,多半是带着熊午良的人头来的。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当初嬴卓在众目睽睽之下持剑挟持自己,一直被魏冉记恨着引以为耻……今天让那个该死的女人亲眼看一看熊午良血淋淋的人头,教她好生痛苦一番…… 这,便是我魏冉的报复! 宣太后不知魏冉的险恶用心,只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就依丞相所言!” 片刻之后,已经被软禁多日的嬴卓公主,在几个宫女和内侍的‘保护’之下,来到了殿内。 嬴卓面容憔悴,显然这些天茶饭不思。 魏冉假惺惺地笑着:“侄女,快坐。” “楚国战场,又传来消息了。” “多半,是那个熊午良的消息……本丞相知道你心中惦念,故而请你来一同旁听。” 嬴卓袖袍里握着发簪的手微微一紧,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变化,像是没听到魏冉的话一般。 这番表现,更是气得魏冉胸口发闷。 焯! 我堂堂大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不给我面子? 也罢! 再让你这个臭女人摆片刻脸色……马上,我就请出熊午良的首级!再看看你会是什么表情。 心念及此,魏冉收敛了假惺惺的笑容,对着传讯的内侍冷声道:“还等什么?快快宣使者进殿!” 内侍恭敬地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在等待的时候,魏冉冷笑着嘲讽道:“甚么狗屁曲阳侯,到底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若是此人死守郢都拼命血战,本丞相倒还佩服他是条汉子。” “可笑,可笑。” “芈良小儿苟且贪生,竟置王城宗庙于不顾,弃城而逃……若是真逃走了倒也罢了,偏偏最后又被我大秦国尉擒住……真乃天下笑柄也!” 其余的一众秦国大臣也纷纷点头。 秦人深恨熊午良,此刻有光明正大泼脏水的机会,谁也不愿错过。 “丞相说得对啊!” “芈良小儿,无胆鼠辈、蠢笨如猪!” “空有偌大名声,原来是个软骨头……” “……诚然为天下所笑。” “臣以为,此人以往取得的胜利看似强悍,实则也都是侥幸罢了……此番我大秦稍微认真一点,便教这个欺世盗名的懦弱小儿的光鲜皮囊,尽数戳穿!” …… 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秦国群臣纷纷闭嘴,露出了兴奋且期待的神色。 魏冉正得意间,突然浮出一抹不详的预感……这脚步声挪动的飞快,但似乎,不是大胜之后的兴奋…… 那沉重的脚步声……磕磕绊绊,似乎颇显慌乱! 难道说…… 魏冉来不及多想,那位长途狂奔回来的骑士,已经在内侍的带领下,大踏步进殿—— …… 500 秦人的震惊! 在秦国群臣和嬴卓的注视下,那骑士迈入大殿……定睛一看,只见那人满身鲜血,左臂的甲胄上似乎还插着半支掰断的羽箭。 骑士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竟然扑出了一股烟尘……显然,这骑士一路上没有休息,而是日夜兼程而回! 主位上的宣太后懵了。 就算她再怎么乐观,此刻也感觉有些许不对劲了。 不是说芈良小儿不战而逃、联军轻而易举地拿下了郢都吗? 看眼前这骑士的模样……联军显然是打了一场血战,和‘轻而易举’四个字,似乎不沾边儿啊! 这报信的骑士模样如此狼狈,似乎还受着伤……若是司马错派人报捷,不说派个光鲜亮丽的回来,至少也不该派个伤兵回来才是……难道说…… 宣太后心里一紧。 莫非,三十万联军,非死即伤? 那骑士扑倒在地,猛然揭下了头上戴着的带血兜鍪,一头乱糟糟纠缠在一起的长发立刻披散开来,显得狰狞又可怖—— 魏冉揉了揉眼睛,惊呼出声! 握草! 此人,正是白起! 堂堂秦国大将,怎么落得如此狼狈模样? “熊午良人头何在?”魏冉下意识地喝问道。 白起长跪不起,片刻之后,嚎啕大哭! 懵了! 一众秦国大臣,全都懵了! 白起以头触地,断断续续地讲述道:“……芈良设计,诱大军入城,然后火烧郢都……幸赖国尉庇护,末将逃得性命回来……此战,我军大败矣!” 白起一边说着,一边痛苦地落泪。 司马错身为大秦国尉,竟然为他这么一个后辈小将打了掩护……想想就让白起感念不已。 震惊! 宣太后豁然起身,因为站起来太快,导致头脑发晕,又跌坐回去…… 魏冉大惊失色,瞪圆了双眼! 其余秦国大臣,张口结舌,脸上的喜色甚至还未完全褪去……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宣太后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白起啊,慢点儿说,站起来说。” 白起紧咬牙关,仍跪伏在地,手指甲深深抠在肉里,一字一句地说道:“熊午良主动撤出郢都城,我军欢欣之下,大军入城。” “殊不知那厮早已在城中泼洒火油,遍布可燃之物。” “大军入城之后,楚人点起火来……我军溃散而出,又遭楚国骑兵驱赶撵杀……最后被赶至江边,死伤不知凡几……” 除了白起粗重的喘息声之外,整座大殿鸦雀无声。 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呐! 良久之后,宣太后喃喃地重复道:“这熊午良,竟不惜烧了自家的王城?” 所有人面面相觑,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有秦国大臣暴怒不已,不愿相信现实:“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起不再说话。 秦国群臣的心,都跌到了谷底。 完了! 秦魏韩三十万大军,竟灰飞烟灭…… 天呐! 明明两个时辰之前,咸阳上下还在欢庆胜利……这份落差,实在太大!而且来得太突然了! 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啊! 细数司马错用兵,确实没什么差错——谁又能想到,那熊午良连自家的王城宗庙都敢付之一炬? 就连事情发生之后,大家都难以相信……更别提事前预料了! 此番大败,属实怨不得甚么。 怪只怪秦国离天堂太远,离熊午良太近! 在渡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无比的愤怒和恐惧涌上群臣的心头! “芈良小儿,居然连自家宗庙也敢烧……阴险恶毒,莫过于斯!” “难道他就不怕祖宗怪罪吗?” “楚人卑劣!熊良阴险!” “呸!此人不敢与我大秦公平决战,向来只会耍这些下作手段……吾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骂归骂,所有人心中都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无力。 老将司马错领着三十万乘胜追击的秦魏韩联军,对上区区数万楚国败兵……竟然也被后者打得全军覆没。 熊午良,当真不可战胜乎? 此人,莫非是兵仙下凡? …… 旁边,嬴卓目光呆滞,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实属心情复杂了…… 身为大秦公主,耳听得大秦将士洒血疆场,我此刻应该和群臣一起臭骂熊午良才对……但是,怎么无论如何也骂不出口呢? 再细细分辨,竟察觉出心底埋藏着淡淡的喜意。 嬴卓衣袖中的手掌微翻,收起了被磨得尖利的发簪,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短期内是不必为了熊午良那个混账小子的性命担忧了。 这位大秦公主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却见证了秦国群臣、尤其是魏冉的丑态。 深呼吸……饱满的酥胸微微颤抖,心中的欢喜愈加浓烈。 …… 正当秦国君臣半是愤怒、半是恐惧之时……门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刚刚还在怒骂熊午良的群臣,顿时纷纷闭嘴,慌张地互相对视…… 片刻之后,又是一个浑身染血的秦国将军狂奔而入……魏冉认出了此人,不禁大惊失色:“漆恒守将?你……你怎么在这里?!” 所谓【漆恒】,乃是秦国北部的一座边境城池,北邻草原。 眼见漆恒守将满身是血地扑倒在地,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 那秦将哽咽片刻,然后大声哭诉:“拜见太后!拜见丞相……赵人无耻,偷袭城池……漆恒,已经失守了!” 鸦雀无声。 如果说刚才还是愤怒和恐惧交杂,那么现在就纯纯是恐惧了! 主位上的太后继续深呼吸…… “慢点儿说——赵军来了多少兵马?何人领兵?战力如何?” 漆恒守将咬牙,眼中一抹恐惧掠过:“回太后的话——赵军无边无沿,以末将猜测,当在二十万上下!” 秦国群臣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数个大臣异口同声地震怒惊呼道:“赵雍老贼,倾巢而出!” 这个老六,抓的时机可太好了! 任凭傻子也想得到——二十万赵军倾巢出动,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漆恒】这一座城池……此刻,赵军定然在秦国的国土上疯狂飙车! 天呐! 显然,赵国的偷袭,让本不富裕的秦国雪上加霜…… …… 501 老六的偷袭! 这次,秦国是真的危险了。 随着漆恒守将断断续续的阐述,秦国君臣更是一个个面色阴寒,鸦雀无声。 赵军出动二十万之众,没有走【函谷关】那条攻秦的老路,而是别出心裁地绕到秦国北边的草原,从北向南直插老秦人的天灵盖。 这是一条从未有人设想过的进兵道路! 须知函谷关那条老路,经历了上百年秦国对外的拉锯战,所有的军事准备都极其完善——沿途的烽火台密密麻麻,城池里的粮草军械足够数年之用。 而北边呢? 虽然说不上‘武备稀疏’,但也绝对没做好大肆迎战的准备。 从漆恒守将口中得知——赵军出动大军二十万,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骑兵。 这些骑兵马术娴熟、战力彪悍……一人双马,通过集团闪电战的方式,如同黑云一般出现,不但迅速包围了【漆恒】,还顺手吞掉了周边闻讯赶来的援军。 “赵军,竟有如此强悍?”魏冉惊呼出声。 话说赵国这些年躲在家里闷声发大财——自打赵雍即位之后,除了对北方的林胡楼烦等胡人部族恩威并施、打一打中山国之外,几乎就没怎么和别人动过手。 而那些胡人部族、中山国的战力都很一般——就算赵雍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也显不出本事来。 故而,放眼天下之大,除了赵国人自己之外,就只有熊午良这个穿越者知道如今赵国的厉害。 至于其他人,都以为赵国还是曾经那个穷弱的小国。 如今赵雍这个老六隐忍多年,一朝得到机会,动起手来如同霹雳一般!二十万久经沙场的精锐赵军剽掠如风,其中将近一半都是弓马娴熟的轻骑兵…… 边境空虚的秦国怎么顶? 根本顶不了! “赵雍!汝这老兵,忒煞卑鄙!”有秦国大臣恐惧地吼道:“秦赵两国素无仇怨,此人竟不宣而战!” “卑鄙!无耻!” “与那该死的芈良小儿一样无耻!” 若是司马错大军尚在,那倒还不用怕——大不了把大军撤回来,把赵国人打跑便是。 可刚刚得到消息——司马错大军全军覆没! 这时,赵国人这帮老六又趁火打劫,来掏屁股……这可如何是好? 魏冉深深吸气,也顾不得臭骂熊午良和赵雍这一对儿不讲武德的老六了,快速地说道:“启禀太后——为今之计,当尽快征募新兵,阻止赵国!” “征调各地守军,集中起来,同时再加上征募的新兵,据城死守,节节抗击……或许还可以阻止赵国的攻势!” 宣太后连连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让何人领兵? 赵军势大,秦人极弱……唯有顶尖的将帅,才有挡住赵人的可能。 太后看向满身是血的白起,问道:“白起啊,你可知道国尉现在何处?” 白起哽咽摇头:“臣不知!” 司马错为了掩护白起逃跑,亲自举着将旗,引走了楚军。 当时白起在死人堆里趴了良久,耳听得楚人的骑兵追着秦魏韩败兵一路向南……直到周边战场再无一个活人,这才爬起来,寻了战场边上游离的一匹无主的战马,一路快马加鞭跑回秦国…… 至于国尉司马错至今是死是活,白起就真不知道了! 魏冉沉声道:“司马错定然还活着,肯定是落在了熊午良手里!” 得出这个结论很容易—— 司马错,堂堂大秦国尉,相当值钱的俘虏……熊午良总不能把他一股脑杀了吧? 魏冉并不知道司马错在最后关头对楚王做出的疯狂举动,只是觉得司马错地位显赫,熊午良定然不敢也不会对这个大秦重臣下杀手。 但,就算司马错还活着,肯定也成了楚人的俘虏。 如今赵国大举犯境,除了司马错之外,真不知还能让何人领兵阻止赵军……话说回来,要怎样让楚人放人呢? 在场群臣,齐刷刷将目光投射到了嬴卓的身上…… 情况危急,也顾不得所作所为是否卑劣了! 嬴卓,熊午良的未婚妻……这是如今秦国能拿得出手的唯一筹码! 宣太后当机立断:“魏冉,你带着嬴卓,立刻前往武关!” “用嬴卓,去交换司马错!” “定要换一个活生生的国尉回来!” 魏冉急匆匆道:“臣弟遵命!” 说罢,也不管嬴卓如何反应,立刻挥了挥手,示意众内侍带上嬴卓……魏冉大步出来,点了一百精骑,押上熊午良的未婚妻,星夜直奔武关而去。 嬴卓并未反抗。 已经近两年没见到熊午良了……不知怎得,心里还有些甜丝丝的呢! …… 数日之后,武关。 一面缺了一角的侯旗挺在最前方,熊午良懒散地躺坐在青铜轺车上,因为长途行军而有些头晕脑胀。 在熊午良的身后,一万曲阳新军结成了凶悍的大阵,甲片闪烁着日光,如同一片精铁的浪潮一般,伫立原地,鸦雀无声。 密密麻麻的长戈斜指天空,不少长戈上还系着楚国的红黄色旗帜,如同黄色的云雾一般。 全天下公认战力最强的精锐重步兵方阵,如今蓄势待发! 在两翼,已经用赫赫战绩证明了自己的骁骑军骑士,也排成了战阵模样。骑兵们笔直地站在战马边上,只待格速宜一声令下,便随时可以踩着脚蹬翻身上马、开始冲杀。 每一匹战马,在胸前都装备了半身软质铁片蒙皮马甲——这是综合考量了重量和防护力的最优选。 再加上马槊和连弩……比照传说中的重骑兵来说还差得很多,但是对于这个时代平常的轻骑兵而言,骁骑军绝对可以做到降维打击! 一万骁骑军铁骑,此刻自信空前膨胀、战心澎湃。 …… 面前的武关,原本是秦国的南大门,于第二次丹阳大战之中,曾被熊午良飞夺而下。 但是秦魏韩三国伐楚之时,秦国趁着楚军正面战场上大败的时机,又再度出兵,夺回了武关。 所以现在,武关又在秦人手里了。 城头上,秦军的黑色旗帜正迎风招展……黑色衣甲的小卒慌乱地交头接耳,被城下曲阳侯熊午良的煌煌军威,震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秦国丞相魏冉,猥琐地在城墙上探出了头—— …… 502 武关对峙 曲阳侯来了! 武关,一片惶惶。 和当初的齐国一样——熊午良的名声,在秦国足以止小儿夜啼—— 若是谁家的孩子半夜不听话、一直吵闹……只要随口吓唬一句‘再哭,熊良就来抓你了’,便立马能教小儿乖巧地停止哭泣,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快看——那是熊午良的侯旗!” “青铜轺车上披着红色斗篷的就是曲阳侯!” “听说此獠有操控水火之能……国尉的大军,便是被他召唤火焰统统烧尽的。” “竟有这等神鬼之事……” 秦国军卒们惶恐地交头接耳,仗还没开始打,士气便已经低落下来。 在秦国,军队原本是不惧怕打仗的,甚至还会期待战争。 因为打仗和种田,是秦国人唯一阶级跨越的方式,甚至是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方式——秦法极重,经常会因为些芝麻蒜皮大的小事儿,将国人贬斥为奴隶。 想不当奴隶,就只有去战场上砍脑袋才行。 所谓‘秦人闻战则喜’,此之谓也。 但是……闻战则喜的前提,是自信能够打赢才对。 要是逢战必输,别说去砍脑袋争功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和熊午良对战……便是典型的‘逢战必输’! 尤其是最新消息传来——曲阳侯熊良纵火焚烧三十万联军,将数十万人烧得灰飞烟灭……如此消息,本就颇具传奇色彩,再联系到熊午良以往善用水火的战绩,一时间各种谣言都有,秦国上下盛传熊午良有甚么鬼神手段云云…… 魏冉谨慎地探出脑袋——城外的曲阳新军方阵威势赫赫,杀气冲天! 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看着那面熟悉的曲阳侯旗,魏冉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同时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两年前,熊午良如何嚣张跋扈逼迫自己低头的模样…… 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红印,魏冉为了压下心中的恐惧,抻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嘶吼道:“芈良小儿!本丞相在此等你多时了!” “汝这小儿,卑鄙无耻!自毁宗庙、罪及祖宗……实乃大奸大恶之人!无君无父之辈!” “我大秦上下,恨不能食汝肉、寝汝皮!” …… 熊午良微微眯眼——他当然听到了魏冉的叫骂。 也不待曲阳侯发话,一旁的芍虎立刻弯弓搭箭,欲要给那叫嚷的煞笔来一记狠的。 正要射箭,却被旁人按下。 芍虎大怒,正要发作,回头却见那人正是格速宜。只听这草原汉子咧嘴笑道:“芍虎将军,暗箭伤人,可不是中原人所谓‘君子’所为哦。” “论射术,你不如我!这一箭不妨我来……” 熊午良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活宝在自己面前争抢,也懒得和这二人废话,直接大手一挥:“曲阳新军听令!放箭!” 一万曲阳新军熟练地掏出连弩,三两下上好了弓弦……小黑擎着令旗向下一劈,骤然间,战场上响起了密集的弓弦连续拨动的笃笃声…… 十万支箭矢凌空飞射而出,如同一片黑云。 城头上的魏冉正骂得痛快,感觉心中的多年的积郁终于得到了释放……却见箭雨骤然飞来! 魏冉不禁鬼叫一声,赶忙收回脑袋,屁滚尿流地抢过边上小卒手里的盾牌…… 唰! 密集的箭雨射上城墙,在城墙上看热闹的秦兵猝不及防,瞬间被射倒了许多…… 至于被魏冉抢走盾牌的那倒霉小卒,本就处于火力密集覆盖的中心区域,此刻身中二十余箭,赫然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城头上的混乱、惨叫持续了很久,小半柱香的时间之后,魏冉才重新探出了脑袋…… 这次,他的脑袋上方赫然举着五六面盾牌,显然做好了十足的防范—— “芈良!你休要放肆!”魏冉声音仍然不小,但显然色厉内茬,没了刚才的气势。 “你看!这是何人?” 在几个内侍的看护下,一袭红袍、风姿绰约的公主嬴卓出现在城头……风吹过来,嬴卓用红丝带束起来的乌黑长发随风漫卷,美极了。 城下,楚军将士们几乎同时感叹地‘哇’了一声,不自觉地齐刷刷将手中的连弩微微垂下。 魏冉舒了一口气,感觉有了这个人肉盾牌在身边,着实安全了很多:“熊午良!交出我大秦国尉!” 城下的楚军见状愤怒不已,不少士卒几乎同时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怒骂一句‘卑鄙!’。 听了这席卷而来的怒骂声,就连城头上的秦军士卒们,很多也都羞惭地低下了头。 男人们拔剑相向,一方却用一个女人来作威胁,行径着实卑劣…… 魏冉也听见了那些怒骂声,脸上的红印微微颤抖,然后竟然恬不知耻地吼叫道—— “熊午良,你这卑鄙小儿,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面对你这种无耻小人,本丞相无须讲甚么礼义廉耻!” “赶快放人,否则莫怪魏冉手下无情。” …… 那边秦人还不知道……咱们楚人心里可明明白白。 那司马错,早已投奔阴曹地府去了,还哪能还一个活的给他? 话说回来,就算司马错还活着,也绝对留他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伤残楚王、逼死楚王,不杀着实不足以平愤。要是司马错当时还活着,多半也是被愤怒的楚人凌迟处死。 眼看着魏冉一副坦然无耻的模样,三军将士战意冲天! 且不提楚军将士们的群情激愤,这边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已经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的杀气逐渐抬升。 对于嬴卓在咸阳时遭遇的委屈,青羽卫早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曲阳侯。 当时大战正酣,一时间也顾不上许多。 所谓人心都是肉长的——嬴卓为了自己,不惜持剑挟持魏冉。虽然最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但这份舍身的恩情,熊午良又如何能忘? 真没想到那个傲娇嘴硬的小妮子,竟然对自己如此…… 如今秦魏韩联军被悉数歼灭,也是时候为嬴卓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了! 芍虎、格速宜二将争先恐后:“请主君(主人)发令!臣愿先登此城!斩了那老匹夫的首级献来君侯座下!” …… 503 活的没有,死的倒是有一个! 芍虎、格速宜这两员悍将,如今又隐隐有争宠的趋势。 曲阳新军自不必说——那是熊午良的嫡系精锐,战功赫赫的老牌重步兵军团,其中九成以上都是打过好几仗的老兵。 话说战国之世,经历几次恶战还没有伤残或者死亡的,就是一等一的悍卒了。不夸张地说——曲阳新军的士卒们若是放在一般的戍卒队伍里,每一个都能担任什长、甚至是百长这样的官职。 这样一支精锐,自从成军以来便未尝一败。 上下将士自然心高气傲!颇有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气概。除了带领他们取得一连串胜利的小君侯、以及新军主将芍虎将军之外,当真是谁也不服。 骄兵悍将,不外如是。 至于骁骑军,虽然成军时间较晚,但三军上下都憋着一股‘不能被曲阳新军比下去’的劲头。 可想而知——这样的劲头,让战功赫赫的曲阳新军很是不满! 话说回来,自打君侯出山以来,骁骑军屡立奇功——且不提在进军郢都之时,骁骑军在外围扫清障碍的小打小闹…… 单是在郢都城下,骁骑军先是一记奇袭【甘鱼口】,夜袭斩首秦兵两万,悍然取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捷。烧掉了秦魏韩联军的粮仓,逼迫司马错只能加快节奏。 再然后,熊午良火烧郢都之后,骁骑军展现出了惊人的骑术配合和战术执行力,将秦魏韩联军的败兵尽数向南驱赶。 别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活计——寻常骑兵,在冲杀、衔尾追杀上或许足够娴熟。却决然做不到像骁骑军一般,围成一个缜密的大口袋、井然有序地追撵敌军的。 其中,骑士们精湛的骑术、以及书院里的兵家宗师们扎根骁骑军军营指点教导……缺一不可! 最后,又是骁骑军骑士们在河边冲散了司马错最后的负隅顽抗,以惊人的冲击力和不容置疑的碾压态势,展现了骑兵的新用法! 如此一支骁骑军,自然也是自信满满。 芍虎、格速宜二将隐约间的竞争态势,熊午良也不管不顾——正如当初钟华和芍虎争先恐后一般,内部适当的竞争,无疑有利于曲阳集团加快进步。 “我曲阳新军久经战阵,而且曾经攻破过武关,对眼前之城池构造很是熟悉……先攻之重任,当然是我曲阳新军的!”芍虎如是陈述道。 熊午良本不欲搭理这俩活宝,此刻却不禁诧异地瞥了一眼芍虎——难得这黑胸毛莽汉,今天说话还能有理有据? 莫非长脑子了? 格速宜也不甘落后:“骁骑军求战心切,主人可不能寒了儿郎们的心呐!” …… “都闭嘴。”熊午良暴君一般挥了挥手,打断了这俩憨货的争执:“来人,吊起司马错的人头,教魏冉认得清楚!” 你不是想要司马错吗? 活的没有,死的倒是有一个! 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消多时,一颗硝制好的血糊糊的人头,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熊午良冷笑着:“三军呼喊——司马错在此!” 楚怀王临死前对熊午良的照顾,足以让后者铭感五内。 甭管这司马错是多么优秀的将帅,单凭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大伯一只手,熊午良对他便不会再有半点儿尊重可言。 更别提秦魏韩联军寇掠淮南平原之时,司马错这位主帅对麾下的军卒们没有半点儿约束……造成了直接屠戮数十万、上百万人随之间接遭灾的人道主义灾难! 按照熊午良的命令,曲阳新军、骁骑军的将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剑戟,嘲弄般地呼吼起来:“司马错在此!” “司马错在此!” “……” 城墙上的魏冉眼前一黑,脑袋‘嗡’地一声! 握草! 我大秦国尉司马错……被楚人杀了? 这帮南蛮,难道都是疯子不成? 难道他们不知道,一个活着的司马错,代表多大的价值? 震惊! 其余的秦兵听到‘司马错在此’的楚腔呼喊声,纷纷从城墙上好奇地探出头去……虽然距离隔得远,但还是有眼力极好的小卒认出了司马错花白的头发…… 握草! “真是国尉!” “国尉死了!” “天呐……楚人把国尉杀了!” “那颗人头,正是国尉……” 慌乱的低语,席卷了整个武关! 震惊和惶恐,如同野草一般野蛮生长、蔓延! 司马错,那可是大秦活生生的军神,不败的象征!就算此战打得败了,秦人也觉得是狗日的熊午良用了奸计,否则咱大秦国尉定然不会败仗…… 只要这位强悍的老将还在统领秦兵,秦国上下便能睡得踏实。 将士们跟着他打仗,也心里有底。 今天,他们亲眼见到了这位堪称神话的老将的人头,吊在楚人的手里……对于秦人来说,无异于信仰的崩塌! 一身红衣的嬴卓,笑容凝固了,心也跟着跌到了谷底。 和城头上的其他秦人不同,嬴卓倒不是在悼念司马错—— 毕竟,司马错私下里和嬴卓也没什么交集。 只是……眼前魏冉以自己为筹码,要挟熊午良,想要熊午良放了‘被俘’的司马错……如今司马错显然已死,那么魏冉还会放自己去那混小子身边吗? 恐怕不能! 魏冉其人,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 既然他记恨熊午良,就算扣下自己对他没有半点儿好处可言,他也会扣下自己来恶心熊午良! …… 果然! 魏冉在极度的震惊之后,咬牙切齿地怒吼着:“芈良!你竟敢杀害我大秦国尉!” “来人,将公主请回去!” “熊午良!你这狡诈小儿,老秦人迟早要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敲碎你的骨头……” “楚人南蛮!南蛮!” 看着魏冉的狰狞做派,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踏马的。 这个逼是真能叫唤啊! 这魏冉原本也是楚国人,到了秦国才多少年?这就以‘老秦人’自居了? 真踏马无耻! 对于这种数典忘祖的败类,熊午良最看不惯了! 虽然城上的魏冉叫得凶,而且表明了不会放人的架势……熊午良的脸上,却并无慌乱之意。 只见曲阳侯熊良冲着小黑挥了挥手,小黑会意,立刻驱车向前驶去…… …… 504 强势的曲阳侯 在秦楚两军的众目睽睽之下,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径直向前行进了百余步,在秦军弓弩的射程之外站定。 魏冉闭上了嘴,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看向轺车上一身大红金线战袍的少年身影。 只感觉,脸上的那道红印儿,又在火辣辣地发痛。 嬴卓美目流转,看着城下那少年的模样……虽然眼下形势不利,却突然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这惫懒小子,在战场上,倒还真有几分正经模样呢…… 熊午良站起身来,一句话没说,却已经给足了压迫感……楚军这边自然早就安静了,而武关城头上的秦人,此刻竟也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 煌煌威势,竟至于斯! 见战场一片安静,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高声道:“魏冉,你也看见了——司马错的人头,就在此处。” “活的给不了你,不知这死的,你还要不要?” 魏冉气得脸色煞白,正要说话,却听熊午良慢悠悠又道:“本侯倒也不瞒你——这次,是来要人的。” “放了嬴卓,不然本侯就要攻城了。” 声音不大,但霸气十足! 正可谓‘用最轻柔的语气说最狠的话’了! 城头上,众秦军士卒士气低迷,恐惧地相互对视。 魏冉紧咬牙关。 心中,涌上了本能的恐惧……还有出离的愤怒! 这个该死的芈良小儿,未免也太小觑秦人了! 还真以为他在陈兵城下吓唬一番,我就会乖乖就范? 熊午良也不墨迹,强势地大手一挥:“准备!” 曲阳新军严整的阵列整齐地分开,从中推出了刚刚打造好的冲车、云梯和投石车等大型攻城器械……楚军将士们瞪着武关上的黑色秦军旗帜,眼中闪烁着惊人的火焰。 打秦国,固所愿也! 跟在君侯麾下对秦作战,谁也不会手软! 但有半个‘不’字,便让这些嗜血的秦人知晓利害! …… 实打实来说,楚国经此一战元气大伤,着实不该继续作战了。 虽然攻下武关、打入秦国境内着实很吸引人……但是秦国也不是泥捏的,虽然精锐尽失,也有一定的抵抗之力。 冬日眼看就要到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熊午良绝不想在冬天打进攻战。 更何况,淮南平原的百万难民还等着熊午良去收容治理……钱粮本就捉襟见肘,又哪来的底气继续打仗? 但有些时候,强硬要比软弱更有用! 楚国不愿意打,秦国则更不愿意打! 城墙上沉默良久,最后魏冉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打就打!难道本丞相还怕了你?” 言语虽然硬气,声音却显然底气不足。 魏冉身后的几个秦将面面相觑,最后赶忙拉住魏冉的袖子:“丞相,冷静!” “赵国的大军正在夜以继日地逼近咸阳……我秦国,此刻经不起两面开战啊!” “若楚人当真猛攻武关……楚国固然承受不住,然而我大秦,要亡国矣!” “不妨先答应那芈良小儿的要求,令彼等退去……等到大秦打退了赵人、休养过来,再与楚人报仇雪耻不迟!” 楚国那边的情况,秦人也大概清楚—— 经过秦魏韩大军洗劫之后,楚国的腹地现在定然一片狼藉……别看熊午良这煞笔现在在底下叫得欢,可真要继续打下去,楚国也费点儿b劲了。 但是,秦人不敢赌啊! 若是熊午良真死脑筋,不要命地打武关…… 楚国淮南平原上的无数难民固然要冻馁而死,导致楚国进一步元气大伤、可能二三十年之内也缓不过来……但是秦国就更惨了! 南边楚国若真一个劲儿死缠烂打,北边儿赵国的大军再直插咸阳…… 秦国,可能就要亡国了! 熊午良这个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狗东西,你敢预判他能做出理智的决定? “丞相,三思啊!”秦军众将纷纷劝慰。 …… 魏冉的脸恐怖地扭曲着。 不知怎得,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当年第二次丹阳大战之时,熊午良陈兵咸阳城外的疯狂举动! 那一天,魏冉又想起了,曾被熊午良支配的恐惧。 彼时,大雪遍地,熊午良扛着火油罐堵在咸阳城外,一副要和秦人搏命的疯狂架势……逼得秦人不得不低头服软。 而今天……好像往事重演。 此时此刻,城下的熊午良面带微笑,似乎已经笃定了秦人的抉择。 良久之后。 武关的门,开了一道缝隙,放出来一辆轻便的轺车……然后又迅速地关严,似乎生怕熊午良借此机会发动猛攻。 轺车上,一袭曼妙红衣的嬴卓满面通红,发丝随风飘扬,似乎一时间还拿不准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熊午良。 轺车驶近。 嬴卓端详着青铜轺车上伫立的熊午良,这个惫懒的小混账,脸上带着‘不出所料’的微笑,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还颇有些促狭…… 阿这。 即便已经在心中预演了多次重逢的场景,此时此刻,嬴卓还是不知所措了。 眼前这个人,是秦国的大敌。 却又是不惜倾兵决战,来迎接自己的少年。 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亦堵在嘴边,最后,嬴卓只是干巴巴地说道:“曲阳侯,好久不见。” 话一出口,嬴卓就想扇自己的大嘴巴子。 我都在说些什么啊! 熊午良倒是没给嬴卓太多反应的时间——只见堂堂曲阳侯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下青铜轺车,拦腰抱起嬴卓,往肩上一扛,活脱脱土匪大王抢压寨夫人的模样…… “万岁!” “曲阳侯万岁!” “夫人万岁!” 在场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都是熊午良的私兵部曲。熊午良是他们的小主君,眼前的嬴卓无疑就是小夫人了。 令人激动的一幕发生在眼前,三军将士亢奋地欢呼起来! 两万将士的欢呼声和起哄声,如同滚滚浪涛一般,响彻整个武关。 军士们相顾而笑,一边欢呼,一边挤眉弄眼……熊午良的大胆举动,即便是在民风开放的战国之世,也实属少见。今日之后,又有一个全新的话题,可供这些军中莽汉在饭后充作谈资借以消遣了。 …… 嬴卓被熊午良搂在怀里,要窘疯了! 这个该死的混小子,就这么当众调戏姐姐? 嬴卓脸红得几乎要滴血,挣扎了几下,以往矫健的身姿此刻却发不上半丝力气……索性把眼睛一闭,开始装死。 熊午良凑近嬴卓发红的耳垂,低声笑道—— “暖床丫鬟。” …… 505 熊午良的恐吓 且不提嬴卓心中的羞赧,害得这个傲娇小妮子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死。 也不提楚军上下疯狂地鼓噪、欢呼…… 更不提芍虎、格速宜等一众亲信大将咧开嘴傻笑…… 只见熊午良一只手搂着嬴卓,单手拔剑,对着武关城头遥遥一指。 楚军上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魏冉蹲在几面盾牌的保护之下,愤怒地盯着城下的熊午良……眼见后者的无礼举动,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该死的芈良小儿!殊为张狂!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熊午良清朗扬声道:“魏冉老匹夫,你欠本侯一条狗命,姑且记下……日后破咸阳之时,吾必杀汝!” 魏冉大怒,热血上头、怒发冲冠……堂堂大秦丞相,哪能当众受如此屈辱挑衅? 想要同样撂下些狠话反击,却发现自己不但张不开嘴,甚至连腿都有些发软! 难道我怕了? 怎么可能! 别看那芈良小儿叫得凶……他们楚国,此刻也是一片狼藉,还惦念着打进咸阳?扯淡! 嘁,吹牛皮也不带这么吹的。 比鸡哥说自己是美国校队……阿不,nba选秀状元还搞笑! 但是……为什么我总感觉浑身一阵阵发冷?脖颈下意识地缩了起来? 一定是因为天气转冷了……绝对不是被吓的! 对!就是因为入秋了嘛! 魏冉嘴唇发抖,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城下的熊午良伫立片刻,见武关城头鸦雀无声,遂冷哼一声,大手一挥:“班师!” 不是熊午良不想打下武关、手刃魏冉这个无耻的老贼…… 实在是楚国缺兵少粮,着实不能再打了。 别看魏冉害怕熊午良搏命……事实上,如今虚弱的大楚也怕秦国跟自己玩儿命——北边的赵国大举犯境,熊午良如果再咄咄逼人,秦国上下就真要疯了。 所谓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别说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大国了。 说实话,对于秦人来说,熊午良自认仇恨值肯定是比赵雍那个老六大的……到时候老秦人不管不顾拉着楚国就要同归于尽,熊午良也有点儿犯怵。 嬴卓被熊午良扛在怀里,虽然一言不发继续装死……但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她怎能不知——熊午良这次针对魏冉,明摆着就是要为自己出气。 对于这位小曲阳侯口中‘日后要宰了魏冉’的话,听起来像是无谓的狠话——毕竟魏冉是秦国丞相,对他喊打喊杀的人太多了,又有哪个能真杀得了魏冉? 除非秦国被攻灭,否则谁能杀得了赫赫一大国的丞相? 但是,这话从熊午良嘴里说出来……嬴卓是相信的! 这位小君侯,总能善于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别看楚国现在被祸害得遍地狼藉……嬴卓相信,用不了几年,楚国就会重新成为天下的霸主! 曲阳新军、骁骑军的大军,眼看着侯旗摆动,便规整有序地重整阵型,后队改前队,缓缓撤走……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心里并不轻松。 等回了郢都,千头万绪等着自己,都是一桩桩麻烦事也…… …… 十数日之后。 郢都。 话说屈原,早已从曲阳县封地,星夜赶来郢都。按照熊午良离开前留下的命令,接管了昭雎手中的权柄,开始料理繁杂的事务。 堆积如山的文简,此刻摆放在屈原面前的长案上。 小吏、书仆进进出出,一桩桩令人头疼的琐碎事务接踵而至。 屈原脑仁儿生疼。 事到如今,自家那个惫懒主君终于走上了前台,开始总揽国政……自己这个曲阳尹也水涨船高,借着熊午良的东风,重新回到了楚国的权力中枢。 纵然面前的政务再多,也应当是幸福的烦恼才对…… 但屈原现在,真的很想死一死—— 熊午良一仗打完倒是爽了,郢都却被焚为一片白地。重建郢都,势在必行——官僚官署、王宫亭台、大臣府邸、民房民居……先修哪个? 一群大臣,要么认为自己家族显赫、要么认为自己官职高、要么觉得自己爵位重——总之都认为应该先修自家的府邸……屈原要是先修别人家的,这帮脑子长在脚趾甲上的煞笔贵族,恐怕还会觉得受辱了。 话再说回来,修缮城池官署府邸,肯定是要钱的——国库被自己那个败家主君一把火烧了,钱粮哪里来? 王都这里的麻烦事儿暂且不论——淮南平原上哀鸿遍野,眼看就要冬天了,上百万的难民还流离失所…… 重建民房、赈灾粮食……都是要紧事! 若是一个处理不好…… 百万难民统统饿死倒还算好了,万一生乱,那就是动摇国本的大劫! 可是还是那句话——钱粮哪里来? 再抛开这些不谈——如今新王芈横已经登基加冕。先王芈槐虽然丧师失地,却又偏偏死得壮烈……这个谥号到底如何去定,也是一件难事儿。 研究礼仪的官僚们为此吵成一团,甩出来十几个谥号争执不下……搞得屈原头大如斗。 这些明面上的事务,已经让屈原焦头烂额了……更别提背地里的暗流涌动! 昭雎倒是又蛰伏了,可郢都城中的流言,却一点儿没少。 刚刚立下定国大功的曲阳侯,与新王芈横暗中不和——这样的消息,如今似乎不是秘密。 大臣们观望形势者有之、暗中勾结者有之……屈原全都无可奈何。 像是屈、景、昭等几个大族,倒是第一时间来屈原这里拜了码头,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但是屈原心里清楚,这些个千年大族,在新王芈横那里也是同一时间去拜了码头。 两边下注,不外如是。 总而言之一句话——明面上的事务堆积如山、暗地里的暗流沸腾不熄。 郢都,已经是实打实的‘烂摊子’。 屈原勉力鼓足精神,批改了一夜的公文,火烛从长燃烧到短……直到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城中,却突然传来了兴奋的躁动声! 屈原一怔,紧张起来:“国人何事吵闹?” 当下多事之秋,城中的任何异动都会让屈原精神紧绷! 门外,匆匆跑进来几个小吏,恭谨地回应道:“曲阳侯班师了!曲阳侯回来了!” 嗯? 无良小主君回来了! 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屈原,几乎热烈盈眶…… …… (衣见:请各位喷子给自己的爹妈积点德,当然要是没有就当我没说~其他的读者朋友请不要和喷子纠缠,老衣谢谢你们的支持,但是世界上有一种人活着的意义就是激怒别人,上网的目的就是发泄现实中的不如意,何必要让他们高兴如愿呢?) 506 大军班师! 收复失地的曲阳侯,得胜回来了! 整个郢都上下,顿时一片欢欣! 纵然手头的繁杂政务再多,此刻屈原也属实坐不住了,索性也站起身来,跟随汹涌的人群一齐奔向城门处…… 若是站在郢都城墙上遥遥望去——只见上万身披重甲的精悍武士缓缓行军,身上的精铁甲胄反射着日光,如同一片铁铸的森林。 凝神细望,这些甲士一个个高大威猛,脸上泛着营养充足的油光。 这些武士左手一面蒙皮镶钉大方盾、右手一支亮闪闪耸起的长戈,身披双甲,腰挎一柄精铁短剑,身背特制的木制连弩,以及三十支箭。 正是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无疑! 在这些精锐重步兵的两翼,是牵马缓行的骁骑军,他们身上的甲胄显然没有曲阳新军那般厚重,但是手中的长槊却比前者手中的长戈还要凶悍威猛得多了。 此时此刻,这些骁骑军的将士们心情极好—— 话说郢都一战歼灭的三十万联军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骑兵……他们胯下的战马,大多数都被烧死在郢都城中,或者是被箭射死了——但还是有一部分战马躲过一劫。 而这些缴获的战马,已经被统统收拢起来——显然都将是骁骑军的战利品。 对于骑士来说,还有什么是比战马更让人心动的? …… 两万步骑,俱是精兵猛将! 在正中位置,便可看到熊午良标志性的华美青铜轺车,上面那道模糊的人影,身披大红金线战袍,逼格十足! 一面缺了一角的硕大旗帜迎风飘扬,上书‘曲阳侯良’四个大字。 “曲阳侯回来了!” “恭迎君侯得胜班师!” “君侯万岁!曲阳侯万岁!” “大楚万岁!” 亢奋的欢呼声,席卷全城。 这是楚人对英雄的礼赞! 这位年纪不大的曲阳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溃烂的战场局势!郢都一战,全歼秦魏韩联军三十万,阵斩秦将司马错、魏将公孙喜、韩将暴鸳……全盘收复失地! 正如先王所评判——大楚军神也。 国人毫不吝惜自己的音量,狂热地欢呼起来。 夹在人群中的屈原,深深地震撼了! 自家主君,得国人民心,竟至于斯! 郢都原本暗流涌动、流言四起……看眼下的场面,这小主君根本什么都无需做,只要单单站在此处,便得以将郢都城内汹涌的暗流统统强势镇压! …… 熊午良笑容可掬地从青铜轺车上站起身,高举双手,迎接国人的欢呼。 “传令——”熊午良一声令下:“骁骑军、曲阳新军大部于城外扎营。” “曲阳新军,拣出三个千人队,并八百亲兵营,随本侯入城。”熊午良如是吩咐道。 芍虎、格速宜二将拱手称诺。 话说熊午良一介外来的封君,居然引兵直入郢都城……无疑是大大坏了规矩。 但对于现在的熊午良来说,还有狗屁的规矩? 郢都城都被老子一把火烧过了! 我,就是规矩! 况且大战之后,城中必定很乱……不带些兵在身边,熊午良着实没什么安全感…… 咱曲阳侯,一向最惜命了有木有! 军士们井然有序地分散开来,除了芍虎点出的三个千人队外,其余的将士们都在城外扎营。 三千新军将士、八百亲兵营,护送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进城。 郢都国人似乎对这个僭越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反感,仍然兴奋地夹道欢呼。 “君侯万岁!” “大楚军神!大楚军神……” 嬴卓美目微微睁圆,红唇微张,看着眼前楚人的狂热表现,心头震撼不已。 这真的是当初那个在封地躺平的惫懒小子? 这个,这个混小子……在楚国竟有如此声望! 若放在秦国,恐怕就连权倾朝野的太后或是魏冉丞相,恐怕也难得到国人的如此真心推崇! 也是。 熊午良的名望,是建立在一次又一次实打实的功勋上的。 单说这一次——以几万败兵大破司马错的三十万大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放眼天下,哪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 大军入城,熊午良先是拜见了即位的新君芈横,其中的暗流涌动自不必说。 随后,三千曲阳新军接管了城防。 城中被烧得一片白地,倒是不用纠结在哪里暂住了——八百亲兵营以野战行军的架势,在城中驻营,将最大的那间营帐拱卫在正中。 屈原前来请安,也不通禀,径直便来到了熊午良所处的主帐之中:“拜见主君,好久不见!” 此刻熊午良刚刚脱下了一身战袍,换上常服,正觉神清气爽:“屈子,近来可好?” 这一下可打开了话匣子。 屈原也不见外,寻了个舒坦地方一坐,便立刻开始大吐苦水…… 甚么明里暗里的冲突、缺钱缺粮……听得熊午良一阵头大。 咦? 突然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呢? 好像几年前自己初征越国……回来的时候,就曾被某人指着鼻子倒苦水…… 熊午良目光向召滑看去…… 召滑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提起越国……越王姒惊那个混账老东西,一记关键背刺的仇怨,熊午良可还记在心里!眼下冬天马上要来了,安置难民显然更为重要,姑且让那个老东西再活些时日。 等到明年开春……甭管他是不是熊午良的便宜老丈人,反正几十万楚人的鲜血都记在他脑袋上呢。 不杀其人,如何面对汹汹民议? 熊午良神游天外之时,屈原又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终于倒完了苦水……随后,他顿了顿,与召滑对视一眼,然后毅然拱手,揭开了今日最郑重的话题—— “君侯,当此之时,宜集权变法!” “事不宜迟——请君侯总揽国政,立即着手推进变法事宜。” 召滑立刻跟上:“臣附议!” …… (衣见:未来一个冬天,牵扯到的剧情很多呀——短时间内不打仗了,但是内政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呐!国内明里暗里的敌人,都会跳出来滴。看无良君侯怎么肃清政敌、集权变法、振兴国力,使楚国‘独霸天下’!) 507 国策 回想起先王芈槐临终前的嘱托……要让楚国‘独霸天下’。 作为穿越者,熊午良心里很清楚——想在秦国的兵锋下苟安,短时间内避免灭国的命运,或许还无需变法。但如果想践行先王的宏图大愿,乃至扫清天下……楚国,是一定要变法滴。 不过,熊午良仍然没有轻易松口。 变法是大事,尤其是全国性的变法,绝不是小打小闹——其中涉及的利益变动,比一场倾国大战还要危险。 若是一个操作不当,曲阳侯一脉倾覆自不必说——整个楚国,怕也要地动山摇。 慎之,慎之! “详细说说。”熊午良不置可否,如是说道。 屈原微微一笑,显然胸有成竹。 如今,小君侯的屁股已经挪到了这个位置,还需要担心他不同意吗? 屈原可以肯定——自家小君侯,此刻心里也是倾向于变法的! 面对熊午良灼灼审视的目光,屈原悠然笑道:“先说好处——” “楚国国土广袤、人口众多,望天下列国,无可比拟——凭楚之富强,本应为王业之资,何以至今不能独霸天下?” “究其根本,在于内部贵族派系盘根错节,层层盘剥。万千黎民苦苦劳作生产出来的财富,都被贵族们剥削了去,最终能用于中央的十不存一……” 熊午良手指轻敲桌面,并不说话。 这一段,其实概括起来很简单——就是楚国吸血的蛀虫太多,这帮中间商夹在楚王和平民之间挣差价,本应属于国库的,都流入他们私人腰包里了。 楚国很强,地广人多,别看一战死了几十万人,其实几年就能补充回来……之所以不能代替秦国扫清天下,问题就出在楚国的体制之上。 变法,是一定要变的,问题就在于什么时候变、怎么变! 屈原笼统地概括了变法对楚国的好处……见熊午良并未辩驳,精神大振。 以前对楚怀王说这些,都是对牛弹琴。 还得是自家小主君呐! 我屈原打了这么多年黑工,果然没有白白付出! “当前,正是变法的大好时机!”屈原先是给了结论,一锤定音—— 所谓集权变法,就是将那些贵族手中的权力和财富,收归中央。 可想而知,这帮吸血的贵族肯定不太乐意…… 这,就是国内的反对力量! 此外,某国一旦推行变法,其国内必定风云变幻、内耗不断、动乱频仍——实话说来,如今楚国的国防体系,很依赖贵族们的支持和配合。 征募新兵、收集粮草,都需要这些中间商的配合……尤其这些贵族手中的私兵部曲(譬如熊午良手中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正是楚国对外征战的中坚力量。 一朝夺权,必定会导致楚国的国防力量大大削弱。 再加上国体动荡、大臣们各怀心思…… 若是外敌借机入侵,楚国就危险了! …… 只听屈原冷声道:“司马错大军寇掠,导致国内的贵族实力大大削弱,所以内部有利变法。” “君侯重挫秦魏韩三邻国,而齐国则是我大楚的友邦——楚国的全部四个邻国,短期都不会对楚国用兵。所以外部条件上,也有利于变法!” “此天赐良机也!” 熊午良怦然心动,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前些日子,他一直心心念念着郢都大战的战事……还真没认真、系统地想过这些。 如今屈原三言两语间,揭开了这层面纱。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眼下这个空档期,还真就是楚国变法的最佳时机! “要如何变法?”熊午良言简意赅地问道。 屈原心中大定,斩钉截铁道:“一曰:剪除封君、集权中央。” “二曰:裁汰私兵、编练新军!” “三曰:鼓励耕战、富国强兵。” “四曰:整顿吏治、革新官场!” …… 熊午良豁然起身! 屈原口中的四条,几乎是商鞅在秦国变法的翻版。 这也不奇怪! 秦国变法成功的蓝图,一直便是各国模仿抄袭的对象。 四条变法大纲,总共也才三十二个字,若真变起来,却是千头万绪—— 譬如第一条——所谓‘剪除封君’,当然不是肉体上的剪除,而是要没收他们在封地的权力。 没收多少?多大的尺度? 哪些封君先收拾?哪些后收拾? 再就是所谓‘集权中央’——毫无疑问,便是要抄袭秦国的郡县制了! 楚国,国体太乱,各个地区的法律都不一致——单从治国制度上来看,便是‘郡县制’和‘封国制’混着用。 没错,楚国其实有一定的郡县制基础的! 譬如熊午良治下的四个县,便一直遵循着郡县制的制度。 若想真正做到‘集权中央’,无疑是要明明白白地统一推行郡县制了。 熊午良沉吟良久,最后说道:“屈子所言,虽甚和我意——然则千头万绪,还要缓缓图之,不可逼之太甚。” 屈原笑道:“臣心中有数——大国变法,当然要效法当初在封地变法一样,慢慢做来。” 熊午良会心一笑。 当初屈原在封地变法,一道道‘书院令’、‘查弊令’、‘耕战令’……确实是有条不紊,一条条徐徐做来。 屈原办事儿,熊午良放心! “当前最紧要的事儿,还是处置难民……”召滑插嘴说道。 君臣三人缩在熊午良的军帐里,长谈一日一夜…… …… 十日之后。 在熊午良的‘建议’下,楚王芈槐,召开了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 这样隆重的朝会,自然无人缺席。 群臣齐至、百官点卯。 哪怕是偏远地区的封君,今日也千里迢迢赶来郢都,朝见新楚王……顺便‘朝见’一下如今只手遮天的曲阳侯。 “朝会开始!”内侍一袭黄衣,扯着嗓子呼道:“群臣觐见!” 风头正劲的曲阳侯熊良没有穿礼仪上理应穿戴的朝服,而是穿着那身大红金线战袍,站在最前面,在群臣之中分外乍眼。 大臣、贵族、封君们用余光瞥着一身战袍、脸色肃穆的熊午良……无不隐隐觉得风雨欲来…… “老令尹,老令尹!”有大臣心中不安,低声呼唤着一向最有主意的昭雎。 “快看,曲阳侯这架势……” 昭雎目不斜视,仿佛没听见一般。 熊午良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面,引领群臣入殿…… …… 508 新王的第一次朝会,大伯的谥号 群臣谨慎地跟在领头的熊午良后面,望着后者身上那件战袍,面面相觑之间,都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今天这次朝会,怕是不简单啊! 难道熊午良这个乱臣贼子,今天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群臣各怀心思,进入大殿之中……目光齐刷刷投到王位之上,却纷纷愣怔——那王座之上,分明空无一人。 “咳咳。”某人清了清嗓子—— “大王昨夜偶感风寒,略有小疾……今日,本侯暂代大王来主持朝会。”熊午良如是说道。 声音不大,却压制了全场! 楚国群臣都懵了! 尤其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外地封君们,对郢都的一系列变故和暗流还不太清楚,眼见此情此景,不由得面面相觑。 今天,是新君的第一次朝会。 按照道理来说,哪怕大王缺胳膊少腿了,也得连着卧榻一起搬过来,和自己忠诚的臣子们见一见面…… 握草。 熊午良,你这个乱臣贼子,你现在是演都不演啊! 一时惊愕,大殿内竟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熊午良似乎对诡异的气氛毫无察觉,恭恭敬敬地对着空荡荡的王座行礼:“臣曲阳侯芈良,拜见新君。新君万岁!大楚万岁!” 也不待群臣反应,只听得大殿外忽然齐刷刷传来一片虎吼声:“新君万岁!大楚万岁!” 有胆大的臣子向着殿外望去……拱卫在外的殿前武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统统换了人,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这些‘殿前武士’,一个个手持大盾长戈,却并非以往的华贵仪仗模样——他们的大盾上,还残留这剑刻斧削的斑驳痕迹,分明是一支沙场上搏杀出来的悍旅! 一眼看去,这些殿前武士内穿皮甲、外罩铁甲…… 他们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熊午良的私兵部曲!曲阳新军! 行吧。 群臣明智地选择了视而不见,于是纷纷对着空旷的王座行礼,齐声赞颂道:“新君万岁,大楚万岁。” …… “今日朝会,第一件事儿——为先王定下谥号。”熊午良如是说道。 所谓谥号,指的是君王死后,用极其精炼的一两个字,概括他的一声。 譬如赵武灵王赵雍的‘武灵’二字,便是这老六的谥号。 至于芈槐……给他定谥号,还真成了一件难事儿。 这哥们儿的一生,实在是跌宕起伏,太特么传奇了——早年间被张仪一顿忽悠,打了几场败仗,损兵折将丢城失地…… 但后来,楚国又打了不少酣畅淋漓的大胜仗——譬如吞并越国、击退齐国、吞并宋国、第二次丹阳大战…… 倒也是武功赫赫,一度称霸中原! 若是到此为止,那么芈槐肯定是个美谥无疑了。 偏偏,秦魏韩三国联军伐楚之时,这位大王亲帅三军,又打了一连串前无古人的大败仗……葬送了楚国的霸业,甚至连王都都被人攻破了。 结果到最后,这位大王又宁死不屈,刚烈赴死…… 一波三折,不外如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中年大臣起身拱手:“曲阳侯,以老臣之见——先王功过参半,美谥不足,而恶谥有余,应当予以平谥也。” 说话的这个大臣,名叫景充。 景充,乃是楚国大族景氏的族长,在楚国官任‘国老’,是一个职位显赫、然则没什么具体权力的官职。 除了王族之外,楚国有三大家族最为显赫——便是屈、景、昭三族了。 屈氏和昭氏自然不必多说——这个景氏既然能与二者相提并论,可想而知,也是一个重量级角色。 楚国一向有臣强君弱的传统——这三个大族,门生故吏遍布楚国上下,更兼各有封地、子民……甚至各自拥有的私兵部曲,也不在少数。 不夸张地说,屈景昭三族若是联起手来,就算是楚王,也得退避三舍。 对于景充这样一位大臣的话,就算是权倾朝野的熊午良,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 景充方才口中所谓‘美谥’,又称‘褒谥’,指的便是带有褒扬含义的谥号,像是‘文、武、明、睿、康、景、庄’等等,都属于美谥。 至于‘恶谥’,自然也容易理解——‘厉、灵、炀、幽、哀’等等……得到这些谥号的基本都是历史上的暴君,甚至是亡国之君。 不过历史上,也有将美谥和恶谥结合起来的案例——譬如赵武灵王赵雍,谥号便是‘武灵’二字。 夹在二者中间的,便是平谥了,真实历史上,楚王芈槐的谥号‘怀’字,便属于平谥,此外还有‘惠、献、平’之类的,都属平谥。 “愿闻其详。”熊午良面色古井无波,冲着景充微微拱手,也算是给足了后者面子。 景充抚须而笑:“以老夫之见,先王的谥号,应当在‘怀’、‘赧’、‘思’之中选择。” 熊午良微微出神。 在真实历史上,楚王芈槐被骗到秦国,客死他乡,最后的谥号便是‘怀’字——这个字不好不坏,又带了一丝怜悯的意味。 没想到在这个时空,大伯死后得到的评价,居然还是这个‘怀’字! 倒也合理。 楚王虽然兵败,却宁死不屈,国人怀之……一个‘怀’字,理所当然。 熊午良轻轻颔首,沉吟良久之后,拍案定夺:“再加一个字——昭!” 昭怀! 楚昭怀王! 昭者,声闻宣远、威仪恭明也。 怀者,慈仁扬善、民思其惠也。 虽算不上一等一的美谥,却也是颇高的评价了……自己这个大伯一生最好面子,也算是个体面人,‘昭怀’二字,便是我这个大侄子对你最后的敬仰罢! 景充皱起了眉毛,似乎对熊午良的独断专行不太满意……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也好。” 屈原自然无条件拥护熊午良的决定。 至于昭雎,这老狐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 群臣于是齐声道:“昭怀,甚合适也!” …… 第一项议题,过得很快。 大家都知道,对先王谥号的敲定,根本不是今天的重点……曲阳侯强势接管朝政,甚至‘代王朝会’,一副雄心铁腕的模样,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死人定一个名号而已。 大殿,迅速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熊午良的脸上—— 这个摄政君侯,接下来会说什么? 该不会就要强行推动变法了吧? 群臣隐晦地相互对视。隐隐间,已经有莫名的阻力,在大殿内悄然升腾…… …… 509 蒙古国海军司令昭雎 若是熊午良当真要推行他那个劳什子‘变法’,群臣虽然不敢明面上反抗,但是暗戳戳阳奉阴违还是不在话下的。 当初那个吴起,在楚国搞变法,折腾得世家大族很是过了一阵苦日子。 那又如何? 后来,不还是把吴起那个狗日的给整死了? 当然,以熊午良今天的羽翼来看,比当年的吴起实力还要雄厚得多……那也无妨。就算熊午良再怎么强势,也总不能比全国的贵族势力加起来还要庞大。 …… 在群臣各怀心思的注视下,只见熊午良大手一挥,一脸正气道:“奉大王之命——新君即位,老令尹昭雎有功于国,免去令尹之职,擢升国师!” 昭雎白眉微微一抖……着实想不到,熊午良第一个‘高升’的,居然会是自己。 所谓国师,是一个极其尊崇的官职——管理楚国王室的教育机构,从王族子弟中选拔人才、主持祭祀等等。 尤其楚人的先祖鬻熊,曾经给周王室担任‘国师’一职……既然有此渊源,楚国的‘国师’更显得分量十足。 群臣面面相觑,都以为就算熊午良不杀昭雎,肯定也会给后者穿小鞋,没想到昭雎这老令尹不但没受什么祸害,居然还高升了。 在片刻的安静之后,终于有心思玲珑的回过味儿来了! 这国师,名号虽然显赫,却和景充的‘国老’一样,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好比蒙古国海军司令一般…… 进入战国时代,各国之间的兼并战争愈演愈烈,于是一切以实效为重——就拿任用人才来说,甚么血统家世之流,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以秦国举例——名动天下的百里奚、商鞅、张仪、司马错、白起,包括后来的范雎、吕不韦、李斯……都是典型的布衣将相,或者最多是个破落贵族出身而已。 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便是臃肿腐败的楚国,也鲜少再大肆任用那些被膏粱灌满了肚腩的王族子弟,而是效法中原各大强国,大力起用布衣人才。 国师职能下的‘从王族子弟中选取人才’,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至于主管祭祀,更不用说——在几百年前,这还算是一个有名有实的显赫官职。当时还有‘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的说法,就是说祭祀和打仗一样,是邦国最重要的两件事儿之一。 但是,同样进入战国以来,礼崩乐坏——不敬鬼神的君王称王称霸、笃信神秘的邦国社稷倾覆……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故而,祭祀这件曾经重要的大事,也在一年年简化。 到了现在,‘国师’这个职位,便成了有名无实的虚衔——在今日之前,楚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设立过‘国师’了。 想明白了这一茬,很多大臣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昭雎…… 却见昭雎这条老狐狸神态自若,恭敬地对着王座一躬,吟哦一声:“老臣谨遵王命!拜谢大王恩典,大王万岁。” 熊午良盯了昭雎一会儿,见后者一副宠辱不惊的怡然模样,便收回了目光,板着脸道:“曲阳尹屈原,扶助新王有功,擢升令尹,即日开府,总揽国政!” “法家宗师慎到,精于治国政务,聪敏有为——擢升左尹,辅佐新令尹开府执政。” “燕国降将乐毅,用兵有方,于郢都一战功勋显著,护国有功——擢升左司马,即日开府,代大司马总揽军务。” “大将芍虎,经年恶战,战功累累……虽不是我大楚贵勋,却也大功于国,理当褒奖——即日擢升柱国将军,兼领右司马!” “诸位大臣,可有异议?”熊午良的目光,在群臣的脸上缓缓扫过。 …… 一连串的命令,震撼了所有人! 屈原擢升令尹——单是这一条,就让所有人如芒在背了。屈原这个老东西,大家对他都不算陌生。当年,这货没少在先昭怀王面前,鼓吹甚么狗屁‘变法’。 慎到,一个法家的宗师,来给新任令尹屈原当副手……似乎更佐证了群臣心里隐隐的忌惮和抵触。 曾经的燕国昌国君乐毅,带兵打仗确实有一套,再加上这厮在郢都一战中的出色表现——封他做左司马,倒也合理。 至于芍虎……群臣也知道,这是熊午良的死忠,一个胸毛茂盛的莽汉。 这货,一个昔日越国降将,没有甚么高贵血统,也配腆列朝堂之上?充当我大楚堂堂的右司马?(楚国虽然也在努力任用平民人才,但是对于这些‘贱民’而言,这种来自贵族的鄙夷,也确实同样不少) 不管怎么说,熊午良一系列命令,几乎囊括了楚国的军权政权。 一副强势摄政的贪婪嘴脸。 群臣惊骇之下,竟然纷纷沉默了。 关键时刻,群臣将目光习惯性地看向楚国屈景昭三族的代言人……屈原自然面色如常,而昭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干我事的模样…… 景充按捺不住了,用右手的龙头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君侯还有甚么吩咐,不妨一并说完,我等再来评判!” 群臣一怔,随后心中暗暗叫绝! 好一个景充!果然有一手! 熊午良凝视景充许久,这位景氏族长居然感觉鼻尖微微冒汗……正要说话之际,却见熊午良突然灿然一笑—— “本侯,倒是没有别的吩咐了。” “诸位的担忧,本侯心里也清楚,倒不妨与二三子明言——经历联军伐楚一战,我大楚已然国本动摇,正是该当休养生息的时候。本侯不会有什么乱命的。”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 这熊午良,倒还挺有人情味儿的……知道大家的担心所在,索性挑明了。 如此一来,群臣心里瞬间一松。 也是! 楚国现在满目疮痍,哪能轻言变法?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权力斗争中永恒不变的真理——这熊午良初次执掌大权,在各个要害关卡上安排自己人,倒也合理。 话说回来,这些屈原慎到之流跟着熊午良东征西讨,图的不也是今天?也确实该当封赏了。 群臣心念及此,都放松下来,于是齐刷刷道:“我等,谨遵王命!恭贺令尹,恭贺左尹、恭贺左司马、恭贺右司马!” 屈原等四人一齐对着空荡荡的王座下拜:“臣,谨遵王命!拜谢大王!” 熊午良微微一笑,说道—— …… 510 景充的推测 “散朝!”熊午良大手一挥,如是令道。 群臣贵族们心中有了底,看向熊午良的目光也友善起来——说到底,这个曲阳侯,也是堂堂的封君嘛。 他若真要搞甚么集权变法,不也得把自己手中的曲阳新军、骁骑军统统交出来? 他能舍得嘛? 心里想通了这一茬,群臣更是大感快慰。 散朝的过程中,还有不少大臣兴冲冲地往熊午良身边凑去,一连串阿谀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曲阳侯年少有为,真乃我等楷模啊!” “君侯大功于国!” “郢都一战,我等就在旁观战——老夫观君侯用兵,真如神助也。” “当世人杰,无出其二!” ……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话说这边景充下了朝会,径直回到自家府中。 说是‘府’,其实只不过是个临时围起来的棚子院子罢了——要说熊午良前些天放的那把火,着实是烧得彻底,郢都城中几乎所有可燃之物,皆被焚烧一空。 这座原本威名赫赫、装饰奢华的‘景府’,如今便成了一片依托断壁残垣搭建起来的破败窝棚。 倒也不止是‘景府’一家如此——就拿刚才群臣觐见的大殿来说,也是一座不成体统的破败废墟而已。若不是屈原此前对那大殿已经稍作修缮,恐怕现在连顶都没有。 景充脱了肥大累赘的朝服,换上了便装,然后径直向书房——或者说是‘原书房遗址’走去。 自打消灭司马错、景氏重新回到郢都之后,景充还不曾来过书房呢…… 景充推开歪斜的门,一股烟尘扑面而来。他掩住口鼻,走进书房。 书房内的景象让人感到一阵凄凉——原本的书架已经坍塌,被景充视为珍宝的孤本古籍散落一地。书桌上的昂贵墨砚通通被烧得焦黑,墨迹斑斑。 “来人,打扫打扫。”景充眼前一黑,如是下令道。 …… “拜见父亲。”一个青年汉子上前一躬,毕恭毕敬地上前扶着景充。 这哥们儿名唤景小白,年纪不大,乃是景充最钟意的儿子,曾经与昭氏昭鼠并称为‘郢都双杰’。 当然了,那昭鼠失踪已久,景小白只能独享这个称号了。 “今日朝会,那曲阳侯表现如何?”景小白扶着景充,低眉如是问道。 景充落座,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早就准备好的温度正好的茶水,然后悠悠一笑:“芈良其人,多年不见,如今倒是与当初那个在政事殿听政的纨绔废物模样,相距甚远了。” “今日朝会,那小儿果然十分霸道!” “公然架空新君、大肆提拔亲信……一副跋扈骄横做派。” 景小白连连点头,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插言问道:“那芈良,是否提到了‘变法’之事?” 这一点,现在是所有人心中共同关心的大事。 景充大手一摆,怡然笑道:“这熊午良,到底是个黄口孺子、无能之辈——别看他眼下锋芒毕露……” “此人或许打起仗来是一把好手,但是会打仗不代表会治国……以老夫来看,此人的治国智慧,堪称一窍不通!就是个煞笔!” “今日他明言不会在楚国变法——倒算他知趣。” “若此人真敢大张旗鼓变更祖宗成法,群臣眨眼间便能教他做人!” 景充一边说着,一边自得地捋着胡须,心中暗爽! 在他看来,这熊午良定然是知晓楚国贵族力量的庞大,故而不敢妄动。 奶奶滴,算这小子识趣! 我大楚一度称霸天下,眼下虽然国力衰弱,却仅仅是因为不小心打了个败仗而已(或许用‘惨胜’二字更加贴切)……归根到底,也不是因为甚么国法的问题——国法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景小白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洋溢出快乐的笑容—— 熊午良不搞变法,对楚国的贵族们来说,是一件出人意料的好事儿。 话说刚刚经历一场惨烈的大战,各大族都伤筋动骨,不少家族贵族甚至族长、封君们都死在了那一系列大战之中……当此之时,熊午良愿意老老实实搞休养生息,不整那些用不着的幺蛾子——那就是最好了! 想想也是—— 别看他是甚么功勋赫赫的曲阳侯,别看他有甚么狗屁平南剑在手……要是真敢作妖,咱老楚贵族们,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树大根深’! 一个新承爵不久的侯爵、哪怕从熊威时代开始算起,这曲阳侯一脉也才出现了不到二十年而已。 凭什么和我们这些动辄几百年历史的世家大族掰手腕? 拼底蕴,他拼得过吗? 和我大楚贵族拼,他有这个实力吗? 心念及此,景小白念头通达,大大放心……于是又问起了另一个位于风暴漩涡中的人物:“孩儿听闻老令尹昭雎近来和那曲阳侯眉来眼去,其中似乎多有暧昧……” “难道,那昭雎已经投身于熊午良坐下?” “我屈景昭三族,向来相互制衡——如今屈氏显然已经附庸熊午良,那昭氏又意欲投身曲阳侯麾下……我景氏一族若听之任之,恐怕于长远不利!” 景充闻言,不但不慌,反而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随后,景充断然摇头:“绝对不会!” “第一,为父与昭雎多年同殿为臣,深知后者秉性——那厮之阴毒狡诈,天下无出其二。这样一个老狐狸,又怎能甘心屈身于熊午良这小小孺子之下?” “第二,老令尹与曲阳侯结怨多年,之前曲阳侯偶然漏了些口风……以为父猜测,失踪数年的昭鼠,恐怕就是因熊午良而死——无论其中缘由如何,终究是不可弥合的仇恨。” “第三,就算昭雎甘心归附,芈良也信不过那厮——昭雎几次三番公开支持曲阳侯,今日,却被后者明升暗贬……便是明证!” 景充说到这里,不禁捋了一下胡须,露出了笃定的笑容。 是也。 昭雎,是决然不会与熊午良那厮‘同流合污’的! 如今熊午良势大——就算眼下不打算变法,景充也心知那厮其实是暗中支持变法的……总而言之一句话,炙手可热、只手遮天的熊午良与楚国老氏族,是敌非友! 试想昭雎何等聪明,又岂能想不到这一茬? 屈原那厮,是世族之中的叛徒,自甘堕落,自然不必多说。 而昭雎嘛……他与熊午良二者之间,绝对不会联手! 片刻之后,老景充突然起身,亢奋一声:“备车!” “我要去令尹……不,国师府上看看!” “与老昭雎,共商对策!” …… 511 老国师昭雎 就在景充这边推论当前政局的时候,熊午良带着刚刚升官的一众心腹,散朝之后,也聚在了一起。 景充猜的很准——熊午良不但心向变法,而且已经时刻准备好随时推动了。 “今日缓兵之计,果然稳住了朝臣。”新任楚国左司马乐毅微笑着,如是说道。 这缓兵之计,便是乐毅所献。 按照熊午良原本的意思——老子现在手中有兵有将,正是应该强势到底的时候,谁敢不从砍了便是。 何必跟他们弯弯绕绕?直接就是强推新政令! 最后关头,却被乐毅劝住! 乐毅曾经在燕国主持过变法,对其中涉及的利益纠葛之深,最有感触——变法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来,便是伤害了所有既得利益阶层的蛋糕。 若这些人之中再有个不怕死的领头的…… 变法的困难,将成倍增加! 当初的燕国,位于如今的河北、辽东之地,在这个时代来说,都算是‘苦寒之地’,更兼变法之前经历了‘子之之乱’和齐国的入侵,按理说世族力量不会太强——当初也险些掀翻了乐毅的变法。 而楚国呢? 别看经历了司马错的狠狠削弱,却也仍然是战国之世,贵族实力最强悍的邦国! 家家户户有财政权、有私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旦真闹将起来,即便如今的楚国贵族已经势力大损……也能拉出个十万八万兵马。 再加上楚国淮南平原的百万难民这个巨大的定时炸弹…… 平叛打仗,熊午良倒是不怕——但一定要在解决了难民问题之后! 所以,此刻还不能太过铁腕了。 “启禀主君——”召滑笑道:“眼下按左司马的意思,已经暂且稳住了老贵族们。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难民风潮了。” “只要及时料理好百万难民,便可以不惧那些老世族,逐步开始推动变法!” 熊午良轻轻吐出一口气—— 千头万绪啊! 亟需解决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好在周边邻国要么是友邦、要么也被打残废了……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 景充备好了车马,径直前往昭雎的府邸。 说是‘府邸’,其实和老景家一样,都是一片废墟而已——不知怎得,昭雎的府邸被烧得更加彻底,连一块囫囵的残垣断壁都没有。 简直是彻彻底底的‘白地’。 即便已经见了足够多贵族府邸惨状的景充,此刻也不禁面露错愕,嘴角微微抽动,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有点儿可笑的猜测—— 莫非,熊午良在布置火油的时候,格外‘照顾’昭氏一族周边的街道? 不会吧不会吧…… 那芈良,好歹也是大楚堂堂的曲阳侯……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良! 进了昭雎府之后,景充才发现——心思灵通的聪明人,不止自己一个。 这里,已经是车马如龙,冠带如云。 当然,昭府用来招待他们的条件,十分简陋……几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木板子,临时搭建的窝棚,显得可怜极了。 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是堂堂楚国‘国师’的府邸! 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个熊孩子的嘶喊声。 正是当初‘郢都三害’之首,昭雎唯一的孙子昭孔! 当初昭孔招惹了熊午良,还杀了驿馆里的小吏……熊午良趁势打上昭府,当众杀了行凶的恶仆,吓傻了这熊孩子昭孔,为民除害,成为郢都的美谈…… 那之后,昭雎将昭孔关在了后院儿,这恶毒的熊孩子便再也没出现在人们眼前。 如今昭府‘一览无余’,这昭孔倒是又出现了! 数年不见,昭孔显然长高了一些,只是脸上挂着鼻涕,连衣服都穿得歪歪斜斜的,一副疯疯傻傻的痴呆模样…… 昭府外,有过路的人遥遥望见,都低声戏谑:“这就是当初的郢都三害!” “别看他年纪小,当初极是恶毒!动辄杀人!” “如今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恰在此时,那昭孔竟又憨傻笑着,公然脱下了裤子,开始不可描述…… 景充大皱眉头,感觉实在不成体统……赶忙转过头去,吩咐一声:“带我去见国师。” …… 昭雎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众人的脸。 “如今托曲阳侯的福,我昭府破败不堪,招待简陋,望各位大臣海涵。”昭雎白眉微微颤抖,如是说道。 有大臣拱手道:“我等心中迷茫,还望国师为我解惑!” 其余群臣,也纷纷点头。 昭雎冷冷一笑,也不演了:“今日能来的,都是聪明人,更是自己人……老夫便直说了!” “熊午良心向变法,若是有机会,定会伤害我等大楚功臣部族——这一点,根本无需讨论!” “不过,他今日倒是没提变法这一茬……看来还知道些轻重。” “不过以老夫之见,这多半是那厮的缓兵之计,只为麻痹我等!” 群臣面面相觑。 昭雎继续冷笑起来:“想当初,尔等以为老夫失势,竟争相向那芈良小儿谄媚示好……何其可笑也?” “那竖子,阴毒险恶、狼子野心……纵然二三子再怎么与他为善,他也不会将你们当自己人看!” 群臣闻言,羞愧不已! 有人赶忙打断:“国师恕罪——彼时我等痴傻,如今才看得明白!” “还望国师不计前嫌!” “是也!是也!我等联手,切不能让曲阳侯在楚变法也……” “变法变法,有甚好的?伤害的都是大楚功臣名将之后!缺德冒烟儿了!” 看着群臣激愤,老昭雎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 “诸位,不要惊慌——” “那熊午良就算真要变法,又要如何去变?” “细细数来:其麾下屈原老贼,已经远离政坛多年;乐毅、慎到等人,尽是些外来之人——所谓势单力薄,正是如此!” “再加上当今大王,对他也极度不满……” “只要我等团结起来,那曲阳侯就算有兵在手,难道还能将整个楚国的全部贵族,统统杀尽了不成?” 昭雎说到这里,微微顿住,片刻之后,苍凉一笑:“就算要杀,他也会先杀老夫!” “老夫堂堂国师、昭氏族长,尚且不惧……尔等又有何惧哉?” “不慌!” “优势在我!” 在场的一众‘聪明人’,被昭雎突如其来的大义凛然,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众人才纷纷说道—— …… 512 九十万金,缺口天文数字 良久之后,被昭雎镇住的众人才纷纷出言道—— “老国师壮哉!雄哉!” “只是日后万万不可再轻言死字……我等还需老国师引路啊!” “区区芈良,也敢妄言变更祖宗之法?” “定不能教他做出此等祸国殃民之事!” 群臣一边说着,一边真正放下心来。 景充更是连连点头,看向昭雎的目光里,竟也带上了一丝敬佩! 单论智谋格局,这昭氏族长,确实胜过我许多……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局势已经明朗。 那芈良小儿,眼下不敢变法,日后就算真要变一变,肯定也胳膊拗不过大腿——我楚国贵族何其多也?若统统阳奉阴违、甚至起兵叛乱,纵然那芈良小儿手段通天,也是无可奈何! 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团结! 只要大家团结起来,熊午良再怎么牛逼哄哄,也是无计可施! 别的不说——全国这么多世家,麾下多少门生故吏? 要是大家一起罢工,楚国当场就得停摆! 当初熊午良在封地里变法的时候,四县家族也曾经一同罢工,却被熊午良麾下曲阳书院的学子轻松解决——但楚国的体量之大,绝不是区区四个县可以比拟的。 就算曲阳书院规模再扩大十倍,也定然无法提供全国需要的人才缺口! 景充笑道:“此中关键之处,就在于团结!” “若是芈良小儿胆敢触犯我等权益,我等定要共同进退。” “驴拽马不拽的,都是二三子共同的敌人!” 群臣纷纷点头,笑得分外灿烂:“景国老此言大是!” “大楚势力十之七八,尽在我等手中——大家只要共同进退,芈良再怎么强横,还能横得过整个楚国?” 心放宽了,大家便开始讥讽起屈原等人…… “野心勃勃的变法一派,祸乱楚国,迟早当诛!” “屈原之流,甚是可恶!” “更别提乐毅、慎到等人……本就不是我大楚勋贵,腆居大楚高位,还想变法害国?以作进身之本?” “那个熊午良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单是火烧国都一桩事,便说明这厮就是个乱臣贼子!” “是也,是也……若不是先昭怀王临终前为他揽了罪责,此刻我等定要教他好看!” 昭雎和景充对视一眼,二人笑而不语。 …… 此刻正在挨骂的主角熊午良,正坐在城中一间临时搭出的房屋之中,心情舒畅地眯着眼,喝着茶水,右手边摆着一盘炒得金黄的松子,时不时抓一把扔嘴里。 屈原、乐毅、慎到、召滑等人,就在熊午良面前,运笔如飞地料理着政务。 这四大金刚,此刻眉头紧皱,愁云不展……与曲阳侯的清闲自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熊午良坐得时间久了,感觉老腰有点儿坐不住了,索性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便要去找嬴卓唠嗑…… “主君,且留步!”屈原终于抬头,如是说道…… 哦? 四大金刚终于蚌埠住了? 熊午良挑挑眉毛,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不要觉得我太清闲——作为领导,我有自己需要忙的事情,你们不懂。” “是不是觉得苦?是不是觉得累?” “多吃苦,多奋斗,才能让生活更加美好!” “你们在这里努力工作,根本不是为了名和利,而是为了实现人生的意义!” “这是福报啊——知道什么叫福报吗?” 乐毅和慎到倒还没觉得什么不对……屈原和召滑这两个老员工,就有点儿难蚌了…… 这些话术,听起来都很耳熟啊…… 屈原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在这些小问题上和熊午良纠缠……这个惫懒的小主君,如今能下定决心执政楚国,已经让屈原格外满意了。 可不能给他压太多的担子,万一给他吓回曲阳县去缩着,可就大大不妙! 不就是干活儿嘛……我来! “主君。”屈原没有理会熊午良那一套势大力沉的cpu,沉声说道:“针对淮南平原的善后,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马上就要入冬,要解决的,无非就是两项——” “一是御寒的民宅,二是过冬的粮食!” “归根到底……就是缺乏钱粮啊!”屈原言简意赅地如是说道。 熊午良以手抚额,一阵英雄气短—— 这些对话,熊午良也格外熟悉……数年之前,他在建设自家封地初期,也听了不少这样要钱要物的话。 当时他凭借聪(敲)明(诈)才(勒)智(索),搞来了几笔启动资金,解决了封地发展的原始积累问题……后来,曲阳县在自己的英明神武领导下,几乎成为了天下商贸中心,‘缺钱’这样的话,熊午良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钱粮的事儿,本侯想办法……”熊午良只觉头痛欲裂,不禁捂着脑袋,如是说道:“手头还有些钱粮,你们先用着。” “本侯会尽快搞钱的!别催了别催了……” 屈原、召滑等人面面相觑……仍然半信半疑。 虽然曲阳侯一向善于创造奇迹——但眼下的钱粮缺口,可不是当初熊午良巧取豪夺搞来那几万金可以比拟的。 整个淮南平原、上百万平民的安置问题……需要的钱粮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君侯,这可不是小事。”乐毅的脸色很严肃:“若是钱粮不够,难民们闹将起来,给楚国造成的危害,将不逊于刚刚过去的‘联军伐楚’一役……” “若想处理得尽善尽美,那么所需的钱粮,以我等估计——当在百万金上下!” “您封地里数年积攒的钱粮,充其量不过十万金……就算倾囊而出,可余下的缺口,仍有九十万金之天文数字。” 九十万金,什么概念? 当年熊午良坑害钟离君芈费,把芈费那一县封地榨干了,也不过能凑出万金而已。 虽说芈费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乡下封君……和那些真正财大气粗的顶级豪族没法儿比——却也能说明,九十万金,是一个何等庞大的数字。 熊午良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于是闭上了嘴。 片刻之后,青羽卫统领黄武推门而入,冲着熊午良拱了拱手,然后眼神瞥向屈原四人,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 屈原四人见状,正要起身告退,却见熊午良大手一挥:“不用避讳——在场的都是本侯的心腹,黄统领有话直言便是!” 黄武舒了一口气,立刻急声汇报道—— …… 513 昭雎党的狂欢 只见黄武面带怒色,风风火火地一拱手,怒声道—— “我青羽卫探子回报——昭府正有密会!” “参会的,多是郢都的贵族大臣,为首的就是新任国师昭雎,景氏族长景充也在其中!” 熊午良微微眯眼:“都说了些甚么?” 黄武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回主君的话——那昭府,被烧得太过彻底……连半片可供躲藏的墙壁都没有……” “纵然我青羽卫探子身手高绝,也实在无法抵近探听……” 召滑嘴角微微一咧,哭笑不得。 当初在郢都布置火油的时候,也不知自家主君是不是故意的,在昭府周围布置了大量的火油……小主君言之凿凿,说昭府富裕,肯定会有大批敌军聚集在这里抢夺云云…… 若说眼下的郢都城内,哪座府邸在大火之中被破坏的最为彻底——老昭雎的昭府怕是无出其二。 黄武:“虽然具体细节探听不清楚,但是这帮老货聚在一起,定然不会憋甚么好屁!”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杀意微微一闪。 果然。 昭雎这个老狐狸,状似恭谦,实则仍然心怀歹意。 这帮老东西聚在一起,还能唠些什么?无非就是怎样对抗执政的曲阳侯、如何让熊午良等人筹备的新法胎死腹中罢了! 黄武愤然道:“主君,依我看,这些老东西活着都是祸害。” “不妨让阴喻那条阴险的老狗出手,教黑羽卫统统将彼等杀了,倒也干净。” 熊午良看向屈原,见屈原对此不置可否,便微微颔首,正要下令…… “且慢!”召滑突然出声打断! “嗯?”熊午良微微挑眉,看向了召滑。 召滑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日后变法,反对者必然不少,若皆躲在暗处,倒也麻烦。以臣之见——不如暂且留着昭雎一条性命。” “有此人在,只要黄统领密切监视昭府,那么那些反对者的动向,便都在主君的掌控之下。” “日后杀起来,也有迹可循。” “留此獠一条老命,任其暗中鼓动……等他们纷纷跳出来之后,再连着其他反对者一同剪除。如此可杀得干净,不会留下后患!” 熊午良蚌埠住了。 对味儿了! 这召滑,哪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眼下不杀,为的竟是以后能‘杀得干净’! 屈原、乐毅等人对视一眼,纷纷道:“此言甚是。” 熊午良从善如流,遂点了点头,冷声道:“既然如此,就让昭雎再蹦跶些时日。” “青羽卫,继续严密监视昭府。” “日后何人进出昭府、停留了多长时间……都要记录下来。” “我倒要看看——这楚国之内,还有多少人要和本侯掰一掰手腕!” …… 距离冬天,已经越来越近。 楚国虽然地处南方,但是太阳落山之后,天气也颇有几分寒冷了……夜晚秋风吹过,很是料峭。 屈原等一众班底在熊午良的支持下,如火如荼地开展战后的善后工作——分发救济粮食暂且不论,首要的便是搭建过冬的住房。 上百万难民需要安置,其中的工程量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好在人手不缺! 熊午良提出了‘以工代赈’的思路,动员难民自发搭建房屋——封地里的‘曲阳建筑工程队’成立在数年之前,现在竟大显身手。 在这些专业人士的带领下,配合大量的水泥,难民们在废墟上艰难地建设新家园。 效率倒是不低——虽然没有工钱,但干活干得慢了,熊扒皮老板是不给饭吃的。再加上难民们心中也知道,这些房屋是供自己过冬所用,所以工作积极性很高。 书院的学生们,都提前毕业了——淮南平原的基层管理系统被司马错摧毁得很彻底,需要大量的官吏来填补空缺。 好在其余的琐碎事务一时间都不用管——书院的学子们与其说是充当官吏,倒不如说是来当包工头。大灾之后的秩序维持是个难题,不过这当然难不倒手握悍旅的熊午良,大手一挥,整个淮南平原便进入了军管状态。 曲阳新军、骁骑军压场子,救济粮按人头发放,一切都井然有序。 不过钱粮仍是个大问题——在熊午良的宣传下,难民们得知救济的钱粮是管够的,所以一时间还没闹出什么乱子……但按照这个消耗速度,还不等冬天到来,熊午良手里的粮食就不够用了。 郢都的贵族大臣们手中倒是有余粮—— 虽然郢都被焚毁,他们手中的大部分财产都毁于大火之中,但这些动辄几百年的大族,岂能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之中? 城外的农庄、田地、郊野里的狩猎行宫……这些贵族手中,仍有大量的粮食。 不过,他们当然不会好心地用这些钱粮去支援焦头烂额的熊午良。 “芈良小儿不是想要变法吗?”私下里,昭雎如是笑着,嘲弄般地说道:“看他如何渡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若是那小儿上门来讨钱,二三子都要紧咬牙关,绝不能松口!”景充如是冷笑道。 其余的贵族大臣们,也纷纷嬉笑着点头。 对于楚国眼下的艰难困境,他们倒像是局外人一般,满是看乐子的心态。 反正这些难民活不下去闹起来,仇也会记在屈原、芈良等人的身上。 “最好闹起叛乱来,将那小儿赶下台去!”某大臣说道。 “哼,我看八九不离十——冬天眼看就要来了,上百万难民安能乖乖冻馁而死?必定生乱!” “届时你我众人一起造势——传出谣言,就说熊午良的封地里有足够的钱粮,只是不舍得拿出来救灾……百万难民怒极,必定冲击曲阳县,以求生路……” “此计大妙!” “甚好!甚好!不但能攻破那小儿的曲阳县,还能教他名声大臭!” “与我等老楚贵族作对,这便是下场!” 更有人心中大定,冲着昭雎谄媚地拱手笑道:“届时芈良小儿身名俱灭,也不可能再尝试着搞甚么变法的狗屁故事了……到时候,还要国师出马,主持我大楚国政啊!” 昭雎的老脸笑得花儿一样,仍摆出一副谦逊模样,抚着胡须:“好说!好说!” …… 514 困境 熊午良悠闲自在。 郢都虽大,却没有堂堂曲阳侯的一处府邸——好在熊午良要求不高,随便圈了一块儿地,搭了三五间临时房子,便成了楚国最炙手可热的曲阳侯的临时行宫。 屈原、召滑、乐毅、慎到等人都待在这座临时行宫之中,日夜不停地批改奏折。 一座小小的临时住所,俨然已经成为了楚国的权力中心。 密密麻麻的奏折、文书从这里流入流出……发往楚国千里疆域的每一个角落。 咳咳,这都与惫懒的曲阳侯无关。 此时此刻,熊午良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捆有些发霉的陈旧竹简——这是郢都大火之后幸存的部分典籍之一,内容倒也不算重要,只是记载了楚国某任先王的奇闻轶事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收藏起来的地方志、游记等等琐碎的东西,泛着一股陈旧的味道,显然已经多年无人翻阅了。 好在保存尚算完好,字迹都还清楚。 ‘巴蜀有异兽,毛色黑白,姿貌雄健、其力无穷……喜食金铁、声雄如雷,居竹林之中……’熊午良捧着一本某位大楚公子在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游记,揣摩了半天…… 踏马的,这不是神兽国宝吗? 熊午良哭笑不得…… 不过,读一读这些典籍,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作用的——喜好周游天下的先人似乎在某处山林中发现过原油矿:‘……色泽黑亮,其质黏稠、周边百草不生……’ 可惜具体地点无法确定,否则这本游记,当真是价值千金。 这个时代没什么娱乐项目,看看这些游记奇闻,也算是难得的打发时间的趣事了……熊午良收起手中的竹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长长嘘一口气。 最近,嬴卓那个小妮子很冷淡。 大概是因为熊午良在武关前的举动,让这‘堂堂大秦公主’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了…… 按理来说,如今的楚国和秦国之间,堪称血海深仇……但熊午良认为,这确实与嬴卓无关——而且后者在咸阳时候,为了自己,不惜豁出性命,持剑威逼魏冉…… 熊午良每每念及如此,就心生温暖。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大婚的仪式还在筹备之中……按道理来说,此时的嬴卓应该在咸阳等着,熊午良用全副仪仗,大张旗鼓地将她从秦国接过来。 世事弄人——嬴卓现在已经在楚国了,而且回忆一下过程,熊午良几乎是用兵把她‘抢’来的。 心里正念叨着,嬴卓就来了——今天的嬴卓一袭红白相间的楚地巫女服,头发盘起来,用细细的红丝带绑出柔顺的辫子,左腰间配一柄毫无雕饰的秦制铁剑,右腰处挂着一串玉璧……好一个帅气女公子! “吃饭。”嬴卓从怀中摸出两块温热的饼子,面无表情地扔给熊午良,言简意赅。 熊午良伸手一接,稳稳地抓住烙饼:“多谢了,暖床丫鬟。” “你……”嬴卓一时气结,看着这个惫懒模样的小子,恨不得给他一脚。 明明在大军阵列之中,这曲阳侯还能摆出一副神威凛然的威武模样……怎么私下里,又是这么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模样? 熊午良知道她傲娇脸皮薄,嘿嘿笑两声,大口开吃…… 很久没回封地了,说实在的,熊午良还有点想念小仪了…… 面对嬴卓,还想着小仪……我踏马真是渣男啊! 也不知再见面时,该如何面对她——不管怎么说,便宜老丈人姒惊的背叛举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楚国原谅的。 这,也是来年开春之后的烦恼了。 现在马上要入冬……麻烦事儿太多,暂且还轮不到为姒惊的事儿神伤。 …… 熊午良正想到此处,便听得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听这个沉重急促的脚步,熊午良的好心情戛然而止,几乎掩面欲逃。 屈原那张老脸,从门外探了进来:“拜见主君。” 熊午良眼神涣散……都不用多想,这位新任大楚令尹,又是来要钱的。 果然,屈原轻咳一声:“主君,账上的钱粮,仅够半个月了。” “若再搞不到钱粮……恐怕要出大事!” 熊午良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屈原严肃道:“以臣之见,首先要减少给难民的救济了——若搞不到钱粮,只能克扣他们的钱粮,甚至是分地域放弃一部分人……” 这是下策,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屈原也不会提这样的建议。 现在秩序还算稳定,但这并不是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功劳——偌大淮南平原,两万军卒又岂能都顾得过来? 只是难民现在都相信熊午良的信誉、相信曲阳侯放出的话——钱粮够用,老老实实领物资,便足以过冬——这才没有生乱。 一旦克扣赈济的钱粮……难民们没了信心,立刻便会骚动起来。互相抢夺、甚至是攻杀官府…… 后果不堪设想! 屈原继续沉声道:“时间紧迫,若再不果断行事,只怕来不及了——” “国内的贵族、大臣们,家中应当还有余粮。” “不妨找他们或要或借……” 屈原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也认为这帮煞笔贵族不会老老实实地贡献腰包…… 世族的抵触! …… 一般来说,屈原来找熊午良的时候,嬴卓都会躲出去。 今天嬴卓的动作慢了些,倒恰好听见了屈原的话,白净的脸蛋上,漂亮的嘴角微微一撇,半是揶揄地笑道:“屈令尹倒是算计得好,那些蛀虫有那么容易松口?” 屈原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熊午良,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主君……若是彼等不配合,不如纵兵强抢!” 踏马的。 找你们要钱,那是给你们面子! 既然我给了你们面子,你们就得给我面子……要是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用给你们留面子了! 楚国举国衰弱,熊午良麾下的两万部曲,就是足以镇压全国的强横力量! 敢不交钱? 抢他丫的! ……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虽然咱曲阳侯政治智商一向算不上高,但也知道,屈原的计策实乃下策。 首先,虽然现在楚国的大臣们对熊午良都抱以紧张抵触的态度,但好歹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一旦当真公然撕破脸,以楚国的贵族数量和力量,后果实在严重。 倒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影响太坏。 而且楚国的贵族们一个个树大根深,就算熊午良军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彻底消灭这些贵族也不容易。 何况一旦动武,本就因难民问题形势严峻、焦头烂额的楚国,事态会变得更复杂。 其次,强抢也不一定抢得到多少东西——只要那些贵族在郊外挖个坑把珍宝一藏,熊午良这辈子都够呛找得到。 尤其是此刻最重要的粮食——只要一把火下去,就能让熊午良忙活了半天、得罪了几乎所有贵族之后,还一无所获。 …… 515 暖床丫鬟 综上所述—— 纵兵强抢老贵族们手里的钱粮,乃是下策中的下策。 估计屈原也是急疯了,这才提出这么一个蛋疼的建议。 嬴卓笑了,高挑的眉眼微微翘起,半是揶揄半是嘲弄地看着熊午良:“楚国的老贵族竟有这般权势?” “竟然让名动天下的曲阳侯……也无可奈何!?” “这若是放在我们秦国,根本不可能!” 真是盖伦出轻语,沉默且破防……熊午良不禁心中腹诽,你们秦国是什么国情?咱楚国能跟你比吗? 经过商鞅变法之后,历代秦国高层都致力于强化新法权威,秦国的老贵族阶层是最弱的,权力几乎完全集中在君王和新兴军功小地主们手里。 而那些新兴的军功小地主,又是国君的忠实扈从。 至于咱们楚国这边……咳,不说也罢! 不过,这一切不会持续太久的……屈原等人暗中筹划的变法,就是以秦国商鞅之法为基本参照,配合熊午良来自后世的眼光,加以部分改良。 以楚国的邦国体量,等到楚国也集权起来,拥有的战争能力、动员能力……将会比秦国还大得多! 熊午良也不管屈原就在一边,伸手强行将嬴卓往怀里一搂,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我们秦国’?” “丫鬟,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楚国人了。” 说罢,熊午良亲昵地刮了刮嬴卓高挺的鼻梁……作为西北女子,嬴卓的鼻梁高挺,颇具英气,可眼下被熊午良这么一‘调戏’,立刻便泛红了。 自打嬴卓被‘抢’到楚国之后,熊午良一直没和她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 今天的调戏来得突然,更兼又有屈原这个‘外人’在现场,嬴卓真是脑袋晕晕乎乎,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咳咳。”屈原看不下去了。 嬴卓恍然回神,用力挣脱……然后,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 面对屈原鄙夷的目光,即便以熊午良的厚脸皮,此刻也有点儿挂不住了……熊午良清了清嗓子,也决定不再卖关子:“楚国缺钱缺粮,一时间无计可施,的确要找老贵族‘要钱’了。” 屈原目光一狠:“老臣这便书信一封,写给芍虎将军、格速宜将军!” 熊午良一把拽住了屈原的袖子,微笑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纵兵强抢,不智。” “本侯有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出来……你信还是不信?” 屈原瞪大了双眼。 身为屈氏族长,屈原自然明白那些大家族、大贵族们都是什么德行——除非外敌的剑已经架在他们脖子上,否则完全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指着别人出力、牺牲、流血。 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之,楚国贵族是也! 那些一毛不拔的老贵族,本就和熊午良处于隐约敌对的状态,还能心甘情愿地给后者掏钱? 天方夜谭! 屈原连连摇头:“莫非君侯又要效法从前,要和那些世家大族们打个甚么赌,来哄骗钱财?” 熊午良脸黑得锅底一般。 屈原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嘴太臭! 什么叫哄骗钱财? 狭隘! 老子那叫……那叫……呃。 屈原大摇其头,继续说道:“如今主君的‘赌神’之名深入人心,朝中不少人早就在这方面吃过亏了——无论如何,这些人怕是决计不会再和主君相赌了……这条路子,恐怕行不通。” 熊午良大手一挥:“屈子放心便是!” “你只要安心花钱——不出十日,无穷无尽的钱粮便会进入国库!” “在此之前,我只要一个人协助!有此人相助,定能成事!” 屈原虽然心中质疑,但还是不由得问道:“谁?能有这般点石成金的大才?” 熊午良微微一笑:“本侯早已书信相传——一两日之内,此人便会到达郢都了!” …… 屈原迷迷糊糊地离开了,甚至搞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事后回想一下,总感觉熊午良是在画大饼! 让那些楚国老贵族们,心甘情愿地掏钱出来? 握草,这可比全歼司马错的三十万秦魏韩联军还难! 不管怎么说……希望自家小主君心里有数吧。 若是钱粮断绝,百万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难民闹起乱子来……恐怕要出大问题。 焯。 该死的秦国! 屈原走后,嬴卓从墙角探出脑袋,仍然气鼓鼓地瞪着熊午良,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去——这个一向傲娇的英气少女,现在羞涩起来,竟格外迷人。 熊午良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咕咚。 嬴卓脸一黑:“流氓!下作!谁是你丫鬟?以后休要胡言!” 熊午良不以为耻,恬然笑道:“当初在侯府里,你我曾有赌约——若我没在马背上摔下来,你就是我的暖床丫……” 嬴卓赶忙打断:“停!” “你……”嬴卓脑子一时宕机,片刻之后才找到话题:“你倒是能吹牛。让楚国的贵族自愿捐钱捐粮?真不知屈令尹是怎么相信你的。” 熊午良当然知道嬴卓转移话题,但也知道这小妞脸皮薄,所以也顺水推舟地说道“本侯自有办法,你若不信……”熊午良促狭一笑:“不妨与我一赌?” 一提‘赌’字,嬴卓又脸红了,气道:“也不知你这‘赌’,究竟骗了多少无知少女……” 熊午良坦然无耻:“受害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嬴卓羞赧无比,转头欲走,却被熊午良一把扯住袖子。 “作甚?”嬴卓这次是真有点儿生气了,瞪着熊午良,曼妙的身材曲线一起一伏。 熊午良微微一笑,脸色庄重起来:“本侯有好东西,想给你看看。” 好奇心压过了羞赧,嬴卓狐疑地扫视熊午良,见后者还是寻常装扮,身上似乎也没藏什么东西:“在哪儿?” “在我卧榻……” 嬴卓羞恼交加,气得啐了一口,掉头就走,又被熊午良拽住袖口…… 被熊午良几次三番地‘调戏’,嬴卓这次真生气了——甭管是不是未婚夫,但好歹眼下还没出嫁。再说嬴卓一向脸皮薄,哪经得住这么调笑? 抬脚欲踹,熊午良却闪身一躲,一脸正色,庄重道—— …… 516 古剑鱼肠 “嬴卓,我好生给你准备礼物,你不但不领情,怎么还动起手来?”熊午良满脸庄重,面带嫌弃:“你想哪里去了?” “果然龌龊的人,看什么都是龌龊的。” “你有问题,你不对劲!” 嬴卓气结…… 熊午良咧嘴一笑,一摊手:“反正我也打不过你……跟我来便是。” 此言甚是。 别看熊午良在战场上声威赫赫,但论起个人的武勇嘛……属实是战五渣一个。 如果嬴卓是和熊午良单独相处……确实无需担心后者会‘用强’或是怎样……熊午良担心嬴卓会用强还差不多。 心念及此,嬴卓按捺心中的羞赧,假装没听到熊午良的调侃,板起了脸:“好,那便看看,你有什么伎俩!” 熊午良的卧房很朴素——一张木床,四壁皆空,连寻常人家必备的桌案什么的都没有。 也是。 工作都是屈原他们在干……无良老板熊午良就算有桌案也用不着。 一套盔甲架上,挂着熊午良那身标志性的大红金线战袍,另一边的剑架上挂着平南剑——算是这间卧房里,仅有的装饰了。 熊午良掀开床榻,从底下取出一条被脏兮兮破布包裹着的细长条状物,往嬴卓手中一递:“接着。” 眼看熊午良真的拿出了东西,嬴卓心中的警惕已经大大降低。那长条状物被破布包裹,显得很是破烂,入手一摸,那破布上尘土飞扬,似乎还带着蜘蛛网。 嬴卓用两根手指头,蜻蜓点水一般捏着那奇怪物事。 熊午良有些尴尬道:“呃,本侯发现此物之后,确实疏于保管……不过东西还是不错的。” “打开看看。” 于是,嬴卓用白嫩的指尖揭开烂布,里面的长条状物品终于露出了真容。 嬴卓动容了—— 是一柄剑。 古剑。 剑柄是铜质的,明显年头很久远了,色泽却并不显得黯淡……即便还带着鲛鱼剑鞘,也能感受到此剑绝非凡品。 这是一柄短剑,即便算上剑柄的长度,也不过成人的两个巴掌长罢了,但是却极是压手,分量十足。 嬴卓惊呼一声,眼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喜色……她并没有急于拔剑出鞘,而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剑柄,几乎堪称目不转睛地摩挲着所有细节。 “这……这是……”嬴卓漂亮的瞳孔紧缩。 作为一个爱剑的女公子,没什么东西能比一柄好剑更具有吸引力了……何况这又是一把明显来历重大的古剑。 看着嬴卓的反应,熊午良满意地笑了…… 此刻,嬴卓竟然双手捧剑,对着剑微微一拜,这才用纤细的手指搭上剑柄,轻轻用力,将剑拔出精美的鲛鱼剑鞘……屋中的日光竟然显得暗了几分! 宝剑出鞘的一瞬间,光华大盛,剑身上的花纹百转千回,像是鱼肠、像是龟文、流水、芙蓉…… 嬴卓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捧着剑,怔怔良久,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剑回鞘……虽然眼热,却仍然不舍地递还熊午良面前:“曲阳侯,此剑贵重连城,卓实不敢受之。” “你识得此剑?” “当然。”嬴卓反复抚摸着剑柄,极是不舍:“此剑,名为鱼肠剑也,天下十大名剑之一。” “昔日公子光使刺客专诸刺吴王僚,专诸将此剑藏于鱼腹之中,于宴席上刺杀吴王,吴王身死……公子光即位,是为霸主吴王阖闾是也。” “在某些剑痴的眼里,鱼肠剑的价值,不下于邦国城池。” “此剑,必定是楚国王室的珍藏……请君侯收回,好生保管。” 熊午良心中暗赞嬴卓的聪明——这鱼肠剑,的确是王室府库里的珍藏。 当时司马错联军马上就要大举攻城,熊午良定下了火烧郢都之计,临走前‘逛了逛’国库,真没拿太多东西…… 警员叔叔,你听我说,我真就是逛逛! 熊午良双手一背,满脸写着‘牛逼’二字,仰首装比道:“我堂堂曲阳侯何等身份地位?亮出名声,全天下都要抖一抖——本侯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收下!” “你这暖床丫鬟手中有了件神兵利器,也好贴身保护本侯!” …… 此时此刻,郢都城外。 一辆轻便低调的轺车,已经驶到郢都城外……一个面色白皙、微胖的面庞,从车中探出头来,怔怔地打量着面前的郢都城,喃喃自语:“主君真狠呐。” 这郢都城的破败景象,着实超出了此人的预料。 熊午良的这一把火,烧得真是太猛了! “若不是满目疮痍,主君如何能想得起我来?”那微胖男子如是叹道,随后精神大振:“如此也好,正能展现我的才能!” 来人,正是掌管曲阳商坊、平阿商港的宋哲。 此人原本是前宋国符离塞守将,其人的奸诈圆滑程度,不逊于熊无良……堪称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奸商。作为一位将军来说,这宋哲能力确实庸常,但是熊午良却极为欣赏这厮的奸商气质,于是略用手段,将宋哲收入麾下。 熊午良坚信——这世上没有无用的人,只要老板知人善任,任何人都能发挥出作用! 于是,熊午良任命降将宋哲掌管封地的一切商业活动——结果后者也不负曲阳侯重任,将商坊和商港打理得极其出色。不出几年时间,曲阳县已经在宋哲的操持下,成为了流淌着金钱和财货的天下商贸中心。 话说曲阳新军、骁骑军的战力,的确震怖天下。 但若没有奸商宋哲在背后挣钱,熊午良怕也养不起这两万精兵。 为了解决迫在眉睫的筹钱问题,熊午良特地飞书曲阳县,召来了这位‘人才’。 …… 宋哲没有耽误时间,来到郢都城门处,从身上掏出腰牌,冲着守门的戍卒一亮。 两个繁复的楚国古篆字——‘曲阳’,赫然在目! 门口的戍卒虽不认字,但是对于熊午良侯旗上的那几个字却绝不陌生。见了腰牌,众兵卒先是大吃一惊,立刻行礼,恭恭敬敬地放行。 宋哲于是在几个小卒的引领下,直奔熊午良的‘临时行宫’。 风声丝毫没有外泄——当晚,熊午良卧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一个针对老贵族们的‘阴谋’,缓缓诞生…… …… 517 突然爆发的冲突 翌日清晨。 太阳静悄悄地爬了上来,满目疮痍的郢都城,迎来了新的一天。 一切,都显得安详且平静。 直到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片刻之后,棍棒交击声不绝于耳,受伤者的闷哼声、怒吼声交杂在一起,显得很是混乱。 这番动静闹得不小,迅速惹来了不少好事的郢都国人前来围观。 有些贵族也按捺不住,静悄悄地在暗中观察……一边在嘴角处勾勒起冷冽的微笑。 熊午良啊熊午良,那百万难民的隐患尚未安歇,如今郢都又闹起乱子来了。你小子,该焦头烂额了吧? “密切关注!”几乎同时,不少贵族大族都下达了同样的命令:“查清缘由……同时看看曲阳侯,要如何处置?” 说时迟那时快,这场郢都城内的公然斗殴,当然立刻引起了城中戍卒们的注意——一队兵卒立刻挺着长戈赶了过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数以百计的伤者,在满地打滚。 斗殴仍在继续。 为首的百夫长却不知如何是好了——作为土生土长的郢都本地人,他当然认得冲突的双方。 其中一方,是当地颇有名望的许氏一族。 另外一方,则是城南卫尉弘将军的家族。 两方,都是颇有名望和实力的贵族,让平民出身的戍卒百夫长茫然挠头——这些贵族老爷们平日里就算恨得咬牙切齿,至少表面上也是和和气气,今天这是怎么了? 两波贵族打起来了,这可如何插手? 百夫长劝架也不是、掉头就走也不合适……呆愣在原地许久,这才一拍脑门,恍然下令:“快!请芍虎将军过来!” 他们这些本地戍卒,不敢也不能插手贵族之间的斗殴。 只能请出杀手锏了! 有曲阳侯的人出马,才能平定这场突如其来的乱子! 眼看着城卫军慌乱离开去寻求帮助,两方的搏斗,竟然莫名其妙地降温了不少……地上的‘伤员’们的哀嚎声,也减小了不少。 挥舞棍棒的力气减小了,两边的人马相互对视,脸上露出了‘诡计得逞’的微笑…… …… 满目疮痍的昭雎府,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了贵族大臣们暗中对抗熊午良的秘密据点。 此时此刻,大批大批的贵族权臣们都被惊动,不约而同地赶来了这里。 “老国师安在?” “城中突然生乱,却是何故?还望国师为我等解惑!” “那芈良小儿,如今必定焦头烂额矣!” “快哉,快哉!” 在众多贵族大臣的翘首以盼下,昭雎终于出现了。这位对抗熊午良‘新法派’的灵魂人物,此刻面露红光,显然也十分兴奋! “许氏、弘氏二族争斗的原因,目前还不清楚。”昭雎摇头晃脑地说道:“不过无论如何,现在的熊午良,想必很是头疼吧。” 众多大臣纷纷点头称是。 涉事的两个家族,都是那种小家族——和屈景昭三氏这样的楚国巨无霸相比,这种满打满算只有百十口人丁的破落小家族,简直是蚂蚁一般。 甚至,都没有来昭雎府‘参会’的资格。 但蚂蚁再小,也不容忽视! 就算是蚂蚁,也是楚国的贵族阶层——熊午良若一个处理不好,必定地动山摇。 昭雎抚须而笑:“二三子,且静观其变。” “等到那熊午良力有不逮之时,我等再推波助澜!” 众贵族闻声欢欣道:“甚好!甚好!” …… 在众多目光的聚焦之下,大将芍虎飞马赶到——这位声名鹊起的楚国新任右司马滚鞍下马,人还未至,低沉的呼啸声已经传来:“都住手!哪个再敢动手,杀无赦!” 一同赶来的曲阳新军将士盔明甲亮,芍虎大手一举,众军士便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中的连弩,对准了在场的所有人。 别管在场的是不是贵族——咱曲阳新军可不惯着他们那脾气。 别说是甚么破落小贵族……就是楚国新王站在面前,只要熊午良或者芍虎一声令下,这些忠心耿耿的百战悍卒也敢毫不犹豫地扣下连弩的机括。 两边人马本就‘打’累了,如今情势果然按照导演大人给的剧本发展,再加上面前这胸毛茂盛的壮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听得芍虎喝令,便一同放手,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还不等芍虎说话,两边就开始争相告状了—— “脚下这片地,分明是我许氏一族的!这弘氏人好不要脸,竟然睁眼说瞎话,说这是他们的!”许氏族长如是怒吼道。 弘氏族长也不甘示弱,直接就是污言秽语:“你放屁!” “这片土地,自古以来便是我弘氏的府邸!” “别看我族已经没落……但这片祖宅,决不能拱手让人!” 许氏冷笑一声:“你空口白牙,就说这片地是你家的?有证据吗?” 弘氏张口结舌……片刻之后,似乎反应了过来:“那你们许氏,莫非有证据证明这是你家的?” 说着说着,两边人马似乎火气越来越大,又有扭打在一起的倾向…… 芍虎怒吼一声:“安静!” 两边再度安静下来,却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芍虎:“芍虎将军,为我做主啊!” 暗中观察的其他贵族们,都相视而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熊午良一通大火,将郢都城烧得面目全非……脚下这片焦黑的土地到底是谁家的,又有哪个人能说得明白? 证据?狗屁证据——早就烧得干干净净了! “这下可难办咯……”景氏族长景充躲在角落里看了很久的热闹了,此刻幸灾乐祸地笑了。 “闹吧,闹得再大些才好呢!” …… 芍虎懵了! 他原本脑容量就不大,眼下两边人吵吵闹闹,居然选了他来做判断……这可如何定夺? 两边都没有证据。 又是一副随时要继续火并的模样…… 良久之后,芍虎终于想到了缓兵之计:“土地的归属,暂且不提——我家君侯早有言在先,在这郢都城内,谁也不准闹事。” “尔等公然违抗禁令,虽然事出有因,却也不能饶恕。” “统统押入大牢,待主君亲审!”芍虎大手一挥,如是说道。 曲阳新军的骄悍武士们不由分说,便亮出了绳索……在场双方倒也不抵抗,顺从地任由军士们将他们通通绑起来,径直押走。 只留下少部分没有动手的人,呆立原地。 芍虎一抹额头上的冷汗,眼看着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也不敢怠慢,赶忙拉过一个什长,低声吩咐道:“快!快去请主君,拿个主意出来!” …… 518 愈演愈烈 一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难得胸毛怪芍虎长了一次脑子,干净利落地将动手的当事人统统抓走,也算是姑且平定了明面上的争端……至于暗中的波涛汹涌,却并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两天时间已经过去,熊午良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对于郢都城内这场突如其来的械斗,也迟迟没有给出定义。 至于‘裁定争议土地的归属’,更是避而不谈。 显然,两边都拿不出证据,让大名鼎鼎的曲阳侯也同样无计可施了! 不管怎么评判,都有偏颇之嫌! 昭雎府。 以景充为首的各路大臣云集于此,一个个面露喜色,欢声笑语不断。 自打那两个小家族那么闹了一闹之后,熊午良的人显然为此焦头烂额了……屈原、召滑等一众新贵,这两天十分低调,甚至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 “熊良小儿,此刻一定慌了手脚!” “若是处置不当……必将大乱!” 群臣笑着,纷纷点头。 昭雎坐在主位上,面露微笑——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这煞笔,打打仗或许在行……这等民事纠纷,却绝非你所擅长! 贵族之间土地的纠纷,这可不是小事。 就算你选择冷处理,可压得了一时,还能一直压得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场争端的直接原因,就是熊午良火烧郢都……也就是说,这是熊午良无法逃避的责任。 “诸君,不妨静静等待。”昭雎如是笑道:“不管最后芈良怎么裁断,大家都要一同造势,为拿不到土地的另一方发声!” “这是天赐良机啊!” 景充更是连连点头,补充道:“就说熊午良收了贿赂,这才那般决断!” “咱们借着这个由头,搅乱熊午良的部署、搞臭他的名声……说不定,这就是逼迫那厮下台的良机!” 群臣欢欣雀跃! 看看熊午良麾下的那一帮人——屈原就不用说了,老牌变法派的核心人物;乐毅,也曾在燕国主持变法;慎到,更是法家学派的宗师。 这么一伙领导班子悬在头顶上,楚国的既得利益阶层如何还能睡得好觉? 虽然熊午良明言‘现在不会在楚国折腾变法’……但是能尽早让这厮滚回曲阳县去,终究是一件好事。 能给他治下的楚国添添堵,大家都很乐意! “可惜……”景充悠然叹了一口气:“涉事的两个家族,都是小门小户……恐怕压力还不够大。” “若是大家族们如是闹将起来,那才真正热闹哩!” 景充的话,仿佛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划过了昭雎的脑海。 昭雎豁然起身,眼神发亮! 对啊! 闹出更多的土地争执!统统闹到熊午良面前去……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好好头疼一番! 也让那小儿现在的‘冷处理’,再无任何效果! …… 熊午良的临时行宫。 许氏族长、弘氏族长满面春风,乖巧地坐在熊午良面前……熊午良给二位族长亲手斟上一盏茶水,更让二人受宠若惊,连连拜谢。 三人坐在一起,一团和气——和昭雎等人想象中打生打死的模样,完全不同! 宋哲坐在众人身后,面露微笑,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外面风声正紧,害得二位族长不得不在本侯这里拘禁,真是受苦了。”熊午良说道。 许氏、弘氏族长一同拱手:“能为曲阳侯效劳,是我等的荣幸!” “君侯万勿客套!” 熊午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优哉游哉地说道:“岭南开发团的名额,算你二族一个!” 许氏族长和弘氏族长闻言,对视一眼,惊喜地豁然起身:“拜谢君侯!拜谢君侯!君侯大恩,我等愿为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话说这许氏一族和弘氏一族,名虽贵族,却早已家道败落了。 和那些有封地、有财政、有私兵的大贵族们不同——像是许氏弘氏这样的小贵族,除了祖先留下的一个空落落的贵族头衔和郢都城内一座并不算大的府邸之外,已经和平民没有任何区别了。 熊午良就算动了变法的刀子,割也割不到他们身上。 这样的小贵族,当然是熊午良可以团结的对象! 至于‘岭南开发团’,则是熊午良给二位族长画出来的一个大饼,算是后话,暂且不提。 许氏族长和弘氏族长虽然不清楚熊午良让他们这样假扮争斗的用意,却也很乐意听从曲阳侯的吩咐——除了那些心存忌惮的既得利益者之外,现在的楚国,谁不想抱上熊午良的大粗腿? 就算没有‘岭南开发团’的大饼,他们也心甘情愿为熊午良驱使!只为能在后者心中留下一个名字! 正当熊午良、宋哲等四人安安静静喝茶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熊午良立刻起身,对着两位族长告了声罪,走出门外…… 来者正是青羽卫统领黄武! 黄武与熊午良走到僻静处,俯身过来一阵耳语……熊午良连连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片刻之后,熊午良重新回到房间,脸上一副舒心的笑意:“郢都,乱起来了!” …… 在昭雎、景充等人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甚至是直接参与之下,身处郢都的大批贵族大臣,几乎同一时间开始了吵闹。 和许氏、弘氏二族一样,他们也同样因为土地问题起了争端! 一片片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上面的建筑物早就烧光了,狗屁证据都没有,两家、甚至三家、四家的人,却都说这是自己的。 反正,火是熊午良放的。 那么最后的裁断,就得熊午良亲自来咯! 一天之内,有三十七份诉状投到了屈原面前,各大族长各执一词,全无往常的雍容气度,而是争吵着喋喋不休……只是,眼里都带着笑意。 焯! 屈原人都傻了! 老贵族们的这次突袭,来得太突然……屈原想到了他们会对熊午良报以敌意,却没想到竟是这种形式的发难……一日之后,有争议的土地,竟然已经达到了郢都总面积的七成! 郢都,乱作一团。 就连起码的秩序,也很难维持了! 屈原坐不住了,小步快跑,直奔熊午良的住处而去…… …… 519 朝会 屈原满头大汗来到熊午良的住处,让他惊异的是——最初闹出事端的许氏和弘氏二族族长,就坐在熊午良身边。 这哥儿俩面带微笑,场面看上去十分和谐…… 与慌乱的屈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屈原脑子宕机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屈子来了啊……坐下说话。” 屈原呆呆愣愣地坐下来,连许氏族长和弘氏族长的请安,都忘记了回应。 “主君……”良久之后,屈原才磕磕绊绊地汇报起来:“全城大乱矣!” “大部分贵族大臣,都提出了土地争议!” “涉及的土地,约占郢都总面积的七成!” “形势极度不利……”屈原恶狠狠地瞪了二位族长一眼:“都是你二人惹出的祸端!” 两位族长对视一眼,不由得直冒冷汗。 他俩只是两个破落的小贵族,实在担不起楚国新任令尹的记恨……连忙解释道:“我等都是按曲阳侯和宋先生的意思……” 嗯? 屈原懵了。 熊午良笑意吟吟,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恰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芍虎推门而入,恶声恶气地道:“城中老狗蜂拥作乱!请君侯下令,末将即刻灭了他们!” 话音刚落,芍虎也看见了二位族长…… “都怪你们,引出这般大的事!”芍虎眼睛瞪得像铜铃,如是怒道。 熊午良哈哈大笑! 作为剧本的重要推动者……熊午良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提前告诉芍虎。 这憨货藏不住心眼儿,若是提前知道了,只怕要露馅。 宋哲终于开口道:“各位莫慌……一切都在主君的计划之中。” 屈原盯着满脸奸笑模样的宋哲,一时气结。 你tm! 你知不知道城中闹出了多大的风波? 却见熊午良微微一笑:“让他们闹去……闹得越大越好!” “关于土地的一切争端,暂且搁置!” “若再有搏斗闹事的,统统抓起来再说。” …… 昭雎府。 熊午良的‘冷静’,显然超出了众贵族的预料! 谁也想不到——如今已经满城风雨,那曲阳侯小儿竟然还能安坐,甚至连露面都不露。 有些贵族耐不住性子,暗中鼓励子弟也斗殴起来……那曲阳新军的混账们却丝毫不讲情面,将彼等尽数抓了起来。 这样一来……虽然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但一时间竟还奈何不了该死的芈良小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景充拍案发话:“恰好明日又是朝会的日子了,我等一同发难!定教熊午良当场给个说法!” 群臣看向昭雎……昭雎紧皱眉毛,冥思苦想,也一无所获……最后,昭雎只能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 所谓‘例行朝会’,并非一日一次——按照周礼,诸侯见天子,三年一朝,六年一会;运用到实际中,各国君主一般一个月会组织三五次朝会,冬季蛰伏期,频率可能会更低——至于某些特别勤政的,则可能每周都要朝会。 总之,这个时代的朝会,是非常灵活的。 直到秦始皇这个工作狂称帝之后,朝会才有了每日一次的惯例。 这也是上班打卡制度的古老由来…… 自新王芈横登基即位之后,楚国的朝会一般一周一次……除了第一次朝会,彰显了熊午良的‘狼子野心’之外,后面的数次朝会,基本都是屈原等人自说自话,走个过场而已。 但今日的朝会,显然不一般! 众大臣上殿之前,隐晦地交换着眼神…… “群臣进殿……”老内侍高呼一声,众贵族、大臣这才进入殿中。 “今日大王风寒未愈,仍有本侯主持朝会。”熊午良拄着平南剑,站在空荡荡的王座边上,如是说道。 然后,又是干巴巴的流程——屈原禀报了救灾的最新进展,熊午良表示赞许云云……又提到了赵国、齐国的使者即将来到楚国,熊午良又表示三国之间一衣带水友好盟邦云云…… 终于,冗长的废话结束了。 熊午良板着脸说道:“诸位大臣,可还有事禀奏?”一边说着,一边恶狠狠地扫视全场,一副‘谁敢张嘴谁就死定了’的模样…… 看着熊午良的凶恶表情,原本打算群起而攻之的众大臣,都有点儿退缩…… 熊午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散……” “且慢!”景充一咬牙,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一边在心中暗骂队友都是怂比。 咳,也没办法。 除非威胁实打实到了眼前,否则楚国的贵族们总是不愿当出头鸟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熊午良竟然面色如常:“哦?景国老有话要说?” 焯,你就装吧。 众大臣无不在心中冷笑。 马上,就要让你六神无主! 景充正色道:“近日,老臣听闻郢都城中,不少大臣对自家土地的归属都有争议……当初曲阳侯一通大火,的确烧退了强敌,但也留下了不少祸患。” “我大楚经历一场恶战,百废待兴……此事若再不处理,恐怕群臣失和,为祸不小。” “尤其许氏、弘氏被擒,引得朝野议论汹汹……” “既然大火是君侯放的,那么善后工作,也该君侯处置才是……还望曲阳侯莫要推脱。”景充如是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冷光。 熊午良,你无计可施了吧? 还想拖?还想躲? 今日,一定要逼你表态! …… 果然,熊午良脸色变了,一副惊慌模样! “此事……”熊午良期期艾艾地说道:“本侯与屈令尹还在计议之中……不属今天的议程……” 好啊! 群臣精神大振! 搞垮煞笔芈良,就在今日! 有景充率先开团,立刻就有大臣闪现跟上:“景国老此言甚是!还望曲阳侯尽快给个说法!” “甭管如何,要早日裁决!” “哼,出城一趟,我家的府邸原址竟成了别人家的——滑天下之大稽!君侯要为我做主啊!” 眼看着朝堂闹哄哄的,如同菜市场一般。 熊午良连连摆手,一副窘迫模样…… 终于,熊午良身后,转出不起眼一人,朗声说道—— …… 520 熊午良的奸诈计划 “各位,是否一定要曲阳侯今日拿出个说法来?”那人如是说道。 说话的人,正是宋哲。 这货躲在熊午良身后,群臣都没怎么注意到他——还以为是鼎鼎大名曲阳侯的一个小跟班。 没想到这小跟班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直接把话茬递给了在场的贵族大臣们……幸福来得太突然,景充等人一时间竟然懵了! “宋哲,不许胡说!”熊午良作大惊失色状—— “诸位,这是我麾下一小臣,没见过甚么世面,他说话不作数的。”熊午良赔着笑,对群臣如是说道。 屈原更是直截了当地怒斥:“宋哲,闭嘴!这里不是府中,岂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 景充等群臣却像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立刻便精神抖擞起来:“怎么不作数?肯定要作数呀!” “堂堂曲阳侯何等威名?哪怕是府上一条狗,说话也是有分量的!” “是也,是也!” “这小兄弟说得极是——君侯今日定要给我等一个说法!” 熊午良‘怒气冲冲’地瞪着宋哲,若是目光可以杀人,只怕宋哲已经死了八百遍了。 偏偏那宋哲还‘不知死话’,拍着胸脯大言不惭道:“我乃曲阳侯幕僚,今日便给你们一个准话——我家君侯有天纵之才,解决问题的方案早就准备好了!” 群臣更是狂欢! 甚么解决方案?单看熊午良那厮此刻吃了翔一样的表情,便知道他束手无策! “小宋先生此言大是——堂堂曲阳侯,对这点小事定然早已成竹在胸!”景充笑呵呵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 宋哲仍然‘浑然无觉’,表现出了浓郁的煞笔之气:“莫说我家主君,即便是我这庸碌小人,心中也有法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昭雎也按捺不住了——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小白胖子大放厥词,昭雎似乎看见了扳倒熊午良的曙光……谁能想到,让熊午良声名扫地的关键,竟然是这么一个蠢货给出来的机会? “君侯威名声震列国,即便是您府上的一个幕僚,定然也代表了曲阳侯的意思,不容更改。”昭雎对着熊午良如是说道:“请宋先生接着说罢。” “且慢!”熊午良脸色铁青,打断了满脸兴奋的宋哲。 “就算我这幕僚能代表本侯的意思……可他所出之计,怕也不能满足诸位的要求……不说也罢!”熊午良挥舞着平南剑,不顾群臣激烈地反对,强行决断道—— “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 “土地纠纷之事,留到下次朝会再说!” “散朝!”熊午良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 …… 楚国的朝会,眼下是七天一次。 熊午良强硬地中止了朝会,虽然短时间内强行按下了争端,但也暴露了他的无计可施。 接下来的七天,郢都城中的贵族们弹冠相庆,已经在构思下一次朝会该如何发难、怎样将这个计划对曲阳侯的杀伤力放大到极致…… 甚至就连少部分屈氏族人,也暗中参与了昭雎府的聚会。 这些屈氏族人,先是对屈原‘数典忘祖’的行为,做了痛恨的控诉,然后表示要支持昭雎等人的奋斗,将熊午良那个该死的混账驱逐下台! 昭雎原本还心存怀疑……但很快,屈氏也提出了对郢都城中几个地区的土地争议……这份投名状,打消了昭雎最后的疑虑! 熊午良啊,汝已经众叛亲离! 还想动我等贵族的权益? 这就是下场!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 郢都城中的贵族大臣们,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要在下一次朝会上,让熊午良狠狠地难堪! …… 第二次朝会,却没有如期进行。 很离谱——一直在主持朝会的曲阳侯熊良,也和当今楚王一样,‘偶染风寒之疾’,宣布朝会暂停。 群臣当然不依,堵在熊午良的临时行宫门口,要后者立刻给个说法! 熊午良仍然没有露面,而是让那个愚蠢的宋哲,传达了最终的‘处理方案’! 方案很简单、很粗暴…… 既然大家都认为土地是自家的,各执一词且没有证据,那就只能用某种‘看似公平’的方式来解决了! 拍卖! 价高者得! 可想而知,这样的方案,当然引起了群臣的愤怒和群嘲…… 昭雎府。 简陋的府邸中人头攒动,昭雎、景充等人皆面带冷笑,嘲讽似得说道—— “熊午良,好生可笑!” “拍卖土地?闻所未闻!” “这便是他的解决之策?笑死人了……” “……” 景充冷笑着说道:“我看,也是那熊午良无计可施,才做出此等举动。” “倒也无妨——我等只要统统表示拒绝,对那个劳什子‘拍卖会’拒不参加——这法子便无疾而终。” 其余人纷纷点头,一波波吹捧起来—— “熊午良,打仗还算凑合——治理内政,真是蠢笨如猪!” “国师和国老只是略施小计,便教那厮束手就擒!” “此番折腾,必定教熊午良焦头烂额——再拖延片刻,使得淮南百万难民生乱,那熊午良必会下台!教他灰溜溜滚回封地去!” “有昭雎国师、景充国老……定能振兴大楚!” …… 曲阳侯的临时行宫。 熊午良面带微笑,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 宋哲欢天喜地,满脸谄媚地笑。 屈原则是一脸无奈,看着面前的无良主仆……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还是怒骂这二人的无耻。 熊午良放下茶盏:“此时此刻,昭雎府里一定欢天喜地吧。” 宋哲:“君侯,该收网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豪气万丈:“按计划进行!” “这次,让那些贵族蛀虫们亏到吐血!” …… 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传到了昭雎府—— 府内的一众大臣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齐刷刷静音了! 景充圆瞪双眼,目眦欲裂。 传来的消息很简单—— 无耻的屈氏,已经开始疯狂地出价了! 屈氏一族,用低廉的价格,购买了理应属于昭氏的一大片土地……熊午良悍然宣布拍卖生效,并且出动曲阳新军站场子,将那片地划分给了屈氏…… 握草! 有内奸! “屈氏还在疯狂地出价啊!”信使如是哭诉道—— 昭雎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输了…… 熊午良的奸诈计划,还远不止于此…… …… 521 土地拍卖会 事到如今,昭雎终于明白了熊午良的全盘算计! 那狗日的芈良小儿,就是想借着‘许氏和弘氏’起冲突的机会,诈骗大家的钱财! 其实昭雎还不知道,许氏和弘氏的冲突,也是熊午良和宋哲二人一手策划出来的……否则,恐怕要当场吐出一口老血出来。 连环计,又是熟悉的连环计啊! 面对许氏弘氏,熊午良先是摆出一副无计可施的冷处理模样,让郢都的众多贵族大臣们认为这是向熊午良发难的大好时机……随后,更多的贵族大臣们果然都蜂拥而上,提出了更多的领土争端…… 这时候,熊午良仍然摆出一副难以招架的模样,在朝会上表现得十分笨拙。 这样一来,屈氏一族的‘倒戈’,显得便十分合理。 朝会结束之后,屈氏家族打入昭雎府,悍然也提出了土地争议……可笑昭雎等人,当初还为此弹冠相庆。 接下来,熊午良无耻地宣布,可以用钱来解决土地的争端。 焯! 屈氏卧底率先发力,开始大肆购买‘争议土地’。 如果不想在郢都城内没有立足之地……其余的家族,也只能咬着牙跟上……要是大家都不出价,那么领土就都归了屈氏了。 或许有人问了,这时候紧急宣布大家没有争议了,行不行? 也不行。 到现在为止,众人对熊午良的发难,还停留在合理合法的范围之内……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在找茬,但一切仍只是个公开的秘密。 要是现在撤销了争议,那就是明摆着之前的事儿都是故意要找熊午良的不痛快了——到时候熊午良祭出屠刀来,就毫无压力。国内国外的人,也因此无权对该死的芈良小儿谴责或者施压。 话说熊午良的精兵,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家可以背地里阳奉阴违、可以私底下找不痛快,甚至隐晦地表达不满……但是,谁也不敢率先光明正大地表现出对抗的意思。 熊午良的一系列阳谋,再次将所有人逼上了绝境! 昭雎知道——熊午良的诡计,还不止于此。 屈氏已经出手了……其余的贵族们,难道都能铁板一块儿? 只要有哪族人按捺不住,叫起价来……大家就都得大出血。 这,就是猜疑链! 完了! 一通操作猛如虎,结果不但没能坑到熊午良,还要出血购买原本便属于自家的土地,可笑可笑……机关算尽,却把自己绕了进去…… 反应慢半拍的景充也明白了熊午良的阴险算计,暴怒地拍案而起:“芈良!小人!” “屈氏,无耻!” “百般算计,原来是盯上了我等的家资……” 昭雎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熊午良在哪里变卖土地?” “我等当速速前去!” …… 熊午良的临时行宫。 自打熊午良班师回来之后,之前还围着熊午良讨好的贵族们,仿佛一夜之间学聪明了,都开始警惕并疏远这位鼎鼎大名的曲阳侯。 这也合理—— 先前楚王赐平南剑给熊午良,众人都上杆子来讨好。 但后来,熊午良却充分暴露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在身边大肆任用变法派臣子和法家宗师,明摆着就是一个妥妥的变法派! 这样一来,少有大臣来拜会熊午良,仿佛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将后者视为洪水猛兽,自发地疏远。 熊午良的临时行宫,也因此门可罗雀。 但今日却不一样……今天,太热闹了! 涉及争议的土地,占据郢都总面积的七成——现在,行宫之中已经开始拍卖了。 不少刚刚才得到消息的贵族大臣、大家族的话事人都乘着车,急匆匆地飞驰而来,飞身下车,连汗都顾不上抹,便大步匆匆地往里冲! 一时间,原本便不大的车马场,挤成一片。 各种华贵的高冠轺车挤在一起,往日里谈笑风生、气度斐然的大人物们,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颠着肥肉狂奔! 熊午良站在高处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地盯着脚下的盛况,半张脸被阴影遮住,颇有反派气质。 身后的屈原叹为观止:“主君,妙计啊!” “郢都乃楚国王都……这些大家族,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若是自家在王城之中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无疑会被他们视为耻辱。” “这样一来,今日的拍卖,盛况必定空前!” “只是……”屈原适时地表达了心中的疑问:“主君怎么就料定他们会乖乖就范?若是他们都不配合,恐怕我屈氏用低价买下了郢都所有的土地,也无甚大用。” 没错。 如果所有涉事的家族,都保持冷静,不闻不问……任由屈氏低价买下全城的土地。 那么熊午良这场大戏,就白忙活了! 须知郢都之所以是王都,其中的重要原因就在于这些大家族都在此安家、导致此城空前繁荣。 假设除了屈氏一族之外,所有人都搬走了——那么郢都的独特性和价值,无疑也大打折扣。 熊午良悠然一笑:“令尹,本侯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山匪劫持了一队商旅。” “匪首撂下这么一句话——第一个人,只要一百金赎金,第二个人二百,第三个人三百……以此类推。” “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交钱,甚至忘了抵抗。”熊午良扭过头来,智珠在握地笑道:“我料定这些贵族都有私心,绝不可能无条件地共同进退。” 屈原愕然,嘴张的老大,好半天合不上。 自家小主君这理论……太无良了! 你听听他举的这个例子——咱们曲阳侯,简直是专业劫匪啊!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终于瞥见了昭雎和景充的轺车飞驰而来,看见这俩哥们儿以绝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速度跳下轺车、急匆匆地跑进来…… “正主儿终于到了。”熊午良的嘴角,阴险地勾勒起一抹笑意。 “都安排好了吗?”熊午良提高了音量。 门外有人恭声回应道:“都按主君的意思,安排妥帖了!” 刀,已经磨利了。 肥羊,也如期上门了…… “屈子,不妨与我下去,共同欣赏拍卖会的盛况!”熊午良热情邀请—— …… 522 熊午良,你怎么不去死呢? 熊午良的行宫之中,有一间占地面积颇为不小的大厅——这间大厅,是熊午良前两天下令临时搭建起来的,连个像样儿的屋顶都没有。 此时,郢都城中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经赶到了! 昭雎和景充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前排的位子已经坐满了……二人对视一眼,只能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屋内屋外,都是手持长戈大盾的曲阳新军武士在主持纪律! 须知熊午良的临时行宫之中,本就驻扎着三千曲阳新军,以及八百亲兵营。 即便恨不得将该死的熊午良千刀万剐,大家也不敢在此地造次。 中间高台上,主持拍卖的人,也是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当时站在熊午良身边演双簧,骗了全城贵族的混账狗东西,熊午良的幕僚宋哲。 此刻,宋哲笑得十分灿烂! 看着满座的宾朋,如同看见了堆积如山的铜钱一般…… 拍卖会没有暂停的环节,宋哲正要继续拍卖下一块儿土地,却见一人小步急趋跑到台上,伏在宋哲耳边低语几句。 宋哲连连点头,那人又快步跑了下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宋哲笑意盈盈地抬起头,大声道:“在场的各位来宾,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曲阳侯亲自莅临拍卖会现场!欢迎令尹大人!” 鸦雀无声。 别说是掌声了——众人刻骨冰寒的眼神,简直要将走进来的熊午良、屈原二人千刀万剐。 踏马的!这个该死的煞笔,烧了自家宅子不说,居然还要将原本就属于自家的土地,再让咱们买回去! 世间无良,莫过于此! 他为什么不去死呢? 即便是熊午良的厚脸皮,此刻也有点儿挂不住……两个亲兵飞奔而来,在前排添了两个坐席。 熊午良干咳两声,与屈原入座:“继续吧,我就是来看看热闹。” 群臣默默盯着熊午良的背影……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熊午良的后背已经千疮百孔。 看看热闹? 你是来看我们怎么给你送钱的吧? 熊午良毫无心理压力——所有提出土地争议的人,无疑都是自己的反对者。对待这些吸血吸得脑满肠肥的反对派,熊午良根本不会有半分怜悯可言。 他们的富裕,都是建立在楚国的羸弱和平民的汗水之上。 实打实的剥削阶级! 对他们的钱袋子下刀子,熊午良可不会手软! …… 宋哲清了清嗓子,将众人杀人一般的目光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咳,有些人刚刚进来,还不懂这拍卖的规矩……我再解释一遍。” “所谓拍卖,即轮流出价,价高者得。” “按照曲阳侯的要求,在下将郢都城内的争议土地分为若干份,逐一竞拍,每次加价的金额为一百金。” 宋哲说罢,目光扫视一圈:“还有什么异议吗?” 仍然鸦雀无声。 此时此刻,景充正恨得牙根痒痒,可是瞥了一眼宋哲身后膀大腰圆的曲阳新军士卒,腰间握着剑柄的手,只能微微泄力…… 熊午良啊熊午良,君子言义不言利,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公然谈钱,贵族之耻! 宋哲低头看了看手上写满了字的曲阳纸,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一些,抬起头来,目光意味深长地投向了昭雎那边……然后微笑着说道:“下一个争议地段——” “城中心,王宫偏西五百步,方圆千步——诸位,此地虽然被烧得荒凉,但地段却是一等一的好!起拍价五百金,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金,竞价开始!”宋哲大手一挥。 全场的目光,都跟随者宋哲,投到了昭雎身上。 王宫偏西,紧挨着的就是昭雎的昭氏府邸。 宋哲现在公然拍卖的,无疑便是老昭雎府邸的一部分……众目睽睽之下,老昭雎脸色不变,站起身对着众人微微拱手,看向宋哲,坦然道:“五百金。” 不就是五百金嘛! 熊午良既然想要,给他便是! 价值万金的青铜轺车都输给那混账了,也不差这区区五百金了! 全场寂静,众贵族们丝毫没有要参与竞价的意思。 昭雎淡然一笑,再次对着群臣拱了拱手,随后对着宋哲道:“怎么?还不尽快宣布?” 呵,狗日的熊午良。 想凭借这个手段,就榨走我等的钱财? 只要大家保持默契,熊午良的拍卖伎俩,便不攻自破! 区区五百金,给他又能如何?那厮废了这么多心思,绕了这么大弯子,给他五百金,就当喂狗了!五百金,看熊午良像狗一样摇摇尾巴,表演了这么一个可笑的节目! 所有人都没有出价的打算……熊午良轻轻咳嗽一声。 “五千金!”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了! 众人皆惊! 谁这么大胆,竟然和昭雎争抢? 昭雎虽然不是令尹了,却也仍然是反抗熊午良暴政的灵魂人物! 何况现在正拍着的那块儿地,本就是人家昭氏自古以来的财产——大家心知肚明! 谁不知死活,竟敢与昭雎出价?难道他不知道团结力量大的道理吗?难道他不怕昭雎日后的报复吗? 众人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冲着众人讪笑了一下,额头的汗有些渗出,显然心里压力也颇大。 昭雎的白眉微微一抖,声音仍然平和:“五千零一百金。”随后,昭雎冷冷地注视那男子,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男子看了看熊午良的背影,似乎狠了狠心,再次举手:“六千金!” 众人大哗! 景充豁然起身,怒斥一声:“你是哪个家族的?” 男子缩了缩脖子,期期艾艾地回答:“弘……弘氏。” 弘氏? 所有人都短暂地迷糊了一下——敢和昭氏掰掰手腕的那少数几个大家族之中,似乎没有弘氏……等一等,握草! 弘氏?那不是最初和许氏惹出事端,引得全城贵族效仿的人吗? 敲里吗! 看着熊午良似乎早有预料、连抖一抖都不曾有的背影……所有贵族,终于悲愤地明白了! 弘氏和许氏……原来都是熊午良的人! 这踏马……都是演员啊! 从头到尾,就是无耻的芈良小儿在挖坑!处心积虑地要诈骗大家的钱财!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 523 郢都房价飙升 熊午良背对众人,嘴角勾勒起一抹阴险的微笑……不自觉地往握着剑柄的小黑身边凑了凑…… 众所周知,拍卖会是要安排托儿的。 此刻,在托儿的助攻下,占据昭雎府五分之一的一块儿光秃秃的地皮,价格已经上涨到了六千金! 昭雎冷丝丝地眯起了双眼——即便早就做好了挨宰的心理准备,并且打定主意不能和熊午良起什么正面冲突……但,昭雎现在也有点儿蚌埠住了! 昭雎冷哼一声,看着汗津津的弘氏族长,意有所指地微笑道:“弘氏,莫非真要与我昭氏对抗不成?” 沉甸甸的压力,如同巨石一般压了下来。 昭氏,那是楚国的三大巨无霸家族之一……小小一个弘氏,连人家的脚指甲都比不上,如今却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昭氏的对立面……这份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还不等弘氏族长说话,便见台上的宋哲勃然变色:“住口!” “今日拍卖会,竞价的土地,皆是尔等口中有争议的土地。” “既然无法裁断,那便价高者得!” “谁敢以势压人,我第一个不同意!”宋哲慷慨激昂地说着。 昭雎白眉微微颤抖,心中的愤怒,简直如同熊熊烈火一般。 坐在一边的景充按捺不住,豁然起身,手指指着宋哲,无礼地点来点去:“汝一个无名小辈,未有寸功于国,不过是曲阳侯座下的一条狗罢了。安敢在老国师面前放肆?谁给你的勇气?” 全场寂静。 “咳。”声音不大,但是却镇压了所有的声音。熊午良终于缓缓起身,目光像利剑一般刺向景充。 景充毫不客气地直视熊午良。 我踏马堂堂景氏族长,就算你该死的熊午良再怎么狂,肯定也得给我些面子! “宋哲的意思,便代表本侯的意思。”熊午良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今日拍售土地,不管因价钱起了甚么恩怨,日后一律不得携私报复。” “否则,本侯的平南剑,可不长眼睛。” 熊午良冲着弘氏族长微微颔首:“诸位尽管出价便是,本侯为你们兜底!” 景充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脱口而出:“芈良小儿!汝竟敢纵容家臣,欺辱国之大臣……” “住口!”小黑怒斥,悍然拔剑在手! 景充闭上了嘴,却仍然对熊午良怒目而视。 熊午良叹了口气,样子很遗憾:“景氏族长似乎不太冷静……让他出去清醒清醒吧。” 景充不屑地撇了撇嘴,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这套,对付别人可以。 但我,可是堂堂的景氏族长! 你小子已经彻底得罪了昭氏,莫非还敢得罪我景氏不成? 我偏不信你敢动我一根汗毛! 熊午良如此作态,无非就是想吓唬我,逼我低头服软罢了……我偏不!他难道还敢强行将我撵出去不成? 他那帮气势汹汹的部曲,若敢碰我半根汗毛,我就把面前这张坐垫吃掉! 景充如是想着,仰起头来,就要发出猖狂的笑声…… 两个虎背熊腰的曲阳新军武士已经冲上来,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景充的两条胳膊…… “哈哈……诶?”景充喉咙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握草! 你们真敢碰我? 我可是堂堂国老!顶尖贵族!你们这些贱民,竟敢把肮脏的手放在我的身上! “放……放肆!”景充情急之下,口舌都不利索了……开始挣扎起来。可曲阳新军武士的身体无不经历兵家宗师们系统训练、百般打磨,一个个都是战国之世少见的壮汉,岂是景充这么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楚国老贵族能够挣脱的? 众目睽睽之下,景充被两个士卒强拖着,扔出了房间…… ‘哗啦’一声水声——显然,熊午良麾下如狼似虎的部曲们,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自家主君‘让他清醒清醒’的命令。 受此大辱,景充状貌狼狈不堪,又怎能再回来? 外面传来了景充狂怒之下的几声咒骂,脚步匆匆离去…… …… 一番变故下来,弘氏的族长已经直起了腰杆。 有熊午良这么毫无保留地撑腰,还怕个屁? “六千金!老国师不出价了?”弘氏族长甚至看着昭雎,挑衅似的说道。 反正也得罪了。 以后,就只能死死抱紧熊午良的大腿了! 此刻不怒刷好感,更待何时? 六千金! 按道理来说,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高价了。 但是,昭雎却不得不出价! 在所有贵族的众目睽睽之下,这已经不再是一块儿土地,而是昭氏的脸面——堂堂千年昭氏,若是祖传的府邸用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烂弘氏买走,着实是丢老鼻子人了。 “六千五百金。”昭雎咬牙切齿。 即便是对于财大气粗的昭氏来说,这也绝对不是一笔小钱了。 而且,这还只是昭氏五分之一的土地。 这么一想……昭雎总感觉胸口堵得慌,一口老血就堵在那里,似乎再用点儿力,就要喷溅而出…… 弘氏族长乖巧地坐下,宋哲笑吟吟地宣布:“六千五百金!这块儿土地,今后归昭氏所有!” “正如曲阳侯所说——日后弘氏,不得对昭氏心怀不满、携私报复!” 昭雎恨得牙根直颤! 敲里吗的。 他还敢对我不满? 昭雎恶狠狠地瞪了宋哲一眼,闭上了嘴…… …… 景氏被熊午良连消带打一顿收拾,有效地立了威。 昭氏更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咬牙切齿地大出血掏钱。 其他的贵族们,还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拍卖会顺利进行。 除了那些与昭雎、景充等人早已暗中结盟的大贵族之外,今日还有许多许氏、弘氏这样的小贵族,甚至是商人在场——这些人与熊午良这个‘变法派’没什么利益冲突。 在后面的拍卖中,这些小门小户,竟也屡次出手竞拍。 原因也很简单——对于这些小贵族来说,抱昭雎的大腿没什么好处,反而是抱紧熊午良的大腿,对家族的未来更有利! 君不见那许氏、弘氏,明显已经成了熊午良面前的红人? 堂堂曲阳侯,为弘氏撑腰。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明显要成为郢都的新贵! 一切都明朗了——这时候哄抬地价,便是小贵族们效忠风头无量曲阳侯的投名状! 别管熊午良和昭雎一党斗争的结局谁输谁赢……总之值得一赌! 郢都房价飙升…… …… 524 暴怒的景充 拍卖会,还在继续。 现在正在拍卖的,是一块儿靠近南城墙的土地,原本属于某个不大不小的勋贵家族,现在价格已经被炒到了一千五百金。 “两千金!”某财大气粗的商人,也出价了。 一口气加价五百金,着实气势非凡。 这商人叫完价,谄媚地冲着宋哲笑了笑……宋哲也微微一笑,更让那大商神清气爽,如同睡觉梦见上厕所一般温暖舒适。 郢都的贵族们或许不认得宋哲,但他们这些腰缠万贯的大商巨贾,对于眼前的宋哲可绝不陌生。 众所周知——天下商贸最繁华之地,便在曲阳县、平阿港。 而曲阳商坊、平阿商港,便一直归属于眼前这位宋哲的管辖之下。 对于这位财神爷,哪个大商不熟悉? 区区两千金,算个屁啊! 只要在宋哲面前怒刷一波好感,日后在曲阳商坊、平阿商港进货的时候,这位宋哲能随口发个话,让价格低那么一两成,便是巨额的利润! 那位小贵族已经暴跳如雷:“这块地明摆着就是我族的,汝一介卑贱商旅,竟也敢与我竞价?” “汝不畏死乎?” 那商人丝毫不慌,微笑着道:“今日所售卖之郢都地产,皆是争议无主之地,哪有证据证明是你家的?” “至于怕死……当然怕!” “但是有曲阳侯在,某便不怕!” 熊午良面带微笑,似乎不置可否。 宋哲则连连点头,褒扬之意不加掩饰:“规矩便是如此——若这块地实实在在就是你家的,当初又何必提出争议?” “莫非你是故意要消遣我家曲阳侯不成?”宋哲阴险地笑着。 那小贵族气结,喉头翕动几下,终究也不敢承认自己是故意和熊午良作对……有心想要掉头就走,可看了一圈儿,发现大家都安安稳稳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最后也只能含恨坐下,咬着牙说道:“可是……我族没有那许多钱……” 众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那小贵族的脸涨得通红,显然深感耻辱。 熊午良对他没有半分同情——这帮混蛋来找自己茬的时候、一心想看自己笑话的时候……难道对自己有同情吗? 宋哲显然也作如是想,便要敲锤,宣布那商人拍得土地…… 那商人容光焕发——他是今日第一个从贵族手中抢走土地的人,必定能给曲阳侯和宋哲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小贵族猛然起身:“且慢!” 妈的。 对于拍走土地的商人来说,是不小的荣耀;但是对于失去土地的自己来说,便是绝对的耻辱! 祖上传下的宅院府邸,在自己手中,被一个卑贱商人抢走——想想就受不了! “曲阳侯,可接受物件抵押?”那小贵族含恨说着,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熊午良笑着拍板:“当然可以——漆器、古剑、铜铁、珍珠……哦,尤其是粮食,当然都可以按市价的七成,折算成铜币来叫价!” 屈原看看熊午良,又看看宋哲……心中不由得感叹,这两个无良的奸商凑在一起,也活该郢都城中的大小贵族们挨宰了…… 他俩是真不当人呐! 屈原默默起身,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境遇悲惨的小贵族身上之时,悄悄地离开了。 涉嫌争议的,有郢都七成的土地。 照这么下去,保守估计也能拍出数十万金的价格! 都知道楚国老贵族们手上有钱……但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钱! 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虽然淮南平原的缺口,在九十万金上下,但是通过以工代赈等方式,再在除了过冬的房屋之外的用料上克扣一些成本——屈原是懂曲阳建筑工程队那帮混蛋的,那是一群完美主义者,一群要求一切尽善尽美的吞金狂魔——只要降低一些标准,就会省下大量的经费。 淮南平原的救灾所需钱粮,今日之后,将不再是问题! 屈原走出拍卖会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头最后看了一眼热烈的现场,不由得深感震撼! 自家主君……焯,太无敌了! 数十万金的缺口,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巧取豪夺而来! 前前后后,将全城的贵族大臣们都算计得团团转! 其中,曲阳侯的强横实力当然占据了最主要的因素,但熊午良的几次战略性欺骗和有意识地误导,也充分说明了自家君侯的足(阴)智(险)多(狡)谋(诈)! 有主君若此,人臣之幸事也! …… 夜幕降临了。 全城的贵族,短短一日之间,都大出了一口血! 其中伤筋动骨者都算轻的——像是那个和商人争拍的小贵族那般,大伤元气者,也不在少数。 老贵族们重聚昭雎府,却没了早晨时的意气风发。 所有人都脸色灰暗,疲惫不堪。 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疲惫! 经过简略的计算,熊午良一日之间,诈骗走了老贵族们数以十万金计算的财产! 尤其是昭氏,付出最为惨重! 不过……昭雎还不算最倒霉的那个。 众人将怜悯的目光,投向某个嘴唇发紫、状貌狂怒的男子—— 已经入秋了,虽然还不算十分寒冷,但是一瓢凉水浇下来,也够人受的。 何况景充本来年纪也不小了。 此刻景充面色发白,鼻音很重——显然是有点儿发烧了。但他声音沙哑,狂怒地挥舞着手臂,其精神抖擞的程度,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病人…… 景充今天,倒是没有破财……却丢了大人了! 在全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面前,被熊午良手下的兵卒,如同拎着一只小坤一般丢了出去。 还浇了凉水。 这还只是眼前的丢人而已。 景充被撵出去了,当然就没能参与后续的拍卖会,没能拍回自家的土地…… 作为堂堂景氏,在偌大郢都,竟然没有立锥落脚之地! 简直是笑话! “芈良小儿!我与你势不两立!”景充心念及此,只感觉热血一波波上涌,狂怒地呼啸着。 “我景氏有大功于楚国!芈良安敢如此辱我?” “郢都城中宅邸,乃祖宗所传……”景充咬牙切齿:“竟被芈良小儿以金钱兜售!” “此仇不报,我景充绝不为人!” “此仇不报,我景充有何面目见先祖于地下?” 老景充越说越激动,原本煞白的脸上激起了病态一般的红晕,竟然猛地拔剑起身,怒吼着咆哮道—— …… 525 不杀熊午良,我死不瞑目! 昭雎府中,各路刚刚挨了熊午良一顿狠宰的郢都贵族们齐至……在他们半是同情、半是同仇敌忾的目光注视下,今日刚刚吃了大亏的景充,悍然拔剑在手! “不杀熊午良,我死不瞑目!” “二三子,谁愿与我共同诛杀此国贼?” 现在的景充,已经明显上头了! 立刻有人好言相劝:“国老息怒——那拍卖会,还未完全结束,仍有半数的土地,将会在明日出售。” “不妨明日再去,买下大片土地,仍可于郢都城中重建景氏府邸……” 景充怒气冲冲,半晌没有说话。 明天继续去买土地? 说得倒是轻松! 自己被熊午良那般公然羞辱,还有何面貌再去参加熊午良组织的拍卖会? 耻辱啊耻辱! 景充到现在也难以置信——自己堂堂三朝重臣、大楚国老、景氏一族的族长……竟然被熊午良这个该死的后辈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撵了出去! 而且,还公然用凉水羞辱自己! 简直难以想象!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竟然真敢与我景氏为敌! 昭雎清了清嗓子:“国老,莫急。” “那熊午良卑劣下作,公然诈取我等的钱财,已是天怒人怨……如此行径,羞为大楚贵族也。” “此獠,吾等早晚必杀之!”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个顶个的义愤填膺。 原本,他们只想将熊午良撵回他的封地去,免得这厮及其党羽日后在郢都鼓吹变法、伤害大家的利益。 但现在嘛…… 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所有人都忘记了——明明是他们不怀好意挑衅在先……若不是心存歹念,之前就根本不会故意对自家的土地提出争议,今日当然也不至于被熊午良勒索了。 昭雎亲自起身,扶着景充的胳膊,情真意切:“我昭氏,始终与景氏共进退!” “熊午良,早晚必死于我等剑下!只是……现在此獠兵雄气壮,还不是我等动手的时机……” 景充原本也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也冷静了下来,便坐了回去。 只是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显然被气得不轻。 昭雎又劝道:“老景兄阿,你我都多大的年纪了,却被熊午良那小辈轮番羞辱……相信我,你现在的感觉,我懂!” 昭雎说到这里,自己也有点儿咬牙切齿。 回想一下自己被熊午良欺负来欺负去的历史…… 踏马的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昭雎深吸一口气,继续劝说:“不过……个人的脸面就算再重要,能比得上家族的脸面吗?能比得上家族的利益吗?” “老夫劝你一句——忍辱在身,伺时而动!” “明日,便一同再去那土地拍卖会无妨!我等都不会笑话你的——各位,是也不是?”昭雎一边亲切地鼓励着景充,一边环视四周,寻求众人的支持…… 虽然表面上表现得悲怆,但是昭雎此刻的内心,是狂喜的! 熊午良啊熊午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你今日的举动,彻底让景氏与我昭氏捆绑在了一起! 两家都是楚国的巨无霸,如今同心合力,这得是多大的势力? 熊午良,你的好日子长不了啦! …… 翌日。 景充倒是终于在众人的鼓励和赌咒发誓之下,鼓起了勇气——拖着受凉低烧的病体,准备去参加熊午良的拍卖会。 按照熊午良原本公布的拍卖计划,将所有提出争议的土地,分为两份,在两日内完成拍卖。 昨日,已经拍卖了一半的土地。 按理来说,今日应当变卖另外一半了…… 但是出乎众人预料的是——今日拍卖场,竟然关门了! “我家主君说了,要给拍卖会造势,今日暂停拍卖,三日后再营业。”守卫门口的曲阳新军百夫长如是说道。 众贵族大臣们乘兴而来,也只能面面相觑,心中七上八下地离开…… …… 曲阳侯的临时行宫。 熊午良站在高处,默默注视着按时赶来的车马渐渐散去……看向身边的宋哲:“你真有把握?” 宋哲神采奕奕:“君侯,在下熟知商旅故事和他们的行事风格,定然不会出差错!” 原来,推迟拍卖,也是宋哲的主意! 作为一个资深奸商,宋哲已经从昨日的拍卖会中,清晰地发现了自己这方的绝对优势——土地,已经与贵族的脸面、先祖传下来的老底都联系在了一起,就算叫出再高的价,那些贵族也得含泪跟上。 至于掀桌子不干?咱们的曲阳新军可不是吃素的! 总而言之——他们必须得买,而且在合理区间范围内,就算价格再高,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又不能反抗。 这叫什么?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纯纯的卖方市场! 而且,昨日炒出的高价,只要假以时日进行炒作和发酵,必定会吸引海量的目光……郢都地价高涨,所有商旅都会发现其中的巨大商机! 有熊午良撑腰,商旅们不害怕贵族们的施压。 延缓三日时间,任由消息传播……吸引一下外地的炒房团……相信剩下一半土地,将卖出更恐怖的高价! …… 三日之后。 灰头土脸的昭雎、景充等人,再次来到熊午良的行宫门口……迎接他们的,是巨大的‘惊喜’。 “安陆君?”景充瞪大了双眼:“你怎么在这里?” “余崇君?” “平陵君??”景充人傻了。 这些平日里很少见的生面孔,都是楚国远封在深山老林边境处的封君贵族……要么是王族的极偏远支系血脉,要么是寒门因功破格封爵……不管怎么说,与昭雎等人这样的千百年大贵族,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话说回来,这些边远地区的贵族未受司马错大军的肆虐,倒还因祸得福,眼下的状况都还不错。 这种分封在偏远地区的贵族,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当然可以当土皇上,但是在郢都这样的繁华大地方,总感觉比郢都的贵族大臣们低一头。 听闻以往求都求不到的郢都土地,现在只要用金钱就可以买到……当然踊跃前来! 除了这些外地封君之外,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豪商巨贾。 能在郢都王城买下一块地,和这些真正的贵胄做邻居……绝对是每个商人梦寐以求的事! 景充眼前一黑……他有预感,自己今天想要轻松‘赎’回家族的土地,怕是很难了…… …… 526 “炒房团”杀疯了! 看着这些远道‘慕名而来’的‘炒房团’——像是昭雎这样、在数日前已经出过血的人倒还好……至于其他还未购置到自家土地的老贵族们,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握草!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是真狠啊! 怪不得要拖三日……原来是在等这帮外地土财主、狗大户! 远道而来的安陆君冲着景充微微一笑,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景充心中一寒——面前这安陆君,父辈乃是破落的贵族,因为作战有功,被上上任楚王破格封君……这样的贫寒出身,一向是景氏这样的大户豪门子弟看不起的。 既然父辈因功爵封安陆君,后来他爹因病去世,这厮当然顺理成章地袭爵。 不知怎的,某些尘封多年的记忆慢慢苏醒……景充突然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曾因为现任安陆君(当时还是个孩子,在郢都为质子)出身寒微、封地偏远,大声嘲笑过后者…… “没想到本君……也有机会成为高贵的郢都国人啊。”安陆君森然笑着,手指把玩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铜质古刀币。 今天熊午良没来——不过,一张同样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印象深刻的脸,出现在了台上。 只见宋哲从后面缓缓走出来,微微一笑:“各位,来得好准时。” “废话不多说,咱们开始吧……” …… 后面事态的发展,果然不出景充所料! 握草。 这帮外地来郢都臭要饭的煞笔,叫价是真狠呐! 尤其是轮到景充自家的土地之时……那个该死的安陆君,如同杀红眼的狼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疯狂叫价! “一万金!”安陆君冷笑着,赫然已经叫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对于像安陆君这样的边远山区封君来说,一万金,已经是封地上下的全部家当了! 而这正拍卖的,还仅仅是景氏府邸总面积的三分之一罢了。 纵然景充自认财大气粗,此刻也有点儿扛不住了——毕竟这只是三分之一的府邸。再说,景氏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败家呀! “怎么?莫非郢都景氏,竟然连一万金也没有吗?”安陆君温和地笑着,只是嘴里的话,却极具挑衅意味! 台上的宋哲闻言,笑得更开心……这拖延三日的计划,现在看来,太成功了呀! 第二批土地拍卖,总计将会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可想而知,自己无疑会得到主君更多的偏爱。 当然,这份搏来的偏爱,是建立在众多郢都大族的痛苦之上…… 咳咳! 且不提宋哲心中如何狂笑——这边,安陆君冷冷地笑着,大手一挥:“一万两千金!” 景充人都傻了:“我还没叫价……” 安陆君哈哈大笑,声音里带着武官子弟特有的豪壮:“方才是一万金,现在是一万两千金!” 所有人都深深震惊了! 握草! 这个外地来的土老帽,现在正以疯狂的挤兑架势,以自己和自己竞价的狂野举动,哄抬地价! 景充满脸通红,被挤兑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拔出剑来,一剑劈了这个该死的安陆君! “难道堂堂景氏,还不如我一个外地封君有钱有粮吗?”安陆君继续疯狂挑衅:“恐怕景氏的偌大美名,也不过徒有其表!” 诚然,和景氏相比,安陆君的势力,实在太小。 此刻这样的疯狂叫嚣,无疑是以卵击石的举动。 但是安陆君绝对不傻! 现在楚国的政局,显得很明朗了——熊午良明显是变法革新派,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也只是熊午良的缓兵之计罢了。 而众多老贵族,则天然地站在熊午良的对立面! 安陆君现在拼命挑衅,年少时的旧怨和搬入郢都的憧憬,当然只是一方面而已……更多的,则是在向曲阳侯释放一个信号——我愿意为你所用! 或许有人问了——这安陆君也是个有封地的,若是熊午良变法,他岂不也是利益受损的一方? 其实,真正对变法恨之入骨的,也仅仅是景氏、昭氏及其他颇具规模的大贵族而已…… 贵族封臣之中,也分三六九等。 像是昭雎、景充这样的上等,是既得利益阶层之中的金字塔顶尖人物,当然极其抗拒变法。 而安陆君这样,封在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治下的人口可能充其量也就三五千人……虽说苍蝇再小也是块肉,但能从贫瘠封地里榨出的油水,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放弃了,也并不太可惜。 安陆君这是在押宝! 支持熊午良变法,可能损失了一块聊胜于无的封地,但是却有机会得到更多更有用的东西! …… 熊午良并非没有出席——仅仅一座屏风作为阻隔,他对拍卖现场了如指掌。 所谓犯罪者,往往会喜欢返回自己的犯罪现场。 更何况咱曲阳侯嗜财如命……这样疯狂挣(敲)钱(诈)的高光时刻,无良公子怎能不亲自来见证? 只是曲阳侯又不想被大家看见他嘴角疯狂上扬的丑恶嘴脸,这才用了一座屏风,将自己隐藏起来……除了自己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堂堂曲阳侯正在听墙角…… 此时此刻,听着会场内,安陆君对景氏的挤兑…… 熊午良眉毛微微挑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啊! 自己还是受了惯性思维的影响……贵族之间,绝非铁板一块! 老贵族们就不用说了,肯定恨死自己了——但偌大楚国的众多贵族之中,必定有相当一部分中小贵族,可以像许氏、弘氏、安陆君这样为我所用! 只要让他们‘得利’大于‘失去’,他们就完全可以支持自己! 熊午良眼睛微微发亮,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或许,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如果设想中的‘那个计划’能够成真,想必能让变法的阻力,大大减小! “安陆君,汝一个穷困小封君,难道真有这么多钱粮吗?莫不是在胡乱叫价?”会场内,景充脸色铁青,咬着牙说道。 即便是景氏,也扛不住了! 别误会——景氏的确树大根深,有不少庄园田地,甚至还有不少私兵部曲,在整个楚国,暗地里效忠于景氏的大官小吏更是数不胜数,势力盘根错节……但是真要让景氏一股脑掏出这么多现金,还是太难为人了! 宋哲眼前一亮,对景充笑着说道:“国老,莫非……” …… ———— (衣见:2023年的最后一天咯~提前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学业进步!事业有成!新的一年,老衣继续陪伴你们~) 527 我家曲阳侯宅心仁厚,见不得国老为难 景充正恶狠狠地瞪着恶意叫价的安陆君,像是想扒皮吃了后者的肉……却听得宋哲突然笑道:“国老!” 这一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听宋哲慢慢悠悠道:“莫非,国老囊中羞涩?” 景充气结。 堂堂景氏族长,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愿意在如此多的朝廷大臣面前露怯……可无论如何,总不能让祖上传下来的府邸宅地真被这该死的安陆君拍去才是…… 否则,自己以后还怎么在郢都混? 岂不是每一次路过安陆君的地盘,都要想起今天退让憋屈的耻辱? 但是……景充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现钱了! 这只是三分之一的地而已,便已经叫到了一万两千金的天价,就算是景氏,也要勒紧裤腰带……按这么发展下去,景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所有的土地全部买回来。 景氏虽然强,但强在田产庄园多、门生故吏遍天下……至于府库里的钱财——钱都在景氏下属的商队、商铺里运作,谁囤那么多钱财在库房里发霉干甚? 一时之间,就算能将古剑、漆器、粮食等‘浮财’一同折价,也凑不出至少三万金的巨款啊! 恰在此时,宋哲又善解人意地笑道:“国老富可敌国,这是公认的事实,当然不至于连一块儿地皮也买不起……不过家族周转,资金偶有不畅,也实属正常!” “我家曲阳侯宅心仁厚,见不得国老为难……” “现在特别推出贷款服务!只要交三成首付……” “以国老的信誉等级,曲阳侯愿意为您至少提供五万金的贷款额度!”宋哲笑吟吟地说着。 景充身子摇晃了几下……原本就发虚的身子骨,终于遭不住了。 已经在胸口憋了好久的一口老血,喷溅而出! 宋哲大惊:“快!快医治!”乍一看,这位颇具其主君无良风采的幕僚,此刻表现得如同自家亲爹吐血一般惊慌失措。 握草! 老景家的钱还没榨出来呢……现在可决不能就这么把他玩死了! …… 夜色已深。 轰动全城的土地拍卖大会,已经结束……其中多少贵族恨得咬牙切齿、多少贵族账面上变成了穷光蛋……自然不必多言。 一间不大的房间,几只精致的铜质油灯,正点着烛火。 明亮的灯火下,熊午良此刻一张大脸笑得跟一朵老菊花似的,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几张曲阳纸,翻来覆去地看…… 其痴迷程度,让屋内的屈原、召滑等人纷纷撇过头去,不愿意承认这货就是自家曲阳侯…… “曲阳侯,您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了。”到底还是乐毅实在忍不住熊午良时不时的那几声淫荡的怪笑了,不由得开口如是提醒道。 熊午良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失态了。 于是,赫赫有名的曲阳侯勉力收敛脸上的笑意,最后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纸张,由衷叹道:“好多的钱,好多的钱呐!” 两场拍卖会下来,熊午良和宋哲从老贵族手中足足敲诈出了六十余万金! 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堪比整个楚国近十年的税收! 只能说,这些老贵族,实在是太有钱了! 熊午良敢说——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别看那帮老东西今天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模样,实际上他们的真正财产,在于那些肥沃的土地和庄园——可话说回来,仅仅是他们府库中的浮财,便榨出了六十余万金,足以说明这些传承多年的老贵族们是何等的富庶。 楚国最肥沃的土地,都在这些老东西手里。 随便揩一点儿油出来,就是整个大楚国十年的税收。 楚国无法称王称霸、无法一统天下,怪就怪这帮蛀虫吸得血实在太多了! “虽然相距当初的九十万金缺口,还差得许多……”屈原笑眯眯地说着:“但是只要控制一下成本,无需做得尽善尽美……淮南平原上的百万难民,平安渡过这个冬天,肯定是足够了!” 曲阳建筑工程队的那帮死要钱的混蛋,颇具熊无良之风。 报价九十万金,肯定是比照了曲阳等四县的生活建筑标准——其中,说不定连道路两边的绿化植被,也都算在报价里面了。 把这些短时间内用不着的面子工程去掉,再把重建的民房建设得低矮一些。 六十万金不但足够了,说不定还能空余不少出来,兴修一下水利设施之类的。 屈原心念及此,紧张地盯着熊午良…… 他可真怕熊午良大手一挥,就要将多余的公款中饱私囊…… 熊午良无语:“你这是什么眼神?所谓专款专用,本侯难道还会私吞这笔钱粮不成?” 屈原讪讪一笑…… 不管怎么说,房间内的气氛,温馨且惬意! 困扰了众人许久的资金钱粮问题,已经在熊午良的手段下,轻松解决! 就连一向自诩足智多谋的乐毅,此刻也彻底被熊午良折服! 你别管他的手段是否无耻…… 短短时间之内,能凭空榨出六十万金的巨款!若放在以前,乐毅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熊午良,总是善于化腐朽为神奇! 此前曾在心中涌动的质疑,眼下统统灰飞烟灭……乐毅不由得在心中畅想,跟在这样一位主君麾下,自己能建立多大的功业? 握草! 我连想都不敢想! 独霸天下,怕不止是说说而已。 甚至说不定,还能六合周室……心念及此,乐毅只感觉脸上发红发烫,无比地亢奋! 只要紧紧跟随曲阳侯的旗帜,泼天的功业,就在前方不远处等待! 人臣之极致!功业之极致! 正当乐毅在脑海里不断狂欢之时,却突然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停在门口,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熊午良懒洋洋地说道:“黄武,直接进来吧,都是自己人。” 一个身材孔武的中年汉子推门而入,正是青羽卫统领黄武—— 此刻,黄武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慌乱——这在一向认为‘老子天下第一’、‘天塌了别怕有我在’的青羽卫,或者黑羽卫探子脸上,可很是少见。 只见黄武一抹额头的汗水:“君侯,大事不好了!” …… (新年快乐!元旦快乐!相信一切都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遗憾都留在2023,快乐都留给2024!爱你们!) 528 我早就看出他不是好人! 黄武的脸上,明显还带着汗水,显然是接到消息之后,一路小跑过来的。 看着这货的样子,屋内的众人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莫非,是那帮老贵族们无法荔枝了?要动粗了? 熊午良慢悠悠地抿一口水:“别急,慢慢说。” 黄武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主君——那些老贵族们在昭雎府上聚集了约一个时辰,随后一齐前往王宫,面见芈横去了!” 此言一出,就连刚刚还一脸无所谓的熊午良,脸色也迅速难看了起来。 作为楚国最大暴力的控制人,熊午良现在其实不怕老贵族们动武。 但是,将新任楚王牵扯进来……局面可能就不可控了! 只能说,这帮不甘心失败的老贵族,还真的很能给熊午良找麻烦……此时此刻去找楚王,会搞出什么剧情? 或者让楚王出面干预自己的行为? 甚至让楚王下令,收回自己的平南剑? 自打熊午良收复失地,回到郢都之后,很少再与楚王芈横见面——就算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的——楚王现在满心认为曲阳侯是个佞臣,再加上芈横的二愣子脾气,很有可能语出不逊。 而熊午良,他又不是舔狗,自然没有上门找挨骂的习惯。 自打郢都大战之后,在熊午良的刻意维持下,楚王芈横很少在人前露面,几次大朝会,都是熊午良代为主持的。 目的很简单,就是让这个新任楚王别碍事——熊午良正闷头实现先王‘独霸天下’的遗愿,没工夫搭理芈横脆弱的心理感受。 可惜……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 此时此刻,受了重创的老贵族们,似乎在寻求楚王芈横的帮助…… 该当如何? …… 王宫之中。 不得不说,熊午良虽然在群臣面前一丁点儿没给芈横留面子,但是硬件儿上的供应还是很到位的。借助老王宫在大火后留下的断壁残垣,这里好歹修了围墙和还算看得过眼的宫室。 虽然没有曾经辉煌的亭台楼榭、假山玉竹了,但是也比熊午良自己的临时行宫要修得华丽多了。 眼下,昭雎、景充等一众老贵族,纷纷摇晃着脑袋,似乎充满了悲戚:“大王,你要为臣等做主啊!” “大王……” 芈横坐在主位上,看着这帮突然闯进来的贵族们,目瞪口呆。 话说王宫外面,便是熊午良的曲阳新军——楚王芈横呆在这王宫之中,几乎与被熊午良软禁无异。 自即位以来,芈横便很少再见到朝中的大臣了。 每每念及此处,芈横总要对自己那个‘居心叵测’的王弟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芈良小儿,哄骗了先王,骗取了平南剑,最终发展到如今的尾大不掉之势…… 焯! 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人! 只恨当初下手不狠,没能在云梦泽会盟时,就把他做掉! 不管怎么说——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一众老贵族的熟悉面孔,楚王心中的喜悦还是占了大部分比重——终于,有人能想起来寡人了! “诸位,快快起来。”芈横伸手作虚扶状:“这是怎么了?” 景充一抹鼻子,咬牙切齿:“都是那个该死的曲阳侯!请大王为我等做主!” 其余众人更是连连点头,哀声一片:“大王!为臣等做主啊!” “曲阳侯太不把我等当人了!” “他嚣张跋扈……不为人子!” 曲阳侯? 族弟芈良? 芈横精神一振,几乎只用了半个呼吸的时间,便迅速地与面前的众多老贵族们同仇敌忾了! 踏马的! 不管是谁在骂芈良,我芈横一定帮帮场子! 有的大臣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咬牙切齿地控诉着熊午良的无耻行径:“那芈良小儿,先是狼子野心架空大王,又悍然无耻地勒索大楚功臣后裔……”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芈良小儿,无耻至极!” “堂堂君侯,竟与市井商贩一般,公然推崇金钱……我等宅邸皆是祖上所传,乃祖上的功劳荣耀,岂能与铜臭之物相提并论?” …… 过了好半天,迷迷糊糊的楚王芈横才终于从义愤填膺的众贵族口中,囫囵听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是熊午良欺人太甚,勒索敲诈无恶不作! 人家老贵族们带着老婆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狗日的熊午良给劫了! 如此冤屈,也难怪众多老贵族接受不了。 提起熊午良的恶劣行径,楚王芈横顿感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下不去……不由得也愤怒地弹射起身,加入了这场针对熊午良的声讨之中。 …… 与此同时,熊午良的临时行宫。 召滑面色狠辣,大手一扬:“主君,臣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精兵控制王宫,逼迫楚王禅让,大臣若有不服的尽数杀之!如此一来,虽然短时间内动荡了些,但日后却能集中力量振兴大楚,也算不上对不住先王。” 显然,召滑很明白熊午良内心的道德软肋,先将先王芈槐给摘了出去。 “中策——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让当今大王威信尽失,免得老贵族们对这位大王还有甚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下策,则是听之任之,等到日后酿出大祸,再师出有名地将彼等一网打尽。”召滑如是说道。 三条计策,利弊分明。 上策操之过急,而且缺乏合理的借口。 当今大王即位连一年都不到,也没有什么过失……若熊午良悍然逼其逊位,很容易反逼得老贵族们和芈横死死团结在一起,搞点儿什么大事儿出来。 若下狠手干掉芈横? 一来对不住先昭怀王,二来也留人口舌——即便是眼下和楚国很有默契的齐国,也很可能因为这种事儿对楚国不满。 至于下策,又太过温和——不管怎么说,熊午良现在很讨厌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老贵族们上蹿下跳……而且万一以后真闹出了什么大事故,对如今外强中干的楚国来说可真是雪上加霜。 不就是拿了你们点儿钱嘛! 至于嘛! 这些老贵族,思想觉悟太差!不像我这个曲阳侯,根本不爱钱!视金钱如粪土! …… 王宫。 楚王芈横和一众老贵族们气焰嚣张,骂得兴起! 正把那该死的熊午良,喷得体无完肤—— 恰在此时,只听得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沉重的步伐,显然代表着训练有素的重甲步卒! …… 529 乱臣贼子曲阳侯 话说这王宫之中,原本骂得十分热闹! 在场的楚王芈横,深信熊午良‘狼子野心’——若非如此,那厮怎会对自己这个正牌楚王不闻不问?甚至公然擅权揽政?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董卓、曹操、司马昭等‘乱臣贼子’们的典故,芈横口中怒斥熊午良的话,举证明显不足,骂起来的力度也不够强。 大概也就只能是将熊午良类比为燕国的子之、晋国的赵魏韩三族之类的。 至于其余的以昭雎、景充等人为首的老贵族们,此刻对熊午良的情感……则是又恨又怕! 恨,当然是恨熊午良的敲诈勒索,害得郢都城中的一众大家族们损失惨重! 甭管他熊午良要钱是去作甚……就算他要用钱拯救淮南平原的百万难民,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帮泥腿子吃不上饭,就要从劳资手里抠铜板?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气死人辣! 至于怕……当然是畏惧熊午良的兵权,以及后者震慑列国的名声。 别看大家都对熊午良恨之入骨,而且手中还多多少少有些兵权……但曲阳侯已经将众贵族欺压到了这个地步,也始终没有哪个昏了头的敢说出‘动武’这样的话。 熊午良‘大楚军神’的名声,可不是风刮来的。 那是一次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打出的名号!背后乃是敌国堆积如山的尸首……熊午良麾下忠心耿耿的两万步骑精锐,更是在一次次血战恶战中实实在在打出来的铁血雄师! 在宫廷上勾心斗角玩心眼儿,大家还是敢的。 至于动刀动枪……那还是算了吧…… 当然,熊午良本身,也对‘动武’二字投鼠忌器。一来是难民风潮没有解决,二来是楚国现在钱粮捉襟见肘打不起内战,三来楚国老贵族们的实力到底也是颇为强悍,四来也是马上要入冬了…… 不管怎么说,芈横和一众老贵族们对熊午良的愤恨,此时此刻有如实质,汇聚成了盛大的交响乐! “芈良小儿!该死!该死!”这里没有外人,昭雎当然也不用演戏了,于是咬牙切齿地骂着,想起自己和熊午良多年的积怨,骂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感情充沛…… 若是放在咱们小学课堂里,这样朗读课文,估计会被老师表扬。 “如此擅权奸臣,真乃我大楚山河不幸!”景充痛心疾首。 “安得天降雷霆,劈死这个畜生!” 在骂声和哭声之中,终于,一个貌似强壮一点儿的老贵族挺身而出,长笑两声。众人视之,此人身材伟岸,剑眉星目,一副主角的模样! “当今奸臣弄权,害我大楚社稷危在旦夕,你还笑得出来?”景充豁然起身,怒目而视! 那男子微微一笑,十分牛逼地缓缓说道:“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芈良否?” “在下听闻国师有宝刀一口……” …… 可惜,我们最终也不知道该男子到底想说什么…… 就在众人聚精会神、等待那男子继续献计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沉重有序的脚步声! 群臣勃然变色! 大门洞开,一群凶悍的武士一拥而入! 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涌进来的武士们,身罩双甲,剑戟闪亮,身上的盔甲似乎还带着刀刻斧削留下的淡淡划痕,显然不是羸弱的仪仗,而是真正久经沙场的悍卒! 曲阳侯嫡系——曲阳新军! 谁?谁走漏了风声? 即便昭雎再怎么城府深厚,此刻那张娇俏的老脸也不禁花容失色…… 景充等人更是两股战战,小脸儿煞白。 就连二愣子楚王芈横,也被凶悍的新军武士唬得闭上了嘴,尽管眼里疯狂闪动着不甘,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众人更是惊骇交加。 在众目睽睽之下,熊午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芍虎、小黑二人皆顶盔贯甲,一副战阵厮杀的装束,对屋内众人虎视眈眈。 安静,绝对的安静。 要是有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屋内,只有微笑的熊午良慢慢踱步的声音,群臣纷纷低头……谁也不敢与带着兵冲进来的曲阳侯对视。 沉默持续了很久。 熊午良刻意延长了这份沉默,让恐惧的气氛充分酝酿,最后才慢悠悠地笑道—— “大王风寒未愈,尔等怎敢突然闯来、惊扰大王歇息?” “若是大王受了惊吓,难道二三子能负的起责任?” 仍然鸦雀无声。 …… 唯有楚王芈横脸色涨红,眼看着该死的熊午良在面前作威作福,自感若再不抵抗,今日必将威信尽失……于是鼓起勇气梗着脖子:“寡人……寡人没病!” 熊午良大手一挥,一群御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曲阳新军身后蜂拥而上,将楚王牢牢围住,一番上下其手之后……得出了同样的诊断结果:“大王有疾!” “应当静养!” “不可见风也!” 楚王气得眼前一黑! 踏马的,狗日的熊午良欺人太甚! 芈横愤慨无比,一时间二愣子脾气涌上来,也顾不得许多了,就要大发雷霆……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原来,楚王的某处穴位刚刚被某位御医暗中制住,发不出声音来。 芈横惊骇不已! 心中,对熊午良又恨又怕! 趁着出不了声,芈横在心中疯狂臭骂熊午良:‘狼子野心!恶毒小人!日后若寡人有机会,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骨弃于街!任野狗啃食!’ 可惜,楚王虽然在心里骂得精彩绝伦,却没有听众。 熊午良微微一笑,声音恬淡:“大王既然在宫中闲不住,不妨过些时日,等身子骨健硕了一些,臣弟组织一次冬狩,陪王兄解闷!” “各位大臣,到时候还请一并前来,目睹我王神威!” 小黑握着腰间的剑柄,恰到好处地用鼻子轻哼一声。 群臣面面相觑,当着熊午良的面,当然再也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君侯有请,安能不来?” 当初曲阳侯一剑劈死子兰,还历历在目。 只要是神智正常的人,谁敢当面触他的霉头? 熊午良笑意吟吟,一拍手:“甚好,就这么定了!” 随后,这位公然带兵冲撞王宫的曲阳侯脸色一阴,语调也狠厉了起来—— …… 530 控制宫禁 看着熊午良脸色的变化,包括楚王在内,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即便理智告诉他们,熊午良不可能公然在这里大开杀戒……但面前这厮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于是谁也不敢出声刺激这位鼎鼎大名的曲阳侯。 只见熊午良大手一挥:“押上来!” 楚王和老贵族们惊慌失措地乱作一团,眼看着原本戍卫在门口的‘殿前武士’,被众新军士卒押了进来。 这王宫之中,绝大多数地方的守卫,事实上早已由曲阳新军接管。 唯有极少部分,还用着这些‘殿前武士’来装点门面。 譬如眼前这座大殿的门口,便是由殿前武士来守卫。 熊午良不容置疑地说道:“大王正在歇息,汝等却放任诸位大臣冲撞宫禁!” “好在这次来的都是我大楚的功臣们……若是心怀歹意的宵小杀来,眼下大王岂不是已经丢了脑袋?” “连看门的小事都做不好,居然惊扰了大王!留汝等何用?” 熊午良大手一挥:“涉事的殿前武士,尽数免为庶民,十日内离开郢都!否则立斩不赦!” 此言一出,所有殿前武士无不脸色煞白。 这种殿前武士,和曾经那些精悍的宫廷禁军还有所不同——说得好听叫护卫,其实基本也就是个仪仗作用,或者帮助宫里的贵人们传个话儿之类的。 这样一份清闲又能在上位者面前露面的工作……担任殿前武士的,基本都是贵族大臣家中的子弟! 嫡子当然不可能……一般都是各大家族中的庶子。 举个栗子——假设熊午良有个庶出的弟弟,老熊威便多半会将庶子送到宫中来担任‘殿前武士’之职,到时候在楚王面前多多少少刷点儿存在感,以后送到军中至少也是个千夫长。对这些庶出子弟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另一方面来看,这也是各路贵族大臣们向楚王表达忠心的一个途径! 同时,这些殿前武士也算是贵族大臣们安排在楚王身边的‘眼线’,通过这些族中子弟,可以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内宫中的事情……密辛当然了解不到,最多也就是了解一下楚王今天的心情是好是坏…… 而且,历史上,某位楚王在位期间,有尾大不掉的臣子专横跋扈,甚至在内宫之中都遍布了他的眼线……当时那位楚王需要大臣们协助、里应外合诛杀那权臣,便是通过这些殿前武士传递的消息。 总之,殿前武士,是贵族大臣们和楚王之间心照不宣的沟通桥梁,是贵族大臣们和楚王双赢的存在! 免去了这些殿前武士,无疑是切断了楚王和贵族大臣们可能会有的最后一丝联系。 熊午良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今后,王宫的戍卫,由本侯的曲阳新军接手!” 芍虎踏前一步,瓮声瓮气地道:“末将在!” 熊午良恶声恶气地道:“今后要守好王宫,切不可再让大王受到什么惊扰……今天的事儿要作为一个教训,若有再犯,戍卫军卒定要一并斩决!” 芍虎嘿嘿一笑:“末将明白,君侯放心便是。” 自家的兵卒,熊午良当然不舍得‘一并斩决’。 这话,都是说给楚王以及在座的各位大臣听的。 果不其然——楚王、昭雎、景充等人,无不脸色煞白。 敢怒不敢言! …… 冬狩的日子定得很随意。 数日之后的朝会上,熊午良笑意盈盈地宣布‘大王病体见好,真乃先祖庇佑’云云。 随后,定下了‘云梦泽冬狩’的事儿。 熊午良郑重邀请大臣们参与,群臣当然莫敢不从。 具体的日期,就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在此期间,熊午良当然也没闲着,开始紧锣密鼓地部署救治难民的活计,同时承包了郢都的重建工作,在郢都大张旗鼓地搞房地产建设。 又挣了一笔巨款。 现在有了充足的钱粮,在入冬之前安置好淮南平原的难民,便不再是难事——书院的学子们被分派到各地,撑起了淮南平原的基层治理重任。 无疑,这块儿楚国最肥沃富庶、人口密集的大粮仓,将会被曲阳侯派系从上到下彻底控制! 根据熊午良的指示——在民房建设方面,施工队伍扣扣索索,盖得都是千篇一律的方方正正大通铺,由此节约了大量的资金。 熊午良是这么说的:‘既然是救灾住房,当然不能修得像王宫一样,能住就可以了……’ 淮南平原的平民,还为此背上了沉重的房贷…… 虽然这行径很无良——但,若不是曲阳侯出手相救,这些平民恐怕都要在漫长的冬天里冻馁而死……因此,熊午良仍然被万千难民感恩戴德。 况且,省下来的钱,也并非被熊午良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从民房建设中节约出来的钱粮,被用于在淮南平原上修建水渠、道路……可想而知,用不了几年的时间,这座大粮仓便会迅速回归战前的繁荣,甚至还要远超从前! 时间过得飞快……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屈原等人以超级神速,基本完成了难民的安置工作。 就连熊午良也对这样的速度叹为观止:“竟能如此之快?” 屈原、慎到等人则是对曲阳建筑工程队的专业素质、以及书院的学子赞不绝口:“若无曲阳书院的学子相助,此事断无可能办得如此神速。” “书院山长黄歇,真乃大才也!” “此人,定要长久留为主君所用!” 熊午良赞许地点点头。 原本还以为,这千头万绪的麻烦事儿,入冬之前无论如何也办不完……熊午良甚至已经做好了计划,要让那些还来不及收拾好的难民,提前开始‘岭南开拓团’的计划…… 没想到淮南平原那边的进度一切顺利,倒是省了不少心。 所谓岭南开拓团的计划,也不用仓促实施了——完全可以等到明年开春,再缓缓道来。 精疲力竭的屈原笑道:“未来的这一个冬天,倒是安静了——除了一场计划之中的‘冬狩’之外,终于可以歇息些许时间……” 召滑、慎到也纷纷点头。 这段时间,可把这哥儿几个给累坏了! 无良老板面色恬淡,微笑着点头,似乎一点儿也没听出面前几人话里话外的疲惫…… 召滑长出一口气之后,话锋一转:“至于明年开春之后,倒是有三项计划!颇需谋算!” “……” 531 明年的三项计划 现在提起了正事,包括一脸惫懒模样的熊午良在内,所有人都直起了身子。 召滑侃侃而谈:“第一件事,当然是岭南开拓之事——” 熊午良点了点头。 岭南开拓团,是熊午良计划中振兴楚国的重要一步,熊午良当然早早就和自己的亲信们仔细推敲过。 所谓‘岭南’,指的便是楚国更南边的广袤丘陵丛林。 在这个时间里,日后属于两广地区包括江西等等的大片广阔地带,还处于一片蛮荒之中——茂密的原始森林植被,以及毒虫猛兽,还有众多的南蛮百越,都让这片地域成为中原人心中的不毛之地。 在真实历史上,秦始皇一统中国之后,曾经费了老大力气南征百越——事实上,收效并不好。 百越不但没给统一的秦帝国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成为了秦帝国不断流血的伤口。 再过几百年,蜀汉丞相诸葛亮也曾起兵南征——同样收效甚微。 在罗贯中笔下,诸葛亮的南征起到了‘南人不复叛’的效果,但是在真实历史上,却并非如此。 总而言之一句话——开拓岭南,吃力不讨好! 熊午良在提出这个建议之后,也被屈原等人再三地反对。 用兵岭南,毒障遍地、毒虫猛兽、凶恶野人……投入实在太大。 在当世人的眼中,这是投入和付出不成正比的一笔投资。 但是在熊午良眼中,事实却绝非如此! 作为穿越者,熊午良深知岭南的潜力——一旦开荒成功,这便是地广千里、一年三熟甚至是四熟的巨大粮仓,和这个粮仓一比,什么淮南平原都根本不够看的。 而且,岭南的百越部落,至少也有数十万人口,其中大多数都是精壮年人口,如果能够收为己用,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只要从中遴选出三五万男丁,配以优良装具,便可轻松组建一支当世第一的山地作战部队。 目光再长远一点——如果能在岭南开发港口,甚至可以组建航运船队,搜刮掠夺南洋的珍贵香料、矿产等物资。 等到航运能力发展个几十年之后,说不定还可以远洋欧洲、远渡美洲……给那些未开化的野人一点小小的大楚震撼…… 总之,开拓岭南,前景美好、收获巨大! 至于所谓的烟瘴毒雾,在熊午良面前都是小菜一碟—— 秦始皇的南征军团和诸葛亮遭遇的所谓‘疫病横行’,无非就是肉眼难辨的寄生虫之类的毒物罢了。 对古代人来说,可能难以解决……但是对熊午良来说,真是太简单了! 只要坚持饮用烧开的白开水,严格搞好卫生措施和防蚊虫措施,那么百分之九十的疫病都不再是问题——处理好了这个问题,开拓岭南的难度至少下降了一大半! 甚么毒蛇猛兽之类的,就更可笑了—— 在成建制的军队面前,再多凶恶的猛兽,也不过都是珍奇的美味而已。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百越野人的抵抗。 这些凶蛮野人,在山林之中战力极强,而且对外来者多半报以警惕态度。 不过,熊午良心中,对如何解决这些野人,也已经颇有胜算。 …… 召滑继续说道:“开春之后的第二件事,便是巴蜀!” 熊午良继续点头…… 巴蜀之地,洪石头还在那边孤军奋战。 自打司马错大军进攻楚国之后,熊午良对洪石头的支援便基本断绝了,甚至很多时候还要从巴蜀之地抽血回来。 譬如最近这段时间,救济灾民急需粮草(任凭熊午良从老贵族们手中讹诈再多钱财,可金饼古剑到底也不能当饭吃)……熊午良便从巴蜀、齐国等地,调运了大批大批的粮草回来。 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熊午良本以为,这样一来,之前‘经略巴蜀’的计划,基本就要破产了。 没想到洪石头这小子倒是发挥出了十二万分的牛逼,硬生生在巴蜀混得风生水起! 不但连连挫败敌手的进攻,甚至在没有楚国外援支持的前提下,将地盘不断扩大! 等巴蜀之地尘埃落定,洪石头这个曾经的小小千夫长,估计就要一飞冲天了! 熊午良对召滑点了点头,沉声肯定道:“不错——开春之后,便要尽快介入巴蜀,结束那边的混乱局面!” “将这个大粮仓,从此彻底纳入我大楚的控制之下!” 控制巴蜀,对楚国来说意义重大。 淮南粮仓还在恢复之中、岭南粮仓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真正等到岭南建设开始发力,估计没个十年八年都够呛。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能将巴蜀粮仓控制在楚国手中,那么楚国就会迅速恢复元气! 用不了一两年,就会再度拥有对外用兵的实力! 而且巴蜀之地的地利,也对楚国攻秦很有利——用脚趾盖都能想明白,如今的楚秦两国,随着上一任楚王的死,基本已经是不死不休。 武关这个隘口,眼下再次被秦人控制在手里。 另外一条通过巴蜀之地进攻秦国关中腹地的道路,便显得至关重要! …… 召滑的眼神游离了片刻,与屈原对视了一眼,这才讪讪说道:“至于第三个事儿——便是越国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诸位不必多虑,越国背信弃义、害我大楚霸业崩殂,更是先王殉难的仇敌之一……本侯无论如何,必定要夷灭越国宗庙!” “否则,何以谢国人?” 听得熊午良这么说,屈原、召滑等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大感快慰。 还好,自家主君不是煞笔恋爱脑! 国仇家恨,岂能不报? 熊午良沉声道:“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本侯便亲自领兵攻越!也无需大张旗鼓,有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出战,便足矣!” 众人纷纷领命:“谨遵君侯之命!” 对于当下的楚国来说,若要发动大规模的对外战事,恐怕力有不逮——实在是先王一通操作,将家底儿败得所剩无几了。 但是,仅仅出动熊午良的两万私兵,补给方面当然不算问题! 三言两语之间,计议已定—— 明年开春,攻越!复仇! …… 532 治理楚国,不是那么容易的! 此时此刻,越国王都,琅琊。 作为一隅之地,越国上下仅有不到二十万人口,算得上一个实打实的小国。 但是这么一个小国,却拥有着与其国力并不相符的军事实力! 越国,现有两万军卒。 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跟随越王姒惊厮杀多年的老兵悍卒,从越国的内战、到楚国攻越、再到与齐国抗争……十数年车轮战下来搏杀出来的这两万精兵,战力诚不可小觑。 单是兵员战力强悍倒也罢了,偏偏这两万军卒,装具也十分精良—— 遥想当初,齐王田辟疆在位时期的齐国,与楚国还是半敌对关系——为了避免楚国独吞越国,齐人故而支持姒惊霸占琅琊,将琅琊纳入了齐国的保护之下,间接算是将琅琊算在了齐国的势力范围之内。 可姒惊,却不愿坐以待毙。 于是这位齐国人扶持的越王,又暗中与熊午良勾结,用越国盛产的铁矿石,交换熊午良手中的粮食、以及打造精良的甲胄、弩箭等等…… 在当时,这是一个唯有齐国人受伤的双赢局面。 但现在看来,两万百战余生的越军披挂着精良的甲胄、拥有并不比曲阳新军落后太多的铁质锻打军械……倒成了楚国复仇的最大阻碍了。 …… 琅琊王宫之中,姒惊已经病入膏肓。 冬日的寒风吹过,吹得吊灯摇摇晃晃,烛火摇曳。 越国的王宫修筑得很简易——姒惊称王之后,将大部分国库里的财货都用于维持军备、屯垦土地、奖赏吏民、鼓励商旅……让越国这么一个风雨飘摇的小国稳住了脚跟,甚至还颇为富庶。 可这王宫,却修得十分简陋——一处四进青砖大瓦房。单论占地面积,甚至还不如曲阳县某些大户豪商的宅院。 越国的王宫之中,几乎没有宫女——忠心耿耿的越国武士侍卫内外,正拼命地往暖炉里添柴,却收效甚微。 姒惊裹着厚重的狼皮斗篷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咳嗽。 “大王!”一员精瘦的将军快步上前,扶住了姒惊。 此人,正是两万越国军卒的统帅——越将吕义! 跟随在姒惊这样一位能征善战的大王身边,吕义鲜少有独领一军征战的机会,故而名声不显于列国。 但实际上,这也是姒惊于卒伍之中提拔出来的优秀人才——长于在复杂地形指挥步卒机动搏杀,在当年对抗齐国的游击战中,立下赫赫功勋。 姒惊站稳身子,洒脱一笑:“寡人无恙。” 吕义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毛:“大王……楚国那边……” 眼下越王姒惊病重,若非万不得已,否则吕义是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自家大王讨论国事的。 但是,楚国的威胁迫在眉睫。 越国上下,人人自危! 谁也想不到——楚国的曲阳侯出山之后,竟然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干净利落地收拾了司马错的三十万大军! 这个消息传到越国……如同天崩地裂! 拿脚趾盖都能想得明白——楚国对于越国这个二五仔的关键背叛,肯定是恨之入骨。 一旦腾出手来,必定是刻骨地报复! 熊午良以三五万残兵败将,设巧计火烧自家王都,竟然创造了大破三十万联军的战争奇迹!消息传来,越国上下如坐针毡! 很快,楚国那边,又传来了更多的消息——曲阳侯熊良悍然把持朝政,奉平南剑软禁新王芈横。 同时,任用屈原、召滑、慎到、乐毅等人,迅速稳定了局面,以惊人的效率筹到了赈灾的钱粮、稳住了淮南平原上百万难民的乱局。 乍一出山,便大破敌军! 翻手之间,便鼎定朝局! 这还是人吗? 简直让人震掉眼球! 吕义心念及此……嘴唇蠕动,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楚国曲阳侯已经有了三分惧意:“大王,楚人恢复得好快……以末将之见,明年开春,楚人很可能便会出兵来犯……” 一想到要和那个从无败绩的曲阳侯交战…… 纵然吕义其人,乃是在连番大战中搏杀十余年的宿将,此刻也不禁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姒惊嗬嗬一笑,脸上全无担忧之色:“扶寡人回去。” 在吕义的搀扶下,姒惊回到了房中——可能是外面的冷空气刺激到了姒惊脆弱的肺,后者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吕义赶忙搬来暖炉。 姒惊的脸上全无惧色,这让吕义原本紧张的内心,稍微舒缓了一些…… “治理楚国,不是那么容易的。”姒惊笑着说道。 吕义精神大振! 自家这位越王,不但是卓越的统帅,而且对天下大势也一向看得明白——偶然针砭几句,往往能让旁听者茅塞顿开。 吕义等人经常在暗中唏嘘——可惜自家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大王,生在了这样一个越国已经彻底没落的年代……若是能早生个一百年,那么越国的现状,又会如何? 惜哉!痛哉! “愿闻其详!”吕义目光炯炯有神。 他本就爱听姒惊点评天下,如今楚国的报复近在咫尺,对于自家大王对楚国的点评,当然更加在意。 姒惊喟然一叹:“那曲阳侯熊良,确实是天纵之才——能在近乎绝境的情况下,战胜司马错,更兼以惊人的速度稳住了楚国的局面……” 吕义突然发现,自家大王提起熊午良,并无异色,言辞间反而充斥着赞赏……有点儿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欣慰……和期许? 握草,咋回事? 还不等吕义细想,姒惊便接着说道:“至于曲阳侯麾下的屈原、召滑等人,也是一等一的治国大才。” “重用降将乐毅,说明曲阳侯可以大胆用人。” “重用越人芍虎,则说明熊良用人不拘一格……” “然则,楚国形势复杂,纵然熊午良及其麾下臣子才华横溢,治理起来也绝非易事……” 姒惊抚须一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何能治理楚国,使得楚国拥有不逊于秦国的动员能力……且听寡人姑妄道来——” …… 533 姒惊论治楚 越将吕义看着自家大王侃侃而谈,以至于脸色都有些泛白,不禁忙道:“大王,身体要紧,不妨先歇息。” “关于治楚高论,下次再说也不迟!” 姒惊喘了口气,揉了揉脸,让脸上重新有了一些血色,然后微笑起来,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所谓治理楚国,看起来难,其实也简单——” “楚国大小氏族、封君不计其数,势力盘根错节……状似复杂,可说到底,无非就是屈景昭三氏而已。” “其余的贵族封君再多,也统统都是这三大氏的外围附庸、门生故旧……抑或是势力差距太过悬殊,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说——只要处理好这屈景昭三氏,其余的贵族封君,皆不足为虑也!” 吕义听得眼神发亮,感觉楚国朝局的团团迷雾,在姒惊三两句话间,便被剖析开来。 是也! 如果在楚国集权变法,伤害最大的,便是这三家。 也只有这三家,是无论熊午良许出多少好处,也会对变法天然报以抵触情绪的。 “那么,如何处理好屈景昭三氏?”吕义虚心求教。 姒惊又笑了—— “治理屈景昭三氏,强硬手段万万不可取——这三家盘根错节、同气连枝,势力相加,足足占据楚国的七成……纵然是历代楚王,也只能好声好气地与屈景昭‘共治楚国’而已。” “若是强行收拾,一来胜算不大……二来,就算真能打赢,楚国也会元气大伤。” 别以为昭氏的实力,仅仅只有一个昭府。 事实上,楚国百分之二十的官吏,都与昭氏家族沾亲带故,甚至直接就是昭氏的直系子弟。 军队之中,也有超过一半的基层军官,都是屈景昭三氏的子弟抑或是老部下。 真想彻底抹除这三大家族在楚国的痕迹,谈何容易? 打不打得赢姑且不论,就算打的赢,伤害的也是楚国自身的力量! 秦国当年搞商鞅变法,和楚国的境遇就完全不同——彼时的秦国是一个穷弱小国,尤其又经过了秦献公的穷兵黩武,朝野一片穷酸模样——虽然也有‘老贵族’,但是那些老贵族们却基本没剩什么厉害的家底了。 大多数秦国的老贵族,只有一个贵族的头衔……甚么庄园田地、部曲奴隶、财货宝物,基本都打没了。 当兵打仗方面,更是与平民无异——秦献公一声令下,这些老贵族们也一样要拎着大刀片子、穿着陈旧破损的甲胄上阵杀敌。 总结一下——虽然秦国穷弱,但是老贵族们的抵抗意志也弱、实力也弱。 而楚国这边呢? 老贵族们传承千年、实力雄厚,联合起来的力量足以让楚王都退避三舍。 如果说商鞅变法的难度是‘a-’,那么楚国变法的难度至少是三个‘s’! …… 姒惊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无法用强,那么熊午良治理楚国的手段,必定只有一个——” “分化拉拢!” 一句话,如同暗夜举火。 吕义再次有了醍醐灌顶一般的感受。 姒惊却突然又摇了摇头:“说来简单,具体做起来,也是千难万难。” “以屈景昭之大,内部的纷争矛盾也是不断——就拿屈氏为例,别看那屈原一心效忠曲阳侯,可屈氏内部到底有多少声音,也是未知数。” “熊午良意欲集权,屈原愿意,其他的屈氏族人可未必愿意……” “不过……”姒惊再次话音一转:“我相信以熊午良的才智,定然可以理清思路,妥善治楚。” 吕义有点儿傻眼。 自家这大王……难道是病糊涂了?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像是还有点儿期待? 一定是我听错了! 姒惊咳嗽两声,突然提高了声音:“寡人方才说得,可都记下了?” 边上的柱子后面,闪出一小吏,恭敬拱手道:“回大王的话,分毫未差。” 姒惊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斥退了吕义,将小吏手中的记录接了过来,打量一番后,压低声音嘱咐一句:“将此物妥善包裹,速速送往郢都,交予熊午良之手。” 小吏懵了! 姒惊仰头叹了一声。 所谓当局者迷——熊午良虽然聪明,但姒惊能看得清的,熊午良未必能看得清。 老夫已然时日无多……这治楚思路,便作为最后一份礼物……便宜熊午良那个混账东西了! 相信大名鼎鼎的曲阳侯,定能振兴楚国、传承越国王族之血脉……以至万代! …… 郢都郊外,云梦泽。 旗帜连绵,战车成列——各路贵族大臣们的车驾穿行其间,欢声笑语不断。 这,是熊午良答应的那场‘冬狩’。 眼下难民风潮初定,朝野稳中向好,熊午良终于号召群臣,共同参与此次冬狩大会。 官方的称谓——‘冬狩’是庆贺击败司马错的三十万大军,庆贺曲阳侯定国之赫赫大功。 私下里,群臣认为这次冬狩乃是权臣熊午良怕楚王憋坏了,闲出屁来搞破坏……于是搞了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狩猎,来给当今大王解解闷。 至于熊午良举办冬狩的真实原因…… …… 楚王芈横立于战车之上,弯弓搭箭,兴奋得脸色通红! 芈横本就是闲不住的二愣子性子。 尤其自打即位以来,他一直待在深宫之中,实与软禁无异……可把这位好动的大王憋得够呛。 如今这次冬狩,也算是难得解闷的节目了! 熊午良显然很重视这场冬狩,不但号令郢都上下的贵族们参与其中,而且书信各地封君,盛情邀请……此外,这位赫赫大名的君侯甚至亲自坐着青铜轺车,参与到这次盛会之中。 楚国上下的贵族大臣,来了接近一半。 场面空前壮大! 贵族大臣们的战车、轺车绵延开来,如同军阵一般浩大。 一万曲阳新军全副武装,护卫在侧。 另有一万骁骑军,负责在外围机动、驱赶野兽作为达官贵人们的猎物。 云梦泽水草丰茂,乃是天然优越的王族猎场——经过外围骑士拉网子一般的驱赶,无数大大小小的猎物被惊动,奔向贵族大臣们的车队,供他们射杀取乐。 昭雎、景充二人站在一起,也不管眼前的热闹景象,正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国师,你看——” …… 534 大王射中了! “国师,你看——”景充压低声音,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看看有没有其他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随后,景充冲着熊午良的方向努了努嘴:“芈良小儿这是什么路数?” 昭雎瞥向熊午良那边,只见那厮身披大红金线战袍,裹着熊皮战袄、腰挎平南剑,立于青铜轺车之上,好不威风! 看着原属于昭氏的青铜轺车,昭雎眉毛微跳…… “景国老莫急——且静观其变。”昭雎深吸一口气,如是说道。 …… 芈横弯弓搭箭……看着身前的熊午良,其实很想顺手给这个该死的佞臣射死…… 但是,芈横扫了一眼熊午良身侧膀大腰圆的芍虎和格速宜——看见这两个如同黑塔一般的壮汉,芈横还是明智地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忿。 更别说熊午良身边的小黑,时刻举着盾牌,若有若无地将熊午良护在盾牌下面。 哼! 相比也是你这该死的芈良小儿,自知作孽太多,担心被别人打黑枪……阿不,射黑箭吧! 芈横一边如是腹诽着,将弓箭对准了远处一头被骁骑军骑士们驱赶过来的麋鹿,手指微松……箭矢飞射而出。 “大王射鹿!大王射鹿!”周边的军士们齐刷刷地呼喊了起来,吓了芈横一跳……欢呼声引来了海量的目光。 可惜距离离得远,再加上芈横放箭的时候被那些该死的曲阳新军士卒们吓了一下,最终差了毫厘。 踏马的。 这曲阳县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麋鹿躲过一劫,却受了惊,连蹦带跳。 楚王芈横正要再度弯弓搭箭,却见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大王,不妨让臣试试!” 芈横定睛一看……此人面带微笑,似乎十分面善,一看就是个心肠温婉的大好人——正是那个让他恨得牙根痒痒的熊午良! 可能是刚才瞄准太过认真,也不知这该死的芈良小儿,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芈横强忍住冲面前这厮吐唾沫的冲动……又憋住了喉咙里的哼声,最后才挥了挥手:“既然曲阳侯有心思,不妨一试。” 熊午良不再客气,从腰间摸出了连弩…… 咻咻咻! 十只箭矢,飞射而出! 这种非传统的狩猎手段,显然让麋鹿大为震撼……在熊午良不讲武德的降维打击之下,麋鹿哀鸣一声,倒在地上。 “大王射中了!” “大王射中了!” 外围,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欢呼起来。 熊午良收起连弩,高举双手,悍然挡在楚王芈横的面前,面带笑容地接受群臣的下拜和欢呼…… 芈横脸都青了! 边上的屈原、召滑、乐毅等人相互对视,都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 为了打消反对派们潜在的‘借助楚王力量’搞反动的风险,熊午良最终选择了召滑三策之中的中策——教楚王威严扫地。 一套‘效曹操故事’耍下来,芈横连个屁都没敢放。 无疑,这已经让这位年轻的楚王在群臣心目中的威信,大大降低。 熊午良不顾芈横杀人一般的目光,溜溜达达地回到自己的青铜轺车之上,却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滚鞍下马,拜倒在地:“君侯!有您的信!” “此信原本送于郢都,送信者说了,要送到您的手中!” 熊午良正欲接过信件,却被身边的小黑抢了先:“主君,我来!” 小黑拔掉竹筒的塞子,将里面的曲阳纸倒了出来……见没有诡计,便又双手呈到熊午良面前。 竹筒里面,乃是一封洋洋洒洒的策论——正是越王姒惊的治楚思路。 没有署名。 熊午良挑挑眉毛,展开信件——片刻之后,瞳孔便微微缩小。 “治楚之策?” “分化拉拢?” 熊午良立刻抬起头,急问一声:“送信之人安在?” 那骑士摇了摇头:“那人留下信便走了。”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不管是谁,此人必定是大才。 首先,‘分化拉拢’的大方向,便与熊午良心中的计划不约而同。 熊午良是在郢都的土地拍卖会上获得的灵感……至于这神秘献策人,定然没有这般际遇……却能如此敏锐! 而且,这篇策论之中的细节,也让熊午良侧目—— 像是‘屈氏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这样的言论,让熊午良悚然心惊。 是也。 屈景昭三氏何等之大? 哪怕是三口之家,意见也未必能统一——何况这样一个势力覆盖全国的超级家族? 屈原固然是自己的铁板支持者,可屈原的支持,不代表屈氏所有人的支持。 熊午良突然眼神一亮—— 反过来说……昭雎和景充的敌对,也未必代表昭氏和景氏所有人的反对…… 如此大族,个人之间的仇恨,已经不足挂齿。 只要让族中其他人得到足够多的利益…… 可是,屈景昭三族既得的利益已经何等庞大!熊午良就算有点石成金的手段,怕也很难再付出更大的利益,能让他们放弃封地、庄园和部曲私兵……能让他们对变法转而支持吧? 几乎不可能…… 熊午良隐约之中,仿佛抓住了什么脉络……一时间却想不明白! 正当他沉思之时,屈原已经凑了上来,用询问的语气问道:“主君,怎么了?” 熊午良的思路被打断了……恍然回过神来,只见身边的屈原、召滑、乐毅、芍虎、格速宜以及小黑等人,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旁人眼中,曲阳侯展开信件之后,只是扫了几眼,便开始目光呆滞。 如同魔怔了一般。 熊午良瞥了屈原一眼,倒也没有瞒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家臣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将信递到了屈原的手中:“自己看。” 屈原眼睛一扫,便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片刻之后,屈原抬起头来,颇有些震撼地叹道:“此人大才也!” “这是何人高论?” “如此大才,当收入主君麾下!为曲阳侯效力!” 熊午良摇了摇头,又将信件递给边上的召滑:“仔细看看,拿个章程出来。” 分化拉拢,四个字说得轻巧。 真要运用出来,却不是件易事。 熊午良一边冥思苦想,回忆着刚才的灵光一现……一边将信件交给了公认最有心眼儿的召滑…… 和屈原相比,这种玩弄心计的勾当,无疑是召滑更加合适。 或许,召滑可以有所见解! …… ———— (衣见:有句老话说得好——新赛季的排位是真难打!) 535 开春 数月之后。 草长莺飞,冰雪消融。 冬狩之后,在楚国便再没有什么值得细说的故事了——难民都被妥善地安置下来,天下列国之间也没有哪个糊涂蛋脑袋一抽,非要在冬天搞点儿事情出来(没有内涵先王芈槐的意思)。 一切都很和谐安详! 熊午良在郢都蹲了整整一冬——几个月的时间里,郢都的重建工作还算做得不错。 多亏了郢都地处南方,即便是冬天,也不耽误工程——若是放在北方,寒冬腊月里土地冻得铁板也似,根本没有施工的可能。 一冬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春天已经悄然来临,白昼的时间越来越长,气温也逐渐回升——熊午良在立春的那天,亲自扶着曲缘犁垦了一亩田地,向朝野昭示着春耕的开始。 漫山遍野的农夫,开始劳作起来。 曾被司马错联军捣毁的淮南平原,此刻一片欣欣向荣——曲阳侯有命:淮南平原上,三年不收农税。 劫后余生的农民干劲十足! 曲阳书院对淮南平原输送了大量的人才,如今这片肥沃的粮仓,已经初步掌握在了熊午良的手中,而且组织力度和动员力度都不弱。 甚至——曲阳建筑工程队在去年冬天来临前,不但修建了海量足以过冬的房屋,还顺手修缮了水利设施和更平整宽阔的道路。 淮南平原因祸得福。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片肥沃的平原,将会比去岁那场大战之前还要更兼富庶! “曲阳侯啊曲阳侯,您的恩情,一辈子还不完……”嘹亮的歌声,在田野之中回荡。 …… 开春之后,召滑定下的‘开拓岭南’、‘攻略巴蜀’、‘复仇越国’这三项计划还没来得及办,反倒是先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儿—— 齐国、赵国的使者,纷纷前来郢都!意欲结盟! 齐国就不用说了——齐王田地与楚国的摄政君侯有义父义子之谊,本就是楚国的铁杆盟友。 齐国使臣这次来,无非也就是重申昔日盟约、顺便表达一下对‘熊午良在楚国摄政’的外交支持而已。 但,赵国使臣前来郢都,则是天大的事儿! 回忆一下—— 去岁冬天来临之前,赵王赵雍奋起二十万大军,奇袭秦国! 彼时的秦国,本就是强弩之末。 再加上赵国军力强盛,又有赵雍这样一位顶尖的‘s+’将帅统领…… 于是赵军一路过关斩将、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 秦国拼死抵抗,几乎是竭泽而渔地征募壮丁;同时以近乎严苛的态度要求西方草原上附属于秦国的那些戎狄、义渠部落出兵援助。 刚刚从郢都捡了一条命回去的白起,在秦国朝野上下的质疑声之中临危受命,担任了抗击赵国入侵的统帅。 白起充分展现了他的战争天赋,再加上秦人前仆后继地不计代价地往上堆人命,最终总算在咸阳以北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抗住了赵国人的攻势…… 彼时,天气已经很寒冷了。 赵雍的补给线被拉得很长,再加上北方的寒冷实在不是南方人可以想象的……于是只能遗憾地罢兵休战。 虽然这一战,没能按照赵雍当初的最佳预期那样——彻底消灭秦国。 但是,赵国的趁火打劫,仍然捞得爽歪了! 大片大片秦国的国土被攻破、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土地,被赵国毫不客气地纳入自家的版图之中。此外,掠夺走的人口、牲畜、兵械钱粮……更是难以计数。 只能说,赵雍这个老六赚麻了! 在这样一场史诗级三十万联军攻楚的大战中,秦国和楚国无疑是最大的输家——前者雪上加霜、不复强国面貌;后者则是损失惨重、跌下了霸主神座。 齐国和燕国在边境对峙,算是空耗钱粮。 魏国和韩国虽然折兵不少,但好在本土不像倒霉的秦国那样、被敌国大举蹂躏——也是大输家无疑,不过还不算太凄惨罢了。 真正的、唯一的大赢家——只有赵国了! 赵人扬眉吐气! 在这场大战之中,赵国人以震惊世界的速度行军突破、展现出了令人惊骇的战斗力! 中央的骑兵集团在赵雍的亲自率领下集中突进、迅速撕扯开秦人防线的口子,然后继续向纵深挺进;战车部队和随同的步兵则沿着口子一口气灌进去,彻底扯碎敌人的防线。 接下来,就是惨无人道的穿插、合围、收割…… 赵人精湛的骑兵战法,震惊了天下! 就是这样简单的战术配合,平平无奇地反复施展出来,竟然打得秦人毫无招架之力……若不是秦兵意志顽强,很多深陷重围的士卒仍然血战到了最后一刻、在寒冬彻底来临之前,拼死拖住了赵军的速度……秦国定然亡国无疑。 …… 话说回来,赵国以前不是没有打过胜仗。 不过嘛,那都是打中山国! 打中山国这样的小国,就算打赢了又算什么本事? 我上我也行! 抱着这样的念头,除了熊午良之外,列国其实并不重视‘胡服骑射’之后的赵国。 但经此一战,列国的眼神可就不一样了! 天下列国,再不敢小觑赵国—— 如今的赵国,单论军事实力,已然天下第一强国! 魏韩两国更是瑟瑟发抖……后怕不已! 还好去年冬天,赵雍这个老六选择去打秦国……要是冲着咱哥俩儿来……咱俩估计就gg了。 不管怎么说,赵国这样一个崭新的军事强国,一举一动当然都十分吸睛。 赵人使臣前往郢都寻求结盟,无疑对楚国来说意义重大,也对天下格局有着深远的影响! 但是话再说回来——赵国人和楚国人,因为两国并不接壤,所以一向接触不多……突然搞这么一出,到底用意何在? “还请各位为我解惑。”郢都临时行宫之中,无良老板熊午良此刻表现得很谦逊。 不谦逊不行——开春了,要忙的事儿一大堆,全指着眼前这帮好兄弟顶着呢…… 作为老板,对于麾下业绩好的金牌打工人,态度当然可以极近谦卑……甚至有点儿谄媚。 屈原等人有些无语地撇撇嘴……到底还是召滑心眼儿转得最快,拱手回复道—— “回禀主君——” …… 536 新的天下大势 须知楚国和赵国,八竿子打不着,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刚刚在秦赵之战中扬眉吐气的赵国人,突然派使者前来郢都寻求‘结盟’,到底是何居心? 召滑只是稍加思索,便笑着说道:“赵人经此一战,信心大涨,连带着野心也跟着膨胀起来。” “我楚国虽然‘家道中落’,不复震慑群雄的霸主实力——但国土面积却损失不大、仍然是雄踞南方的大国。” “以我大楚的体量……损失的人口虽多,却也算不上伤筋动骨。” “话再说回来……”召滑瞥了一眼熊午良,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个马屁:“就算楚国再怎么羸弱,只要曲阳侯的旗帜还在,天下便无人敢小觑楚国!” 一边的屈原怔了怔,看向召滑的目光中,立刻便带上了三分敬佩、三分羡慕…… 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啊! 值得学习! 不过,召滑的话倒也不假。 别说楚国还没有彻底崩溃……只要有熊午良在,天下列国想要动楚国,都得在心里掂量掂量! 曲阳侯熊良,战无不胜! 此人出现在世人面前之后,攻伐越国自然不必多说——本就是恃强凌弱。 至于其余的战役……却无一不是以弱胜强! 垂沙之战,轻兵穿插符离塞、最终合围歼灭齐军三万! 淮水下游一战——掘开淮水、水淹齐军二十万,阵斩齐国上将军田轸! 联军伐齐之战,熊午良以一万精锐孤军肆虐齐南,连战连捷……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杀敌逾十万…… 至于顺手灭个齐国的莱州水师,收个齐国义子什么的……不值一提啦! 再然后,又是火烧符离塞,狠狠地惩罚了背信弃义的宋国……斩首宋卒八万!攻灭宋国! 第二次丹阳大战,熊午良面对不可一世的秦国大军,屡出奇谋,破袭秦军粮道、绕后飞夺武关、攻破蓝田、突袭咸阳……一连串组合拳打下来,硬生生挫灭了秦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不但夺回了失去的丹阳之地,甚至一度占领了秦国的南大门武关。 再往后,曲阳侯略施小计,大破燕军二十万,帮助齐国复国……打击了燕国的嚣张气焰,同时为楚国收获了一个坚定的盟友。 最后的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更是传奇——三十余万秦魏韩联军来势汹汹,几乎就要灭了楚国…… 熊午良以败兵迎战,不惜烧毁自家王都作为陪葬,硬生生全歼了三十万大军!斩杀大秦国尉司马错! 天!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如此赫赫战绩,当世绝无仅有……恐怕后世也要望尘莫及! 须知现在的曲阳侯,才不过二十岁出头! 若是再过几十年,等到这位声名显赫的曲阳侯的智计、城府都达到顶峰……天!想都不敢想! 有这样一位曲阳侯活着,无论楚国败落成什么样子,天下列国也不敢小觑! …… 召滑继续说道:“赵国的军事实力展露无遗,如今意欲与我大楚结盟,意图其实很明显——” “南北两强,夹击天下!” “秦魏韩等国,本就难以抵抗赵国的兵锋……若再有我大楚作为赵国的盟国,从南方稍作牵制……” “至少中原腹心地域的魏国、韩国……是决然抵抗不住的。” “赵国实力强悍,一旦发动连番灭国大战,定然能捞的好处更多——以赵雍这个老兵的意图,便是先收拾了秦魏韩燕等国,再放开手脚对付我楚齐两国!” 屈原、乐毅等人纷纷点头。 熊午良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赵人的野心……真的很大啊…… 乐毅插嘴道:“不过话说回来,此时与赵国结盟,对我楚国也是利好。” 赵国期望楚国盟友能在南方牵制秦魏韩,反过来看,楚国当然也可以借助赵国盟友来牵制敌国。 短时间内,就不用再担心爆发大规模的国战。 这对于当下的楚国来说,十分重要。 首先,熊午良正在酝酿的‘楚国变法’,便需要一个和平稳定的外交环境。 其次,楚国眼下‘开发岭南’、‘攻略巴蜀’、‘复仇越国’的计划,其实也都需要一段相对稳定的时间,至少不要再爆发像是‘联军伐楚’这样的惨烈大战……只要渡过了眼前这个脆弱期,楚国的国力必将实现腾飞。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盟约,可以结! …… 公元前301年春,赵国特使、齐国特使齐聚郢都,在这个刚刚经历过惨烈大战的楚国王都,签订了最新的‘赵楚齐三国盟约’。 场面恢弘壮大,十分隆重。 一千赵国骑兵、一千齐国军队,以及整肃的曲阳新军方阵,排成了显赫的仪仗,宣示着这三个大国结为盟友。 观礼的秦、魏、韩、燕等国的使者,无不嘴唇微微翕动、脸色煞白。 天下大势,再度为之一变! 赵国作为北境雄主,拥有首屈一指的骑兵集团军,对整个中原地区虎视眈眈……今日之后,赵国如虎添翼,可以更加猛烈地对秦、魏、韩、燕等国发动凶猛的攻势。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 赵雍作为史上最出色的老六之一,不会不懂上述这个简单的道理。 如今的秦魏韩三国都或多或少地衰弱了、而燕国自从二十万大军被熊午良歼灭之后,也沦落为一个羸弱的二流战国。 再有楚、齐作为赵国的盟友从旁牵制…… 赵国人的凶悍兵锋,还有何人能挡? 反观楚国,也从这次盟约之中,获得了赵国人这个强悍的军事盟友。 可想而知,赵国将会以雷霆暴雨一般的攻势,接连对外发动战争。 而这样一来,楚国也获得了难能可贵的和平时间! 熊午良的三项计划,以及最终的变法大计,也得以借助这个难得的空窗期稳步推进。 春耕时间很快过去,楚国遭灾最严重的淮南平原一片欣欣向荣(这要感谢贵族老铁们爆的礼物)! 而赵国,也在刚刚入夏之后,便联合楼烦、林胡诸部族的骑兵军团,再度发动了对秦国的战争……这一次,赵国人准备充足、又有充裕的时间,赵国的骑兵集团军再次爆发出了令世人瞠目结舌的战力。 一个月的时间内,赵人三战三捷,元气未愈的秦人只能龟缩着借助各种天险和城池作被动防守。 至于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一个问题…… 赵国那边打得欢……楚国这边,当然也闲不住了—— …… 537 熊午良:我太委屈了! 赵国那边发动了大规模对外扩张战争,而楚国人在公元前301年春夏之交,也抓紧时间,开始了一连串的动作—— 首先,赵国人的攻势势如破竹,给了熊午良相当大的心理压力。 按照这么打下去,估计秦国扛不了多久。 再往后,魏国和韩国估计也顶不住凶悍的赵军。 熊午良和屈原、召滑等人的心里都很清楚——别看赵楚齐三国现在是盟友,但众所周知,战国时代的盟约,虽然谈不上是擦屁股用的废纸,但约束力也向来不算高…… 一旦秦魏韩等国被消灭之后,接下来肯定就是楚国了。 赵雍大军的推进速度,让熊午良深感不安! 于是,无良的曲阳侯毫无道德底线地做出了决定——丝毫不顾两个月前刚刚签订的盟约,而是立刻派出使者,秘密出访魏韩两国。 召滑作为秘密特使,先在魏国王都大梁待了三天,又在韩国王都新郑待了五天。 其中的秘密谈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和魏韩两国达成了某种不能言说的默契之后,某位在楚国摄政的曲阳侯,便迅速下达了一连串调令——撤走了毗邻秦国、魏国、韩国边境上的所有担任戍卫、驻扎任务的楚国兵卒。 对外的宣称,是大战之后钱粮不济,难以再维持边境军队的规模。 但从最终的实际效果上看,这样的操作无疑让秦魏韩三国大为舒心……秦国没了后顾之忧,立刻也撤走了驻扎在秦国南部的所有军队,集中举国力量去抵抗赵国的入侵。 而魏、韩两国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迅速派出所有能集结的军队——其中一部分陈列在赵国边境,持续给赵国施压,另一部分则直接派入秦国境内助战! 原本推进神速的赵军,终于遇到了相当大的阻碍! 一方面,面前守军的增多,让赵军无往而不利的骑兵突进战法收效变得很低——秦魏韩囤积重兵节节抗击,赵国的‘闪击战’不再能轻易地凿穿敌军的防线。 赵人前进的每一步,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而魏国、韩国在自家边境上又摆出了相当多的军队,频繁地调动、运输粮草……更让赵雍直感脊背发凉。 赵人愤怒地派出了使者入楚。 赵雍的亲密战友——重臣肥义,轻车直奔郢都,一连三天求见楚王,却根本见不到人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来拜会在楚国‘只手遮天’的曲阳侯。 “楚国为何撤走边境的军队?”肥义愤怒不已,难以抑制地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肥义和自家君主赵雍那个‘马上君王’一样,本是军中经历无数血战搏杀出来的悍将,此刻盛怒之下,声音震得整座房间都在扑零零地抖灰…… “莫非楚人与那魏国韩国互通款曲?有意背盟不成?”肥义怒吼着,毫不留情地扣了一顶大帽子下来。 联想起赵国大军骤增的伤亡……肥义的大脸不断抽搐。 …… 熊午良面带微笑,一副老实可靠的模样,先是殷勤地给肥义倒了一盏茶水:“将军息怒……远途劳顿而来,不妨先饮茶水,以祛疲乏……” 肥义有心将那盏茶水重重地摔在地上……或许直接摔在面前那张年轻的脸上,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不过,这厮毕竟也是赵国的重臣、赵雍信赖的使者——不可能完全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 强行按捺住怒火,肥义瞥了满脸堆笑的熊午良一眼,轻哼一声。 也罢。 堂堂曲阳侯亲自给自己斟茶,这份面子,也算给得不薄了。 心念及此,肥义的火也消散了些许。端起茶盏,将里面的茶水连着茶渣滓一饮而尽,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口中的语气仍然犀利:“曲阳侯,莫要转移话题!” “今日,你要给我大赵国一个说法!给我大赵二十万精锐勇士一个说法!” “若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哼!”肥义双眼一眯,说着说着,火气又有些上涌。 熊午良仍然‘真诚’地满脸堆笑,对于肥义口中几乎不加掩饰的呵斥和威胁,似乎完全没听出来……只听熊午良长笑一声,神采奕奕:“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肥义喉头一梗。 握草? 熊午良怎么这个表现? 和我预期的不一样啊! 难道他不该满面羞愧、甚至是恼羞成怒吗? 什么鬼? 在肥义目瞪口呆的过程中,熊午良开始咬牙切齿地控诉秦魏韩三国:“秦魏韩三国攻我大楚、害我先王……本侯与彼等不共戴天!大楚与彼等不共戴天!” “耳闻赵国盟友所向披靡……”熊午良擦了擦眼睛,一时间竟要潸然泪下:“本侯心里……真是开心得紧……” 说着说着,熊午良突然表情又一变,狠狠地瞪着肥义,咬着牙吼道:“肥义!你竟敢说本侯与魏韩等国‘互通款曲’?岂有此理!本侯深恨彼等,又岂能与他们勾结?你……你你,这简直就是对本侯的羞辱!” “汝好生无礼!” “放肆至极!” 肥义懵了! 眼看着熊午良的表情不似作假……肥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不但兴师问罪的气势荡然无存……看着面前这个小君侯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似乎马上就要拔剑砍人了……呃,难道真是我误会了? 熊午良仍在气势汹汹地呵斥肥义:“本侯平生最重信义,你难道不知道?” “我岂能有背盟之举?” “你好不知礼数——竟敢公然羞辱本侯!莫非是觉得我大楚势弱,要藐视我楚国不成?” 肥义瞠目结舌,整个人的气焰已经被熊午良完全压制了……怔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眼看着熊午良一张脸已经被自己‘气得通红’,赶忙开始补救—— “君侯言重了……君侯大破联军三十万、威名雄震列国……肥义焉敢相辱于君侯?” “楚国雄踞南方,乃是我大赵的手足盟友……赵人又岂能藐视楚国?” “外臣言辞不当,向君侯致歉……还望君侯大量,宽恕外臣鲁莽之过……”肥义真心实意地开始道歉…… 一直护卫在熊午良身侧的小黑,此刻已经有点儿蚌埠住了。 只能微微侧过头去……不忍直视。 ‘雄震列国’的曲阳侯还在继续表演——只见熊午良微微红着眼圈,身子似乎在轻轻颤抖……半晌之后,才长吁一口粗气,冷声说道—— …… 538 高风亮节曲阳侯 看着熊午良泛红的眼圈儿,肥义十分愧疚—— 哎! 也是! 试想曲阳侯何等威名——既然能够威震列国,必定也是高风亮节之人,又岂会是那种无信无义的小人? 我肥义真该死啊! 你看,我把面前这位曲阳侯,已经气成了什么样子? 对于这种视名声大过生命的大贵族、大君侯来说,自己先前的质疑,无疑就像侮辱他的人格一般! 回忆一下—— 自己居然当着这位高风亮节的君侯面前,指着鼻子说他要背弃盟约…… 心念及此,肥义直感觉自己的老脸一阵阵发烧…… 我真该死啊! 三天三夜睡不着了! 肥义一连串地屈身鞠躬,再三地道歉……熊午良的情绪,这才‘略微稳定’了一些 只见熊午良眼圈微红,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肥义,你先前的话,让本侯深感耻辱……本该将你乱棍打出,再写信送于邯郸、与你家赵雍一论高下……” 熊午良喉头哽咽了一下,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罢!” “我对赵王的人格魅力和治国之能倾慕已久,再加上赵国毕竟是我大楚的友好盟邦……” “今日之事,暂且作罢!若再有下次,莫怪本侯翻脸!” 肥义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天呐! 你看这曲阳侯,明明被自己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还是宽宏大度地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此胸襟气度,真乃我肥义的道德楷模也。 “君侯高义,外臣敬服!”肥义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眼睛溜溜转了半天,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低声下气地问道:“请君侯恕罪,外臣还是要斗胆一问——既然不是与敌国……呃,那君侯为何要撤走边境驻守之楚兵?” “那秦魏韩三国,没了楚军的牵制……悉数将兵力调至北方。” “以致我赵国战事吃紧,近来还吃了几次暗亏!” “君侯此番之调度,定然还有隐情……肥义绝非怀疑君侯的动机,更非严苛盘问——只是仍要问个明白,回国之后,外臣方可对我家大王交差……” 肥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还有几分愧疚—— 咳! 人家刚刚被自己气得够呛,最后却还是大度地原谅了自己的质疑和冒犯。 自己却真不知好歹——还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心念及此,肥义的一张老脸燥得通红。羞愧之下,几乎不敢抬头和熊午良对视了。 可是……自己气势汹汹来了楚国一趟,目的就是问清楚情况,勒令楚国继续牵制秦魏韩三国……若是就这么回去,实在无法向赵雍交差。 面对熊午良幽幽的目光,肥义只能硬着头皮,在心中不住地叹气。 深感对楚国、尤其是对曲阳侯熊良的愧疚。 …… 沉默维持了很久,以至于肥义如坐针毡。 身上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最终,还是曲阳侯微微叹了口气,打断了屋内的寂静……熊午良仿佛作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缓声说道:“罢了。” “这本是我大楚的邦国机密,原本不能透露。” “既然肥义将军再三要问,本侯索性便说了吧!” 肥义听了这话,心中滋味可想而知——半是愧疚,半是感激。 只见熊午良沉吟着,在屋内踱步了两圈,这才脸色微红,像是难以启齿一般轻声道:“本侯倒也不瞒着将军——” “自从去岁一战,司马错的联军肆虐我大楚腹地……烧杀无数。” “本侯虽然最后歼灭了敌军,国力却也大大衰微。” “如今的大楚国库,空空荡荡……本侯前些天去视察,竟然在库房里看见了饿死的老鼠……”熊午良说着说着,竟然又有些哽咽:“那鼠辈饿的皮包骨头——本侯看了真是十万分地不忍!” “一只区区老鼠,但有半捧粟米,也可以活命——却被活活饿死。” “我大楚的百万难民,又会是何等凄惨?” 熊午良唉声叹气,痛心疾首。 肥义同情地点了点头。 这个情况,他也了解——秦军的军纪向来很差,在列国之中是出了名的。要不然,山东六国也不会同仇敌忾地对这个西戎蛮子恨之入骨。 去年司马错打进了楚国的腹地,烧杀抢掠的事儿必然不少。 楚国落难,也是情理之中。 “君侯的意思是……”肥义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熊午良沉重地点了点头:“不错!” “国库无粮,连最基本的用于维持边关守军的粟米,也挤不出来了!” “还望肥义将军,为我大楚保密啊!” 肥义听了这话,又是欣喜,又是感念—— 欣喜在于——楚国撤走边关军卒,并非与秦魏韩三国眉来眼去、同流合污……而是单纯地因为军粮不济。 感念之处在于——国库军粮短缺,这可是一国的重大机密,万万不可泄露于外人——否则周边邻国得了情报,趁火打劫,岂不是遭了大殃? 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都告诉了自己! 曲阳侯,这可真是厚道人啊! 自己先前居然还怀疑他……我可真不是人! 肥义一时间也顾不得愧疚了,急忙说道:“君侯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楚国撤走边关兵卒,乃是粮草不济,别无他故!” 熊午良重重地点头。 肥义不禁抓耳挠腮……楚国无粮?这情报倒是殊为重要…… 肥义毫不怀疑——若是赵国与楚国接壤,自家那个老六君主定然会立刻中止当前与秦魏韩三国的战事,喜出望外地掉过头来、狠揍楚国! 可惜赵国和楚国隔着十万八千里。 就算楚国空虚,也轮不到咱们赵国来咬这么一口肥肉。 肥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挑眉毛:“也就是说,只要楚国有了充足的粮草,便可以再度派兵前往边关?可以协助我大赵国牵制敌国?” 熊午良闻言‘一怔’,一脸吃惊地问道:“当然……这可是赵楚齐三国的盟约明文规定,本侯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又岂能置之不理?” “肥义将军的意思是……” 肥义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 539 些许钱粮,何足道哉! 楚国不再牵制敌国,原来只是因为粮草不济而已! 你早说啊! 害得我赵国压力骤增,在战场上折了好多军士…… 不就是缺粮草吗? 我赵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粮! 去岁冬天来临之前,赵王赵雍亲率二十万大军横扫秦国北境,掠地无数……到底掠夺回来多少钱粮,一直到现在还没统计完呢! 只见肥义豪气骤升—— “不就是些许钱粮?何足道哉!” “堂堂曲阳侯,威名声震列国,也有如此英雄气短之态?” “楚赵世代交好,楚国有难,便是我赵国有难!楚国需要多少钱粮……我大赵愿意解囊相助!” 一边的小黑实在忍不住了。 撇过头去,咧了咧嘴。 狗屁的‘楚赵世代交好’……你真是啥都敢说啊! 楚国和赵国隔得远,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正式结盟到现在,统共还不超过三个月呢。 而熊午良则是以手掩面,作大吃一惊状! “此……此言当真?” “可是,楚国的缺口实在不小……恐怕数目太大,还要拖累了赵国盟邦……” 话说熊午良为什么要捂着脸呢? 实在是按捺不住笑容了……不得不用手挡着了! 去岁冬天,熊午良用郢都的地皮,设套狠狠地勒索了老贵族们……直到现在,淮南平原的救灾,基本已经圆满结束了。 整个楚国,已经度过了最难的那个时候。 正在欣欣向荣地稳步发展。 若说让熊午良大规模地对外用兵——确实还力有不逮。 但却万万没有达到‘连戍边的钱粮都没有’的凄惨地步。 劳资用了好几章的时间,跟这个肥义周旋,一张脸演得都快抽筋了……图个甚来? 不就是等着肥义这句话嘛! 回想去岁那一仗,楚国苦哈哈地从头到尾打恶仗,被司马错揍得老惨了……你们赵国可倒好,瞅准时机打闷棍、轻轻松松就捅到了咸阳郊外,战利品无数! 好好好。 打恶仗我们来,摘桃子你们来? 试想咱无良君侯,从来都是扮演‘摘桃子’的那一个,今天却被赵雍调换了角色……曲阳侯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不借此机会要点儿东西回来……熊午良简直睡不好觉! …… 此刻,肥义早已被无耻的熊午良钓成了翘嘴了…… 只听肥义神志不清地大手一挥:“君侯放心便是!” “我大赵雄冠北方,有的是钱粮!” “财货五万金、军粮三千车……可还够用否?” 熊午良喜出望外! 握草! 看来这赵国人……去年真是捞得够狠啊! 五万金那就不用说了——本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须知熊午良将整个曲阳县打造成天下闻名的商贸中心,又是盖商坊又是修路又是筑港……拢共也才花了十几万金而已。 治理整个淮南平原的难民,到现在也才花了六七十万金。 这赵国人大手一挥,就是五万金巨款! 牛的牛的。 至于三千车军粮……已经是足够十万军卒长期连续征战的大数目了! 熊午良一拍巴掌,终于放下了挡着脸的手:“若真能如此,大事济矣!” “只是,单有了粮饷怕也不够——去岁大战,我楚国损失剑戟无数,武库空虚……若是赵国能支援些许军械,楚国这才有可堪征战的资本……” “毕竟,军士们赤手空拳地站在边境上,怕也起不到牵制秦魏韩三国的作用……” 肥义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既然如此,赵国再支援楚国各类军械一万套、铁料三百车!” “这些军械,都是赵国从秦人手中缴获而来,有的是秦兵制式兵器、也有的是民兵民夫手中的劣质长矛,质量良莠不齐……不过,只要稍加修缮,倒也堪用了。” 此刻,熊午良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金灿灿的铜钱形状……得寸进尺地说道:“光是有了粮饷和军械,怕也不够……” “我楚国若想尽快重整军备,将戍卒重新部署到边境线上……再加上运输粮草、军械所用……还需些许牲畜……” 肥义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 区区牲畜而已! 赵国位于北方,再加上收服了众多草原部落之后,最不缺的就是牲畜、皮毛这些草原上的特产了! 肥义微微一笑:“君侯若想要战马,那绝对不可能……不过若是想要些劣马、骡驴……倒是轻而易举!” “三千匹骡驴劣马,两月之内,便可送至郢都!” 熊午良感动得都快哭了…… 战马那是不可能要得到滴……赵国虽然不缺战马,但就算把战马宰了吃肉,也不可能送给缺乏战马的楚国。 能要到三千匹劣等骡马,就已经很不错了! 此时此刻的熊午良,恨不得抱起肥义亲上一大口! 好人!好人呐! …… 随后,熊午良再三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赵国的援助到位,便立刻派兵到前线! 一连串地赌咒发誓,其中很多誓言堪称恶毒…… 肥义本就觉得这个小曲阳侯是个厚道人,又看见这厮泪眼婆娑地连连发毒誓,自然深信不疑……留在郢都吃了一顿豪华的宴席,被芍虎、格速宜轮番上阵灌了一肚子酒…… 这顿酒喝得,可谓昏天黑地! 直到第三天中午,肥义还迷迷糊糊地没有完全酒醒…… 不管怎么说,肥义毕竟是国事在身——既然已经谈妥,就要尽快回邯郸复命,不可能在郢都待太长时间……纵然没有完全酒醒,也只能勉力上路。 熊午良亲自出城,深情相送了二十里,这才与肥义依依惜别…… 鼎鼎大名的堂堂曲阳侯,为了自己竟然远送二十里……着实把肥义感动得够呛。兴冲冲地离开郢都,冲着邯郸一路狂奔! 回到邯郸之后,肥义又马不停蹄地奔向赵国前线,面见正在亲提大军征战的赵王赵雍。 一通讲述之中,还夹杂着肥义对熊午良高尚人品的钦佩。 赵雍原本还有三分疑心,但眼看着自家老兄弟拍着胸脯替熊午良做保,倒也信了八分…… 成车的财货、粮食、军械、铁料,以及三千匹宝贵的骡马……就此排成长队,借道齐国,送往遥远的南方穷兄弟家里…… …… 540 谁叫你们没问清楚呢? 郢都。 熊午良的大嘴,咧开了花! 赵国人是真讲究啊! 五万金战争拨款、三千车粮食、一万套长短军械、三百车铁料、三千匹骡马……不出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悉数送到了郢都! 五万金现款财货自然不必说——都是实打实的硬货。 三千车粮食,赵人也没有用腐败发臭的库存烂货来充数——运来的都是黄灿灿的上好军粮。 三百车铁料,则被熊午良一纸手令,送到了曲阳县的工业园区,交予石二手中,打造曲阳新军的制式甲胄和军械。 三千匹骡马,虽然不可能充当战马来使用,但也算是在楚国难得一见的健壮畜生…… 看来,赵国人是做足了功夫——送来的都是好东西! 估计也是赵雍怕熊午良拿到什么话柄,不肯出兵……所以一切送来的东西都挑了最好的,免得熊午良不认账。 唯独那一万套从秦国人手中缴获的军械,质量实在是良莠不齐——按道理来说,秦国的制式兵器其实打造得十分精良,就算比不上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百炼铁剑、百炼短戟,也肯定比其他国家的制式兵器要强得多。 但去岁赵国进攻秦国,面对的并非全是秦国的精锐士卒。 那一战,秦国人拼了老命,动员了不少老弱病残上战场,这才勉强挡住赵国的疯狂攻势。 可想而知,这些秦人民兵、炮灰手中的武器,当然不可能全是秦国的制式兵器——其中也有不少制作粗劣的木杆长矛、锈迹斑斑的短剑之类的破铜烂铁。 当然,熊午良也不嫌弃! 将这些破铜烂铁收拾收拾,回炉重造,也都是上佳的铜料、铁料! 赵人使者送来了最后一批钱粮,然后郑重其事地前来拜见熊午良:“肥义将军允诺的援助,已经悉数送到。” “不知曲阳侯何时发兵?” 熊午良笑得跟一朵菊花一样,将胸脯拍得咚咚响:“赵使放心——本侯明日点兵!十日之内,便可出兵!” 赵国使者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好好。 原本还有那么一丝担心熊午良不认账……看这位君侯的态度,还是很讲究信用的嘛! “尊使回到郢都之后,还请向赵王、肥义表达芈良的感谢之情……我大楚既然有了钱粮,定然会即刻发兵!”熊午良握着赵国使者的手,深情地说道。 赵国使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看着赵人使者的背影……喜气洋洋的熊午良立刻冲着身边的小黑下令:“有请召滑、乐毅……芍虎将军、格速宜将军前来!共同商议攻越之事!” 嗯…… 也合理吧? 咱曲阳侯虽然答应了要往前线派兵……又没说是要往哪边儿的前线派兵…… 咳咳! 谁叫赵国人没问清楚呢? …… 公元前301年夏季,楚国得了赵国的援助之后,开始紧锣密鼓地调动军队。 一万曲阳新军、一万骁骑军——这两万顶尖的精锐,得到主君曲阳侯的命令,迅速拔营东进! 两万精兵展现出了他们优秀的素质——从接到曲阳侯的命令再到开拔,前前后后还不到三天的时间。 他们的口号很简单—— 攻灭越国!报仇!报仇! 两万步骑排着严整的进攻阵型,顺着国道一路向东,毫无隐藏行迹的意思…… 在楚国摄政的曲阳侯亲自统兵!麾下大将芍虎、格速宜作为副将!幕僚召滑随行! 至于屈原、乐毅等人,则留在郢都稳定朝局。 一场志在必得的复仇之战,就此打响。 楚国朝野上下,已经是一片欢腾——在他们心目中,只要曲阳侯出战,定然便是大胜! 回想去年秋天,越国人的无耻背刺…… 任凭哪个楚人,都要恨得咬牙切齿! 若不是曲阳侯力挽狂澜,如今的楚国就算还没灭亡,恐怕也是风雨中飘摇的危急局面……这一切,都是拜越国人所赐! “攻灭越国!” “报仇雪恨!” “为先王复仇!” “大楚万胜!曲阳侯万胜!” …… 赵国,两军前线。 战旗如林,军鼓如雷……精悍的赵军骑士往来穿梭,手中的胡弓闪动,将箭矢抛射向对面的城头之上。 对面的城墙上,一面‘白’字将旗微微摆动……白起就站在那面旗帜下,面沉如水。 秦军士卒举起盾牌,抵挡赵人的箭矢……却仍时不时有军卒闷哼一声,被透过缝隙射进来的箭矢命中,倒在地上惨叫着翻滚着。 魏军的步卒蹲在后面,等到前面的秦卒伤亡达到一定比率,就会顶上去。 而韩军的士卒,则手持劲弩,向城下的赵军骑兵还击。 这一座原本不起眼的关隘,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如今俨然成了赵军猛攻的关键节点——赵雍顾不上自恃身份了,亲临战场开始微操。 而白起也亲临此地,组织秦魏韩三国联军,拼死保卫城隘。 白起一边打仗,一边时不时地感觉心理憋屈—— 自打平王东迁以来(进入战国时代),各国之间组成联军共同作战的次数,数不胜数。 但是联军,一般都是联合起来去入侵别人。 像是当下这种,三个大国窝在一起打防守战、被另外一家蒙着头狠揍……似乎先例不多!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宜阳之战’这么一个战例而已。 被别人堵着家门口打、不得不让魏韩两国的军卒进入秦国的疆土协助防守——老秦人何时受过此等屈辱? 踏马的! 想来想去,都怪那个该死的熊午良! 此人不死,我不得安! 焯! 且不提秦魏韩联军这边,在赵军骑兵来去如风的侵袭之中如何焦头烂额…… 城下,赵雍顶盔贯甲,指挥若定。 这位极擅用兵的君主,此刻拄着一柄古旧的宝剑,望着城头沉默不语,好半天也没说过话。 至于指挥战斗,则一直都是站在他边上的长公子赵章来施展——传令兵和各路校尉里出外进,很是热闹。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敬畏又狂热地望一眼沉默不语的赵雍。 只要赵雍这个活生生的赵国偶像站在这里,赵军便能发挥出十成十的战力! 而赵章也不负赵雍的重望,将麾下大军指挥得井井有条……赵雍虽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时不时闪过的一丝赞赏,仍然表明这位雄主的心中十分满意。 “报……”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呼喊声,以及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楚国……楚国有动作了!” …… 541 诶?等等! 听着那骑士的呼喊声,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赵王也面色一动,忍不住回头望去—— 那骑士伏在马背上,策马狂奔而来——一边飞驰,一边挥舞着手中一枚金灿灿的令牌,冲着周边举着长戈试图围过来的赵军步卒们吼着:“我有大王令牌!尔等不得阻拦!” 赵雍也立刻招手:“都退下,放他过来!” 赵王确实有一枚珍贵的令牌,在往常象征着赵雍亲至——这枚令牌,被赵雍放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亲密战友肥义手中。 此时赵雍领兵出战,肥义这个老亲信,当然负责坐镇邯郸。 这枚令牌,就是赵雍留给肥义震慑宵小所用! 显然,‘楚国出兵’的消息先送到了邯郸,然后又被‘大喜’的肥义派出金令牌使者,飞马送来秦赵前线。 还不等使者近前,一直在指挥大军作战的赵章已经喜上眉梢:“肥义将军果然没说错——曲阳侯,真信人也!” 楚国出兵的‘好消息’,对现在的赵国来说,可谓意义重大! 眼下的秦魏韩三国,卯足了劲儿来抵抗强大的赵军。 困兽犹斗之下,战斗力竟也颇为不俗。 再加上对面那个白起将军,虽然是熊午良的手下败将,但好像也有点东西……用兵颇有章法。 一时间,赵军竟不得寸进! 就拿眼前这座城池来说——赵国大军和白起已经斗法了十余天,仍然平分秋色。 平白折了我大赵许多骁勇的老卒。 不过不用慌! 只要熊午良发动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 甚至都不需要楚国‘发动进攻’——只要熊午良在秦魏韩三国的边境摆上那么些许军队、给他们一点儿压力,逼迫他们无法全力来抵抗赵国——那就足够了! 好比自家这边下路双人组已经超神,对面甚至要集中五个人才能勉力抗衡——自家的其余队友只要别在泉水里摆烂、老老实实地回到线上……哪怕是半步不出防御塔,只要略微起到一些牵制作用,让对面的五个人无法肆无忌惮地抱团在下路…… 这就足够了! 此刻,赵国就是那个足以带飞的战神! 楚国只要不在泉水里摆烂……回到线上,咱们就稳赢! …… 听着赵章喜悦的感慨,赵雍也微微点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好! 楚国出兵,对赵国当前的战事,有着极大的积极作用——所以,当初的赵雍即便对熊午良的许诺心中存疑,最终也在肥义的极力劝说之下,选择赌了一把。 须知送往楚国的那些东西,可是价值不菲。 即便对于眼下空前强盛的赵国来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好在,一切冒险都是值得的! 曲阳侯果然信守承诺,重新派出了军队回来对线! “如此甚好……”赵雍满意地笑了。 “大军一鼓作气,先攻灭秦魏韩三国!再放开手脚,一统天下!”另一边,刚刚还在指挥赵军战斗的长公子赵章兴奋不已,甚至有些失态地欢呼起来。 “慎言!”赵雍眉毛一抖,呵斥了一声。 楚国,当然迟早也是咱们大赵国的敌人。 但绝对不是现在! 身为赵国的长公子,赵章的一言一行,都具有重大意义——‘日后也要攻灭楚国’这种话可以在心里想想,甚至可以是赵国君臣心照不宣的共识——但眼下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出来。 不过,此时的赵雍心情极好——即便是在呵斥赵章,也仍然眼角带笑。 三两句话之间,那骑士终于飞马赶到,还不等战马减速站稳,便在赵雍面前滚鞍下马。 “好骑术!”赵雍正是心情极好的时候,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 随后,赵雍如同连珠炮一般发问:“楚国已经出兵了?出兵多少?何人为将?” “此刻的楚军行至何处?” “前往的是秦国的边境?还是魏国的边境?抑或是韩国的边境?” 那骑士跪倒在地,听着赵雍喜滋滋的问话,竟然浑身一颤,抖着声音道:“回禀大王——” “芈良……他出兵两万,径直往东,奔着越国方向去了!” …… 一边的赵章闻言,先是快乐地点了点头,兴奋道:“这样啊……不错……两万人虽少,能起到牵制作用便足矣……诶?等等!” “哈?哈?啥?” “方才你后半句话,说了什么?”赵章瞪圆了双眼,看着那个跪倒在地的骑士。 赵雍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已经眼前一黑—— 握草! 李在淦? 熊午良,你踏马是真狗啊! 两万兵马不来威胁秦魏韩后方、策应我赵国的攻势……居然奔着东边打姒惊去了? 奶奶滴! 原来老子出钱出粮出力,闹了半天,是帮你楚国报仇去了? 赵雍的心中,有一片广阔的草原——此时此刻,一万匹羊驼正在草原上撒着欢儿地狂奔……卷起了滔天巨浪。 焯! 熊午良,我支援你钱粮,明明是指望你能牵制秦魏韩三国。 你去打越国,与我大赵有何益? 白白折了许多钱粮! 好好好。 熊午良,你狗日的跟我玩心眼是吧!跟我玩文字游戏是吧? 你是真该死啊! 天下竟有如此无良无耻无赖之人! “报——”又有传令兵飞马而来:“肥义将军求见大王!” 可怜的肥义,原本正在邯郸稳定局面……听到熊午良东征的消息之后,眼前一黑,硬生生是连吐了三大口血。 要不是肥义乃武将出身……皮糙肉厚,恐怕直接就交待了。 此时此刻,满身尘土的肥义大步流星而来,扑通一下跪倒在赵雍面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心里,则满是对熊午良的愤恨!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亏我那么信任你……还觉得你是个厚道人!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对你的信任的? “大王……臣有罪!”想想那堆积如山的钱粮都被送到了楚国,肥义直感觉心都在抽搐,八尺高的壮汉,此刻竟然痛哭了起来。 其声音之凄惨、面貌之悔恨——让边上的赵国军卒无不为之动容。 众赵军将领看着这个老兄弟的憔悴、懊悔模样,更是一阵阵不忍。 都怪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 他不是人!不是人啊! …… 542 真乃南蛮也! 还不等肥义多说什么,围在一边的赵军众将,已经开始为这个老弟兄求起情来—— “大王,肥义将军也是受了那芈良小儿的蒙骗……” “熊午良,无耻至极!” “亏我当初还觉得那厮是个人杰……” “肥义将军,情绪不要太激动,以免伤了身体啊……” 众将一边劝着肥义,一边在赵王面前轮番替后者求情,言辞之间,更不乏对那芈良小儿的鄙夷、愤恨和唾骂—— “芈良小儿,羞为贵族也!” “真乃南蛮所为!” 甚至还有激愤的大将楼缓,在盛怒之下大手一挥,咬牙切齿道:“楚蛮奸诈,竟敢蒙骗我大赵国——臣请大王,对楚国宣战!” “定要攻下郢都,提了芈良那无耻小贼的脑袋,令他来给大王谢罪!” …… 还不等赵雍说话,跪在地上的肥义却突然胸口一鼓,又喷了一口血出来。 面前的赵雍猝不及防,衣服下摆处被喷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肥义将军!” “肥义将军!” 众将乱作一团…… 此刻的肥义,心如死灰一般——对楚国宣战?说得轻巧! 一来,也确实怪自己愚蠢——当初熊午良只是答应了‘派兵去前线’,却没说明白到底是去哪里的前线…… 想到这里,肥义就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踏马的…… 我真蠢啊! 熊午良,你真不是人啊! 我再信你,我就是狗! 二来,赵国与楚国并不接壤——就算赵人真的恼羞成怒要怒而兴兵,总不能绕开半个中原去劳师远征…… 三来,赵国已经同秦魏韩三国结怨,这三国联起手来,已经与赵国拼得旗鼓相当——眼前的这场大战若是没打完,又哪能腾得出手去再开发一场新的战役? 细数当今天下大势——秦魏韩三国站在一边,齐楚两国乃是铁杆盟友。 眼下赵国虽然强盛,却也不能与全天下同时开战啊! 估计也是曲阳侯算准了这一点……早早就想到了赵国最后的反应,这才毫无顾忌地阴了自己一手! 赵国,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继续维持和齐国、楚国的‘盟友’关系。 憋屈,太憋屈了! 心中的万千愤怒、被蒙骗的委屈、对熊午良的唾弃、以及最终的无可奈何……种种感觉汇聚在一起,让肥义狠狠地吐了这么一口老血。 …… 作为赵国百年来最有远见、最英明神武的君主——肥义能想得明白的,赵雍当然也能想得明白。 这一顿愣神的时间,还在奋勇作战的赵军士卒们缺少指挥和增援,已经被守城的秦魏韩军队大量地予以杀伤……赵雍回过神来,立刻下令姑且撤军。 鸣金声响彻了整个战场——这一天的攻势,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赵军士卒们无声地撤退,对面城头上的秦魏韩士卒们也无力追击——都在静静歇息。两军都在默默舔着自己的伤口。 赵雍先是扶起了肥义,好生安抚道:“那芈良小儿诡诈多端,你又不是第一个吃亏的——无须过多自责也。” “怪就只怪寡人,太相信那些南蛮楚人了。”赵雍不容置疑地将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罪在我也!” “好在,只是折损了些许钱粮。” “卿乃大赵干城、寡人的肱骨……岂能为此区区钱粮,自残身体?”赵雍责怪似地瞪着肥义:“被芈良小儿诈取了钱粮,日后打回来便是!” 肥义闻言感佩不已,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 赵雍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遥遥地望向了南方,声音也变得幽冷了起来:“熊午良,好一个熊午良!” 自打这位赵王即位以来,一直都是他来充当老六角色、占别人的便宜……今天,却被那个小南蛮耍了一道。 好好好。 熊午良,不愧是我赵雍看中的男人! 不管怎么说——这个暗亏,赵国眼下是吃定了。 楚国,咱们以后走着瞧! “三军原地扎营,放缓攻势。”赵雍如是下令道。 赵章有点儿着急,直勾勾地瞪着对面秦魏韩军队占领的城隘,似乎想说些什么:“王父……” 赵雍却不可置疑地摇了摇头:“就按我说得办!” 既然楚国不肯从背后牵制,那么眼前这场仗,再这么打下去的意义就不大了—— 当初司马错麾下的三十万秦魏韩联军,彼此之间还有过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而现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三国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往日的仇恨,选择了全力联手——单从这几日的攻城战来说,秦魏韩三军将士奋勇争先,谁也不计较谁的伤亡更大,硬生生是爆发了远超他们真实水平的战力。 面对齐心协力的秦魏韩联军,如果继续打下去,就算最后真的能打赢,赵国肯定也要伤亡惨重——‘覆灭秦国’这个最初的战略目标,肯定就无法达成了。 赵雍这样的老六,当然不会冲动行事。 有的捞就打,没得捞就停。 反正主动权在赵国手里。 ‘就算打赢也是惨胜’这样亏本的买卖……赵雍可是一点儿都不做! “都怪那该死的芈良小儿!”赵章怒气冲冲。 “楚蛮如此戏弄我大赵,此仇早晚要报!”肥义咬牙切齿,嘴角的血迹还未擦干净,眼中全是愤恨的怒火:“日后大王南征之时,老臣请命为先锋!定要亲手剁下熊午良的脑袋!” 虽说赵国的君臣之前也都认为,楚国迟早也会是赵国的对手……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对楚国的愤懑已经达到了新的顶峰! 大将楼缓满脸遗憾,盯着远处的关隘沉默良久,最后只能不住地摇头叹气。 战机已逝。 一口气攻灭秦国的构想,已经破灭了! 这一仗,楚国非但没有帮助赵国牵制秦魏韩……事实正好相反,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反倒是赵国帮助楚国牵制了秦魏韩、甚至还给楚国出钱出力,让楚国有了‘东征越国’去报仇的战机。 熊午良,果然狡诈! 就在此时,脸色一直阴晴不定的赵雍,却突然笑了出来! 众人疑惑,纷纷问道:“大王何故发笑?” 赵雍遥遥南望,最终轻蔑地一笑:“熊午良的算计固然出人意料,但结局究竟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也——” …… 543 又是这个芈良! 听着赵王的话,赵军众将面面相觑—— 最终结局还不一定? 这踏马是什么意思? 赵章、楼缓、肥义等人纷纷拱手:“还请大王为我等解惑!” 赵雍冷冷一笑:“我赵国固然一无所获,但熊午良那厮,却也未必能在越国手中讨到什么好处!” “当下,我赵国已经帮助楚国吸引了秦魏韩的几乎所有兵力……而楚国,最终还是仅仅出动了两万军队,去攻伐越国。” “这说明了什么?” 还不等众人反应,赵雍便自问自答:“说明熊午良先前说过的话,并非全部都在骗我——楚国的钱粮,的确不济!” “不然,楚人必定起倾国之兵东征,又岂会以区区两万军卒出战?” 赵雍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楚国钱粮不足,那便后继乏力——若不能迅速攻下琅琊,便只能狼狈撤军。” “诸位试想——那越王姒惊,是个兼具野心和计谋的老辣之人,麾下的三万越军,更是十余年间百战还生、从铁血之中磨练出来的悍卒,无论战力还是战心,抑或是对姒惊的忠诚……都决然不可小觑!” “再加上琅琊多山林、地貌崎岖复杂,正是易守难攻之地。” “遥想当年齐宣王时,田辟疆用举国之兵,轮番上阵,竟也不能奈何琅琊这弹丸之地。” “越军于山林之中游击,便可给予楚人极大的麻烦。” “寡人故有此判断——熊午良虽狡诈多端,但仅凭两万军卒,恐怕不一定能够速胜!” 听着赵雍的论述,一众赵国将领的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是也! 当初齐王田辟疆用了十多万兵力,足足打了半年有余,也打不下琅琊——就是因为姒惊这个老东西,将兵力分散屯扎于山林之中,借助对地形的熟悉,层层阻击。 导致大优势的齐军还没打到【琅琊】城下,便已经损兵折将、士气低迷。 只要姒惊不是煞笔,照着当初抗击齐国的剧情复刻一遍……楚国就休想速胜! 肥义欣喜地一拍巴掌:“如此说来,我大赵虽然捞不到什么好处,可那熊午良也甭想在越人手中有什么好果子吃!” 熊午良只有两万人,再加上钱粮不足,不可能稳步推进。 他怎么打? 他能打赢? 他要是能打赢,我当场就把面前这座关隘给吃掉! 赵章更是喜笑颜开:“甚好!熊午良这个卑劣小人,诳我大赵……合该有此下场!” “既然他不能速胜,便只能狼狈撤兵!” “志在复仇的楚国,却在越国这个小国面前碰得灰头土脸……消息传出去,熊午良必为世人所笑!” “而且,也能破灭此獠‘战无不胜’的美名!” 赵雍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余赵国众将,面色也都不再沉重。 熊午良,你不是玩心眼儿嘛?好好好,那我们就等着看你的笑话! 等到你损兵折将、不得不狼狈退兵的时候……你看我在国际社会上喷不喷你就完了! 哇咔咔咔! …… 赵国偃旗息鼓,不再继续对面前的关隘发动猛攻……城墙上的秦魏韩联军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白起如是下令道:“广派斥候,不要让赵人用了什么阴谋诡计!” 众秦将纷纷领命。 过去这段时间的厮杀,赵军独特的战斗风格,给所有秦魏韩军卒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和这个时代较为经典的‘下战书、约架、摆开阵势会战’这样的套路不同——赵军的战斗风格,极为飘忽。 尤其是赵军的骑兵,动辄便是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包抄突击,总能让笨重的战车和步兵结合的秦魏韩军队猝不及防,同时也给白起的指挥和预判造成了极大的难度。 “不过,赵军也有弱点。”白起评价道:“那就是他们的攻坚能力不强!” “纵观这一连串战斗,赵军但凡攻城拔寨,无不是借助骑兵优势——要么在野战中歼灭我军有生力量,要么就是大范围包抄、阻断粮道,进而迫使守军弃城。” “眼前这座关隘,是赵军第一次硬碰硬地发动攻城战——我军兵力、战力都不如赵军,却能轻松守下!” “今后,若再与赵军对战,当扬长避短也。” 众将心悦诚服:“白将军此言甚是。” 主持抗击赵国的战事以来,白起已经通过一连串精妙的指挥、以及多次力挽狂澜的经历,为自己正名了。 秦国朝野,不再将白起视为当初的那个幸臣。 而是一个真正能够指挥有方的大将! 率领疲弱之师,硬抗精锐赵国军团的猛攻——放眼当今天下,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当然,白起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反面来说,也更映衬出了楚国那位能打败白起的曲阳侯的可怕…… 秦国上下,但凡提起熊午良之名,无不为之色变…… 数日之后,斥候终于给白起传来了消息——赵国之所以罢兵休战,乃是因为楚国没有按照赵国的要求牵制秦魏韩的后方,而是径直派兵向东去打越国去了。 楚国曲阳侯,领兵两万、亲征越国!意欲复仇! “又是这个芈良!”一提起熊午良的名字,白起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他对自己的用兵能力也十分自信……但是,在熊午良面前接二连三的失败,几乎已经让白起对前者产生了心理阴影…… 难道曲阳侯真的无法战胜? 不!不可能! 我迟早会打败他!为司马错报仇!为大秦的无数英灵报仇! 向天下人证明——我白起,才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将帅! “哼!鼠目寸光!”白起冷笑着,自言自语地嘲讽了一句。 我秦魏韩三国,此刻风雨飘摇……若真论楚国那通‘为先王报仇’的说辞,咱们秦魏韩三国、尤其是秦国,才是直接的害死楚昭怀王的凶手。 在这个节骨眼上,熊午良若是举那两万精兵攻秦,秦国多半就要亡了。 偏偏那小南蛮奔着东边儿去了! 这不是鼠目寸光是什么?放着大秦不灭,去打那么一个弹丸小国? 愚蠢! 但很快,白起也反应过来了—— …… 544 千夫所指曲阳侯 那熊午良战无不胜,威名声震列国,岂会是一个目光短浅的煞笔?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熊午良真是煞笔,他麾下的乐毅、屈原、召滑等人也都是洞察世事的人杰,又岂能一同犯迷糊? 楚国放着风雨飘摇的秦魏韩不打,而是去打越国……看起来是熊午良在出昏招,其实不然! 确实——在这个节骨眼上,楚国若举兵攻秦,那么秦国绝难同时抵挡楚军和赵军……有八成的几率,会被这两国联手灭掉。 楚国干掉了秦国,当然就彻底洗雪了‘王都被攻破、先王被害’的血海深仇。 但然后呢? 赵国的军事实力明显比楚国强,灭掉秦国之后,赵国能获得的好处明显更多。 到时候,赵国再倾兵拿下魏韩两国……与楚国之间,就有了长达千里的接壤国境线! 本就强盛的赵国,又吸取了秦魏韩三国的养分……楚国纵然也能从秦魏韩三国的尸体上捞些好处,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实力强盛的赵国拿到的好处更多。 到时候,长达千里的国境线上,赵军的骑兵军团可以任意选择地方向楚国发动进攻。 楚国还能守得住吗? 综上所述——熊午良不打秦国打越国,看起来是昏了头的决策,实则是谋算深远的正确之举。 当前的国际形势——赵国最强,而且扩张野心十足。 秦魏韩三国,正好帮助楚国挡住了赵人南下的路线。 别看楚国已经拉着齐国,和赵国签订了盟约……但从实际局势上来看,秦魏韩三国对于楚国而言,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反过来再说—— 打下了越国,一方面能复仇、提振国人的民心士气;第二能从越国汲取些许养分,加快楚国恢复的速度;第三,还能继续留着秦魏韩三国,来遏止住空前强盛的赵国的扩张速度。 对楚国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熊午良,你果然阴险!”白起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脸色凝重了很多。 但嘴上,仍然对熊午良的所作所为吐了一口唾沫:“如此多的阴险算计,你果然不是什么君子!” “任凭你百般计算……终究,我秦国还是免于亡国之难!” “而且,你们还得罪了如日中天的赵国!” “呵……等我秦国恢复过来,定要再攻郢都!”白起像城外的赵雍一样,遥遥南望,不禁咬牙切齿:“本将迟早要剁下你的狗头!用来祭奠国尉的英魂!” …… 坐在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欠……”熊午良揉了揉鼻子:“谁在骂我?” 一直跟在熊午良身边的芍虎忍俊不禁,挠了挠黑乎乎的胸毛,瓮声瓮气地笑了起来:“此时此刻骂主君的人,那可数不过来了。” “眼前的越国人、被欺骗的赵国人、被主君打得元气大伤的秦国、魏国、韩国……”芍虎掰着手指头:“这叫什么来着?” 一边的召滑插了一嘴:“……千夫所指。” 芍虎咧开大嘴,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熊午良无语地瞥了一眼这两个活宝:“大战当前,你们倒是还笑得出来。” 芍虎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三十万敌军的大阵仗,末将都跟着主君见识过了——眼前的越国充其量两三万兵马,又有什么可怕的?” “主君但下号令,末将只管奉命便是!” “只要有君侯在,我大楚便战无不胜!” 这一番话,引起了周围亲兵营军士们的共鸣,纷纷欢呼起来:“曲阳侯战无不胜!大楚战无不胜!” 声音逐渐扩散,外围行军的曲阳新军、骁骑军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着如此热烈的欢呼声,也引发了他们对曲阳侯的狂热,便也一同呼喝起来:“万胜!万胜!” 欢呼声如同滚滚沉雷一般,掠过天空。 熊午良不再说话,又揉揉鼻子,继续闭目养神。 将士们有这样的心态,无疑是好事——这说明经过了一冬天的休整,楚国虽然元气未复,但是民心士气已经重新提振起来。 去年的仗打得那么惨……若按照常理来说,楚国的情绪从此低迷沉寂十年甚至二十年,都并不让人意外。 但是! 熊午良不可思议的大胜、以及淮南平原顺利救灾的神奇表现,无疑在提振民心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眼前这场攻越复仇之战,已经是整个楚国瞩目的一战。 若能打得赢,无疑会让楚国的情绪进一步上升。 可若是打败了…… 熊午良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外。 …… 话说回来,熊午良并没有芍虎那样的盲目乐观——他曾经和姒惊近距离接触过,对后者的野心、胆略和才能,都印象深刻。 这绝对是个劲敌! 而其麾下的三万越军,就算比不上曲阳新军和骁骑军,也不会差得太多!尤其在【琅琊】的山地和密林之中,必定会发挥出更强的战力。 越国本就是防守方,天然占据优势……再加上他们对地形的了解……这场仗,还真未必能赢得轻松也。 …… 公元前301年,五月七日。 大楚曲阳侯熊午良带两万部曲,抵达进攻越地的重要门户关卡——【建阳】。 楚军拥兵两万、越国拥兵三万。 实话说——两军投入的兵力并不算多,在刀兵连绵的战国之世,充其量只算是一场烈度有限的‘特别军事行动’罢了,谈不上是一场值得在史书中大书特书的大战。 尤其去年,楚国刚刚打了那么惨烈的一场大战……在‘火烧郢都三十万联军’的辉煌战役之后,这场总兵力有限的‘琅琊之战’,更显得不太起眼。 但是,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这场并不算大的战役,已经吸引了海量的目光! 在楚国内部,万千黎民都将这一战视为势在必得的关键复仇之战。 赵国、秦魏韩三国,也都对这场间接影响了他们之间战事的遥远战役,十分关注。 建阳城。 楚军的红黄色相间旗帜,在城头随风猎猎飘舞。 建阳守将亲自出迎,遥遥冲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下拜:“建阳守将,拜见曲阳侯!曲阳侯万胜!” 城头的楚军戍卒手中的长戈如同森林一般举起,也齐刷刷高呼:“拜见曲阳侯!君侯万胜!” …… (衣见:咳咳,前段时间一直忙着工作,没有码字,活该挨骂……今天恢复正常更新!) 545 建阳守将昭掠 “君侯万胜!” “君侯万胜!” 【建阳】的数千守军,发出了雷鸣一般的欢呼声,如同海啸一般欢腾起来,划破长空。 看着熊午良的车旗,以及那上万严整有序的曲阳新军方阵……每一名【建阳】城头的楚国戍卒,都发自内心地感到骄傲。 这是我大楚的军神! 以及……他麾下那百战百胜的部曲! 去岁冬天那场出奇惨烈的大战之后,楚国朝野上下都憋了一股劲……攻越之战,无疑就是最好的宣泄口。 打得好了,朝野的民心士气便会重新提振起来,熊午良的不败威名更会继续震慑外敌。 要是打得不好……这股劲儿一旦泄了,恐怕短时间内就回不来了。 但是……数千戍卒望着熊午良的侯旗,一个个信心十足! 有曲阳侯出马,还怕不赢? 这一战,楚国必胜! …… 熊午良望着山呼海啸的建阳城,低头扫了一眼面前恭敬行礼的建阳守将,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那建阳守将,明显也是熊午良的忠实粉丝(话说回来,如今楚国三军上下,绝大多数将领都是熊午良的忠粉),此刻,那将军激动得满脸通红:“末将拜见曲阳侯!” 熊午良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将军一挺胸:“末将昭掠!职司建阳守将!君侯当初攻伐齐国的时候,末将曾在您手下任千夫长一职!” 熊午良本来没太在意,只是随口一问,听了那将军的回答,却瞬间眼神一凝:“昭氏的人?” 昭掠恭敬道:“只是昭氏的旁支族人,当不得君侯抬举。” 熊午良立刻和身旁的召滑对视了一眼。 这位守将,官职不大不小,麾下顶多两三千戍卒……放在昭氏,充其量也就是个外围族人。 显然,以这位昭掠将军在族中的身份,还并不知晓熊午良与昭氏、景氏之间的龌龊。 话说回来,昭氏的族人担任边关守将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稀奇——楚国一向有任用贵族子弟、打压庶民的老传统,而屈景昭三氏作为楚国除了王族以外的最大贵族,在楚国上下的官僚体系、军事体系中,必定举足轻重。 尤其是在中下级的军官、官吏之中,这个比例相当不小! 按照屈原的估算——楚国的千夫长、百夫长这样的中低级军官之中,屈景昭三氏的旁系族人、以及与这三家沾亲带故的其他中小贵族,至少要占了其中百分之四十以上的比例! 这也就再一次证明了——用‘树大根深’这个词来形容屈景昭三族,是多么精准。 熊午良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想单纯凭借蛮力制服这三族,实在是异想天开。 第一,三族及他们的门生故旧的实力太雄厚,关系太复杂(细细数来,就算熊午良自己,祖上也和这三家沾亲带故),不可能完全连根拔起。 第二,就算真能将他们铲除干净,那么楚国的政治体系、军事指挥系统,无疑也废了——这是自毁武功,殊为不智! …… 话说回来,昭氏与熊午良之间的关系,早就是水火不容。 但昭掠这位边关守将,似乎对此浑然不知——甚至面对熊午良的时候,还一副‘随时可以为了偶像去死’的崇拜模样。 这一点,也再一次证明了熊午良的判断——屈氏、昭氏、景氏三族的势力太庞大了,内部绝非铁板一块! 只要抓住某个契机…… 彻底地分化、拉拢这三个家族之中的族人,架空昭雎、景充这样的族中大佬……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熊午良却一时间顾不上想了——先是言语上简单抚慰了昭掠几句,更让这位建阳守将兴奋得满脸通红——随后,熊午良的大军在城头戍卒的欢呼之中,有序进城。 一万曲阳新军,护着熊午良和八百亲兵营,入城驻扎。 昭掠显然早就得到了熊午良大军东征的消息,早早就为后者准备好了扎营的驻地……他甚至还贴心地为曲阳新军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提供了足量的热水。 至于一万骁骑军,则在城西以外十里处扎营。 也无需熊午良或者召滑下令,大将格速宜便自觉地派出了数十队骑兵作为斥候,对建阳城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开始紧密地巡逻、搜集情报。 “君侯请住幕府,末将在外围拱卫君侯的营帐!”昭掠满眼星星地看着面前熊午良的背影,如是说道。 看他那架势……就算熊午良今晚让他侍寝,估计这哥们儿也能很乐意。 熊午良身侧的小黑瞥了昭掠一眼,沉声道:“昭将军自去歇息便是,曲阳侯自有我等拱卫——若是君侯有军令,自然会派人通知你。” 昭掠皱了皱眉毛,看向熊午良……熊午良轻咳一声,简单介绍道:“这是小黑,乃是本侯的亲兵营统领。” 随后,熊午良又转头对小黑道:“不得对昭将军无礼!” 也不等小黑说话——昭掠脸上的不忿神色,立刻如同冰雪消融一般褪去。 亲兵营统领! 别看兵权不多,但定然是曲阳侯的铁杆亲信! 在楚国炙手可热、只手遮天的曲阳侯——他身边最信任的亲信亲兵统领,这是什么概念? 别看小黑手里只有区区八百兵——就算是大楚手握数万大军的重镇守将,也要对前者客客气气……甚至是低眉顺眼! “原来是黑将军……”昭掠甜甜地一笑:“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随后,昭掠又对着熊午良说道:“建阳城中,有戍卒两千五百人,俱是青壮军卒——此番伐越复仇之战,君侯若有号令,建阳城自末将以下,必定誓死效从!” 说罢,昭掠又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终于没了外人,熊午良长长一叹,原本挺直的身体松弛下来,大贵族的上位者气度荡然无存——又是一副身边人熟悉的惫懒样子,眼中逐渐浮现出追忆的神色…… 建阳,这个熟悉的地方。 时隔多年,我又来了! 昔日城墙仍在,但是今天的曲阳侯,已经不是七年之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孺子可以相提并论的了! …… 546 曲阳侯故地重游 话说熊午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是公元前308年——遥想当初,熊午良袭爵‘曲阳君’,回到自己一穷二白的【曲阳】封地,从零开始搞建设…… 那时候的曲阳县,受‘第一次丹阳大战’楚国大败的重大影响——总计人口不过万余,库房里空荡荡得能饿死老鼠。 最值钱的东西,也只有库房里几辆锈迹斑驳的老旧破战车而已。 历经一年的坑蒙拐骗……阿不,是艰苦建设!穷困潦倒的曲阳县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再然后,由当时的柱国将军屈屏领导的攻越战役,便打响了! 在那一战中,楚国大军首攻的目标,便是熊午良此刻脚下的这座‘建阳’城! 彼时,熊午良献巧计,夺下建阳城,后来又在整个攻越大战之中大放异彩——由此可见,如今赫赫曲阳侯无敌威名的起点,便是【建阳】了。 世事变化,如今一转眼,就已经过去六七年时间了。 遥想最开始的熊午良,只是本着‘护佑楚国短时间内不被秦国攻灭’的简单愿望,发展封地、建设工厂、革新装备、训练新军…… 而现在——当初十四岁袭爵的少年曲阳君,此刻已经成为名动天下、列国不敢与之交锋的赫赫曲阳侯! 细数战绩,空前绝后。 如今,更是成为楚国首屈一指的大权臣,向着‘一统天下’的宏愿努力。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脚下的这座建阳城开始! 一边的召滑似乎能明白熊午良的思绪,凑上来轻咳一声:“君侯,一路劳顿,不妨先入帐歇息吧。” 熊午良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宽敞的中军营帐,已经在小黑和几个亲兵的帮助下搭建起来,于是便答应一声,走入帐篷之中。 召滑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话说回来——今日故地重游,召滑也是心中激荡! 和熊午良一样——越国,也同样是召滑功名开始腾飞的地方! 当初,召滑孤身入越地,凭借一己之力,搅合得越国四分五裂……或许自家主君就是从那个时候,了解到了自己的能力,这才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收入麾下! 如今,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已经成为了楚国最令人瞩目的权力中心。 在召滑等人的目标里,这位赫赫曲阳侯,更是未来楚王大位的不二人选。 就算熊午良没那方面的想法……大势裹挟之下,又岂能由得了他?话再说回来,就算势不在我……日后的召滑宁可搞个兵变,也要强行扶持熊午良上位! 原因很简单——楚国想要独霸天下,就离不开曲阳侯! 至于召滑个人的功名利禄,这厮还真不着急。 话说熊午良在郢都大战之后,悍然控制了楚国的政局,迅速推出了新班底——令尹屈原、左尹慎到、左司马乐毅、右司马芍虎…… 就连当初小小的平阿县令湖聪,也跟着鸡犬升天——官任令尹府舍人,从当初那么一个地方官儿摇身一变,成为楚国权力中心炙手可热的新贵。 唯独召滑这么一个最先投奔‘曲阳君’阵营的老功臣,竟没有任何封赏! 召滑着急吗? 根本不急! 曲阳侯在外人面前很无良、没什么底线可言……但是在对待自己人的时候,真是十分讲究! 甭管大饼跟你怎么画——最后肯定都能帮员工们实现。 绝对不是那种饼画得天花乱坠,承诺配房配车分美女,最后统统不认账的那种魂淡老板! 熊午良漏掉了召滑,当然不是工作疏忽——自家主君的考虑,召滑也多少能猜到一些。 无非就是召滑没有正式官职,熊午良将前者带在身边就能更方便一点。 而且,召滑这种‘毒士’属性,也确实更适合隐藏在阴影之中! 熊午良每次出征,都要带着召滑一起——这还不够说明前者对召滑的信重和依赖吗? 话再说回来,就算召滑到现在仍没有任何官职、爵位在身……偌大楚国,又有谁,胆敢将召滑不放在眼里? …… 夜幕降临,建阳城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刁斗声还在夜空中回想。 巡城的军卒打着灯笼,井然有序地排成纵列,在城中巡视。 戍卫城墙的士卒们,也丝毫没有懈怠。 楚军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曲阳侯坐在主位处,召滑站在熊午良的左手侧、小黑单手握着剑柄站在熊午良的右手侧……一众将军则站在下面,如同一群黑铁塔一般,凛然生威。 “芍虎。”熊午良很懒散地靠坐着,毫无贵族仪态。 “末将在!”芍虎踏前一步,浓密的胸毛乌黑发亮…… 如今身为大楚右司马……当初的芍湖盗二统领芍虎,已经算是不折不扣的‘朝堂重臣’了。但是在熊午良面前,芍虎始终以‘末将’自称。 “格速宜。”熊午良继续点名。 “末将在。”格速宜的雄壮身躯,丝毫不亚于芍虎。 熊午良继续点名……曲阳新军、骁骑军千人将以上的将官,系数被点了一遍。 最后,点到了建阳守将昭掠的身上。 …… “昭掠。” “末将在!”昭掠回答得又快又响,毫不掩饰自己对曲阳侯的崇拜,激动之下,声音简直有点儿尖细了。 熊午良合上了手中的将领名册,简明扼要地说道:“众将到齐了,都坐吧。” “谨遵君侯之命!”楚军众将齐刷刷地低吼一句,遂一齐坐下。 熊午良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简略地说道:“此番攻越,时机难得。” “秦魏韩赵四国鏖兵中原,齐国乃大楚盟友,燕国远在辽东无力干预……正是楚国忙里偷闲、对外用兵的大好良机!” “去岁大战,越国背信弃义,害我大楚折兵无数……虽然最后仍然取胜,却也元气大伤!” “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 听闻此言,在场的众将双目之中,无不燃起了熊熊烟火:“愿闻君侯将令!” 去岁的战役,是所有楚人心中共同的痛。 折兵数十万、百万人遭灾、先王壮烈殒命……仇莫大焉! 最可恨的,不是秦魏韩三国,正是越国这个不要脸的二五仔! 熊午良一锤定音:“此战,乃大楚复仇之战!提振民心士气之战!” “只准胜,不准败!” 众将再次轰然一声:“君侯万胜!” 见众将士气高涨,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冲着一边的召滑轻轻颔首……召滑会意,站起身来侃侃道:“当前,论敌我形势之对比……” …… 547 是电,是光,是唯一的神话 在召滑的示意下,两个士卒走上前,在众将面前展开了一幅巨大的山川舆图。 召滑用手指着这副舆图,开始为在场众楚将介绍当前的局势—— 对面的越国情况,倒不用多说,众人心里大概都有底——越国仅有【琅琊】及城外郊区的一隅之地,总人口二十万左右,悍卒三万。 不过,越国素来有全民皆兵的传统,若是情况危急的时候,恐怕还会临时再征召一些部队。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反观攻方这边…… 楚军主力部队两万人,包括一万曲阳新军、一万骁骑军。 建阳城内倒是还有两千五百戍卒,但是在熊午良和召滑的计划中,这些戍卒肯定不会上阵作战——顶多也就是承担一些转运后勤辎重之类的任务。 即便【建阳】乃是边境重镇,两千五百戍卒俱是青壮年,战力已经算是各地戍卒中较高的了……但是,这些戍卒的战力,和那些十几年百战余生的越人悍卒相比起来,仍然差得太多! 召滑简略地介绍了一番之后,总结说道:“这,就是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 “若是在开阔地形摆开阵势公平一战,那么越国的三万军卒,绝不可能是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对手!” “但是……” “琅琊,以山地和林地居多……越国人熟悉地形,更善于轻兵山地作战……我军一旦发动进攻,恐怕会在路途上付出大量损伤。” “曲阳新军乃重步兵,在山地丛林作战的时候,一是难以结阵,再加上甲胄笨重、辗转不便……恐怕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战力。” “至于骁骑军……就更不适宜在林地作战了。” 听着召滑的讲述,众将的脸色都有点儿阴沉起来。 的确。 纸面上,楚国大优。 但是,帐不是这么算的——对面的姒惊如果不是煞笔,就不可能愿意与楚军公平决战。 这仗若是真打起来,很有可能就是长时间的拉锯战。 而楚国这边……小君侯的行军阵列之中,好像没有携带太多的军粮啊…… 这时,昭掠突兀说道:“君侯但下命令便是!我等竭死效从,必定能战胜敌军!”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召滑便微微一笑(他在面对昭掠的时候,总是显得态度很和善):“昭将军莫急,在下还没说完。” “除了我楚军之外,齐国盟友也会出动一支偏师,在琅琊北部发动策应性的攻势。” “两路夹击,当有更大胜算!” …… 一直在主位上默不作声的熊午良,也突然开口了—— “诸位不要顾忌太多。这一仗,本侯是不惜有伤天和,也定要打赢的。” 此言一出,营帐中的烛火似乎跟着微微闪动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凉气,萦绕上来…… 越国人依仗的,无非就是山林地形罢了。 一板一眼地打,熊午良确实对这些山林里的越军士卒无计可施…… 但是! 真要是狠劲儿上来,大不了借着火油的威力,将【琅琊】全境一把火烧光! 当然,若熊午良真这么干,估计越国的二十万人口要统统葬身于火海之中…… 着实有伤天和。 若不是万不得已,熊午良肯定不愿意这么做。 但话说回来,若没有更好的办法——熊午良当然也不会因为顾忌别国平民的性命,而让自己麾下忠心耿耿的部曲付出巨大的损失! 更何况……因为这些卑劣越国人的背刺,去岁惨死的楚国平民数量,难道就少了吗? 常规态势下,所谓战争,无非就是为了掠夺土地、人口或者财富。这一把火下去,【琅琊】就会成为一片毫无价值的焦土死地——就算打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对楚国来说,情况却有所不同! 因为,楚国发动的不是一场为了掠夺人口和财富的战争——而是一场复仇之战! 只要打赢就行! 能不能捞到人口和财富,熊午良其实是无所谓的! 二十万人口,确实价值不菲……但熊午良现在也不是当初局限于四县之地的小小封君了。对于整个楚国来说,二十万人口虽然值钱,但也不是甚么势在必得的东西! “火油,可都备好了?”熊午良如是问道。 召滑似乎没有领会到这句话里蕴含的冲天杀气……或者就算领会到了,对召滑这个毒士来说也无所谓——事实上,火烧琅琊的策略,就是召滑所献。 “回禀君侯——千桶火油,已经悉数备齐。只要越人军卒出现,便可施展。”召滑如是回道。 …… 琅琊。 楚国、齐国两路大军压境,给琅琊城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街道上行人匆匆……但是脸上,似乎并没有对当前的战局太多的担心? 说来也惨—— 自打越国内乱以来,接近十年的时间里,厮杀和战乱,已经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常态。 楚人来了,又何惧哉? 无非就是继续打仗罢了。 路上行走的越国人将目光投向简陋的‘王宫’,眼中无不流露出敬仰的神色——有大王在,谁也别想攻下琅琊! 越人虽然贫弱,但三万悍卒,却是实打实的战力! 只要是在本土作战,纵有数十万大军来犯,也能周旋一二。 …… 王宫之中,承载无数越国人希望的越王姒惊,已经病入膏肓。 “咳咳!”姒惊展开白色的丝巾,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报——”大将吕义匆匆赶来,姒惊迅速将那丝巾藏在了身后…… 吕义来到姒惊面前,拱手道:“大王!楚人军队,已经抵达建阳城!” “北边,齐国人的军队,也抵达我大越疆土边境!” “仗该怎么打……请大王示下!”忠心耿耿的吕义如是说道。 楚国人?熊午良? 别看你的名声很流弊,但,还抵不上姒惊在吕义心中的分量! 十年厮杀,姒惊已经成为了所有越国人心中不败的象征! 他是驭下的明君!是治国的能臣!是统兵的名将! 是电,是光,是越国人心中唯一的神话! 楚、齐势大,但是在姒惊面前,也就是个屁罢了! “熊午良来势汹汹,欺我大越无人乎?末将愿为王前驱,亲手斩了芈良小儿的人头,为大王病体康健祭祷!”吕义慷慨激昂。 姒惊一时沉默……片刻之后,却突然笑了,嘶哑着声音道:“吕义啊——” …… (衣见:再给兄弟们来一章,嘿嘿!) 548 四国使者来了 “吕义啊,你跟着寡人起兵征战,到现在有多少年了?”姒惊亲热地拍着吕义的肩膀,如是笑问道。 吕义受宠若惊,一时间双眼迷离起来,似乎也开始回忆:“回大王——至今已有十三载矣!” 十三年了! 当初,越王姒无疆身死,后继无人……越国政坛四分五裂,各地贵族官僚拥兵自重、甚至相互攻伐。 那时候,姒惊便是第一批起兵的豪杰!吕义便是姒惊麾下的先锋大将! 摇王、干王、烈王、余复君……连绵征战之后,这四家,最后成为了最大的势力,势必要决出越国的新一代统治者。 就在这个时候,无耻的楚国入场了! 这个外来的强国,以势大力沉的态势,攻灭了整个越国……姒惊为了自保,暂投齐国庇护…… 剩下的故事,读者们便很熟悉了。 总之,吕义跟随姒惊征战多年,乃是最忠心耿耿的部将!就如同钟华之于熊午良一般。就算姒惊下令让吕义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 姒惊瞥了吕义一眼,心中腹诽—— 你要斩了熊午良的脑袋? 踏马的,那可是我的贤婿! 姒惊的几个儿子,都在连绵的战火中相继死亡……唯一的一个女儿,在乱军之中失踪,竟辗转流落到楚国,巧合之中落到了熊午良的手里…… 姒惊身体越来越差,按照他对自己的估计,应该活不过这个夏天了。 姒仪,便是越国王族唯一的血脉后代! 众所周知——女子,是不可能继承王位的。 你说将王位传给王族旁支?扯淡!姒惊苦苦厮杀了十多年,前半辈子杀的就是那些王族旁支……把王位给他们,劳资半辈子的仗白打了? 所以,姒仪以后和熊午良诞下的子嗣,便是姒惊的唯一血脉了! 你踏马还要砍了熊午良的脑袋?你小子是想绝我的后啊! 姒惊笑眯眯地对吕义道:“你跟随我多年,寡人的命令,你可愿遵从?” 吕义一怔,然后斩钉截铁:“自然效从!万死不辞!” 姒惊:“寡人若是要你的命,你也给吗?” 吕义泫然欲泣,沉默了片刻之后,拔出腰间的剑,就要冲着自己的小腹捅去……吓得姒惊一个激灵,赶忙握住了吕义的手腕。 姒惊虽然重病,但是手上的力道仍然不小,稳稳地制住了吕义。 “末将愿为大王赴死!”吕义慷慨激昂道。 姒惊吓出了一身冷汗,长吁一口气,然后淡淡道:“寡人倒也不需要你死……我这里有封书信,你去楚军大营走一趟,将此信交予芈良手中。” 吕义跃跃欲试:“大王的意思是……教末将以传信为由头,怀揣短剑,逮住机会刺杀芈良小儿?” “末将定不负大王重托!” “不斩下芈良的脑袋,末将死不瞑目!” 姒惊满头黑线……你就这么盼着我绝后是吧? 仔细想了想,感觉若是交待不清楚,自己还真不放心。 这个死心眼的憨货,可别真给熊午良来上一剑。 心念及此,姒惊索性打开了装信的竹筒,递给吕义:“自己看。” 吕义接过手中,大眼一扫……立刻惊愕地张大了嘴…… …… 建阳,楚军大营。 三军已经整顿完毕,随时可以进发! 熊午良已经传令——曲阳新军有序拔营,准备出征;火油随时备好,只要越国人敢不讲武德搞游击,就要将【琅琊】烧成一片焦土! 恰在此时,营中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赵国特使肥义,求见曲阳侯!” “秦国特使……求见曲阳侯!” “魏国特使……” “韩国特使……” 四国的使者,居然同时前来营中,要求与熊午良见面! 赵国特使肥义站在最前面,脸色阴沉……若是目光可以凝成实质的话,熊午良那面显赫的曲阳侯旗,此刻怕是已经千疮百孔。 秦魏韩三国的使者,则站在一起,和肥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虽然赵国暂且放缓了攻势,但是彼此间的战事,在名义上毕竟还未结束。 赵国和秦魏韩三国,目前还是敌国。 “肥义来了?”营中,穿戴整齐、随时准备出征的熊午良一怔,顿感棘手。 本来不想见……但赵楚齐三国之间毕竟还是名义上的盟友,现在肥义找上门来,自己总不能不见吧? 再说,这肥义堵在自家大营门口,难道我堂堂曲阳侯还得绕着他走?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快请!” 很快,四国使者齐齐走进来……熊午良正了正衣冠,先不去看肥义那张明显有些扭曲的脸,而是看向了秦魏韩三国的使者:“我大楚与尔三国仇怨极深,汝等所来为何?” 三国使者对视一眼,齐刷刷拱手:“我等拜见曲阳侯!君侯万胜。” 甭管熊午良态度如何……秦魏韩三国的使者也不敢得罪他。 要是熊午良和赵国南北夹击,这三国就惨了。 更何况,熊午良现在并没有策应赵国的攻势、进攻秦魏韩三国……能当上使者的都是人精,岂能连这点儿嗅觉都没有? 秦国使者:“越国蛮夷也——闻听君侯起兵攻越,我家大王赠粮草五百车、财货八千金,祝愿君侯旗开得胜!” 魏国使者:“魏王仰慕君侯大名久矣,托外臣带来甲胄五百套、三千金财货,作为见面之礼。另有大梁美酒三百坛,为大楚将士劳军所用。” 韩国使者:“韩国贫弱,却也有精铁箭矢八千簇、粮草三百车……作为贺礼,提前祝贺君侯攻越大捷!” 熊午良微微眯眼,心中暗呼不好—— 虽然咱们曲阳侯政治嗅觉一向不高,但此刻也下意识地感到了不对劲……秦魏韩三国,果然用心险恶。 当着肥义的面,送出这些厚礼——明摆着就是告诉肥义,楚国和他们秦魏韩三国私底下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果然,边上的肥义脸都绿了! 踏马的!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原来你早就和秦魏韩三国,暗通款曲! 偏偏我当初,还那么信任你…… 一片真心,错付给了渣男! 嘤嘤嘤!嘤嘤嘤! 肥义的一张老脸,一抖一抖的,看他的表情,状态似乎正介于‘上来一剑攮死熊午良’和‘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之间…… …… 549 我当初瞎了眼,被你骗了真心 肥义脸都绿了! 熊午良,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当初瞎了眼,被你骗走了真心…… 滔天的怒火疯狂上涌,肥义咬牙切齿……要不是眼看着熊午良身边还站着握着剑柄的小黑,恐怕肥义已经扑上去活活扒了狗日的熊午良的皮了。 熊午良眼皮一抖,眼看着肥义显然要失去荔枝了……清了清嗓子,对秦魏韩三国使者冷眼相待:“哼,东西我就收下了。” “但是!” “别以为你们的讨好,能改变什么!” “我大楚深恨秦魏韩三国,迟早要将尔等统统攻灭!报仇雪恨!” 听着熊午良毫不留情的训斥,秦魏韩三国的使者竟然不以为忤,乐呵呵地点头称是。 熊午良怎么说无所谓,关键的是要看他怎么做。 在实际行动方面,熊午良显然和赵国貌合神离……这就够了! 楚国现在的态度,秦魏韩三国心里明镜也似——去岁一战,楚国元气大伤,眼下无非就是想靠着赵国拖住秦魏韩,自己闷声发大财。 楚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对北方用兵。 而秦魏韩三国,又何尝想继续和楚国鱼死网破?家都要被赵国捅烂了,谁还顾得上楚国是否在猥琐发育? 默契,就是这么简单! 只有赵国憋屈的世界达成了…… …… 看着熊午良和秦魏韩使者对话时,那一副横眉冷对的表情……肥义彻底蚌埠住了! 真是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整笑了。 踏马的,你还搁这儿演呢? 不会吧不会吧? 你不会真以为我还能被你的演技再骗一次吧? 难道说,在你熊午良的眼中,我肥义就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越想越气! 看不下去了! 暴怒的肥义拍案而起:“芈良!汝休要再戏弄于我!” “你与秦魏韩三国眉来眼去,以为我不知道?” “南蛮!真南蛮也!” “刚刚签订了盟约,你就背信弃义……口口声声说拿了钱粮就出兵,竟都是欺诈之言!” “等我大赵攻灭了秦魏韩三国,下一个……”肥义突然顿住了,咬牙切齿,脸憋得青紫,也说不出话来。 虽然赵国和楚国都知道彼此不安好心,但是有些话可以在心里想想,却万万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出来。 肥义虽然因熊午良的欺骗而暴怒,但好在最后时刻,还保留了一丝理智。 …… 熊午良两手一摊,满脸无辜:“本侯一向爱惜名声……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本侯的确说了,赵国的钱粮运到郢都,便挥师出兵……你现在,不就身处于我楚军大营之中?”熊午良理所当然地如是说道。 说罢,熊午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楚赵两国交好,本侯与赵王赵雍,更是神交已久……还望赵国使者不要大放厥词,伤害两国人民的朴素感情……” 肥义语塞。 焯! 确实,都怪我当初没说清楚……不对!熊午良,你是真该死啊! 非人哉! 朴素感情?你朴素你哔了个哔! 你这狗日的鬼心眼子最多……之前就坑害了燕国,我当时还笑话人家来着……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不涨涨记性呢? 闷了! 肥义感觉喉头一热,突然身子一躬,‘哇’地吐出一口老血! …… 熊午良人都傻了—— 阿这…… 又一个人被我气吐血了? 这是第多少个了? 不至于吧哥们儿?我不就是骗了你点儿钱粮嘛……你们赵国家大业大的,接济接济咱们南方穷弟兄怎么了? 反正这些钱粮,也是你们从秦国那儿抢来的。 话说回来,要不是咱们楚国当初拿命去拖延秦魏韩联军——你赵国这帮老六去掏秦国的屁股,还能掏得那么轻松? 心念及此,无良曲阳侯心中曾短暂出现的愧疚,便一闪而空。 对! 我的欺骗,太合理辣! 熊午良正给自己洗脑的时候,那边的肥义一抹嘴角,冷哼一声! 这厮到底是个北地硬汉——刚刚吐了那么大一口老血,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以外,居然毫无异色,腰杆儿挺得倍儿直。 肥义闭口不提赵国与楚国的关系,但是若要让他就此闭嘴,显然也难以平复心中的怒火。于是这厮针对当前楚国的战事,开始毒舌起来—— “曲阳侯,想要借此机会进攻越国?想要报仇?” “好算计!” “只是最终结果嘛……呵呵!” 肥义双眸一闪,毫不客气地阴笑着道:“我看这小小的琅琊之地,就将会是你熊午良的伤心之地!是你两万部曲的葬身之处!” 此言一出,众楚将勃然变色! 自古所谓祭旗之类的仪式,就是想在大战之前图个吉利——眼前这肥义,竟然公然诅咒楚军大败?岂有此理! 肥义冷笑着,扫了众楚将一眼:“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楚国人料准了赵国不能和他们翻脸,故而熊午良毫不避讳地欺诈赵人的钱财。 但反过来看——赵国人也敢笃定,楚人不会与赵国翻脸! 毕竟,楚国也指望着赵国在北边牵制秦魏韩三国。 所以,肥义很自信——就算自己指着熊午良的鼻子问候他的历代女性先祖,熊午良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毕竟,自己是赵王最亲信的大臣。 要是熊午良真敢动自己,那么赵雍绝对会为了自己向楚国宣战! …… 果然,楚军众将虽然义愤填膺,但却拿肥义没有办法。 谁也不敢提出‘宰了肥义’这样的议题,充其量只是怒视着肥义,请求熊午良将肥义乱棍打出去。 肥义甩了甩袖子,冷笑着继续讥讽:“熊午良,你机关算尽,坑骗大赵,可恨我肥义愚钝受骗……但越王姒惊是何许人也?” “越人有地利之优、三万越军更是擅战之师!” “我看,你所谓‘不败’的可笑名声,就要折损在这里了!” “楚国大张旗鼓,兴复仇之师,闹得举世皆知……哼,若是打不下来,看看你们要如何被天下人耻笑!” “哈哈哈!”肥义说到这里,愈发眉飞色舞,骑脸嘲讽道:“熊午良啊熊午良,若是识相,不妨早早退兵,免得损兵折将之后,丢了脸面。” “哇咔咔咔……” …… 550 真是憋屈死了! 面对楚军众将,肥义疯狂嘲讽,感觉胸中积攒已久的恶气,正在慢慢发泄出来。 爽! 看看眼前这帮楚国将军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怎一个爽字了得! 尤其是那个熊午良! 此人阴险狡诈、玩弄诡计、奸邪无道……人人得而诛之!偏偏此獠又有偌大的威名,‘曲阳侯’三个字震慑天下群雄。 但话说回来——名声再大、打了再多的胜仗……那又如何? 现在,不还是要被我肥义指着鼻子骂? 肥义冷笑着,继续加大力度,嚣张地环视楚军众将:“你瞅啥?” “蒸馍?你不服气?” 以芍虎为首的楚军众将,气得脸都绿了,偏偏还发作不得。 一方面,肥义的身份很牛掰,楚国确实需要赵国这个‘盟友’来吸引秦魏韩三国的目光,不能承受‘与赵国断交’甚至‘宣战’而带来的难以预测的未来。 从另一方面来说,肥义的话虽然恶毒,但确实有三分道理——就在刚刚,咱们召滑也说过,这一仗其实并不很好打。 芍虎大怒,拔剑在手,气得哇哇直叫,却轻易不敢动弹。 真是憋屈死了! 肥义大笑起来,看着面前这帮楚人要么垂头耷脑、要么暴跳如雷的模样——感觉心中被骗的苦闷,一扫而空! 楚国人不是想报仇吗?你熊午良不是百战百胜吗? 但,肥义坚定相信自家大王的判断——这一仗,楚人绝难取胜! 姒惊善战、越卒凶悍、主场优势、楚人缺粮……众多的因素堆积在一起,熊午良能取胜就怪了! 他能赢? 他要是能赢,我当场就把面前这座帐篷吃掉! 说句实话——肥义这次来,没别的任何目的,就是来看笑话的…… 自打被熊午良欺骗之后,肥义整日闷闷不乐,感觉自己像傻子一样……茶不思饭不想,竟然瘦了一大圈儿。 后来,听到赵王赵雍关于‘楚人难以取胜’的论述之后,肥义一下子就精神了。 对于自家大王的判断力,肥义绝不怀疑——过去的很多年时间里,赵雍总是用一个又一个事实,证明着他始终都是正确的。 于是,肥义立刻向赵王上书,请求出使楚国。 名为出使,其实就是想当面来嘲讽熊午良、狠狠地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须知赵国与楚国的距离,可相当不近呐…… 肥义宁可拖着憔悴的身体,千里迢迢大老远跑过来,就图着当面羞辱一下熊午良——可见熊午良的欺骗,给肥义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创伤…… 赵王再三拒绝(主要也是顾忌两国的邦交关系,不想和楚国闹得太僵),但架不住肥义声泪俱下地请求,也只得勉强应允了。 这,就是肥义此番前来的全部过程。 此时此刻,肥义看着哑口无言的熊午良、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楚军众将……扬眉吐气!爽飞了! 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都是值得的! 熊午良,看我气不死你这个狗日的魂淡! …… 秦魏韩三国的使者面面相觑,脸上都同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话说楚国在边境撤军之前,熊午良曾派召滑作为密使,出访魏韩两国,充分交换过了意见。 因此,秦魏韩三国其实心里是清楚的——楚国短时间内,不会与赵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但是,楚人攻灭越国之后呢? 秦魏韩三国的使者此番出访,目的就是为了探听熊午良的一个口风——攻灭越国之后,是否会立刻挥师北上、与赵国瓜分中原大地? 他们带了那般厚礼,图的也是尽量哄熊午良开心。 期望用丰厚的礼物,换取熊午良的短暂原谅。 咳,现在看来……这些忧虑,是用不着了! 楚国和赵国,名为同盟,实则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吃下了这颗定心丸,秦、魏、韩三国的使者无不面露微笑,好整以暇地看起了眼前这桩好戏! 肥义的话虽然激烈,但是很有道理啊! 从常理上来看,熊午良不可能获胜。 但是……这位曲阳侯毕竟不可以常理来衡量……这厮打过的绝大多数胜仗,都是不符合常理的。 到底是蛰伏多年的雄主赵雍判断得准确、还是大名鼎鼎的曲阳侯继续延续他不败的威名? 拭目以待! …… 肥义愈发张狂,眼看着楚国人敢怒不敢言,一时间只觉得爽到了极致! “……尔等楚蛮,终究要为天下所笑!”肥义双手高举,意气风发地宣示着,以一个慷慨激昂的感叹号,结束了自己那夹杂着三分嘲讽、三分宣泄、三分人身攻击的演讲。 主位上的熊午良,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了。 堂堂曲阳侯,已经有多少年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叫嚣过了? 肥义,你过分了! 即便顾忌与赵国之间的关系,不能拿肥义这个使臣如何……不过此情此景之下,一点点小小的‘教训’,想必赵王也不会说什么吧…… 熊午良如是想着,微微抬起了手,就要对着帐外的亲兵下令将肥义拉出去打军棍…… “报——”门外,突然传来了传令的声音! “越国使者吕义,求见曲阳侯!” 秦魏韩三国的使者一怔——越国人也派使者来了? 好家伙,今天这小小的一间帐篷里,可是有够热闹的了! 肥义也是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起来:“芈良,你听到了没有?” “就连越国人,也来羞辱你了!” “楚国的这次战役,注定是打不赢的!” “我肥义就要守在这里,亲眼见证楚人的惨败!” “外臣听闻曲阳侯的‘缺角侯旗’天下闻名,乃楚国所谓‘军神’之象征……等到君侯您丢盔弃甲的时候,我还要跟在君侯后面,看看能不能于楚兵的尸山骨海中捡得那面旗帜……” 这话,真是恶毒极了! 肥义冷笑着,对楚军众将的愤怒不以为意! 试想——吕义来了,还能是来干什么? 求饶?祈求楚国退兵? 扯淡! 就算是拿脚趾甲盖儿去思考,也知道楚国和越国之间的深仇大恨是何等剧烈。不管越国开出什么丧权辱国的条件,楚国也绝不可能撤兵。 ‘攻灭越国,报仇雪恨’——这可是熊午良此次出兵的口号。 既然求饶没有意义、越国人不可能是来求饶的……那吕义又是为什么而来的?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来下战书!来挑衅! 心念及此,肥义抚着胡须…… …… 551 越国愿降! 一想到,自己刚刚才指着鼻子羞辱了这帮无耻的南蛮楚人,眼下越国人又来了,还要继续羞辱楚人、在这些南蛮的伤口上撒盐…… 肥义这么一想,就感觉……嘶,哈! 仿佛是在炎炎夏日,喝了一口冰镇肥宅快乐水。 又或者是做梦梦见自己尿急,好不容易才在梦里找到厕所…… 这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芈良啊,不妨直接将你的侯旗送给我,免得我肥义几天后还得在乱军之中搜寻,想想就怪麻烦的。”肥义咧着大嘴,专挑恶心人的话来说。 楚军众将气得吹胡子瞪眼。 肥义哈哈大笑! 熊午良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被肥义这么怼着脸输出,就算是仅有三分火性的泥人儿恐怕也受不了,更别说近来以‘强势’闻名楚国上下的曲阳侯了。 可惜,肥义的特殊身份,以及楚国和赵国的相互利用的现状……熊午良拿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恰在此时,越国大将吕义,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 “外臣吕义,拜见曲阳侯!”吕义恭敬地对着熊午良躬身行礼。 熊午良打量了吕义一眼——此人虽为武将,却不像芍虎、格速宜那般五大三粗,也不像乐毅那样充满书卷气……这哥们儿的外貌,实在很难形容。 身高不高不矮、体型不胖不瘦、外貌不丑不俊……妥妥的大众脸。 是那种看了一眼之后,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类型。 就在熊午良打量吕义的时候,吕义也在打量面前的熊午良——这就是大名鼎鼎、威慑列国的曲阳侯? 天呐! 吕义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这位曲阳侯,年纪竟然这么小……分明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面容白皙的少年,就是历经大小战阵无数、所向披靡、创造了无数战争神话的大楚赫赫曲阳侯! 乍一看,不像是将军,倒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虽然熊午良的形象让吕义大出所料……但是后者仍然不敢有任何轻视。 去岁一战,熊午良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大破司马错秦魏韩联军三十万……火烧郢都的那股狠劲儿,更是让天下人无不为之胆寒。 面前的曲阳侯,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 那是数万人、数十万人的尸骨,堆砌出来的赫赫凶名! 吕义低下头,掩盖自己心中的震撼…… 熊午良很不耐烦地压着火气:“楚越两国正在交战,汝所为何事而来?” 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危险地眯着眼睛。 和肥义一样——熊午良同样也知道,此情此景下的越国是不可能求饶的。 这,必定是一场灭国之战! 熊午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面前这个越国将军真敢大放厥词、给自己下个战书、羞辱一下楚国之类的……熊午良可不管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 劳资正被骂得憋了一肚子气呢! 你敢叫唤一句,我就宰了你的脑袋祭旗! 大将芍虎也是手痒难耐,一只手已经微微握上了剑柄——只待熊午良一声令下,就让眼前这个越国人身首异处! …… 肥义看了看吕义,又看了看熊午良,快乐地笑了起来—— “还能所为何事?” “无非就是劝劝楚国,莫要不自量力!” “赶紧退兵,虽然丢了面子,但好歹还能捡一条狗命回去。” “等到两军开打……越国的熊虎之师,必定会碾碎楚人的侵犯!” “届时,楚人尸骨遍地!一败涂地!” “悔之晚矣!” “芈良啊,我劝你还是赶紧收兵,夹着尾巴逃回去吧!” 肥义一边笑着,一边鼓励地看着吕义,冲着后者频繁地点头。 表情和话语,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哥们儿,你别看我是赵国人,和这帮楚国人是名义上的盟友,但是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哥们儿,别慌! 跟我一起喷他! …… 熊午良阴狠地扫了肥义一眼,心中正在暗暗盘算……明摆着杀他,似乎不太可能。 不妨等这哥们儿离开楚国疆界之后,让黑羽卫出手……制造一些‘意外’。 还从来没有人,能在熊午良面前骑脸嘲讽,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熊午良,也不打算开这个先河。 不过话说回来——甭管熊午良在心中已经给肥义判了一万次死刑,但眼下这厮毕竟在楚国境内,万万不能死在熊午良的手上。 不然,后果难料。 好在,眼前送上门一个出气筒! 熊午良耐着性子,冷森森地看着吕义,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吕义,你若是来求饶的,还是免了心思——我大楚与越国不共戴天!此番,定要攻灭越国社稷、为我大楚先王复仇!为我牺牲的大楚军民复仇!” “如果你是来向本侯下战书的、或者是威吓本侯退兵的……”熊午良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那你就赶快说吧,本侯洗耳恭听。” 吕义先是冲着熊午良拜了拜,然后莫名其妙地瞥了肥义一眼…… 在众人安静地注视中,吕义动了! 不动如山,动若脱兔! 这动作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 ‘扑通!’ 肥义得意的大笑,戛然而止! 这位北地军汉,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握草! 我看见了什么? 秦魏韩使者眼前一黑——握草!这是什么剧情? 就连熊午良自己,也没料到吕义竟然搞了这么一出!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只见,吕义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动作极快! 他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手中捧着一管竹筒—— “越国愿降!” …… 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 熊午良懵了,秦魏韩三国的使者懵了、一众楚国将军都懵了…… 肥义,无疑是最懵的那一个! 握草!这是在搞什么鬼? 我刚还等着你和我一起骑脸嘲讽熊午良呢……你咋给我搞这么一出? 这不合理啊! 还不等熊午良这个正主儿说话,一边的肥义已经脱口而出:“你tm……为何要降?” “越国军卒强悍、越王姒惊雄才大略、军民上下一心……又有地利可供坚守……怎么就投了呢?” “能打!这把真能打!” “信我!” 肥义急得都要哭了,声音都在颤抖! 吕义再次莫名其妙地瞥了肥义一眼,心说这人有病吧?我们越国投不投,干他鸟事? 倒像是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越国人还上心! 吕义瞪了肥义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 …… 552 干你鸟事? “我越国投降不投降,干你鸟事?”吕义斜着眼看着肥义,感觉面前这哥们儿似乎脑子不太正常。 你管天管地,还能管我投降不投降? 油饼食不食? 你踏马谁啊?劳资投降不投降,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 肥义被吕义这突如其来的粗鄙一怼,直接怼得脑子一片空白! 试想肥义在赵国,那是赵雍的绝对亲信——赵雍在外领兵征战,都让肥义留在邯郸主持国政……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这样一个人物,在赵国自然是呼风唤雨。 谁见了肥义,都得老老实实躬身行礼,客气地招呼一句‘相国’……谁敢当着他的面,粗鄙地来一句‘干你鸟事’? 肥义两眼前直发黑……剧情急转直下,肥义甚至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连生气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地对吕义道:“你傻呀!以楚人和越国人的仇恨,就算投降了,芈良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信我!真别投!” “这把能打!” 肥义啰里啰嗦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越人勇猛’、‘越王善战’、‘地形有利’之类的啰嗦话……归根到底一句话——明明能打,你踏马别投啊! 到最后,肥义的声音,因为过于着急,已经变得有点儿尖细起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实在打不过,也要为了社稷拼死一搏——届时君主死战、庶民战死,宁死也要让楚国损兵折将!” “如此,定能为后世传颂!” “越国不战而降,真是软骨头!必为后世所笑!”肥义咬牙切齿,已经脱离了纯粹说教的范畴,开始了无情的人身攻击…… 他急了他急了! 秦魏韩三国的使者面面相觑,都感觉又离谱又好笑。 离谱在于越国竟要不战而降。 至于为什么好笑……当然是肥义现在的破防样子,和之前的嚣张跋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连熊午良,也觉得胸中的愤懑之气一扫而空! 看着肥义现在急得上蹿下跳,熊午良感觉自己对他的杀心都淡化了很多…… 唯一不解的是——肥义说得也没错啊!越国确实有的打!甚至可以说一句‘优势在我’! 何至便降乎? …… 吕义已经不耐烦了。 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个很简单的任务。 来到楚军大营中,干脆利落地投降,想必这些楚国人也知道这一战难打,如今能不战而胜,当然会乐乐呵呵地接受……就此了事。 三五句话的工夫,就能敲定此事。 投完了降,说不定还能好酒好肉地招待自己一顿……自己必定会胡吃海喝,抚慰一下心中故国灭亡的酸楚情绪。 就是这么一件看起来毫无阻力的小事儿,怎么还磨磨唧唧没完没了了? 都怪那个身穿赵国服饰的蠢货! 非得在这里大放厥词! 搞得原本挺伤感的一件事儿,拖得这么麻烦! 吕义心念及此,看向肥义的眼神更加不善,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软骨头又怎么了?我就是软骨头,你能奈我如何?” “我们越国,就是要投降!” 说罢,吕义双手呈起手中的竹筒:“这里是我家大王的亲笔书信,里面是越国投降的条件……只要曲阳侯准允,越国上下立刻拱手而降!从此永为楚民也!” “请君侯过目!” …… 熊午良懵了。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那姒惊,是个挺猛的人啊!以熊午良对他的了解,此番必定是一场恶战……那姒惊,必定会死守到最后一刻,最后以非常壮烈的方式身殉社稷。 其壮烈程度,至少应不会逊色于当年宋国国君子偃——那哥们儿可是亲手斩了嫔妃公子、自烧宫室……相当惨烈了! 眼前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芍虎也懵了——他原本握着剑柄,只等吕义口出不逊,就将他一剑砍翻……现在剧情太过离谱,芍虎原本就不大的脑子,快烧冒烟儿了。 这位楚军大将,手松开了剑柄,无助地挠着黑乎乎的胸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就连心思最灵的召滑,也瞪着眼睛,半天反应不过来。 对啊,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投降?! 召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感觉自己‘想明白了’,立刻起身,冲着熊午良郑重拱手:“君侯!越人诡诈多端,不可信任——彼等分明有一战之力,怎能束手就擒?” “其中必定有诈!” “越人这是想令我等放松戒备,诱我军深入,再于山林之中伏击……届时有心算无心,必能起到奇效。” “越人果然狡诈!”召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感觉自己真是太聪明了:“还好在下更胜一筹!” 召滑的话,让所有人都瞬间松开了眉头。 对!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肥义立刻精神了起来——我就说嘛! 越国人果然不是真心投降! 这条计策被看破了也没关系……只要越国人老老实实和楚人打仗,就够他们受的了。 肥义哈哈大笑…… 笑完了之后,自己还很有些懊恼。 明明是条妙计,自己居然再三阻拦,给召滑争取到了思考的时间……不然的话,此刻的熊午良说不定已经欢天喜地地接受投降了。 想到这里,肥义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都怪我! 总是多什么嘴啊! 我可真虎啊! 肥义一边如是想着,一边冷笑着继续嘲讽起来:“没想到,楚国区区南蛮之国,倒也有个聪明人。” “不过,纵然尔等看破了越国的计策,那又如何?” “只要越人稳扎稳打……尔等仍然是必败无疑!” “哈哈哈……”肥义大笑起来。 …… 吕义已经彻底无语了! 不就是投降嘛,怎么这么难呢! 先是那个赵国大煞笔一而再再而三地抢白,屡次打断自己,甚至还讥讽自己是什么‘软骨头’。 再然后,楚国这边也有大聪明,在那儿自作多情。 我是真的想投降啊! 你信我!你信我啊! 在肥义得意洋洋的大笑声中,吕义提高了嗓门,又好气又好笑地大声吼叫道:“有诈?有个屁诈!” “只要君侯答应我王的条件……明天,我就带着三万赤手空拳的越军,出来投降!” “这样,你们就不怕有诈了吧!”吕义气恼地如是说道。 肥义得意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 553 腿都跪麻了…… 随着吕义‘充分表现了投降的诚意’……整座帐篷,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握草! 看这架势,越国人是真要投降! 肥义直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处在懵逼的状态! 先前对熊午良一句句的讥讽,现在好像都成了一记记打向自己脸的大比兜……肥义心中愤懑,一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越国,到底为什么投降? 心乱如麻! 旁边的秦魏韩三国使者看向肥义,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讥笑的表情。 虽然赵国现在止住了攻势,但是先前的时候,赵国骑兵军团的迅猛进攻,仍然带给了秦魏韩三国很大的伤亡。 如今看着赵国使者吃瘪,秦魏韩三国特使当然心中暗爽! “方才赵国的使者说——楚人必定打不过越国人,甚至还要丢盔弃甲……”秦国特使乐呵呵地阴阳起来:“你却没料想到曲阳侯战无不胜的赫赫威名!” “越国闻听曲阳侯起兵,自然拱手而降。” 秦国使者一边损着肥义,一边不露声色地吹捧着熊午良。 魏国、韩国的使者,也都夹枪带棒地讥讽着肥义。 场面热闹极了! 肥义嘴唇微微翕动……良久之后,突然喉头一甜…… ‘哇’! 又是一大口血…… 只见肥义高大的身躯,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任凭这哥们儿体格儿再好,也扛不住一天吐两大口血啊! 跟着一同走进来的赵国副使慌了手脚,赶忙扑在肥义的身上,手忙脚乱地按压、救治…… 楚军众将哄堂大笑,郁闷一扫而空! 整个军帐中,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熊午良顾不上照顾倒霉的肥义,紧紧盯着吕义,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看出来了——越国,是真心实意地想投降! 但是……为什么呢? 以姒惊的智慧不会猜不到——就算他投降了,自己也不可能放过他! 去岁那场背叛,给楚国带来的记忆太惨痛了。 秦魏韩联军肆意屠杀、淮南平原尸山血海,死难的平民数以十万计。 不斩下姒惊的脑袋,绝难平复楚国人的愤怒! 吕义似乎知道熊午良所思所想,将手中的竹筒递得更高了一些:“君侯,越国投降的原因,以及投降的条件……都在这竹筒里!” 此时此刻,吕义很期盼熊午良赶紧接过这竹筒…… 毕竟,他的腿已经跪麻了。 小黑满脸戒备地踏步上前,接过竹筒,打开之后,倒出了里面的一封信件,粗略地检查无误之后,这才恭敬地转呈给熊午良。 熊午良打开信件,仅仅扫了几眼,便惊愕地瞪大了瞳孔…… 仍然跪在地上的吕义苦笑起来……熊午良现在这表情,和自己当初的惊愕样子想必一模一样…… ……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楚国大军原定于今日向越国腹地进军,但是先是四国使者的拖延,然后吕义又诚心诚意地来投降……楚军,自然不能再按原计划前进了。 秦魏韩三国的使者看够了好戏,也得到了熊午良隐晦的‘打下越国之后不会夹击秦魏韩三国’的示意,于是留下了带来的礼物,满意地离开了。 至于肥义,短时间内还走不了—— 这哥们儿短短一天时间内,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扎扎实实地吐了两口血……现在脸色苍白,只能在床榻上歇息。 除了随行的赵国人员之外,熊午良还给他安排了几名自己的亲兵,护持在左右。 一来将肥义看得紧一点,免得这厮一不小心死在了自己的军营里,闹出什么外交纠纷。 二来,这些亲兵也可以盯住那些赵国人,保证他们不会在楚国的军营里四处走动。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楚军的大营,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越将吕义,被暂时扣下。 话说熊午良至今,也没给吕义一个明确的答复……搞得吕义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 真是怪了! 按理来说,咱们越国完全有一战之力……自己诚心诚意上赶子来投降,这帮楚国人应该欢天喜地地接受才对呀! 怎么那个曲阳侯……似乎还有点儿举棋不定? 吕义叹了口气,不再多想,在简易的楚国行军床榻上翻了个身,进入了梦乡。 而此时此刻,熊午良中军营帐的灯火一直亮着,里面时不时传出急促而有力地议论声。 显然,熊午良与召滑、芍虎、格速宜等亲信,正在紧锣密鼓地商量着什么……当然是和吕义今天突如其来的造访有很大的关系。 直到后半夜,灯火才熄灭。 召滑等人拱手作别,熊午良伸了个懒腰,也懒得脱衣服了,索性裹紧了厚实的毯子,将就着和衣而眠。 可能是思绪太杂——即便现在已经很晚了,熊午良却没有半点儿困意,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的营帐外突然传来了‘咻’的一声! 熊午良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丁点儿困意,一扫而空! 这声音……是青羽卫的骨制哨箭! 有情况! 熊午良‘唰’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正好还没脱衣服,直接就是一个翻身就跳到了边上的剑架旁,剑光一闪,平南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还不等熊午良出言发问,营帐的门帘就被打开了,青羽卫统领黄武走了进来,躬身道:“主君受惊了……局面已经被我等控制住了。” “方才有人意图私闯军营,居然还真被他躲过了外围的斥候和探子……好在我青羽卫在大营四处都有暗哨,这厮刚摸进来,便被我等逮住!” “押上来!”黄武对着熊午良说罢,冲着门外招了招手。 …… 熊午良放下手中的平南剑,表示赞许地对着黄武点了点头……再一次在心中感叹:青羽卫和黑羽卫,这两大隐秘力量,真是太好用了! 话说回来……这里可是堂堂曲阳新军的大营,外围又有机警灵动的骁骑军作为斥候……须知自己麾下的部曲,绝没有庸人,个个儿都是至少经历几场大战的老兵,怎会被人躲开他们布下的明哨暗哨,成功摸了进来? 由此可见,来人定然很有身手! 莫非,是为了刺杀本侯而来? 正当熊午良心中猜测的时候,两个青羽卫探子已经跟在黄武身后走进来,在他们肩膀上,扛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 熊午良定睛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握草!?” “姒……姒惊?” …… 554 姒惊的条件 熊午良和姒惊,此前在近距离仅仅只见过一次面——而且,那也是在很多年之前了。 回想那一次,楚国和越国刚刚打完仗,姒惊不敌,为了保全越国的社稷而投靠了齐国……当然,齐国也动机不纯,保留了吞并【琅琊】的险恶心思。 然后,姒惊只身入楚,与熊午良见面——暗中达成了一系列共识。 彼时的齐国还很强大,乃是楚国和越国要共同面对的强悍敌手。面对这个敌人,两国在姒惊和熊午良的努力下,结为盟友,共抗强敌。 这,就是当初楚越之盟最初的由来! 不过……当初的楚国,和越国还有共同的敌人。 而且,两国之间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深仇大恨。 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 去岁越国的背叛,让楚国上下伤亡数十万、损失惨重、折损了楚昭怀王芈槐、而且让大楚跌下了‘霸主’的神坛……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楚国都恨越国入骨,举国上下欲斩姒惊的首级而后快! 在这样的情况下,姒惊竟然还敢效法故事、只身前来楚军大营? 一时间,熊午良也不知应该称赞一声‘好胆识’、还是要冷笑着嘲笑此人的愚蠢! “姒惊,你好大的胆子!”熊午良在渡过最初的愣怔之后,冷笑起来—— “莫不是以为本侯不会杀你?” 姒惊笑了起来,面无惧色。 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了,熊午良的威胁,在姒惊面前实在是苍白无力。 “你麾下这些将士真是好身手!”姒惊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很有气度地对着黄武微微颔首致意——虽然被五花大绑放在地上,整体外貌很狼狈,甚至要努力翘起脖子才能看见熊午良的正脸…… 但是姒惊的雍容气度,倒显得他才是这间帐篷里的主人。 就连熊午良也不禁气恼地觉得,这股大贵族的风度,自己真是一辈子模仿不来。 模仿不来便模仿不来! 熊午良很没有贵族形象地歪了歪身子,将身后的毯子垫起一个舒服的形状,好整以暇地盯着地上的姒惊:“差点被你闯了进来……这可不像你信中所说的甚么‘重病之人’。” 姒惊再度笑了起来,看向黄武等人的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看他那架势——若不是时日无多了,恐怕还想着要当着熊午良的面挖青羽卫的墙脚呢! 三言两语之间,帐中的烛火已经被点亮了起来…… 熊午良这才看得清楚——姒惊的脸上一片青紫,显然刚才被擒获的时候,青羽卫的探子们下手不轻——曲阳侯的嘴角,掠起一抹满意的笑意。 …… 烛火已经亮起,门外的小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冲进帐篷之中……看见被捆在地上的姒惊,虽然不知这是何许人也,却也知道这是不速之客。 小黑赶忙躬身请罪。 熊午良摆了摆手:“不干你的事……不过明早要记得提醒我一声——今夜值守的军士,一律紧闭三天、罚俸一月,以示惩戒。” 姒惊熟悉周边的地形,自己本身也是个身手很不错的老兵……能成功潜入楚国军营,其实倒也说得过去。 但,这并不是可以为守夜军卒们开脱的理由! 任凭姒惊再高的功夫、对地形再熟悉……若不是军士们疏忽大意,也不可能被他潜进军营里来。 或许是曲阳新军素无败绩,以至于有些骄狂了吧? 不管怎么说,熊午良都要略施惩戒,让麾下的那些自视甚高的骄兵悍将们清醒清醒。 罚俸一月的惩戒,其实已经不少了——众所周知,熊午良麾下的部曲,可不是那些免费打仗甚至还要自带干粮的戍卒——曲阳新军和骁骑军,是职业军队,每月都要发工资的! 而且,工资待遇相当不低! 至于‘紧闭’,也是曲阳新军和骁骑军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酷刑’。对于那些体力充沛、身材魁梧的健壮汉子来说,宁可被曲阳侯罚着打军棍,也不愿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 黄武等青羽卫很知趣,悄然退去。 帐篷内,仅剩熊午良、姒惊和小黑三人。 虽然姒惊手无寸铁,而熊午良身边还站着全副武装的小黑,但熊午良却没有给姒惊松绑的意思……论单兵战斗力,熊午良就是个黑铁渣渣,眼下两军交战之际,他可没有以身犯险的癖好。 再说,熊午良一看姒惊,就满肚子窝火——也该让这个混账东西趴在地上遭一遭罪! 姒惊很淡然,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险恶处境,甚至仍然有心思说笑:“怎么?曲阳侯拖沓了一整日,还没有下定决心接受寡人的投降?” “你在犹豫什么?” “你不怕我和你血战到底?”目前趴在地上翘着脖子看向熊午良的姿势,实在太高难度了。姒惊索性挑了挑眉毛,换了个舒服一点儿的姿势,径直躺平了。 熊午良冷笑:“只身一人就能闯进我楚军大营……你倒不像是信中所言的将死之人!” 姒惊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一直笑到连连咳嗽:“过誉了!” “你这些部曲,的确精锐……但是对于山地丛林作战,还是太生疏!” “若是开战,恐怕不是我越国精兵的对手!” 姒惊的话,让熊午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甚至想得更远。 确实。 自己麾下的部曲,无论是曲阳新军也好,还是骁骑军也罢,无疑都适合摆开阵势正面厮杀……放在山林里打游击,实在发挥不出战力,甚至还会因为沉重的甲胄束手束脚。 话说【琅琊】的地势,虽然崎岖,但是和岭南比起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日后开拓岭南的时候,一旦和那些蛮人起了冲突,那么自己的部曲,恐怕要伤亡惨重也……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只见姒惊沉默片刻之后,幽幽叹了一口气:“曲阳侯,寡人投降的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姒惊在请降信里,列出了三个条件—— 一是对于越地平民,楚国要做到秋毫无犯。 二是保留越国三万军卒的编制,并且给予他们与‘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同样的优渥待遇! 至于第三点,则更加离谱—— …… 555 离谱的第三条! 姒惊的前两条投降条件,都还算循规蹈矩。 第一条——要求楚国对越地平民秋毫无犯; 只要越国乖乖投降,而且那些遗民不要不长眼睛来主动招惹楚军,那么这一条自然问题不大。 毕竟,此番出动的两万楚军,都是熊午良麾下的部曲。 而不是那些免费出力来打仗的戍卒。 若是普通的戍卒出征,那么激励他们士气的最好方式,便是打胜仗之后的劫掠环节——在这个时代,‘有节制地屠城’是战后再正常不过的鼓舞士气的手段,更是那些戍卒们豁出性命去打胜仗的最大动力。 不光是眼下这个时代——放眼中华大地的整个古代,都是如此! 举个例子——后世的唐太宗李世民在建立大唐之前,曾有一次漫长的艰苦恶战,最后马上要打胜仗了,对面却在这个时候要向李世民投降。李世民麾下的大将李靖闻听之后,立刻就带着一群顶盔贯甲的将军们冲到李世民面前,很不客气地来了这么一段话:‘将士们跟着您打仗,舍生忘死,就是为了打赢之后的劫掠环节。现在仗马上赢了,您却接受他们的投降,恐怕三军将士会不服气!’ 李靖说得很有道理——李世民好比就是包工头,现在工程马上要干完了,你李世民自己大方,大手一挥和甲方说工钱不用给了……但是咱们三军上下的工人们可不答应。 你要不要结工钱那是你的事儿,反正咱们工人们的工资可不能缺! 李世民听了之后,也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么我就拿出我的个人财产,分给将士们。’ 李靖这才满意地离开,李世民也顺利接受了对手的投降。 从上面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第一,打赢了战斗就要纵兵屠杀抢掠,而对面如果选择投降了,胜者就不该屠杀抢掠——这是古代战场上理所当然的规矩。 第二,李世民麾下的军队,此前遵循这条战场上潜规则的‘案例’,恐怕不少! 李二这厮素有贤明爱民的美誉,连他麾下的军队都将胜利后的屠城看作理所当然……可见这一环节是多么的普遍! …… 但,熊午良麾下的精兵,却不屑于此! 倒不是因为他们的道德素养有多高…… 而是两万部曲,都有优渥的俸禄,一个个都是富裕水平——就连最普通的军士,也有宅院田地和府邸,甚至家中还有下人伺候。 这两万部曲要是放在欧罗巴,完全都可以被称为‘骑士老爷’。 反观那些普通的越国平民饥一顿饱一顿,家资远不如熊午良部曲们丰厚,米缸里面薄薄一层米,还不够这些部曲军卒们家中众多仆役几天的伙食标准——抢他们甚至都嫌浪费时间。 既然没有抢劫的动力,那么‘秋毫无犯’就很简单了。 …… 再看姒惊提出的第二条要求—— ‘越国的三万军卒,保留他们的编制,并给予他们不逊于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待遇’。 从姒惊的角度来看——这三万人,都是跟随他多年征战的老部下了,一辈子为了姒惊打生打死……现在姒惊要投降,他自己肯定得以死谢罪、用性命平息楚国的怒火,但也该给其他的老弟兄们谋个出路。 而从熊午良的角度来看——这三万士卒,都是值钱的老兵。 而且战斗力很强,尤其擅长山地和丛林作战。 要是以后开发岭南或者攻略巴蜀的时候,派出这些越地军卒,也算是知人善任——而且发挥出的效果肯定也比曲阳新军或者骁骑军更好。 要是就那么解散了或者都杀了,倒也浪费。 至于所谓‘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待遇’——若是放在去年的话,熊午良还真负担不起。 毕竟,这两万部曲的待遇,那是惊人的好! 像是什么长子可进入书院学习、伤残退役后安排小吏工作、阵亡或者伤残的高额抚恤、家属的减免税政策……这些利好,都暂且不论! 单是每个月给这些军卒发下的工资,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须知熊午良治下的四个县,都是惊人的富庶,曲阳商坊和平阿商港更是吞吐海量的财货——可熊午良,也就仅仅能养得起这两万部曲罢了。 但是对于如今的熊午良来说,整个楚国都控制在手里——多供养三万嫡系兵卒,也不算什么难事。 而且,以这三万越国军卒的出色战力,也值得熊午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 前两条,都无所谓,完全可以答应。 关键,在于姒惊提出的第三条要求—— 真是太离谱了! 姒惊的第三条要求是这么说的——‘熊午良继承楚国王位之后,要给姒仪厚待,同时要让姒仪以后诞下的长子,继承曲阳侯的爵位’。 熊午良当时从吕义手里接过信,打眼一扫,人都傻了! 阿这? 我这‘乱臣贼子’的名声,都传到国外去了? 谁告诉他们我要篡位的啊? 连这个离谱条件都甩出来了? 我熊午良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咳,为的只是楚国的发展壮大!绝不是为了王位! 哈?你们不信? 被捆着手脚的姒惊扫了熊午良一眼,看见了后者脸上的复杂表情,于是善解人意地补充道:“当然,你若是这辈子也继承不了楚国的王位,寡人也不会再要求你给姒仪什么厚待。” “反正,你若是不能登上楚国大位,你侯府上下都得死绝。” “到时候善待姒仪与否,倒也不重要了。” 姒惊的话,说得很恶毒。 熊午良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姒惊笑了——首先他不是楚国人,其次他死期将至,所以此刻说话再没有半点儿顾忌:“怎么?堂堂曲阳侯,不会是个可笑的蠢货吧?” “你莫非要寄希望于楚王掌权之后能善待你?善待你的后人?” “可笑!” “若你是大王,国内有一王族血亲臣子,拥兵自重、财货充沛、更是曾经控制楚国核心权柄……你会待他如何?” 即便熊午良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姒惊是对的。 踏马的。 我本想做个好人……但现在看来,要是不做乱臣贼子,自己迟早就是个死啊! 姒惊再次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说道—— …… 556 都怪这该死的姒惊! “芈良啊芈良!”姒惊笑着,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得意—— “你这厮,打起仗来或许还算凶悍。” “偏偏到了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上,居然这般愚钝!”姒惊无情地嘲笑着熊午良:“你在政治上如此愚蠢,若不是你已经……寡人的独女,又岂能放心托付给你?” 熊午良又一次哑口无言,感觉自己被姒惊牢牢地压制了。 一时间,他再次联想起了自己的部曲、亲眷们曾经说过的话…… ‘拿了这柄平南剑,日后不进则退也。’ ‘走到了这个位置……已经没有退路了!’ 熊午良瞪着姒惊,在短暂的恼羞成怒之后,一时恶向胆边生——踏马的!要不是面前这个混蛋一记背刺,自己根本用不着在危难之际奉剑出山,去和司马错的联军拼杀! 这样一来,自己也没必要成为芈横的眼中钉。 如今,也就没必要为了保命,不得不牢牢地控制楚国的政权…… 要不是姒惊这个煞笔,那么,现在的自己还快快乐乐地躺在封地里! 每天吃着火锅,还唱着歌。 多么惬意的生活! 面前这混账东西,还有脸在这里哔哔? 自己陷入当前这个尴尬的境地,归根到底,全踏马是姒惊害得! 姒惊好像是熊午良肚子里的蛔虫,将熊午良的一切心理都猜得准准的:“怎么?你该不会在心里埋怨我吧?” “寡人就明说了——当初背刺芈槐的时候,寡人已经时日无多了。” “那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逼你出山!” “在你已经被猜忌的时候,还要逼你掌兵!逼你作战!逼你掌控权力!逼你藐视王权!”姒惊大笑起来:“如今,你果然无路可退了!” “你要想活下去,只能夺取最高的权力!” “这样一来……”姒惊的脸上,居然难得地掠过了一抹柔情:“寡人的孙辈,也能享尽清福了。” 说罢,姒惊又进一步放缓了语气,半是安抚半是鼓励地对熊午良说道:“没关系——以你的才能,再加上屈原召滑等大才的辅佐,楚王之位,必定信手拈来也。” …… 一连串的对话和交锋,看得小黑瞠目结舌。 他原本也是个机灵人,通过刚才一连串的对话,也完全领悟到了姒惊的险恶用心…… 同时,小黑也清楚地发现——熊午良和姒惊的交锋中,姒惊虽然形象狼狈,但是却稳稳地占据着上风! 熊午良的一切举动、预料、甚至是心理变化……竟然都在姒惊的预判之中! 竟有如此人物…… 惜哉——越国一隅之地,早就在姒无疆手中败光了家产;姒惊本人也重病缠身、时日无多。 不然,此人必定也是一代豪杰。 定当是不逊于赵雍、田辟疆那样的雄主之一! 小黑转过头看看熊午良……发现后者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以至于有些青紫! 小黑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 跟在熊午良身边已经数年,极少能见到曲阳侯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愤怒…… 熊午良一字一句地说道:“姒惊,你临阵叛变,并不是为了让越国崛起脱离楚国控制,而只是单纯地为了让本侯出山?” 姒惊毕竟躺在地上,很难看见熊午良的脸色,于是无所谓地说道:“不错。” 熊午良已经暴怒了——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淮南平原上堆积如山的尸骨。 那踏马都是一条条人命啊! 在姒惊的眼中,是这么草菅人命的? “你可知你的背叛,给我楚国带来了多大的灾难?”熊午良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数十万人身死,上百万人遭灾……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姒惊惊愕地扭了扭身体,像是第一次认识熊午良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熊午良的脸,玩笑般地说道:“芈良,你可别告诉我——你会是个在意人命的人?” 熊午良怒了! 不错——身为楚国的军神,死在熊午良指挥下的人,估计前前后后也得有个百八十万了。 但是,这二者的概念不一样! 在战场上厮杀,各为其主——敌人端起武器走上了战场,你如果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 用某著名唐姓亲妈缠绕的话来说——每个军卒既然踏上了战场,就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反正,无论是对外扩张还是保卫楚国,熊午良在消灭敌军的时候,心里都没有负担——用不着提甚么侵略者还是抗击侵略的论述,反正熊午良的屁股就是牢牢坐在楚国这一边——如果不消灭敌人,死掉的就是楚国人、就很可能会是熊午良和府上的亲眷。 况且战国之世,每个国家之间都能数出几桩血债。 恩恩怨怨,早已经数不清了。 正义和邪恶之间的界限,早就模糊了。 在这个刀兵连绵的时代,侵略者未必邪恶,保家卫国的人也未必正义。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楚国以后攻打秦魏韩三国,能判断说楚国就是邪恶的侵略者吗? 似乎不能。 因为秦魏韩这次在楚国作孽太多,楚国就算日后打过去,也可以说是为了死难的平民复仇。 综上所述——这个时代的战争,早就没有了清晰的正义和邪恶之分,有的只剩下各自不同的立场。 所以,熊午良在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火油、水淹……极尽手段来求得胜利。 却没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 但是!姒惊所作所为,为之死难的却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和平民。 这,就已经超出了熊午良的容忍范围! 更何况,越国所图的,还并非是争取越国的独立和崛起——仅仅只是姒惊为了一己私欲,便要将几十万、上百万平民的性命视为草芥?作为‘牺牲品’? 混账! 把话再说回来,熊午良在府上躺得好好的,根本就不是有野心的那种人——整天混吃等死有什么不好?以熊午良的身份和财力,完全可以多娶几个老婆,环肥燕瘦地凑一个满编加强连都不在话下!整几个腰细软糯的楚国美女,整几个秦国美女,整几个齐国美女,整几个满嘴大碴子口音的燕国美女…… 以后说不定还能派船去欧洲看看,整点儿……阿不!是解救一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欧洲少女! 这样的生活不香吗? 楚王之位有甚么好的? 在高度自治、充分尊重封君权利的楚国,一个曲阳侯能享受到的特权和待遇,即便作为楚王也不会再高到哪里去。 但是责任呢?压力呢? 楚王,就比一个闲散侯爵要疲惫太多了! 都怪这该死的姒惊! 熊午良气得咬牙切齿—— …… ———— (衣见:上章举的例子,不是李靖,应是李世??,即徐茂公……感谢读者提醒!) 557 让岳父叫爹 咱曲阳侯熊午良的人生追求,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老婆孩子热炕头……有钱有闲、钱多事儿少离家近,夫复何求? 君不见,自曲阳侯出山以来,又要被迫跟那一帮老狐狸勾心斗角,掉了多少头发? 小小年纪,发际线就踏马那么高了! 焯! 熊午良怒了! “越国的背刺,就仅仅是你要逼我出山?” “就仅仅是你要逼我走上王位?!” “死了那么多人……尸山血海……”熊午良又想起了司马错的大军所过之处的狼藉,一时间眼眶因愤怒而赤红起来。 回忆一下——在郢都大战胜利之后,收拾战场的楚军将士们无不痛苦地惨嚎、愤怒地呼号着……因为每一个躺在地上的秦魏韩士卒,腰间都挂着数目不等的人头!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楚国人啊! 因为姒惊的背叛,多少楚人家破人亡?多少男人要眼睁睁地看着妻女被敌人欺侮?多少孩童要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在敌人的剑下? 熊午良原本还以为——姒惊那么做,是为了让越国脱离楚国的控制、让越国重新强盛起来。 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 一切的一切,原来只是姒惊的私心罢了。 就为了让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当王,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造下这么多血债? 熊午良一字一顿地冷声道:“越国与楚国,尸山血海之仇,万万不能化解。” “你投降的三个条件,请恕本侯不会接受!” “若真不想再打,越国上下便要无条件投降!任由本侯处置!” “而且……”熊午良冷丝丝地说道:“不管越国投降与否,你的人头,我都要定了——不斩下你的脑袋,本侯无法向屈死的魂灵交待!” 小黑适时地拔出剑来,就要挥剑斩下姒惊的首级……却被熊午良伸手拦住—— “且慢。” “这次,本侯看在姒仪的面子上,就放你回去,让你再多活些时日——是战是降,你自己定夺。” “若要降,便无条件投降!” “若要战……请尽施手段!本侯奉陪到底!” “不过无论如何——”熊午良咬牙道:“你死定了!” …… 姒惊不笑了—— 他能看得出来,曲阳侯熊午良是真的在愤怒! 不光是愤怒于被姒惊打扰了躺平的生活,更愤怒于后者的草菅人命。 为什么? 底层黎民的性命,也值得熊午良这样的大贵族大动肝火吗? 这倒不是姒惊不当人——在战国之世,底层庶民的命确实不值钱。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煽动,也没有唐太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感叹……君主和贵族们的统治权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平民与其说是活生生的人,还不如说是某种可再生资源。 战国之世以前,确实曾有过同为贵族的大臣篡位成功的案例,但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平民能登上王座。 所以,商鞅在秦国可以推行‘什七’的恐怖税率,鼓吹‘疲民’、‘以奸治国’、‘重刑轻赏’的治国观点。 而平民们,也习惯于自己天生的低人一等,无论统治者多么丧心病狂,也都默默忍受,最多只是在心里期待现任赶紧死掉,赶快换个新的上来——总之还不会有后世的那么多起义行为。 归根到底,其实就是思想上的枷锁。 所以,姒惊像这个时代的所有贵族一样——将平民百姓的性命看作资源、将他们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视若无睹……倒也不算稀奇。 姒惊平复了一下心情,毫不畏惧小黑手中锋锐的剑,像是浑然不觉自己刚刚从阎王殿前转了一圈:“可笑。” “熊午良,你莫非真以为能打赢我?” “甚至,还要放我回去?让我放手备战?” “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姒惊说到这里,居然还有些气愤了起来。 姒惊,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大,但实则是个极具天赋和眼光的将帅之才。虽然还没有过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历,但是仅论带领三五万人在山林中打运动战的能力,堪称当世第一。 熊午良居然还要放虎归山? 你怎么敢的呀? 自打被擒入帐以来,姒惊虽然是阶下囚,却一直保持着风度和气势……虽手脚被缚,却反而甚至让活动自如的熊午良在气势上都隐隐间被前者持续压制。 但现在,姒惊一直淡定的情绪,终于出现了波动。 此刻,他很是愤愤不平——要是熊午良强行留下自己,至少还说明重视自己的领兵能力。 踏马的,还敢放我走? 忒小觑我也! 要是帐篷内还有旁人,一定会觉得很离谱—— 姒惊的话里话外,像是在埋怨——熊午良为什么不放任小黑一剑剁了自己。 “越国三万将士,早就精通山地作战了……”姒惊平复了一下情绪,冷哼着说道:“就算我和吕义都被你留下,想征服琅琊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更何况,你这黄口小儿居然还要放我二人回去!” “芈良,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 “再不接受我的投降……真要是打起来,寡人定教你的曲阳新军血流漂橹!” …… 作为旁观者的小黑,此刻人都傻了。 姒惊,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错乱了! 一是自家主君说要将这个俘虏放回去,被擒住的姒惊倒像是不太乐意!好像觉得自己被轻视了!被侮辱了! 二是居然有人上杆子要投降……甚至还撂下狠话‘你要是不接受我的投降,我就打到你接受为止’! 太离谱辣! 意呆利直呼内行! 小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在他迷茫的目光中,只见熊午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姒惊,本侯的意思很明白——你们越国,不配与我谈条件。” “投降就投降,本侯不会给你任何许诺。” “你要清楚——要么投降,要么毁灭。” 熊午良的声音里波动不大,却蕴含着无穷的杀意。 熟悉曲阳侯秉性的小黑已经暗暗打了个冷颤。 倒是姒惊,仍然不屑一顾:“芈良,你说得倒是厉害。” “我偏不信!” “你若能在琅琊,打赢寡人率领的三万越军……你就是我爹!”便宜岳父姒惊非常嚣张,立下g……要不是被绑着,估计还要牛逼哄哄地叉个腰。 小黑人都傻了—— 作为熊午良的身边人,他可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被绑着的这个俘虏,可是府上小夫人的亲爹。 也就是说,这货算是熊午良的便宜岳父! 阿这。 让岳父叫爹? 和这个比起来,甚么‘让丈母娘点烟’之类的都逊爆了有木有! 握草! 想想就……刺激! 熊午良冷笑起来,阴森森地说道—— …… 558 两极反转 面对姒惊嚣张立下的g,熊午良不怒反笑,阴森森地说道—— “我儿,你倒是好大胆。” “难道你不记得——本侯善用火攻吗?” “你可知火油为何物?” 在熊午良刚喊出‘我儿’二字的时候,姒惊原本还有些恼怒。 毕竟,他也是堂堂一国之主。虽然越国很小,但也不该让熊午良这么不留情面地占便宜。 而且,姒惊和熊午良的那个义子田地的具体情况还不一样——姒惊的年纪,比熊午良还大很多。 更何况还有姒仪这么一层关系。 芈良小儿,你真是太冒犯辣! 但是! 等到听完了熊午良后面的两句话,姒惊就顾不上恼怒了! 熊午良的意思,很明显—— 楚军,将在琅琊之战中,使用火油! 而且听熊午良的意思,这个使用的规模还将会相当不小…… 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姒惊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熊午良的意思是…… 姒惊惊骇之下,被捆绑着的身体居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吓了小黑一跳!原本已经收回剑鞘的剑,再次‘噌’一下拔了出来。 姒惊顾不上嘲笑小黑的惊慌失措,死死地盯住熊午良,震惊地低吼道:“芈良!尔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熊午良阴森地笑了,进一步落实了姒惊脑海里的猜想:“有甚么不敢?” “让越国人去死,总比让本侯的部曲去死要强得多了。” 姒惊惊骇不已,半天也合不上嘴。 熊午良的意思很明显——要一把火,烧掉整个琅琊全境! 这并非不可能——琅琊本就是山地丛林地貌,平整地形很少,故而一直在从外邦进口粮食。当初的熊午良借着给越国贸易粮食的机会,一度赚得盆满钵满。 这样的地形,如今看来,实在太适合火攻了! 当然,这过程中需要耗费的火油,数目肯定也不小。 但是对于如今手握整个楚国的熊午良来说,这样的支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一瞬间,姒惊想了很多—— 这一把火如果彻彻底底地烧下去,将酿成世上最令人震怖的惨案——二十余万越国平民,都将在火中惨嚎着化为灰烬。 而大火过后,楚军就可以大踏步在废墟上前进,将整个越国全境控制下来,在这片焦黑的死地上插上楚国的旗帜,宣布‘复仇成功’。 这样的战术,确实显得吃力不讨好——耗费了巨量的火油,价值连城,但是却没有得到越国的人口和财货。 乍一看,是亏本买卖。 这也是此前没有类似先例的原因。 但是,楚国此战的目的,却根本不是掠夺财货——仅仅只是单纯的复仇罢了! 综上所述,熊午良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是真准备一把火把越国上下烧个精光! 现在,熊午良成了那个气度雍容的人;姒惊,则满头大汗,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定神闲。 “芈良!那可是二十万百姓!”姒惊咆哮着:“尔安敢如此!” 熊午良挑了挑眉,甚至懒得搭理他。 就在刚刚,姒惊还坦然无耻地嘲笑过熊午良,宣称了对楚国平民性命的蔑视。 这才多一会儿的工夫? 口风就变了? 熊午良冷笑着嘲讽道:“姒惊,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个珍惜人命的人。” 几乎是和上一章一模一样的话,怼得姒惊眼睛发直。 熊午良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号令道:“送客!” “你,不配与本侯谈条件!” “越国上下,要么无条件投降,要么就等着见识楚国的怒火!” “无论如何……”熊午良冷笑着,杀意冲腾而起:“姒惊,你的人头,我要定了!” “放你回去,不是要放过你……你是一定要死的!” …… 姒惊和吕义一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楚军大营,甚至连身上的绳索什么时候被楚军士卒们解开的,都没有留意到。 熊午良给姒惊定下的期限,仅有三天! 三天! 要么无条件投降! 要么,就去死吧! 越国一记关键背刺,让楚国损失惨重……现在还敢和熊午良谈条件? 不!没有这个机会! 姒惊临走前,小黑还特地带着他在楚国的军营里转了一圈儿,给前者展示了堆积如山的火油桶子。 姒惊终于相信了—— 熊午良,不是在糊弄自己! 这位赫赫曲阳侯,果然是携带着楚国的复仇怒火而来! 话说姒惊这次深夜‘造访’的故事,除了熊午良、青羽卫和小黑之外,谁也不知道。 这一夜,成为了被史书里遗漏的小插曲。 翌日清晨,熊午良以‘深夜亲自巡营,发现守夜军士懈怠’为由,下令严惩了当夜值守的将士们——所有守夜军官皆降一级,所有守夜军士紧闭三日、罚俸一月。 因屡战屡胜而日益骄横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风气为之一正。 …… 肥义终于睁开眼睛,深呼吸几口气,感觉胸口仍然堵得发闷。 跟随而来的赵国副使立刻凑上床前,殷勤地递上热水和手巾:“相国,您醒啦。” 肥义点了点头,用手巾蘸着热水擦了擦脸,终于感觉身体好了一些。 过去的这几天时间里,肥义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 根据楚国随军医生的诊断,肥义这是忧气攻心,以致神窍空虚……又引发了早年间随着赵雍征战沙场时候留下的旧疾,算是新病老病交杂在一起了。 要是放作常人,估计就要一病不起了。 但肥义,到底是个身体倍儿棒的赵国好汉子! 在熊午良营帐里吐了两口血之后,半睡半醒地歇养了几天,便感觉身体状况又有所好转! 赵国副使接过肥义手中的手巾,又唤来医师。 医师为肥义把了脉之后,沉吟片刻,摇头晃脑地说道:“短短三天的时间,相国的身体便略有康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此番多亏了相国身子健硕、晨练多年的好习惯不曾落下……否则凶多吉少也。” “眼下,脉象虽然平稳,却仍然短虚……相国还应继续卧床休息,不可操心太多,尤其不可再动肝火!切记!切记!” 医师又建议道:“如今,相国的身体不宜继续奔波……以在下之见,不妨在楚国歇息数月,再返回赵国,当是稳妥!” 在楚国歇息数月? 肥义不由得苦笑一声——说得轻巧! 楚国攻越之战,竟然有这么多离奇的变数……若不尽快回国当面禀报赵王,肥义又如何能心安? 肥义挥手让医师退下,然后—— …… 559 肥义:我又行了! 肥义挥了挥手,让医师退下了,然后再次搓了搓脸,让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赵国副使殷勤地凑上前来,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铜盘,里面装着醋葵菜、粟米团子等简单清淡的膳食。 虽然都是些粗茶淡饭,但是摆盘很精致,再加上铜盘自带的三分贵气——倒像是甚么珍馐美味一般。 但是这点儿障眼法,哪能骗得过肥义? 和赵雍一样,肥义也是军中厮杀出来的悍将。作为战场上的猛将,自然有着惊人的大肚皮—— 要说是一顿能吃半只牛,那肯定是在吹牛皮;但是至少一顿炫掉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小羊羔,还是不成问题滴。 曾经有一次,赵雍和肥义这对儿君臣打赌比赛看谁吃得多,肥义一顿就吃了两条油亮焦脆的硕大烤羊腿、一摞锅盔面饼、三碗醋酱蒜拌卤牛肉,还豪饮了两坛子凛冽的赵酒……据说当时的架势如风卷残云一般,让曾经自诩饕餮猛男的赵王甘败下风,更让围观的好事者无不啧啧称奇。 那次打赌,赵雍输掉了一柄赵国王室珍爱的铜剑。 现在那柄剑,就悬挂在肥义府上正门的位置,宣示着这个吃货有多么牛逼。 这样一个大肚子军汉,此刻看着铜盘里那可怜的食物,不由得连连皱眉…… “酒呢?肉呢?”肥义很是不满:“我是病人,难道不该多吃些东西补一补?” 赵国副使恭敬拱手:“医生说了——相国现在需要清淡饮食,而且不能吃得太多。” 作为赵雍最信任的亲信,肥义在赵国的地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不讨好,更待何时? 赵国副使脸上,浮现出伺候亲爹一般的坚定:“下臣一切都是为了相国的身体着想——还望相国恕罪!” 肥义只能哀叹一声,三两口便炫掉了铜盘里的全部食物——肚子略微被填满,果然感觉精神状态又好了很多,于是对着赵国副使问道:“我昏睡了三天,必定错过了很多事。” “如今,越国想必已经拱手而降了吧?” “那越将吕义何在?我要与他见上一面!” 肥义抓破脑袋也实在想不清楚——越国明明可以高呼‘优势在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选择投降呢? 太不合理辣! 必须跟吕义见个面,好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清楚楚。 不然,肥义以后肯定睡不着觉了! …… 赵国副使却一拱手:“回禀相国——那越将吕义,已经被熊午良放回去了!” 肥义长叹一口气! 完了! 这是达成协议了! 越国,到底还是投降楚国了…… 为啥啊!到底为啥啊!这把本来能打啊! 真想举报演员啊! 赵国原本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着这帮不讲礼义廉耻的南蛮,在越国碰得头破血流……然后狠狠嘲笑他们一番,在国际社会上也能对楚国大加抨击…… 肥义本人也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兴冲冲地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当面骑脸输出熊午良。 踏马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 有演员啊! 真是扼腕叹息! 正当肥义又有点儿胸闷的时候,赵国副使紧接着补上了话茬:“不过!” “楚国人,并没有接受越国人的投降!” “根据流落出来的只言片语,在下可以判断——应当是越国的投降条件,和楚国没有谈拢。” “那熊午良倒也托大——放了吕义回去,令越国人整备军队,要决一死战!” 肥义懵了! 握草? 越国人这帮演员,上杆子来投降……熊午良居然还不接受? 这是什么离谱剧情!这要是放在小说里,作者的头还不得被读者们冲烂?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该不会真以为,凭借你这两万人,就能打下越国吧? 就算你真能打赢——你这两万部曲,也一定会在漫长的消耗战、游击战和治安战中,伤亡惨重! 何其蠢也! 熊午良,你是真飘了啊! ……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肥义大笑起来,感觉胸前难受的拥堵感觉全都一扫而空,原本还有些沉重的身体,竟也有些轻飘飘了起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样一来,这一战就是非打不可了!”肥义兴奋地说道:“熊午良啊熊午良,汝这蠢猪!蠢也!蠢也!” “越国投降,乃是楚国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你这愚蠢孺子居然还不接受?啧啧。” “这琅琊,便是两万楚军的埋骨之地!” “熊午良那不败的名声,便要折损在这里了!” “可笑!可笑!” 肥义在嘲笑熊午良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被熊午良耍得团团转——要是说熊午良像蠢猪一样蠢,那么肥义得有多蠢?(衣见词穷) 肥义狂喜地大笑:“熊午良啊熊午良,汝不知好歹也!” “我听说那吕义,乃是姒惊的左膀右臂,颇有用兵之能——熊午良这个蠢猪,居然将他放了回去?教前者助姒惊整军备战?” “如此傲慢,实为兵家大忌也。” 肥义开心地拍起了肚皮:“此战,楚国必败!” “若是楚国能赢,以后我倒立洗头!” 正当肥义快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阵阵喧嚣声……赵国副使在肥义的示意下,出门一看,然后便快步回来禀报:“禀告相国——芈良小儿给越国的三日之期已到!” “楚军拔营起寨,向东进军了!” 赵国副使又谨慎地劝说肥义道:“越人善于丛林伏击,楚人这一进军,恐怕凶多吉少。” “路途上,越国必定层层伏击。” “这一路上,怕是危险不少。” “若是放在往常,以相国的勇武,自然不怕那些越人骚扰。”副使先是吹捧了一句,然后伸着脖子继续劝道:“但眼下,相国抱病在身——若是那些越人不长眼睛,伤了相国,岂不让我王心痛?” “在下建议——就留在此处,原地等待熊午良大败的消息!”副使如是说道。 肥义耐着性子听完了副使的劝说,然后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无妨!” “这个天大的热闹,若是不能亲眼目睹,某要抱憾终生也!” “我现在感觉好多辣!” “就要看!偏要看!” “快——收拾东西,跟在楚军后面!”肥义眉飞色舞,脸色红润,看这面相,果然是恢复了元气…… …… 560 对琅琊的构想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肥义现在确实感觉身体好多了! 不但能下床了,甚至感觉自己还能舞一段儿。 实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话说回来——以肥义的性子,就算是现在趴在担架上动也动不了,也一定要让仆从们将自己抬过去,也好亲眼见证熊午良的‘惨败’。 “那芈良小儿欺侮赵国,曾经戏耍老夫。”肥义冷笑着说道:“如今此人癫病发作,居然不接受越国的投降!” “太狂妄了!” “那越国兵卒强悍、将领善战……曾经十余万齐军连番猛攻,尚不能克!熊午良,他怎么敢的呀!”肥义说着说着,愈发精神焕发—— “老夫,就要亲眼看一看,楚军是怎么自取其辱!” “立刻收拾好东西,跟在楚军后面尾随——我要亲眼见证姒惊大破楚军!” …… 另一边,两万楚军收拾好了营盘,保持着相对谨慎的行军队形,越过了越国的国境,开始向丛林深处挺进。 琅琊地区的地形,的确难走。 骁骑军的骑士们很难发挥出骑兵的灵动特性了——虽然仍然承担着‘斥候’的工作,但是却只能下马,牵着马匹在丛林里艰难地跋涉。 在平原上足以大杀四方的马槊,如今看起来倒像是累赘。 另外一万曲阳新军,则分成两部分——一个千人队在前面开路,承担前锋任务的同时,还要时刻拓阔某些窄小的道路,故而走走停停。 另外九千曲阳新军,则被迫五人一行,排成了一字长蛇阵,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走过山路的人,一定能懂得这是怎样的折磨。 军士们身上厚重坚实的甲胄,就像骁骑军手中的马槊一样,都成了他们的累赘。 整体行军速度很慢——无论是骁骑军还是曲阳新军,无不走得呼哧带喘。 肥义和赵国使节团远远跟在楚军的屁股后面,见识着楚军的艰难模样,让肥义不由得眉飞色舞! “模样如此狼狈,战役的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了吧?”肥义笑着如是说道:“越国必胜!楚国必败!” “芈良啊芈良,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汝以往多行不义,今天就是上天惩罚你的时候了!桀桀桀!”肥义继续大笑。 赵国副使于是适时地应和:“相国说得对啊!” 其余的赵国使节团成员,也纷纷点头,比赛着捧肥义的臭脚,各种阿谀之词层出不穷。 肥义更是哈哈大笑,虽然心里知道众人都是刻意奉承,也仍然神清气爽。 …… 和赵国使节团想象中不同的是——楚军虽然前进得很狼狈,速度也确实很慢,但是士气却空前高涨! 一来,曲阳侯熊良素无败绩,在麾下的两万部曲眼中,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跟在这样一位主君身后打仗,所有将士都信心十足! 二来,楚国和越国之间仇怨极深——对越国复仇!所有的军士都斗志高涨! 这一战,要彻底复仇! 重新提振大楚的民心士气! 军士们将火油保护在队伍正中心的位置——按照熊午良的命令,只要越国人借助山林发动伏击或者偷袭,便立刻隔离出防火地带,然后一把大火烧他丫的!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感受着屁股底下那堪称凄惨的路况…… 虽然前进的速度不快,却也被摇晃得脸色发白。 连三天前的早饭都要晃吐出来了! 琅琊,确实不适宜农耕……熊午良微微眯眼,在心中不住地盘算—— 不过,琅琊之地,却十分适合建设大规模的海运港口。 当初姒惊在这里死死拖着齐国的时候,从楚国支援来的海运物资便至关重要——这说明,琅琊已经有了初具规模的海上港口设施。 平阿县的平阿商港,本就拥有一定水准的海运船只建造能力……等到大楚国打下了琅琊之后,以楚国举国的财力物力人力,可以将琅琊港口进一步扩大规模,再配合平阿县的造船能力,完全可以建设出这个时代首屈一指的海运港口。 远洋欧美不敢说——至少,开发南洋群岛,应当不在话下。 试想东边的那个不可分割的岛上,便有大量楚国需要的矿产资源。 而南洋群岛上的香料、贵重木材、珠宝……更是价值不菲的货物。 打下琅琊,建设一流的海运港口,便可从海外获取巨量的利润! 熊午良可不是郑和——他对外远洋,绝不是为了‘宣扬国威’之类一听就很扯淡的目标。众所周知,亏本的事儿,咱们曲阳侯从来不做! 当然,熊午良不会满足于仅仅建设【琅琊】这么一个港口。 日后开发了岭南,还会有更多的港口被建设出来,和琅琊港、平阿港等等……构成一个庞大细致的水运网络,将会极大程度上刺激楚国的发展。 众所周知——楚国地处南方,大小湖泊、河道数不胜数。 有了水运的助力,不但能发展楚国腹地的经济,也能大大加强岭南的开发进度! 退一万步来说——组建远洋船队,将华夏的旗帜插遍全球——这岂不是每一个神州男儿自小的梦想? 试想未来美洲、非洲、欧洲大陆上,普天之下,都飘扬着楚国的红黄色旌旗……这是何等的功绩?何等的雄浑壮阔? 至少,后世子孙就不用去学那么多科目的外语了! 狗日的英语太难学了呀! …… “主君,此地地形复杂,骁骑军行进困难……难以承担斥候任务”正当熊午良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位楚军千夫长插言道:“若是越军突然袭击,恐怕不美!” 熊午良回过神来,赞许地冲着那名千夫长点了点头,但是却胸有成竹地说道:“无妨——本侯心中自有定计。” “就算骁骑军发挥不出实力,本侯也决然不会教越国人偷袭得手的!” 听着熊午良的话,那千夫长皱了皱眉毛,却乖巧地闭上了嘴。 既然曲阳侯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任何质疑,都是在杞人忧天! …… 与此同时,跟在楚军大军后面的肥义一行人,也正处于极度的亢奋中! 肥义兴冲冲地观察着楚军的阵型,时不时就要咧开嘴笑一笑……连连吐血之后,身上残留的些许不适,果然已经完全消失了! 肥义甚至觉得——只要能亲眼见到‘越军击败楚军’的历史性瞬间,那么自己现在还有些虚弱的身体,一定能完全康复! …… 561 楚军必定大败! 话说肥义可不是那种脑满肠肥的权臣——事实上,肥义的战场经验,比战国当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将军还要丰富! 早在赵雍即位之前——在赵肃侯时期,肥义便已经是赵国出名的大将了。 战功赫赫,杀敌无数! 偏偏,又对赵国王室忠心耿耿。 于是,等到赵雍的父亲赵肃侯去世的时候,肥义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托孤之臣之一——那时,赵肃侯躺在病床上,艰难地支起身子,握着赵雍的手,放在了肥义的手中。 肥义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声泪俱下:‘大王放心!太子聪颖敏行,明主之相也——臣一定竭死效忠太子!肝脑涂地,振兴大赵国!’ 赵肃侯勉力一笑,就撒手西去了。 肥义于是一手持着剑,一手握着盾牌,护卫在赵雍身后,助后者顺利登上了王位。 在后来的岁月里,肥义便赤胆忠心地跟在赵雍的身后,对内震慑宵小、对外征战沙场。 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肥义是第一批站出来宣布支持的大臣。 赵武灵王多次进攻中山国,肥义要么充当前者的先锋大将,要么便坐镇邯郸,为赵王监国。 须知‘监国’的事儿,一般都是太子来做。 赵雍能将这个任务交给肥义,可见对肥义的信任程度! 事实上,在真实历史中,肥义至死也没有辜负赵雍的信任——直到著名的‘沙丘宫变’的时候,肥义作为赵雍的铁杆亲信,也守在赵雍身前,死战到了最后一刻,最后被乱党杀死。 话说回来——肥义之所以能得到赵雍的重任,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忠心的缘故。 赵雍那样的君王,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他不怕臣子有野心,更不怕臣子造反——赵雍自信,不管是何方宵小,都会被他镇服。 所以在赵雍那里,忠心不算重要——他最看重的,其实是臣子的能力。 而肥义,沙场经验丰富! “哈哈哈哈!”肥义继续仰天长笑。 “相国何故发笑?”有人如是问道。 “楚军这是甚么辣鸡阵型?”肥义眉飞色舞,对着周边的同伴挑着眉毛,指着楚军的队形大加鞭挞—— “五人一行,前后队伍逶迤不绝……一字长蛇一般。” “世上安有如此行军的?” “更何况,边上还是山地和密林!” “桀桀桀……” 赵国副使虽然没有肥义那么多的沙场经验,却也看出了三分门道:“相国的意思是——” 肥义抚须,得意大笑:“不错!” “我笑那曲阳侯,到底不会用兵!” “若是我用兵,且在此伏下一彪人马,待楚军人困马乏之时,以逸待劳,突然杀出……又会如何啊?” “哇咔咔咔……”肥义发出了曹操一般的反派笑声。 赵国副使眼睛一亮:“是也!” “若越军于山林之中埋伏,伏击其首,则尾不能顾;伏击其尾,则首不能顾……若是击其半腰,必能截断楚军的队形,再反复冲杀……”副使越说越兴奋:“必大胜也!” 肥义连连点头,仰天大笑。 熊午良啊熊午良,这琅琊,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人家来投降,你居然还不接受。 好好好—— 接下来,你就等着付出惨重的代价吧! 只要姒惊不是脑瘫,就必定会在此设伏! 而楚军,则必定会大败! 就楚国行军的这么个垃圾阵型,就算提起十二万分的防备,也没用咧! ……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双眸微眯—— 其实肥义正在盼望的事儿,在熊午良这里却并不被担心。 确实——骁骑军在这样的地形中大大受限,斥候能力被极大地压缩了。 但是,熊午良麾下的部曲却不是寻常军队可以比拟的——除了骁骑军之外,还有更多的‘眼睛’可以为大军保驾护航。 此时此刻,茂密的山林中,穿行着无数黑羽卫、青羽卫的精锐。 对于越军来说,茂密的山林和复杂的地形是他们的主场……但是对于青羽卫和黑羽卫来说,又何尝不是? 黄武和阴喻麾下的探子来到了这个地方,就如同成龙走进了家具城。 有他们在外围盯梢,熊午良完全不用担心遇袭的问题! 只要探子们远远发出信号,熊午良就会立刻下令麾下军队集结起来,隔离出防火地带,然后一把火烧他丫的! 况且,熊午良心中清楚——姒惊,是多半要投降的。 虽然熊午良撂下了狠话,但是姒惊又哪还有别的路子能走? 唯一让熊午良心中疑惑的是——按理来说,三天之内,姒惊就应当提头来见了。 那厮是个聪明人,更兼重病缠身,老老实实地赴死赎罪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抵消一些楚国对越人的怨气,让那些遗民能活下来……也能打消熊午良对姒仪隐隐的芥蒂。 所以,姒惊不会做什么负隅顽抗之类的蠢事。 但三日之期已到,姒惊居然没投降? 难道是有什么古怪? “主君——赵国的使节团在我军身后跟着,时不时怪笑几句,烦人极了——要不要将他们撵走?”有军士快步赶来请示。 熊午良回头远远一瞥,果然看见了火红色的赵国旗帜远远缀在楚军后面。 “让他们跟着便是,不用理睬。”熊午良心中的麻烦事儿很多,懒得搭理身后怨妇一样的肥义。 楚军一路向东,虽然路途艰难,但一路上却十分省心。 并没有越国人前来偷袭。 大军以缓慢但坚定的态势,深一脚浅一脚地,径直跋涉到了琅琊城的郊外。 这里的密林已经少了很多了——偶尔能看见路边有村庄,还会遇到面带警惕神色的越国村民。 至于路边农田的数量则很少,而且打眼看上去便收成不佳——用不着和采取了众多农业新技术的四县封地比,即便是和普通的楚国平原地带的农田比起来,也显得贫瘠太多。 “再行军二十里,便是琅琊城了!”有青羽卫探子回报。 熊午良缓缓点头。 二十里,也就是半日工夫。 如今道路已经好走很多了,如果让骁骑军全速前进,那么还会更早抵达。 但是没必要! “就地扎营,歇息片刻。”熊午良眼看天色已晚,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明日出发,攻破琅琊!” “为先王复仇、为大楚复仇——就在明日!” …… 562 今日,破琅琊! 楚军井然有序地开拓出一片空地,然后娴熟地安营扎寨,在傍晚来临之前,已经筑好了营寨——虽然算不上坚实,但是临时对付一夜,倒也够用了。 今晚守夜的军卒都很机警,一个个全神贯注,不敢分毫懈怠。 就在前些天,有部分军卒因为值夜班的时候不专心,被曲阳侯施以惩戒……确实让骄横的三军上下风气一正。 当然,话说回来——就算这些军士不认真,外围也有青羽卫和黑羽卫于暗中哨戒。 在黑暗的越国山地丛林之中,这些隐秘的利刃无疑更加凶悍。 …… 楚军既然停下了脚步,那么跟在后面的肥义等人,当然也没有先行探路的道理—— “相国,楚军扎营了!”副使遥遥指着楚军的营寨,如是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肥义没好气地说道。 其实也不怪肥义态度不好…… 一整天走下来,肥义属实有点儿破防了! 握草! 那些越国人,难道都是煞笔吗? 这么明显的伏击机会,为什么不把握一下啊? 以楚军的行军队形,以越国的地形优势……只要设下伏击,必定是酣畅大胜啊! 届时楚军尸横遍地、血流漂橹,岂不美哉? 肥义做梦都能笑醒! 但眼下,楚军甚至已经离开了那些茂密的丛林和崎岖的山地,进入的地形越来越平坦,边上甚至都有村落了……战机,已经错过了呀! 焯! 难道姒惊也是宋襄公那般的迂腐之人?讲究甚么‘堂堂之阵,正正之师?’ 扯淡! 那哥们儿当初背刺楚国的时候,可看不出什么礼义廉耻!绝对不是那种愚蠢的憨厚人! 不管怎么说,肥义现在人麻了…… 一整天,从早上醒来的愤懑,到得知楚国没有接受投降的狂喜;从一路上等待越国突然杀出的激动期待,到最后的麻木愤怒…… 情绪来回起伏! 真不是一个病号能受得了的呀! 肥义现在急得抓耳挠腮,不禁又感觉一阵阵胸闷气短。 副使眼看着肥义两眼都是血丝,自知失言……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相国!我悟了!” 肥义缓缓扣出一个:? 大聪明赵国副使:“姒惊这是要诱敌深入!” “他要将楚军诱惑到越国腹地,然后再从密林之中截断楚军辎重粮道……只要短时间内琅琊城不被攻破,便一定能全歼楚军!”副使越说越自信—— “世人皆知曲阳侯善用天火破城,楚军也确实携带了众多火油……但是一来道路崎岖,楚军没有太多的攻城器械,如果临时打造的话,粗制劣造的投石车准头儿肯定也差了许多,而且还会耗费大量宝贵的时间……” “二来,琅琊环海,有取之不尽的海水可用于灭火——火油攻城对于这样一座临海城池来说,无疑威力大减!” 肥义:! 握草! 原来是这样! 胸不闷了,气不短了! 甚至还想畅快地大笑几声! 截断粮道?姒惊,不愧是你! 牛蛙牛蛙! 你要是伏击楚军,充其量只是能让楚军伤亡惨重——截断粮道的法子就更狠了!这是想彻彻底底地留下这两万孤军深入的楚军!全歼熊午良! 桀桀桀! 好大的野心,好夸张的想法! 肥义一想到楚军尸横遍野的画面,熊午良那个混账小南蛮的脑袋被越人割下来,挂在他那面缺角的侯旗上用于煊赫武功……感觉兴奋到头脑模糊! 极致的兴奋下,肥义连连咳嗽。 “相国!您没事儿吧!”副使再次表现出了对亲爹一般的嘘寒问暖。 肥义连连摆手,好半天才平复下来,然后赞许地拍了拍副使的肩膀:“汝甚有见识,不错!不错!” “等回到邯郸之后,老夫一定奏命大王——重重地用你!” 副使兴奋得脸色通红,感受着肥义的大手拍在肩膀上,一时间腿都软了:“相国万岁!” 苍天呐!大地呀! 我这么一路嘘寒问暖地舔过来,不就是为了相国您这句话嘛! 有了这句话,赵国副使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周边赵国使节团的其他人都投来了嫉妒的目光……更让副使飘飘欲仙! 肥义赞许地对着副使连连点头,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即便是副使刚才说出了‘用海水灭火油’这样的蠢话,也无法打消肥义眼中的赞赏。 瑕不掩瑜嘛! 年轻人匮乏知识可以多学习,但是思维的敏锐才是第一位滴! 话说回来——以肥义这个老宿将的沙场造诣,赵国副使能判断出来的,肥义不可能判断不出来。 但是肥义关心则乱啊! 因为太过期盼楚军战败,故而着急,所以失去了冷静的洞察力。 肥义大手一挥:“传令——我等也就地扎营!” “明日,看看姒惊要怎么守城!” “不管怎么说——哇咔咔咔!熊午良,你死定辣!” …… 翌日。 熊午良穿戴整齐的时候,三军已经整顿完毕。 这里已经是越国腹地,路况变得平坦多了——骁骑军的骑士们已经可以自由行动,遇敌的时候也能发挥出一定的战斗力。 曲阳新军的士卒们列起了正统的行军阵列,盔明甲亮,英武不凡。 有越国的平民远远地望着,无不面露敬畏之色。 在清晨的雾气下,熊午良远远望向那些越国平民……心中不由得赞叹姒惊的能力。 这些平民虽然看上去衣衫褴褛,却并不显得面黄肌瘦,显然生活水平还算可以,至少不会挨饿。 在战国之世,‘饿死的少’已经是统治者管理有方的体现;至于平民‘不会挨饿’,则已经算是大治了。 尤其越国山林居多,虽有可耕种的田地,但也很少。 至于外部的环境来看,更是被楚、齐两个大国夹在中间——自打姒惊背刺楚昭怀王之后,这两个大国早就对越国停止了一切贸易,有利欲熏心的商人敢走私的话,抓到了都是掉脑袋的重罪。 在这样的前提下,越国的平民竟仍有如此气象。 姒惊,不愧是你! 可惜…… 这样一个人才,却终究不能为楚国所用了! 此人不杀,楚国义愤难平,即便是熊午良这个活生生的大楚图腾也无法对抗朝野如此汹汹民意——更何况,国内还有熊午良的反对派们暗中盯着呢。 熊午良登上青铜轺车,放眼望去,军士们甲胄明亮,一个个都用狂热的眼神看着自己。 “三军进发——”熊午良沉声下令:“今日,破琅琊!” …… 563 我说相国高见! 琅琊城,原本是越国的北部边塞城池,虽然城池规模不小,人口也不少,但主要的作用是防备齐国的入侵,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军事要塞。 三面城墙、一面临海——即便被外敌重重包围,只要海上补给不断,这座城池也能撑到守军都老死。 尤其是后来楚国占领了百分之八十的越国土地之后,琅琊孤城便成了越国最后的全部领土。 姒惊上台以来,在这里励精图治、鼓励商贸、选任人才、督促农耕…… 硬生生将这么一座边塞城池,发展成了经济颇为不错的大城。 而姒惊治下越国的外部环境一直不是很好——前期要面临楚国的威胁,与熊午良达成暗盟之后,又要面对齐国的威胁……直到齐国被熊午良打服了,齐楚两国盟好,姒惊的外部压力才略微减轻。 后来,越国还与齐国楚国这两个大国达成了盟约,约定共同进退。 不过话说回来——战国之世的盟约,和废纸差别不大。 虽然齐楚越三国盟好,但是姒惊夹在两个大国中间,还是经常心惊肉跳。 故而多年来,姒惊一直致力于加强【琅琊】的军事力量! 三万越军日夜操练、又简拔出吕义等一众优秀的军事人才。 可是越国的体量本就是个小国——能维持三万的常备军,已经是极限了。 软件不行,那就硬件来凑! 姒惊斥以重金,不断地加高加厚琅琊城的城墙——多年努力下来,此刻的琅琊城,已经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要塞! 城中囤积的滚木礌石等物,更是堆积如山。 …… 熊午良歪歪斜斜地坐在青铜轺车上,面色如常。 那面缺角的侯旗,迎风飘舞。 一万曲阳新军已经排成了进攻的阵列,重甲武士方阵整肃有序,一面面盾墙已经举起来了,后排的长戈如同森林一般,整座方阵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曲阳新军’的陈旧旌旗迎风飘舞,坐实了这支强兵的身份! 熊午良的嫡系!出道以来未尝一败的百战铁军! 人均kda能超过五十的离谱雄师! 这是堆积如山的精铁矿石、不限量的粮草甚至是肉食、以及海量的铜币才能堆出来的精锐。 任何敌手看见这么一座重步兵方阵,心里的第一反应绝对是…… ‘握草!tm的壕无人性!’ 至于骁骑军,也排成了整肃的队形,展开两翼,做冲杀阵型。 当然,在攻城战中,骑兵的用处不大。 倒不是说骑兵攻城不厉害——实打实地说,这些骑士如果下马步战,应当不会比曲阳新军逊色太多,至于与普通的戍卒相比,更是远远强过了。 但是! 骑兵培养起来,要耗费的财力、时间和精力都比步兵多得太多。 用于攻城作战,那是纯纯的败家行为。 就好比能当上飞行员的,肯定都是身体素质不错的士兵,放在步兵里也当算是拔尖儿的存在——但肯定不会有哪个脑瘫指挥官,会给飞行员们每人发一支步枪,让他们上战壕里填线去。 话说回来,既然熊午良不会用骁骑军攻城,那为什么还令骁骑军摆开冲杀阵型? 难道是单纯为了装比? 咳! 非也! 一般来说,守城的一方,都会根据城墙死守不出,从而获得最大程度上的防守优势。 但凡事都有例外。 有的时候,守城的一方,也会在特定的情况下杀出城来,搞一手反冲锋。 要么是为了破坏攻城器械,要么是为了追击撤退的攻城方从而获得最大杀伤。 除此之外,还有某些守城方自我感觉良好,非得杀出城来装个比……也是情有可原。 譬如吕布,老老实实守着虎牢关,十八路诸侯就打不进去——但这哥们儿自恃牛比,非得冲出来展露一下身手,于是搞了个‘三英战吕布’的故事出来。 骁骑军此刻做好准备随时冲杀,就是熊午良防了一手——如果守城的越军杀出来,曲阳侯就要压上骁骑军,给敌军以迎头痛击! 此刻,楚军距离琅琊城还有一定距离——但是也能看得清楚,面前的,确实是一座可怖的坚城! …… 肥义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琅琊城,竟然如此坚固!”肥义容光焕发:“姒惊,不愧是你!” 遥望着高耸的城墙——虽然距离远,但依稀能看出来,整座琅琊城的城墙,都是砖石所筑,中间以米汁黏合,坚固无比! 城墙很高,极难攀爬。 如此一座坚城,还有姒惊、吕义等人指挥,守城的军卒也是久经沙场的越国悍卒…… 楚军,必定久攻不克! 而拖延的后果是什么? 越军偷袭楚军粮道,于山林中不断打击楚军的运输辎重…… 肥义越想越兴奋! 此刻,他的脑海中已经浮出了战役的结局——楚军猛攻琅琊城,结果损兵折将,一时间难以速胜。 然后越军偷袭粮道,楚军腹背受敌! 熊午良肯定要仓皇下令撤军,结果城中守军乘势杀出,给楚军以重创! 芈良小儿和他的残余部曲狼狈逃命,又在山林中被层层伏击! 最后,熊午良绝望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肥义到时候一定要凑上前去,和越国人礼貌地沟通,得到他们的准许……然后来到熊午良的面前!用鞋底狠狠地扇他的耳光!往他脸上便溺! 桀桀桀! 最后,越国的猛士们一定会将那南蛮小儿五花大绑,架在火上,活活烧死,然后挫骨扬灰! “这,就是欺诈我大赵国的下场!”肥义越想越开心,最后一个没控制住,居然喊出声来。 周边的赵国使节团众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肥义老脸一红,干咳一声,手指琅琊城岔开了话题:“诸位且看,此城如此坚固,纵然是我王用兵,恐怕也难以速克。” “熊午良甚至连攻城器械都没有——还得临时赶造!” “等到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恐怕至少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不管怎么说——这两万楚军完了!熊午良完了!” 众赵国人面面相觑,然后也热烈地欢呼起来! “相国说得对啊!” “相国明见万里!真乃大赵栋梁!” “楚人不自量力……” “芈良小儿,愚蠢也!” “我看他如此莽撞,肯定不是甚么会用兵的人——之前的胜利,都是侥幸罢了!” “是也,是也……” “若是摆开阵势与咱们相国对战,那小儿恐怕抗不过一个时辰!” 听着众人的吹捧,肥义不禁眉飞色舞,志得意满…… …… (今天是除夕,老衣祝愿所有书友龙年大吉!阖家欢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学习进步,工作顺利,子孙孝顺,爱情事业双丰收~给你们拜年啦!爱你们!爱你!) 564 赵国大喷泉! 在肥义志得意满的期待笑声中,楚军和赵国使节团距离琅琊城的距离渐渐缩短,视野里的城池,逐渐清晰了起来。 原本有些模糊的细节,随着距离的拉近,也更加明晰了。 琅琊城,果然是一座雄伟的坚城! 按理来说,面对这样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城池,肥义本该笑得更加欢乐、嘴巴都咧开到耳根儿才对。 但是! 肥义的笑声却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 ……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豁然起身,眼睛瞪大,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城墙上,是连绵的白色旌旗。 这…… 举白旗? 法兰西正统在琅琊? 当然,若是越国投降,还不至于让熊午良震惊——事实上,熊午良知道姒惊是一定会投降的。 因为现在姒惊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相符。 本来越国王室后继无人,继续打仗也毫无意义。 反倒是痛痛快快地投降,让女婿熊午良的威名可以更上一层楼;同时也能保留一些越系的嫡系班底,留给未来姒仪诞下的子嗣,这才符合姒惊的利益。 姒惊是个聪明人,在大限将至的时候,一定会作出最优的策略。 即便熊午良对他的态度堪称恶劣,而且全盘拒绝了姒惊的全部条件,姒惊也只能接受。 越国没有和楚国谈条件的资格,姒惊也没有和曲阳侯谈条件的资本! 但是…… 在这个时代,举白旗,是不代表投降的…… 历史上最早关于举白旗象征投降的典故,应当是在秦国统一天下,又被刘邦攻入咸阳之后——众所周知,秦人自认五行属水,水为黑色,故而举国尚黑。 秦末,各地义军风起云涌,掀起了一连串反秦运动。 刘邦当时在谋士的建议下,进取关中,兵贵神速直取咸阳——彼时的秦帝国统治者子婴见大势已去,于是便以秦人‘国色’的反色——白色为冠冕,向刘邦表示投降。 这,就是中原大地上‘投降专用色’的最早起源。 以当前的时间线来看,那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儿了。 至于欧洲那边为什么也不约而同地采用白旗作为投降象征,就不得而知了——可能也是华夏这边传过去的规矩?(如有读者了解,可以给老衣科普一下) 琅琊城上的白旗白布既然不代表投降……那还能是什么意思? 有个大人物,死掉了…… 熊午良有些发懵——他确实没打算放过姒惊,因为楚国大地上积攒的怨气,唯有通过姒惊的人头才能发泄出去。即便姒惊和熊午良沾亲带故、即便这是个人才……熊午良也必须要杀他! 不然,国内的贵族必定会揪着这一点疯狂地攻击熊午良,而楚国的万千黎庶(尤其是淮南平原上的平民,被祸害得最惨)也会对熊午良的信服程度大大下降。 但是。 熊午良确实没想到——姒惊就这么死了? 这……可不像那样一位雄才大略的枭雄的死法…… …… 在楚军的注视下,琅琊城的城门打开了。 一队文臣武将,按次序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和熊午良有一面之缘的吕义。 有些曲阳新军的士卒警惕地抬了抬手中的连弩,却又被直属的军官们按了下去。 熊午良缓缓坐回原处,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挺直了身体。 吕义等一众大小官吏、武将从城中鱼贯而出后,身后跟着一长串越国军卒——整整三万越国军士有序从城门走出,一个个赤手空拳,连甲胄也没有穿戴。 看那熟练模样,熊午良甚至怀疑姒惊生前提前让他们排练过…… 吕义大踏步向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走来,在五十步外站定,小黑轻轻一努嘴,于是两名亲兵便上前去,在吕义身上摸了个遍,最后冲着小黑微微点头。 熊午良:“过来吧。” 吕义走到熊午良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上,以头触地,双手举过头顶,上呈降表,声音在寂静的战场上传得很远:“越王病情恶化,前日吐血不止,薨了。” “临走前,大王嘱托——割下他的首级,献于曲阳侯,以作赎罪。” “琅琊之地上下土地城池,连同三万越军、二十万民众,今尽降于楚国……无条件投降……请君侯治罪发落!” …… 远处,肥义瞪着眼睛,眼眶里几乎要瞪出血来。 握草! 姒惊死了? 熊午良,你踏马这是什么狗屎运气啊? 我还等着姒惊大杀四方呢! 怎么偏偏就赶得这么巧——偏偏在熊午良杀到越国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姒惊就蹬腿儿了呢! 气死了气死了! 肥义感觉天旋地转……也不知过了多久,肥义仰起头来,开始了惊天动地的大喷血……仰着头张着嘴,就像一个喷泉一样,一顿裤裤喷血…… “相国!” “相国啊!” 众赵人大惊。 肥义软倒在地,不省人事……唯独胸口还一鼓一鼓的,嘴角的血还在不断地流出来。 看这架势,不把全身的血流干,肥义怕是不肯罢休! 众赵人惊恐万状——要是肥义死在这里,诚然熊午良会被赵雍记恨,但他们这些人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恐怕也逃不了! 熊午良虽然活生生气死了肥义,但毕竟不是动刀动剑。 赵雍,够呛能找到合适的借口来发兵攻楚。 那么,他们这些随行者,可就真成了赵雍唯一的出气包了! “相国,你可不能死奥!”众人想到这里,更加悲切。 “要不要恳求一下楚人,让他们出手救治相国?” “你想屁吃呢——芈良小儿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这可如何是好!” “快!抬起来,抬回赵国去!” 话说此地距离赵国,即便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以肥义现在的身体状态,能不能活着回去,恐怕真不一定了…… 不过,留在这里,也不会得到熊午良的怜悯和救治。 赶快回到赵国去,争取在回邯郸之后,求最好的医生来救治,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都怪肥义,非得跟过来亲眼康康! 结果又被气得如此狼狈! 能不能挺得过这一路……只能看肥义本人的造化咯! …… 565 越国降了 在楚军士卒戏谑的目光之中,赵国使节团七手八脚地将肥义抬起来,放在担架上。 肥义昏迷不醒,还在时不时喷两口血雾出来,像是个打了红色灯光的小喷泉,颇有三分美感。 众赵人狼狈地抬起担架,仓皇向北逃窜。 只能在心中不住地期盼——相国啊相国,你一定要吊住这一口气啊! 别死,求你了! 嘤嘤嘤…… …… 远处赵国使节团的骚动,动静不小。 熊午良略微抬头瞥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收回来,紧紧地盯住眼前的吕义,确认道:“姒惊已经死了?” 吕义:“回禀曲阳侯——我家大王于前日故去。” 熊午良微微眯眼:“他不是说让尔等割下他的头颅来请降吗?如今首级何在?” 倒不是熊午良咄咄逼人,主要是姒惊确实太有手段了,见不到他的尸体,熊午良总感觉不安心。 吕义嘴唇蠕动了片刻,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大王……大王尸身就在后面。” 熊午良这才注意到,面前几百步开外,有一座棺材。 早被忠心耿耿的曲阳新军士卒们拦在了外面。 先前,几个赤手空拳的越国士卒抬过来这具棺材,几百步外就被楚卒拦住了——这么大个棺材,里面藏几个刺客怎么办?或者更可怕亿点,里面装的满满都是火油可怎么办? 没有曲阳侯的命令,可不敢让这棺材离近了! 小黑冲着熊午良拱拱手,得到了后者的准许之后,快步急趋,来到棺材面前,命令士卒打开棺材。 然后,远远地冲着熊午良重重点头。 曲阳侯这才放心,让人抬了棺材过来,里面果然是姒惊的尸身——和前日相比,毫无差别,显然在死后得到了越国御医们的精心妆扮,可以说是栩栩如生。 熊午良长吁一口气。 召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必定是吕义等人不忍伤害姒惊的尸身,故而抗命,没有割下后者的首级。” 召滑瞥了一眼跪着的吕义,凑到熊午良的耳边,低声道:“此人是个忠将,据说也有不小的能耐,或许可以为我所用。” 熊午良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 越国降了,姒惊死了。 楚国大仇得报,而且这次两万部曲轻取越国,无疑会在列国之间再次打响楚国的名声,教他们不敢轻视楚国。楚国自身,也会因为这次轻松的胜利,再次鼓起一往无前的信心和动力。 从熊午良个人而言——也能进一步稳定自己在国内的权势。 归降的三万越卒,都是精锐的山地作战部队,加以整编和训练,就可以替楚国征伐岭南和巴蜀。 而且,这三万人肯定归降于曲阳侯,而不是归降楚国。 也就是说曲阳侯一脉所掌握的军事实力,又将有新的飞跃。 一桩桩数下来,都是好事儿。 但熊午良却偏偏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怅然若失。 姒惊人没了,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大才啊! 熊午良对姒惊恨之入骨,二人之间暗地里却也惺惺相惜。 若不是生在这样一个穷困末路的越国,以姒惊的手段和能力,定然也是不逊于秦孝公、魏武侯那样的一代雄主! 如今虽然一度掀起了不少波澜,却又死得这般无声无息。 啧! …… 在吕义紧张的目光中,熊午良面色平静地摆摆手,令人合上了棺材,然后沉声道:“姒惊举国而降,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既然如此,便留其全尸吧。” “传令——将姒惊尸身,以大夫之礼,葬于琅琊城南。” “准许越地遗民自行祭拜。” 吕义先是一怔,然后感佩不已:“谢君侯开恩。” 熊午良摆了摆手。 他心情正复杂,索性闭目养神。 一旁的召滑上前,接替了熊午良的指挥——一连串的命令下去,显得井井有条: 首先,出门受降的越国群臣及武将,被统统看押起来,虽然不至于优待,但也不会让他们遭罪。这些文臣武将,按道理来说应当尽快押送郢都,呈送到楚王面前,由后者定夺。 但以熊午良总摄国政的‘狼子野心’,自然是免了这个环节。 众越国故臣都被看押起来,等待熊午良发落。 其次,召滑下令——三万受降的越国军卒,一一接受搜身检查,确保没有携带兵器之后,这三万人赤手空拳地来到城南,亲手为自己建造战俘营。 两千骁骑军的骑士,负责看守他们。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精悍的越国武卒都是值钱的老兵,如今卸甲投降,熊午良肯定不会杀他们。 到最后,这些越国军卒很可能在整编之后,摇身一变,成为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同僚。 因此,楚军上下虽然深恨越军曾经的背刺,但也对这些战俘保持了起码的克制。 除了言语上偶尔的几句讥讽之外,倒是没有更多的过激举动。 甚至部分越军的低级军官,还能多多少少得到一些优待。 三万降卒很快来到了城南,在骁骑军的严密看押下,为自己建设战俘营。 等待他们的,同样是熊午良的发落。 最后,召滑又派三千曲阳新军先行入城,迅速控制了城墙、武库等重地,收缴了城中居民的所有可能造成杀伤的武器,真正确保此城已经再无威胁了,这才来到熊午良面前—— “主君,此城已经肃清,恭迎主君入城。” 熊午良睁开双眼:“做得不错。” 一连串井井有条的命令,仅用了半个多时辰。 召滑果然干练! 熊午良吩咐道:“曲阳新军入城,骁骑军于城外驻扎。” “越国已经投降,更兼全程没有任何反抗。” “传令三军——不得滋扰平民。” “但若有遗民心怀故国,主动攻击我军……也不必手软!” 一旁的吕义感激地道:“君侯宽厚,末将感念不尽!” 熊午良瞥了吕义一眼,没有说话。 其他的越国文臣武将都被看押起来了,唯有吕义,被留在熊午良身边,担当入城的导游或者解说。 当然,以咱们曲阳侯的惜命程度——吕义现在已经五花大绑,被四个身强力壮的亲兵营武士扛在肩上。 模样很是滑稽。 曲阳侯旗微微摆动……芍虎昂声下令:“曲阳新军!护送主君入城!” 密密麻麻的矛戈高举起来,如同一片平地突然拔高的森林,滚滚的欢呼声响彻战场—— “曲阳侯万胜!” “大楚万胜!” …… 566 一窝乱臣贼子! 琅琊城的城头上,已经尽数换上了楚军的旌旗。 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在亲兵的护卫下,缓缓驶进城中——从一开始楚国攻伐越国到现在,时隔多年,楚人终于进入了这座琅琊城。 城内,各处民房紧闭——平民们显然对携复仇之威而来的楚军颇为畏惧。 不过,曲阳侯倒也没有扰民的意思。毕竟随着越国的举国而降,琅琊城内的民众此刻也是楚国的民众了……熊午良大概环顾了一下城中的景象,不得不再次感念姒惊的治理有方—— 城池中间的街道,虽然没有曲阳县那般尽是青砖所铺,却也算得上宽阔平整。 民房很密集,却井然有序。 有些民房上,还挂着熏制的肉食——一切细节都说明,琅琊城被姒惊治理得很富庶! 可惜! “若是姒惊能为君侯所用……”召滑不住地叹气。 再往里面走,便到了城中心处。和富庶的琅琊城比起来,姒惊的王宫就显得很寒酸了——几间朴素的大宅院,看上去和其他普通的民居都差不多,只是更宽敞了些而已。 顾不上感念姒惊的简朴和治理有方,熊午良及众人分主次落座。 曲阳侯熊午良坐在主位,小黑握剑护在身后。 身侧,是心腹召滑。 下手处,乃是芍虎、格速宜两员大将。 吕义则仍被捆着双手,看押在一旁,身后是两名亲兵营军士。 至于一众曲阳新军、骁骑军的千夫长,也都有幸列席在座。 除了吕义之外,所有人都是熊午良的嫡系心腹。 眼下,攻伐越国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所有人都有预感,接下来将会是关键的转折了。 …… 熊午良目光缓缓划过众人,突然开口道:“黄武、阴喻何在?” 两道人影瞬间闪出来,即便是武艺高强的芍虎、格速宜二人,也看不清这哥俩儿是怎么出现的。只见黄武和阴喻齐刷刷拱手:“属下听命!” 熊午良双眼微眯:“这里说话,可否安全?” 黄武:“我青羽卫探子遍布四周,此间言语,绝不会外传!” 须知除了召滑、芍虎、格速宜等实在亲信之外,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青羽卫和黑羽卫的存在,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很多曲阳新军、骁骑军的千夫长都被吓了一跳。 其中有人甚至剑都拔出了半截,差点就要冲上去保护主君。 好在这两人态度恭谨,显然也是曲阳侯的下属,这才化解了众兵将下意识的敌意。 有些第一次见到黄武、阴喻二人的军将面面相觑,相互之间交换着眼神,都在无声地问同一个问腿——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是甚么人? 熊午良似乎没有给众兵将解惑的意思,先是冲着黄武点点头,然后一字一句,吐出简单的两句、却又让所有人震撼的话—— “在场各位,皆是本侯的心腹部曲。” “本侯,有意楚王之位!” …… 众人震惊! 众军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短暂的惊愕和恐慌之后,一个个眼中都大放异彩! 无论如何,自己一家肯定都是曲阳侯的嫡系。 话说战国时代的私兵部曲,和家丁家奴其实差别不大。 如果他们战死或者老死,他们的子孙就会自动充入曲阳新军或者骁骑军。 世代部曲,此之谓也。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真的背叛,不但要承担熊午良的愤怒,就连天下人也会为之不齿,哪怕是熊午良不共戴天的死对手昭雎,也不会看得起背叛者——在这个时代,作为私兵部曲背叛主君,乃是最大的罪孽、最令人不齿。 正因如此,主君和这些部曲之间,乃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关系,说是异性兄弟也不为过。 世界上或许会有对平民残暴嗜血的封君,却绝对不会有哪个主君对待自己的私兵部曲残暴不仁。 这些‘异姓兄弟’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实打实的亲兄弟们,还更能得到主君的重任!和信赖! 而私兵部曲们,也会完完全全地效忠自家主君——就算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因为他们完全相信主君会善待他们的家人。 对于在座各位来说,别说自家主君要当乱臣贼子……就算曲阳侯哪一天心血来潮,号称要把月亮摘下来把玩把玩,这帮部曲也只能咬着牙开始往上面摞人梯。 更别说,如果自家主君登上那个位置,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曲阳新军和骁骑军上下,定然是鸡犬升天。 尤其在座各位,至少都是千夫长,本就是级别不低的将官。 只要主君成功登上楚王之位,所有人都是从龙之功——在座各位,以后至少也是个万人将! 更何况,以自家主君如今的实力……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似乎也并不算遥遥无期! 心里转过这个弯,众部曲个个儿欢欣鼓舞:“君侯英明!主君万胜!” 至于一边的召滑……眼中光华大放,差点儿欢呼出来! 苍天呐,大地呀! 熊午良他终于开窍了呀! 在召滑心里,如果熊午良一直没转过来这个弯,那么到最后,他甚至有心搞一场兵变出来。 天冷了,给主君加身衣服…… 但现在,熊午良自己反应过来了,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断……在场的所有人中,召滑是最开心的那一个了! 这么多年过来了。 手脚并用,一点点儿帮这个熊午良挪屁股。 我容易嘛! 七年!七年! 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屈原呐屈原,你若是也在这里,可得多么快乐呀! 只见召滑不及多想,便大手一拱,立刻响应:“君侯英明啊!” “当今大王,望之不似人君!” “主君早该做如是打算了!” “臣万死,拥护曲阳侯登楚王大位!” 似乎是怕熊午良反悔,召滑又立刻补上了即位为王的好处:“君侯称王之后,举国顺从,必定能一展雄图大业,振兴大楚,了却先王遗愿!” “至于繁杂政务……”召滑略微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咬着牙顶了上来:“一切都有臣和屈子、乐毅等人操持,君侯不必承担过多!” “届时我大楚雄震天下,君侯……阿不,大王!大王可自去游山玩水!其余劳碌活计,皆无需大王费心!” 熊午良有些无语。 哈? 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惫懒的形象? 额…… 好像还真…… 不对!我提出这么个大逆不道的议题,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反对我? 整座屋子内,居然听不到半点儿反对的声音? 难道不该有人跳出来,骂我一句‘熊贼’吗? 焯! 终于明白了! 我这一窝子,原来都是乱臣贼子阿! 在熊午良麻木的目光中,召滑、芍虎、格速宜以及帐中所有军将,一齐站起身来,亢奋地狂呼起来:“誓死效忠新君!助主君登大楚王位!” “万岁!万岁!” …… ———— (衣见:嘿嘿,前几天过年,我也偷点懒,给兄弟们拜个晚年!) 567 夺王位的准备工序 且不提曲阳侯麾下众文臣武将这边,是如何地山呼海啸、群魔乱舞…… 被捆绑在角落里的吕义,已经眼前一片漆黑了。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不在这里! 在全天下任何地方都行……哪怕是在粪坑里泡澡也行阿!只要此时此刻别在这间该死的屋子里! 完了。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要造反……能不能避着点儿人啊? 别人无所谓——他们都是你的亲信部曲。 但我不一样啊! 我一个外人,听这么多机密……这样真的好吗? 吕义麻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听到这么多不该听的东西……他对自己的存活,不再报有任何期望了。 …… 熊午良脸色黑了很久。 好好好,这样玩是吧。 看自己这帮麾下将领的表现,果真是反贼窝子! 难怪当今楚王对自己如此忌惮。 他还真没错儿…… 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无论是给姒惊无条件投降的三天期限,还是在进军琅琊的路上……熊午良一直都在深思。 思考的,就是姒惊那晚留给自己的那些话。 其实姒惊用讽刺语气说出的那些辛辣道理,熊午良自己也不是不懂。 只是在从前,从来没有仔细地考虑过……或许也是不愿意考虑。 毕竟,作为一个一心混吃等死的米虫,熊午良很愿意为大楚的强大贡献力量,却不愿意将自己的余生绑死在那个王位上,肩负那么大的责任。 那可是方圆数千里、成百上千万楚民的领袖。 这得是多大的压力? 若是干得不好,还得被后人指着脊梁骨嘲笑几千年;干得好了,就得像秦始皇那样一天批改一万吨奏折——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穿越过来成为顶尖大贵族,是为了让我继续996的? 这是什么扯淡的人生! 但是……姒惊用冰冷讥讽的语气,揭开了熊午良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躲,是躲不了了。 要么成为楚王,要么就等着清算吧。 没有退路了! 想继续躺平的唯一办法,只有登上大楚至高无上的王位,然后集权变法,集结以半壁华夏之伟力,横扫天下! 攻灭诸国,方得永安! 也罢! 想想淮南平原上死难的无数楚国平民——话说熊午良当时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最终出山救国比较晚,心中对他们其实一直有愧——战乱割据,对他们那些苦难平民来说永无宁日。 也不单是为了自己……算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平安富足地生活,不受战乱之苦,我便尝试着鲸吞天下! 这,便是曲阳侯这些天,最终下定决心的心路历程! …… 召滑压压手,一众鼓噪的军将们都安静下来。 对于眼前这位君侯的亲信智囊,众军将们也颇为服气。 召滑目视熊午良,沉声道:“敢问主君,欲轻车疾从,直取郢都否?如此一来,数月之内,当可承继大位!” 熊午良也面色沉凝:“愿闻先生意见!” 召滑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说道:“当前楚王并无明显过失,民心尚在,贸然代之不妥;屈景昭三家实力强横,盘根错节,不可妄动;最重要的是——一旦君侯篡位,外邦未必不会以此为借口,联合攻楚!” “楚国目前,还扛不住如此内忧外患之夹击。” “君侯有称王图霸之心,臣心甚慰。” “只是,当下还不能轻举妄动!” 熊午良不置可否:“先生之意何如?” 召滑斩钉截铁:“振兴国力、削三氏权柄、暗育君侯羽翼!” “如此,对外可不惧外敌,对内则可削弱敌人、增强自己。” “时机成熟之时,一举可为!” 当前,熊午良的优势在于名望很大,但是谋朝篡位毕竟是个凶险的活计,一旦开始,如果宣传上出了半点儿差错,很有可能会让前者的名声大大变臭。 军事上来看——手握曲阳新军、骁骑军的曲阳侯,单论战力,的确无人能挡。 但是楚国这般庞大,想用区区两万人来控制这么大的疆域,那实在是痴人说梦。 屈景昭三氏门生故吏满天下,其中虽有不少昭掠这样的粉丝,但真面对抉择的时候,他们肯定会站在家族的一边,而不是熊午良这一边——一旦冲突开始,屈景昭必定旗帜鲜明地站在楚王那一边,那么熊午良的对手将会很多很多。 秦魏韩等国,也会立刻放下刚刚与楚国达成的默契,来趁火打劫。 赵国那边,虽然离得远,但也肯定会对秦魏韩的攻势乐见其成,不会帮助楚国牵制他们。 内忧外患,楚国亡矣! 熊午良已经下定了造反的决心,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 召滑继续说道:“如今楚国之势,四县封地在手、淮南平原在手……但还不够!” 四县封地自然不必多说,那是熊午良的基本盘。 至于淮南平原,作为楚国如今最大的粮仓,虽然惨遭一番破坏,但好在救灾及时。假以时日,又将能量非凡——百万百姓深感熊午良救灾恩德,再加上那里的官吏十之七八都是曲阳书院的学子,故而也算是被曲阳侯牢牢控制在手里。 有四县封地,不缺钱。 有淮南平原,不缺粮、不缺人。 若不是屈景昭三氏实在庞大、楚国疆域实在广袤……单凭现在手里的牌,便足以起兵!召滑刚才也不会建议再拖一拖。 “取舆图来!”召滑大手一挥。 立刻有人展开一面硕大的地图,殷勤地凑上前来。 在众军将火热的目光注视下,召滑伸手指着舆图,镇定自若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削三氏权柄,牵扯甚多,臣目前还没什么好主意……” “至于强大国力、培育君侯羽翼……”召滑伸手一指:“仍然是那两条路子——” “其一,开发岭南!” “其二,攻略巴蜀!” “夺下这两处,均要大力开发,转化为国力——定能使得我大楚的实力大大提升!” “若夺位之后,当真引来天下联兵伐楚,大楚也当有一战之力。” “此外,还要在新夺下的地区中,大肆安插党羽、任用曲阳书院的学生、君侯部曲里退役的老兵作为官吏,将这两处重地牢牢控制在手中。” “如此一来,既能增强楚国国力,又能暗中扶植羽翼。” “一举两得也!” …… 568 末将这就去放火! 召滑对着山川舆图侃侃而谈,而帐中其余众将要么脸色亢奋、要么眼神迷离……明明一仗未打,却已经被‘自家主君称王’的美妙前景,砸得晕头转向…… 征服岭南! 攻略巴蜀! 这,便是召滑先生心目中,主君篡位的前提条件! 哪怕是眼光不那么长远、不惦记自家主君登顶楚王之位后的种种好处——单就眼前这接踵而来的两场战事,就足以让这些职业军官兴奋得鼻孔大张了。 尤其是‘攻略巴蜀’这一项。 遥想当初的洪石头,在曲阳新军里不过是个千人将,被主君命令潜入巴蜀地区搞政变、扶持亲楚政权……到如今已经过了近两年了。 其实当时还有人为之撇嘴——明明是个红人了,不好好留在君侯身边继续表现,却跑那么远去干脏活累活儿……与发配何异? 凡是那么想过的人,如今脸都被打得啪啪响!又红又疼! 且不提那厮在那边的事业干得多么风生水起,单就他本人的进步来看…… 曾经一个小小的千人将,如今据说麾下已有数万兵马! 放在楚国,俨然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了! 在司马错联军攻越期间,洪石头不但没再从楚国寻求支援,反而还运回了不少钱粮,有力地支持了战后淮南平原的重建。 拿脚指甲都能想得到——等日后巴蜀彻底平定,当初那位小小的千人将,必定一跃冲天! 必定能得到曲阳侯的重用! 那厮,以后要么留在巴蜀,替君侯继续管理那个傀儡政权的军队;要么回到楚国,至少也是领兵数万、独挡一方的边关大将! 啧啧啧。 人比人,气死人呐! 话说如今这屋中,还有不少千人将,当初便与洪石头同级别……两年过去了,人家已经飞黄腾达今非昔比,自己还在原地踏步——若说不眼热,那纯粹是扯淡! 在众将的心目中,岭南之地暂且不论,那巴蜀之地,可谓‘流着蜜与奶的乐土’,遍地都是战功!遍地都是机会! 马上就要进兵巴蜀,谁不激动? …… “噗,哈!” 正当众将眼神迷离,为美好的前景陶醉之时,角落里却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声! 所有人的思绪都被打断,齐刷刷地看过去…… 这动静,正是吕义一时憋不住发出来的。 角落里的吕义面对众人的死亡凝视,脸瞬间就白了! 要不是手脚都被绑着,恨不得给自己狠狠来一个耳光! 完了。 吕义啊吕义,你可真是个大煞笔! 在这屋内,已经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东西……生存的可能性,早就十不存一。 这时候,就应该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寄希望于大家把自己这个外人忘掉…… 要是能钻进地缝里猫着,吕义早就钻了! 结果……却偏偏嗤笑出来,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可真是赶着死啊! …… 话说屋内的芍虎、格速宜等大将,以及一众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千人将,黄武、阴喻两位统领,包括召滑在内……早就对熊午良有了无条件的信任。 多年下来,大家早就习惯了。 不管多么天方夜谭似的故事,在小主君手中,都能变成现实。 打仗就不用说了——任拎出来小主君的哪一次胜利,都是能震爆天下人眼球的神奇战果。 其他方面,熊午良也最善于变不可能为可能! 在封地搞经济建设方面,原本的老破小,区区数年便面貌一新。 权势方面,俨然已经是楚国最大的权臣。 搞学术教育方面,阴差阳错吸纳了齐国稷下学宫的精华——如今的曲阳书院,已经是全天下一等一的文渊圣地。甚至不乏有秦赵之地的学子,千里迢迢赶来求学。 对本地的楚国学生,书院是免学费,甚至还提供食宿的(这些都是熊午良集权变法的后备官吏)……但是对于外邦的那些学子,却要付出高额的学费才能入学。 如今黄歇治下的曲阳书院,不但不再需要熊午良时时刻刻投资海量的钱粮,甚至每年还能反过来小赚一笔…… 咳,扯远了。 总之,熊午良很无敌,干啥啥行。 所以对于岭南那样的蛮荒之地——别人如果信誓旦旦说要开发岭南,众将只会觉得那哥们儿脑子不好使……但这话是熊午良说的,众将便自然而然地觉得岭南也大有可为! 纵然达不到曲阳侯描绘的那般诱人……至少……打下来,也不至于赔本就是! …… 召滑等人对熊午良的无条件崇拜,吕义当然是没有的。 吕义其实也曾有过无条件崇拜的人,是姒惊……如今尸体早就凉透了。 所以,召滑指着舆图说要‘开发岭南’的时候——吕义不可避免地笑喷了! 开发岭南? 谁不知道,岭南之地遍地都是毒虫猛兽,烟瘴横生,乃是不折不扣的不毛之地! 那样蛮荒的原始丛林,充其量只能在树上结些野果……能有甚么开发价值? 熊午良要在那样烟瘴横生的地方种植五谷不成? 笑死人啦! 更别提岭南之地让中原人望而生畏的百越野人……茹毛饮血,来去无影,役使猛兽…… 莫说‘开发’岭南,单是从军事上征服百越,至少也要倾五十万兵马征战十年! 楚国有那个实力吗? 熊午良,脑子里装屎了? 偏偏这群不长脑子的军将,对这样的笑话也言听计从,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当真是把吕义给逗笑了! 当然……就算熊午良的话再怎么痴人说梦,不管怎么说,吕义嗤笑得也实在太不合时宜。 面对满屋子大灰狼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吕义这个被绑得死死的小绵羊,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熊午良轻咳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重新拉了回去:“诸位,所谓‘攻略巴蜀’、‘开发岭南’,再算上眼下已经完成的‘对越复仇’,本就是当初本侯定下的三大战略。” “如今召滑旧事重提,恰好也是本侯问鼎王位的必要前提……倒是很巧。” “只不过,这两桩事,都是后话。”熊午良话锋一转:“眼下琅琊已经夺下,要先料理一番。” 众将都有些愣神。 在他们心中,攻打琅琊,乃是纯粹发泄愤怒,为先前姒惊的背叛复仇,同时提振民心士气。 这琅琊方寸之地,穷山恶水。 正经的农田没有多少,崎岖难走的山地和野林子倒是不少。 有甚么需要料理的? 莫非,君侯要一把火将这里烧光?以此向天下人宣示,冒犯大楚的,绝不会有好下场? 芍虎挠了挠黑乎乎的胸毛,瓮声道:“这有何难?我军携带火油不少,正愁搬回去还要再白费一股子牛劲——末将这就去放火!” …… 569 图王图霸的有志青年 话说芍虎这个没脑子的夯货,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干派。 熊午良说要料理琅琊,他便以为是要将此地彻底夷为平地……立刻便主动请缨去搞强拆。 这黑厮拱了拱手,便要抬腿往外走。 “慢!”熊午良连忙唤住,一边揉了揉发疼的脑袋。 这莽汉,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怎么还是不长脑子呢。 你看看人家召滑。 当自己肚子里的蛔虫都够格了。 人与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辣! 芍虎停下了脚步,熊午良也懒得理他,径直起身,走向了角落里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吕义…… 吕义见状,眼前一黑—— 完了! 方才熊午良提到琅琊的时候,自己就有不详的预感。 现在看来,是躲不掉了! 奶奶滴,我嘴可真欠啊,非得嗤笑那一声作甚…… 熊午良来到吕义面前,沉吟片刻……如今思维转变,咱也不是要躺平的人了,咱是要图王图霸的有志青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蛮横行事了。 按照召滑所说——这吕义颇有用兵之能,尤善山地作战。 日后无论是攻略巴蜀,还是开发岭南,都是上佳的带兵人选! 尤其这又是个忠义之人…… 让我想想——如果是汉末人形魅魔在此,此刻应该怎么收服他? 熊午良脑补了一下刘备的种种操作,于是心中大概有数:“来人!” “快给吕义将军松绑!” “吕义将军乃忠义之人,怎能如此对待?素闻将军才能过人,本侯今得将军来降,如虎添翼也!”熊午良开始飙演技了:“快!松绑!赐座!奉茶!” 吕义被解开了,又有亲兵殷勤地送来坐垫。 至于茶水,熊午良更是亲自为吕义斟上。 面对熊午良的礼贤下士……吕义……满头黑线! 看你整这熊出!装!你搁这儿装你*呢? 劳资在角落里绑了半天了,合着你是才看见我是吧? 上次去楚军大营请降,也是我去送的信……从头捆到尾! 那次在你面前腿都跪麻了,怎不见你礼贤下士呢? 早就看穿了芈良小儿无耻的真面目了! 不过……曲阳侯的演技是真不错啊……吕义一边在心里不停腹诽,一边又暗赞熊午良的表情管理:要不是早就看穿了这厮的嘴脸,换个人在这儿,估计还真要被他这人畜无害、与人为善的模样欺骗了!(肥义哭晕在厕所) 不管怎么说,越国已经没了,能保下一条命,终究是好事儿。 何况看芈良小儿这意思,以后也是要把自己当做心腹了——连谋反的事儿都不瞒着自己,看样子也是吃定自己了。 吕义不敢怠慢,心里对熊午良的虚伪做作腹诽了一万句,最终嘴上吐出这么一句话—— “一介降将,怎敢当得君侯如此礼遇……” “君侯……不计前嫌,仁厚宽和,真乃明主也!” “臣肝脑涂地,定不负君侯所望!” …… 作为姒惊的亲信,吕义在投降之前,其实也得了姒惊很多指点。 包括熊午良在内,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吕义和三万越军,投降的不是楚国。 甚至也不是熊午良。 他们为之效忠的新对象,是此刻坐在曲阳县曲阳侯府里的姒仪。今后效忠的,将会是姒仪与熊午良诞下的子嗣。 不过——甭管吕义和三万越军是怎么想的,眼下他们一来能如臂使指地为熊午良所用、二来忠诚度值得熊午良的信赖,这就足够了! 有这样一笔便宜老丈留下的遗产助力,足以让熊午良的实力大大增长! …… 吕义得了一个坐席,位席坐在召滑、芍虎、格速宜之下,其余曲阳新军、骁骑军的众千夫长之上。 接下来,熊午良便不容置疑地抛出了对吕义,以及三万降卒的任用—— 三万越国降卒,重新整编,裁汰其中的两万人,留下最精华的一万悍卒,编为‘凶蛮军’。 这三万降卒,本就是沙场上厮杀十余年的老兵,原本便实力强悍——如今再这么优中选优,最后选出来的一万悍卒,其单兵战力将不下于曲阳新军或骁骑军,在特定的地形甚至远远胜之! 新编的‘凶蛮军’将士,完全享受曲阳新军和骁骑军所能享受的一切待遇。 包括高额的军饷、最好的伙食、对家眷的税收补助、福利待遇,以及子女在曲阳书院的入学名额等等……总之一切照搬! 甲胄方面,则要充分保留山地作战的优势。熊午良承诺——将会让工业园区的石二为他们打造合适的轻质半身胸甲和牛皮软甲,在保障机动性的前提下尽量提升防护。 武器方面,则不多作限制——毕竟都是老兵,肯定都有已经用得顺手的兵器,与其强行更换,还不如让他们继续拿自己顺手的家伙。 最终在武器方面,只在原有的基础上,每人添置一柄制式的木质手持连弩,如此一来提升了中近距离的爆发杀伤,也完全适宜丛林山地作战。 当然,如果他们有更换武器的需求,熊午良也会完全满足。 总之,熊午良的意思很明显—— 凶蛮军,以后也将是熊午良的嫡系部曲! 话说这白捡回来的一万精悍部曲,不逊于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精锐即战力,足够熊午良在心里偷笑很久了。 至于裁掉掉的两万越卒,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熊午良当然不会舍得让他们卸甲去种田。 在刀兵频仍的战国之世,这样的老兵极其值钱,拿十个新兵也不换! 裁汰下来的两万越卒,将会被权势遮天的熊午良安插到全国各地的军队之中,担任从什长至百夫长不等的基层军官职务。 其目的很明显,也是往楚军的广大基层军官队伍里掺沙子。 一方面,尽量减少屈景昭三氏在军中的影响。 同时,增强熊午良除了麾下三万嫡系精锐军队之外,对于那些更多的普通戍卒军队的掌控能力。 未来的夺位之争中,很有可能爆发流血冲突,曲阳侯也不指着他们能来帮自己。 只要他们能稳住中立,守好边关——不至于完全被屈景昭牵着鼻子走,甚至伙同外邦一起来镇压自己就成。 最后,新编的一万凶蛮军,仍以吕义为主将! 一条条安排听下来,吕义的嘴,越张越大……眼下,已经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 570 新编凶蛮军 听着熊午良罗列未来对‘凶蛮军’的那些安排,尤其是那些一条条的福利待遇……吕义已经麻了! 越国是个小国,是个穷国。 当兵打仗,别说那些福利待遇,就连工资都没有……很多时候都得自备干粮。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军队都是如此——不止是穷困的越国,甚至就连很多富有的强国大国也是如此。 大家都是闲时农,战时兵,哪来的国力养职业军队? 昔日的魏文侯制霸中原,魏国空前强盛,据说连某些商人的宅门都是纯铜铸造的——也只能养得起几万魏武卒而已。 职业军队,尤其是精锐的职业军队,一般人是真玩儿不起! 越国的军队的确足够强悍,但性质上和其他国家的戍卒也没什么区别。 义务打仗,免费玩命。 或许有读者要问了——当兵居然还tm得自带干粮,那老百姓还为毛去打仗?油饼食不食? 第一,当兵虽然没有基础工资,但打仗打赢了,你可以抢对面的老乡,你要是足够牛,还能得到大领导发的绩效奖金。 第二,你要是不去作战,敌人打过来,也会毫不留情地烧杀抢掠你家……所以应召当兵,也算是怀揣了一份朴素的保卫家园的心思。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王让你去打仗,两丁抽一,抽到你头上,你还敢不去? 这可是重罪! 砍你丫的! 不管怎么说,越国的军队很爱戴姒惊,愿意跟着后者打仗,也确实打仗打得不错——但工资是没有滴,待遇是为零滴。 说实话,吕义以前也曾听姒惊偶然间闲聊提到过——说便宜女婿熊午良麾下军队,很豪。 但是! 吕义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壕! 握草! 壕无人性啊! 人手一身内衬皮甲?人手一件轻便的半身铁甲? 吕义知道——熊午良这还是为了保留自己麾下越卒山地作战的轻便优势,不然很可能像曲阳新军一样,给全军配备更加厚重可靠的全身重铠! 不过,即便是半身铁甲,也很牛了! 休说是半身铁甲——即便是人手一件的贴身皮质软甲,也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即便是素来以殷富著称的齐国……他们的军队之中,至少也是什长以上的军官,才能配备皮质甲胄。 而在熊午良这里——居然连最基层的小卒,也能身罩双甲! 天呐! 怎一个‘壕’字了得! 至于熊午良许诺人手一件的制式连弩,更让吕义怦然心动。 曲阳侯的连弩,早就天下闻名了。 在很多次战役之中,这些便携的手持连弩,都是楚军创造以少胜多奇迹的关键。 而且使用这种连弩,无需过多训练——毕竟这些连弩瞬间爆发出来的箭矢数量,已经足以对战场形成覆盖压制效果,用不着去训练精准度。 而楚军屡次凭借连弩,在战场上打出惊人的效果。 可惜,楚军将这种连弩保护得太好了。 天下列国早就对曲阳侯的手持连弩技术馋得两眼通红,奈何却找不到一件缴获的成品予以仿制。 也是。 毕竟曲阳侯,征伐天下,未尝一败! 敌国既然从未打败过熊午良,自然就不可能打扫后者的战场,也就自然不可能有机会能缴获一件完整的手持连弩了。 就是这样被楚人保密得死死的连弩技术,熊午良居然许诺——凶蛮军人手一件! 单就这一点来看——熊午良的确将吕义和凶蛮军,当做自己的嫡系来培养了! 吕义兴奋不已! 故国已亡,能抱住熊午良这条大粗腿,无疑是吕义最好的前途了。 凶蛮军寸功未立、吕义寸功未立……就能在熊午良这里成为嫡系——越卒的战力固然重要,可吕义对故主的忠耿,才是熊午良厚待前者的重要原因! 熊午良很清楚——眼前这厮,对已经成为死人的姒惊,居然还能那么忠心耿耿——那么未来,他对姒仪肯定也会忠心耿耿。 如此一位忠义的能将,岂能不重用? “君侯如此厚待,吕义必竭死效忠!”即便知道眼前这芈良小儿是在刻意招揽人心,可吕义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动了。 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身后的三万弟兄,还是要混饭吃的。 都是新降之人,寸功未立,能得名动天下的曲阳侯如此厚待……夫复何求? 召滑微笑着,冲着熊午良拱手贺道:“恭贺主君,又得一良将!” 屋中其余众将,也纷纷贺喜。 主君的势力,又强大了——代表着距离王位,也更近了一步! 屋内原本肃穆的气氛变得喜庆了起来——在熊午良的亲自引荐下,吕义与众将一一见礼,场面和谐,人人脸上带笑,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 不消多时,正在为自己盖战俘营的三万越军,得了曲阳侯整编的消息,顿时欢声雷动! 原本还忐忑的心,也都镇定了下来。 自忖有信心被选入凶蛮军的士卒,无不在急切地打探着今后的待遇……得知一切待遇效法曲阳新军和骁骑军之后,先是欢呼一阵,然后又陷入迷茫。 世人皆知熊午良部曲待遇优厚,但到底是怎么个优厚法儿? 谁也不清楚! 于是,负责看押这些战俘的骁骑军士卒们,顿时就成了香饽饽。 “大哥!大哥!” “以后,咱们都是曲阳侯的部曲啦!” “透露些消息吧……你们骁骑军,待遇如何?” 骁骑军士卒们皱着眉毛,看着眼前这些欢声雷动的越国降卒——虽然心中还记恨这些军卒此前的背叛之举,但毕竟大家今后都是曲阳侯的部曲……倒也不好再发怒了。 终于有骁骑军士卒被磨得没了性子,勉强吐露道:“凡我部曲,皆分发宅院、田地。” “有战功的,还可赏赐仆役。” “长子可入曲阳书院,日后为官为吏,亦可留在书院治学,总之余生吃喝不愁。” “直系亲属,农税减半征收,商税按七成征收。” “若是军士战死,家人会得到优厚的抚恤,如果家中有后辈能符合军中的招募标准,可以优先被征召来继承父业。” “若是军士伤残,也可领一笔不少的抚恤,退伍后可以充任基层小吏,虽不算清闲,倒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军中的伙食,一日三餐!战时四餐!” “顿顿管饱!隔三差五有肉吃!” “身上的甲胄和武器嘛……”那骁骑军士卒听着众人接二连三的惊呼声,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看看我的,你们就知道了!” …… 571 凶蛮军 听着那骁骑军士卒对自家的福利待遇如数家珍……所有旁听的越国降卒,都长大了嘴,和先前在熊午良面前的吕义表情如出一辙。 震惊! 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能在曲阳侯手里领取宅院和田地? 单是这一条,就足以让所有越国降卒怦然心动了! 华夏人对田地和宅邸的情结,是刻在血脉里的。 拼了命为上位者们打仗,图的是什么?赏赐、爵位,在百十年后恐怕都是虚的。唯有实实在在的土地,才是流传后世的立家之本! 只要成为曲阳侯的部曲,就能领到宅院和土地! 有战功的,还能被主君赏赐仆役。 这,对于这些来自穷苦家庭的越国降卒们来说,无疑就是天方夜谭了。 越国困弱,四面八方都是强敌。 姒惊在越国大刀阔斧搞改革,每一枚铜板都要花在刀刃上,以至于连他本人的宫中都没什么仆役,更别说其他人了。 所谓有仆役服侍,在越国降卒们眼中,简直就是贵族老爷们才能过上的生活! 至于战功……大家还是很有信心的! 跟随姒惊征战多年还能活下来的,无不是有两把刷子的狠人。 多多少少,都有些战阵绝学。 若论起战功,个个儿都是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可惜,战功在越国这里没什么用……姒惊是个穷老板,除了强调企业文化之外,给不了大家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曲阳侯这里就不一样了! 只要立功,便能得赏! 就拿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士卒们来举例——他们跟随曲阳侯征战多年,也都有赫赫军功,如今个个儿都有大片的庄园和田地,家中子嗣环绕、仆役成群,放在欧洲俨然都是骑士老爷。 这样的生活,谁不心动? 更别说还有对亲属的奖赏——子嗣可以进入书院学习,直系亲属都能享受税收优惠政策。 就算伤残或者战死了,也有优厚的抚恤,让军士们没有后顾之忧。 单单听到这里,足以让这些越国降卒摩拳擦掌了! 和吕义以及其他一些越国高层降将降臣不同——作为最普通的军卒,忠诚于谁其实不那么重要,让家里人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才最重要! 姒惊?姒惊是谁? 我的主子是熊午良! 谁敢说曲阳侯半句坏话,我生撕了他! …… 那骁骑军士卒最后补充了一句:“……在君侯麾下打仗,是有俸禄薪水的!” “从军士,到什长百长千夫长,职级不同,俸禄也不一样。” “不过,至少也能足够全家开销便是了。” “开战期间,还有格外的补贴。” “等打了胜仗之后,咱们缴获了战利品,君侯也会将大部分战利品按照战功赏赐给将士们。” 越军降卒们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 跟着曲阳侯混,论待遇,是顶级的。 甚至还有薪水。 而且薪水还颇为丰厚! 就算战死了,也没有后顾之忧。 作为一介武夫,跟着这样的主君打仗,夫复何求? 立刻便有人暗中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这凶蛮军选拔,自己一定要入选! 虽说去普通的戍卒军队,充当基层军官,听起来也很不错。 但是和方才那些优厚的待遇比起来,还是后者更让人心动! 而且,留在凶蛮军,那可是留在了权势滔天曲阳侯的嫡系部队。 日夜跟在曲阳侯身边,万一在战场上露个脸,那就是一飞冲天! …… 楚军的效率很高——熊午良上午刚刚做了安排,等到下午,一面刺绣着‘凶蛮军’字样的战旗,便已经准备好了。 和已经大大小小窟窿无数的曲阳新军、骁骑军的旌旗比起来,这面‘凶蛮军’的旗帜显得很新。 但是形状和规制上,竟是完全相同! 由此可见,新编凶蛮军,将是不逊于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嫡系精锐! 吕义擎着这面大旗,亲自来到了战俘营中,在成千上万火热的目光中登上了高处—— “越国已亡国,秉承先王遗志,本将领着弟兄们降于曲阳侯……今后,曲阳侯熊良大人便是我们的天!” “或许二三子也听说了——新编凶蛮军,将是曲阳侯的嫡系部曲!” “名额不多,只有一万人!” “承蒙君侯厚任……”吕义冲着熊午良所在的北方方向遥遥拱手,然后一甩手中凶蛮军旌旗,慨然道:“我吕义,便是凶蛮军主将!” “诸位请吃得饱饱的,好生锤炼体魄——三日之后,全军校武!”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三日之后,骡子走人,马跟我上!” 众降卒,此刻早已亢奋得无以复加。 阵阵欢呼声,响彻整个战俘营。 “曲阳侯万岁!” “凶蛮军万胜!” “吕义将军万胜!” 话说这凶蛮军,名字里带了一个‘蛮’字,本来不是什么好听的字眼。 如果放在楚地,很多人甚至会觉得这是羞辱。 但是对于这些越国降卒们来说,倒不会引以为耻! 越国,地处东南,在长久的时间里远离王化,本就是荒蛮之地厮杀出来的一个政权。 对于越国来说,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和中原的国家接触越来越多,也受了后者不少的影响,整体变得愈发文明起来……但是,骨子里却还有祖先留下的凶蛮印记。 譬如越国的军卒,以蛮为荣,披发文身。 他们每每立下战功,都会在身上文身刺字,作为炫耀的资本。 所以,新军名为‘凶蛮军’,根本不会让这些越地勇士皱眉,反而更加兴奋,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名字有够拉风! …… 校武,如期举行。 很快,选拔工作便完成了——最新的一万凶蛮军,已经被选了出来。 正在赶造的新式山地作战的甲胄还没送过来,所以这一万军卒,倒也不算‘面貌一新’。 不过,这一万人整肃地站在一起,却也战意冲天! 毕竟,这可都是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摸爬滚打下来的狠人! 就连护在一边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士卒,也都纷纷侧目。 在这些老牌嫡系部曲的眼中,自己跟着曲阳侯南征北战、未尝一败,自是认为天下无敌,不把别人放在眼中。 但今天这场校武,却让他们大开眼界!放下了心中的傲慢情绪! 凶悍的越国降卒,无论是格杀技术还是纪律,都不逊于曲阳新军和骁骑军! 如今又优中选优——一万新编凶蛮军,无疑将是他们在战场上新的争功劲敌。 同样作为步兵——如果说之前,曲阳新军自认战力还要高于越国的军队,不把后者放在眼里……今日之后,也重新刷新了认知。 现在看来——就算往常自己战力的确更高,也是占了甲胄和剑戟的优势,再加上一日三餐营养充足,体能更好。 而如今,凶蛮军很快就要换装精良的甲胄,今后也同样享受一日三餐的待遇,体魄将会更加强健……战力上,真的不差了! …… (今天过生日咯~又长一岁,希望和所有读者朋友一起平平安安,暴富,健康!) 572 换防 话说整场凶蛮军选拔校武,对心高气傲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撼。 强悍的凶蛮军士卒,给三军上下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连当时在场旁观的曲阳侯熊午良,也不自觉地连连点头,大为赞赏:“不错!不错!” 须知曲阳新军和骁骑军,不但有充足的资金支持,而且还有兵家的一众宗师,日夜为他们设计和磨炼最高效的格斗和厮杀技术。 算是正统的学院派出身。 而这些越国人呢? 看他们校武时厮杀的手段,全是从战场上总结出来的野路子! 但二者展现出来的战力孰高孰低,恐怕还真不好分辨。 或许在常规的正面作战上,曲阳新军会更胜一筹。 而在某些特殊、极限的条件下,好勇斗狠的凶蛮军,无疑更能紧咬牙关厮杀到底! 不管怎么说,熊午良都对姒惊产生了更多的敬佩——能在极端困苦的条件下,将麾下军卒锤炼到如此水平,练兵之能着实可畏! 吕义面对熊午良的连连称赞,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明明心中也颇为自得,嘴上则还在谦虚:“主君过誉了。” “凶蛮军,愿为君侯效死!” 芍虎和格速宜对视一眼……这两员莽将,都在心中警醒起来。 凶蛮军……战力强悍、杀气腾腾。 日后在战场上抢功劳,定然是个强劲的对手。 眼看着自家主君对凶蛮军赞不绝口,芍虎和格速宜心中也更加不忿! 奶奶滴。 咱们有最富裕的装备和条件,还有号称是理论最强的兵家宗师们辅助指导。 难道还不如这些凶蛮军? 该死! 二将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今日之后,要更加严酷地训练将士!锤炼他们的体魄!锻炼他们的技术! 以后在战场上,决不能被初来乍到的凶蛮军抢了风头! …… 琅琊城头上,楚军旌旗招展。 城中的气氛有些微妙——楚军攻入城中以来,城内的越国遗民无不紧闭房门,生怕楚人以报仇雪恨为名,行屠杀劫掠之实。 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了。 楚军倒是一直没有在城中掀起甚么屠城之类的活动,从头到尾只有部分楚国的军士,挨家挨户地搜查,抓了一些流落在民间不愿轻易投降的越国高官。 此外,还有部分越国人在城中小范围地试图袭击楚军,也都被轻易地镇压了下去。 除了这些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波澜。 即便如此,越国遗民们也还是心中忐忑——楚人现在静悄悄,安知不是在酝酿一场彻底的报复? 以楚越两国之间的深仇大恨,就算楚国一口气把琅琊之地烧杀干净,越国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毕竟,去岁越国那场关键的背刺,让楚国实在是太惨了。 “今夜还要试着偷偷出城……”有些越国平民交头接耳。 “带上全家细软……先润去齐国,再伺机逃遁到北方!” “若留在这里,迟早是被楚人杀光!” “可是那个小君侯……这些时日,一直在约束着他们军队……” “你傻呀!”有个胡子拉碴的老人低声呵斥道:“楚国人这是想放松我们的警惕,免得我们反抗——等我们心思稍缓、将财物又从埋藏的地方取出来,他们的屠刀就要举起来了!” “是也,是也……”众人纷纷点头。 以越国对楚国曾犯下的罪行,楚人完全可以来一场师出有名的屠城。 烧杀抢掠的诱惑,谁能挡得住? …… 越国平民之间,各种流言蜚语不断。 更助涨了反抗的情绪。 楚军入城驻扎以来,越人不但没有恢复经济、重新劳作的意思,反而恐慌的情绪愈演愈烈。 这样的局面,在某一个下午被彻底化解了—— “快看!楚人撤了!”有眼尖的越人指着城头,如是惊讶道。 周围的众人仰头望去。 果然! 城头上,那面‘曲阳新军’的旌旗被拔了起来,成群结队的曲阳新军士卒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城上撤出。 很快,大批大批的军卒排列起整齐的军阵。 在某位不知名将官的号令下,曲阳新军井然有序地鱼贯出城。 越国遗民们面面相觑,看着眼前离奇的一切,惊诧不已! “楚人撤了?” “居然……撤出了琅琊城?” 众人狂喜! 难道,楚人真的不打算屠城? 居然要撤出去? “快看!”又有眼尖的人,一指城头—— 众人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又有一对对军卒,登上了城墙……旌旗一展,一面‘凶蛮军’的大旗,赫然在目。 众人悲戚。 “楚越大仇,楚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那芈良小儿,到底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 不对! 很快,就有平民又注意到——那‘凶蛮军’旌旗下的,似乎都是些眼熟的面孔。 正当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城头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快看!是吕义将军!” “吕义将军!他还没死!” “吕义将军!” 作为姒惊的心腹、作为越国的大将……吕义的脸,在这里还是很面熟的。 而且,吕义和姒惊一样,颇得百姓的爱戴。 城头上的吕义浑身甲胄,手按宝剑,威风凛凛——并不是围观群众心中‘阶下囚’的形象。 “二三子听着!”在越国遗民们寂静地共同注视下,吕义沉声道:“越国降卒,已编为曲阳侯部曲,号为凶蛮军!” “曲阳侯有令——曲阳新军撤出琅琊城。琅琊城之防务,即日起由凶蛮军接替!” “曲阳侯有言:昔日越国之民,即今日大楚之民——如有军卒胆敢骚扰城中百姓,斩!” “城中军民人等,需各安其职,尽快恢复正常秩序,不得私自散播流言。违者,亦斩!” 说罢,吕义冲着城头下的百姓拱了拱手,声音略微放缓:“诸位,信不过曲阳侯,还信不过我吕义吗?” “各自散去吧。” “城中,不会再有动荡了。” …… 琅琊城,昔日越国王宫。 熊午良双眸微眯,像是在闭目养神。 堂堂曲阳侯面前是一个小小的烤炉,上面架着一只剥了皮毛的野鸡,烤得滋滋冒油,绵密紧实的野鸡肉被烤得焦黄紧致,稍微撒些盐巴,便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一旁还有个小竹盘,里面放着几颗雪白晶莹的独头蒜。 感觉时候差不多了,熊午良睁开眼睛,摸出腰间镶嵌着铜边的匕首,在野鸡上划开几道口子,让野鸡进一步入味……然后把野鸡翻了个面,听着油花滴入火炭中迸发出的‘滋啦’一声,心中嘀咕:再数三十个数,咱就开吃…… 正当这时,屋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 573 熊午良赚麻了 大将芍虎,推门而入。 熊午良无奈抬头:“又是你这憨货。” “说了多少次了?进本侯的房间,要先禀报!” 芍虎憨憨一笑,挠了挠胸毛,眼神不住地瞥向熊午良面前的烤野鸡。 熊午良白眼一翻,虽然心中老大不情愿,但还是用小刀划了几下,连割带拽地扯下一只鸡腿,递到芍虎面前:“吃!” 芍虎咧开大嘴笑了,三口两口便将滚烫的鸡腿吃了下去,甚至连骨头都嚼碎了……看得熊午良瞪大双眼,瞠目结舌。 虽然已经不止一次被芍虎的吃相震撼……但是,每次芍虎都能让熊午良大受震撼,然后心甘情愿地奉上其余的所有食物。 果然,熊午良两手一摊,将整只野鸡让给了芍虎。 芍虎也不客气,无情铁手往上一捞,连撕带扯,三两口便将整只野鸡吞进了腹中,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那架势,就算野鸡还活蹦乱跳,恐怕也是连皮带毛三两口就干掉。 熊午良心痛地跳了跳眉毛:“如此吃法,可惜了本侯备好的蒜……” 话音未落,芍虎大手一捞,将竹盘里的五六颗雪白晶莹的独头蒜捞在手里,大嘴一张,统统吃掉…… 这独头蒜,和后世的大蒜不同——味道并不十分辛辣,以清香为主,口感甘甜,只略微带一些蒜的辣意。 这是熊午良穿越过来最钟爱的佐菜,配香浓的烤肉来吃,简直是一绝。 可惜此物几乎不能人工种植,基本只能从野地里挖,而且数量不多。 春天的时候倒还能挖到不少,但现在是夏天,能搞来这么几颗独头蒜,实属不易。 就这么被芍虎一副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模样,囫囵给吃了! …… 一只香喷喷的烤野鸡下肚,芍虎一抹嘴角,这才开始谈正事,表达了担忧—— “君侯让曲阳新军出城,是否不妥?” “那凶蛮军,毕竟是越国旧卒……” “曲阳新军出城驻扎,可君侯您还在城中。若是吕义有二心……” 熊午良笑着摇了摇头。 芍虎的担忧,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以熊午良的惜命程度,如果真有危险,他绝对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熊午良和召滑都有十足的信心——不会发生危险! 作为将领来说,吕义性子忠勇,既然已经按照旧主姒惊的意思,来到熊午良麾下效力、辅佐姒仪未来的子嗣、甘为后者羽翼……就定然不会再反叛。 再说姒惊是病死,又不是熊午良杀的。 吕义也不可能为了旧主报仇云云。 总之,吕义虽然刚刚投降,但他的忠心,是可以信赖的。 这点识人之明,熊午良自认还是有的! 再看那些凶蛮军士卒——已经在家中分了土地和宅院,领到了人生中第一笔俸禄…… 都是有牵挂的人了。 没理由要造熊午良的反! 熊午良在这里,很安全!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吕义当真脑子烧坏了要搞事情,熊午良也早早在王宫里安排了地道作为退路,在青羽卫和黑羽卫的护卫下,逃出城去是没有问题滴,最多就是要狼狈一点儿咯。 …… 熊午良很清楚——琅琊,今后将是曲阳侯一脉的又一处支柱重地。 这里不适宜农耕,但是很适合作为海港。 二十万原住人口,在楚国而言不算多,但对于某些中等战国来说,也算相当不少了——短时间内,充足的人口足以支持得起琅琊的建设和发展。 在这里编练远洋水师、鼓励商船、搜刮南洋……将会给熊午良带来巨大的利益。 日后在争夺王位的时候,琅琊进可以作为曲阳侯的钱袋子,退也可以作为最后不得已时候的退路。 是滴,咱惜命曲阳侯已经想好了——要是夺位失败,大不了可以从这里跑路,到某岛上当个土财主,一边努力繁衍一边幸福安稳度过余生,倒也不赖。 后世还能用自己的名字和事迹,对某岛有个强宣称。 什么什么自古以来,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曲阳侯就已经如何如何…… 咳,扯远了! 总之,琅琊很重要……这样一处重地,当然要好好经营。 由凶蛮军代替曲阳新军入驻琅琊城,无疑是熊午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如果是楚人守在这里,就算给再多的承诺,那些越国遗民也会心里不安稳。 因为楚越两国的仇,太深了! 他们心里不安稳,就不能老老实实给熊午良当苦力建设海港和造船厂。 这可不行! 作为曲阳集团的董事长,熊午良有义务解决员工们的心理健康问题,让他们安心工作,给集团创造效益。 凶蛮军入城驻扎,无疑可以给越国遗民们吃一颗定心丸。 大家能看到——首恶姒惊授首之后,连背刺楚国的越国军卒们,都得到了曲阳侯的原谅和重新任用,就更别说他们那些平民了。 这样一来,遗民们安下心来,就可以好好工作。 而凶蛮军作为熊午良的又一股势力,可以在琅琊继续训练山地战术,同时等待配发新甲胄和连弩,将他们武装到牙齿之后,再送去岭南或者巴蜀作战,为曲阳侯和楚国开疆拓土。 至于其他裁汰下来的两万越卒,熊午良已经在安排了—— 那些淘汰下来的越卒,将会被安插到楚国的广大军队中去,充当基层军官,尝试着打破屈景昭三族在军事上的垄断。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掺沙子! 从能力上来看,这些越地籍贯的军卒虽然是被凶蛮军淘汰下来的,但也实战经验丰富,应变能力强——充当楚军戍卒们的基层军官,绰绰有余了。 或许有人会说——这些新降之人,就算能力够用,但他们又不是吕义那样的忠义之人,怎么确定他们对熊午良会忠心? 凭什么刚来,就这么重用? 这一点,其实也很好解释—— 首先,熊午良不需要他们忠诚于自己,只需要他们不忠诚于屈景昭,这就够了! 其次,楚越之间有大仇,这些越国籍贯的军官来到楚军之中,短时间内必定会遭到大多数人的冷眼和排挤。 这些排挤,无疑会让他们更偏向于寻求曲阳侯的庇护。 总的来说,熊午良这次平定越国,真是赚麻了! 第一,得了吕义一员能将。 第二,麾下多了一万凶蛮军,战力彪悍,善于山地和丛林作战。 第三,往其他各地的军队中掺沙子,打破了屈景昭对于大楚军队的控制。 第四,有了琅琊这样一座优秀的天然海港,又有超过二十万人力,可以迅速扩建当前的海港雏形,形成‘琅琊-曲阳-平阿’的繁荣经济带。 在未来,还能将大片岭南地区也囊括到这个经济带之中,以点促面,带动整个楚国东南部的发展! 大楚独霸天下的百年大计、熊午良问鼎王位的大业……【琅琊】就是关键的支点! …… 574 建设琅琊 话说曲阳新军撤出琅琊城之后,琅琊的秩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市场上重新有了生机,平民们也敢出门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换着最新的消息。 琅琊城,一片和谐。 除了越国的绿色旗帜被换成了楚国的红黄色旗帜之外,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就连守城的士卒,也都是熟悉的面孔。 当然,他们的装备已经焕然一新! 坐镇工业园区的石二,接到熊午良的命令之后,立刻联系兵家的宗师们,按照熊午良养兵一贯‘不要性价比,只要最牛哔’的土豪作风,设计了最适宜山地作战的甲胄。 话说,曲阳新军的甲胄,是内穿皮甲,外罩铁甲,头戴铁盔面罩,脚蹬牛皮靴镶甲片——妥妥的顶级重步兵。 要不是曲阳新军选拔严格、训练严酷……单是这么一身甲胄,再装备上铁皮包实木盾牌、连弩、腰间短剑、三十支箭、长戈或是短戟——常人仅是穿戴着站立,怕是都挺不了许久。 至于骁骑军的甲胄,则以轻便和正面防护为主——内穿的皮甲倒是覆盖全身,但外罩的铁甲则仅有半身前胸甲。 但他们的腿部和脚部的防护,倒是比曲阳新军还奢华——内穿厚袜,外面是紧密的铁锁软甲,最外侧则是厚实的精铁护腿。 有了胸甲,在骑兵对冲的时候,会占尽优势。 而厚实的腿部防护,则让这些骑兵在敌军步兵阵型稍显溃散的时候,有举起长槊直接冲阵的勇气! 话说骁骑军的骑士们,身上的装备可以碾压同时代的轻骑兵。 但是,其实还算不上是重骑兵。 毕竟,一支真正的重骑兵,就算没有辅兵,至少也是要做到一人双马的。不然单靠一匹战马披着厚重的甲胄、驮着骑士,又要行军又要冲锋,实在扛不住。 楚国不缺人,熊午良也不缺钱,但……缺马。 真正的重骑兵,实在玩不起来。 于是熊午良只能退而求其次,搞了这么一万骁骑军,算是重骑兵的减配平替版本。 现在,熊午良麾下又有了一万凶蛮军! 凶蛮军的甲胄,和曲阳新军、骁骑军比起来,又有所不同—— 凶蛮军没有腿甲,只有半身皮质甲胄,只在胸腹等要害位置,才缝合精铁甲片作为护罩。 至于头盔,则是铁质的轻便兜鍪——内衬做了延长,从外观看来像是头盔下面罩着软布,这是用来防范山林中的蚊虫叮咬。 整体看来,就是一个关键词——轻便! 在轻便的基础上,争取做到防护的极致! 若说凶蛮军有什么地方最为突出,那就是他们的鞋履了——所有士卒都发放了三双加厚脚垫的镶钉牛皮战靴,一双穿在脚上,另外两双都带有小巧的青铜钩子,可以挂在腰间的绑带上,很是方便。 须知山林中的游击、行军、突袭,单兵身上的防护其实是没那么重要的——因为山林里的树木和灌木,都是天然的掩体。 因此,凶蛮军不但甲胄更加轻便,他们的兵器上,也很少装备曲阳新军那样的厚实大盾,就连骁骑军那样的小盾也几乎没有。 只有少数军卒,才装备着藤条编制成的藤牌。 他们也没有长槊或者是戈戟——人手一柄短剑,和一支不算长的木矛,这才是标配。 鞋子作为山地作战的消耗品,这才是兵家宗师们重点考量的对象——凶蛮军有了质量上佳的镶钉牛皮战靴,可以大大提升行军速度,也避免了脚底板在恶劣的道路上被割破。 有了这样的战靴,士卒们可以在山林里最恶劣的路况上,保持更高的移速,同时避免意外受伤。 对于山林作战而言,这无疑会大大提升战斗力! 总而言之,凶蛮军的甲胄最为轻便,颇具特色。 如果说曲阳新军是当世最强的重步兵、骁骑军是当世最强的冲击游斗综合性骑兵……那么新编凶蛮军,便是当世最强的轻步兵! 在正面战场上厮杀,凶蛮军肯定打不过骁骑军和曲阳新军。 但是在某些特定的地形,或者是奇兵偷袭的时候——这一万凶蛮军,足以赶得上十万兵马! 这,就是熊午良接下来开发岭南的秘密武器! …… 琅琊城一片欣欣向荣,秩序井然。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城内的状况持续向好发展,单论这些越国遗民的生活水平,似乎比战前还要更繁荣一点! 其中的原因,说来也简单。 曲阳侯所到之处,必有商机——这已经是全天下商旅公认的常识了。 听闻楚国大军远征琅琊,早就有不少商队闻风而来,准备收购战利品等等。 这些商队的涌入,给【琅琊】注入了不少活力。 此外,琅琊城被齐国和楚国夹在中间——在姒惊背刺楚国之后,整个越地都遭到齐楚两大国的敌视,贸易一直都是封锁状态。 如今并入楚国,贸易封锁的情况自然就不存在了,城中的百姓因祸得福,战后生活质量不降反升。 熊午良趁热打铁,宣布了一系列命令—— ‘越国故地,今已并入大楚,一年之内,免征商税;三年之内,不抽戍卒。’ ‘征发劳力,扩建海港。’ ‘建设琅琊造船厂。’ 第一条命令中,一年内免征商税,无疑是熊午良要借助商旅的力量,让琅琊尽快富裕起来。 在琅琊之地鼓励商贸,无疑也是为了接下来的长远计划做打算。 这里在未来,将会是商港、军港融为一体,作为楚国的东部重点出海口,将会提振整个东南地区的经济发展。在这里鼓励商贸之风,显然利大于弊。 至于承诺的‘三年之内不抽戍卒’……一来是保证琅琊有足够的劳力去大搞建设;二来,反正琅琊真正有战斗力的三万青壮年,已经被无良曲阳侯统统征走了…… 至于扩建海港,无疑是又要动用‘曲阳建筑工程队’了! 整个淮南救灾期间,曲阳建筑工程队居功甚伟,且工程队的规模也翻了数倍。 在未来,这支曲阳建筑工程队将会在琅琊大展雄风,带领当地的劳力大搞基建和港口工程。 而关于‘建设琅琊造船厂’,则可以从平阿造船厂调动成熟的造船工人,学习平阿县的先进生产经验,保障尽快形成有规模的生产能力。 造船,造海船,造大海船! 熊午良不嫌多! 大海如此广袤,岛屿星罗棋布,海量从未被人夺取过的天然资源,简直是无人看守的宝藏——楚国即便是造出成千上万条大船,也无法运回那么多资源的万分之一。 造船!拼命地造船!下饺子! 造得越多,能获取的利润就越大! …… 575 微妙的齐国政坛 为了更好地开展【琅琊】的建设,熊午良又一纸调令,调来了曾在平阿县担任县令的湖聪。 湖聪,时年三十六,大楚平阿县人,楚始皇潜邸故臣。 为人方正不阿,但有时候会认准死理,死脑筋。 遥想当初,熊午良在平阿县用水泥修筑堤坝,湖聪认为此举不妥,甚至敢当面呵斥熊午良。 虽然最后事实证明熊午良是对的,但湖聪的刚正耿直,还是给熊午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就是这样一个忠耿之人,偏偏又颇有治理之能! 平阿县在湖聪的治理下,迅速建设起了天下闻名的‘平阿商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平阿商港’凭借着港口的优势,使得整个平阿县的经济反超曲阳县,后来居上! 其一手建设出来的平阿造船厂,已经可以生产五百料的海船,初步具备了近海航行的能力——在当初熊午良与各国联兵攻齐的时候,平阿水师曾立了大功! 话说齐国太子田地,便是平阿水师与齐国的水师交战之时,被楚军掳过来的。 后来被熊午良认成义子,齐国又成了楚国的铁杆盟友……那都是后话了。 总之,湖聪能力很强,人品很好!当初已经在治理平阿县的时候,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而在熊午良计划中,对琅琊的开发,和当年的平阿县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 由湖聪来主持琅琊的建设,再合适不过。 …… 齐国,临淄。 齐王田地正喝着小酒,看着面前宫女歌姬的舞蹈,眯着眼睛在腿上打着节拍,好生潇洒。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王!越地军报!” 田地唰一下睁开双眼:“定然是义父的消息!” 话说熊午良起兵攻越的时候,齐国作为楚国的盟国,也出动了数万军队,在北方策应楚国的攻势。 其实国内的孟尝君田文、安平君田单,都曾不看好熊午良发动的攻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军外强中干,后劲不足。两万部曲虽然强劲,却不擅于琅琊那样的山地丛林作战。 就算熊午良的赫赫威名声震列国,在凡夫俗子眼中已经笼罩了一层不可战胜的光环……但赵雍、田文、田单这样真正的明眼人,还是更愿意相信基于事实的、科学的判断,而不是神化的名声。 孟尝君田文就曾经放出话——楚国攻越,胜算不过三成! 安平君田单更是掷地有声——要是楚国能轻易取胜,他以后就倒立走路! 这两位,一文一武,基本是齐国军政干部队伍里的最高领导了。 二人都如此看衰熊午良,但奈何齐国与楚国有盟友之实,再加上齐王田地坚持看好义父能赢,这才勉强松口,派出了几万齐军,在北部策应楚军的攻势。 …… “孟尝君、安平君,求见大王!”说曹操曹操到,这边还不等送信的使者进来,门外又传来了内侍嗓音尖锐的禀报声。 田地眉毛一皱! 这两人,携手而来,肯定又是来批评自己滴! 至于他们口中会有什么说辞……田地耳朵都要听烂了! 无非就是——说楚国肯定打不动越国,齐国不该跟着楚国白白劳民伤财。 要么就是——齐乃大国,实力又渐渐恢复,不该永远以父事楚!应该逐渐脱离楚国的控制,重新独立起来! 正头疼间,田文和田单已经走了进来。 “臣田文,拜见大王!” “臣田单,拜见大王!” 田地无奈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摆了摆手,遣退了还在歌舞的乐师和宫女们,然后坐直了身体:“二位爱卿,有何见教?” 果然。 田文一拱手:“楚国攻越,如今已有月余。” “据臣所知,越国采取了诱敌深入的战略。” “既然姒惊明智地没有选择硬碰硬——那么楚国的胜利概率,已经太过渺茫了!” “如今,我齐军近十万军队、民夫在越国北部集结,空耗粮饷,每天耗费的钱粮都令臣痛心,至于战略目的实在是不知所谓……请大王收回成命,让将士们回家吧!” “这一仗,熊午良不可能打赢的!” 田文顿了顿,继续笃定地说道:“那熊午良纵然用兵如神,但是面对琅琊的特殊地形,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楚人头脑发愚,也便罢了。” “还请大王您清醒一点!” 说罢,田文又求助性地扫了田单一眼:“安平君,您也是如此作想吧?” 田单轻咳一声,也点了点头。 虽说齐国在行将灭国之际,那熊午良出奇谋,帮助齐国复国成功……算得上是咱齐国的大恩人。 但是,田单也着实觉得——自家大王如此行径,确实是过分了! 好歹咱齐国也是个大国。 过去的数年时间里,齐国一直唯楚国的马首是瞻,楚国只要出兵打仗,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齐国都要跟着出兵策应。 仗打完了,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就拿眼前这场仗来说——明明楚国不可能获胜,但大王还是一意孤行,要派兵支援楚国。 空耗粮饷,意义何在? 就算是要报恩,咱们齐国这些年来,也该报完了才对! 且不提每次战场上的出兵策应——上次楚国被秦魏韩联军打得杯盘狼藉,战后重建淮南平原的时候,齐国还运了成千上万车的粮草去支援熊午良。 即便是对于殷富的齐国来说,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这些,都是无偿的。 没有换回半个铜板! 田单心念及此,斟酌着语句,委婉地说道:“大王,我们……是不是对楚国,有点儿过于顺从了?” “若是仗能打赢,也便罢了——我军跟着出兵,就算不能分得土地,却也多多少少也能捞些战利品回家。” “但这仗,明显打不赢啊!” 田单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听闻越国那边,已经有军使回报……定然是楚军大败的消息!” “大齐军队劳师无功……这次,也便罢了。” “但下一次,大王可不能再对熊午良言听计从了!” …… 话说齐王田地被这两个权臣轮番教训,一时间耷眉拉眼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这田文和田单,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大才,二人如今异口同声地认为楚军必败……田地也着实找不出任何现实依据,能来反驳他们…… 但是——田地对熊午良,仍然有盲目的信任! 当年被俘于楚军的时候,田地已经亲眼见证了熊午良的无数神奇之处! 别人肯定打不赢……但是,熊午良,未必不能赢! 面对两位权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目光,田地不由得面红耳赤,却仍然嘴硬—— …… 576 孟尝君和安平君,麻了! 只见齐王田地大手一招,涨红着脸,大声对田文和田单说道—— “二位大臣说的道理,寡人都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确实——若是别人,未必能胜!” “但,那楚将可是赫赫大名的熊午良!” “熊午良亲自领兵,必然能胜!” 田单和田文二人对视一眼,不禁一齐无语…… 完了。 自家这位大王,是真被那可恶的芈良小儿彻底洗脑了啊! 熊午良啊熊午良! 你当时俘虏咱们大王的时候,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药!? 害得咱们大王,居然对熊午良如此笃信!连最基本的荔枝和判断力都没有了! 也罢! 正好,就用眼前这场战役的最终结局,来狠狠让大王清醒清醒—— 让咱家大王亲眼看看——世界上,不存在战无不胜的人! 那曲阳侯,虽有偌大名声,但归根到底也是活生生的人、也要吃饭拉屎……没必要那么神化他!咱就用事实来向大王证明——那熊午良,也是会打败仗滴! “大王,既然信使已在门外,何不宣进来,一听便知?”田文心念及此,便冲着田地拱了拱手,如是建议道。 田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心中的紧张情绪,然后点了点头:“宣信使进殿觐见!” …… 很快,信使从门外大踏步走进来,见到大殿内竟然有三个人,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对三人一一见礼:“拜见大王!见过孟尝君,见过安平君……” 孟尝君田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也不等信使说完,便急着问道:“快说,熊午良到底怎样了?” “是折兵大半、损失惨重?” “还是自知不敌,早早退兵?” 田文一边说着,一边瞥了齐王一眼。 就让客观事实来教育这位被洗脑的大王——熊午良,绝不是战无不胜的! 话说齐国对楚国,已经卑躬屈膝了数年。 就算此前有天大的恩情,现在也该还完了才对! 大齐,屹立于东海,自古乃是强盛之国! 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信使诧异地看了一眼孟尝君,然后禀报道—— “都不是!” “楚国曲阳侯——” 田文和田单震惊地对视一眼,惊骇地再次打断了信使的话:“啊?!莫非是……熊午良全军覆没?!” 天呐! 这两个人精瞪大双眼对视,心思立刻活泛了起来! 野心瞬间膨胀! 熊午良打不过越国,那是必然的……但是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败得这么惨! 那曲阳侯麾下的两万部曲,是楚国最后的牌面了……若是两万人全军覆没、熊午良也身死于乱军之中……齐国必定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脱离楚国的控制,重新变得独立起来! 说不定…… 还能反客为主,让楚国给齐国当小弟! 怦然心动! 田文立刻转身,对着齐王说道:“曲阳侯身死,原本便因大败而羸弱的楚国,此刻政局必定动荡——臣请立即出使郢都,争取让楚国成为齐国的附庸,万万不可让他们倒向了秦、赵等阵营!” 田单也立刻拱手:“臣附议!” “此外,我大军应当陈列齐楚边境,为孟尝君出使楚国助威!” 所谓助威,听起来好听。 实际上,就是要威胁楚国——要是不听齐国的话,就往死里揍你! 别怪田文和田单二人立场变换得快——战国之世,礼崩乐坏,今天还是笑呵呵的好朋友,明天就背地里捅刀子……这些都是基操。 楚国经历上一场大战之后,国中空虚——如今虽略微安定下来,却也十分虚弱,重点体现在损失了大量有经验的老兵、且没有充足的粮饷征募新兵等等。 这样的一个国家,放在盛行丛林法则的战国之世,那就是人见人欺——昔日的盟友都想来讹两块地,路过的狗都得冲着楚国撒泡尿。 但楚国,却在战后维持了相对的和平。 归根到底,一是恰逢赵国野心膨胀,想要攻伐秦国,于是与楚国适时地结盟了。赵齐楚三国同盟,听起来还挺唬人。 二来,便是曲阳侯和他的两万精锐部曲,撑起了楚国最后的防线。 人的名树的影——曲阳侯不败的威名,对天下列国还是很有威慑性的。 呵呵。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熊午良那个蠢货,已经得罪了赵国——楚国的这张虎皮,已经扯不起来当大旗吓唬人了。 眼下,楚国唯一能打的曲阳侯又折在了越国…… 呦西!大大滴好啊! 熊午良一个人死了不要紧,却让整个楚国,都陷入危机之中——芈良啊芈良,你聪明一世,如今却何其蠢也。 如果楚国老老实实给齐国当小弟、上贡钱粮和女人,就算他们聪明。 若是不识相…… 哼! 我要教那些南蛮知道,什么叫残忍! …… 且不提齐王田地看见自家大臣的嘴脸变幻,是如何目瞪口呆。 来传信的信使,人都傻了! 大哥! 你倒是听我说完啊! 为了不让这两位重臣更加难堪,信使赶忙提高了声音,强行打断了田文和田单的意淫,昂声说到—— “曲阳侯兵临琅琊!” “越国……不战而降了!” “姒惊身死,三万越军拱手而降,曲阳侯已经将越卒尽数收编,独拓一军,号为凶蛮军!” “越国,已经尽数并入楚国矣!” 孟尝君田文愣住了! 喉头一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 田单也目瞪口呆! 握草? 千算万算,算不到还有这么一个离谱的结局! 越国,降了? 一时间,这两位重臣面面相觑,感觉脸上一片滚烫,火辣辣地疼! 震惊! 反倒是齐王田地,在愣怔片刻之后,放声大笑起来! “不愧是寡人的义父啊!” “战无不胜,真乃神人也!” “适才两位爱卿口口声声,说曲阳侯就算不惨败而归,也要灰溜溜地撤军……如今又有什么话说啊?” “寡人,早有先见之明!” “想必那些越国人,也自知挡不住义父的兵锋,明智地选择了广快投降……哼,倒算是他们走运!” …… 看着容光焕发的田地,两位重臣齐刷刷地眼前一黑。 完了。 这波,又让他装到了! 姒惊,你怎么死的就那么巧呢! 田文和田单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整个人都麻了! …… 577 现在的曲阳侯,我…… 孟尝君田文和安平君田单一同来见齐王,原本是想借着熊午良大败的机会,趁机劝说自家大王理智一点。 亲爱的大王,不要继续崇拜那个该死的楚国人了! 咱齐国的国力,在战后与日俱增,虽然比不上当年田辟疆在位时期的强盛,但也颇为强悍了——国内兵力总计逾二十万,国库内的粮饷也日趋充沛,俨然复兴之象。 凭什么还要一直看楚国人眼色行事? 赶紧让咱们大王清醒亿点,图谋独立,让咱们大齐国g eat!agai ! \(`Δ’)/ 没想到! 那越国,居然不战而降! 楚人明明是很难打的一仗,居然轻轻松松取胜了! 完蛋。 自家大王原本便笃信熊午良天下无敌,如今,估计又被洗脑得更深了呀…… 焯! 我人傻了呀! 且不提田单和田文此刻的心情是何等崩溃……反正齐王田地显得心情极好,当场赏赐了信使一百金,然后又挥挥手让田文二人退下。 二人无话可说,只得走出大殿,身后又传出了乐师悠扬的演奏声…… …… 田文和田单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脸上的凝重之色。 “安平君,你……” “孟尝君……”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又一同打住! 此刻,这两位齐国重臣的脸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震惊神色。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就都立刻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齐国国力日趋见长——咳,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眼下,楚国外强中干,而齐国勃勃生机。 还能一直甘心给楚国人当狗腿子不成? 也该一点点和楚国疏远,谋求齐人自己的强国复兴之路了! 而且,齐国国内的民众,对楚人不满的,其实也大有人在—— 虽说多亏了楚国人救场,齐国才能复国。 但在那之前,若不是熊午良带兵无耻地殴打齐国,以至齐军两线开战,最终在正面战场大败、折兵数十万……齐国又岂会沦落到行将灭国的境地? 齐国被打得那么惨,楚国其实应该负很大的责任! 国力上,齐国日益强盛,而楚国正处于最困难的时期。 民意上,齐人也对楚国不满。 报恩上,齐国这些年来给楚国又送粮食、又出兵助战……早就回报得足够多了。 外部国际环境上,楚国也处于不利地位。 此时不背刺义父,更待何时? 唯一的阻碍……就是咱家大王,实在是太孝子了! 真不知熊午良到底给田地灌了什么迷魂药! 田文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之后,低声道:“我府上,有两坛新到的好酒……” 田单也是聪明人,立刻心领神会。 品酒是假,有些私密话要说,这才是真。 “早听闻孟尝君好酒,窖藏美酒无数,今日田单腆着脸,倒是要领教领教了。”田单如是笑道。 二人勾肩搭背离去…… …… 且不提齐国平静的表面之下,隐藏了万千涌动的暗流;也不提齐国君臣的勾心斗角;更不提孟尝君和安平君背地里企图脱离楚国控制的谋算……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略过不表。 天下列国,都被琅琊战事的最终结局震惊了! 虽说熊午良的确威名赫赫……但那是吓唬普通人的。 对于真正有眼光的权臣将相,他们都更愿意相信自己基于事实的判断! 熊午良就算再有用兵之能,但楚国的后继乏力,终归是不容置疑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熊午良就算再‘巧妇’,奈何楚国的硬件条件不行阿! 于是,天下各国的绝大多数君臣都认为——熊午良的不败神话,估计要破灭了。 或者至少,楚人这次也要无功而返。 你说所谓的‘威名赫赫’? 在那些不会人云亦云的‘聪明人’眼里,这些所谓的‘威名赫赫’,都是扯淡! “世人皆说熊午良威名赫赫,战无不胜……我看,那些可笑的言谈都是愚者所传!”魏冉曾经私下里对宣太后这样说道—— “遥想当年魏国上将庞涓,在桂陵、马陵之前,也曾威名赫赫、东征西讨震怖天下……令我大秦胆战心惊也……后来又如何啊?” “我料熊午良,此战必定狼狈至极!”魏冉说罢,脸上露出了狞恶的笑容…… 诸如此类的说法,其实在各国上层屡见不鲜。 大家都等着看楚国人的笑话…… 但是! 楚军远征琅琊的最终结局,传遍天下——曾经所有看衰楚国的人,下巴都震碎了一地! 窝巢! 熊午良,你是真的吊! 曲阳侯熊午良的名字,再次以强硬的态势,占据了从巍峨庙堂到街头巷尾的所有话题——用响当当的事实宣布,曲阳侯不败的威名,还将延续! …… 秦国,咸阳。 魏冉震撼不已,半天说不出话来,感觉脸上红色印记的位置,又开始火辣辣地痛…… 当初熊午良在【武关】对着魏冉撂下的狠话‘迟早取你的性命’……已经成了大秦丞相魏冉在无数个夜晚里、最恐怖的梦魇。 无数次,魏冉梦见精悍的楚国军士,身披重甲,打着‘曲阳新军’的旌旗,突然冲进自己的大秦丞相府中,把自己从被窝里揪起来……带到熊午良的面前……而后者脸上的狞笑和杀意,在梦里显得极度真实,梦的最后,总以一闪而过的剑光作为结局…… 魏冉每每都从梦中嗷一嗓子惊醒,然后发觉自己一身冷汗,好半天也平复不下来。 就为了这个,魏冉找了很多颇有名望的医师,甚至还请来了某些装神弄鬼的方士、巫师之流……可是,再多安神的药物,也难以让魏冉摆脱那恶魔一样的芈良小儿! 原本还想着,战无不胜的熊午良这次一定兵败越国,说不定还能平复一下自己的梦魇…… 如今,竟然…… 魏冉捂着心口,感觉无比恐慌! 宣太后也美目圆睁,好半天都难以置信! 大秦一众文臣武将,包括白起在内,各自面面相觑,无不感觉心头掀过一阵惊涛骇浪! 王位上的嬴稷面无表情,但是面前的长案下,指甲却深深地抠进肉里,几乎要抠出血来! 熊午良啊熊午良! 这样一个大才,竟然被我活生生放走了。 嬴稷啊嬴稷,你何其蠢也…… 曾经的熊午良我高攀不起,现在的曲阳侯我望尘莫及! 悔恨!懊恼! …… 578 胡人的要求 楚国大胜,鲸吞琅琊的消息,遍传天下。 齐国那边,风起云涌,暗流不息。 秦国这边,虽然暂时与楚国是和平状态,而且楚国肯定也希望置身事外、坐看秦魏韩等国和赵国斗法……但是所有秦人心里都清楚——秦楚大仇,刻骨铭心。 楚国的军民,在秦军铁蹄下死伤惨重。 上代楚王被逼死于秦军之中。 熊午良的先父曲阳君熊威,更是于第一次丹阳大战的时候,死于秦人剑下。 无论是为了国仇还是私恨……秦楚两国之间,迟早还会有决出生死的一战! 故而秦国听到‘越国不战而降,芈良兵不血刃’的消息,一片震撼,集体都是死了爹妈的表情。 至于魏韩两国,则是心情复杂—— 魏王嗣脸色阴晴变幻,踌躇了许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寡人……寡人……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年的楚国,就算再怎么强大、再怎么野心勃勃,肯定也要先去找秦国一决高下……现在想想,自己何必去趟这摊浑水呢? 没捞到好处,还惹来了楚人的记恨。 还损失了数万军队…… 咳! 也罢。 就算熊午良再怎么无敌,也要先找秦国复仇才对……在秦国彻底被打趴下之前,魏国肯定还是安全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魏嗣的心里还算稍微安宁些。 此时此刻,韩国,新郑——韩王仓的心路历程,也和魏嗣差不多! 话说秦国与魏韩两国,本是交兵不断的世仇。 可是,却为了楚国,结成了盟国。 而在熊午良这次于越国大胜之后,秦魏韩三国同盟,更是空前紧密了起来! …… 赵国,邯郸。 赵王雍的王宫之中,没有宫女歌舞,也没有奢华的装饰。 这位的寝宫,有着当世王宫里堪称最独特的装扮——一整面墙上,挂着厚重的天下山川舆图,其中在赵、秦两国交界的位置,用炭笔密密麻麻地画了成百上千意义不明的虚线、横线、箭头……打勾打圈的地名、河流、甚至是在舆图上原本显示不出来的山脉,都不计其数。 显然,赵雍曾无数次面对这张地图,来回踱步,彻夜构思自己的攻秦大计。 至于这面‘天下山川舆图’上,靠南,楚国的位置——也有不少近来新增的笔迹。 其中‘曲阳’两个黑漆漆的大字,被赵雍用炭笔圈了一道又一道,在整张舆图上分外引人瞩目。 这面墙是这张令人望而生畏的地图,而在另外一面墙上,则是一面硕大的‘赵’字军旗——古纂字威严庄重,大字透出浓重的肃杀之气。 除此之外,这间寝殿里还有一张长案、两排摆满了竹简和曲阳纸的架子,一副挂着赵王甲胄的盔甲架,还有一个剑架,上面摆着六七柄剑。 这些剑,有的是赵国某位显赫先祖的佩剑、有的是赵雍收藏的名贵古剑、还有一柄看上去朴实无华却战伤累累的铁剑——正是赵雍在战场上厮杀所用。 哦对了,这间寝宫之中,当然还有一张不太起眼的床榻…… 不愧是谥号里带了个‘武’字的赵武灵王! 他的这间寝宫——常人乍一眼看去,很难分辨这到底是一位君王的寝殿、还是一位将军的幕府…… …… 此刻,‘楚国收服琅琊’的消息还未传来,但赵雍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攻伐秦国之事,到底还是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倒也不算是失败——毕竟在赵雍的亲自指挥下,赵军狂飙猛打,斩杀秦魏韩士卒无数,连破多座城池,抢了不少牛马牲畜、财货粮食、人口奴隶…… 但是,赵国毕竟积蓄多年实力,隐忍不发,如今猛然出手,原本图得一鸣惊人,趁着别国没有防备,狠咬一口肥肉…… 按照赵雍战前的打算——此战,就算不能攻灭秦国,至少也要将秦人赶至陇西草原,让大赵鲸吞千里关中! 结果…… 战略目的,没有达成。 最出人意料的这第一波攻势,却没能取得最完美的成效! 赵雍脸色古井无波。而他面前,有几位将军打扮的汉子,正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我军有序撤退,全军已经安然撤回大赵境内。儿臣将分五个批次,将戍卒遣散回家,其余的战车、大型军械等物,以及剩余的军粮、箭矢等等——将在十日内清点完毕,送至晋阳大营!”顶盔贯甲的长公子赵章如是禀报道。 毕竟赵军绝大多数都是戍卒,又不是曲阳新军那样的常备军。 所谓戍卒,就是闲时务农、战时当兵。 眼下这攻秦大战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士兵们回来了,自然要让他们回家。 而晋阳,是赵国的重要城市,将大战后剩余的物资存在那里,又方便又稳妥。 赵雍缓缓点头,对赵章的安排表示认可。 赵章受了鼓舞,又接着说道:“至于缴获回来的战马、牲畜、财货、粮食、人口……儿臣还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理,还请王父定夺!” 话音刚落,赵章身边另一个披着甲胄、没有戴冠的黝黑汉子便咳嗽一声,冲着赵王拱了拱手。 赵雍看向那人:“楼缓将军?” 赵国大将楼缓沉声禀报道:“林胡、楼烦等胡人部族的骑兵,末将也命令他们回去了。” “这一仗,胡人骑兵出力不少。” “他们想要牲畜、粮食、女人作为奖赏——末将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望大王定夺!” 赵雍沉吟起来—— 在胡服骑射之后,赵国和草原部族有了基本的文化认同,再加上赵国的国力军力日益强盛、赵雍本人也有超强的人格魅力——林胡和楼烦等草原部落,都自愿作为赵国的鹰犬。 一来,他们可以为赵人养马、放牧。 二来,他们也可以为赵国提供最优秀的骑兵即战力。 正是由于这些骑术精湛的胡人骑兵的效忠,赵国的军力才空前强盛。很多胡人骑兵甚至在赵军之中充当马术教习、培养赵国的骑兵,最终极大提升了赵国骑兵军团的战斗力。 当然,这些草原人的效忠也不是免费的。 赵国对外打仗,从本国民间征募戍卒当然是理所应当的——可从那些草原上归附的胡人部族中募兵,则是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草原人想要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 粮食! 铁器铜器! 钱! 牲畜! 茶!盐! 人口! 现在,听着楼缓口中转述的胡人部族们的要求,赵雍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 579 芈良小儿,贵族之耻! 看着面前明显为难的赵雍,楼缓愣住了—— 啊? 那帮胡人帮咱们打了不少硬仗,死了不少人,按照他们当初答应给赵王当小弟时,双方曾达成的条件——要点儿东西回去,理所当然啊。 这有啥犹豫的啊? 给就完了呗! 咱又不是给不起。 这次攻伐秦国,如果从赵雍的角度来看——耐心蛰伏多年,一朝出兵,又不惜暴露了赵雍精心策划多年的独特行军路线,却没能借着敌人警惕放松的机会彻底打垮秦国,仅仅只是掠夺些东西回来……再出兵攻秦,秦人肯定就有防备了。 到时候,就更不好打了。 所以,赵雍觉得有些失望。 但是从楼缓、赵章……以及成千上万赵国的将士们的角度来看,刚刚结束的这一战,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以赵国一国之力,同时对抗秦魏韩三国——在赵雍的亲自指挥下,赵国的骑兵集团军大发神威,一连串的穿插、包抄、急行军、奇袭……打得敌人摸不着北。 在赵国善用骑兵的新式战术面前,秦魏韩的步兵和战车部队,显得那般笨重、愚钝、无助! 不止一次,赵军轻轻松松便包抄数倍于己的敌军,然后顺理成章地逼迫他们投降。 总之,仗打得漂亮极了!赵国打出了天下第一军事强国的威风!以一敌三,举国上下扬眉吐气! 而从最终的结局来看——赵国大举攻入秦国腹地,破城二十三,掠夺回来的粮食财货牲畜不计其数,以至于辎重队伍累到吐血。 直到现在,还有大批大批缴获回来的财货,扔在官道边上,等待辎重队伍的慢慢清点整理呢! 赵国这场仗,已经赚麻了! 虽然赵人夺下来的土地,最后大多都还给了秦国……但是抢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楼缓知道——到了战争中后期,很多赵军士卒甚至懒得费心驱赶那些从秦人手中抢来的牲畜牛马,又不好留给秦人,索性一剑宰了那些牲畜,连肉都懒得吃,直接推到山沟里喂野狗。 咳! 楚国本就缺牲畜……这样的故事要是被熊午良知道,怕是要捂着胸口怒斥赵军的败家行为,然后心疼到心脏病发作…… 正当楼缓想入非非的时候,赵雍终于缓缓开口—— “楼缓,传寡人之命——牲畜、粮食、财货……只要是胡人部族提出的,都可以满足他们。” “但是——” “掳掠回来的人口奴隶,却不能给他们。” “赵国愿意给他们更多粮食和财货,用以补偿各部族。”赵雍如是说道。 楚国缺牲畜,却不缺人力。 而赵国恰恰相反……不缺牲畜,但是人口有限。 除了那些依附的草原部族之外——赵国举国上下,也不过三百万人口而已。 战国之世,刀兵不断,按照当世离谱的男女比例、年龄比例、伤残比例来计算——三百万人口之中,四肢健全的男性适役人口基本仅有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十万。 如果是两丁抽一,那么赵国在战时,能出动的军队当在十五万左右。 除非是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之时,赵人不得不举国动员、全民皆兵,也用不着考虑今后的发展和农业生产了……才能一口气动员出三十万甚至更多的军队! 或许有读者要问了——刚刚结束的赵国攻秦之战,赵军出动了二十万军队,为什么超过了纸面算出的‘十五万’这个数字? 那是因为北方草原部族也跟着出动了数万兵力——这些兵员,当然不该计算在赵国的适役人口之内。 综上所述,赵国人口不多、人力是宝贵的资源。 此战,从秦国掠夺回来的财货、牲畜、粮草,虽然数量巨大,但还不是赵王最满意的收获——真正让赵王稍感安慰的,就是从秦国掳掠回来的二三十万人口。 相当于让赵国的可用人力,暴涨百分之十! 也就是生产能力暴涨百分之十!能动员的兵力暴涨百分之十! 总之,人口在赵国弥足珍贵,自己留着用尚嫌不够,哪能送给草原部族当奴隶? 楼缓也明白赵王心中所想,于是拱了拱手:“末将领命!” “臣会拨给他们更多的粮草和牲畜作为补偿,至于人口……那些草原人想都别想了。” 说着说着,楼缓就有些愤懑了:“此战若是能按照最初的预想鲸吞秦国……届时我大赵疆域翻倍,人力增长数百万……唉!又会是何等景象!” …… 踏马的。 想想就气! 都怪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 赵国攻秦,原本打得好好的,各路兵马节节胜利……偏偏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撤走了边境布防的楚军,让秦国可以调动南部的军队,全部投入到对赵国的战争之中…… 此外,魏韩两国见该死的楚国撤走了边境上的军队,也心领神会,全力派兵帮助秦国! 若非如此,此时赵军恐怕已经攻破了咸阳城了! 芈良小儿,卑鄙无耻! 一边的长公子赵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也愤恨地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芈良无耻!卑鄙下作!” “他背弃盟约……为了让我赵国难受,甚至连与秦人的杀父之仇都不顾!” “身为臣子,却在楚国擅权、架空楚王——是不忠也!” “背弃盟约,是不义也!” “嗜财如命、不修德行——是不仁也!” “与杀父敌国同流合污,是不孝也!” “如此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小人……”赵章骂得唾沫横飞,显然是恨极了芈良小儿:“此人,必定遗臭千古,为后人永世唾之!” “无良君侯!背信小人!” “贵族之耻!” 听着赵章骂得兴起,其余的赵国将军们也纷纷点头,就连老成持重的楼缓,脸上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针对熊午良这个黄口小儿,赵国人的看法是相当一致的—— 无耻至极! 恨不能食汝肉、寝汝皮! 要不是熊午良背信弃义——如今的赵国,将会是何等盛况? 东起河北,西至西陲! 整个中原西北,尽是赵国子民! 广袤的草原上,所有草原部落,都奉赵国为宗主! 哎! 想想就激动…… 五年之内,一统北方;二十年之内,平定天下——不是梦啊! 踏马的。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 580 肥义回来了 要说在此前,赵国和楚国八竿子打不着——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偏偏就冒出熊午良这么一个诈骗犯! 如今赵国举国上下,深恨芈良小儿……底层的赵军将士们当然不清楚熊午良是怎么糊弄肥义的,但是他们心里也清楚——秦魏韩三国原本快被打垮了,如果不是楚国那边在关键时刻压力没给到位,仗不会那么难打。 赵章还在咬牙切齿:“楚人卑劣,果然南蛮之国也!” “若本公子有朝一日打入郢都,定要亲手教训芈良小儿!” “我要让他知道——蒙骗我大赵国的下场!” 楼缓等其他将军也都摩拳擦掌。赵王的寝宫内,一片同仇敌忾的景象。 赵章骂累了,喘了两口粗气,感觉心中的憋屈和不甘稍微释放了些。 其余众将军立刻接替上来,七嘴八舌骂道—— “芈良小儿!贵族之耻……” “楚国南蛮!楚人都是土猴子!” “日后赵国攻楚,不斩下三十万首级,难解今日心头之恨!” “我要扒了熊午良的皮、填上干草,给长公子做箭靶!” “我要抽了熊午良的筋、细细晾干、好生鞣制,给大王做马鞭!” 赵国的将军们大多都是马背上起家,有文化的不多。 在赵国,就算是贵族出身的将军,也都是武将世家——虽是贵族,可一个个儿也都没什么文化修养。论起平均文学造诣,未必能赶得上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后世初中生。 咳咳。 咱赵国,民风的确如此。 毕竟,就连赵国最大的贵族——老赵家……也是名副其实的武将后裔。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文化,骂起人来就显得粗野恶毒了! 赵章的骂词,说熊午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好歹还带了些论据,虽然稍显牵强,倒也还算是有逻辑可循。 至于其他将军嘛…… 一时间,大殿内的骂声从辱骂熊午良的无耻行径,再到恶毒的人身攻击,再到粗野的骂街……甚至有的将军已经开始问候并幻想熊午良的历代女性先祖了…… 就连赵雍,都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终于,某位赵国大将热烈奔放地直球表达了对熊午良奶奶的爱意和幻想、表述了对熊午良太奶奶的翘臀的垂涎之后……赵雍终于清了清嗓子,总算结束了这场文化程度不高的骂街—— “诸位,诸位……都静静!” “熊午良胆敢欺瞒赵国,害得我大赵损兵折将……这个仇,一定要报!” “日后攻伐楚国的时候,各位将军是否还能保持今天的骁勇?”赵雍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立刻便有大将起身拱手:“愿为大王效死!” 众将齐刷刷地呼喊道:“愿为大王效死!斩杀芈良小儿!” 哼! 该死的芈良小儿。 你等着。 等我们打到郢都大街,有你好果汁吃! 愚蠢的熊午良,居然与我大赵国为敌……看看他那个蠢笨的决策,思之令人发笑! 那越国,是那么好打的? 姒惊狡诈如狐、三万越卒能征善战…… 越地丛林茂密、山势逶迤…… 而楚国粮草紧缺、不耐久战…… 心念及此,楼缓也笑眯眯地打圆场:“诸位,那芈良小儿恬不知耻,去打那刺猬一般的越国……很快,就要自取其辱辣!” “以我来看——不出十日,必有战报传来!” “等到‘熊午良兵败越国’的战报传到邯郸,各位当痛饮美酒、一同嘲笑那芈良小儿的不自量力!” 众将闻言,无不欢欣鼓舞。 好耶! 楚人愚蠢、熊午良自大! 楚国都被打成那个批样儿了,还不好好躲起来养伤,偏偏还要对越国开战。 这叫什么? 穷兵黩武! 就算一时间从咱们大赵国骗来了些许粮饷、有了用兵的资本。 可,靠骗来的物资打仗,毕竟不会长久。 楚人必败! 此刻,不止一个人恶毒地想到——希望那个该死的熊午良,能死在越国人的剑下!被践踏于乱军之中! 心念及此,却又有一些可惜。 罢了! 还是不要让他死在越国人手里……不如留他一条命,以后也好让我们高贵的大赵骑士手刃此獠,方才解气! 赵雍也温声道:“各位都是大赵肱骨,不要为了那个无耻小人气坏了身子。” “楼缓将军说得对!” “熊午良,此战必败!活该!” …… 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报——相国肥义回来了!”内侍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 肥义? 是肥义回来了! 赵雍先是一怔,然后明显面露喜色。 肥义,那可是赵王赵雍最信任的肱骨之臣!手足兄弟! 就连多次随同赵王一起冲锋陷阵的儿子赵章,恐怕也不如肥义在赵王心里的分量更重…… 就算是亲儿子还有一丝的可能性会造反,但肥义,却绝对是自己的死忠! 话说肥义离开邯郸,已经近两个月的时间了——这位老哥们儿本来身体就被熊午良气得够呛,这一路又舟车劳顿,赵雍说不担心是假的。 如今终于回来了,真是让人欢喜! 哎。 要说这哥们儿,也真是个死犟的种儿。 听说熊午良去打越国,非得以大赵堂堂相国之尊,去当战地记者——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肥义此行,为得就是能当面骑脸嘲讽熊午良,出一出心中被骗的恶气。 等一下! 肥义从熊午良那里回来了……那也就是说,楚国攻越之战打完了? 心念及此,赵国众将都激动起来! 哇咔咔咔! 马上,就能亲耳听到楚国人兵败的消息了!试想大家一起把酒言欢,一边嘲笑熊午良的愚蠢决策,然后听相国亲口讲一讲越国人是如何骁勇善战、楚国人是如何一败涂地、血流漂橹云云…… 我们都有酒,就等着肥义带回来的故事了! 今晚听一听楚人惨败、熊午良狼狈逃窜的故事……能多吃两碗饭! “快请相国进来……摆酒,为相国接风!”赵雍大手一挥,畅快地大笑起来:“今日破例,就在寡人的寝宫之中设宴,不醉不归!” “大王万岁!”赵章、楼缓以及其余众将精神大振,一同欢呼起来。 “大王有令——相国进殿;设酒接风……”门外,内侍再次高亢地传令。 赵雍笑盈盈地起身:“各位,不妨随寡人移步、一起接相国进来,听听肥义带回来了什么好消息——” …… 581 长公子赵章心怀怨望! 眼看着赵雍起身,就要亲自出殿去迎接肥义…… 众将都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肥义,实在是太得赵王的宠信了! 须知赵王极有城府,极少会在大臣们面前表露出什么情绪波动。 而今天,却罕见地面露喜色,甚至在寝宫设宴为肥义接风! 其余的众将倒还只是感慨而已,唯有长公子赵章,眉头跳了跳,心说此人真乃父王心腹也…… 话说赵雍身为一国之君,又是赵国理所应当的三军统帅——长公子赵章跟随赵雍征战多年,名为大赵国太子,实则与赵雍麾下的副将无异。在面对赵章的时候,赵雍大多以训诫和命令为主,一副严厉统帅的模样,从来没有表露出对肥义的那般柔和情绪。 唉! 单是如此,也便罢了! 偏偏王父在面对赵何那个小贱种的时候,却经常会表现出身为父亲的宽和仁慈…… 赵何,是何许人也? 说来话长—— 赵武灵王的长子公子章,其母亲是韩氏,正经的大户女子。赵雍与韩氏的结合,显然颇具政治联姻意味。而赵章一来是长子,二来又有强势的母族,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赵国的太子。 转折来了。 数年之前,赵雍巡游【大陵】,晚上突然梦见一个少女鼓琴而歌: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 若老不正经的赵雍只是恰巧做了个春梦也就罢了,偏偏赵王醒来之后还念念不忘,颇为感触——于是又和当时身边的几个臣子详细说了说,还具体地描绘了梦里那个女子的形象…… 又偏偏,当时在座的大臣吴广,觉得赵王描述的这个形象……实在太像自己的女儿孟姚了!(衣见注:此吴广非陈胜吴广的那个吴广,只是同名) 于是,这个该死的拉皮条的吴广,就将女儿孟姚介绍给了赵武灵王。 赵雍非常宠爱孟姚,赵人称孟姚为‘吴娃’……第二年,赵雍便立吴娃为大赵国王后。而吴娃为赵雍生下的公子赵何,如今年纪虽然才仅有几岁,但却爱屋及乌地极受赵雍的宠爱。 踏马的。 赵章原本好端端一个正统太子,母亲是赵国正统王后……自己跟着赵雍东征西讨,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如今母后的后位平白无故地没了、朝中也经常有传言,说赵王迟早要废掉赵章的太子,另立赵何…… 赵章心里这个气啊! 他几次委婉地对王父表达不满,期望赵王惩治那些传流言的长舌混蛋……可偏偏赵雍对这些流言,都报以宽和的哈哈大笑。 焯! 这……搁谁身上能不上头阿? 赵章恨不得亲手把赵何那个小孽种给掐死! 只盼王父,好歹要清醒一点……可别真干出什么废长立幼的事儿啊…… 不然的话! 赵章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色。 …… “不需大王出迎,老臣……老臣回来了。”门外,终于传来了肥义的声音。 咦? 不对劲! 这声音中,似乎并没有多少喜意。 反而还带着浓重的痰音。 在座的各位赵国将军都是沙场宿将,对医术也都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单听声音,便知来人受伤极重。 瞬息错愕之间,肥义已经进来了。 额……不是自己走进来的,而是被人抬进来的! 赵雍和一众将军,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肥义躺在担架上,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胸口还残留大团的暗红污渍,一看便是已经干涸许久的鲜血! 握草! 我堂堂大赵相国肥义,何时如此狼狈? 话说这肥义,也是沙场悍将出身,平时壮得就像一头牛……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凄惨了。 “肥义!”赵雍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手颤抖地搭在肥义肩头,明显愤怒了起来:“楚人焉敢如此无礼!” “芈良小儿,欺我大赵无人乎?!” 其余众将更是群情激愤:“南蛮楚人!南蛮楚人!” “相国乃是赵国使者。纵使两军交战,也有不斩来使的说法——何况我赵国与楚国,名义上还是盟国……他竟敢下如此的毒手!” “楚人卑劣!芈良无耻!” “好在他此番兵败越国,也算稍解我心头之恨……” 赵雍紧紧地握着肥义的手,也顾不得责备后者当初一意孤行非要去见熊午良了:“肥义,熊午良竟然刺杀于你?” “寡人要为你报仇……” …… 肥义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臣……芈良小儿,并没有对臣做什么。” 赵雍一怔,其余众将也都安静下来。 不是芈良小儿搞的黑手? 那那那……相国怎么如此狼狈啊? 肥义看着众人,一时间难以启齿…… 我该怎么说呢…… 告诉他们我这是被熊午良那厮活生生给气得? 似乎显得很丢人诶…… 好在楼缓将军咬牙切齿,适时地给肥义解了尴尬的围:“不管怎么说,相国肯定是在楚国遭了莫大的罪!” “此番楚人兵败越国……若是那芈良小儿身死,也便罢了。” “不然这笔账,大赵的二十万勇士迟早要和他好好清算!” 赵雍脸色阴沉,也缓缓点头。 熊午良啊熊午良,寡人爱惜你是个人才……但如今来看,这人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终究不能为我所用! 而且,他还敢让寡人的亲信重臣如此狼狈。 桀桀桀,你已有取死之道! “相国,楚国那边怎么样了?”一边的赵章干咳一声,终于按捺不住,如是问道—— “楚人伤亡几许?” 病榻上的肥义努了努嘴,稍一回忆,又有了吐血的冲动……勉强忍住,低声说道:“大王、长公子、各位同僚……楚军,毫发无损。” 赵雍一怔! 赵章也愣住了。 楼缓皱起了眉毛,显然很失望:“这么说来,熊午良是及时撤退了。” “也算聪明。” “唉……” “虽然楚人劳师无功、又破灭了他那‘战无不胜’的神话……但却没能让楚国付出更大的代价……” “可惜了……”楼缓摇头叹息。 要是熊午良的两万部曲,能尽数折在越国,那才是一等一的好事! 哎! 也罢! 赵章立刻说道:“虽然楚军损失不大,但毕竟丢了个面子。” “不妨立刻将此事宣扬出去,好好羞辱一下这些首鼠两端的楚人!” 其余众将也纷纷点头! 对! 所谓癞蛤蟆跳脚背上——不咬人也恶心人。 咱赵国和楚国不接壤,不能直接用兵……但是楚国人这次劳师远征,打着‘复仇’的偌大旗号,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搞得全天下人尽皆知,却一无所获……完全可以拿来好好嘲笑一番! 看着众人意淫,肥义强忍吐血的冲动。 断断续续,哽咽地说道—— …… 582 得胜!还家! 麻! 看着眼前群魔乱舞、不断意淫的赵国君臣,肥义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楚军,并未撤退……”肥义咬牙切齿,决定一口气把话说完:“楚军在密林中前进,一副孤军深入的样子……” “没想到,越人却丝毫不作阻拦!” “当时,我还以为姒惊是在诱敌深入,以图全歼楚人……”肥义欲哭无泪:“未曾想,竟是那姒惊突然暴毙!” “这芈良小儿……凭白竟占了偌大的便宜!” “姒惊身死,那帮软骨头的越国人,便统统投降了……楚人于是兵不血刃,拿下越国全境!” “据臣所知——熊午良已经收编了姒惊留下的数万悍卒,同时昭告楚国各地对越复仇成功,楚地民心士气大振,又有复兴之象……”肥义痛心疾首。 踏马的。 这咋这么巧呢! 长公子赵章瞪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芈良小儿……这!这!” “这是何等狗屎运?!” “这个该死的姒惊,为何死得这般恰巧!” “气煞我也!” 震惊! 其余的赵国众将,也全都像赵章一样义愤填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有吐血的冲动了! 幸福,走得竟这般突然…… 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落差,来得也太快了! 看着熊午良打胜仗,比咱们赵国打败仗还来气啊! 就连主位上的赵雍,此刻也不由得浮出一抹无力感——莫非这芈良小儿,当真是天选之子?此人莫非得了上天宠爱,当真永不落败乎? 不! 就算天命在楚…… 赵雍这个老六,此刻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本王相信,人定胜天! 就算芈良小儿的运气再好,奈何此獠早已自绝于天下——当今天下,秦魏韩赵燕五大国,与那楚国之间,皆有或轻或重的仇恨;唯独东海齐国,还甘愿为虎作伥…… 但随着齐国的日益强大,想必齐人也不会自甘永为楚人之下! 熊午良啊熊午良,汝自绝于天下,如今实乃独夫也! 早晚有一天,我大赵国要联通六国,合力攻楚……想必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芈良小儿,我早晚要斩下汝的狗头!”寝宫内的赵国君臣,齐刷刷地发出了异口同声的怒吼声…… …… 此刻千里之外的熊午良,正优哉游哉地半躺在青铜轺车上,一路前行,吹着微风晒着太阳十分惬意——突然揉了揉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阿嚏! 谁又在背后骂我? 熊午良忿忿地皱了皱鼻尖……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的仇敌实在太多…… 就打国外来看——秦国就不用说了,那是主线大敌。尤其过去的几场仗打下来,估计秦国人早就恨死自己了,扒了咱的熊皮下酒的心都有。 魏韩两国,也是刚刚在楚国手里经历了一场惨败,折兵近十万。 世界上又多了十万个背后咒骂自己的寡妇…… 至于燕国那边……熊午良当初悍然替齐国复国,肯定也把燕国给得罪得透透的——不死不休的那种。 赵国嘛,就更不用提了。 近来新结的仇怨,历历在目。 就连楚国唯一的铁杆盟友齐国,恐怕国内骂曲阳侯的声音也不在少数——众所周知,当初熊午良就是靠着刷齐国老乡的人头,才建立起了最初的赫赫声名。 妈诶。 咳……先不提外邦。 就算是在楚国国内,也不是铁板一块——屈景昭三氏之中,仇视自己的大有人在。 屈氏因为有屈原的缘故,相对而言,还稍微亲近些。 至于景充和昭雎嘛……恨不得扒了我的熊皮蘸酱吃呢。 心念及此,熊午良以手扶额…… 我当初穿越过来,只是想当个富贵蛀虫……怎么不知不觉间,搞出这么多死敌出来? 焯! 躺平?躺个屁! 这么细细一盘算,熊午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要是曲阳侯一脉不能一直强盛下去……只要稍微松懈,恐怕自己就要被这些国内外的仇敌们生生扒了皮,一刀刀凌迟,最后分而食之…… 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主君,前面就是曲阳县地界了!”正当熊午良唉声叹气,好心情全无的时候——芍虎打马而来,冲着熊午良如是拱手道。 熊午良点点头,稍微坐直了身体:“原地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回家!” 芍虎拱手领命,亲自登上高处,挥了挥令旗。 顷刻间,满山遍野的楚军队伍便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回家了!回家啦!” “前面就是曲阳了!” “回家!” “万岁!君侯万岁!万胜!” …… 话说熊午良在彻底控制了琅琊全境之后,又任命了麾下能臣湖聪来安抚平民、治理当地、建设海港。 整个琅琊井井有条,人心渐稳。 而海港的建设,也在曲阳建筑工程队以及来自平阿的港口工人的努力下,做得井然有序。 眼看着一切都走上正轨,熊午良于是也下令——班师。 新收编的一万‘凶蛮军’,被熊午良留在【琅琊】,继续训练山地作战。除了吕义坚持要跟在曲阳侯身边之外,其余的上下将官,则一切照旧。 而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骁骑军,则尽数跟着曲阳侯撤离琅琊,班师曲阳。 显然,这代表了熊午良对凶蛮军莫大的信任! 吕义等人感激涕零、赌咒发誓要为曲阳侯效死……自然不必多说。 言归正传——将士们简单地吃了些干粮,短暂的休息之后,熊午良及部曲便继续赶路。 眼看着进入了曲阳县的地界,三军将士欢声雷动—— 话说自打曲阳侯起兵迎战司马错的秦魏韩联军以来,至今已有近一年的时间了,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先是跟着曲阳侯歼灭司马错的三十万大军,然后又去收复失地。 后来,又要留在淮南平原协助救灾,或是镇守在郢都以图压住国内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派…… 再往后,就是攻越复仇大战了。 此刻,看着路边平整宽阔的农田、缓缓转动的水车,感受着脚下坚实的水泥道路——两万军士无不热泪盈眶。时隔近一年之久,将士们终于回家了! “万岁!小君侯万岁!” “得胜!还家!” …… 583 什么是太平盛世? 进入曲阳县地界之后,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将士们便开始集体发疯了—— 放眼楚军上下,欢呼声此起彼伏……吓得路边田野里劳作的农夫纷纷驻足观望。 倒也难怪。 当初司马错三十万大军进犯楚国,先王兵败,敌军长驱而入兼程急进剑指郢都……形式极度恶劣,外界都认为楚国必定要亡国了,唯一的悬念仅是还能撑多久而已。 那时候的四县封地,虽然仍对自家主君有着十足的信心,认定战无不胜的小君侯最终一定能化险为夷、克敌制胜…… 但,将士们也都做好了为此付出巨大牺牲的准备。 临出兵之前,所有军士都恋恋不舍地与家人诀别……所有人都相信,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十不存一的血战! 好在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曲阳侯出奇谋,大破敌军! 而自家的曲阳子弟兵,也并未付出太大的代价。 将士们时隔一年,再次踏上曲阳县的土地,又怎能不百感交集? “哈哈!活着回来了!” “离家一年,吾家中幼子也该长大了吧……” “前些日,我在琅琊市场里,用战利品换了许多铜钱——要教老父老母好生欢喜一番!” “我早就知道跟着君侯,必定取胜!” “没有小主君,哪有今天的富足生活呦……”将士们热烈地欢呼着。 无论是曲阳新军还是骁骑军,都一向以治兵严谨、军法严明而著称——像是眼下这般在行军途中大声喧哗的,在往日都要严刑伺候,以明军纪。 但今日,显然不同往日。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也正因为回到封地而心情舒畅。刚刚还因为想到什么而皱着的眉毛,现在也都舒展开了——总之,并没有责怪将士们的意思。 就连曲阳新军的主将芍虎,也咧开大嘴,一副欢欣的模样。 主将如此,各级将校自然也懒得约束军纪,任三军将士们欢呼去罢! 唯独骁骑军的主将格速宜,面带忧伤,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 熊午良很敏锐地注意到了这员骑兵大将的伤感,立刻出声唤道:“格速宜?” 格速宜回过神,拱手:“主人。” 熊午良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等本侯登上王位之后,定要举兵北伐,横扫天下,一统六国,永熄刀兵……也教天下百姓,安享太平盛世。” 听闻此言,周围的亲兵们无不振奋,兴奋地对视后,齐刷刷欢呼:“太平盛世!君侯万岁!” 太平盛世? 什么叫太平盛世? 几百年来,天下诸侯相互攻伐,刀兵不断。 对于所有人来说,从出生那一刻,甚至再往上数几代人……‘战争’都是与生俱来的,似乎还会永远延续下去,子子孙孙,不会断绝。 麻木! 几百年的反复拉锯征战,已经成了所有人习惯的常态。 反倒是和平,才是夹杂在各国漫长战争史中的小插曲——事实上,短暂的和平,也往往都是各国在积蓄实力,为战争做准备。 和平是为了准备战争、老百姓生孩子是为了当兵、种粮食是为了军粮、一切国家政策的根本目的都是更好地强大本国的军队……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打仗! 什么是太平盛世? 什么是和平? 自家君侯口中描述的‘永熄刀兵’……到底是什么概念,大家似乎都不太明白了。 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为之兴奋! 熊午良继续笑道:“格速宜,本侯知道——你也想家了。” “等到天下一统的时候,本侯要给你和你的族人,划分一片大大的牧场……汝辈,可在草原上自由放牧,世代为华夏籓篱也。” “届时,强盛的大楚帝国将会为尔等提供粮食、铁器、茶叶……强悍的大楚军队也将是尔等的后盾。” “汝族,则要世代忠诚效忠于大楚,永镇北方!” 格速宜激动不已——这个没什么脑子的草原莽汉,已经被这个熊午良画出的大饼砸得晕晕乎乎了。 “末将愿为君侯,世代效死!”格速宜昂声道。 周围的几个骁骑军军官,也都是格速宜的族人,纷纷拱手宣誓:“世代为大楚效死!世代为君侯效死!如违此誓,愿受天神雷谴!” 熊午良大笑几声,扶起众将。 …… 你还真别说—— 熊午良刚刚对格速宜说的,还真不是无良老板在不负责任地画饼。 自古,北部的边患,都是让中原王朝头疼的地方。 话说在战国时代,北方的草原民族,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即便是最弱的燕国,也能吊着他们打。 但是到了汉初,匈奴就曾打得大一统的汉帝国脑瓜子嗡嗡的。 甭管匈奴人是趁乱占了什么便宜——反正此后几千年,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是中原王朝的梦魇。 即便是汉武、李唐……这些武德充沛、对外的军事实力空前强盛的时候,充其量也只能保证短时间内不被外族寇略而已。 毕竟中原王朝,总有衰落的时候。 而草原部族,又迟早卷土重来。 几千年的边关血泪,到底要如何才能解决? 站在后世的上帝视角,熊午良认为——无论是汉武还是李唐,其做法都是错误的! 单纯试图凭借军事实力去征服外族,甚至是试图从物理上来灭绝外族……归根到底都是不可能的。 草原何其广袤,外族人安能杀尽邪? 就算杀得再狠,杀破了外族人的胆子……时间是冲淡一切的良药,几百年后,也总会有把胆子重新养好的一天。 以杀固边,杀之不尽——不可取也。 想要边关长治久安,杀光外族是不可能的,让外族化为华夏也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毕竟,新的外族总会出现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拉拢! 诸位不要误会——这所谓的‘拉拢’,指的可不是某大送朝,不但年年送钱送粮送女人,甚至以儿皇帝之名耻辱自居的行径。 熊午良要的,是控制一支强大的、足以慑服草原所有后来的野心家……同时又忠心耿耿对大楚俯首帖耳、任中原皇帝驱使的部族! 拉拢外族——指的是让外族给大楚当狗,可不是让外族给大楚当爹! 那,这又如何做到? …… 584 曲阳侯回封地 外族,杀是杀不绝的。 与其不断地与匈奴、突厥、蒙古、女真……陷入千年不断地厮杀,还不如培养出能够控制在手心里的听话的鹰犬,让这鹰犬来代替大楚慑服草原。 既然要替大楚帝国镇守边关,那这鹰犬就不能太弱。 至少,要保持强悍的战斗力,保证能替熊午良控制得住广袤草原。 某些穿越小说里,主角要安定草原,于是收服草原上的部族,要磨掉他们的獠牙,让他们当帝国的顺民……这是错误的。 按下葫芦浮起瓢。 总会有新的蛮族出现。 所以,看家护院的鹰犬,不可以没有獠牙。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鹰犬如果太过强大,难免不会有噬主的心思——就算格速宜忠心耿耿,谁能保证一百年后,格速宜的子孙辈也能对大楚赤胆忠心? 但熊午良有办法! 答案就是——贸易! 或许有读者说了——后世的李唐,也曾大量收服边疆的蛮族为己用,为什么没能起到长治久安的效果? 原因很简单——李唐王朝没有用好‘贸易’这个强大的武器。诚然,彼时有很多蛮族甘愿为李唐效力,很多蛮族首领甚至在大唐做官。 但是! 等到大唐衰弱,原本效忠于唐帝国的蛮族得不到足够的恩赐,离心离德……边关的战火就重启了。 贸易!贸易! 唯有用好贸易的武器,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在熊午良的计划里,未来的格速宜部族,将会在大楚的扶持下,成为草原上最强悍的部族,对其他部族都有碾压式的实力。 毕竟这支部族要给中原看家护院,就不能没有獠牙。 但是,怎么让他不噬主呢? 答案很简单——通过贸易的手段,剥夺他们的生产能力。 熊午良将会对外开放永久的贸易市场,草原人可以和平地放牧,用放牧得来的牲畜和皮毛,来贸易粮食、茶叶和铁器、瓷器……足以保障他们吃饱穿暖。 既然如此,草原人就没有自行生产粮食的必要了。 也就是被熊午良剥夺了生产能力。 好比鹰犬颇有战斗力,但是却要从人类手中的饭盆乞食。 但有人又要说了——草原人的生产能力没了,但他们有武力啊!还可以抢啊! 这就是外行话了。 熊午良既然给他们开通了永久贸易的集市,通过老老实实放牧就可以解决温饱,为什么还要冒险拿命去抢?话说回来,抢还不一定能抢得来。 在长久的和平贸易下,外族的上层贵族腐化富贵,而底层足以解决温饱。 全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能安心过日子、活得下去,谁愿意打仗? 就算当真有部分豁出性命不要、就想在边关搞出点事情来的、脑子有问题的反社会分子,肯定也是极少数——用不着大楚出手,格速宜的部族就能粉碎他们! …… 当然,上述的手段,只是熊午良在脑海里的预想。 不过很快,他就会有实践的机会了! 在曲阳侯的计划里,下一步的‘开发岭南’——就将会是大楚对待异族政策的试点。 熊午良倒想看看,秦始皇用五十万大军和漫长岁月才初步征服的岭南,会不会在大楚的互惠互利贸易下,轻而易举地瓦解。 其实,他很有信心! 作为后世来人,熊午良坚定相信——贸易的武器如果用得好,效果更甚百万大军。 …… 一年不见,封地看上去似乎更富庶了。 田野里的农田,倒还是熟悉的样子——但是对于第一次来到曲阳县的吕义来说,每一个硕大的稻穗,都能让他深感震惊! “这……稻穗,竟然个个都如此之大!”吕义张大了嘴,里面几乎能赛一个鸡蛋。 周围的众兵卒投来一副见怪不怪的眼神……好像在笑话吕义大惊小怪。 吕义脸色一红。 熊午良倒算和善,耐心解释道:“自打本侯穿……承爵以来,封地里的所有庄稼,到如今都已经经历了近十年的育种……种子优中选优,故而稻种质量都很好。” “此外,封地里的庄稼都要施农家肥。” “故而产量极大——即便是歉收之年,也顶得上寻常农田的三倍产出。” 吕义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半懂不懂。 他顺手摘下一捧稻穗,揪下稻子,慢慢咀嚼…… 清甜的香气! 果然是上佳的稻穗。 话说熊午良口中所谓‘育种’,吕义倒还勉强能听明白。 可能就像武将的儿子多半体魄健壮、草原的汉子生来就会骑马一样——优秀的稻种,留下的下一代也会结更大的稻穗罢! 但是所谓‘农家肥’…… 那是什么鬼? 熊午良言简意赅:“简而言之,就是往庄稼上浇粪汁。” 吕义动作一僵。 瞬间感觉嘴里的稻穗,沾染了奇怪的味道…… yue…… 一时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熊午良嘴里说得简单,其实农家肥,是要经过很多堆肥发酵的步骤,最后处理之后,才能施肥在庄稼根部的。 但是无良君侯也懒得多解释。 权当是让吕义长个记性——路边的庄稼,不要随手摘! …… “曲阳侯回来了!” “小主君回来啦!” “快看——青铜轺车!” “缺角的曲阳侯旗!没错!” “君侯万岁!” “君侯万胜!大楚万胜!” “大楚军神……万岁!” “啊啊啊,我要给曲阳侯生猴子……” 不消多时,曲阳侯班师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封地。 四县封地激动万分。 也顾不上正是农忙的季节了——子民们扶老携幼,万人空巷。 高亢热烈的欢呼声,响彻大地—— “就是我们曲阳子弟兵,全歼了司马错的三十万大军!” “我曲阳子弟兵,战无不胜!” “快看——那是我长兄……站在排头的就是!” 此时此刻,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军士们,无不自发地挺起了胸膛,感受着父老乡亲热烈的欢呼,骄傲和自豪油然升腾。 就连身为外族人的格速宜,也得到了民众的欢呼。 格速宜亢奋不已,骑在马背上,左手握拳,连连锤击自己的胸口,而右手则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槊,迎接群众的欢呼声。 这厮本就模样高大,再加上此刻动作威武不凡,倒是真引得阵阵喝彩声。 格速宜咧开大嘴,更是表演欲旺盛。 …… 初来乍到的吕义震惊不已! 竟有封君,如此得民心哉?! …… 585 四县封地的地位 等到进入曲阳县城的时候,即便吕义一路上已经震惊震惊再震惊到麻木了……却还是被高大的曲阳城给骇到了—— 握草! 这玩意——你告诉我这是个小县城? 你看着坚实的质地、高大的箭楼、宽厚的城池,这踏马……你说这是郢都,我都能信! 芍虎、格速宜二将,各自给麾下兵卒放了三天的假,容他们回家享受一番。 这若是放在寻常军队里,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但熊午良的军队里,却不怕出现逃兵! 笑话。 且不提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优厚待遇,单从面子上来说——能当曲阳侯的部曲,在四县封地里极为光荣。大家争着抢着来呢,还能逃跑不成? “二三子各自还家,好生伺候婆娘。”某千夫长如是笑道:“抓紧时间,多造几个。” “一人造十个娃,以后我就是万人将了!” 且不提军士们带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欢天喜地各回各家。 另一边,熊午良刚到府门前,便见老钟华拱手见礼:“小君侯……” 一年不见,钟华的肚子更大了些,白发也多了些。 从头到家看上去,明明是退休富贵老头儿的模样——哪还有当年战阵上,驾着战车七进七出的英姿? 小黑与小白兄妹相见,自不必多说。 府中上下仆役,也都满脸笑容地与熊午良见礼。 倒是姒仪,脸上虽有笑容,但眉目间一抹淡淡的哀伤也清晰可见——熊午良心知姒惊刚刚重病而死,姒仪心里肯定不好受,于是也好言安抚。 虽然熊午良一度大举攻越,一副要亲手斩下便宜老丈人狗头的架势……但姒惊毕竟是死于重疾,而非死于楚军的斧钺之下,且熊午良最后也留了后者的全尸。 所以,姒仪虽然悲伤,倒也不至于过分悲痛。 …… 熊午良来到书房坐定,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感慨颇多……老钟华殷勤上前,亲自为小主君端上一盘干果,烧上了一壶热茶。 一年远征,四县封地一切都好。 作物收成再创新高,而商坊和商港每日的货物吞吐量,都是天文数字。 四县的总人口数目已经接近三十万,堪比某些中小诸侯国的总人口。而且民众脸上大多泛着营养充足的红光,和当世绝大多数平民的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天壤之别。 身在四县封地,虽不至于富贵,但只要肯卖力做工,至少不会饿肚子。 对于乱世来说,这已经是极好的生活了。 在未来,熊午良肯定要长驻郢都,以图控制全局——不会像以前那样,继续窝在封地里混日子了。 话说控制在乱臣贼子熊午良手里的地盘,如今也越来越大——大粮仓淮南平原基本控制在曲阳侯手上、新打下来的越国疆土,也显然归熊午良直辖。 但是,四县封地的至高地位,却不容取代! 无论何时,曲阳、平阿、山桑、钟离四县,都是曲阳侯的基本盘。 这里,永远是曲阳侯的钱袋子,更是曲阳子弟兵的家乡。 …… “钟伯——我芈良,如今有意楚王之位。”熊午良回过神来,对钟华如是说道。 声音不大,但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只见钟华身形微微一抖,然后舒心一笑,躬身道:“甚好,早该如此。” 熊午良无语了! 好好好……看来我这身边,果真全是乱臣贼子啊! 老钟华继续拱手道:“只要主君有命,老臣随时愿赴汤蹈火。” 熊午良以手扶额,无力地摆摆手……面对身边这帮不安好心的野心家,他真的很难蚌啊…… 恰在此时,黄武闪身出现在熊午良身侧,歪头瞥了钟华一眼。 须知黄武麾下的青羽卫是曲阳侯的秘密武器,本不该在人前现身。但是在忠心耿耿的老钟华面前,显然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但老钟华却识相地拱拱手,自行退到了书房外面,手握腰间剑柄守在门口。 钟华老了,已经远离权力中心很久了。 这些私密话题,他也下意识地避开。 当然,如果熊午良现在递给钟华一柄剑让他冲锋陷阵,那么这位忠心耿耿的老部曲,肯定还会披坚持锐,冲在最前面! 屋内,黄武伏在熊午良耳边,低声道:“主君——吕义刚才求见了小夫人……” 熊午良点点头,并不惊诧。 所谓小夫人,指的当然就是姒仪了。 熊午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无论是姒惊还是吕义,他们当初愿意为之投降的人,乃是越国王室独女姒仪、或者是姒仪与熊午良的子嗣。 而非熊午良。 “无妨。”熊午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然后摆摆手,示意黄武退下。 就算吕义效忠的是姒仪,而非自己……这都不重要! 熊午良是实用主义者。 只要吕义和他麾下的一万凶蛮军,可以一直为曲阳侯所用、毫不迟疑地执行熊午良的命令——这就足够了。 …… 三日之后。 曲阳新军和骁骑军,重新集结起来——军士们离家一年之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只能和家人厮守短短三天的时间……当然是恋恋不舍。 奈何军令难违。 两万精锐部曲护卫着曲阳侯的车队,缓缓驶向郢都。 从此以后,熊午良就要常驻郢都了。 百姓夹道相送,依依惜别……自然不必多描述。 很多女子也都泪眼婆娑,对着开拔的军阵队列不住地挥手…… 行出十里,城外小亭处,却早已停了一队车马。 “主君,快看,那是……”小黑手搭凉棚,遥指那队车马。 熊午良并不意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行至近处。 “曲阳侯,走得何其匆忙也?”曲阳书院的山长黄歇拱拱手,大步上前作礼。 一年不见,黄歇看上去愈发成熟。 已经不再是最初乳臭未干的模样,像是一个正经的成年公子了。 熊午良眯着眼睛,也不答话。 场面沉默了几秒……黄歇最终还是干咳一声,然后略显不情愿地道:“黄家……愿为君侯效力,唯曲阳侯马首是瞻!” 熊午良这才满意地笑了,立刻换了热情的面孔:“请黄山长,与我同车而行!” …… 熊午良和新楚王芈横关系不和,在上层贵族们心中,早已不是秘密。 而黄歇执掌的曲阳书院——是熊午良对抗老世族们在官场上的垄断之时,最大的底气来源。 若不能控制在真正的自己人手中,熊午良可不会安心! 黄歇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如今,也到了他表态的时候了。 是效忠旧主芈横,还是绑上曲阳侯的战车? 显然,就算黄歇曾经对熊午良有再多的不服气……眼下也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甚好!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大手一挥:“前进!” “回师郢都!” …… (衣见:琅琊之战的副本结束,熊午良坚定了称王一统的决心,接下来就是整合国内的力量,以及开发岭南、巴蜀两个副本了!曲阳侯的无敌之路,从此豁然开朗!) (芈良小儿:我们的口号是——天下一统!永熄刀兵!) 586 可恨的变法派! 大楚,郢都。 红黄色的楚国旌旗,在城头懒散地耷拉着。天气很燥热,守城的戍卒一个个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地恪守岗位。 进出城门的国人、商旅,人数众多,而且看上去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历经半年——曾经那个在大火中烧得一干二净的郢都,如今已经初步恢复了生机。 尤其是曲阳侯对越复仇大胜的消息传回郢都之后,更是极大地激励了国人的民心士气……所有人都脸上带笑、坚信在曲阳侯的摄政领导下,大楚很快便会再次强盛起来! 昭雎府。 作为郢都大战中被烧得最惨的府邸之一,昭雎府凭借昭氏的财力,到底也得到了彻头彻尾的重建。 庭院重新建设了起来,外围墙也涂着漂亮的漆。 但是传承数百年的假山雨亭肯定都烧干净了……某些颇带古韵的走廊,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闲话不论……此时此刻,昭雎府中正在秘密集会—— 昭雎坐在主位,一众老贵族们分列在座。 景充正磨牙吮齿地低声道:“我景氏一族在城外有庄园——有族人回报!” “说该死的芈良小儿,马上就要回郢都了!”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沉默了片刻。 某些贵族大臣有些惶惶,面面相觑。 熊午良的狼子野心,让所有贵族大臣都为之胆寒! 此人当初在封地之时,便在自己的封地里搞过集权变法……让当地的几个大族苦不堪言。 此外,再看看芈良小儿身边的党羽—— 屈原就不用说了,在先王时期,此獠便多次鼓吹变法言论——这厮明明出身屈氏,却如此行径,就算是在屈氏内部,也有很多人对屈原有怨言。 乐毅,则是曾在燕国变法的实干家,有变法的经验。 慎到则是名满天下的法家宗师,曾在稷下学宫声名赫赫,来到楚国之后,在曲阳书院治学。 这些都是什么人呐? 屈原——在楚变法的提倡者、鼓吹者、主要推动者。 乐毅——变法实干派,有丰富的变法经验。 慎到——变法理论大师。 焯! 能把这帮人聚在一起,可见熊午良不是什么好鸟! 一旦真让熊午良独揽大权,那么屈原在前面露面推波助澜,乐毅和慎到哥俩儿再理论结合实际……在楚变法,似乎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话题。 甚至成功率怕是不低哦…… 而在座的众多贵族大臣,则都是现行体制的既得利益者。 提起变法,人人自危! 提起熊午良,人人又恨又怕! …… “那越国居然不战而降……”景充咬牙切齿。 真论仇恨,熊午良当时那一盆凉水,足以让景充铭记一辈子。 “可恨姒惊!” “若是能杀了熊午良,坑杀他麾下那两万部曲……我等此刻该多么欢欣啊!”景充长吁短叹。 其余众大臣也都纷纷点头。 为了整死熊午良,他们甚至期望楚国战败。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司马错兵临郢都的时候了——那时候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而现在嘛。 恨不得熊午良明天就死! 但是结果……让人失望。 “芈良小儿,分明就是个变法派!”众大臣恨得牙痒痒—— “曲阳侯也是楚国的大贵族——在楚国变法,对他有什么好处?” “祸乱朝纲!” “狼子野心!” “真是无君无父之辈!” 主位上的昭雎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地看着大家怒骂熊午良……心中很舒坦。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终于,昭雎乐呵呵地开口了—— “不管芈良小儿有什么算计……只要我等团结一致,便不需怕他!” “当初吴起何等威名?楚国兵力,吴起掌控十之八九……不还是身死政消?” “那些小贵族,吃里扒外,咱们不用管他。” “只要我等大贵族、尤其是屈景昭三氏……始终团结一致!任凭芈良小儿怎么分化离间,也不要动摇!” “那小儿,翻不出什么风浪的!”昭雎如是笑道。 别看曲阳侯芈良凶名赫赫,手里的精锐部曲震慑大楚内外……但是,只要屈景昭三氏保证大方向上能团结一致,那就不用虚! 芈良小儿伐越之后,往全国上下的军队里掺沙子——在昭雎、景充等人这里,当然不是秘密。 但,那又如何? 屈景昭三氏对于楚国的掌控,可不仅仅是军队里的基层军官那么简单。 全国上下,大到各地的官僚,小到各地的小吏……和屈景昭三氏沾亲带故的,不在少数。 只要屈景昭三氏决定撂挑子,楚国整个儿就得瘫痪。 这样巨大的官吏缺口,绝不是那个小小的可笑的曲阳书院能够补充得齐的! 当然,那样做的代价实在太大,如果外国再趁势进攻,楚国甚至有灭国的风险……只要熊午良别在根本上触动老世族们的权益,平日里稍微撒泼发疯一点,大家忍也就忍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重点在于团结! 只要老贵族,尤其是屈景昭三氏团结一致,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心念及此,昭雎不禁冷笑起来,嘲讽着说道:“芈良小儿出征越国之后,那屈原老匹夫倒也不甘寂寞——近些日子,一直想离间我等老贵族……切莫让他得逞!” 一提到这儿,众贵族不禁都露出了笑容。 确实。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屈原的确在以各种方式,尝试着分化离间大家。 其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私人宴请、传播流言、制造摩擦等等…… 若放在平时,众贵族或许还有可能上当。 但是,昭雎这个远见卓识的老狐狸,早早就提醒了大家——要团结,小心熊午良的离间之计。 故而,屈原的那些手段,眼下不但没甚么用,反而还显得拙劣可笑! “愚蠢芈良!愚蠢屈原——竟然还想着离间我等!” “那厮前些日子,还试图在我这里抹黑昭氏……” “可笑!可笑!” “吾等团结一致,彼便无可奈何!” “哇咔咔咔……” 众人眉飞色舞,其中景充的言语最为尖酸刻薄,一连窜的恶毒比喻,引得众人纷纷为之喝彩。 就连最有城府的昭雎,也抚须而笑,连连点头。 屈景昭团结一致!熊午良无计可施! 牢不可破的联盟! …… “报——”门外,传来了汇报声。 众贵族面带笑意,止住了嘲笑声。 来人大步匆匆走进来,对着昭雎急匆匆道:“家主——曲阳侯回来了!” “三千甲士,现在正护卫熊午良入城。” “此獠的其余部曲,已在郢都城外扎营!” …… 587 好人不长命,芈良遗千年 家奴一声汇报,厅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熊午良回来了! 任凭大家刚才嘲笑得再怎么欢实——可等到真要面对这位大名鼎鼎曲阳侯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压力,还是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只恨此獠没有死在越国!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芈良小儿这个该死的祸害,又回郢都来祸害咱们老功臣部族了。 就连刚才骂得最开心的景充,此刻也有点脸色发白。 熊午良,威名太甚! 唯有昭雎倒还脸色如常,见众人士气低迷,立刻清了清嗓子,冷哼一声:“诸位,难道怕了不成?” 景充脸色难看,但嘴里仍然不服软:“一个黄口孺子,毛还没长齐,侥幸打了几场胜仗罢了,也想教我等怕他?可笑……老国师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昭雎微微一笑:“如此便好。” “二三子只消记得——我等团结一致,不要被那厮离间……便攻不可破!” “当初新王刚即位时,芈良小儿曾虚情假意地对大家郑重承诺——不会变法。尔等可还记得?” “这说明——那小儿也着实畏惧我等团结起来的力量!” “各位听好了——我昭氏一族,始终与大家同进退!” “如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在昭雎一连串赌咒画押的鼓舞下,一众老贵族的士气终于才有所好转……毕竟熊午良的名字,实在太踏马吓人辣! 不过老国师昭雎说得对! 一箭折,百箭坚。 团结一致,他便无计可施! “我等誓与变法派斗争到底!”众贵族齐刷刷哄嗡一声,脸色也纷纷好转起来。 “芈良小儿,休想分化我等老贵族!” “无耻芈良,贵族之耻——我等老贵族,迟早要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 话说熊午良麾下大军直抵郢都,各部井然有序地接受了郢都国人的夹道欢迎,然后在城外驻扎。 曲阳新军的三个千人队,连同小黑统领的八百亲兵营一起,护送熊午良进入郢都城。 按以往的规矩来说,外来的封君带兵进入王都,简直是泼天的罪行……但熊午良深知楚国老贵族们的疯狂程度,吴起的殷鉴不远,慎之慎之。 以咱们曲阳侯的惜命程度,自然要全副武装地进城。 而且精悍武士们大张旗鼓,有利于震慑宵小。 于是,三千甲士兵甲赫赫,拱卫在外。八百亲兵营手持盾戈,列成方阵,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护在中间——如是进城。 “曲阳侯万胜!大楚万胜!” “军神万岁!” “啊啊啊好帅握草……” 熊午良对着围观群众一一微笑拱手,然后对着驾车的小黑低声吩咐一声,小黑点头会意,驱车直奔屈原的住所…… …… 屈原所住的,乃是屈氏一族在郢都城内拥有的一间宅邸。 府邸所处的地段还可以,但综合看来,这府邸也远远说不上好——整座宅邸显得有点旧了,而且占地面积也不大。须知熊午良如今在楚国只手遮天,而屈原是曲阳侯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住在这样一间稍显破旧的老宅邸,显然…… 熊午良双眼微微一眯,隐约间感觉有点不对。 召滑轻哼一声:“看来在屈氏内部,对于屈原的意见也不少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熊午良的政治智慧不高,但好在身边有召滑这样洞察人心的导师指点迷津…… 和昭氏、景氏相比——屈氏虽同为楚国三大最有实力世族之一,但与熊午良之间的关系,却显得更暧昧一些。 毕竟,有屈原这么一层关系。 回想一下——在之前的淮南救灾中,熊午良一度为钱粮发愁,也是屈氏以身入局,坑了其他贵族一手,使得熊午良在拍卖会上狠狠挣了一笔横财。 借着屈原的契机效忠掌权者,对屈氏来说是很有利的。 但是,现在这个掌权者的意图很明显——要变法。 屈氏内部原本便非铁板一块,如今扎扎实实的利益又摆在面前,对熊午良和屈原那一套的反对声音,肯定就变大了。 从屈原现在居住的这间府邸,便得见一二。 熊午良轻叹一口气:“走。” 话说芍虎对‘进驻郢都’已经不陌生了——三千曲阳新军早已以百人队或者几个百人队为单位,分别接管了国库、粮库、武库、城墙、王宫等重地。 现在跟在熊午良身边的,仅剩八百亲兵营。 小黑持着令旗一声令下,亲兵营训练有素地守在府邸外面,仅有一个百人队护着熊午良,通禀了门房之后,便进入屈原府中。 …… 在门房的引领下,熊午良和小黑来到书房坐定。 按道理来说,只要是老世族的府邸,对熊午良来说都不太安全——即便是屈氏也不例外。 但熊午良却很淡定。 除了明面上的小黑和一百个全副武装的亲兵保护自己之外,暗地里还有青羽卫和黑羽卫在呢。 安全问题不需担心。 “屈原呢?”熊午良皱着眉毛问门房。 按理来说,自己这个曲阳侯大张旗鼓地带兵回到郢都,屈原早该知道了才对。 虽说论关系,屈原是不折不扣的曲阳侯一脉老臣。 论人品,屈原也确实是那种死脑筋的实干派。 但是作为熊午良麾下的嫡系臣子、熊午良一手提拔上来的大楚令尹——屈原这厮居然不提前在城门处迎接曲阳侯班师,似乎也说不过去……更别提熊午良本人都到了屈原的书房了,居然还得静静坐在这里,等着后者出现? “回禀曲阳侯——”门房老头儿恭敬地拱手:“令尹病了,正在卧榻歇息。” “小老儿已经派人去知会令尹了,请君侯稍坐,小老儿再去催一催……” 熊午良眉毛一皱,和身侧的召滑对视一眼…… “不必了。”熊午良不容置疑地对门房说道:“领本侯径直过去便是。” …… 卧榻上的屈原愁眉不展,看上去比以前还苍老了许多。 这厮也没了当初熊午良刚刚设计消灭司马错,曲阳侯一脉趁势集体来郢都执掌大权之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而左司马乐毅则在屈原床边,手里捧着一卷明显古旧的竹简,脚边还有一个箱子——箱子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儿,熊午良探头一看,里面是一捆一捆的竹简。 显然,乐毅正帮着行动不便的屈原——在楚国浩如烟海的典籍收藏中,苦苦地搜找着什么东西。 “屈原,拜见主君。” “乐毅,拜见主君——”眼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熊午良、召滑和小黑一行人,屈原和乐毅立刻一同见礼—— …… 588 内外局势 许久不见,乐毅倒是没什么变化。 但屈原,却明显苍老了很多…… 熊午良有些不忍,按住了想要下床行礼的屈原:“不必多礼,躺着说就行——这是怎么了?” 屈原显得有些难堪,一时间支支吾吾,倒是乐毅径直揭开了盖子:“国事、家事——样样操心。” “屈子积劳成疾,病倒了。” “好在医师说不碍事,歇息一段时日就好。”乐毅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熊午良‘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所谓国事——屈原身为大楚新任令尹,在熊午良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总揽国政。虽然有乐毅、慎到等人的协助,但肯定工作强度也不小。 就连眼下卧病在床,还在批改公文。 辛苦程度可见一斑。 尤其昭氏、景氏之类的老贵族,隔三差五就要给屈原添点堵……明面上的对抗,他们肯定不敢;但是暗地里使些绊子、或者是各级官吏阳奉阴违——可就太让人操心了。 更尤其是屈原这个人,做事虽是一把好手,可最不擅琢磨人心——让他对付那些老贵族们处心积虑搞出来的腌臜事情,实在是难为人了。 好在现在召滑跟着熊午良回来了。 这个老奸巨猾的召滑公认地最擅长搞阴谋诡计,倒是可以和那些老贵族们在阴沟里较量一番……掰掰手腕…… 至于乐毅口中的‘家事’……熊午良也有所猜测。 刚才在进入这座府邸之前,召滑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了——屈氏内部给屈原的压力,可能也不小! …… 除了屈原还躺在床上之外,其余人都各自找地方坐下——从曲阳县到郢都,一路要么战阵要么朝堂地搏杀过来,在座的各位都劳苦功高、都不是外人,自然也就没必要客套。 熊午良坐在了之前乐毅坐的那个地方,抽了抽鼻子,皱了下眉毛,然后关上了脚边那个霉味儿很重的箱子。 很快,府中的管家又搬来了两个坐垫,让召滑和乐毅也各自落座。 至于小黑,则手握剑柄、兢兢业业地守在门外。 屈原和乐毅简单地交待了一下国内的情况——说来倒也简单,左右就是恢复民生、鼓励农桑、日常督耕、整顿吏治之类的事情,屈原和乐毅都是实干派,干起来也都得心应手。 再之后,就是外部的情况—— 岭南那边,野人部族依旧时不时出来劫掠犯边、有些乱军叛军也在搞事情——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郢都日常派兵镇压,野人们也日常逃回深山……熟悉的劳师无功……乏善可陈。 巴蜀那边,洪石头捷报频传,由楚国扶持的川氏一族在战场上连连胜利,如今川庸、洪石头麾下已经有了数万兵马,虽不算兵甲精良,但也是巴蜀地带的最大势力之一。 当初熊午良经略巴蜀,在巴蜀搞出事端——后来便是蜀相陈平杀死傀儡蜀侯嬴恽,自立为蜀侯。 再然后,便是陈平、川庸及洪石头为领袖的巴人义军、蜀人义军,以及秦国残留在巴蜀地区的余部——四方势力大乱斗。 如今数年过去,局势当然也和当年不同—— 首先,秦国残留在巴蜀地区的余部,在三方势力的共同打击下,已经基本湮灭。 陈平部继承了秦国所立傀儡伪蜀国的大部分资产,原本是巴蜀最大的势力——但是,曾经的秦国余部对这个叛徒恨红了眼睛,宁可不管巴蜀人偷屁股,也要梗着脖子跟陈平玩命……陈平元气大伤。 而秦国余部被慢慢剿灭后,巴人义军和蜀人义军又共同对抗陈平,导致后者实力更是大为受损——如今勉强占据小半个巴蜀地区,兵力也大不如前。 陈平被打残之后,巴人义军和蜀人义军又相互翻脸,经历了一系列凶险的恶斗。 最后,蜀人义军大部分都被洪石头收编,只有少部分凶悍善战的激进派还在顽抗、不愿意做楚国的附庸——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都是在秦国统治下作战多年的老叛军了。 自打秦国司马错攻下巴蜀至今,已有十余年——这些顽固派的蜀人义军从那时便开始跟秦人打游击,十年磨砺下来,还活下来的十不存一,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可想而知。 这些蜀人义军虽人数不多,但却颇让洪石头为之头疼。 一直拖到现在,也不敢轻易决战。 总之,巴蜀如今的局势是三大势力相互制约——洪石头和川庸麾下的巴人义军综合实力最强,兵员有数万之众。甲胄和武器方面,也因为楚国的援助而遥遥领先! 陈平的地盘最大,人口多,有成套的官僚体系,军队若论人数也不少……但是士气普遍低迷、士卒缺乏训练、武器装备不全——军事实力很差,是又大又臃肿的经验包。 蜀人义军论地盘和人力比不上陈平,论军力比不上洪石头强盛完整——但胜在单兵作战素质很高,而且敢于玩命! …… 熊午良一边翻阅着洪石头历次送来的一沓信件,一边听着屈原和乐毅从旁讲解,也算是心里有数了。 越国、岭南和巴蜀,乃是楚国复兴之路上必打的三大副本。 眼下越国副本兵不血刃地打完了,收获不小——还剩岭南和巴蜀。 如今看来,似乎都挺棘手奥…… 除了岭南和巴蜀之外,楚国的其他外部环境则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老样子。 …… 至于郢都的情况……屈原开口一说,就让人头疼了—— “昭氏、景氏,二族已经互通有无、铁板一样联盟了。”屈原磨着牙花子直叹气。 话说能让屈原这个直筒子性子都察觉出二族结盟,可见昭氏和景氏是多么明目张胆。 “其余众多大族,也大多依附昭氏景氏,有意无意地对抗朝堂政令。” “只有极少数小贵族、破落贵族,才表示出对君侯的效忠之意!” “反抗的力量……实在太庞大了!”屈原叹了口气:“臣按照君侯的意思,多次试图从中离间,但却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必定有高人指点他们!” 听到这儿,熊午良眼眸微微一眯。 这个所谓的‘高人’是谁,几乎不用怀疑。 定是昭雎那个老狐狸无疑! 看来寻常的离间手段……确实不太行了。 屈原摇头晃脑连连叹气,一时说不出话来,看上去更苍老了些……一旁的乐毅于是又补充着诉苦道:“君侯有所不知——慎到与臣,其实已经拟定了多条新法,却不敢颁布。” “……对抗的势力太多,而且太团结了……一旦颁布新法,后果如何,难以预料啊!” 熊午良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对屈原问道:“屈子,你方才说昭氏和景氏已经是铁板一块儿、对抗变法……” “那么屈氏——态度究竟如何?” “言辞无需隐晦,踏踏实实道来便是。” …… 589 屈氏的态度 话说熊午良直截了当地询问屈氏的态度,问得直白。 屈原的一张老脸抖了抖,露出了便秘一样的表情……若放在往常,熊午良肯定会心中暗爽——你这个耿直的老屈原,也有难为情的一天? 但眼下,显然不是暗爽的时候。 熊午良面色沉凝,好言安抚道:“屈子变法昭昭之心,本侯尽知也。” “族中意见纵然相左,也定然不是屈子所愿。” “但说无妨!” 屈原深吸了一口气,果然脸色难堪地说道:“回禀君侯……屈氏族中的压力,也确实不少……” 熊午良摆摆手,打断了屈原的话:“他们有什么条件?” 一旁的召滑微微一笑,暗中点头。 自家这个小主君,政治智慧提高得很明显啊! 屈氏态度暧昧,既提供给屈原府邸,却又不是最好的府邸……和昭氏景氏眉来眼去,但又不肯和彼等结盟。 既然态度暧昧,就必定是要和熊午良谈判而已! 那就是要谈条件咯。 见熊午良问得直白,屈原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还是直说了:“我屈氏十七族老一同施压——若要屈氏支持变法,族中确实有些条件。” 熊午良点点头,示意屈原接着说。 咱曲阳侯确实一向很讨厌别人与自己谈条件……可屈原虽是铁杆支持自己的变法派,但屈氏族中的意思却不可能被他一个人改变……这些时日,屈原夹在中间,一定很难做。 熊午良甚至能想到屈原和他家那一众魂淡族老交涉的场景……也真是难为这个耿直的臣子了。 “第一,屈氏一族的封地、庄园、田地,需要尽数保留——至于昭氏、景氏等部族,可裁撤三成封地,却不可赶尽杀绝。” “第二,保留屈氏贵族封地的财政权。屈氏封君可以继续在封地收税,按照当前律法,对国库按时缴纳什三税,至于其他收成,君侯不可过问。” “第三,岭南开拓团的名额,屈氏要其中的一半。” “屈氏愿意裁撤部分私兵部曲,但是要保留当前的三分之二。至于裁撤下来的私兵,则继续做屈氏的仆役。” “此外,变法推行的各项政令,君侯应当与屈氏族老们共同商议……”屈原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如此,屈氏可支持君侯变法也。” …… 熊午良的脸,已经肉眼可见地红温了! 屈氏族老,好生无耻! 听听他们提出来的这五条条件,简直是岂有此理。 屈氏族老们显然也知道熊午良在楚国变法的基本套路(毕竟全天下集权变法的套路都差不多),所以提出的这几条要求,个个儿都切在要害上。 先说第一条和第二条——一个是封地,一个是在封地的财政权; 这两条,是集权变法的重中之重,甚至比‘裁撤私兵部曲’更为重要! 不把楚国散布在各级贵族手中的封地、以及他们掌握的收税权力收回来,所谓‘楚国变法’又从何说起?强干弱枝又从何说起? 踏马的。 屈氏倒也聪明——不但要求保留了自己的封地,同时还要求保留昭氏和景氏的至少三成封地。 如此一来,熊午良便无法先假意答应,等料理干净了昭氏景氏,再回头收拾屈氏……毕竟咱曲阳侯的信誉在老贵族那里实在一般,屈氏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也怕熊午良笑里藏刀、秋后算账。 留昭氏和景氏三成封地,便保留了这两个大族的根本。 这两个大族树大根深,积累无数……只要留得根本在,短时间内便不会伤了元气。 凭着深厚的老本——至少在一二百年的时间内,昭氏和景氏就算日渐衰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在楚国有一定的势力。 屈氏只要有这哥俩儿陪着,就不用担心熊午良秋后算账。 至于第三条,屈氏想要岭南开拓团的名额…… 倒不是不行,但屈氏的胃口实在太大——居然想要一半的名额! 估计也是屈氏认定了熊午良点石成金的本事,想跟着捞一笔狠的。 确实。 岭南开拓团,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可熊午良本想靠这个诱饵收服人心的……要是把一半的名额都给了屈氏,无疑是让本该在变法中被削弱的屈氏反而挣得盆满钵满;而且,熊午良手里也因此少了很多收服其他贵族的筹码。 再说第四条——屈氏想要保留一部分私兵部曲,只愿意裁撤三分之一……这一条,就有点儿侮辱熊午良的智商了! 屈氏说得明明白白——裁撤下来的私兵,还要继续充当屈氏的家奴仆役。 那这裁撤还有什么意义? 扯淡! 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屈氏只要给这些‘家丁仆役’人手发一杆长矛,就又把队伍拉起来了。 真当劳资脑子不好使是吧。 第五条就更别提了——所谓变法,伤害的就是屈景昭的利益来集权中央,要是以后任何政令都要和屈氏商量,就狗屁也别想办成了! …… 召滑也不笑了:“屈氏族老当真好算计。” 屈氏的一番算计,不但自身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还隐隐获利……而屈氏这样有限度的支持,无疑也起不到‘离间屈景昭三氏’的效果! 屈原愤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用拳头锤了一下床榻。 一旁的乐毅也连连叹气——在楚国变法,真是太难了! 和当初的燕国变法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 楚国的贵族太多,实力太强……就算在位的楚王全力支持,变法也有中道夭折的危险。更别提如今的楚国,政局上一团乱麻,楚王和曲阳侯离心离德…… 尤其当世又有昭雎这么一条老狐狸,处处与熊午良作对! 此人阴险狡诈,心思深沉。 就算是召滑,恐怕也只能和这个老狐狸斗个半斤八两。 变法,难矣! 乐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艰难地说道:“启禀君侯……楚国形势太过严峻复杂,臣与屈子、慎到等人日夜琢磨,也想不到好办法……变法大计,恐怕要徐徐图之……” 屈原也点点头,面色更显得灰暗。 在楚国变法,乃是屈原一生的大志。 如今却遥遥无期……心中如何不悲? 召滑紧皱着眉毛,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看来,变法大计还未开始,就要在昭雎等人的团结一致下夭折了…… 屋内的气氛,凝重到极点。 熊午良却突然微微一笑,出人意料地说道—— “变法之难处,在于大贵族们紧密勾结,互通有无。” “以致我等无处下手,又有牵一发而举国为之动荡的担忧。” “此事易耳!” “只消离间分化彼等即可!” …… 590 熊午良的离间妙计 熊午良自信满满的声音,在屈原的卧房内回荡。 但回应他的,却并不是三人的赞同…… 相反,屈原、乐毅和召滑三人,都用看煞笔一样的眼神看向熊午良……或许这样的目光过于冒犯,不适合拿来看领导,所以三股目光的含义很快又切换到‘怜悯’…… ‘只要分化离间即可?’ 这不踏马纯纯在废话嘛! 劳资们还不知道只要分化离间……问题是昭雎这个老狐狸,早就和大贵族们串通好了,提前就警示他们不要中了熊午良的离间之计…… 这还能怎么办! 一切关于离间、煽动、挑拨之类的阴谋诡计,都不好使了! 就算现在派出黑羽卫将昭雎宰了,也无济于事了呀。 自家主君在这儿搞废话文学呢? 屈原率先叹了一口气,摇着脑袋,无奈地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 “这个道理,我们也早就懂了。” “只是,所谓‘离间’,已经完全没可能实现了呀!” “臣已经试过所有的办法了!” 屈原一边说着,一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熊午良。 相比之下,一旁的召滑显得情商稍高,至少没有像屈原一样当面公然否定自己的领导……但也是不住地摇头,满脸无奈。 就连乐毅,也满脸无语。 咱曲阳侯熊午良,在战场上的确能百战百胜,领着大楚的军队创造一个又一个神话。 但是在政治上…… 确实缺乏智慧啊! 也罢。 毕竟,人无完人嘛。 要是一个人既能打仗打得出神入化,又能在政坛上叱诧风云……那此獠未免也太逆天了些。 …… 看着三人无语又怜悯的眼神,熊午良突然有点儿尴尬……然后轻咳了一声,提高了声调—— “咳!” “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 “离间彼等固然很难,但是本侯心中,已有计谋也!”熊午良自信满满地一挥手! 屈原:? 召滑:? 乐毅:? 三脸懵比! 沉默,漫长的沉默。 屈原的卧房里,众人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 “扑哧!” 熊午良立刻转头,对声音传来的位置怒目而视——屈原居然乐出声来! 握草! 你是真没把我当老板是吧? 紧接着,乐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淡淡微笑! 熊午良立刻又一个猛转头,看向乐毅。 乐毅憋笑摊手:“君侯,我们一般不会笑。” “除非忍不住……” 曲阳侯啊曲阳侯,如果我们现在身处一片战场之上,昭雎和景充等老贵族,可以具象为敌人的军队的话……你大手一扬,声称自己有甚么破敌之策,我可能还会相信三分。 毕竟,在战场上,熊午良已经无数次证实了他的神奇。 但是现在?郢都? 面对老狐狸昭雎? 你能有个屁的计谋! 扯淡! 你能想到的,昭雎能想不到?那可是大楚朝堂的常青树、彻头彻尾的老谋深算之王! 以昭雎的智谋,肯定已经算准了所有可能性。 绝对不可能有甚么阴谋诡计,能瞒得过昭雎的眼睛…… 乐毅心念及此,收敛起笑容,沉声道:“君侯,朝堂纷争,几乎与战场同样凶险。” “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不谦虚地说,论起治国理政,我和屈子都算是能人,不会比任何人差……但是反观在阴谋诡计的方面——我和屈子,确实远不是昭雎的对手。” “楚国老世族势大,远非燕国可以比拟。那屈景昭三家各有私兵,若朝局一旦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还请君侯慎重,不要轻视敌手!” 乐毅到底是乐毅——在关键时刻,满脸严肃,一副认真规劝的模样。 端正跪坐在一旁的召滑也轻轻一叹:“论起玩弄心计,就连臣,恐怕也不敢说能稳胜昭雎也……” “而且,郢都又是那老狐狸的主场……想在这里与昭雎斗法,实在太难!” 熊午良刚想说话,卧榻上的屈原又紧接着说话了:“主君!勿要多言!” “方才召滑、乐毅二人,所言极是。” “君侯想要散播流言?或是分化拉拢?” “没用滴!” “这些,我已经都试过了!” “起不到半点儿效果!” 屈原说到这里,再次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满是不甘:“是臣无能,左右不了屈氏一族态度……” “看来,在楚国变法,的确难如登天。” “若是当今大王能鼎力支持,或许还有一丝成功的可能……”屈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微不可闻。 指望芈横支持熊午良,还不如指望老母猪能上树呢。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君侯您能想到的,我早就一一试过了。 都不顶用! 别挣扎了小伙汁。 短时间内,想在楚国变法,根本不可能! …… 熊午良无奈,只能再度提高了声调,打断了屈原的滔滔不绝——此刻屈原正在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在过去熊午良出征越国的这段时间里,他都做了什么分化老贵族们的尝试云云…… “本侯说了!我真有办法!” 这次,屈原等三人倒是没再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显然都不信! 且不提熊午良那一向不高的政治智慧,咱退一万步来说——你要是真有好用的办法,肯定早就拿出来了呀! 至于到现在才透露? 难道…… 召滑突然脸色一板,空前严肃起来:“君侯!万万不可莽撞!” “屈景昭三氏,势力不止郢都一处——全国上下,皆有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非同小可!” “若是强硬手段诛杀昭雎景充等首脑,三氏不但不可能服软,甚至必定会掀起全国性的动乱……” “君侯麾下部曲的确精锐,但是区区三万人马,想要平定偌大楚国,实在太难!” “假设三氏裹挟民众,于各地割据作乱,我军要如何平叛?若是敌人举重而来,要与君侯决战,倒还算好的——若是彼等消极防御,只求拖延时间,又该如何是好?” “等到外邦趁乱介入,我楚国灭矣!” 话说这熊午良能有什么好办法?肯定是不耐烦了,要动粗了呗! 召滑此刻已经极度紧张! 此事万万使不得啊! 变法是要触动各大族的根本利益,不是一柄平南剑就能压得住的。 而屈景昭三氏,又树大根深,几乎在楚国的每个角落,都有三氏的触角。 试想楚国,疆域何等广袤……三万部曲撒进去,如同沙漠里洒一碗水。 单是环着楚国,从南到北溜达一圈儿,就要花去几个月的时间——更别提要深入大楚的每个县,彻底剿清三氏余孽了。 想要在军事上彻底平定动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至少需要数年甚至十余年的时间!一点点慢慢啃过去! 秦魏韩等国会给楚国这么长时间安心平乱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论阴谋,咱玩不过昭雎。 而强硬手段,更是取死之道! 熊午良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召滑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咋就不信我呢? 咱玩儿阴谋玩不过,可以玩阳谋啊! 熊午良在三人紧张的目光中,将手伸进衣袖,掏出一卷早已写好的曲阳纸……缓缓展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推恩令’! 没错!推恩令! …… 591 史上第一阳谋 话说曲阳侯熊午良掏出的‘推恩令’,在华夏历史上赫赫有名。 论玩阴谋,熊午良这边确实很难能找得出和昭雎同一个量级的对手……尤其是在郢都,这里是昭氏一族的主场,从上到下都是昭雎的眼线,就连门口路过的一条狗,可能和昭氏一族也有千丝万缕的远方亲戚关系。 在郢都这个地方,熊午良屈原召滑乐毅等一票人绑起来,也够呛是昭雎这个老狐狸的对手。 但是阴谋玩不过,咱可以玩阳谋啊! 所谓阳谋,指的是对手明明知道你的意图,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上钩。 而众所周知——熊午良此刻掏出的‘推恩令’,素来有‘史上第一阳谋’之称! 在真实历史上,汉朝建立的初期,基本沿用了秦制和周制混合的政体——不但按照秦制设立了大量郡县,也依照周制的套路,分封了不少诸侯。 这些诸侯,要么是跟着刘邦打天下的功臣、要么就是老刘家的各路亲戚……当然也有不少是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老贵族——刘氏集团想要拉拢他们,于是也授予显爵。 譬如乐毅的后人,有个叫乐叔的,就被刘邦封为汉帝国的‘华成君’。 后来到了汉武帝时期,刘彻想要大规模对外用兵,但是却面临了和此刻楚国同样的困境——诸侯贵族太多,拧不成一股绳,于是汉帝国的动员能力很弱。 而刘彻的对手匈奴,又是很强的对手。 汉帝国即便发挥出十成的战力,能否战胜匈奴也是个未知数……更别提各路诸侯还要相互掣肘了。 细细一琢磨——彼时刘彻面对的情况,和熊午良此刻的困境简直不要太像! 外有强敌,内部还不统一。 于是想要搞集权——可手软的话肯定没有用,手硬的话又怕他们造反。 而一旦内部演变为军事冲突和分裂割据,外敌则很可能趁势入侵! 这简直就是楚国困境的翻版! 楚国2.0! 话再说回来,汉武帝当时要面对的,可是整个华夏大地上的所有贵族,不止楚地而已——而且不但有春秋战国遗留下来的老贵族老世家,还新增了不少跟着刘邦立战功的新贵。 想要集权会面对的阻力,甚至更甚于此刻熊午良治下的楚国! 那该如何是好? 有个叫主父偃的天才,为汉武帝献上了名留史册的‘推恩令’! 在以往,分封的诸侯死后,是由嫡长子继承他的全部政治遗产。 而推恩令规定——除了嫡长子继承爵位之外,其余子弟也可分割亡父留下的一部分土地,由刘氏集团董事长授予更低一级的爵位。 代代如是,地尽为止。 曾经的嫡长子可以通吃全部,而庶子地位卑贱,只能凭借努力自谋生路……如今有了推恩令,这些庶子也有资格分一杯羹,自然欢呼雀跃,从此视汉武帝为恩人。 各大贵族家族原本团结,此刻却瞬间在内部分崩离析。 从实际效果上看,这一政令的最终目的,是将大的、团结的封邦,分裂成无数个小地主。 几代人之后,这些小地主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爵位越来越低,最终与普通农户无异。 几百年后,堂堂中山靖王封国的皇室后裔,几乎已经分不到任何土地,甚至落魄到织席贩履为生(没有内涵某汉末人形魅魔的意思)。 可见推恩令,的确有效果! 或许有人问了:难道各位封君就没注意到这里面的猫腻?不知道推恩令会在长远上削弱他们的力量?他们咋就不反抗呢? 这!就是阳谋的魅力了—— 想反对推恩令的受害者,只有嫡长子自己。 而想要支持推恩令的,则是家族中剩余的所有人。 一道推恩令,无须再多勾心斗角,便自然而然地在家族内部成功做到了‘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少部’的作用。 你想反抗?你怎么反抗? 家族在这方面,已经永远团结不起来了! 动员大家带着部曲去搞死皇帝? 扯淡! 大家都喜滋滋地等着承爵呢!想造反?你自己去吧! …… 屈原、召滑、乐毅三人,凑在一起观摩着熊午良掏出的‘推恩令’,三脸懵逼,心中惊涛骇浪,自不必多说。 熊午良狞然一笑:“听说各大家族团结一致,不好离间?” “我无须离间这些家族。” “我甚至能让这些家族,内部也要分崩离析!” 史上第一阳谋! 而且,是专门用于针对大贵族们进行削弱的阳谋! 完全符合楚国的需要! 对症下药,不过如是。 熊午良微微眯眼……这推恩令,作为穿越者,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以前竟从来没想起来过。 直到远征越国,那晚见了姒惊……经历了后者一番提点之后,熊午良突然便想起了推恩令。 一层窗户纸而已,答案真是太简单了。 我以前怎么就想不到呢? 早想起这个杀手锏,还能让昭雎跳脸这么久? 不过话说回来——推恩令是长期的武器,需要时间的磨合,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真想彻底将屈景昭等大贵族拆散架子……以这些庞然大物的体量,要想拆到‘对中央构不成任何威胁,与普通农人无异’的程度,估计要拆成几万份才行。 好在这个时代,大家晚上都没什么娱乐活动……只能造人。 都很能生! 以前的庶子,以后都成了贵族——而作为贵族,一个人有几十个子嗣很正常。 那么只需要两三代人的时间,就能拆个几万份出来。 而如今很多大家族的掌门人,岁数都不小,譬如老昭雎今年都七十多了——估计十年之内,就能‘拆’出第二代。 二代贵族普遍四五十岁的年纪,就算再高寿,也顶多能活二十年。 也就是说,十年之内,推恩令将初见成效;三十年内,贵族们就会被彻底拆碎! 时间还是很长。 但没关系! 从推恩令颁布的时候开始,各大家族便再也团结不起来了! 族内盼着昭雎、景充赶紧死掉的‘带孝子’们,恐怕比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人数还多。 那些明里暗里来向熊午良投诚示好的二代、三代们,肯定数量极多。 老贵族们团结不了啦! 而长远来看,庞大旧贵族的灭亡,已经注定——取代他们的,迟早将是几十年后遍地开花的无数小地主、小商人、甚至是工厂主、作坊主…… 楚国大刀阔斧前进的新时代,已经起航! …… 592 熊午良的罪名 话说曲阳侯熊午良班师郢都,当日便去了屈原府里。 郢都上下的老贵族们,为此一时惶惶—— 虽然做好了团结一致与熊午良死磕到底的决心,但是老贵族们还是下意识地有些胆怯……要面对的毕竟是名动天下的曲阳侯啊! 何况这曲阳侯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要是芈良小儿一时间脑子不好使,把身在郢都的各族首脑们一齐给突突了……虽然各族遍布楚国上下的势力最后肯定会让熊午良死无葬身之地,但劳资人已经没了,就算报了仇又有什么用?在地底下多吃两碗祭品吗? 心念及此,众贵族都有点儿发慌。 好在,芈良小儿似乎并没有被刚刚在越国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在此獠班师郢都之后,并没有下达什么脑子一热的煞笔政令。 到今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一切都很和谐,没有任何异样的风声传出。 老贵族们只知道——熊午良那日从屈原府里出来了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府上,闭门不出。 这样的消息,当然引得老贵族们欢欣雀跃! 此时此刻,昭雎府—— “哇咔咔咔,芈良小儿,果然知难而退!”某大族的族长如是狂笑道。 “此獠回到郢都之后,和屈原见面——必定已经得知了我等团结一致、无法离间的消息!” “哈哈!芈良小儿无计可施了!” “昭国师果然神算!令老世族们团结一致……大智大慧,我等远远不及也。” “等到那芈良小儿日后灰溜溜滚出朝堂,我等还要国师出马,稳定朝局、振兴大楚也……” 所有人都很兴奋——尤其是在经历了前几天的惊吓之后,如今聚在一起,嘴里便骂得格外起劲,似乎想要借此来掩饰前几天的慌乱,免得被别人看不起。 其中尤以景充骂得最欢:“芈良小儿,侥幸打了几个胜仗,只是运气好罢了!” “天晴了,雨停了,他还真以为他行了!” “此獠就是个废物!不及昭国师的万分之一!就算是和我景充相比,也就配得上老夫的脚趾盖儿而已!” “芈良小儿斗不过我们!”景充神采焕发,俨然一副神机妙算的模样,显然被老贵族们取得的初步胜利鼓舞得很亢奋。 “迟早,芈良小儿会彻底倒在我们的联手算计之下!” …… 主位上的昭雎微微一笑,缓缓开口:“主位,都静一静。” 众人都闭上了嘴,用信服的眼神看向昭雎。 话说众老贵族之间,原本也不是很对付——大家都是传承了几百上千年的大族,彼此间有点儿陈皮烂谷子的摩擦,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但熊午良的出现,却让他们空前团结! 尤其是昭雎在这段时间里,对屈原的行为屡屡事先言中,完全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早已获得了所有老贵族们的真心拥戴。 此刻,昭雎悠然一笑,神色淡然,几乎可以用宝相庄严来形容:“诸君——熊午良显然已经无计可施,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也不再提及所谓变法之事。” “这,是我们的胜利!” “在团结一致的大楚老贵族面前,此獠无法兴风作浪了!” 众老贵族们相互对视,眼神中都带着喜色。 大家很礼貌地没有说话,等着昭雎说完。 果然,昭雎又说道:“芈良小儿贪图权力,为了一己私欲,挟持当今大王,危害大楚江山,罪诚不可恕也!” “他是罪人!” “他危害人间!” “他辜负苍生!” …… “好在此獠利令智昏,如今已成独夫矣。”昭雎顿了顿,庄重地说道—— “芈良小儿,迟早要下台!他斗不过我们的!” “届时,要将此獠处以极刑!” 一时沉默。 良久之后,才有人讪讪插言道:“芈良可恨,我等确实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但,他毕竟是先王封的侯爵,此前又胜仗颇多,很有民望,且又有平南剑在手……纵然日后能将此獠赶下台、夺其权柄,可若是没有充足的理由,又怎能名正言顺地极刑此君?何以服国人?何以服后世邪?” “敢问国师——罪名安在?” 昭雎白眉轻挑,双眸微眯:“此獠假借战事,与秦将司马错里应外合,谋害先王!” “怎么,难道不是吗?” 握草! 众老贵族纷纷瞪大双眼! 啊……这样也行? 不过……好像还真可以诶! 当时旁观郢都战事的,只有熊午良麾下的兵卒,以及一众老贵族而已。 只要咱老贵族们统一口径,那先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啧! 有说法啊! 景充脑子里最先转过了这个弯,立刻拍案而起:“哼,于公而论——芈良乃大楚臣子,先王为芈良爵封曲阳侯,恩赐浩荡,甚至授予平南剑于此獠以镇国。” “于私——先王更是对芈良小儿视同己出,百般回护!” “此獠居心险恶,骗取先王信任、骗得平南剑在手,便立刻露出了险恶嘴脸!” “竟与那司马错暗通款曲,图得外兵入楚!” “先是借秦魏韩联军之!谋害先王!” “然后,又不惜火烧都城,销毁证据……将司马错杀人灭口!” “薄恩寡义、不知廉耻、无君无父……丑莫大焉!” 景充越说越兴奋,最后竟然愤怒起来,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无耻!无耻至极!” “羞与此獠同为楚人矣!” “纵然千难万阻,我景氏一族也要将这个无耻小人碎尸万段!让这个贱种野种永世为后人唾弃!” …… 握草!景国老,您是真牛b啊! 在场的老贵族们都惊呆了! 如此颠倒黑白,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这个故事传出去,老贵族们再年复一年坚定地予以重复,众口铄金……相比而言,人们其实是更愿意相信阴谋论的。试想那熊午良孤单的反驳,在这么多‘证人’的证词面前,将会是何等单薄苍白! 熊午良就算有再好的名声,也要被整个楚国唾弃! 6啊! 熊贼骗取信任、谋害先王。 处以极刑,不过分吧? 不但不过分,而且大快人心! 立刻便有大族的族长亢奋起来,第一时间起身响应—— …… 593 诛杀熊贼! “无耻芈良,谋害先王!其行径之无耻,简直骇人听闻!”某大族的族长如是说道! “天人共愤!” “杀之,乃顺应天意也。” 众老贵族在震惊之后,都纷纷点头—— “对!” “谋害先王!” “无耻小儿!” “我们要为先昭怀王报仇!报仇!” 熊午良是否真的该死,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用熊午良的死,来警示后人! 想要在楚国变法,这就是榜样! 吴起死于非命,熊午良死于非命! 看看谁还敢触动我大楚老贵族们的蛋糕。 昭雎坦然笑道:“各位,我们诛杀熊贼,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为先王报仇,乃理由之一也。” “此獠祸乱朝纲,目无尊上……我等皆是大楚国历代功臣子孙,岂能坐视邪?” “自当惕厉勇毅,匡扶楚室!” “大楚煌煌,定不能亡于芈良小儿之手!我等忠谨为国、诚朴坚韧。虽经九曲而忠心不改,虽有万难而意志犹坚!鼎定大楚!万世之功!” 昭雎大手一挥,老脸上写满了正气:“诛杀国贼,非为私欲也——为大楚也!为万世也!” 众人都亢奋地欢呼起来:“为大楚!诛国贼!” “为万世!诛熊贼!” …… 熊午良的侯府当然在曲阳县——按道理来说,这‘熊贼’在【郢都】是没有府邸的。 但是当初在拍卖郢都房地产的时候,宋哲很鸡贼地留下了一块儿不小的地皮,用于兴建曲阳侯府。 这块地皮位于郢都中央,毗邻王宫,四通八达,乃是寸土寸金的上好地段。 在熊午良班师之前,这里已经初步营建了院墙,但里面的房屋则还没有修缮完。毕竟熊午良到处搞投资搞开发,钱都用来在淮南平原修路,或者在琅琊造海港……实在没有多余的闲钱和精力给自己造假山玩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院墙外面的车马场上,肃立着两排精悍的亲兵营军士,人人的战甲上面都是刀削斧劈的痕迹。甭管他们身高体型是否一致,反正气势上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那种花架子斧钺仪仗,而是实打实的战场悍卒。 一面硕大的缺角旗帜挂在此处,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曲阳侯良”。 熊午良的侯旗! 有这面旗插在这里,就算墙里面的房屋庭院再少,也绝无人敢小觑! 此刻,被昭雎等人泼了一裤衩子脏水的熊贼,正坐在简陋的书房里,研究着手里的一卷曲阳纸——上面画的是一堆弯弯绕绕的东西。 小黑推门而入:“君侯!” 乍一眼,小黑就被熊午良手中的那张神秘曲阳纸吸引了眼球。 众所周知,曲阳侯颇擅机巧之术——水车、曲辕犁等神物,被曲阳书院的农家宗师们视为天赐珍宝,惊呼不绝……如今已经在四县封地、淮南平原和琅琊全面投入使用,效果极佳。 而熊午良曾经亲手设计的鞍鞯,更是骁骑军的秘密法宝,让楚国骑兵的战力可以直逼马背上长大的秦国骑士。 这次,又研究了甚么东西出来? 熊午良抬起头看向小黑,顺手将手上的那张曲阳纸重新卷了起来…… 小黑心里痒得像猫挠一样,又瞥了那曲阳纸一眼…… 话说小黑作为熊午良的护卫,日夜守在后者身边,相互间的一举一动早就十分熟悉了。熊午良当然注意到了小黑的好奇,于是挑挑眉毛:“怎么?” 小黑敬畏地探头探脑:“不知君侯又研发出了什么神兵利器……” “若是有益于军事,还望君侯优先装备在咱们的亲兵营身上!” “……” 熊午良明白了过来,惫懒地一笑:“不是甚么发明。” “这图纸中,乃是我们所在这座府邸地下的暗道!” “这暗道四通八达,有多条路径直通城外曲阳新军、骁骑军的驻地!”熊午良如是说道。 哼! 笑话。 这郢都城中,乃是各大世族的地盘——放眼望去,几乎全都是敌人。 没有万全的准备,熊贼岂能放心踏入城中? 三千铁甲的护卫,犹嫌不够——府邸下面的暗道,乃是最后一层保险措施! 一旦城中有变,熊午良即可从此路逃生。 话说回来,如果熊午良头脑一热决定对屈景昭三氏动粗,这条暗道也可以将城外的兵马运送进来,打三族一个出其不意,也是极好的。 小黑失望地耷拉下眉毛。 熊午良自知自己表现得过于‘稳健’了,于是也感觉老脸一臊,索性提高了音调:“所为何事?” 小黑收起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鄙视眼神,恭敬拱手道:“启禀主君——弘阳、许佑二位族长求见,正候在外面,君侯要不要见?” 熊午良一怔,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俩人是谁。 弘阳、许佑二人,分别是弘氏和许氏的族长。 话说这弘氏和许氏,也都是贵族,但都是小门小户——也就是传说中的破落贵族。 在熊午良原本的计划中,这些小贵族,都是要团结的对象。 当然,推恩令已经在最后的准备阶段,马上就要颁布,屈景昭等大族即将不战自溃。未来,就连很多大家族里的二代、三代子弟都会主动来投效曲阳侯,寻求熊午良的支持和庇护。 熊午良再拉拢这些小贵族,也意义不大了。 不过,这许氏和弘氏,在当初淮南救灾的时候,曾经配合熊午良狠狠坑了昭氏和景氏,通过精湛的演技,帮助熊午良讹诈……啊不!是筹措到了一大笔钱。 也算是在那段最艰难的时间里,立下不小的功劳。 熊午良心念及此,轻轻颔首:“请二位族长进来。” “沏茶!” …… 此时此刻。 门外,弘阳和许佑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都坐不住,满头大汗。 二人来来回回地在原地兜圈子,偶尔瞥向对方一眼,又赶紧将目光移开,不愿和对方对视——显然是焦躁到了极点。 也难怪他们担忧。 作为熊午良的支持者,他们已经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熊午良远征越国回来,并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 甚至,连一些小小的试探也没有。 完全就是彻底的偃旗息鼓! 弘氏许氏,心如死灰。 一个月时间过去,两位族长已经受了族中的无数非议,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屁颠屁颠来找曲阳侯。 咳,也不知熊午良会如何接待自己…… 两位族长正在担忧,书房的门适时地开了,小黑终于走了出来—— …… 594 确实是太窝囊了啊! 弘阳和许佑满脸渴望地望向小黑—— 如果熊午良拒绝接见自己…… 他应该不能这么狗吧? 虽说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咱们楚国的曲阳侯经常不为人子……但我许氏和弘氏,好歹也是忠心耿耿想为君侯效命的……我为君侯流过血!我为君侯立过功!我要见君侯! “主君让你们进去。”小黑冲着二位族长轻轻颔首。 两位族长对视一眼,如逢大赦! …… 熊午良和老贵族之间的不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前者麾下一票支持变法的臣子,已经明摆着说明了曲阳侯的政治倾向—— 在楚国集权变法! 按照弘阳和许佑的判断——熊午良想要和屈景昭等老贵族斗法,成功率确实不高,估计约有四成而已。 毕竟,老贵族们根深蒂固。 好在司马错的打砸抢,已经大大削弱了老世族们的实力,而且熊午良麾下的部曲也的确善战,可以说是楚国能拿得出手的最后一支军队了。 若非如此,恐怕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不过,对于两位族长来说——四成,足够了。 足够让他们冒险了! 作为破落贵族,许氏和弘氏已经没有什么土地庄园了,祖上传下来的爵位也不高,所以让老贵族们谈之色变的‘变法’,对他们这样的小家族来说无关痛痒。 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而熊午良斗赢的概率虽然仅有四成——但曲阳侯一旦能取胜,那么作为最先依附曲阳侯的贵族……许氏和弘氏肯定能得到远超想象的回报! 冒险,是值得的。 也不求多高——曲阳侯哪怕仅仅赏下来大楚境内随便哪一个县官的职位,也算是许氏和弘氏的新生了。 但是! 曲阳侯班师回郢都之后的种种表现,实在是让许氏和弘氏的心跌到了谷底! 老贵族们开始狂欢。 许氏和弘氏则惊恐难耐。 就连许氏和弘氏的族内,也有不少族人在怒骂许佑和弘阳,认为二人当初的选择,一定会害了全族……说实话,看到熊午良回到郢都的表现之后,许佑和弘阳的心里其实也有点儿没谱了。 …… 熊午良笑吟吟地为许佑和弘阳二人斟上茶水,两位族长受宠若惊,连忙拜谢。 随后,二人正襟跪坐,屁股只敢微微贴一点脚后跟,毕恭毕敬。 熊午良也懒得兜圈子,轻声笑道:“淮南救灾之时,二位立了大功。” “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许佑鼻子一抽,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曲阳侯是大好人呐! 他没有忘记我们! “君侯!嘤嘤嘤……为我们做主啊!”许佑一把鼻涕一把泪。 随后,许佑就开始哭诉起来…… 熊午良这才知道——原来,景氏昭氏等大族对他俩的报复,早就已经开始了。 先是许氏和弘氏的商铺,被身份不明人士烧砸,许佑气不过,却又无能为力。 去执掌王城治安的官署‘司寇’报案,可人家都和昭氏景氏沾亲带故,先是整整晾了许佑三天,到最后,那个‘司寇令’松了口让许佑进来了,却也对许佑的控诉不予受理。 甚至那厮还冷笑着甩下一句:“许君何必舍近而求远邪?” “不妨去求曲阳侯,请曲阳侯出手缉盗,岂不美哉?” 那个司寇令一边说着,一边嘲弄似地挤着鼻子:“你说有盗匪砸了你的商铺,我看未必——说不定是你们与外邦走私铁器,被义士出手惩戒!” “走私铁料,该当何罪?!” 就这样,许佑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回来,硬是窝囊地大病一场,差点儿爬不起来。 还不止如此——那个司寇令随后下达了命令,封了许氏的所有铺子,理由是怀疑许氏对外走私战略物资,要彻底清查…… 熊午良出征越国几个月的时间里,许氏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几乎连饭都吃不起了。 就连无良曲阳侯都有点儿听不下去了——确实是太欺负人了! 许佑说完了,又轮到弘阳来诉苦—— 和许氏一样,弘氏一族的商铺、商队也都遭到了封禁,有族中子弟不服,意图反抗,结果又被司寇令抓走下狱。 一段时间之后,放出来几个遍体鳞伤的弘氏子弟,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 弘阳说到此处,眼睛也红了:“我弘氏虽然式微,但好歹也是贵族……安能如此羞辱?” “至于其余几个弘氏子弟,至今还没被放出来……弘氏一族倾家荡产去搭救,却连司寇令的面都见不到。” “费了无数心血打通关节,最后只是从某个狱卒口中听闻——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后辈在狱中被百般折磨,屈打成招……” “秋后便要问斩!” 眼看着许佑和弘阳这两个加起来能有一百岁的老族长哭得梨花带雨,熊午良也不禁为之扶额。 好歹也是堂堂贵族。 家里被一顿打砸抢,居然还要去官府走流程报案。 确实是太窝囊了啊! 也是。 如果他们是屈景昭那样呼风唤雨的大族,也根本不可能效忠自己。 不过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许氏和弘氏被这样明目张胆地收拾,以后谁还敢给自己效力?谁还敢给自己打工? 那司寇令如此欺侮人,其实也是昭氏景氏的试探……看看熊午良到底有多硬气。 试探一下——我熊午良在面对团结起来的老贵族的时候,底线在哪里。 好好好。 这么玩是吧! 熊午良脸色阴沉起来,冲着小黑冷声道:“去请令尹过来。” 小黑拱手称诺——他知道暗中还有青羽卫和黑羽卫保护主君,所以也不担心熊午良的安全问题,瞥了弘阳和许佑二人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屈原急匆匆赶来。 还不等后者见礼,熊午良便阴着脸问道:“屈子,你可知道郢都司寇令的来路?” “这郢都司寇令,在楚国的官职体系中,又是什么一个档次?” 屈原短暂地懵了一下,看到梨花带雨的两位族长之后,联想起这些时日景氏和昭氏的所作所为,便立刻明白了熊午良的意思……话说攒起五层血怒之后的熊午良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屈原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恭敬回应道—— …… 595 整个郢都,只许我一个人拥有武力! 虽说咱们无良曲阳侯确实有很多优点……但‘大度’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甚至在很多时候,熊午良可以用‘睚眦必报’来形容。 反正到目前为止,那些得罪过曲阳侯的人,还没有哪个能有好下场。 战场上的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大败而归,政坛上的则倾家荡产。 君不见当年的钟离君芈费……不但输光了钱,赔上了封地……现在还在秦国的大牢里蹲着呢(有请读者们回忆这段惨痛的历史在第几章)。 而现在——景氏昭氏欺人太甚! 哪怕是熊午良府上养的旺财,也不可能被人这么欺负……再不为弘氏和许氏出头,以后谁还敢帮着曲阳侯对抗老贵族? 屈原立刻拱手道:“回禀主君——” “郢都的司寇令,名唤景部,乃景氏子弟。” 屈原有点儿尴尬地挠了挠头:“话说此人与屈氏也有亲缘关系,若论起辈分,应该叫我一声堂叔……” 熊午良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对于这些传承着千百年的大家族来说,彼此间沾亲带故,实在是太正常了。 真要耐着性子仔细数一数亲缘关系,熊午良和昭雎之间肯定也是远房亲戚。 …… 许佑和弘阳二人面露喜色,眼巴巴地盯着熊午良和屈原。 之前,熊午良班师郢都之后闭门不出,让二人一度绝望! 他们在族外,要忍受大族的欺侮,就连回到族内,也要饱受冷眼……族人们的责难原因几乎不必解释——若不是你们当初坚持要帮曲阳侯,何至于现在沦落到快要吃不上饭的地步? 说实话,就连许佑和弘阳二人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做错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 郢都土地拍卖会上,他们已经将那些大族豪族得罪得死死的。 现在后悔也晚了。 只恨那时的自己被熊午良这个黄毛的赫赫兵威蒙蔽了双眼,没有看清熊午良缩头乌龟的真面目……也低估了那些老贵族们在面对熊午良时候的团结程度。 但现在不一样了! 眼下熊午良杀气腾腾地询问屈原,明摆着是要为自己做主了! 好! 咱也不多求甚么主持公道……毕竟老贵族势大,曲阳侯明摆着斗不过他们。 只要曲阳侯能够出面、让那些老贵族们不要过于针对自己……至少,别让族人们连饭都吃不起。 呜呜呜……曲阳侯果然没有忘记我们! 给曲阳侯当狗有什么不好? 汪汪汪! …… 这边二位族长面露狂喜之色,而屈原继续说道:“至于司寇令在楚国的地位……说来话长。” “楚国有官职名为‘大司寇’,乃是朝中几位关键重臣之一,执掌缉捕盗匪之责。” “而楚国各地城池,也都有司寇——皆是大司寇所管辖。” “郢都司寇令,单论官职阶级来看,并不算显赫——但由于郢都乃是王城,所以郢都司寇令还是很有分量的,历来非大家族嫡系子弟不能担当。” “毕竟,这郢都城内尽是达官显爵,能人不少——要在这里督管治安,手腕和家族背景缺一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若有贵族子弟在城中犯法,也都要找这郢都司寇令通一通关系。所以司寇令人脉很广……很多大家族也欠着那景部人情。” 熊午良明白了。 论职级,楚国的大小城邑有大几百个,个个儿里面都有个‘司寇令’。 但是郢都是王城,地位特殊。 这里的司寇令,当然不可能是寻常货色。 好比首都的警局长,和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市局长比起来——虽然明面上都是同一个级别,但肯定是不一样滴。 “这么说来,这景部的身份不低?”熊午良眯起了眼睛。 屈原沉声道:“正是——景部乃是景氏族长、当朝国老景充的第三子。” …… 跪坐在原地的二位族长又开始可怜兮兮地对视了。 这司寇令,听起来是个硬茬子…… 这可如何是好? 刚才屈原令尹说得明明白白——景部,乃景充的第三子! 景充那是何许人也?楚国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熊午良会为了他们两个不起眼的小贵族,去直接跟景充撕破脸吗? 二位族长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曲阳侯是个热血青年,要冲冠一怒为红颜……阿不,为许氏弘氏……也不一定能斗得过景充庇护下的景部吧? 须知那些老贵族们,已经全面结盟了呀! 弘阳可怜巴巴地哭道:“君侯……也不求您为我族报仇了。” “只要将牢狱中的族人救出来,弘氏一族就感念您的大恩大德了!” “我族无能,为君侯添麻烦了……求君侯救命啊!”弘阳倒头便拜,磕头如捣蒜。 “家有小女,容貌尚可……若是君侯伸手救命,愿送与君侯为奴婢!” 弘氏一族是小部族,除去那些仆役之外,真正有血脉关系的上上下下也才几十口人……如今被景部抓进去了十多个,对于弘氏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熊午良微微一笑。 弘氏的小女,他不感兴趣。 那边嬴卓还没洞房呢,女人这方面咱不缺。 但是自己在景部手里丢了面子——这就很让人介意了。 而且郢都的司寇,手下必有衙役,人数肯定还不少,不然怎么抓捕盗匪? 须知这个时代的盗匪……武德可是很高的。 所以郢都城内缉盗的衙役,肯定也不会太菜。 熊午良之前不知道也便罢了,如今这个司寇令自己找死,甚至闹到了自己面前……那就是时候拔掉这个钉子了。 在郢都城内,只允许我一个人拥有武力! 挽回面子是其一,确保郢都完全掌控在自己人手里是其二……而若能尽快将郢都司寇令的职位控制在自己手中,还有更多的好处—— 众所周知,贵族嘛,没有几个是屁股干净的。 而郢都司寇令的职位,可以名正言顺地监管他们。 日后推恩令颁布,各大家族必定分裂成无数份,不会再团结了……熊午良就可以用郢都司寇的名义,挑些罪名,安在某些不听话的贵族脑袋上。 借此来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如此,变法大事成矣! 心念及此,熊午良便对着屈原问道—— “本侯交办给你的‘那件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 596 集结! 弘阳和许佑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熊午良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而屈原当然明白——熊午良口中询问的‘那件事’,便是推恩令的颁布。 众所周知,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电视或者广播的——如果是在后世,想要发布一条政令,上一秒刚刚发布,那么下一秒便举世皆知。 但在这个时代却完全不同。 根据距离的远近、道路是否平坦……一道政令从郢都发布之后,可能要通过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传遍楚国各地。 至于某些十分偏远的地方,甚至很难确保他们知悉新的政令。 此即所谓的‘山高皇帝远’是也! 而熊午良担心的,便是传令的这段关键时间! 昭雎不是傻子。 只要他看一眼,便知道所谓的‘推恩令’将会是削弱老贵族的神技。 同样,昭雎也一定能想明白——推恩令这样的阳谋,一定能得到举国上下绝大多数贵族子弟们的共同拥戴——只有极少数人才是受害者。 所以,一旦推恩令传遍全国,那么屈景昭等老贵族将再无还手之力。 那么…… 若想反抗,只剩最后一个办法! 那便是在这段传令的时间内,利用信息差,铤而走险,公然兵变! 不可不防啊。 根据召滑的分析——如果昭雎铤而走险,那么一定会封锁各路的交通,争取最大化减缓‘推恩令’使者前往全国各地传令的速度,以此来尽最大努力保障各地老贵族及附庸势力的团结。 而郢都内外的老贵族势力,将会在这段时间内,发动孤注一掷的冲击。 单论此地的战力,熊午良其实不怕。 毕竟三千精锐曲阳新军就驻扎在城内,而城外还有七千曲阳新军、一万骁骑军……在郢都周边小规模玩一玩硬的,熊午良不虚。 但,一旦开打……因为昭雎利用主场优势沿途截杀了信使,所以各地的老贵族势力们肯定短时间内得不到‘推恩令’的消息,那么他们就有可能会响应屈景昭的号召,在各地割据造反。 拖得一段时间之后,就算他们最后知晓了推恩令,但因为起兵谋反已成既定事实,也只能硬着头皮和熊午良作对到底。 而正如前文所说——这样的平叛战争,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熊午良实在不想打。 无论输赢,都将是漫长的内耗。 最后只会平白无故让外邦捡了便宜。 那该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秘密派人,将推恩令的具体政策分散传向全国上下,等到一个约定的日子,再一同颁布! 如此一来,就算昭雎、景充等人想要孤注一掷……可没了这个关键的‘时间差’,那么他们各地的分支家族和附庸势力,也不会支持他们了。 相反,他们还有可能向熊午良投诚——因为熊午良才是那个能带给他们好处的人。 …… 屈原拱手回话:“回禀主君——一切准备就绪,三日之后,楚国各地一同张榜!” 和前些日子比起来,屈原的脸色有了惊人的改善。 现在这厮面色红润,一顿能吃三碗饭。 不得不让人感叹——精神状态对一个人的改变是真滴明显。 言归正传——这次派出的信使,都是骁骑军的士卒,忠诚方面完全不必担心。他们沿途还要借用到青羽卫在楚国各地的情报网络,由黄武暗中提供支持。 是的。 多年时间下来,青羽卫在楚国已经形成了庞大的情报网络。 现在,楚国某个小小的城邑里、某个不起眼的茶楼——可能就是青羽卫的眼线。 凭借着青羽卫的帮助,传令的骁骑军骑士们不会迷路,也不用担心风声外泄。 推恩令的颁布,将是熊午良和老贵族们掰手腕的转折点,也是老贵族们可能会意图反扑的最后机会……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熊午良心中有了底,脸上逐渐拧起一抹微笑:“点兵。” “本侯倒要看看,这个郢都司寇令,到底长什么样子!” …… 小黑得令,豁然起身,大步走出屋外。 尖利的号角声响起……这是曲阳新军集结的号令声! 军中号角质量上乘——三十支号角一同吹响,整个【郢都】上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笃……’ 武库、王宫内外、城墙、国库……听着熟悉的号角声,驻扎在郢都城各处的曲阳新军将士们勃然变色! “集结!集结!”各处曲阳新军校尉们在极短暂的发懵之后,立刻嘶吼起来,脸上带着难掩的兴奋:“君侯有令——新军集结!” 士卒们不管刚才在干什么,都迅速开始披挂,调整队列。 “儿郎们——且在此地披挂整齐!原地待命!” “我立刻前往侯府,接受君侯的指示!” “有胆敢接近的意图不明之人,先警示一声,若仍敢靠近——格杀勿论!”几乎完全相同的命令,从城内各个位置的曲阳新军百夫长口中传出。 训练有素的新军士卒则一边飞快地穿戴甲胄、清点装具,一边齐刷刷怒吼起来:“君侯万胜!” …… 昭雎府。 今日的昭雎府并没有往常那样热闹——熊午良黔驴技穷偃旗息鼓,众老贵族们把心放在了肚子里,自然也就来得没以前那么勤了。 真论与熊午良之间的深仇大恨,其实也不至于。 也就是被那厮诈取了些许浮财而已……咱们老贵族哪一个不是家大业大?贪一贪占一占,再苦一苦百姓,用不了几十年就又都挣回来了,何必和那个不知羞的黄口小儿一般见识? 如果能安全整死熊午良,那么大家当然很乐意——也让后来人看看,妄图在楚国变法的下场! 但是,熊午良手里有兵有将,想整死他,肯定不容易。 就算最后把他整死了,咱们也是要付出代价滴。 至少,郢都方圆几百里内的老贵族们,都得被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给扬了。 哎! 这么一想,真是没必要阿。 也罢。 只要那厮不要动歪心思搞什么集权变法,咱们也懒得和他冒险鱼死网破。 所以今日,在昭雎府上仅有一位贵客——国老景充! 和其他的老贵族不同……景充与熊午良之间,堪称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遥想彼时,被熊午良泼得一盆冷水……景充是何等羞愤交加……再加上当时的天气……差点儿要了景充的一条老命。 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而昭雎,也恨不得整死熊午良而后快! 嫡长子昭鼠、嫡孙昭孔,都折在了熊午良手里。 当年夺青铜轺车之恨,还历历在目。 当着满朝公卿的面羞辱昭氏的故事,也发生过不下十次。 如此仇恨,岂能因为熊午良的偃旗息鼓而抹平? 昭雎和景充一样——一日不整死熊午良,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腰酸背痛腿抽筋儿! 此刻,二人正在密谋…… …… 597 昭景密谋 昭雎年岁已高,脸上的眉毛胡子已经通通白了,但精神状态还是很好。 至于景充,最近外貌上显得老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景充时不时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中,总带着三分戏谑。 喵了个咪的。 不搞死熊午良,怕是一直解不开这个心结啊! “那些愚蠢魂淡,眼见芈良小儿似无变法之意,竟也要纷纷偃旗息鼓……”景充咬牙切齿,控诉着其他的老贵族: “如此鼠辈行径,难成大业!” “不争气!太不争气了!” “那芈良小儿纵然退了一步不再搞变法,但仍保留了高贵的身份地位,还要继续奉平南剑镇国……而我等贵胄,还要继续被他呼来唤去,思来实在可恨!” “话说那芈良小儿现在让步了不假——但谁又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再起这样的心思?” “依我看,还是尽力把他弄死,这才保险!” 景充一边说着,一边气冲冲地原地踱步。 显然,其他各大家族的息事宁人态度,让景国老很愤怒。 …… 和暴躁的景充相比,昭雎则显得很淡定—— “景国老息怒,息怒……坐下慢慢说。” “那芈良小儿作孽多矣——此人不死,我也难出这口恶气。” “况且……”昭雎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忌惮:“此獠诡计多端,反应无常……纵然我昭氏与他没有怨恨,但他毕竟心向变法……偏偏还这么年轻。” “若不除之,确实无法踏实安枕也。” “从这点来看——其他那些家族,的确是鼠目寸光!” 昭雎的声音慢条斯理,让景充的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些。 对于昭雎的‘足智多谋’,景充还是充分信任滴! 只要老昭雎还没放弃要‘搞死熊午良’,那就有机会! 昭雎抿了一口手边的凉茶,淡淡一笑:“那芈良小儿拥兵数万,不可一世……那又如何?” “最终,还是要老老实实退让。” “那厮在战场上,是一代名将不假……但是离开了战场,他就是个废物!” “愚蠢的废物!” “只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必能彻底搞垮熊午良!” “让那个愚蠢的黄口小儿好好看看——在楚国,谁也甭想翻出我们老世族的掌心!” 景充精神大振,立刻低声问道:“计将安出?” 昭雎:“第一,要秘密散布流言,搞臭熊午良的名声——郢都大战之后,熊午良是唯一的得利者,从这一点,就很能做一做文章。” “话说郢都大战前,熊午良在封地一副归隐的模样。” “而大战之后,此獠则强势拢权摄政,与先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揪着这一点,也能大做文章也——” “秦魏韩三国之兵是熊午良引来、与司马错里应外合谋害先王等等……” “我昭氏一族和你景氏一族,门生故吏满天下——万民悠悠之口,又岂是熊午良能堵得住的?” “三五年之后,熊午良的名声必臭!” 景充听得笑开了花。 一想到熊午良身败名裂,就感觉浑身舒坦! 这些流言,在之前的老贵族秘密集会上也提起过。 没想到,老昭雎还真打算尽快将这些谣言传播出去! 妙!妙啊! “第二,我们要暗中和芈横搞好关系。”昭雎运筹帷幄,老神在在:“只要当今楚王始终支持我们,这就是一杆聚拢人心的正义大旗!” “如果楚王不犯什么低级错误……熊午良没借口对他下手的。” “否则,即便他是楚国战场上的英雄,也必定会为万民侧目。” “稳住楚王,我们至少立于不败之地!” …… “第三。”昭雎继续说道—— “你我两族遍布楚国各地的附庸势力,要时刻做好准备。” “秘密打造兵甲,随时备战……不可松懈。” “等到熊午良大势已去,若是那小儿狗急跳墙,我们也要有与之一战的能力!” “三策并用,不出十年,芈良小儿必死!” 昭雎说完了,微微眯眼,脸上一抹若有如无的笑意。 景充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 老昭雎啊老昭雎,还得是你! 果然阴险狡诈……阿不,是果然足智多谋! “芈良小儿,自绝于天下,迟早要灭亡!”景充兴奋地欢呼起来,可惜他年岁已高,欢呼的样子看起来颇为滑稽:“芈良,我**你**的,***你,**你*!你也有今天!哈哈!***的!” 景充是老贵族的领袖之一,按理来说很有修养。 一般情况而言,他也确实很少口吐芬芳。 甚至就连阴损的言语,平日里都很少说出口——有违君子之道。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说这么多根本过不了审的话了。 除非忍不住! “快!上酒!昭府家大业大,安能没有好酒邪?”景充反客为主地招呼着:“今日当浮一大白!” 昭雎也嗬嗬笑起来,点头赞同…… …… 正当昭雎和景充狼狈为奸,得意地发笑之时……曲阳新军的集结号角吹响了! ‘笃……’ 尖锐的号角声,撕破郢都的天空,响彻全城! 握草! 老昭雎被吓了一跳! 什么b动静!? 片刻的愣怔之后……昭雎和景充猛然起身,惊骇地对视一眼,惊怒交加! 身处战国之世,即便是再怎么养尊处优的贵族,也对‘战争’二字毫不陌生。 这号角声,听起来太熟悉了! 分明就是楚军中通用的——代表紧急集结的号角声! 而且一般来说,只有处于战争期间的军队中,在面临敌袭或者是其他紧急情况下,这样的号角声才会吹响。 “打仗了?”昭雎脸色大变。 “敌人打到郢都了!?”景充惊怖交加,猛然尖吼出来,声音听起来不似人声。 “不对……”昭雎喃喃道:“纵是敌军犯境,又岂有打到郢都城下我们才知晓的道理?” “号角声是楚军号角无疑……郢都方圆百里,只有两支军队!” 昭雎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景充也一下子明白了,瞬间便脸色煞白:“是曲阳新军……和骁骑军!” “熊午良的部曲!” “糟了!” “此……此子意欲何为?!” …… 598 谅这熊午良也不敢…… 昭雎和景充二人的脸色,已经极度扭曲。 吹响集结号角的,定是城内的三千曲阳新军无疑。 而刚刚下意识设想出来的‘敌军已经打到城外了’,简直是无稽之谈——就算真有外邦不讲武德不宣而战,楚人也不可能迟钝到等到他们打到郢都了才被发觉。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曲阳新军,为何无端集结? 昭雎脸色狂变,一张老脸因心中的震撼而变得蜡黄:“芈良小儿要祭起屠刀?” 景充恐惧地深吸一口气:“不……他疯了不成?他明知道这样是自取灭亡!” “我不信!我不信!” “但凡他敢杀戮城中的贵族,必定会被所有贵族群起而攻之!” “难道……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要在楚国展开全面的分裂战争不成?” 昭雎坐不住了。 从理智上来说,熊午良绝对不会这么干。 但是昭雎心里也清楚——这位名动天下的曲阳侯,一向不可以常理度之。 由号角声引起的猜想令人震惊,进一步发展为惊骇甚至是恐惧! 昭雎擦了一把汗,立刻吩咐道:“城中昭氏子弟,想办法尽快出城!” “来人,备车!” “我要去面见熊午良!” “如果我没有回来……”昭雎悲怆地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舍生取义的架势:“决不能与芈良小儿妥协!各地昭氏势力立刻举起义旗!” 就算楚国灭国,昭氏也可以凭借庞大的势力和威望,为新的主子效力。 所以楚国可以亡国,但昭氏绝不能没落! 昭雎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大袖一挥、匆匆上车,对着车夫吩咐一声:“去曲阳侯府,要快!” ……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面色平淡。 不消多时,城内驻扎三千曲阳新军的百夫长以上军官,已经悉数到齐。熊午良心里默默算着时间,等到最后一人喘着粗气赶到,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不错。 郢都的和平生活,并没有让这群骄兵悍将放松警惕。 大将芍虎拱手:“三千曲阳新军已经点齐,末将已经派人通知城外的七千新军以及骁骑军备战……君侯有何指示?” 熊午良:“点五百新军,随我前往郢都司寇府。” “其余人各自待命。” “城外的军士要随时做好准备,免得意外。” 要收拾一位正儿八经的大臣,影响不小——尤其那位景部还是景充的儿子,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算得上‘敏感’。 杀一个郢都司寇令,很有可能会触发老贵族们脆弱的神经。 如果被他们误判为熊午良要大肆杀戮,很有可能会导致他们狗急跳墙……所以熊午良要确保推恩令的张榜时间已经临近,以求在最大程度上控制这场有可能爆发的叛乱的规模。 我真是太稳健了! 芍虎挠了挠自己的胸毛,眨巴了两下小眼睛,心里犯嘀咕——这郢都司寇令,怎么招惹自家主君了? 也懒得多想,芍虎大手一挥,随手点了几个百夫长:“曲阳新军听令——你们几个百人队,跟我出来。” “其余人继续各司其职,严密防范!” 众将官一齐拱手:“谨遵将令!” 熊午良又看向许佑和弘阳二人,眉毛微微一挑:“你们去不去?” 弘阳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当然去!” “弘氏一族,唯君侯马首是瞻!” 倒是许佑,眼神一时躲闪……犹豫了一瞬间之后,期期艾艾地说:“我就不去了……我为君侯守家!” 君不见曲阳侯在恼火之下,连军队都调集起来了,可见是不打算善了……这事情,是闹得越老越大了,以至于让许佑心生畏惧。 他们弘氏一族有族人被下狱,当然着急。 可我许氏一族,还没那么惨。 到最后就算实在不行,也能举族润出楚国去。 没必要现在跟着熊午良,去直面老贵族们的怒火啊…… 熊午良深深瞥了一眼许佑,也没有多说,挥了挥手:“出发。” 小黑护在熊午良身侧,而弘阳走在青铜轺车的一边,手握着剑,显然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弘氏已经没有后路了,只能跟着曲阳侯一条路走到黑! …… 郢都司寇令的官衙和城中其他建筑物一样,在那场大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如今虽经历过重建,仍有部分地方还保留着焚烧之后留下的痕迹。 站在门口守卫的,是景氏的仆役。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前来,身边护着五百曲阳新军士卒,后面则跟着不少围观的平民。 “快看!是曲阳侯的车驾!”司寇令府门前的卫兵一阵骚动。 “快!关门!” 曲阳侯带兵前来,显然来者不善。 众仆役七手八脚地关上大门,只留几个对景氏忠心耿耿的老奴守在外面。 熊午良乘车来到门口,也懒得和这帮无名小卒纠缠:“开门。” 为首那个老奴硬着头皮:“曲阳侯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对付这种无名鼠辈,当然用不着熊午良亲自对话——小黑从轺车上起身,一指身后的缺角侯旗:“少废话!开门!景部何在?出来与我家君侯说话!” 那老奴脸色煞白,畏畏缩缩,磨蹭着不动弹。 “曲阳侯!尔带兵冲闯大臣府邸,意欲何为!?”这时,一道苍老但愤怒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正是景氏族长——景充及时赶到了现场! 有了景充的出现,那景氏的守门老奴立刻就有了主心骨,腰杆儿直了,声音也硬气起来了:“家主!熊良意欲逞凶,老奴我勇敢地守住府门,以一己之力阻挡数百兵马!景氏的威严,决不许某些黄口小儿冒犯!” 哼! 城中谁人不知——面对老贵族的联盟,熊午良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灰溜溜缩起来。 今天此獠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带着兵来闹事…… 那又如何? 有家主亲自在此坐镇,那熊午良岂敢逞凶? “看什么看!熊良,我可是景氏的人……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吗?”老奴表现得格外狂野,如是叫嚣道。 这可是在家主面前露脸的机会啊! 飞黄腾达,在此一搏! 有家主在此,谅这熊午良也不敢…… 只听芍虎怒哼一声,唰一下手腕一抖……众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芍虎已经重新收剑入鞘。 那老奴愣怔一下,然后猛然捂住自己的脖颈……一道血痕正在缓缓裂开。 芍虎怒道:“卑贱奴仆,竟敢直呼我家君侯大名?” “二三子还等什么?破开此门!护君侯入府!” …… 599 些许宵小,何劳父亲大驾? 景充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 熊午良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直闯景氏一族大臣的府邸!居然还敢当众杀人! 虽然杀的仅仅是景氏的一个奴仆——对于大家族景氏来说,这样的奴仆成千上万,不算什么值钱货色。 但是眼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景氏的一条狗,也没有放任芈良小儿将其宰了的道理! “熊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景充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如同一只发怒的老狮子:“这里是王都!” “你带兵冲撞大臣府邸!” “居然还敢杀我景氏的人。” “你要造反吗?” 拼了。 不管熊午良意欲何为,也不能如此纵容他在这里撒野! 刚才那个老奴说得好——景氏的威严,不容侵犯! 大不了就让熊午良一剑把我宰了,反正劳资这么大岁数,也活不了多久了——而如果熊午良真敢碰自己,必定会触动所有大贵族的底线! 连景充都敢杀,还有谁不能杀? 届时必定人人自危。 那些鼠目寸光的老贵族们,会因为自己的死而重新警醒起来,联手一起发难,杀芈良! …… 熊午良淡淡地瞥了景充一眼。 刚才那个奴仆——熊午良其实根本没有和他较劲的心思。 这种不入流的货色,还激怒不了曲阳侯。 不够格。 不过既然他敢直呼自己的名讳,被护主心切的芍虎一剑宰了……宰了也就宰了,又能如何? 三日之后,‘推恩令’会遍传天下。 老贵族们将会土崩瓦解。 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奴仆了,就算是一剑把老景充宰了,他的儿子们亲戚们也会翘首以盼地等着分爵位、分田地、分家产。 “杀一个景氏的骄横奴仆,在景国老的眼中便形同造反吗?”熊午良咧嘴一笑,语气中满是轻蔑。 “景部弄权,搬弄是非,祸乱王都。” “今日,本侯便要严明法度!” 几句话,引得闻讯而来的围观群众们哄嗡一声。 所有围观的平民都兴奋又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握草! 这是要火星撞地球了! 景部是谁?那是郢都司寇令、实打实的大臣。 更是景氏一族的核心人物之一、景国老景充的亲生儿子。 熊午良要教训景部,景充能答应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景充不答应,便是景氏不答应——如今景氏昭氏已经是铁板一片,而屈氏也态度暧昧……景氏不答应,便是楚国的老贵族们集体不答应! 面对这股势力,任凭熊午良是条强龙,也要退避三舍! “曲阳侯要杀景部?”有人兴奋地张望着,紧张地窃窃私语:“我刚刚才到,刚才发生甚么事了?” “谁敢杀景部?人家景充可就在一旁看着呢!” “若敢动景部……老贵族们可不会答应呢。” “这帮老贵族欺上瞒下、搜刮百姓……我楚国地广千里,地大物博——唯独就是因为这帮蛀虫,才迟迟不能大举北上!”某热血青年如是激愤道。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啦!”有个老者立刻低声训斥。 “可惜……曲阳侯有心除贼,却终究掰不过他们的手腕啊!” “唉……” “曲阳侯高义!老贵族可恨!” “老贵族们团结一致……就是十个曲阳侯,也无可奈何啊……” …… 司寇令府邸大门洞开,短暂的磨蹭间,里面便传出一声浑厚的男音:“放肆!谁敢闯我府邸!”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脸色微黑,有一双浓重的黑眉,脸庞方方阔阔,身着黄色锦袍,手握一柄铜剑,大步流星地从府中出来。 此人身后,跟着几十名司寇令下属的衙役,以及景氏的仆役家奴。 “快看!正主来了!”人群哄嗡一声,紧张又期待。 “这便是郢都司寇令!景部!” “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郢都多有贵族子弟犯案,打架斗殴、欺凌民女……每次闹到郢都司寇令那里,都是不了了之。” “哼,这帮老贵族彼此相护,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若是曲阳侯能把这个狗官……”有人咬牙切齿,显然曾经被景部伤害过。 “唉……可惜……”人们瞥了一旁脸色铁青的景充一眼,纷纷无奈摇头。 有景充在这里,就算熊午良再怎么凶悍,怕也动不得景部的一根汗毛。 杀了个家奴,已经是极限了。 最多也就是口头上再教训景部两句罢了! 现在,反而是要看看景充会不会轻易放过曲阳侯……毕竟老贵族势大,而曲阳侯班师之后曾经被逼得闭门不出……在消息灵通的郢都国人那里也不是什么新闻。 说时迟那时快,景部出门站定,两眼微微一扫场上的局势,见到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和身后的一众百战军兵,以及地上老奴的尸体……不由得瞳孔微微一缩。 正疑虑间,却又看到了一旁的景充。 景部立刻松了一口气! 我爹是景充! “父亲!您怎么来了!”景部立刻冲着景充行礼:“些许宵小闹事,何劳父亲大驾?传出去怕是要被昭氏笑话。” 握草! 围观群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个景部……仗着老贵族团结一致,实在狂妄! 竟然公然忽视了熊午良! 甚至当着曲阳侯的面,蔑视地称其为‘宵小’! 天呐! 不过话说回来,景部也确实是有恃无恐。 景部,乃是景氏的核心族人之一,在老贵族们那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若是熊午良真敢动他,无疑是触碰了老贵族们的底线! 届时,老贵族们一齐作乱。 恐怕熊午良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啊…… …… 熊午良微微眯眼—— 这个景部,比自己想象中更狂妄啊! 众目睽睽之下,熊午良拔出腰间的平南剑,随手递向轺车边上的弘阳:“拿着。” 弘阳两眼一扫,魂儿都吓飞了! 握草!平南剑! 丝毫不敢怠慢——弘阳立刻双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捧起这柄带有传奇色彩的定国之剑。 围观群众中也有懂行的人,立即惊呼出声:“平南剑!那就是平南剑!传说中的平南剑!” 也有人不解其意,迷茫问道:“平南剑?此为何物?” 立刻有好事者为之解答—— “此剑,乃先武王熊通平灭南方诸国之后,用远古楚人先祖鬻熊的钩带、以及南方各国君主的佩剑、王冠熔为铜水,又召集举国的铸剑大师,铸成此剑!” “剑成之后,一向是历代楚王的随身佩剑!王权的象征!” “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曲阳侯击败秦军、收复丹阳、夺下武关,为国雪耻称霸,功盖吴起……先王遂将平南剑赐予曲阳侯,口言‘此剑有先斩后奏之权,可斩一切妖邪奸佞,午良侄儿请持此剑,为寡人镇国’!” “这,便是这柄剑的由来!” 听到这里,那些原本不明此剑来历的国人,无不为之咂舌—— …… 600 熊午良,你是真疯啊! 平南剑! 如此一柄带有神性的剑,竟被先昭怀王芈槐赐予曲阳侯……前者对后者的信重,可见一斑! 短暂的惊骇之后,有好事者打趣问道:“先王赐剑之时,莫非你也在场?不然你怎么对先王当时说的话如此了解?” 沉默。 先前滔滔不绝的解释者憋得脸红脖子粗,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弱弱地来了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众人皆笑。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柄剑在楚国的莫大威能,绝对不容小觑! 有人又补充解释道:“当初司马错联军攻楚,兵临郢都城下……曲阳侯千里驰援,却又被子兰那个蠢货刁难……曲阳侯便是祭出此剑,斩下子兰首级,稳定王都军民战心!” 其余围观群众纷纷点头。 作为郢都人,他们对那场决定生死存亡的大战当然记忆深刻! 当初熊午良杀子兰,奉平南剑强势接管全城防务——这是扭转战局的关键节点。 这样一柄平南剑,如今又被曲阳侯祭出…… 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曲阳侯到底要干什么!? 我们要见证历史了吗? “跪地那人是谁?凭什么拿平南剑?”又有人发问。 一番仔细辨认之后,有消息灵通者恍然:“那是弘氏的族长——弘阳!” “此人是曲阳侯的支持者!” “也因此,被老贵族们百般刁难……” 那消息灵通者又一番分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抖落得干干净净。 所有人终于明白了—— 曲阳侯今天大张旗鼓,原来是给自己的小弟找场子来了! 话说回来,不管是因为什么……真希望曲阳侯能赢阿…… 这帮老贵族……所有楚国人皆苦之久矣! …… 熊午良面色淡然,示意弘阳起身,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本侯这柄剑,可斩一切妖邪奸佞。” “郢都司寇令景部以权谋私、公报私仇;以往也曾偏袒贵族、坑害百姓——此獠为祸多年,正是平南剑应除去的‘妖邪奸佞’也!” “本侯奉先王之命镇国,景部虽身为贵胄,本侯亦不会避之!” “弘阳——”熊午良眯起眼睛看向弘氏的这位老族长,颇有些玩味地说道:“本侯令你斩下景部的首级,悬于南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握草! 弘阳傻了。 此刻握在手里的那柄平南剑,仿佛如山岳一般沉重、如火炭一般烫手。 君侯,你玩儿的也太大了吧…… 老头子有点儿吃不消啊! 本想着跟着曲阳侯来找郢都司寇令,将被困狱中的族人们解救出来,就是万事大吉了…… 偏偏君侯不知哪根脑筋搭错了,要发疯!要杀景部! 景部是那么好杀的? 杀了景部之后,老贵族们必定集体作乱…… 而又偏偏,曲阳侯是要我弘阳亲自动手!让我来斩下这决定楚国命运的一剑!斩下这势必会得罪举国老贵族的一剑! 老天爷。 曲阳侯啊曲阳侯,你这是要把我弘氏一族给玩儿灭族啊! 弘阳浑身不住地战栗,额头上的汗水一股一股地流下来……身形几乎站不稳,差点儿又重新软倒在地上。 不光是弘阳被震惊得腿软——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也都被熊午良的胆大妄为给震撼得目瞪口呆! 我的天! 其实论身份来说——区区一个景部,是比不上当初被曲阳侯斩杀的子兰的。 那可是实打实的王子。 但,此一时彼一时啊! 那时候是战时——作为手握平南剑的主帅,熊午良斩杀碍事儿的子兰,合情合理。 而且战后,又有楚昭怀王临终前的一番话,定了曲阳侯‘大功于国’的基调,对于熊午良‘斩杀王子’、‘火烧郢都’、‘领兵进京’等等一系列原本滔天的罪名,都顺便洗刷得干干净净。 此外,子兰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在曲阳侯带兵来救所有人的命的时候,居然还要横加阻拦,简直是离谱。 综上所述,当时根本不会有人为他鸣冤。 而此刻,老贵族们已经铁板一样联盟。 杀一个景部,就是要和老贵族们全面撕破脸皮! 曲阳侯啊曲阳侯…… 你怎么敢的呀! …… 景充、景部父子俩齐刷刷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握草。 熊午良!你是真疯啊! “大胆!”景充怒喝一声:“我儿景部乃朝廷大臣,就算有失职,也当奏禀大王,依楚律处置——岂能交由你这黄口小儿动用私刑?” “汝忒狂妄也!” “是你飘了,还是我们老贵族提不动刀了!?” 老景充的胡子一抖一抖,显然是愤恨交加到了极致。 熊午良啊熊午良,我万万没想到,你还真敢玩儿硬的! 我们老贵族怕你不成? 若敢动我景氏族人,必定要教你付出十倍百倍代价! 和惊怒的景充不同——景部在渡过了最初的错愕之后,竟然仰天大笑! “芈良!你若真敢命人动手,就是与我等老贵族宣战!”景部不屑地一笑,声音低沉地嘲笑道—— “敢动我一根汗毛,定要教你付出代价!” “我父在此,你敢动手不成?” “今日之事,你若不给在下一个郑重的道歉,恐怕难以抹平!”景部冷声笑着,突然眉毛一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将平阿商港作为补偿,赔偿给景氏;并且公开发布书面文章,向我景氏低头道歉。” “要么,你就准备好面对屈景昭三族的愤怒吧!” ……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团结一致的老贵族,将战无不胜! 芈良小儿和屈原等蠢材,用尽心思,也没能离间得了老贵族们。 今日熊午良诈称要杀人,无非就是想看看我抱头鼠窜的模样罢了——以此来打压景氏的名望!同时也尽量挽回他前一阵‘闭门不出’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仅此而已! 想让我求饶?然后故作‘宽宏大量’地放过我? 扯淡。 我,偏不让他如愿! 不但不会有丝毫的畏惧低头,甚至还要反过来,狠狠地羞辱这个芈良小儿! 让天下人看看——即使是战无不胜的曲阳侯,在团结起来的楚国老贵族面前,也不过就是一只臭虫! 楚国的天,还是那个天。 谁也翻不了! 景部狂妄不屑地笑着,轻蔑地仰起头,瞪视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仿佛在看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戏谑道:“芈良,你要如何抉择?” …… 601 黔驴技穷的芈良小儿 围观的群众,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有很多人惋惜地看着青铜轺车上的曲阳侯……不禁连连摇头: “曲阳侯本想除此狗官……奈何老贵族势大啊!” “那平阿商港我也曾听说过,据说是日进斗金——这帮贪婪的老贵族们怕是早就垂涎三尺了。” “可惜,老贵族们在变法的压力下空前团结,如今实在是强横!” “完了。” “曲阳侯气势汹汹而来,结果不但要丢了脸面,怕是还要丢了他的平阿商港啊……”围观的平民们扼腕叹息。 因为制度的原因,楚国的老贵族权力很大——作为贵族,杀死平民或者奴隶是不犯法的,只需赔偿即可。 而楚国的贵族往往都有封地——如果杀死封地里的平民或者奴隶,甚至连赔钱都用不着,因为那些民众本就是主君的个人财产而已。 有土地,有人口,有收税权,有私兵……有时候一位强横的大封臣,甚至能让楚王退避三舍,就更别提这些普通平民了。 总得来说——楚国的贵族想玩死一个平民,太容易了! 从这一点来看,秦国的法律还真就比楚国强得太多。 再举个例子,《楚律》里有一道经典的法律条文——冲撞贵族车驾者死。 至于什么叫‘冲撞贵族车驾’,倒真没有个明确的规定。 你拔刀抢劫当然算是‘冲撞车驾’——可是,拦着路喊冤,也可以算作‘冲撞车驾’、甚至只是和贵族车驾上的马夫对视一眼,也可以被判定为‘冲撞车驾’! 是不是很离谱? 正因楚律单方面偏袒贵族——在楚国,贵族欺压平民的案例比比皆是。 像是在封地横征暴敛、收取高达什八甚至什九的税,几乎已经算不了什么——话说回来,封君们也不认为这是‘横征暴敛’,因为那些农民本来也就是封君的财产或者是生产工具而已。 楚民,苦老贵族久矣! 可恨!可恨! 有传言——曲阳侯一直想要削弱老贵族们的权柄。 曲阳侯熊良在楚国,本就因战场上的节节胜利而拥有莫大的名望,再加上曲阳侯和老贵族们作对……在平民和奴隶的眼中,曲阳侯简直就是神! 如今曲阳侯显然已经处于下风……怎能不令人揪心? …… 熊午良淡淡地瞥了景部一眼,甚至懒得搭话。 世人皆以为老贵族们不可战胜,但‘推恩令’,很快就要横空出世了。 楚国老贵族们的末日,已经在倒计时了! 熊午良看向双手捧着剑不知所措的弘阳,轻哼一声:“弘阳?” 弘阳都快要尿裤子了! 一旁的芍虎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过头盯着兀自叫嚣的景部——左手挠了挠胸毛,右手则轻轻抚摸着腰间的剑柄,跃跃欲试。 景部对芍虎的杀意浑然不觉,咧着嘴看着弘阳,哈哈大笑—— “芈良啊芈良,你让他来砍我,今天我就把脖子伸在这里,你砍啊!你砍啊!” 景部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往前走了两步,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瞅着弘阳,然后微微低头,露出自己的脖颈:“来啊!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弘阳快哭了! 我就是想救几个族人而已。 为什么闹成了这个样子啊! 老景充在一旁怒喝一声:“弘阳!赶快放下你手中的剑!不得造次!” “你要认清楚形势!” “不要做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你也不想看着你弘氏一族被灭族吧?” 景部则整理了一下领口,哈哈大笑:“父亲勿忧——弘氏,鸟粪那么大的一个小家族而已,岂敢在您这威震八方的景氏族长面前造次?” “话说回来,这芈良小儿也就是口嗨罢了。” “他若真想杀我,何必把剑递给一个胆小鬼?” “今日我站在这里,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 弘阳满头大汗,不禁求助似地看向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 他确实曾经为熊午良帮过忙,但当然算不上是曲阳侯麾下的核心嫡系——马上将要逆转局势的‘推恩令’,他是不知道的。 和所有人一样,弘阳也觉得熊午良绝不是老贵族们的对手! 如今被架在这里,简直就是架在火上烤啊! 而熊午良似笑非笑地盯着弘阳,一言不发—— 推恩令马上就要发布,老贵族们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届时会有很多权势地位比弘阳大得多的贵族子弟来投效自己……留着弘阳,已经用处不大。 但是,这厮好歹也帮过自己不小的忙。 今天,是熊午良给他的一个机会! 弘阳若能自绝后路,一剑斩下景部的狗头,便是他彻底效命于曲阳侯的投名状——今后,熊午良自然也会拿他当作嫡系心腹看待。 反之,这个机会便永远消逝了。 至于许佑和许氏一族,已经把路走窄了——后推恩令时代,熊午良仍然还会奖赏许氏一族曾经在郢都房地产拍卖会上的功劳,但肯定不会再有什么破格的重用。 而弘阳和弘氏一族,能不能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看他此刻做出怎样的抉择了! 景充仍然在威胁恐吓…… 景部仍然在大笑着嘲讽…… 围观群众纷纷摇头,都觉得弘阳不可能斩下这一剑,熊午良也不可能斗得过老贵族。 弘阳眼前发黑,若不是扶住了熊午良的轺车,恐怕就要软倒在地上! 事关家族存续,也难怪他压力山大。 对他来说,一切都完了! 天塌了! 如果不挥剑,那就是在众目睽睽下狠狠拂了熊午良的面子……曲阳侯肯定会迁怒于弘氏一族。 而若是挥剑……整个弘氏一族,怕是活不过一个月! 在老贵族们的集体愤怒面前——就连熊午良,怕也保不住自己! 横竖都是死啊! 天呐…… 围观的平民们见了弘阳这个满头大汗的熊样儿,更是不住地摇头。 “完了,曲阳侯要栽一个大跟头了。” “这一剑,他不敢斩下!即便有曲阳侯撑腰,他也不敢!” “在老贵族面前,曲阳侯也显得太渺小了啊……” “我看那个该死的景部说得对——曲阳侯本来也没有杀人的意思,只不过是造势而已……却被景部揭穿了底牌,如今反而难办!” “哎,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有实力,就不要装比!” “该死的景部!该死的老贵族!” “嘘……小点声……” …… 看着迟迟不敢动弹的弘阳,景充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儿的猜测是对的! 熊午良,已经黔驴技穷! 只要老贵族们始终团结一致,熊午良就不敢造次——除非这个愚蠢小儿不想活了! 景部则继续哈哈大笑,戏谑之色溢于言表……他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当众羞辱熊午良,突然眼前一亮,对着弘阳昂声笑道—— …… 602 弘氏家族的选择 今日,愚蠢的熊午良吹响军号,引得满城皆知。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今天这场冲突的结果,必将传遍天下! 景部呼吸急促起来…… 我要好好杀一杀熊午良的威风!扬我景氏威名! “弘阳!”景部阴险地笑了起来:“你现在,一定很为难吧?” “你大可不必这般为难。” “我景氏一族,愿意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只要你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平南剑递到我的手上——以前你的种种恶行,景氏都不再追究!” “而且从此以后,弘氏一族就是景氏的朋友!” “你也不用担心芈良的报复——我们老贵族,集体保你!” 围观群众鸦雀无声。 景部,实在是用心险恶! 即使是弘阳把剑交给景部,也无法改变平南剑的归属,因为先昭怀王曾发过话——平南剑,永归曲阳侯一脉。 但一旦弘阳当真改换门庭,曲阳侯的脸就丢尽了! 好恶毒的算计! 景部口中‘景氏一族的朋友’,对于弘氏这样一个没落的小家族来说,真是天大的诱惑! 甚至话说回来——别说是当‘景氏的朋友’,就算是给景氏当狗腿子,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呢! “完了!”某围观者长叹一口气:“曲阳侯要丢尽面子了!”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啊!” “曲阳侯就算要报复,也肯定奈何不了老贵族们保护下的弘氏一族……” …… 弘阳呼吸急促,脸上青筋毕露。 而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仿佛没有听见围观者的议论声,好整以暇地微微后仰,目不转睛地盯着弘阳。 老景充见状,心里暗暗打鼓——莫非此獠还有什么后手? 而景部则是张狂大笑:“芈良,好派头!你倒是很能装啊!” “我倒要看看,等会儿你颜面扫地的时候,又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 “弘阳,别怕!把剑递给我!”景部微微伸手,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大家都看到了——熊午良就是个废物,他保不住下属,更给不了下属什么好处。” “你以后跟着我们景氏混,好处大大滴有!” 景部说罢,再次仰天大笑。 正在此时,外面的人群被挤开,昭雎和十几个昭氏的家奴来到了现场——老昭雎看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再看看周边严阵以待的曲阳新军士卒,不由得神色一滞。 所有人都被昭雎一行人吸引了注意力—— “昭雎来了!” “昭雎也是老贵族……” “曲阳侯今天怕是……” …… 剑光一闪。 景部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全场,陷入了梦魇一般的寂静。 弘阳手腕明明在微微发抖,却如同疯魔一般,握紧平南剑,再次挥下、三下、四下…… 景部倒在血泊之中! 弘阳仍在挥剑! 地上的血流了一大片,弘阳终于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双手捧着染血的平南剑,恭敬地奉给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曲阳侯……弘氏一族,永远为您所用!”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很快挂上了一抹笑意:“弘阳,做得不错。” 弘阳低垂着头,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景充。 谁也不知道刚才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挣扎……但好在,最终还是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直到几百年后,弘氏家族仍然是大楚帝国的名门望族,以善于航海而出名,海上的航船不下数百条。弘氏家族在大楚帝国的旌旗庇护下大力发展远洋贸易、为帝国开疆拓土……而第一个登上澳洲大陆的船长,就是弘氏的某位后辈子弟,因‘发现澳洲、为帝国开拓适宜耕种的广袤疆土’的大功而封爵。 这些就是后话了! …… 景充瞪圆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巨大的震惊让他忘记了愤怒,只觉得脑海中一片迷茫。 片刻之后,景充才终于回过神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然后如同被逼上绝路的老狮子一样怒吼起来:“芈良!芈良!” “汝这小儿,焉敢如此!” 焯! 围观群众也炸开了锅! 谁也顾不上压低音量了,纷纷惊骇地大呼小叫—— “弘阳真的杀了景部!” “曲阳侯竟然真的敢……” “完了,老贵族们必定因此而叛乱啊……楚国危矣!” 景充盛怒之下,一下子拔出腰间的那柄名贵铜剑,愤怒大呼:“芈良小儿!你擅杀国之大臣!你这叛逆!” 景充恶狠狠地怒视弘阳:“汝族诛矣!” 老景充又用剑指着熊午良:“芈良!芈良!” 熊午良挑挑眉毛,有些期待地望着景充。 芍虎更是单手按剑,眼睛发亮。 昭雎虽然同样震惊,但好歹还算理智,死死地抱住了景充,一边怒视熊午良:“曲阳侯,你要动手了对吧?来吧!要杀便杀!”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熊午良哈哈一笑,根本没有理睬这两条老狗,而是站起身,昂声宣道:“先王赐我平南剑,授我以诛杀奸佞之权!” “景部为非作歹、偏袒贵族子弟,坑害平民!” “正是奸佞也……是也不是?” 围观群众还处在震惊的茫然中,一时间响应的声音不多,但大多都在下意识地默默点头。 楚国的这帮老贵族,作孽太多了!路人缘早就败光了。 诚然,楚国也有不少一心为国、在战场上恪尽职守的的贵族——譬如曲阳侯本人,也是大贵族之一。而屈景昭三氏中的子弟,也有不少都是堪称忠谨的将官良臣。 但是景部这厮,显然不在此列。 杀了他,可谓大快人心! 熊午良继续说道:“本侯奉先王遗命,已经斩杀奸佞!” “今后,郢都司寇令一职,由弘阳担任!” 熊午良冲着弘阳森然一笑:“汝要恪尽职守,秉公执法。” “若是做得好,本侯不吝赏赐。” “若是胆大妄为,借着公权去收买人情、袒护权贵……今天的景部就是你的下场!” 围观群众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甭管老贵族们将会怎样报复——至少,今天曲阳侯杀了景部,实在是顺应民意!而刚才对弘阳的那番话,更引得所有人真心拥戴! “君侯万岁!” “对!公平公正!” “不要袒护权贵!” …… 被熊午良骤然提拔的弘阳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 (我看看晚上能不能再更一章,要是不能,那就当我没说???) 603 为国除贼! 郢都司寇令,掌管王都治安! 话说在王都之内,这司寇令麾下拥有一定数量的缉盗衙役——和正规的城防军比起来当然显得微不足道,但仍然算是王都内的武力机构啊! 这分量,真是杠杠的! 你看那景部作为景充的儿子,在景氏家族地位颇高、在整个老贵族阶层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过就是一个郢都司寇令而已。 而自己,区区一个弘氏小家族出身,今天也能居如此高位! 在向来最看重‘门第出身’的楚国,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破格提拔! 弘阳不敢怠慢,立刻拜倒在地:“曲阳侯的大恩和告诫,弘阳永世不忘!” 甭管熊午良在老贵族的愤怒反扑下还能活多久…… 今天,有族人坐上了郢都司寇的位置,对于弘氏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门庭崛起了! 最后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管他呢! 弘阳兴奋地凑到熊午良面前,低声询问:“君侯,司寇府中还有很多景氏旧人,要不要……” 熊午良随意地一摆手:“用不着。” 三天之后,老贵族们的统一战线就要土崩瓦解。 不可否认——屈景昭等大贵族,确实是楚国的人才支柱。军中的各级将官有相当的比例都是老贵族出身,而各级官僚官吏更是如此。 而且这些人中,也并非所有人全都是传统意义上的贵族废物。 其中也有很多,都是公忠体国的好干部——老贵族土崩瓦解之后,这些好干部总不能一棒子打死。熊午良肯定是要在其中甄别,收纳有才干有品行的人为己所用。 消灭一部分,打压一部分,拉拢一部分。 如此一来,老贵族们才会彻底土崩瓦解!楚国才能集权富强! 熊午良连看都没看景充和昭雎,冲着小黑摆摆手:“回府。” 五百甲士护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原路返回。 围观群众不住地低语:“曲阳侯好样的!” “君侯威武!” “不愧是我大楚的军神!果然雷厉风行!” “这帮老贵族,早该教训教训!” 也有人更加清醒,担忧地叹气:“也不知老贵族们要如何报复……曲阳侯恐怕顶不住啊……” 反正,不管围观的平民们态度如何,至少在立场上,都是站在熊午良这一边的! 而景充,此刻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望着熊午良的背影,片刻之后,突然哭嚎一声:“我儿!” 噗! 一大口鲜血,从景充口中喷出! 引得还未散去的围观者们一片惊呼! “快看!景国老吐血了!” “听说曲阳侯尤善令人吐血,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哼,这厮的血居然是红的,我还以为是黑的哩!” …… 景充伏在景部血乎刺啦的尸身上,一抹嘴角的淤血,心中悲苦难以诉说! 家人们谁懂啊! 熊午良这个虾头男! 当着满街人的面,让景氏颜面扫地……还杀了景部! 景部,景充的第三子,在整个景氏家族里也算是有才干有名望的,在贵族圈子里是个引人瞩目的人物——就这么被该死的芈良小儿给杀害了! 老景充咬牙切齿! 昭雎则同情地抚摸景充的肩膀,感同身受。 当初昭鼠被熊午良烧死,昭雎也曾切身体会过这种丧子之痛! 至于昭鼠是为什么死的……昭雎才不管那么多! 反正我们昭氏一族、景氏一族……在楚国,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就算要坑害别人,他们也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偏偏熊午良这个小杂种居然还敢反扑?! “景国老,芈良小儿没有杀我们!”昭雎低声劝慰:“他这是还不敢与我们完全撕破脸。” “此刻,不可妄动……忍!” “先回到府上,我们再好生计议一番……这是彻底消灭芈良小儿的绝佳机会!” 昭雎心中不住地冷笑。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这次算是捅到马蜂窝了! 杀人,尤其还是杀了一位颇有名望的老贵族——这必定会让所有老贵族家族都为之忌惮! 各大家族不会再绥靖了。 一场全面掀翻曲阳侯的运动,将在楚国揭开帷幕。 …… 当晚。 众多老贵族再次齐聚昭府,所有人都脸色沉重。 主位上,昭雎脸色阴沉,边上的景充更是头系白布,时不时面露狠色。 景部被砍得稀巴烂的尸体,就摆在正中央。 众老贵族面面相觑,无不兔死狐悲。 原本还以为芈良放弃了该死的变法念头,大家都有点儿放松了警惕……结果这厮竟然如此张狂,公然对老贵族下杀手! 今天敢杀景部,明天还有何人他不敢杀? 没有妥协的余地! “诸位,你们都知道了——”昭雎坐在主位上,嗓音阴沉:“景氏的景部,多年来执掌郢都司寇令,纵然偶尔有些逾举,但总得来说到底也是兢兢业业。” “今日,竟被那个愚昧的芈良小儿,于闹市击杀!” “如此羞辱,简直是不把我们老贵族放在眼里!” 众老贵族纷纷点头。 是也!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已经触及了我们的底线! 昭雎沉声说道:“我等老贵族团结一致,共同进退——是也不是?” 短暂的沉默和挣扎之后,有某位老贵族率先咬牙说道:“是也!” “愿闻昭国师、景国老号令!我等共同效命!” 很快,响应的人便越来越多—— “芈良胆敢杀人,我等万万不可退让。” “听昭雎的!跟他干了兄弟们!” 景充缓缓起身,脸上满是复仇的快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位地位非凡的景氏族长。 景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芈良这是在挑衅!也是在试探!” “他要看看,我们老贵族的联盟在面对生死威胁的时候,是否还能保持一致!” “他要看看,我们楚国老贵族的底线在哪里。” “他要看看,我们老贵族是不是只知道退让的懦夫!” “绝不可能!” “掀翻曲阳侯!楚国的天,还是我们老贵族的天!谁也动摇不了!” 景充‘唰’一下从腰间拔出佩剑,高高举起:“为国除贼!” 一众老贵族都被景充的气势所感染,热血上头,也纷纷起身,齐声应和道:“诛杀熊贼!” “诛杀熊贼!” “诛杀熊贼!” …… 老贵族们再次空前地凝聚在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对熊午良的运动,正在悄然实施。 风声鹤唳。 首先,郢都各位老贵族的府邸,都进入了战备状态——家丁仆役们全副武装,有甲胄的就穿上甲胄,有剑戟盾牌的也统统武装起来,就算什么都没有,也抄起扁担棍棒之类的家伙。 在熊午良的曲阳新军面前,他们无疑是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但即便如此,也要做好死拼到底的准备! 其次—— …… 604 真是太顺利辣! 话说一旦内战开始,郢都无疑是要最先沦陷在‘熊贼’铁蹄之下的——芈良小儿的两万精锐部曲,实在不是老贵族们可以抵挡的。 所以老贵族们在郢都的财产立刻开始贱卖,城外周边的田园、庄园等等,也都以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变卖出去。 城中的后辈子弟,能转移走的,统统都转移走。 老贵族们在楚国树大根深,楚国大地上到处都有他们的家族旁支、附庸势力、庄园田地……郢都是肯定要沦陷的,所以要尽早把这些后辈子弟送出城去。 昭雎曾悲壮地断言道:“熊贼必然百般阻拦……我等如此作为,也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在此之前,咱们能跑多少就跑多少吧!” “届时,熊贼必定发难——我等要殊死搏杀!纵然身死,也要以性命来激励各地家族势力、共同讨伐熊贼!他们会为我们报仇的!” …… 出人意料的是——老贵族们的举动,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仿佛熊午良一夜之间又成了睁眼瞎,对老贵族们的种种反常举动视而不见。 老贵族们的后辈子弟统统顺利出城,只留下了昭雎、景充以及其他各大家族有头有脸的族长们,还留在郢都里‘吸引熊贼的注意力’。 至于老贵族们在郢都方圆的财产变卖,则更加顺利!顺利到令人难以置信! 总计价值在数十万金的庄园、田产、奴隶、农具、还有带不走的粮食、牲畜、奇珍异宝……统统卖了出去! 市场因为海量的待售品涌入,一度变得混乱不堪——熊午良居然毫无察觉! 当然,因为是紧急售卖,所以这些财产的卖价极低——总价约在数十万金的各类财产,最终只卖得两万金左右。 也罢,总比血本无归的好! 整个撤离行动,快得出奇——仅仅一天的工夫,老贵族变卖财产、转移家族成员的行动,都顺利完成了。 令人震惊! 转移家族成员相当顺利,倒也罢了。 难以置信的是——买卖财产,居然也那么顺利!啧! 毕竟,就算是贱卖,两万金也是一笔巨款……谁能想到,郢都人民居然有这般强悍的购买力? 仿佛黑暗之中有一张无形的巨口,无论老贵族们兜售贱卖了多少东西,都能贪婪地全部吞下! 无暇多想,昭雎欣慰地叹了一口气:“此番我们老贵族再次损失惨重……也罢,毕竟都顺利卖了出去,虽然价格低了些,但也总比开战之后、这些财产被那芈良小儿无耻侵吞要好一些。” 一切准备就绪,昭雎和景充又花了很大代价,骗开守卫王宫的曲阳新军士卒,扮成内侍模样,混入宫中,欲要面见大王芈横…… 仍然是出奇地顺利! …… 老景充扮成内侍模样,剃掉了胡子,模样看上去很滑稽,但内心的兴奋让他顾不上自己容貌的变化了:“守卫王宫的曲阳新军竟然如此松懈!” “一切都这么顺利……天助我也!” 昭雎也剃光了自己的胡子,就走在景充身边,低声严厉道:“嘘,低调一点!” 不过,昭雎也兴奋于这一连串的行动都这般顺利,于是低声笑道:“芈良当初火烧王都,获罪于天!” “先祖都站在我们这一边!” “诛杀熊贼,我们就是匡扶楚室的英雄!” …… 话说咱们大楚国的新王芈横,登基至今也有一年多了。 作为一位大王,芈横却从未体验过上位者的快乐。 焯! 都怪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 现在,芈横根本无权发布任何政令,甚至连走出自己王宫的权力都没有——曲阳新军的士卒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王宫,名为保护,实则与软禁无异! 芈横当然想不起来自己当初在云梦泽会盟时候动的杀心,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是怎样猜忌熊午良。 更想不到,那个胸无大志的熊午良是如何被他一点点逼到绝路上来。 总之,芈横深恨熊午良——只觉得这个乱臣贼子早就狼子野心,可恨自己没能更早一点看清他的真面目,以至于现在国内政局混乱、曲阳侯和老贵族们厮缠不清,偏偏他这个当大王的只能被迫坐冷板凳…… 但也没办法了。 熊午良麾下那群该死的精锐,一直将王宫把守得铁桶也似。 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芈横现在,每天的娱乐活动只剩下观赏乐舞,或者练练箭术、耍耍剑而已…… 物质娱乐上,熊午良还不算亏待这位王兄——吃喝用度都是顶级的。 只是无法与外人接触、也迈不出宫门一步。 话说芈横曾经有一次越想越气,盛怒之下,挥着剑就要强闯宫门,心说你狗日的熊午良大不了一剑把我宰了,我也要冲出去……可是守卫王宫的新军士卒们是何等训练有素,一群人也不拔剑,只是举着大盾死死堵住宫门…… 芈横愤怒地挥剑,一下下挥砍直到力竭,却也只能在那些令人绝望的密实大盾牌上留下一道道可笑的痕迹而已。 当值的那名曲阳新军百夫长从头到尾都笑意盈盈,身着重甲举着盾牌站在前列——等到芈横砍得精疲力竭,还知道从怀里摸出水壶递给这位大王…… “大王,您擦擦汗,喝口水。”那位百夫长当时如是说道:“您曾经几次对我家君侯动杀心,咱曲阳侯其实心里都清楚。” “多亏我家君侯心善,只是把您保护在这里而已。” “大王,我劝您还是省些力气……” …… 到今天,芈横也想得明白了—— 熊午良那厮,现在对自己是演都不带演的了——迟早要篡自己的位! 可自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隐忍! 天可怜见——咱芈横这个二愣子脾气,忍到现在是多么不容易! 唉! 主要,也是实在没有反抗的办法。 你要跟外界沟通,也沟通不到——就算偶尔有那么一次,能侥幸逃过那些全副武装新军士卒的看守……也会被某些神秘的黑衣人抓回来。 自杀倒是简单——但无疑是平白便宜了该死的芈良小儿。 到时候熊午良对外宣传是自家大王暴病而亡,顺理成章地坐上王位……这么一想,牙根都要咬碎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芈横也只能认命——每天吃好喝好,练练体魄,争取多活些年……这样,就算最后一定要被撵下王位,也要熊午良永世背上一个‘弑君’的恶名! 芈横叹了口气,起身就要去练剑。 面前却突然多了两个内侍的身影…… …… 605 二只老贼,密会楚王 哎? 芈横愣怔了一下……在熊午良的监管之下,宫内的内侍还能接触到芈横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每一个能走到芈横的面前的内侍都令前者眼熟,芈横甚至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但面前这两人,却是生面孔! 好像也不完全陌生……瞅着还有点儿眼熟呢? 昭雎景充二人也看见了芈横,大喜——没想到找见这位大王竟然如此容易! 但不远处就是值守的曲阳新军士卒,二人不敢打招呼,只能原地站定,对着芈横挤眉弄眼…… 芈横瞪大了双眼! 握草! 是景国老!昭国师! 这俩人胡子一刮,看起来太滑稽了!第一时间还真没认出来! 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芈横狂喜—— 两位大臣乔装打扮进入王宫,必定是想要避开熊贼的耳目来见自己……世间还是有忠臣在啊! 只是,为何今日曲阳新军的守备如此松懈? 芈横还知道——王宫周围似乎还有很多神秘的黑衣人,无疑也都归属熊午良管辖。这些黑衣人身手高绝,个个儿都是奇人异士……芈横有一次险些逃出王宫,就是被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抓了回来。 那些黑衣人今日也如此松懈?! 管不了那么多了! 无暇多想,芈横偷偷瞥了一眼远处还在谈笑风生的值岗军士,低声道:“随我来。” …… 郢都城内,曲阳侯府。 熊午良正和嬴卓在一起打打闹闹,青羽卫黄武却突然出现,压低声音唤了一声:“主君。” 熊午良一抬头,见是黄武,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冲着嬴卓告了声罪,便和前者一起来到书房之中。 话说拿下了郢都司寇令的职位交给弘阳之后,弘阳自知后路已绝,为熊午良效力可谓是尽心尽力——青羽卫本就是顶尖的情报组织,如今又与郢都司寇的权力相结合,更是如鱼得水。 如今,整座郢都城方圆几十里,都完全在青羽卫的掌控之中——但凡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青羽卫的眼睛。 至于老贵族的动向,也都在召滑的预料之中——在召滑的建议下,熊午良选择按兵不动,坐视老贵族们跳上跳下。 反正老贵族们也蹦跶不了多久咯。 即便他们现在筹划作乱,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等到推恩令张榜全国之后,老贵族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必然得不到各地的响应,只会给熊午良以动手铲除他们这些领头人的借口。 当然,老贵族们这两天抛售的那些财产,自然是被熊午良笑纳进了腰包。 那可是价值数十万金的巨额财富! 奶奶滴,楚国的这帮老贵族是真踏马滴富! 熊午良赚麻了! …… 主仆二人走进书房,熊午良坐在主位,然后冲着黄武摆摆手,示意后者无须拘谨:“现在如何了?” 黄武恭声道:“回禀君侯——正如您所料,老贵族们忍无可忍了。” “今天早晨,昭雎和景充果然乔装打扮,进宫求见大王——在王宫里待了足足两个时辰。” “他们密会大概的内容就是——老贵族要挑起叛乱,目的就是除掉主君您。” “明日,芈横将会寻个由头,将您请入王宫……” “王宫内,新军守备森严,想要暗藏刀斧手是不可能的——但昭雎和景充随身携带了劲弩一支,已经交给了芈横。等到主君您进宫之后,便要……”黄武一时结巴,构思了片刻之后:“便要下毒手!” 熊午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自己那个兄长……不提也罢。 黄武继续说道:“若是刺杀不成功,老贵族们便会掀起叛乱——但他们将会很克制。只要君侯您届时交出封地和财产、解散曲阳新军骁骑军和凶蛮军、留下平南剑,就可以放您去齐国。” 熊午良闻言点了点头—— 景充和昭雎这样的老贵族们当然恨自己入骨,如果能顺利且安全地搞死自己的话,肯定不会错过。 但如果刺杀不成功,再想整死曲阳侯可就太费劲了。 只能开展长时间的内战。 熊午良的部曲如果想要平叛整个楚国,确实人数太少,但也足以大量杀伤老贵族们的实力——而且熊午良在战场上‘不败’的声威,也确实让老贵族们心存忌惮。 如果昭雎等人在刺杀失败之后,还坚持抱定‘不整死熊午良不行’的念头,必定会展开旷日持久的内战…… 别的不说——楚国肯定会被打烂,而且老贵族们就算能赢,最后各族也都会元气大伤。 话说回来,如果不给熊午良留退路,届时仍留在郢都的昭雎、景充等族长们,也难逃一死。 综上所述,老贵族们选择给焦头烂额的熊午良留一条生路——滚出楚国,以后再也别回来。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熊午良冷冷一笑:“仅仅过了两天,这老昭雎倒是计划得周密。” “参加阴谋的老贵族有几家?” 黄武轻轻摇头:“老贵族们在地下密室中商议——具体情况,连青羽卫也探查不得。” 熊午良闻言点点头,下令道—— “尽快搜罗证据!” “等到明日推恩令颁布全国之后,本侯就可以依照这些证据,将昭雎景充等人正法!” 黄武拱手领命:“谨遵君侯之命!虽然时间紧张,我等也会竭尽全力!” …… 昭雎府,地下室。 这里是一间密室,只有一条暗门,通过深深的甬道之后才能进入。 暗门外面守着昭氏的仆役,全都手按剑柄,一副警戒的样子。 像是这样的地方,就连青羽卫也无从靠近。 过去的三天时间里,老贵族们就是在这里秘密集会——若不是昭雎和景充去王宫寻找芈横,在芈横面前透露了一部分计划,从而被伏在大殿横梁上方的青羽卫探子听到……不然熊午良还真对这帮老贵族的动向两眼一抹黑了。 此时此刻,夜色已深。 地下室被火把照得灯火通明——昭雎坐在主位上,神采奕奕。 景充坐在昭雎下首处,同样精神焕发。 二人都没有胡子,显得有点儿滑稽……但在座的一众老贵族却全无嬉笑模样,反而都十分严肃,气氛紧张。 昭雎冲着景充点点头,然后沉声对众人道:“今晚,是行动前与诸君的最后一次密会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某老贵族起身拱手道—— …… 606 清君侧,杀熊贼 “昭国师、景国老……”站起来的那位老贵族对着二人各自行了个礼:“二位为了诛杀熊贼,不惜自残身体,实在令我等敬佩!” 在战国时期,刮胡子是一种很重的刑罚—— 所谓髡刑,最早源于西周,包括剃掉犯人的头发或者胡须,基本是一种人格侮辱。 像是几百年后曹孟德的马踩了老百姓的麦子,曹操‘割发代首’,被后世很多学者解读为曹老板双标、奸诈的证明——实际上,割掉自己的头发对于曹丞相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着实已经算是很重的刑罚了。 此时此刻,昭雎和景充二人为了扳倒熊贼,不惜牺牲了自己的胡子,无疑令一众老贵族们敬佩! 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表达了对二人的敬仰之情。 景充沉声悲壮道:“我等为了诛杀熊贼,命都可以不要!” “诛杀熊贼,乃顺天行事!为大楚,为后世……些许身体上的侮辱,有何道哉!” 众人闻言更加敬佩。 昭雎则无喜无悲:“我与景国老见到了大王,已经定下明日的安排。” 众人一同竖起了耳朵。 昭雎微微一笑:“我已经将一张劲弩送入宫中,明日,大王将会在宫中召见芈良。” “自大王即位以来,一直忍辱负重,对熊贼毫无忤逆之举,无疑已经麻痹了熊贼——明日大王召见,那芈良小儿必欣然进宫!” “宫中都是熊贼的党羽,他必然不会警惕。” “他决然想不到,大王手上会有劲弩!更想不到大王一国之尊,居然要亲手刺杀他!” “大王虽然被熊贼幽禁宫中,但仍然奋发,时常修习武技,身体康健。而芈良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有护卫在旁,也缺乏警惕……优势在我!” “以我来看,刺杀熊贼的胜算,当在七成以上!” 众老贵族纷纷点头。 甚好! 若是能在宫中诛杀熊午良,无疑是最优的结果。 到时候,熊贼的数万部曲群龙无首…… 动手的人是楚国的大王——若是熊午良还活着,那么他的那些骄兵悍将当然不把大王放在眼里;但熊午良死了之后,那些群龙无首的部曲,又岂敢对大王不敬? 数万部曲,一纸可定! 最多,到时候交出去几个替罪羊,来抚平芍虎、格速宜等亲随部将的怒火也便是了。 如此一来,熊午良的精锐部曲将会被景氏、昭氏慢慢渗透、收编…… 百战百胜的曲阳新军就不用说了——天下最强悍的重步兵方阵,至今未尝一败,人均kda超过五十。 骁骑军——楚国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骑兵,而且战力不俗。虽然老贵族们对这支军队还不算熟悉,但根据估算,其战力至少不在秦、赵、燕等国的主力骑兵之下. 而熊午良新收编的凶蛮军,虽然战力不详,但都是跟随越王姒惊厮杀了十多年的老卒,实力定然不差。 况且熊午良给了他们和曲阳新军、骁骑军一样的待遇——显然在熊午良的眼中,新编凶蛮军是不逊色于前两支部曲的。 在军事上,老贵族们相信熊午良的眼光! 总而言之,对于熊午良的三万部曲,老贵族们早就垂涎三尺了! 除了昭雎和景充之外,其他的老贵族们也明智地没有提这一茬——明眼人都知道,这些精悍军队,不是他们可以染指的。 …… 昭雎继续说道:“若是刺杀熊午良失败,我们便要和各地势力一起,在整个楚国的范围内掀起义旗!” “对外宣传的口径,就说清君侧!” “当然,我们会留给熊午良一条退路——只要他肯放弃楚国的一切权力和封地,我们可以放他逃去齐国。” 众人连连点头。 虽然昭雎和景充与熊午良有深仇大恨,但好歹还保留了理智。 给熊午良一条退路——还留在郢都的一众家族领袖,也都能捡回一条命。 也用不着把楚国打得山河破碎。 皆大欢喜! 老贵族们喜笑颜开,似乎已经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突然,有人弱弱地说道:“若是芈良小儿不识抬举,悍然要顽抗到底……他必定斗不过我们老贵族的联盟,可在座的各位,恐怕也都活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 沉默。 良久之后,景充豁然起身,冷笑着道:“这位同僚,莫非你怕死不成?” 作为老贵族,颜面比一切都重要……就算真的怕死,也万万不能当众承认。于是方才说话的那人涨红了脸,连连摇头。 景充冷哼一声:“我等诛杀熊贼,非为一己之私利!” “乃是为天下也!” “退一万步来说——若能牺牲自己一条性命,为后世子孙保住偌大家业,那是值得的!纵然将楚国打个天翻地覆、让几十万人陪葬,也是值得的!” “何况……”景充想要抚须一笑,但手摸到下巴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胡子,只能尴尬地挠了挠下巴,继续说道:“哼,众所周知——芈良小儿最怕死了!” “他必定不敢与我等决战!” “哇咔咔咔……” 原本还紧张的气氛舒缓起来了。 对啊! 怎么忘了这一茬! 熊午良那个贵族之耻,是公认的贪生怕死! 据说他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躲在城头,连脑袋都不敢露,只敢探出一只眼睛来观察敌情。 这么怕死的怂比,见到大事不妙,只会仓皇保命! 到时候,老贵族们再给他送上一条可以润去齐国的退路……他千恩万谢怕是都来不及呢! …… “事成之后,熊午良的部曲,由屈景昭三氏协商瓜分!”昭雎笑吟吟地,开始了最后的动员—— “至于曲阳商坊、平阿商港……在座的各位,人人有份!” “听说那厮在琅琊也在搞些莫名其妙的建设,到时候也都是我们滴!” “诛杀熊贼!匡扶大楚!” …… 翌日清晨。 楚王芈横恳切地与当日值守宫门的曲阳新军百夫长攀谈良久,最后真诚地提出了‘想见见曲阳侯’的想法。 芈横是这么说的:“……曲阳侯国之栋梁,不逊于叔父熊威……先王看重的柱国大臣……大楚军神……” “寡人即位以来,却不知任用贤能,反而屡屡与王弟产生误会……昨夜梦中,先王厉声训斥寡人,孤愧不能当……如今幡然醒悟,自觉对不起王弟啊!” “今后,大楚还要依仗王弟。” “请您代寡人,向曲阳侯传递歉意……如果王弟愿意原谅寡人,为兄要在宫中亲自接见,当面向王弟请罪!” 值守宫门的百夫长被绕得晕头转向……作为曲阳子弟兵的一员,他一向看不起这个嫉贤妒能的大王,但——今天这厮迷途知返,倒要向自家君侯抛去橄榄枝了? 百夫长当然知道这种事儿不是自己能回绝的,于是赶忙向下属部署好宫门防务,立刻拔腿奔向曲阳侯府…… …… (耶!来咯!) 607 芈横的绝望 曲阳侯府。 负责值守宫门的百夫长一路狂奔而来,进了府门之后,只见自家主君披着一身甲胄,已经坐在了青铜轺车上,似乎早有准备。 百夫长有点儿发懵……世人都说自家主君会法术,难道是真的?竟能预知自己的到来? 熊午良听完了百夫长的如实禀报,嘴角微微冷笑:“果然来了。” “亲兵营,随我入宫!” 话说跟着熊午良进驻郢都城的,除了几千曲阳新军的军士之外,还有形影不离的八百亲兵营。 这八百人都是步卒,却是当世最精悍的重步兵——在相同人员数量的情况下,若论战力高下,即便是久负盛名的曲阳新军,也难与之相提并论。 缺角的侯旗插在青铜轺车上;熊午良一身周天子赐下的大红色九头鸟战袍,手握平南剑,端坐车上。八百全副武装的甲士护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直奔王宫! 藏在人群里的昭雎和景充,用衣袍裹住头脸,相视而笑。 熊午良啊熊午良! 你活不了多久啦! 昭雎仰天长叹,感念交加。 而景充满脸兴奋,自感大仇得报! 爽!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于是远远地跟在熊午良的轺车后面,也跟到了宫门以外…… 远远地,只见熊午良挥了挥手,对着身边的小黑说了些什么,然后五百精兵驻扎在宫外,其余三百人护着熊午良进入王宫…… 带兵进入王宫,无疑是大不敬。 但在如今熊午良只手遮天的楚国,也算不上什么了。 昭雎轻柔一笑:“纵然他带再多兵进宫,能挤进大王书房里的,充其量也就十几个人罢了。” “大王届时将会假意亲近,与熊午良靠近十步之内。” “弩矢已经淬毒,见血封喉!” “芈良啊芈良……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景充也笑了,连连点头。 曲阳侯?军功封侯?大楚军神? 那又如何? 只要挡在我们团结一致的楚国老贵族面前,就一定要死! …… 和两位老贼想象中的不同——芈横现在,整个人已经麻了! 熊午良带兵进入王宫,麾下军士们几乎是毫不客气地接管了各处咽喉要道,吓得宫中的宫女纷纷尖叫躲闪。 曲阳侯亲率一个百人队,直抵芈横的书房。 芈横强忍怒气假笑着,还想着麻痹熊午良:“王弟,许久不见,先前的事儿,寡人深感……” 熊午良也不废话,在小黑的铁包大盾牌后面缩得严严实实,然后大手一挥——两个亲兵踏步向前,便要搜芈横的身。 芈横大惊失色:“无礼!无礼至极……王弟,你,你这是何意?” 熊午良冷笑:“大王,您心里清楚。” 两名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直接就要把手伸到芈横的黄色锦袍里……芈横绝望地怒吼一声,自知事情败露,‘唰’一下从怀中摸出一支小巧的弩,赫然已经上好了弦。 芈横咆哮一声,对着熊午良的方向扣下弩机……一道黑影极速闪过! ‘笃!’ 一支弩箭插在了小黑的盾牌上,箭尾还在危险地微微颤抖——这手弩模样不大,劲道竟是十足! 眼看着弩箭前端微微泛蓝,小黑脸色一变:“君侯小心!莫碰!有剧毒!” 芈横已经绝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怒吼着向熊午良冲来……两名亲兵一左一右,架住了芈横的身体,后者挥剑徒劳地劈砍,砍在亲兵营的重甲上,只是溅起了点点火星而已。 前些日子,曲阳县工业园区的石二再次实现了冶铁技术新的改良——最新式的铁甲,已经可以对这个时代的所有兵器形成降维打击。 这种新式甲胄只有两个缺点——一是造价极为高昂,二是极其沉重。 所以,新式甲胄只配发了八百亲兵营,并未大规模列装。 言归正传——数个亲兵一拥而上,夺走了芈横手中的宝剑,将后者牢牢地按在地上! 芈横狂怒地瞪着眼睛,不住地挣扎,口中仍然怒吼:“杀贼!杀贼!” 在小黑的保护下,熊午良缓步上前,无奈地看着地上的芈横。 芈横放弃了挣扎,咬牙切齿道:“芈良弑君!大逆不道!” “必为万世唾弃!” “老世族们会为我报仇的!” “天下列国也会攻楚——这个王位,你坐不稳!” “可恨——寡人不能早一点识破你的险恶面目!” …… 熊午良叹了口气—— 你这个比王位,我最初是真不想坐啊。 奈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曲阳侯一步一步走上了这个位置,也算是阴差阳错——老贵族们在太子面前的离间、昭雎曾经的捧杀、先王的信重、熊午良屡战屡胜的名望…… 日积月累,这一点一滴,无不让芈横愈发猜忌熊午良,更让兄弟二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 时也命也! “佞臣!贼子!”芈横还在唾骂。 熊午良实在懒得解释了,他不是沙比圣母,对于这个一心想整死自己的人,也不用再留什么情面,于是冲着小黑轻轻摆手:“押下去,不要让他死了。” “软禁起来,等待时机便行禅礼。” 小黑拱手领命:“遵命!” 这芈横屡屡对熊午良兴起杀心,兄弟之情早就恩断义绝——看在先王的面子上,熊午良不会杀芈横,但至少也会将后者终生软禁。 而楚王之位,熊午良也势在必得!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随便捏造一个‘立王以来,二十七日,罪过千馀’云云的故事,就可以顺理成章登顶! 至于什么叫时机成熟? …… 话说在当世,杀王篡位的例子不少。 其实在楚国就很多咯——遥想当年喊出‘我蛮夷也’的楚武王熊通,就得位不正——但也未能阻止这位老前辈成为后世楚人心中的明君雄主。 即便是近些年,类似的例子也不少。 譬如曾经被熊午良夷灭的宋国,末代宋王子偃,便是篡位而登上王位。 这些例子,其实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敢于杀王篡位的,都有足够压制国内反对力量的实力;整个国家也必须处于强盛时期。 譬如子偃——当世的宋国武德充沛,八万宋军战力不俗,虽然算不上一流强国,但也在对齐国、魏国等国的战争中连连取胜。 总结一下就是不好欺负——就算你杀王篡位,外邦也不好借着‘惩罚奸佞、代周天子讨伐不臣’的借口来围攻你。 而现在的熊午良呢? 一来,楚国现在不强,不能给列国以联兵伐楚的口舌。 二来,熊午良也没有充足把握来镇压一众老贵族,强势登顶。 当然,其中的第二条,马上就不是问题了! 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控制宫内局面的熊午良微微眯眼,看向宫外:“也该到了推恩令的张榜时间了……昭雎,你的末日到了!” …… 608 只诛首恶,协从不问! 宫内的局面已经彻底稳定下来。 在一个百人队的看押下,芈横被软禁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楚王’已经名存实亡。 在不久的将来,等到楚国推恩令稳步实施、内政趋于平稳,这位芈横大王就会‘自愿’退位让贤了。 而熊午良,这个一直不愿意多费心的躺平人士,终于按照屈原等人的设计,将屁股挪到了楚国的权力巅峰!行至此处,他已经再无退路! 要么称王,要么便只有死! “小黑!”熊午良呼唤一声。 小黑立刻拱手:“在!” “封锁宫禁,看押宫中所有旧人。”熊午良无情地下令:“除运送必要的食物和饮水之外,一律禁止出入内宫,违令者杀无赦!” 小黑亢奋领命:“遵命!” 作为熊午良的嫡系心腹,小黑早就知道自家老板的奋斗目标是楚国的王位了。 如今等到这一切,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时候,真令小黑兴奋! 作为曲阳侯的亲兵营主将,日后他至少也是个禁军大将——心念及此,如何能克制得了心中的亢奋? 其余的亲兵营将士,也都作如是想。 一时间,宫中欢声雀跃。 熊午良又唤道:“黄武?阴喻?” 二人一同现身,躬身作礼:“拜见主君。” 熊午良对黄武道:“今日之事,青羽卫居功至伟,本侯要重赏。” 黄武兴奋称是。 熊午良又看向阴喻:“汝麾下黑羽卫,要配合本侯的亲兵营守好宫门,不可有半点儿差错!” 阴喻领命:“遵命。” 熊午良又吩咐道:“今日老贵族事情败露,必然要殊死一搏,好在有推恩令兜底……青羽卫、黑羽卫,带着城中的曲阳新军,立刻前往各贵族府中,搜查作乱证据。” “尤其要搜出参与此事的老贵族名单!” “搜查的时候,要向各大家族说清楚——本侯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族人若能主动检举族长,可免其家族之罪,诛杀匪首之后,检举之人可按‘推恩令’继续承袭家产和爵位。” 二人对视一眼,齐刷刷拱手:“谨遵主君之命!” …… 同一时间,楚国各地,骁骑军骑士们在各处城门张榜‘推恩令’。 楚国,作为一个腐朽至极的老邦国,此前还从未有过如此行政效率。 推恩令! 举国震惊! 楚国的贵族家族势力极其庞大,各地势力盘根错节,但一纸‘推恩令’之后,各大家族内部立刻离心离德……昭雎、景充等人下达的‘作乱’命令,基本被各地的附庸势力、旁支部族纷纷无视,甚至还有人保存证据,要向曲阳侯主动检举。 郢都。 如狼似虎的曲阳新军将士们在青羽卫、黑羽卫的带领下,闯入各个大家族的府邸、商铺之中。 有家族成员、仆役想要反抗,青羽卫的探子们便先展示推恩令,然后一板一眼地宣布:“君侯有命——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二三子不要自误!” “汝家主所在何处?” 在推恩令这块天大的馅饼面前,各大家族纷纷放弃抵抗,任由新军的士卒翻箱倒柜地搜查、逮捕他们的家主。 当然,也有极少数人看不清形势,试图负隅顽抗。 在精悍的曲阳新军面前,他们自然是毫无还手之力。 当天,曲阳新军逮捕了六位贵族家主,此外还有三位家主试图死拼到底,结果或是被黑羽卫失手斩杀,或是不愿受辱而自刎。 令尹屈原火速下令——依照新颁推恩令以及熊午良同志‘只诛首恶’的重要指示精神:扣押死去的三位家主尸身待审,其子嗣及旁支族人则均匀瓜分家产,按照‘推恩令’的规定降级袭爵。 呦呵! 对于绝大多数贵族族人来说,这还真是‘喜从天降’了! 家族的爵位和财产,原本都是族长和嫡长子的……现在嘛,人人都能分一杯羹! 妙哉! 如此一来,郢都的动乱迅速平息。 当夜,曲阳新军手持火把,还在满城逐户搜捕……已经没有任何抵抗了。 …… 景充面容枯槁,整个人已经濒临崩溃。 外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嘈杂的声音:“各位军爷,这张床榻下有间密室,我们家主就在这里……” 那声音,听起来很谄媚。 景充听得明白——外面说话的人就是自己的第五个儿子。 焯! 真是父慈子孝啊! 景充苦笑一声——也是,大家族之中,本就亲情淡漠。自己的儿子有二十多个,孙辈具体有多少更是连自己都不清楚。 这些子嗣,原本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搏一口饭吃。 结果现在,个个都能承爵……还能瓜分家产! 如此情景下,还能指望他们有甚么‘对家族的忠诚’可言? 景充绝望地长叹一口气——明明昨日还是优势在我!偏偏一纸推恩令,让团结一致的老贵族们瞬间化为一盘散沙! 该死! 到底是谁给熊午良献的策? 真奇谋也! 外面已经传来了密室石门被暴力拆开的声音……景充仍然枯坐原地,已经心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弹跳而起,从怀里摸出一卷曲阳纸,掷入面前的火盆! 轰! 密室洞开!阳光照射进来! 阴喻冲了进来——此行要抓捕的是景氏族长,地位非同小可,于是黑羽卫统领阴喻不惜亲自带队,生怕有什么闪失。 看着眼前的一切,阴喻瞳孔一缩! 火盆里的曲阳纸还未燃尽,还剩下大半截之多。景充立刻拔剑在手,挡在火盆前,怒喝一声,试图吸引注意力:“芈良的走狗,休想生擒老夫!” “杀!” 阴喻是何等人精——眼看着火盆里的半截曲阳纸,也顾不上‘来将通名’的环节了,立刻亮剑在手,后腿蹬地,如同一道魅影一般爆射而出,左手持剑荡向阻拦的景充,右手不顾火炭,径直抓向火盆,欲要救出残纸! 一连串动作漂亮极了——一旁的曲阳新军、以及景氏的带路党们,眼睛都看直了! 阴喻的剑攻敌必救,景充如果闪开一寸,便会被阴喻接近火盆。 千钧一发之际,这个老东西倒是展现出了十足的硬骨头,顾不上躲避剑锋,竟然抢先一步将手伸入火盆之中,捞出囫囵的一把东西,便塞向口中。 旁观者看得眼皮直跳。 握草,狠人! 无情铁手! 无情铁口! 眼看着半截残余的曲阳纸以及几块火炭都被景充吞下肚子,就连曲阳新军士卒们,也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个老东西的狠劲儿。 噌! 剑锋透过景充的脖颈。 景氏族长景充、楚国国老,死于剑下! 一旁的景氏族人默默围观,竟无一人援手。 阴喻拔出剑,脸色铁青,将染血的剑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怒吼着道:“这必定是君侯亲口嘱托要我等搜出的——谋逆老贵族名单!” “黄武那个蠢货在昭雎老狗那里没有搜到,原来是在景充手上!” “来人!”阴喻狠声下令:“开膛破腹!” …… 609 老世族的末日 熊午良看着面前那一卷脏兮兮红扑扑的曲阳纸,连连皱眉,半天也不愿意伸手。 虽然上面的血迹早已经干涸,但熊午良还是有些作呕。 阴喻跪在熊午良面前,垂头丧气:“君侯,属下无能,没能阻止景充毁掉名单,最后只抢了半截回来。” 一旁的黄武一言不发,看着阴喻的眼神里明显幸灾乐祸。 这二人投效曲阳侯以来,彼此不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然,熊午良也乐见如此——青羽卫和黑羽卫,都是顶尖的密探机构,要是他俩的关系好得像亲哥俩儿一样勾肩搭背,恐怕咱曲阳侯就该睡不着觉了。 小黑微微躬身,请示道:“君侯,我来?” 熊午良点点头,于是小黑伸出手,捡起长案上那卷令人不忍卒睹的曲阳纸,慢慢展开,然后双手捧着,奉到熊午良眼前。 上面模模糊糊,可以辨认出十九个名字。 当然,还有一部分已经被烧掉了,已经无从考证。 熊午良扫了一眼,猛地一拍大腿,怒骂一声:“焯!” 上面没有昭雎的名字,显然恰巧被烧掉了。 这卷名单对曲阳侯来说十分重要——这是部分老贵族领袖试图掀起叛乱的证据,熊午良完全可以按图索骥,将这些彻头彻尾的死硬敌对分子清理干净。 同时,也能借此迅速清理一批老贵族家主,让他们的子嗣瓜分家产——相当于加快了推恩令的迭代。 还能树立曲阳侯的威信。 而熊午良最希望在这份名单上看到的,便是昭雎和景充这两个老贼的名字了! 景充的名字倒是还在上面,可是昭雎…… 阴喻当然知道自家主君为何如此恼怒,更垂下头,愧疚难当。 片刻之后,熊午良抬起头,显然已经平复了心情—— “找个会模仿字迹的人来,挤一挤,把昭雎的名字写上去。” …… 阴喻抬起头,错愕。 黄武也瞪大了眼睛! 握草! 小黑不禁扶额……曲阳侯,不愧是你! 熊午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反正作乱的人里,指定是有昭雎的。 咱也不算冤枉了他。 话说昭雎这个老贼,先是在先王面前屡次非议自己,又在太子面前离间自己,直接导致了芈横和自己离心离德,更不用说让昭鼠出使宋国断自己后路之类的行径…… 前前后后,都膈应了广大读者朋友们六百章了。 今天曲阳侯借着推恩令,好不容易在老贵族们的集体打压下站起来了,总不能还放任那条老狗继续恶心自己吧? “怎么?”熊午良挑了挑眉:“人言:青羽卫黑羽卫多能人异士——总不会找不出个会模仿字迹的人吧?” 二人回过神来,赶忙称是。 “抓住昭雎了吗?”熊午良又看向黄武。 刚才还在看阴喻笑话的黄武这下笑不出来了,也低下头:“回禀主君,此人仍然在逃。” “请君侯放心,我青羽卫已经在郢都方圆三百里布下天罗地网,还有骁骑军协助,他逃不了多久的。” 熊午良点点头:“也罢,先诛杀其他人。” “快刀斩乱麻!” “赶紧杀了干净,免得夜长梦多。” …… 自从熊午良诛杀郢都司寇令景部之后,郢都已经整整乱了六天。 今日,终于彻底平息! 名单上的十九位族长,算上景充在内,有六人死于抓捕。 还有老狗昭雎在逃——不过他孤身一人,没有家族护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剩下的十二位族长,均被五花大绑,押至城西! 这一日,郢都万人空巷。 无数人挤在刑场外面,兴奋地窃窃私语…… “看!那是荆氏的族长!” “荆氏族长叫荆颇,乃大楚重臣!掌粮草调配之责!” “天……如此大人物……” “快看!现在押出来的是权氏族长!” “那是斗氏族长……” “天呐……” 每押出一个人来,围观群众无不躁动一番。 每一个人犯,都是在楚国响当当的大人物! 如今却套着绳索,像是狗一样被牵出来! 平民们兴奋地指来指去,大呼小叫……而某些围观的贵族子弟,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自家族长被押上刑场,则一个个脸色复杂,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但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原本从古至今,楚国的天一直是老贵族的天……但是!今天之后,楚国的天,变了! “曲阳侯到……”突然,传来了齐刷刷的呼啸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 青铜轺车在万众瞩目下驶向刑场,车上的缺角侯旗赫然引人瞩目。 “快看!是青铜轺车!” “快看!是缺角侯旗!” “曲阳侯!真是曲阳侯来了……”人群兴奋地嗡嗡着。 熊午良端坐在青铜轺车上,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今天的曲阳侯,身披周天子御赐大红色九头鸟战袍,脚踩青铜轺车,挂起侯旗,手握平南剑,八百亲兵营护送……无疑是全套仪仗出行! 众目睽睽之下,熊午良登上高处,缓缓扫视。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平民们狂热地望着高台上的曲阳侯,而围观的贵族子弟们虽然眼神复杂,却也生不起半点儿反抗的心思了。 “我是芈良。”熊午良微微颔首,声音在安静的空中传得很远:“十九族长作乱,六人伏诛,一人在逃,其余皆押在此处。” “奉平南剑,一体斩决!”熊午良简短地说罢,从腰间拔出平南剑,缓缓举起:“行刑!” 被五花大绑的十二位老族长绝望地嘶吼起来。 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熊午良这个该死的小儿,他真敢下杀手! “芈良!你无君无父……”有硬骨头的老家主还在叫骂。 “你会遭报应的……” …… 熊午良目光淡漠,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叫骂或是求饶。 敢于顶着死亡的压力,留在郢都和熊午良作对到底——这说明,这些人都是十足的死硬分子。 可惜的是名单不全,杀得不够干净。 也罢……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永远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昭雎那条老狗还没被抓到。 无所谓! 青羽卫和黑羽卫还在搜捕! 他跑不掉! 十二位族长被捆在木桩上,动弹不得,有的人还梗着脖子叫骂,还有的人已经软在木桩上,下面裤脚处一摊淡黄色的液体。 有蒙着面的曲阳新军武士又拖着六具无声无息的躯体过来,也都绑缚在木桩上。 其中老景充的尸身缝缝补补,像是个惨烈的布娃娃。 “君侯有命——奉平南剑,一体斩决!”高亢的声音划过整片刑场。 十八柄闪亮的弧形长柄铜斧高高举起…… 唰! …… 熊午良仍站在高处,沉声宣布—— “奉先王遗命——本侯,要楚国‘独霸天下’!” “楚国,将再次复兴。” 刑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就算是心情复杂的贵族子弟,此刻也胸怀激荡。 楚国,独霸天下! “曲阳侯万胜!” “大楚万岁!” 熊午良站在高处,手握平南剑。 楚国,地广数千里,人口近千万……如今老贵族式微,若能统合全国的势力,再加上先进的海运水平掠夺海外的矿产资源……何愁不能复兴? 楚国的王位,已经是掌中之物。 熊午良的目标,甚至不止是一统天下!不止是止戈中原! 让华夏的旗帜,遍插寰宇大洋大洲!普天之下,皆为华夏所有! …… 610 秋去春来 秋风萧瑟,冬日凛然,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再次等到开春,已经是公元前302年——熊午良穿越过来的第七个年头。 将一众意图掀起叛乱的老贵族领袖们公开处刑之后,楚国还是经历了一段儿短时间的动荡,但整体来看问题不大。 按照‘推恩令’——被处死的老贵族领袖们死后,爵位和财产都被分割继承,无形之中让原本各自强盛的众多家族,被分割成了更小的部分。 这其中不乏有识时务之人,见曲阳侯如日中天,于是主动投效。 彻底瓦解了老贵族联盟之后,屈原、乐毅、慎到等人又紧接着推出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整编军队、肃清吏治、削减贵族权力、遣散私兵部曲等等。 当然,一切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为了更大程度地削弱抵抗力量,对于那些诚心依附曲阳侯的,新法仍然为他们保留了相当一部分特权。 譬如屈原新规定——楚国各地统一实行农税什五上缴国库,有封地的贵族可以在自己封地里多征收什一的税收,特殊情况的可以征收什二,但不得再收取更多。 在曾经,楚国上缴给中央的农税仅仅是什三而已,但农民往往要承担什七、什八甚至什九的负担——中间的差价,当然都被贵族们剥削走了。 但现在,农民的负担大大降低,而楚国的财税收入却整体暴涨,几乎翻了一小倍。 只有贵族受伤的世界…… 至于能够征收什二的所谓‘特殊情况’……谁自愿加入曲阳侯的麾下,谁就是特殊情况呗! 而遣散了贵族的私兵部曲之后,伴随而之的就是大批量的奴隶、家丁、家奴、仆役被释放为自由人——楚国的农民户数居然暴增百分之三十! 曾经的老贵族是多么能吸血,可见一斑。 啧! 令人咂舌。 当然,对于愿意依附曲阳侯的贵族封君们,仍然准许他们保有一定数量的部曲——但不得超过三百人,而且其中不得有青壮年劳力。 这些部曲,与其说是战斗力,还不如说是仪仗队——维持贵族们的体面。 你说这些贵族们会不会不愿意? 咳。 如果某位贵族不愿意的话,黑羽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助他们早点去世——他们那些旁系子嗣,原本没有任何继承权,如今却受惠于推恩令得了不少实惠,欢喜还来不及呢,更别提对屈原的新政不满了。 而且屈原推行的政策,也都以循序渐进为主,很少有一刀切的政令。 那些愿意效忠熊午良的,往往待遇都更优厚些,瓜分的家族财产也能稍微多一点点。 这样一来,新封的贵族们更积极效命于曲阳侯了。 甚至很多盼着老爹赶紧去世的‘孝子’们,也在暗中向熊午良百般逢迎。 就这样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楚国的政局日趋稳定,权力也逐步向曲阳侯府集中。 作为楚国的大粮仓,淮南平原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复苏——在更加完善的水利设施以及逐步推广的新式农具、堆肥技术帮助下,楚国的粮产已达新高。 通过释放奴隶部曲而暴增的户数,以及农民在新的农税政策下的减压……楚国在这一年里,多了许多新生儿。 至于琅琊海港的建设则还在继续,没什么好说的。 预计五年之后,琅琊海港才会初见规模。 当然,小体量的海船已经被建造出来——也有不怕死的勇士,为了向熊午良证明自己的价值,冒着生命危险向南洋进发。 整个楚国,欣欣向荣! 除了老贵族们的残余势力还偶尔动荡、部分家族领袖频繁死于意外之外——楚国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当然,老贵族们整体上大势已去。 就算现在还能时不时抗议一下,也是秋后的蚂蚱了。 …… 春风渐暖,阳光极好。 郢都城,曲阳侯府里的设施已经算得上是奢华了——亭台楼阁倒是不多,但是各种珍奇的花草、奇石简直遍地都是。 名贵的泪斑紫竹。 在楚国难得一见的龟甲竹。 北方的丹花。 各种奇花异草…… 从东海运过来的奇石…… 这座花园,甚至比楚国的王宫布置得还要奢华! 这倒不是熊午良穷奢极欲——话说回来,熊午良对于赏花之类的也没什么欲望,甚至觉得普普通通的桃花还更美些……这些花草奇石,都是贵族们争相送来的。 这其中,有新承爵的推恩令贵族;有识时务的老贵族;也有盼着老爹赶紧暴毙的贵族公子们。 当然,这些花花草草只是冰山一角——熊午良的库房里还堆着难以计数的奇珍异宝……只能说这帮贵族是真滴富!榨不干的那种富! 打个比方——脸盆那么大的珍珠,谁见过? 别说是见过,连想都不敢想!后世网络那么发达,也没听说谁见过脸盆大小的珍珠。 熊午良的库房里现在不下十颗! 总之,熊午良现在贼富,收礼到手软,富得流油。 反正这些贵族的财富也都是压榨平民而来,熊午良心安理得地将这些东西收下,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言归正传。 此时此刻,熊午良正在这座穷奢极欲的花园里赏花。 小仪一身淡绿色的锦衣,在花园里跑来跑去,明媚的面庞映照着春光,脸上漂亮的婴儿肥显得肉嘟嘟的,不一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立刻喊来小白。 如今的小白也是个大姑娘了,和当初在灾民里捡出来的那个干瘪肮脏的小乞丐简直是天壤之别——乌黑的长发扎成长辫子,一甩一甩的……多年过去,小白早就习惯了姒仪的一惊一乍,赶忙也跑过去。 熊午良探头一看,不禁微微一笑。 原来是二人在花园里发现了小野蒜。 姒仪欢喜一声:“小公子最喜欢吃这个了,快和我一起挖……” 话说这么多年过去,熊午良也从刚穿越过来的半大小子,成为了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在战国之世,十四岁便可以行‘冠礼’,即为成年礼,甚至还有更早的,譬如周文王十二岁而冠…… 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已经是成熟稳重的象征了。 如今的熊午良也蓄起了胡子——虽然不长,只是一撮淡淡的小绒毛,但好歹也有了名动天下曲阳侯的样子,不像是黄口小儿了。 熊威逝世多年,府上的人最开始都称呼熊午良‘小公子’、‘小君侯’、‘小主君’……可这么多年下来,也都逐渐改口为‘君侯’、‘主君’——唯独小仪这个笨蛋,还一直二不兮兮地始终改不过来,一直以‘小公子’而称。 姒仪和小白边挖边跑,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熊午良瞥了一眼身边的嬴卓,戏谑道:“我记得你是小白的丫鬟?” “怎么还不去帮你家小姐?” …… (哇,春天的葫芦岛好美呀!) 611 楚国新法 听了熊午良的话,嬴卓面无表情地瞥了熊午良一眼,然后无动于衷。 曲阳侯被无视了! 熊午良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心中一阵无名火起。 今天的嬴卓罕见地没有穿黑色的衣服,而是穿了一身颇具楚国风味的淡黄色锦服,配以红色的纹路和丝带,站在花丛之中,显得魅力十足。 长长的头发高高梳起,却并没有挽成那种繁复的发髻,只是简单地用铜钗斜斜地固定住,发尾细碎地披散开,在和煦的春风中微微抖动。 熊午良对赏花没什么兴趣,但是对前凸后翘的嬴卓却很有兴趣……不禁邪恶一笑,就要凑上前感受一下大小…… “咳咳。”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伴随着由远及近脚步。 熊午良悻悻住手,站在原地一看——果然是屈原那个老东西。 屈原浑然不觉打断了熊午良的好事,施施然走上前来,含笑拱手:“老臣拜见主君,拜见夫人。” 嬴卓面对屈原的时候明显比面对熊午良更客气了——虽然被屈原的一声‘夫人’叫得脸蛋微微泛红,但还是浅浅一笑,轻柔地行了个礼,然后看也不看熊午良一眼,悄然离开。 屈原嗬嗬一笑,转头对熊午良笑道:“老臣还未恭贺君侯大婚……” 熊午良哼了一声,瞅着嬴卓的背影面色不爽,一边在心里想着今晚要怎么让这嘴硬的小妮子求饶…… 今岁初春的时候,熊午良和嬴卓已经办完了大婚仪式。 按照云梦泽会盟时提出的联姻约定,这场大婚本该在前年便完婚——但这两年闹出的乱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司马错联兵攻楚,打了个昏天黑地,去年熊午良又在老贵族的联手打压下艰难攻越…… 咳! 虽然晚了两年,好歹也算是有了个圆满收场! 话说这场大婚仪式,颇引人瞩目。 楚国的曲阳侯,举足轻重的人物——大婚仪式上,秦燕韩赵魏齐六国,竟然各派一万兵卒作为仪仗,场面恢宏壮阔,令观礼者啧啧称奇。 即便是和楚国不对付的秦国、赵国、燕国……也都派了大臣前来祝贺。 上一次有这个待遇的,还是赫赫有名的赵肃侯赵语——二十余年前(公元前326年),在那厮的丧礼上,秦楚燕齐魏五国,各派一万军队送葬吊唁。 当然,这次是喜事,所以更显得隆重热烈。 话说回来,熊午良在楚国的‘集权变法’搞得轰轰烈烈,天下列国也有所耳闻——这次‘贺喜’途中,各国使者也算是带着侦查考校的任务来的。 楚国的改革成果,令天下各国为之侧目。 短短一年,国力便极度强盛……各国使者惊骇之后,不由自主地开始了推演,结果实在震撼——预计几年之后,楚国的国力至少便能恢复至司马错联军伐楚之前,甚至犹有过之……实在令人震怖。 …… 花园里毕竟不是说正事的场合——于是熊午良和屈原二人来到书房,分宾主坐定。 屈原拱手道:“君侯,自推恩令以来,全国多分封了九十七位有爵位在身的贵族,皆亲近主君;此外还有不少贵族虽然还未拆分,却也颇识时务,已经明确地表示了对君侯的效忠。” “新法削减了贵族的收税权,因此国库丰盈,而百姓压力却大大减轻。” “老臣已经派出官员核查人口与土地情况,虽然还未清查完毕,但也大概有个约数——一年的时间里,耕地面积约增长百分之五,新增国人数量超过三成!” 这里的‘新增国人数量’,指的不仅是新生儿,还包括很多新释放出来的奴隶和仆役。 这些人,原本只是大贵族们的财产。 但现在,他们也成为了大楚的农民,可以为楚国劳作、交税、征兵! 屈原继续说道:“综上所述——平民基本都支持君侯,而七成以上的贵族,也对君侯明确表示效忠;” “纵有部分贵族心存不甘,也不敢公然对抗了。” “楚国政局已经平稳!” “是时候开始下一步了!” 屈原的声音很亢奋。 作为一个有理想的政治家,没有什么能比心中的蓝图一点点实现更让他兴奋了。 自家小主君不再躺平,一心向着楚王之位前进。 而楚国上下,正空前地团结在曲阳侯的麾下——权力日趋集中、楚国国力日趋恢复,甚至有望达到历代先祖想都不敢想的级别。 新法在乐毅、慎到等大才的协助下,有条不紊地落实。 像是屈原、慎到、乐毅这样不世出的人才,若能得其中一人相助,便足以强国……如今三人事楚,何愁大业不兴? 反倒是召滑那个老滑头,更偏向于谋士之才,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治国能臣。 话说回来,老屈原现在的状态,简直是枯木逢春——一头本已发白的头发,居然神奇地又变黑了,整个人也是虎虎生风,就连走路都快了一倍! 看他这副架势,再为熊氏集团打三十年工,似乎不在话下! 熊午良缓缓点头,若有所思:“下一步?” “你的意思是,本侯称楚王,时机已经成熟?” 屈原脸色一黑,赶忙道:“非也!” “称王乃大事,不可鲁莽。” “当今楚王虽然已无实权,君侯又得举国权柄……但毕竟芈横即位以来,无甚罪过。” “妄言废立,似有不妥。” “君侯您在广大楚人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高大的。” “如果鲁莽行事,纵然可以成功登顶,却似有贪婪权力、辜负先王之嫌,有可能让楚国的臣民一时难以接受……也容易给外邦以出兵口实。” 熊午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接着等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总会等到芈横犯错、时机成熟的那一天。 到时候再造一造势,让芈横的小错误变成大错误,大错误变成无法原谅的错误……让这位王兄成为国人心中的‘昏君’,到时候就能顺理成章地行伊尹霍光之事了! 哎! 我本不欲如此……奈何没有退路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芈横似乎也明白熊午良的计划,于是极端自律——甚至连女色也不近了! 生怕给熊午良一党找出任何‘荒淫无道’的借口! 血气方刚的年纪,居然能拒绝女色,也真是个狼人…… …… 屈原顿了顿,最后沉声揭示道:“方才老臣口中的‘下一步’,指的是——” “岭南开拓团!” …… 612 岭南拓荒团 自司马错联兵伐楚之后,楚国进入了‘后霸主时代’,国力一度极其衰微,国库空虚,就连王城郢都都成了一片废墟,举国几无可战之兵。 在当时的情况下,熊午良提出了复兴楚国的战略—— 一是复仇越国。 二是开荒岭南。 三是经略巴蜀! 如果把楚国比作一个病人,集权变法算得上是调理身体养蓄精气;而上述如此三步走的战略,便是口服的虎狼猛药! 复仇越国,是为了提振民心士气、开拓海港。 开荒岭南,则是让大楚多出上千里一年三熟的丰沃耕地——后世明末清初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而在这个时代,谚语中所谓的‘湖广’地区,还大多是茂密的原始森林。 如果这千里沃土能够得到充分开发,楚国的粮食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就代表更多的人口、更多的兵员、更能抗住长时间的战争。 不仅是耕地——岭南地区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 楚国地广人多,但是矿产确实不多——战国之世,矿物资源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区,其中尤以韩国的铁矿最为出名,而楚国境内只有极少的可开采矿产。 如能开发岭南,楚国也能有充足的煤、铁资源。 这就代表着更精良的兵器。 总而言之,‘开荒岭南’是熊午良王霸之路上的重要一步! 至于第三条‘经略巴蜀’,除了巴蜀粮仓能带来的经济上效益之外,还有在军事上开拓第二条北上攻秦线路的重要意义——这是后话,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言归正传——熊午良听了屈原的话,眼前一亮:“时机已经成熟?如此甚好!” 屈原抚须而笑,片刻之后脸色又严肃起来:“君侯,开荒岭南之事,还按原计划实施否?” 所谓原计划,指的是利用各大贵族去开发岭南——原定岭南开拓团的‘名额’,本就是为了拉拢贵族为曲阳侯所用的。 时过境迁,熊午良已经在楚国站住了权力中枢,大大小小的贵族无不俯首帖耳,已经无需用‘岭南开拓团’的名额来勾引贵族们为己所用了。 熊午良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点头:“还按原计划吧。” “开荒之事,投入太大。” “若撇开那些贵族自己来……纵然国库日渐丰盈,也扛不住如此巨额投入。” “还是要依靠那些贵族的充沛家资,才能尽快开荒。” 屈原赞同地点头:“此言甚是。” 开荒岭南,需要充足的人力物力财力……熊午良正在琅琊海港死命砸钱,纵然五年十年之后可以回报丰厚,可该项目短期内却是个只进不出的吞金貔貅。 实在是没有余力再开展规模更大、耗费人力财力十倍于琅琊的‘岭南开荒工程’了。 只能将这项工程外包给贵族们。 贵族们有钱有粮,还有消磨不尽的时间和精力和旺盛的工作积极性——让他们去干,再合适不过。而且还能大大缩减大楚国库对岭南的支出、缩短开发岭南所需的时间。 屈原沉吟片刻,低声提示道:“如果岭南真如君侯所言那般富庶……交给这些贵族去开荒,会不会……” 屈原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熊午良当然明白这位老臣的担心所在—— 所谓集权变法,本就是为了削弱贵族们。 现在开荒岭南,如果成功,那么每个参与其中的贵族都会发一笔横财——和‘强干弱枝’的大方向似乎又有冲突。 熊午良微微一笑:“本侯心中有数。” “召集那些愿意顺从本侯的贵族——一月之后,本侯在郢都公布‘岭南拓荒’战略!” 屈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遵命。” …… 楚国地广千里,不乏有贵族被封在偏远的穷乡僻壤,要等待他们赶到郢都,确实要磨蹭一个月的时间。 好在这段时间也不算浪费。 熊午良每天坚持造人……阿不!是与召滑探讨本次岭南拓荒的细节! 在召滑的谋划下,整个‘岭南拓荒’计划,逐步清晰起来。 一个月之后。 郢都很少像今天这么热闹——就连芈横新王即位、或者是先昭怀王的丧礼,也没有今天这般人数齐全。 话说咱们曲阳侯凭借一纸‘推恩令’,已经强势掌控全局——对于这样一位只手遮天的大能,谁敢得罪? 再加上负责传令的信使们口口声声‘曲阳侯为大家准备了泼天的富贵’云云……更让所有得到消息的贵族放下手头里一切事物,马不停蹄地赶往郢都。 就算有人实在不能亲自前来,也都派出了各自的心腹作为代表。 都是一方霸主——如果在往常,这帮人聚在一起之后,少不了要酗酒闹事、争风吃醋等等……但是这一次,所有参会的贵族都老老实实,甚至呆在驿馆里连大门都不出。 纵然有随行的族中子弟耐不住性子,非要参观一下郢都城……也都被严厉警告不得闹事。 原因也很简单! 在熊午良的眼皮底下,没人敢作妖! 而且新上任的郢都司寇令弘阳,据说也是个不惧权贵、杀人不眨眼睛的家伙——那厮自上任之后,死心塌地给熊午良当狗腿子,如同一条忠实的疯狗,谁敢犯事就咬谁。 有传言——弘阳的所作所为深得曲阳侯欢喜,不日将会被提拔为大楚司寇。 司寇……那就是顶级的朝堂大员之一了。 啧。 小小一个弘氏、家徒四壁的没落贵族,竟然也有今日的如此辉煌……这就是早早跟着熊午良混带来的好处啊! 所有人都嫉妒得眼睛发红,恨不得掏出心来向熊午良证明自己的忠诚…… 尤其是许氏……许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质疑曲阳侯的力度啊…… 明明都是同一时间加入曲阳侯麾下……只是因为诛杀景部的时候,没有弘氏那么积极…… 气死了气死了! …… 公元前302年春末,楚国上下大小七百余家贵族,共赴郢都,参与‘岭南开荒’之盛会! 曲阳侯府,人声鼎沸。 门前的车马场上,各式轺车停靠得密密麻麻。上千位参会的贵族聚在此处,关系好的就含笑应酬,关系不好的就握着剑冷眼相对。 就算真有苦大仇深者,也最多在言辞上相互讥讽。 反正谁也不敢闹事就是了! “曲阳侯这次唤我等来郢都,闹得好大动静……究竟所为何事?”某些关系好的贵族低声讨论。 “不管是甚么事……曲阳侯有令,谁敢不来?” “是也,是也……” 某位看上去仅仅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贵族神采飞扬,昂首挺胸,昂声道:“无论如何——没有曲阳侯的推恩令,便无我的爵位!” “如今君侯有令,就算刀山火海,也要闯他一闯!” 在场众人之中,像是这样的青年贵族并不在少数……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显然,这些都是推恩令的受益者,也是屈原新政的重要支持者! “曲阳侯到!”一声嘹亮的报号声,打断了车马场上嗡嗡的议论声。 场面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权势滔天熊午良的出现—— …… 613 这笔投资,到底值不值? 那报号声未落,便见曲阳侯府正门大开! 一位青年贵族笑意盈盈踏步而出——此人一身朴素的布衣,头顶无冠,浑身的配饰只有腰间一柄名贵的铜剑——有识货的人一眼便认出,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平南剑! 所有人不敢怠慢,齐刷刷拱手作礼:“拜见君侯!” 近千人齐刷刷行礼,场面颇为壮观,熊午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竟然小步急趋从台阶上走下来,一一扶起躬身作礼的贵族们,一边还大声道:“快起!快起!不必多礼……” 众贵族受宠若惊! 话说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各自的封地里都是一方霸主。虽然近年来在新法的影响下,权柄都被极大削减,但好歹也都是要面子的人。 如今来到郢都,拜见曲阳侯,居然被熊午良晾在车马场等待。 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但是曲阳侯权势滔天,在楚国说一不二……纵然有些未曾受过‘推恩令’恩惠的老贵族觉得受了冒犯,却也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但现在,熊午良的谦逊模样,实在令众人顿感宽慰! 只听曲阳侯真诚道:“各位都是我大楚的功臣栋梁,本侯方才公务繁忙,一时怠慢了各位,向诸君赔罪了。”一边说着,一边整理下衣袍,一副要躬身谢罪的样子。 众贵族又岂敢真受这一礼?连忙侧身避让。在前排的贵族们则纷纷伸手搀扶熊午良:“曲阳侯,使不得!” 如此一来,仅有的些许埋怨也消散干净。 “曲阳侯真平易近人也!” “而且还如此勤政!” “不愧是我大楚千年一遇的天才!”某些马屁精开始表演。 “是也!” “曲阳侯真乃大楚栋梁!” 曲阳侯是电!是光!是唯一的神话! 耳听众人吹捧,小黑不禁微微撇了撇嘴——狗屁公务繁忙,自家主君方才就是在和召滑密谋…… 心念及此,小黑不禁有些怜悯地扫了一眼众贵族。 自家主君笑得这么灿烂……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坑人的前奏了。 别看这些贵族一个个都一副唯君侯之命是从的样子——如果在保持他们忠心的前提下、还能有进一步削弱他们的机会……曲阳侯绝不会放过。 虽然从长期来看,推恩令必定会将这些贵族一代一代地分解成平民。 但是能加速这个过程,何乐而不为? …… 曲阳侯府里的房间虽大,但肯定也没有能容纳得下上千贵族的房子,于是那些随行的子弟都留在了府外,而熊午良则领着几百个说得上话的贵族领袖来到了府内的校场。 四五百人聚在一起,凑得很密……对于这些钟鸣鼎食的贵族来说,像乡野匹夫一样乱哄哄挤在一起,实在有失贵族的风范。但熊午良已经表现出了相当的诚意,而且众人也知这厮不是故意与自己难堪,所以情绪倒也稳定。 熊午良清了清嗓子,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卷出来的小筒,能起到传音器的作用。 众人挨得近——只要保持安静,再加上熊午良尽力大声说话,还是能听得清的。 “诸位都是大楚的栋梁,很多人的名字早就让本侯倾慕不已,今日相见,真乃芈良的幸事啊。”熊午良笑眯眯地说着客套话。 “今日相召所为之事,或许大家也有所猜测——” “正是岭南拓荒之事!” 熊午良说罢,微微停顿,给大家一个消化讯息的时间。 果然,所有人要么微微皱眉,要么轻轻颔首…… 所谓‘岭南拓荒’之事,在这些楚国贵族耳朵里也不算是秘密了。 熊午良和屈原曾经就用‘岭南拓荒团’的资格,来拉拢过众贵族。 不过当时贵族们‘有眼不识泰山’,在昭雎等人的蛊惑下,铁板一块儿地对抗曲阳侯……除了少数弘氏那样的中小贵族外,几乎都没有为之动摇。 当然,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推恩令发布之后,楚国最有权势的几十个家族,如今已经裂解成了在场的四五百家……其中不乏有感念曲阳侯恩德之人。 熊午良已经无需再用‘岭南拓荒团’的名额来诱惑大家了。 这次旧事重提……难道这曲阳侯真是大善人?善心发作?非要给大家送福利? 一时间,满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座的没有蠢人,都心生疑窦…… 熊午良似乎浑然不觉,继续说道:“这岭南拓荒,本侯心中有数——利润极大!” “只是……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也都是个天文数字……本侯凭借一己之力,实在吞不下这许多好处。” “各位都是楚国的功臣,更是本侯的拥戴者。” “前些日子屈原推行新法,让二三子手中的权力大大缩水……虽然各位为了大楚的富强没有对新法提出异议,但本侯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熊午良微笑着说道—— “正好借这次的机会,大家一起发财!” “也算是芈良对各位躬忠体国的感谢和补偿!” …… 众人听到此处,这才微微颔首…… 曲阳侯这一席话,说得又朴实又真诚! 人言曲阳侯经常不当人,但现在看来……都是谣言啊! 这岭南开荒虽然利润丰厚,但一来熊午良一个人吃不下,二来想要补偿大家在变法中的损失……众贵族心中的疑惑顿消。 想想也是。 如今的曲阳侯只手遮天,想收拾谁直接下手就行,何必还要搞阴谋诡计? 咳咳!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于是在短暂的愧疚之后,气氛立刻轻松起来。 熊午良笑道:“诸君,本侯也不愿强迫你们。” “想要参一股的,就主动报名。” “若是不愿意的,本侯也不强求……不过大老远来一次郢都也不容易,不妨多留些时日。本侯备了些许薄酒,也好让芈良尽一尽地主之谊……” 全凭自愿? 场面更加和谐! 众贵族纷纷冲着熊午良拱手答谢,客套话和恭维话不要钱一样往外送,气氛十分融洽。 熊午良也一一回礼,笑容可掬。 别看这些贵族嘴皮子客气得很,其实脑海里无不在飞速思考! 熊午良的坦诚已经打消了大家心中的疑云,接下来就是认真考虑……这笔投资,到底值不值? …… 614 曲阳侯真是大鳝人啊! 从理论上来说——开发岭南,此前闻所未闻! 岭南,自古以来就是莽荒和毒虫猛兽的代名词——遥想楚国最开始只是周王室册封的一个小国,历代先祖南征北战,以楚武王熊通为主要代表的雄主们征伐四方,攻灭了很多南方的小诸侯……遂有如今之版图。 但,即便是当年雄心勃勃的熊通,也从未想过将大楚的疆域进一步向南扩张。 原因很简单—— 开发岭南,入不敷出! 今天,曲阳侯却邀请大家共同开发岭南……怎能保证大家在开发岭南的过程中不会血本无归? 即便这个项目的提出者,是赫赫大名的曲阳侯……素来有点石成金的手段…… 奈何‘岭南’二字在楚人的心目中,实在是臭名昭著。 “君侯——开发岭南之事,能有几分成算?”说话的名叫屈铭,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贵族,显然是这一轮推恩令的受益者之一。 “咳!无论如何……君侯若有命令,我等无不效从!”说话的是景至鸿,也同样是年轻人。 “君侯大恩无以为报,愿为君侯开疆拓土!”这次说话的是昭丰。 像是屈铭、景至鸿、昭丰等人,一听名字就知道,都是来自于屈景昭的血脉……当然,经历了去年那场杀戮之后,屈景昭三氏已经被推恩令拆分成几十份了。 这些青年人才,曾经都没有继承家族遗产的资格,因此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来奋斗一个出路……在大家族数十年的培养下,再加上这些人才努力进取,如今自然都有不俗的能力。 如果粗略地评定一下,那么屈铭、景至鸿、昭丰等人,应该都能评一个‘b-’到‘b+’的能力。 虽然远远比不上屈原、慎到、乐毅这些‘s’级别不世出的人才,但也都具备一定的水平,和正在【琅琊】督造海港的湖聪差不多在一个层次。 当然,这些贵族人才……现在都能为熊午良所用! 屈铭、景至鸿、昭丰等青年贵族又是一顿吹捧,充分向熊午良展示了自己的顺从和忠诚,最后谨慎地问道:“君侯若有吩咐,我等必定效死……可这南拓之计到底有几分好处,还请君侯示下,我等也好心中有数……” 熊午良微微一笑,也不戳破他们的小心思。 只要能忠诚于自己、帮助楚国强盛……熊午良也不介意他们有一点儿自己的小心思。 …… “本侯之意,是由诸君共同出人出资,愿意多出就多出,不愿意就少出……组成一个个拓荒团。” “本侯不会对你们有任何干预。” “能打出多少成果,全凭你们自己!”熊午良笑眯眯地,先定下了一个基调。 众贵族闻言,纷纷点头。 如此甚好! 原本还担心要派出自家的人力物力归熊午良统一调配,如今却是这样的模式,无疑大大减轻了贵族们的担忧——譬如熊午良借机进一步削弱贵族们的实力、或者将这些人力财力收为己用,不谈归还…… 气氛进一步轻松! 唯独一边的小黑,脸皮默默地抽了抽。 以他对自家这位小君侯的了解……熊午良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收拢权力的机会。 更不会当真将岭南这块儿肥沃的大蛋糕,完完全全交给这些贵族们来瓜分! 联想到这些天,召滑经常出入熊午良的书房…… 小黑不禁以微不可察的动作轻轻摇头,再看向那些贵族的时候,眼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怜悯…… “岭南之地,土地肥沃,一年三熟。”熊午良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各大拓荒团尽力开垦——不管垦出多少土地,尽数归你们所有!只要按照新法什五之税,足额缴纳国库即可!” 震惊! 屈铭张大了嘴,诧异道:“一年……一年几熟?” 熊午良核善一笑:“是的,你没有听错。” “一年三熟!” 屈铭脑子嗡嗡的,只感觉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在战国之世,粮食的重要性,再怎么说也不为过。 粮食足够多,就能养活更多的人口。 有更多的人口和军粮,就有更多的兵员。 这代表更多的土地——甚至是一个国家的兴亡! 当然,对于这些贵族来说,还不至于格局那么大……但是,一年三熟的土地,对于任何家族势力来说,都绝对是天大的诱惑! 景至鸿和昭丰等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一定要押上全部赌注!在岭南搏一片大大的田园! 熊午良犹嫌不够,还在继续轰炸众人的心理防线:“岭南矿产资源极其丰富,谁能发现便是谁的!” “大楚官府,将会以市价采购矿石。” “唯一的一点——谁敢将这些矿石走私外邦,莫怪本侯平南剑无情!”熊午良半开玩笑地一绷脸,如是说道。 “那是自然!”景至鸿兴奋之余,昂声道:“君侯放心,楚律绝不容侵犯!” 熊午良微笑着轻轻点头,表示嘉许。 众多贵族更加兴奋! 这岭南到底矿产多不多,谁都没见过……但熊午良堂堂曲阳侯,总不至于说谎吧? 话说回来——若是能发现矿产,固然是大喜事。 可就算发现不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大片大片的耕地,足以让所有人都满意! 熊午良轻笑着道:“至于各种香料、新的稻种、新的作物、象牙等等奢侈品……本侯也就不多说了。” “总之,谁发现就归谁!” “只要尔等打下来的疆土是我大楚的国土、为我大楚纳税——本侯不介意大家共同发财!” …… 熊午良今天一番操作,给大家画了个天大的饼。 至于其中的艰险,熊午良倒是没提。 不过他就算没提,大家心里其实也清楚——岭南,绝不是那么容易开垦的,否则还能留到现在? 山中的复杂地形、各种毒虫猛兽、还有那些野人…… 当然,如果回报真如熊午良所说的那般丰厚……这笔投资,还是值得的! 毕竟只要力度足够——在国家意志组织起来的拓荒大兵团面前,甚么猛兽或者野人,都不够看的! 唯一真正让人忌惮的——反而是那些令历代楚王都为之头疼的所谓‘流贼’。 这些流贼虽被大楚官方定义为‘贼’,但细究他们的来历,其实相当不俗—— …… 615 岭南‘流贼\’ 话说让所有贵族不约而同心生忌惮的所谓‘岭南流贼’,大楚的官方是这么给他们定义的—— 这些都是反叛的奴隶,试图反抗自己的主人,携带少量且残破的武器,在大楚军队一轮轮的围剿之中,只能逃亡岭南苟延残喘。 虽然他们时常还要寇掠楚国南部的村镇,但是早已成不了什么气候。 咳! 上述都是楚国给出的官方定义——但是,这群‘流贼’的真实背景,其实远没有这么简单! 事实上,这些人非但不是什么低贱的奴隶,反而还都是贵族! 只不过,不是楚国的贵族…… …… 众所周知——楚国最开始只是一个极小的子爵邦国,封地不过几十里而已。能有如今这么大的疆土,乃是历代楚国先祖奋发有为、攻取邻国的结果! 楚国用了几百年的时间,这才从一个小国,发展成雄踞南方的大国。 这期间,被楚国历代先王对外扩张所攻破的敌国,不下几十个。 至于其他连国名都没有、也不服从周王室管辖的那些小氏族、小城邑……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楚国的先王们为了维稳,于是给这些被灭国的贵族保留了相当大的特权——准许他们保留封地、保留在封地的财税权、保留一定的私兵部曲、甚至于保留先祖的宗庙和牌位。 总之,只要这些贵族愿意宣誓效忠楚国、支持楚国……那么便留给他们相当大的自治权。 在这样的宽松政策下,大部分被楚军灭国的贵族,都摇身一变成为了楚国的贵族。 举个例子——七年之前,楚国刚刚攻灭四分五裂的越国时候,那位曾经为楚人效力的带路党‘余复君’,在战后便基本完整地保留了自己曾在越国的封地和权力、军队。直到推恩令之前,余复君在楚国境内的东南方向,一直都是分量极重的一方大佬。 像是余复君这样的例子,在楚国以往几百年的历史中,不下千百个。 而在楚国持续的对外扩张中,这些新加入的贵族,不但有效地保证了新扩张地盘的稳定,至少保障了没有叛乱……甚至于在楚国不断继续进行的对外扩张战争中,他们奋勇效力,为楚王室立下赫赫功勋。 几十年上百年过去,这些新加入楚国的贵族家族不断和楚人、楚国王室联姻……基本已经被楚国完全同化。 当然,这样的政策也给后人留下了很多弊端—— 譬如老贵族保留的势力很大、话语权很重、导致楚国的内耗严重……和秦国齐国魏国等高度集权的王国相比,楚国更像是一个‘合众国’,政令繁杂不一、贵族权柄极重,他们联合起来的时候足以更改法律、诛杀吴起……甚至能逼迫楚王退位。 当然,上述这些弊端,现在正被‘推恩令’及一系列推行的新法逐步瓦解。 言归正传——所谓岭南‘流贼’,实则便是在楚国历代先王的灭国战争中、残余的那些不愿归附楚国的贵族。 拒不归顺的原因也各自不同——有可能是心怀故国的忠臣、有可能是当年在抵御楚军时候杀得太猛以至于被楚国下达必杀令、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提高投降的价码…… 在楚国的官方宣传中,这些流贼朝不保夕,已经是苟延残喘了。 但实际上,这些流贼本就是大家族大贵族,纵然故国被灭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经历了数代人的变迁——可他们在南部仍有人望,且仍然在当地拥有不小的势力。 甚至于部分流贼,和楚国的贵族们都有着远房血缘关系……即便在现在,也和南部的不少地方官眉来眼去。 历代楚王深以为头痛,曾组织了多次大规模的围剿,奈何这些流贼在南方根深蒂固,又有亲朋好友作为地方官为他们通风报信,以至于大军进剿屡屡失利。 再到后来,索性也不管他们了——反正这些流贼充其量也就是在周边的小城邑打打秋风,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不过,这次熊午良提出‘岭南拓荒团’——这些流贼,仍然是最大的威胁! 话说回来——熊午良画的饼实在太诱人,即便前路艰辛,也足以让人怦然心动了! “岭南拓荒,实乃振兴家业之天赐良机。”屈铭回家之后,对着府中的晚辈如是说道—— “就算夺不到矿产、香料、优质稻种等等……就算那里的土地并非一年三熟……哪怕只有一年两熟!也是绝佳的肥美良田了!” “按照新法推恩令,你们都是下一代的继承人。” “此番岭南拓荒,尔等必定要使出浑身解数,为家族在岭南打下一片大大的田园……日后,都是你们的!” …… 上述这样的对话,几乎发生在每一个贵族家中。 在熊午良这个魔鬼的充分诱惑下,所有贵族都按捺不住了! 所谓毒虫猛兽、野人……无须多虑。 至于岭南的烟雾毒障,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曲阳侯倒是提了一嘴、说会给大家派出个什么‘技术顾问’,也不知道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流贼才是最令人担忧的——于是各个家族使出全力,不惜将被新法削减之后本就不多的部曲悉数投入!并且尽全力为他们配备甲胄和更精良的兵器! 拼了! 信熊午良一次! 振兴家业,在此一举! …… 夜色已深。 春末的夜风,已经很温暖了。曲阳侯府里的一众名贵花花草草枝繁叶茂,树叶摩擦之间,发出娑娑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 曲阳侯的书房灯火通明。 熊午良一席舒适的布衣坐在主位,屈原、召滑、乐毅等人围在一旁,另有慎到、芍虎、格速宜等人,也都分列在座。 打现在来看,愿意为熊午良卖命的人已经不少了——像是今天出场的屈铭、景至鸿、昭丰等人,其实都甘为熊午良的鹰犬……但熊午良真正能信任的核心班底,还得是面前这一票老臣属。 此刻,熊午良面前有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正恭敬地对着曲阳侯禀报着什么事情—— 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凶蛮军的主将——吕义! …… 616 凶蛮军请战! 所谓凶蛮军,即是熊午良复仇越国之后,收编的越国之军队。 当初越军三万人马悉数投降,其中最精悍的一万军士被熊午良选拔出来,编为凶蛮军——这是专门职司山地和丛林作战的军队,在特定条件下,能发挥出远超同为步卒的曲阳新军的战力。 在熊午良的规划中,这一万兵卒将会在‘岭南拓荒’以及下一步的‘攻略巴蜀’中,起到重要作用。 目光再长远一点——等到日后翻越大山进攻秦国,或者攻伐地形多山地的韩国的时候……凶蛮军必定也是攻坚的主力。 此刻,吕义正在向熊午良禀报凶蛮军的现状—— “……新式装备,已经悉数配齐;三军上下一直在琅琊严苛训练,效果斐然……” “凶蛮军上下,随时可战!”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吕义和这支凶蛮军的忠诚,还是值得信任滴。 自从收编整编了这支凶蛮军之后,熊午良也一直将这支军队当做自己的嫡系来培养——一应待遇,都比照曲阳新军和骁骑军。 在新式装备的配发上,熊午良也很大方! 一万凶蛮军,装备了轻便的木质镶钉小圆盾,去除了在丛林中带来不便的长戈大戟,选择了吴越之地盛行的弯剑——吴钩。 所谓吴钩,即为吴越之地特有的弯刀。 在这个时代,中原国家的主战兵器除了长戈大戟之外,便是直剑。因冶铁工艺落后等原因,后世盛行的主战兵器——刀,在战国之世还未普及。 而吴钩,形似镰刀——乃是当世少见的刀具! 在丛林作战中,吴钩可砍可刺,技法灵活多变,除了作战之外,还可以劈砍藤条,着实比剑好用。 除了吴钩之外,凶蛮军还配发了以轻便为主的半身前胸甲,最大程度保证了防护。 人手三双镶钉牛皮战靴,更是保证了这支山地部队在丛林中的机动作战能力。 此外,便是熊午良的看家武器——制式木质连弩。 如此装备,实在是武装到了牙齿! 再加上被熊午良收编之后,整日脱产训练、充分保证了一日三餐和营养均衡…… 总之——凶蛮军,兵强马壮! 吕义最后总结道:“凶蛮军已经做好准备!愿为君侯效死!” 说罢,吕义郑重行礼。 作为熊午良的部曲,凶蛮军的待遇实在是太tm好了,每月的俸禄拿到手软……吕义甚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就这样,凶蛮军上下日日夜夜盼着赶紧打仗! 要尽快向熊午良证明自己的作用……不然这份俸禄,拿得实在不安心呐! 心念及此,吕义又摩拳擦掌地补上了一句:“请君侯示下——凶蛮军何时开赴岭南?” 熊午良却微微偏头,和召滑对视一眼,然后神秘一笑…… “不急。” “跟他耍耍。” …… 按照熊午良最初的想法——有凶蛮军和吕义这员骁将,再加上楚国倾举国贵族之力,开发岭南应当是轻而易举。 但如此一来,确实会像屈原说得那样——贵族们将会在岭南捞得盆满钵满。 和强干弱枝的大方向不符。 好在咱们有召滑这么一个缺德到冒烟儿的谋士,给熊午良献上一计——拖! 让那些贵族组成的岭南开拓团先上!而熊午良此刻则要摆出一副全然不管的态度! 如此一来,这些贵族势力能感受到熊午良的‘诚意’、无需再担心被熊午良指手画脚甚至是趁机削弱他们的实力……主观上将会更愿意参与进来。 可等到他们真到了岭南之后,必定会因为毒障等各种原因,付出不小的代价。 如此一来,就起到了削弱他们的作用! 到时候熊午良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山,一来可以展示力量——让贵族们在岭南损失惨重的那些流贼、疾病等等,在熊午良这里都将被轻松摧毁。 二来,还可以趁机提出更多的要求——譬如此前熊午良信誓旦旦约定的‘谁拓荒出来的土地就归谁’等等条例……到时候都可以改一改。 三来要让那些贵族们知道——岭南拓荒之事,没了熊午良是玩不转的! 啧。 话说召滑对熊午良献上这番计策之后,即便是无良曲阳侯,也不禁叹为观止—— 召滑,你是真的狗啊! 不过……深得我心! 于是,熊午良在今天白天的大会上,毫无底线地一顿画饼——一副全然要将整个岭南交给贵族们悉数瓜分的架势。 其实这厮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坐看贵族们送一波,然后再施施然出来收拾局面。到时候,还要再给那些已经亲眼见识了岭南富庶、被钓成了翘嘴的贵族们……提出新的条件! 太无良辣! 吕义当然不懂熊午良和召滑的足(险)智(恶)多(用)谋(心),但作为新降的部将,即便他求战心切,却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只能皱着眉毛来了一句:“希望能早点开打……” “儿郎们整日操练,就盼着真刀真枪来一场!” “也好让君侯看看——您的钱没有白花……” 听到这里,屋内的众人皆笑了出来。 熊午良也不禁笑了,笃定道:“放心,不会很久的。” …… 公元前302年夏初,华夏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南拓开始了! 按照熊午良与贵族们的约定——各贵族以家族为单位,组成了数以百计的拓荒团。而曲阳侯熊午良并没有过多干涉他们的行动,只是为大家定下了统一出发的时间,并要求各拓荒团之间‘守望相助’。 对于这样的要求,各拓荒团自然欣然接受。 经过了推恩令的一番‘迭代’,以及屈原新法的一轮轮削减之后,贵族们手中能动员的力量其实已经大不如前——譬如私兵部曲方面,贵族们(除了曲阳侯之外)已经被新法严格地限制了拥有私兵的上限,最多也不过一百部曲而已。 族中的奴隶、仆役……也都被新法大量地释放为自由人,避免了贵族们钻新法的空子。 这样一来,就导致贵族们人手严重不足! 但好在,这些贵族家大业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财税权也几乎被削减了干净,但毕竟库房里还有祖上几百年的积蓄,在财力物力上还算宽裕。 因此,所谓‘人手不足’也不再是问题。 贵族们不惜出重金!雇佣游侠、疲民、浪荡子、门客、潜逃的罪犯……组成了一支支声名狼藉但人手着实不少的拓荒团。 第一轮拓荒,共计五百三十二家贵族出手! 总人数,竟多至三万余人! 熊午良得到消息之后,脸皮子都乐开了花…… …… 617 一举多得! 话说贵族们第一轮出动的拓荒团,总计数量有五百三十二个,总人手则多达三万余人! 可见,这帮贵族是真被熊午良画的大饼给忽悠得不轻…… 不过话说回来,咱曲阳侯毕竟也没骗他们。 开荒岭南,肯定是好处大大滴! 至于这些好处最后能不能吃到贵族们的嘴里……那可就不好说咯…… 熊午良兴冲冲地去找召滑:“召先生大才!如此南拓,真是一举多得!” 召滑抚须而笑:“君侯的推恩令堪称天下第一阳谋,臣的些许诡计,在君侯的智慧面前何足道哉……” 主仆二人相互吹捧一番,都笑得合不拢嘴。 诚然,推恩令在长远来看,迟早能将贵族们削成平民。 但那样实在太漫长。 熊午良又不能一直让黑羽卫帮贵族们‘长按视频加速’……不然实在太明显。 岭南拓荒之计,无疑会大大削弱贵族们的实力!加速‘强干弱支’的进程! 一举多得! 贵族们能用的人手本就不多了,现在还能再消耗一波……雇佣那些疲民、游侠等等,也要花费不菲的钱财,又是一轮削弱。 从另一方面来看,贵族们召集的那些游侠、疲民、浪荡子、门客、潜逃的罪犯……都是让各级官府头疼的存在。 别看在历史上,游侠的名声貌似颇为不错——比方说曹沫、专诸,包括后来的剧孟、季布等等……大概人设就是义字当头,为了好哥们儿两肋插刀、一诺千金等等…… 但是对于朝廷来说,游侠有百弊而无一利。 曾在秦国变法的商鞅就极端痛恨游侠的存在,在变法期间对秦国境内的游侠、疲民统统以逃犯论处,后来的韩非子也提出‘侠以武乱禁,儒以文乱法’之类的说法,和商鞅的观点也大同小异。 总结一下就是——这帮煞笔,天天不事生产、在街上当街溜子,动不动就要犯法!真tm可恨! 简直是基层官员的噩梦…… 想象一下你是个派出所长,辖区内有那么几个知名黑涩会,天天聚在一起喝酒,家中往来的都是著名逃犯,一言不合就敢拔剑捅人、一口酒喝上头了就想扬名天下,就为了‘出名’这么一个可笑的借口,就有了刺杀贵族的杀人动机…… 焯! 脑壳儿嗡嗡的! 至于所谓‘疲民’,则更加不堪——翻译一下就是二流子,地痞流氓之流。 游侠好歹还有点儿名声顾忌,至少不会欺凌弱小。 但这帮疲民,是真的荤素不忌——不好好种地,天天想着的都是东摸一点儿西抢一点儿,碰见硬茬子就嬉皮笑脸,碰见弱小就要欺负欺负…… 当然,这二者之间的界限……分得也不是很清楚。 比如后世的汉高祖先生——很难说清这哥们儿和他的一票兄弟,到底算是游侠还是疲民……别看刘邦好歹有个正经营生,可是这货干出的那些事儿,怕也和‘侠’这么个一听就大义凛然的字儿贴不上边儿…… 至于其他的所谓门客、潜逃的罪犯、浪荡子等等……总之都有一个共性——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贵族们雇佣这么一伙儿人去岭南送死……还真是让熊午良兴高采烈了! 这三万多游侠、疲民之流要是能通通扔在岭南,楚国国内的基层治理水平估计要上一个台阶…… 妙哉! 一举多得! 召滑笑着抚须,摇头晃脑:“现在还只是个开始!” “等到贵族们亲眼看见岭南丰沃的土地……必定会加大力度!” “到时候,拓荒团的人可就不止三万了!” 熊午良连连点头,与召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阴险一笑…… …… 楚国的南拓之计,可谓浩浩荡荡……这帮贵族们奔走相告、采买兵甲、兴高采烈地南进……这般动静,当然瞒不过天下列国派驻在楚国潜伏的探子们。 搞得人尽皆知! 三万余拓荒团大举南下,各地守备官员奉熊午良的命令,一路放行。 拓荒团按照熊午良给的地图,一路抵达了【苍梧北】,就地伐木筑营——三万余人轰轰烈烈,大肆砍伐,闹得苍梧大山一片狼藉。 所谓拓荒,手段也很简单粗暴。 大肆伐木、建造房屋,然后就是修筑道路、开垦农田……能一把火烧掉的就一把火烧光,再派上人手慢慢收拾、平整土地。 因为缺少一个统一的指挥,因此各拓荒团之间也是碍手碍脚——今天你抢了我的水,明天我‘借’了他的粮食……闹出了不少麻烦。 而且这帮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正如前文所说,都是些游侠疲民之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不为怪。 好在各拓荒团几乎掏空了贵族们的家底,所以基本都是家族领袖亲自带队——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多多少少有些能耐的人才。所以几百个拓荒团之间虽然摩擦重重,但整体的开荒进度倒也极快! 在数万人的努力下,甚么毒虫猛兽、参天大树……都是笑话! 烧! 伐! 平整农田! 修筑道路! 兴修水渠! 曲阳侯说了——谁开出来的地就是谁的。 一众拓荒团干劲儿十足,不但在速度上你争我抢,在质量上也精益求精……人力物力财力都充足,再加上超强的主观能动性,岭南‘开荒’的进度,连远在郢都的熊午良都始料未及。 …… 齐国,临淄郊外。 官道上,有个破衣烂衫的老乞丐,拖着一条瘸腿,走一步一晃悠……看上去颇为凄惨。 行人和商旅远远见了,无不嫌恶地皱起眉毛。 那老乞丐倒也知趣——可能是之前挨过鞭子,因此每逢有轺车路过,这瘸腿老头子都乖巧地蹲在道路旁边给车辆让路。 等到车马驶过去,老瘸子又顶着官道上的滚滚烟尘,继续辛苦跋涉。 走得累了,便从怀中摸出一个带着黑色手指印、脏兮兮的饼子,珍重地咬一口,然后再好生揣回怀里……如果渴了,便走向官道边上的农田,向农人祈求一碗井水。 好在战国之世民风淳朴,对于这么一个太过可怜的老头儿,质朴的农民还是会给他喝水,如果碰上心善的,还能给两口粗粮。 “这么大岁数了,造孽呦。”某农人拄着农具,望着老瘸子辛酸的背影,如是感概道。 “也没个子孙照顾……” “咳,多半是疯子吧!”农人们摇了摇头,感觉恢复了体力,于是对破衣烂衫的老瘸子背影丧失了兴趣,又低下头继续开始劳作。 官道上的行人和商旅越来越多,显然是进入繁华地区的象征。 远远地,老瘸子望见了城墙上的两个齐国大字—— ‘临淄’。 昭雎苍老黝黑的老脸上,两行清泪缓缓划过,在满是泥污的脸颊上冲出了两道清晰的沟壑。 苍天呐!大地呀! 一年!一年! 谁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呀! …… (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618 昭雎求生记 昭雎遥望临淄城,热泪盈眶。 苍天呐! 一年前的那一天,昭雎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一日,城门上张贴着大大的‘推恩令’……昭雎记得,自己当时的血一下子就冷了,像是突然被恐惧攥住了心。 没有任何侥幸心理——昭雎立刻决定逃命! 一日一夜的时间,熊午良麾下兵卒和一群神秘的黑衣人开始了全城的大搜捕,重点搜查那些贵族的府邸,一位接着一位德高望重的族长被那些兵卒粗暴地扭走…… 而昭雎为了保命,放下了一切贵族的身段。 堂堂昭氏族长、大楚国师——竟然委身于污水沟之中,用恶臭的污泥掩盖身体,和老鼠蚊蝇为伍,趴了整整三天三夜! 天呐! 直到现在,昭雎还忘不了那个时刻! 熊午良的爪牙点着灯火全城缉捕……昭雎躲在臭水沟里瑟瑟发抖…… 话说这样的遭遇,很多贵族宁死也不愿承受。 在战国之世,仍有‘君子死,冠不免’的说法——像是昭雎承受的这一切对于一位贵族来说,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熊午良的爪牙搜捕昭雎却久久抓不到,显得更加疯狂——昭雎若想要以平常手段蒙混出城,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所谓‘回到族内’更是想都不用想——听说景充就是被自己的亲儿子们出卖,结果被熊午良抓到。 在推恩令面前,老贵族们不再团结。 城内到处都是熊午良的爪牙,不是久居之处——昭雎白天躲在臭水沟里,晚上冒险去翻垃圾找吃的,硬生生扛过了一个多月……要不是天气温暖,恐怕早就被冻死了。 最后费了万般心思,昭雎不惜钻进别人家的棺材里伪装成死人,这才侥幸逃出郢都城!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本以为出了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昭雎很快就发现,熊午良麾下那些爪牙早就扩大了缉捕范围。 郢都方圆几百里,都在缉捕自己。 尤其是熊午良麾下那些神秘的黑衣人——昭雎曾经在‘推恩令之夜’亲眼看到那些可怖的黑影是如何飞檐走壁地搜捕贵族族长们……如果被他们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自己必死无疑! 而熊午良给昭雎开出的悬赏赏格,从五百金上涨到一千金,最后甚至上涨到一万金!举国缉捕! 昭雎叛国,意图谋逆!悬赏万金! 抓住昭雎扭送官府,便能得到一万金重赏!胆敢窝藏罪犯的,则同罪论处! 在这样夸张的重金悬赏下,就算是以前的绝对死忠,此时恐怕也保证不了他们的忠心了…… 昭雎清醒地认识到——楚国虽大,却已经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只能润出楚国了! 如果能去秦国、燕国、赵国……当然最好。 能去魏韩,倒也不错。 但上述国家,实在太远…… 昭雎只能往最近的邻国——齐国逃窜。 天可怜见! 这一路,滚下山沟、被野狗撕咬……深一脚浅一脚,足足走了一年的时间! 嘤嘤嘤…… 咱昭雎生来就是贵胄,啥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啊!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太tm惨了! 昭雎为了不被黑羽卫查出下落、尽量地隐藏身份……虽然身上还有些许财物细软,却也不敢花销……不得不忍痛掩埋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连丝质的贴身衣物都扔掉了。 就这样,一路乞讨、步行…… 嘤嘤嘤……思来令人唏嘘啊…… 一无所有! 只剩下脑子里的智慧了! 昭雎判断——齐国虽然是楚国的盟邦,但自己还有用!一定会有人收留自己! …… 一路跌跌撞撞离开楚国之后,昭雎进入齐国境内。 虽然离开了楚国,但昭雎仍然不敢表露身份! 听说齐王田地是熊午良的义子……是该死的芈良小儿的忠实信徒。 如果表露了身份,被送到齐王面前……田地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把自己立刻送回楚国! 最好的办法,还是继续往北逃——如果能逃到赵国或者燕国,定然会被视为座上宾。 但是…… 我tm实在走不动了啊! 焯! 我都快七十了! 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啊! 临淄城内,应该会有一位贵人收留自己……如果判断失误,那就死球算了! 昭雎抱定这样的想法,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临淄城外…… …… “这里是临淄!大齐的王都!”守卫城门的齐军士卒厌恶地瞪了昭雎一眼:“哪来的滚哪儿去,别来碍了王公贵族们的眼!” 昭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不由得羞愧地承认,守门这哥们儿说的没错。 浑身恶臭,衣服残破不堪。 一条腿已经腐烂流脓,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的确是有碍观瞻…… 好在昭雎对于这种情况也算心里有数,赶忙求饶几句,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块儿晶莹的玉璧,递到那齐军士卒手中:“爷,您行个好……” 越想越憋屈啊! 我堂堂昭雎……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啊! 这枚玉璧,是昭雎浑身上下剩下的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了……一路上不管有多艰难,昭雎也不敢将这枚玉璧交出去。 倒不是因为他不够饿。 主要是怕熊午良的黑羽卫跟着线索找上自己…… 如今来到了临淄城外,马上就要安顿下来了,昭雎这才敢亮出财物。 那守城的军士也不是不识货……漫不经心地看了那玉璧一眼,然后立刻瞪圆了双眼——那玉璧晶莹洁白,一眼便知价格不菲! 军士眉开眼笑,嘴上却仍然严厉:“哼!这必定是你这乞丐从某个贵人身边偷的!” 昭雎忙道:“捡的!捡的!” 军士轻哼一声:“也罢,既然是捡的,就交在我这里,等候失主便是了。”说罢,便将玉璧揣在怀里,然后嫌恶地摆摆手,示意昭雎可以滚进去了。 …… 昭雎进城之后,举目四望,满脸茫然……于是一路陪着笑问路。路人虽嫌弃他肮脏可鄙,但指个路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于是昭雎一路摸爬滚打,一瘸一拐奔向城中央的区域。 所过之处,路人指指点点,惊讶于王城怎么混进来了这么一个货色。 “看!不好好学习,就是这个下场!” …… 昭雎顾不了旁人的议论了,这一路颠沛流离,胜利就在眼前! 深一脚浅一脚,终于来到一座巍峨的府邸面前。 这座府邸占地面积极大,门楣高大,门口站着一排雄壮的甲士,斧钺鲜明,气势非凡——乍一眼看上去,便知是极有权势之府邸。 大门处,一座牌匾高高挂起—— ‘孟尝君府’! …… 619 昭雎当然知道——自己这副尊容,是不配求见贵人的。 这里可不是城门处可以相提并论的——在这里驻守的甲士,都是孟尝君田文的部曲,不可能收受自己的贿赂给自己让路。 何况,昭雎现在真真是一穷二白,兜比脸都干净。 咳……虽说脸也不怎么干净…… 于是老昭雎很有自知之明地找了个街角,席地而坐,从怀中摸出那个惨不忍睹的馍馍,饿了就啃一口,远远地望着田文的府邸,耐心地等待。 太惨了太惨了! 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 好在临淄有钱人不少,这里又是临淄的城中心位置——不乏有公子哥见了这街角的狼狈老头儿,突发善心,于是赏赐些许吃食。 至于某些心情本就恶劣,见了昭雎兜头就是一鞭子的人倒也不少……昭雎都默默低头让路。 唉! 两日之后…… 孟尝君府邸中间的正门终于洞开!昭雎立刻站起身来,满眼期盼。 寻常来办事的小吏、宾客、府上负责采买的仆役……自然是不配走正门的。 两天了,正门终于开了! 苍天呐!大地呀! 昭雎按捺心中的激动,紧紧地盯着府门处。 一座轻便的轺车缓缓驶出,车上坐着一个中年贵族,一身紫衣,面容沉凝,举手投足间都是大贵族的气度。 车的两侧,则是十名手持长戈的甲士。 如此排场,定然是孟尝君无疑了! 昭雎激动地一瘸一拐凑上前去,挥舞着脏兮兮的手,口中高呼:“君侯……” …… pia! 一记窝心脚,差点儿把老昭雎踹得背过气儿去! 老昭雎跌坐在地,眼冒金星……半天才缓过来。 车前面的马夫怒哼一声:“老瘸子,你不要命了?” “再敢冒犯,一剑杀了你!” 说罢,那马夫扬起手中的鞭子,劈头盖脸地胡乱挥下……昭雎猝不及防,被抽得连滚带爬,一边还得在心里庆幸——得亏现在这是在齐国,若是放在楚国,这马夫一剑把自己宰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昭雎只能扛着马鞭,奋力仰头:“人言孟尝君宽厚待士,莫非都是虚言乎?” 那马夫一怔,然后暴怒起来——奶奶滴,你一个臭乞丐,也敢以‘士’自居? 君侯麾下有三千门客的确不假,但哪怕是其中的鸡鸣狗盗之徒,好歹也算有些本事的……你一个瘸腿乞丐,倒还大言不惭!?居然还敢质疑孟尝君的待士之道!? 马夫心念及此,马鞭抽得更溜了,抽昭雎跟抽陀螺似的。 想想这个瘸腿乞丐,居然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质疑自家主君——马夫犹嫌不解恨,竟然拔出一旁甲士身上的剑,眼看着就要一剑攮死昭雎…… “罢了。”车上传来一道浑厚的男音,听在昭雎耳朵里如同仙乐一般动人。 马夫停住了动作,看向车上,愤慨道:“此人非议君侯!该杀!” 孟尝君田文冲着马夫随意摆了摆手,然后皱着眉毛盯着昭雎,饶有兴味地道:“你个老乞丐,还能有甚么特长?” “也不知你是怎么混进这临淄城中……” “去,给他扔几个赏钱,买些馍馍果腹罢。”说罢,田文便丧失了兴趣,重新坐了回去,冲着马夫颔首示意继续前进。 马夫轻蔑地对着昭雎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从怀中摸出几枚铁钱,往昭雎的身上一扔,然后再次爬上轺车…… 轺车动了! 昭雎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顾不上受辱,他一抹脸上的唾沫,连滚带爬地昂声道:“我知君侯所虑在南!特来助君侯一臂之力……” 本已上车的马夫大怒,一旁的甲士也都觉得这个老乞丐实在不知好歹。 自家君侯已经放过你了,居然还不知足? 真以为孟尝君软弱可欺不成? 或者是想把咱们君侯当傻子糊弄?骗一个门客的铁饭碗? 一名离得最近的甲士也不客气,‘噌’一下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只手揪住昭雎的头发,另一只手举着剑就割向老昭雎的咽喉…… 一代老狐狸,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昭雎亡魂大冒,却又无力抵抗…… “慢!” 关键时刻,孟尝君发话了! 此刻,田文满脸愕然,扭过头仔细地打量着昭雎。 别人或许以为这老乞丐是在胡言乱语……但田文心里清楚得很! 南面的楚国,乃是齐国的盟邦……但也恰恰就是孟尝君担忧的心腹大患!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相邻的两个大国,无论关系多么要好,也迟早有蜜月结束的一天……而两个大国蜜月的结束,往往就代表战争。 也就是说——齐国楚国,早晚还有一战! 这一仗,或许会来得很晚……有可能会爆发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但终究肯定会来的。 楚国正在大肆变法,瞒不了天下列国。今年年初,熊午良大婚,孟尝君田文也曾作为贺喜的使者前往郢都——沿途见到的景象,无不让田文心惊。 楚国的国力正在蒸蒸日上,老贵族把持朝政的景象一去不复返了! 须知楚国地广数千里,总人口数近千万,如此底子的一个大国若能充分集权变法,将会爆发出怎样的战争潜力?田文每每念及此处,晚上都要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今日一个老乞丐,也有如此见地? 田文瞪着双眼,心说这老乞丐的见识,倒是比咱家那个脑残大王要强得多了…… …… 昭雎从甲士手中挣脱开来,拼命地擦了擦脸上的污垢,将头发一把攥起,做戴冠状:“君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孟尝君越看这老乞丐越眼熟,但确实认不出这货到底是谁。 田文屡次出使楚国,当然是见过昭雎的。 但昭雎如今的形象……实在是很难和当初那个雍容华贵、老成持重、权柄如山的大楚令尹联系起来。 孟尝君皱了皱眉毛,对着边上的人吩咐一句:“将此人领入府中,好生照管……本君还要去面见大王,等回来再与汝相谈……” 昭雎连连点头。 赌对了! 田文果然忌惮楚国! 众人虽不知自家主君为什么突然对一个老乞丐客气起来,但还是不敢怠慢:“遵命。” …… 620 楚奸 话说咱们孟尝君乘车出门,当然不会是闲着没事儿逛街溜达——肯定是有公务在身。 昭雎经过一番装神弄鬼,虽然成功引起了田文的注意,但因为这厮还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露身份(怕被齐王抓走送去楚国),因此还没有完全引起田文的重视。 于是田文照着原计划进宫,去商量正事。 而昭雎,则被孟尝君府上的仆役领入府中……按照孟尝君的吩咐,开始了对昭雎从头到脚的清理工作。 昭雎也不客气,立刻找了间偏院,进屋之后也顾不上别的,先冲进浴桶里面上上下下一顿收拾……洗净了身上的污垢,还顺带着重新梳了头发、修整了胡子…… 再然后,孟尝君府里的下人们给他拿来吃食…… 胡吃海塞! 好不容易填报了深渊一般的肚子,昭雎便换上干净衣服,在书房静静等待。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孟尝君带着安平君田单一同回到府上,一边走还一边道:“……这老乞丐相貌不扬,倒是有一番见地……竟也知道大齐的祸患……” 推开书房的门,田文立刻吃了一惊! 吃饱喝足的昭雎正襟危坐,身上是一件虽然朴素但却很干净的麻布衣服,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整个人仍然透出一股雍容气度,和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 昭雎拄着自己的伤腿,起身拱手:“外臣昭雎,见过孟尝君!” “这位是?” 田文震惊地揉了揉眼睛! 握草! 还真是昭雎! 田单也被震惊得瞠目结舌……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安平君田单,久仰昭国师的大名了。” 昭雎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 大名……怕是叛国的大名吧? “昭国师好歹也曾是……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田文抽搐着嘴角,还是有点儿难以置信。 昭雎一咬牙,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还不是那个芈良小儿……” 在场的三人都是聪明人,也用不着扯什么用不着的辞令,直接就进入正题——昭雎坦然地述说了齐楚之间迟早敌对的观点,而田文和田单早有这样的忧虑,自然是连连点头。 “昭国师之言,我等尽知。”田文最后叹了一口气:“奈何我家大王……” 昭雎轻哼一声,不客气地打断了田文的话:“君侯何必英雄气短?” “君不见——芈良在楚国之做派否?” 田文短暂地懵了一下,然后骇然起身! 昭雎的意思很明显! 要田文像熊午良一样——篡夺权力、独断专行! 田单也瞪圆双眼,难以想象此刻发生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行。 田文:“汝……啊?大胆!” 昭雎为了活命也拼了,直言道:“君侯非为篡权,乃辅政镇国也!” “我看齐王田地,不似人君!” “若听之任之,齐国早晚完蛋!” “那熊午良之野心昭然若揭——他是要统合楚国举国之力,兼并天下!如今楚国面貌日新月异,若再不早早发难,我看两位君侯的人头,迟早要挂在郢都的城楼上了!” “今,孟尝君有文韬,安平君有武略!”昭雎斩钉截铁地说道:“而昭某不才,曾是楚国的令尹,对楚国的情况再熟悉不过……我三人合谋,定能夷灭楚国!振兴大齐!” “千百年后,你我三人都是大齐的骄傲!” 田文目瞪口呆,几乎已经忘了辩驳昭雎,下意识地问道:“夷灭楚国?夷灭楚国?” 昭雎抚须一笑,然后阴狠道:“六国联军!攻楚!杀芈良!” “秦魏韩与楚有大仇,纵然一时缓解,但也日夜担忧,难以安枕也……尤其秦国,与楚国有掳杀先王之仇,与芈良本人更有杀父私仇,绝不会与楚国长久维持和平!” “燕国攻齐,败于芈良之手,功亏一篑……若是攻楚,定能出力。” “赵国虽与楚国有盟友之名,却被芈良那短视小儿在攻越一战中摆了一道……如今楚国国力日强,赵雍食不甘味……也会鼎力支持联兵攻楚!” 昭雎说到这里,心中不禁涌过一阵悲凉。 我曾经,也是大楚的大臣呐!更是彻彻底底的楚人。 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只能死心塌地地寄生于外邦,行楚奸之事。 何其悲哀! 都怪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 若不是他……我现在还是堂堂的大楚令尹!何至于此! 他逼我的! 楚奸者,非我也,实为芈良也! 啊啊啊啊彻底黑化! …… 且不提昭雎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单拎出来所谓联兵攻楚的计划,让孟尝君二人怦然心动。 楚国本来底子就好,现在还日趋集权强大。 作为楚国的邻国,实在是提心吊胆。 别看现在和楚国关系很好,但以后呢?十年之后呢?一百年之后呢? 遥想当年楚国和晋国哥俩儿关系好得穿一条裤衩子。若没有楚国的扶持,就没有当时的晋国国君重耳……咳,和如今的齐楚两国邦交现状几乎一模一样……但后来呢?晋楚之间,不也打了那场著名的城濮大战? 再放眼当今天下大势,赵楚齐三国有盟约,口头声称相互扶持。 但如果有攮楚国一刀的机会,赵雍那个老六绝不会放过! 而齐国,是楚国剩下唯一的铁杆盟友……如果反水,那么楚国的确孤立无援啊! 如能灭楚,齐国作为楚国的邻国,肯定能分到极大的领土! 就算不能灭楚……只要好好打压楚国的风头,让楚国三五十年缓不过气儿来,对齐国也是大好事一件! …… 大楚,郢都。 熊午良当然不知道齐国临淄正在进行一场‘反楚’的险恶密谋,更不知道一直潜逃的昭雎已经成为了可耻的‘楚奸’。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场上还剩七家是吧?那我们肯定是要打六家对不对? 在战国之世,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谁强大家就一起打谁,这已经是常态了。 前有六国合纵攻秦,后有五国联军伐齐。 如今两个超级大国现在都倒下了,楚国只要再发展发展,无疑就将是下一个最显眼的那个。 所以引来六国联军,只是迟早的事儿。 好在楚国现在国力日渐丰满,几年之内就能见到岭南拓荒的成效……整个大楚国的权力都已经被集权在自己手里,麾下也是人才济济……只要数年之后,拉出三十万精锐大军或是百八十万戍卒都不在话下!打六个,熊午良完全不虚! 退一万步说,熊午良现在已经手握琅琊海港…… 就算实在打不了,咱们还可以跑路出去嘛……带着三万部曲找个小岛慢慢爬科技树,过个三五十年,信不信劳资开着铁甲巡洋舰来复国? 这么一看,【琅琊】港,真是太重要了! 有了琅琊港,熊午良就处于不败之地。 此时此刻,熊午良半躺在嬴卓的腿上,正懒洋洋地翻着手中一卷写满了字迹的曲阳纸,一边翻一边笑道—— …… 621 兴奋的拓荒团 熊午良慵懒地枕着嬴卓的腿,感受着脑袋底下惊人的温软,十分惬意。 而咱们这位曲阳侯手上捧着的曲阳纸,正是岭南传回来的讯息。 “这帮老贵族,倒真是卖力嘛。”熊午良笑着自言自语。 正如熊午良之前预料——老贵族们为了给自己打拼基业,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仅仅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苍梧北】已经从一大片荒凉的丘陵和丛林,被建设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城邑。城中包括驿馆、医舍、酒馆、武库甚至烟花风月之地等等一应齐全,唯独不见城主府——这也很正常,因为这座城是几百个拓荒团共同开垦出来的,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归属者。 当然,这座城很大、很杂乱,纪律也很差。 在这里,唯一的规矩就是强者为王——哪家拓荒团的人手最多、装备最好,就能住在更好的位置、优先从水井中取水…… 咳! 不管怎么说,【苍梧北】好歹已经胜任了一个基石的作用——数百个拓荒团可以以此为支点,源源不断地从家族运来粮食和钱饷,鼓舞那些被贵族们雇来的众多妖魔鬼怪一路向南。 …… 此时此刻,岭南。 屈铭坐在一辆轻便的轺车上,身上没有穿平常那些精细繁复的锦袍,而是穿着一身麻布短袍,不像是个贵族,倒像是个农民。 虽然那身衣服被下人浆洗得很干净,但还是显得狼狈。 主要是岭南太热了,屈铭只能半卷着袖子,活像个蛮夷……他还算好的,至于轺车周边那些家族里的人手,要么光着膀子,要么穿着无袖的短衣,在任何一个贵族眼里都实在是不成体统。 身体是狼狈的,但内心是极度亢奋的! “今日继续向南!”屈铭昂声吩咐:“一个月之内,再拓出大片的土地,人人有赏!” 众人纷纷应和:“遵命!” 作为被雇佣的人手,他们也同样兴奋——雇主实在大方,开出的赏格不小。 屈铭哈哈大笑,意气风发:“岭南!将是我家族的复兴之地!” 任何一个稍有经验的农民都能注意到,这里的气候,实在太适合庄稼生长了! 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熊午良口中的‘一年三熟’,估计很容易实现……再加上自古以来这里都是原始丛林,土地肥力惊人,除去了那些灌木和大树之后,暴露出来的土地几乎一踩就要冒油。 若是能料理得好,那么这里的土地能长出多少粮食……简直无法想象! 虽然还没找到什么矿产,但光是这样的土地,已经足以让贵族们陷入疯狂! 若不是南面的土地还无穷无尽,恐怕他们彼此之间就要厮杀起来了。 曲阳侯啊曲阳侯……我们把你当至亲,你果然不和我们耍脑筋! 曲阳侯真是大鳝人啊! 至于所谓的野人……大家也遇到过。 那些蛮人披发文身,手里的武器十分简陋,在组织起来的拓荒团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拓荒团也不客气,将那些被发现的蛮人部落屠杀了个干净——反抗的就宰了,愿意服从的就收为奴隶。 屈原新法规定——禁止贵族们蓄养楚人为奴。 这样的法律,大大限制了贵族们手中能动用的人手——再加上推恩令的‘分家’效应,可以保证贵族们从此以后,除了花钱短期雇佣之外,再也无法动员出足以对郢都造成威胁的私兵部曲了。 而如此一来,还释放出大量的奴隶成为新的‘国人’,为大楚账面上暴增了接近三分之一的户数。 贵族们受损严重……但好在,新法虽然规定了大家不许蓄养‘楚人奴隶’,但是没规定不能掳掠外邦的奴隶啊! 短期内似乎没有对外战争,无法掳掠人口……但眼前这些蛮人,不就是最好的牲口吗? 妙哉! 原本在变法中损失惨重的贵族们,开始疯狂地掳掠那些蛮人……在【苍梧北】,成群结队的蛮人俘虏成为了最令人羡慕的战利品,没有之一! 等待开垦的土地短期内还分不完——但这些人口奴隶,可是复制不出来滴! 至于所谓流贼还未出现……不过就算他们出现,大家也不再发慌了! 话说第一批拓荒团已经取得了不菲的进展,即便他们严格控制消息,但风声还是不胫而走……听闻岭南的丰沃之后,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家族,也都因为利益的驱使,组织海量的人手涌过来。 原本已经在第一轮拓荒中站稳脚跟的那些拓荒团更不甘示弱,加大了投入。 如今的【苍梧北】,共有人口五万余人!大多都是青壮年男子! 什么流贼敢打这里的主意? 扯淡。 …… 苍梧山深处。 这是一个颇大的部落,乍一看总人口数当在万余上下,对于农业不发达的蛮人来说,基本已经是一个部族的极限规模了。 像这样的部族,肯定是岭南万千部族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此刻,数十个蛮人首领在这里齐聚一堂,脸上无不带着愤慨的神色—— “……暴戾楚人!毁我家园!掳我族人!”中间处,有一个脸上画着奇怪纹路的老蛮子激愤地呼喊着:“我族世代祖居之地,现在被那些楚人踏在脚下!” “可怜我的三个儿子……都因为不肯投降,死在了楚人的手中!” 老蛮子越说越伤心,伏地大哭:“精夫相里疾!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楚人日渐南进,这里迟早也会被发现的!” 漫长的沉默。 众蛮人首领感同身受,尤其是距离苍梧山最近的几个部族,也都有族人被楚国的拓荒团掳去,虽不及那个被彻底踏平了村落的部族那么惨,但也都义愤填膺。 “楚人在苍梧山以北,筑城定居了!”良久之后,终于有人补充道:“这说明,这些楚人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要常驻岭南!” “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精夫!快决断吧!” 终于,最中间那个壮硕的蛮人首领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厮头顶一座花哨的羽冠,肤色古铜一般,浑身的腱子肉堪比后世的健美冠军,整个胸脯处都画着看不清模样的文身,就连脸上也有白色的精美纹路。 按照岭南诸蛮的传统——文身越多、越精美,就代表这个人地位越高!越勇武! 此人,显然就是众人身处的这座部落的领导者,同时也是岭南诸蛮公认的精夫——相里疾! …… 622 五溪蛮 所谓‘精夫’,即为蛮人之首领也。 按照《后汉书·南蛮传》里面的说法:‘名渠帅曰精夫’,明代的王志坚在《表异录·邑里》中也提到过‘西南夷蛮名渠帅曰精夫……’ 这精夫,只是岭南诸蛮对于酋长的一个统称,偶尔也能作为蛮人之间的尊称来使用。 在场的数十个蛮人首领,在各自的部族中,都是‘精夫’。 但是到了脚下这个部族里,面对公认实力最强的相里疾……那么他们就都不是精夫了,只有相里疾才是那个‘精夫’。 而岭南诸蛮的历史也可谓源远流长——在真实历史上,百越部落从所处地理位置、信仰和血缘等方面,大致可以分为五个类别。 即为‘东越’部落、‘闽越’部落、‘南越’部落、‘西瓯’部落、‘雒越’部落也。 在汉代,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称—— ‘五溪蛮’! 话说秦统一六国之后,集七国之力,发兵五十万南征百越。第一次远征历时五年,以屠雎为主将。为了针对百越部族居处分散的特点,屠雎采用‘多路进兵’的战术,分五路进发,如果遇到大规模抵抗再合兵一处围歼。 此刻的秦国,横扫宇内,自有一番‘大秦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狂妄。 六国的百万大军,已经化为齑粉——区区岭南,何足道哉? 屠雎在战前,已经充分考虑了粮草和环境等问题,但真到了岭南之后,发现战场环境的恶劣和蛮人的强大实力,竟还是远远超出了秦人的想象! 秦国的五路大军,拥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但仍然步步受挫、损兵折将。 蛮人不惜遁入山林,与野兽为伍,也拒不投降。 即便是被屠雎短暂占领的地区,也陷入了惨烈的‘治安战’。 最后在公元前218年左右,屠雎的大军长驱进入今天的桂林一带,遭到了蛮人的偷袭。 蛮人通过包抄、袭击后方、夜袭等等丛林游击战方式,一战大破秦军——秦将屠雎战死,秦人据说‘伤亡数十万’。 秦始皇的性子大家都清楚……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公元前214年,秦国再次派出海量援军,由任嚣和赵佗为帅,经过一番苦战,再加上‘步步为营、不断移民’的保守策略,这才终于征服了‘南越’部落和‘西瓯’部落,也就是今天的两广地区。 秦国在此处设立了‘南海’、‘桂林’、‘象郡’三个郡。 后来,赵佗又在公元前210年发动了第三轮攻势,这一次以抚民为主——至此,秦国前后用了近十年的时间,东至海南,南至今越南中部,终于归于大秦帝国的版图。 其中付出的惨烈代价,令人唏嘘。 …… 当然,这不代表南蛮们从此不再反抗——到了汉代,五溪蛮再次作乱,汉光武帝刘秀任命战功卓著的大将马援平定岭南,历经多年征讨,才重新安定汉帝国的南方。 而马援也因为年岁已高,不适宜岭南的气候,最终死在了这里。 到了汉末三国时期,又有了著名的‘蛮王沙摩柯’,被刘备这个人形魅魔一顿忽悠,傻乎乎地跟着皇叔一起打东吴,经历了著名的‘夷陵之战’。 咳咳,结果如何,大家也都清楚…… 蜀汉一顿忽悠,结果非但没能实现战前画出的大饼,还导致五溪蛮死伤惨重、蛮王沙摩柯死于乱军之中。 自此,蛮人对蜀汉政权便极端不信任。 再后来,汉相诸葛亮为了在北伐曹魏之前、平定后方的隐患,于是领兵征讨南蛮——所谓‘七擒孟获’的经典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了。 咳! 七擒孟获的典故在历史上是否真的存在,恐怕不好说。 但至少,罗贯中笔下所谓的‘南人至此不复反’,肯定是杜撰的——在建兴三年到建兴六年(公元225年到公元228年)之间,也就是诸葛亮南征后不到三年,南中地区就再次发生叛乱。 到了建兴十一年,南中再度叛乱…… 总而言之两句话! 一是岭南不好打,几十万人未必打得下。 二是岭南无信,降而复叛是常态。 再加上岭南湿润的气候,天然就让北方的士卒难以适应……纵然这里物产丰饶,但却始终游离在中原王朝的控制之外。 此时此刻,楚国诸多拓荒团对于岭南的剥削政策,显然已经诱发了蛮人极大的不满。 在所有蛮人首领殷勤的目光中,精夫相里疾终于拍案而起,下定决心:“楚人侵我祖地!忍无可忍!” “杀光这些楚人!” “岭南!是我们五溪人的岭南!” …… “好!”众蛮族首领大为振奋:“精夫说得好!” “赶走楚人!杀光楚人!” 相里疾伸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又皱着眉毛道:“楚人来了好几万人,却不急于深入推进……步步为营,确实很难对付。” “这该如何是好?” 五溪蛮总人数约有四五十万人(注:考证来源于秦始皇征百越),其中青壮年可战之士能有个五万左右。 若是楚人长驱直入,那么这五万蛮兵,足以让楚军吃尽苦头。 但是楚人却在北方筑城了……而且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着急! 每天就是砍木头!烧荒!种田! 反而还给蛮人整不会了…… 对于这种稳健型的对手,蛮人还真有点儿无从下手……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个精瘦的蛮人部族首领站起身,壮着胆子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不如与‘那些楚人’一起合作,何如?” …… 两个月之后,郢都,曲阳侯府。 熊午良照常仰靠在嬴卓的大腿上,单手拿着一张曲阳纸,左手还在很不老实地掐着嬴卓的……熊午良打算通过类似这种潜移默化地影响,逐渐拉低这个傲娇小蛮子的底线…… 果然,嬴卓虽然脸蛋儿通红,但却没再反抗了。 熊午良眯着眼睛看着手中那封信件——这是从岭南寄来的军报! 大约二十日之前,【苍梧北】被岭南蛮人攻克,城中的各部拓荒团死伤惨重! 根据侥幸生存者的描述——来进攻的蛮人,足有数万之众。 按道理来说,岭南拓荒团的总人数是远超这些蛮人的,又有城防相助,怎可能被蛮人攻破? 但……一来,拓荒团的大部分人都在郊外不断拓荒,城中留守的人只是少数;二来,岭南诸贵族已经完全不把那些蛮人放在眼里了,防备松懈,故有此败! 这一战中,岭南拓荒团足足损失了—— …… (查资料真烦!) 623 苍梧北,人心惶惶 这一战,岭南拓荒团足足损失了近两万人! 其中不乏有贵族的全部家当都在城内,被那些蛮人洗劫一空……那些蛮人似乎不懂中原人约定俗成‘留着贵族俘虏去换钱’的套路,把城中那些不幸被堵住的贵族也都宰了。 熊午良看得连连摇头,口中不住地咂舌,像是悲悯一般。 嬴卓被熊午良枕着大腿,当然跑不了,所以也在看那封信——见了熊午良兔死狐悲的模样,嬴卓不禁不屑地撇了撇嘴,讥讽道:“这不正是曲阳侯期望看到的吗?” 熊午良邪魅一笑,手上的动作更加用力,害得嬴卓娇呼一声。 好在这里是侯府的后花园,只有两个人在。 嬴卓银牙紧咬、脸蛋通红,恨不得一掌拍烂这个无耻小人的脑袋:“大白天的,瞎摸什么?” 熊午良认真脸:“你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瞎摸了对不对?” 嬴卓:…… 熊午良微微松开手(要循序渐进,不能太过刺激这个武力值爆表的小妮子),随后轻笑一声道:“不错,这正是本侯想要看见的。” “第一,五溪蛮主动出现,免了本侯还要去深山老林里找他们的种种麻烦事儿。” “第二,贵族们再度被削弱,可谓元气大伤。” “前者利于本侯掌控岭南,后者利于本侯进一步掌控大楚。”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亢奋地挥舞着手。 嬴卓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尽力往后缩了缩身子,避开熊午良那不知是不是故意、但正在渐渐往自己胸前挥过来的咸猪手:“你就那么自信?” “你不怕那些贵族撂挑子不干了?或许他们被蛮人杀怕了,统统逃了回来……从此对你的‘岭南战略’避之如蛇蝎?” 熊午良再次微微一笑,自信道:“不会的。” “岭南的气候,对于初来乍到的中原人来说,的确难以承受。” “但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农民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气候,将会让那里的农田极度丰饶。” “贵族们若是从未涉足岭南,也便罢了……如今他们已经亲眼见识到了岭南的富庶,是决然不肯就此罢手的。现在就算是本侯严令他们回来,恐怕他们也要苦苦哀求。” 试想岭南既然如此油盐不进,为何后世的众多王朝都投入几十年上百年的工夫南拓? 定然是物产太过丰饶、诱惑足够大! 熊午良有信心——那些贵族们已经亲眼见识了这样的诱惑,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嬴卓微微点头,没有反驳——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腿上这位曲阳侯的料事如神……虽然这个还在锲而不舍尝试着往自己胸前招呼的年轻君侯显然德行有亏、远远配不上‘君子’二字——但他在大事上的判断力,还是让嬴卓深信不疑。 良久之后,熊午良沉吟着道:“现在来看——蛮人一定是与那些流贼合作了……” 就算蛮人战力凶悍,但拓荒团毕竟还有城墙作为依仗——对于缺乏攻城器械、缺乏攻城经验的蛮人来说,想攻破一座城池,是不可能的。 即便这座城池的秩序很差、防备松懈、且没有统一的领导者……却也不是那些蛮人可以赤手空拳爬进来的。 定然是那些流贼相助! 那些从中原流亡到岭南的亡国贵族们,对楚国有灭国之仇、数十年上百年围剿之恨,但凡有能报复楚人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 在这些流贼的帮助下,五溪蛮才懂得制造攻城器械、从而能攻破【苍梧北】。 对于所谓‘流贼’,嬴卓显然了解不多,皱着好看的眉毛:“区区山贼劫匪之流,也敢与数万拓荒团作对?” 熊午良笑了,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楚国南部这些‘流贼’的由来,然后道:“这些流贼有技术、熟悉楚军的战术。而且他们都曾是南方的名门望族——祖上定有积蓄。” “而岭南人虽然蛮愚,但却是公认的最好的兵员——有这些流贼帮助,简直如虎添翼。” “如今二者联合,那些一盘散沙的拓荒团肯定要吃大亏。” 嬴卓张着一双美目盯着熊午良:“你迟早是要亲自下场面对他们的。” “难道你不头疼?” 熊午良哈哈一笑:“为夫自有妙计!” 趁着嬴卓冥思苦想,这个无良小君侯又顺手揩了一把油…… 嬴卓惊呼一声,却更激起了熊午良的邪念……也不顾是大白天了,熊午良一个横抱,扛起嬴卓直奔后面的卧房…… 作为未来的楚王,连个继承人都没有,真不像话! 抓紧造人! …… 拓荒团们已经吃了一波大亏,但熊午良仍然没有立刻出山的打算。 按照召滑的建议——“主君不妨再拖一拖,等着那些贵族主动上门来请。” “如此一来,方能彻底掌握主动权。” “顺便还能再拖些时日,让那些贵族被进一步地削弱……” 熊午良深以为是! 反正那些贵族裹挟过去的,都是一些毒瘤游侠疲民之类的,没什么好东西……若是正儿八经的农民,试想谁愿意离家千里、去做这些不一定还能不能活着回家的买卖? 送这些游侠去死,熊午良一点儿也没有道德包袱。 实话说——自从那些岭南拓荒团开拔之后,楚国境内的治安好了不止一个级别! 一个月下来,各地报上来的行凶杀人案暴减八成——显然要归功于送走了这些脑子一热就要杀人的虎玩意儿。 就连楚国各地的劫匪、山贼之类的货色,也少了很多! 可见那些拓荒团,真是五毒俱全。 …… 这么一个‘拖’字,活生生又拖了一个月。 流贼和南蛮的联盟果然给力——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虽然他们不再尝试攻击【苍梧北】主城,但却一直在袭扰、杀戮那些在城外拓荒的人手。 这些凶悍的蛮兵在自己的主场如鱼得水,打得拓荒团找不着北! 即便贵族们早就为麾下的人手准备了盾牌甚至是甲胄,但也挡不住蛮人们神出鬼没——以岭南的气候,可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时刻穿着那些厚重的甲胄哦。 一时间人心惶惶…… 很多被高薪雇来的人手,平时在乡里吆五喝六、提着剑吓唬农户、一副牛必哄哄的样子……此刻,他们却被蛮人带来的、实打实的死亡阴影吓破了胆子。 根本不敢再出城! 就算领导他们的贵族不惜开出极高的待遇,他们最多也就在城外小转一圈儿,敷衍了事。 如此一来,蛮人的袭击更加猖獗! 一个月下来,贵族们持续损失惨重……终于受不了辣! 以屈铭、景至鸿、昭丰等人为代表——十几个贵族被推举出来、星夜赶回郢都!欲要求见曲阳侯! …… 625 他急了他急了…… 熊午良显然日理万机——屈铭、景至鸿、昭丰等十余名贵族在郢都蹲了两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内,岭南的贵族势力们显然还在不断蒙受损失……漫长的两天之后,屈铭等人终于坐不住了,选择亲自来到曲阳侯府门前蹲守,又蹲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熊午良终于姗姗出现。 将众贵族引入书房,分宾主坐定,熊午良满脸抱歉:“诸君,实在是不好意思。” “近日,本侯封地里有些乱子,处理起来颇为麻烦……” “冷落大家了!愧疚!愧疚啊!” 众贵族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整个楚国都仰仗君侯治理……君侯日理万机,忙一些也是正常的。” 熊午良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忧虑,然后‘强打精神’道—— “各位在岭南的拓荒进展如何了?为何匆匆跑回郢都啊?” “难道是本侯情报有误?那岭南之地,不是一年三熟?” 众贵族面面相觑,屈铭忍不住,低声道:“君侯……遇到了些许麻烦……” “那些蛮人颇为凶悍……又和流贼联手,袭扰我等。” “截至目前,我们损失惨重!岭南拓荒之事,也陷入了僵局。” “还请君侯出手相助!” …… 熊午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详细听了屈铭、景至鸿等人的诉苦,然后皱起眉毛,沉吟良久,最后道:“各位需要本侯怎样的帮助?” “岭南之事,不但关乎诸君的切身利益,更关乎大楚的强盛——若本侯帮得上忙,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见熊午良言辞恳切,众贵族像是见到了救星! 话说那岭南之地,果真富庶。 再加上众贵族已经在那里投入了不少沉没成本…… 真真是割舍不得啊! 如今熊午良愿意相助,真是再好不过了! 屈铭立刻道:“蛮人凶悍,我等不是对手。” “放眼当今大楚,也只有君侯的部曲能敌得过他们……还请君侯出山!歼灭蛮兵!” “事成之后,我们愿意拿出开垦土地的一成,来孝敬君侯!” 一成土地,已经不少了。 但是对贪婪的无良来说,显然还远远不够! 熊午良作挣扎状,众贵族则眼巴巴地盯着曲阳侯,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 终于,熊午良长叹一口气:“也好……” 众人喜形于色! “君侯真是大善人啊!” “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为了开拓岭南,我几乎举家投入……若不能成功,恐怕……” “还好有君侯!” “君侯来啦!岭南太平辣!君侯来啦!青天就有啦!” 正当贵族们一片欢欣的时候,门外静候了许久的召滑运足情绪,猛地冲了进来,作坚决状:“君侯!不可!” 众贵族齐刷刷转头,对召滑怒目而视! 焯! 人家曲阳侯都点头答应了,你非得横插一杠子! 你怎么不去死呢? 召滑像是没看见众人要杀人一样的目光,正色道:“君侯,莫非忘了眼前的困境吗?” “在琅琊港口的巨大投资,已经榨干了您的封地。” “如今,连府上老兵的抚恤都发不出来……怎能再次用兵?” “您这是要打空家底了啊!” “老臣第一个不答应!” ……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熟悉又管用的老套路重现江湖…… 话说对于熊午良在【琅琊】的巨大投入,众贵族以前也曾有所耳闻—— 听说曲阳侯在那里兴建海港,投进去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天文数字。 海港?海港? 说实话——众贵族们并不看好这桩投资。 在贵族们的眼中,当世的造船技术还不足以支持船只在海上航行。就算有船队可以冒着风险出海,也只能沿着岸边进行短距离的出航。 营造大规模的海港,显然没有作用。 而且茫茫大海有甚么好的?也不能种粮食……就算最后真能实现出海,也没有任何意义!根本收不回前期投资的巨额成本! 入不敷出。 综上所述,贵族们对于熊午良在【琅琊】的海量投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嗤之以鼻的。 但熊午良在琅琊投入巨大,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召滑这时候跳出来声称侯府没钱了,众贵族倒也相信。 昭丰立刻道:“岭南之事,事关大楚未来振兴的关键!我等实地探查之后,发现那里气候温润,果真适合粮食生长——一年三熟,绝不是空话。” “些许老兵的抚恤,能和大楚的百年国运相比?” “停发抚恤!出征岭南!” 此话一出,熊午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昭丰。 啊? 你在教我做事? 话说回来,你顾忌的也不是甚么‘大楚的百年国运’……只不过是怕自家的海量投资在岭南打了水漂而已。 不光是熊午良和召滑面露不愉之色……就连屈铭等人也皱着眉毛看着昭丰,自愧于与蠢货为伍。 众所周知——熊午良的部曲战力无双,在同等人数的条件下足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靠的就是熊午良对这几支部曲不计代价的投入。 其中,不但包含了全员披甲、训练士卒等等的昂贵开支,还包括对军士们的优厚俸禄、伤残军士的赡养、甚至于在税收政策、书院入学政策等等多方面的政策保障。 如此一来,曲阳子弟兵们不但装具精良、训练有素,更难得的是所有人都不惧恶战。 话说在曲阳新军横空出世之后,天下各国当然也想效仿熊午良的模式练兵,但确实很难轻易拿出动辄十万金的巨款来训练职业军队——更别提还要为那些军士准备战场之外的那么多优厚政策来鼓舞战心了。 你现在要让熊午良砍了这支部曲的抚恤开支……怕是曲阳新军等部曲的斗志要暴跌一截。 斗志的下跌,就代表战斗力的下跌。 自废武功? 这怎么可能! ……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面色难堪、像是便秘一般,最后期期艾艾地说道:“诸君,本侯……唉!” “召滑虽然鲁莽,但所言句句为实。” “本侯虽有精兵猛将,奈何没有出征的粮饷了啊……” 说到这里,熊午良仰天长叹:“可恨!可恨!” “岭南,事关大楚的百年国计!” “只可惜……” 熊午良说到这里,又扼腕叹息,满面愧色:“都怪本侯事先没能探听清楚那些蛮人、流贼的厉害……害得诸君吃了亏……为今之计,也只能暂且放弃……等到日后……” 屈铭急了! 景至鸿急了! 昭丰急了! 十余名贵族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万万不可!” 景至鸿急切道:“君侯方才说了——岭南事关大楚百年国计! “岂能轻易放弃?” “君侯只要出兵……一应粮饷开支,均由我等来承担!” “此外,景至鸿还愿意捐助千金,助君侯纾解钱粮不足、无法给老兵抚恤之困!” 其余众贵族纷纷点头:”俺也一样!“ …… 625 钱照收不误? “君侯的困难,就是我们大家的困难!”屈铭义正言辞。 “只要君侯出兵,一应粮饷开支,我们分摊!” “我家愿给君侯提供八百金,帮助君侯发放老兵抚恤!”屈铭昂声说道。 “我家愿助五百金……” “我家愿意提供千金,助君侯开拓琅琊!” “前些日子君侯大婚,在下愿意孝敬一千五百金,以作贺礼……” 众贵族纷纷慷慨解囊,熊午良‘感动’极了。 其实每一家爆的金币都不算多——至少,对于已经在郢都房地产拍卖会上见过数十万金的熊午良来说,今天这些只能算是毛毛雨了! 但别忘了——那时候的贵族和现在的贵族,早不是同日而语。 现在的贵族,已经是几轮推恩令拆分之后的产物——能掏出来千八百金,已经极有诚意了。 而且话说回来——虽然每一家能拿出的钱不多,但胜在他们的数量多啊! 此时此刻在岭南搞拓荒团的,不下四五百家贵族。 不过当然不能都按眼前这么计算——眼前这十几家被推举出来的贵族,都算是实力较强的。其余绝大多数贵族,是做不到一口气掏出千八百金的。 但是,哪怕一家只能凑出百金……加起来之后,那也是数万金的巨款! 熊午良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铜钱的形状。 众所周知,咱们曲阳侯是资深老演员了——稍微酝酿一下,眼眶几乎要湿润了:“诸位如此厚爱……本侯……本侯感激不尽!” “召滑!你还有什么话说?” “快拿纸笔来,将诸君允诺的礼金都记下来!” “这笔钱姑且算是本侯找你们借的,等到五十年后,一定如数奉还!” 众贵族倒也不把这话当真。 五十年后,在场的众人是否活着还不一定呢。 熊午良是最年轻的,但如果等到五十年后这厮还活着,那也是七旬高龄了。 况且以熊午良的霸道程度,就算真不还,谁还敢主动上门来要账不成? 所以熊午良也就是嘴上客气客气,大家也都没把这话当真。 屈铭急切道:“君侯,既然解决了粮饷的问题,不知……” 熊午良豪气地一挥手:“本侯立刻下令,这就……” “且慢!”召滑放下手中的笔,再次出声打断! …… 哎呀我滴妈呀! 众贵族怒视召滑……恨不得把这厮一口吃了。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那么召滑此刻定然已经千疮百孔…… 召滑施施然起身,面不改色地拱手道:“君侯,您虽然有了出征的粮饷,但麾下部曲们却不能在此战中捞到任何好处——逼迫他们出兵岭南,怕是不近人情啊。” “如此一来,必定挫伤三军士气。” 熊午良今天的整体表现可谓‘从善如流’——听了召滑的一番话,立刻微微点头:“言之有理。” 随后,无良君侯又看向众贵族,无奈地道:“岭南环境恶劣,出征不易。” “这又不是甚么保家卫国的战争。” “部曲们捞不着好处,怕是不愿出兵。” “也罢……各位借给我的钱,我五十年之后一定还!” “但是出兵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屈铭、景至鸿、昭丰等人面面相觑,人麻了。 好好好。 这么玩是吧。 出兵是不出的,钱照收不误? 熊无良,不愧是你! 但不管熊午良再怎么不当人,贵族们也别无选择——他们在岭南的投资已经太大了,其中不乏有贵族将全部身家都押注在了岭南。 若是熊午良不给大家撑这个场子,大家全都要血本无归! 退一万步来说——被几百家贵族推举出来的这十几位大贵族若不能请动熊午良出兵,怕是要被其他贵族恨到骨子里。 来不及多想啦! 昭丰:“只要君侯出兵,我们在岭南开垦出来的土地,愿意孝敬给君侯三成……不!五成!” 其他人难以置信地瞪着昭丰。 握草! 这是多少财富啊?! 你狗日的,一张嘴就送出去五成? 昭丰深吸一口气,回瞪了回去:“怎么?” “我们还能留下五成——总比血本无归要强!” 倒也是这个理…… 只是一时间,众贵族还是难以接受。 熊午良眼睛已经笑开了花——在他的预期里,只要能拿到岭南三成的土地,就愿意出兵了! 反正有推恩令在。 就算这些贵族们拿到再多的土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也是要一点点被分成零碎的平民所有——但越早将这些土地完全控制在手里,熊午良也就会越安心。 咳咳! 如此一来——相当于熊午良什么都不用付出,只要帮他们把蛮人打趴下,就能获得岭南一半的土地! 妙哉! 熊午良沉声道:“尔等能做得了主?” 屈铭、景至鸿、昭丰等人一咬牙:“既然众贵族推举我们来见君侯,我们自然做得了主!” 熊午良大手一挥:“既然如此!本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召滑!不许再多言!” “诸君都是我的挚爱亲朋,本侯岂能见死不救?!” “请各位先回去——本侯即刻点兵、由麾下爱将领兵出征!不出一个月,必定抵达苍梧北!” 众贵族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 以熊午良如今的身份地位,领兵前往岭南征战之类的事儿,当然不用亲力亲为了。 麾下凶蛮军主将吕义也是个能征善战之辈,而且论起丛林作战,经验和才能都远胜熊午良自己。 话说回来——那岭南是险恶之地,以咱们曲阳侯的惜命程度,当然不愿意以身试险去挑战一下所谓的‘毒障’是否真的存在。 经过后人的考证——古人所谓的岭南‘毒障’,其实不过就是寄生虫、疟疾和瘟疫而已。 只要严格做好卫生清洁、严禁随地大小便、将所有用水烧开之后再用、再做一些防范蚊虫的基础措施,就能防范九成以上的‘毒障’。 但是,砖家的话……总觉得不一定靠谱。 万一呢? 熊午良可不打算以身试险。 还是乖乖留在郢都,继续造人为好…… …… 吕义和他的一万凶蛮军早就求战心切,如今熊午良终于松口,一个个都极度亢奋! “这一战,要打出我们凶蛮军的威风!” “教主君看看——他的钱没白花!” “我们越人,也不比楚人差!” 吕义亢奋地站在高台上,看着麾下一万凶蛮军。 此时的凶蛮军早就鸟枪换炮,全员披甲! 对于这支跟着自己厮杀了十余年的军队,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吕义对他们有绝对的信心! 吕义大手一挥,对着麾下一万全副武装的军士昂声道:“君侯有令——发兵岭南!” “万胜!” …… 626 吕义执掌【苍梧北】 一万凶蛮军果然求战心切——虽然熊午良再三暗示吕义最好‘稍晚一点’,但吕义还是实在压不住麾下那帮渴血老兵的行军速度。 就算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仅用了二十天的时间,便赶到了【苍梧北】。 这等行军速度,堪称神速了——至少同为曲阳侯部曲的曲阳新军,作为重甲步兵,便肯定达不到这样的速度。 就连与骁骑军相比,恐怕也难讲。 或许有人要问了——骁骑军那可是骑兵!连人带马六条腿……论行军速度,还能赶不上两条腿的凶蛮军?作者你是不是煞笔?你在跟我们扯淡呢? 咳咳!楚国缺马,做不到北方国家的骑兵可以一人双马的配置——因此骁骑军在行军的时候,为了节省畜力,一直都是牵着马徒步行军。 只有在临战的时候,才提前上马。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譬如当初司马错大军攻击郢都的时候,骁骑军为了追求极致的行军速度,就曾骑着马远途奔袭。速度上的确不慢,但那一战之后,马匹普遍瘦了一圈儿,养了半年多才恢复到膘肥体壮的状态。 总之,求战心切的凶蛮军行军实在神速——赶到【苍梧北】的时候,让那些早就翘首以盼的贵族们几乎热泪盈眶! 曲阳侯果然信人也! 吕义手搭凉棚,望着眼前这座新造起来不久的城邑,只觉得一时间槽点太多,不知从哪儿吐起。 咱们吕将军也是一员老将了,走南闯北,无论是郢都还是曲阳县城那样的大城都见过,也见过楚国贵族封君们的小城堡、小城邑……自认为见多识广。 但是! 像是眼前这么破破烂烂的城池……还真没见过! 面前这座城邑,城墙低矮得不像话——甚至只要稍微体格强健一点,就可以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与其说这是城墙,还不如说这是围起来的土篱笆。 整座城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奈何这城防水平给人的观感实在太减分——就连国内某些富户的院墙,都比这条城墙高大得多了! 吕义的脸皮微微抽搐……顾不上和凑上来的屈铭、景至鸿、昭丰等贵族寒暄,沉稳地道:“末将吕义,奉曲阳侯之命,携所部前来荡寇。” “从现在起,凶蛮军接手城防。” “接下来,城中一切事物,本将军说得算!” “请各位自行散去,末将要先视察城防。” 说罢,吕义微笑着冲着一众贵族拱了拱手,态度礼貌又冷漠。 众贵族愣住了,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近人情的人。 眼看着凶蛮军已经进城,那个为首的吕将军则毫不回头地登上了城墙要视察防务……众贵族讨了个好大的没趣,只能纷纷摇头,自我打趣道:“不愧是曲阳侯的部曲,严谨!” “有如此虎狼之师,何惧蛮人!” “是也,是也……” 众贵族说到此处,甚至还觉得安心起来了:“吕将军一看就是个谨慎的人——有吕将军在,从此安定矣!” “希望曲阳侯能够早日荡清匪患……” ……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夜幕降临,吕义再次客气又疏远地拒绝了众贵族的宴请,选择扎起了军帐,在营帐中安歇。 倒不是他不近人情。 和芍虎、格速宜那样的莽夫虎将不同——吕义身材平平,根本谈不上‘雄壮’,论个人的战斗力,连三个联起手来的士卒都打不过。 能支撑他在越国军方、坐稳姒惊而下的第二把交椅的,乃是吕义的智谋! 作为一个降将,吕义心里很有分寸—— 城中的这些贵族都已经投效曲阳侯,但仍然是熊午良致力要削弱的目标。虽然现在有推恩令在、曲阳侯和老贵族们之间的基本矛盾点已经消失——但吕义可不想冒险触这个霉头。 就算熊午良信任自己,可若是传出了‘吕义和贵族们走得近’这样的风言风语,也让吕义不能接受。 若是芍虎、格速宜之类的莽夫,或许没这么多忧虑……就算他们和那些贵族推杯换盏、大吃大喝,估计熊午良也就是哈哈一笑。 毕竟那两个大汉都是没脑子的,熊午良犯不着猜忌他们……而且这两个莽夫,早就在一次次战役当中、向主君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吕义则不一样! 他是新降之将,一切都要慎之,慎之…… 抛开这些思绪,吕义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战事上——想想今天白天视察的一切,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苍梧北】的城防,真是太烂了! 那些低矮的城墙……不忍卒读。 城中的秩序更是一言难尽——各个拓荒团都是疲民游侠为主,本来就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于是城中动辄有打架斗殴,甚至某些街角处,还有腐烂遗弃的尸体。 这还不是最让吕义触目惊心的……在临出发的时候,熊午良曾拉着吕义郑重其事地嘱咐了后者,说是此番岭南之战,‘卫生’最为重要。 对于熊午良的话,吕义不敢怠慢——毕竟曲阳侯名动天下,素有战无不胜之说。 虽说吕义投效的时间不长、还未亲眼见识过熊午良的种种神奇……但至少在战场上,熊午良的嘱咐还是很能让吕义记在心里的。 而在这座【苍梧北】城池中,卫生状况简直惨不忍睹! 诸位读者试想——此城之中,连斗殴而死的尸体尚且无人收敛,那么城中随地的便溺、堆积的脏臭之物……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好在现在时间还不算长——自打第一批拓荒团进入岭南,至今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若是拖得时间再长一点,城中必定爆发恐怖的瘟疫…… 心念及此,吕义悚然心惊! 如今吕义接手此城,也算是一城之主了——第一件事,便要三令五申、一定要搞好卫生!如果哪些游侠、疲民仍然不以为意,吕义不介意祭出屠刀,来宣示自己的威权。 有曲阳侯为自己兜底,吕义底气满满!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这【苍梧北】防备松懈、城墙低矮、群龙无首、秩序混乱……叠满了这么多负面buff,却也不该被几万乌合之众一样的蛮兵击破才对。 除了那些‘流贼’为蛮兵出谋划策、打造攻城器械之外,应当还有别的原因。 心念及此,吕义揉了揉脑袋,深吸一口气:“来人!” “速速有请屈铭、景至鸿、昭丰——就说本将军有军务要问询。” “……” …… 627 给他们故技重施的机会 夜色已深,屈铭等三位贵族本已经入睡了。 等到凶蛮军的武士上门邀请的时候,屈铭睡得正香……老奴仆轻手轻脚地摇晃着屈铭的身体:“主君,主君。” “快醒醒!” “主君……吕义将军请您过去,说是要问询军务。” 屈铭勉强坐起来,眼睛里满是血丝,听到了‘吕义’的名字之后,硬生生将喉咙里的骂词咽了回去。 就算没有安枕郢都的那位曲阳侯为吕义撑腰……现在的凶蛮军,可是【苍梧北】所有贵族的救世主。 别说是扰人清梦——就算是吕义要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他们也得扶稳点儿、免得摔了这位大爷。 何况战国之世的贵族,还不是后来几千年里那些‘废物’、‘纨绔’等等的代名词——这个时代的贵族,像子兰那样真正的窝囊废还是很少的、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有从军的经历。 ‘军务’二字,让屈铭不敢有分毫怠慢! 顾不上腹诽那魂淡吕义拒绝了自己的宴请之后还要深夜扰人清梦……屈铭飞快地爬起来,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服,叫上几个护卫,便飞速前往【苍梧北】的南城墙。 城中缺乏公共设施,没有城主府、也没有兵营幕府——南城墙处,便是吕义的临时中军营帐之所在。 …… 到了屈铭的临时幕府之后,屈铭才发现景至鸿、昭丰已经到了——同为几轮推恩令拆分之后剩余的三个最大贵族领袖,三人当然彼此相熟,于是互相点了点头致意。 刚要彼此询问探听一下吕义深更半夜把他们三个‘抓’来的原因,便见一名凶蛮军军士从里面走出来—— “将军有请——” 三人忐忑不安地对视一眼,然后一同进帐。 吕义的临时幕府布置得很简洁,帐内仅有一张长案,侧面放置着一个剑架,还有一面熊午良亲手绘制的岭南舆图。 三位贵族齐刷刷拱手:“见过吕将军。” 吕义顶盔贯甲,目光炯炯有神——他是个十足的夜猫子,在今后的无数次战役中,这厮的夜战手段将会让一个又一个敌手叫苦不迭。 “三位,打搅了。”吕义含笑致歉,开门见山—— “本将有一事百思不得解——上一次蛮兵破城,用的是什么方法?” “城中毕竟有数万人马,就算守备稀松,也不至于被蛮人破城才是。” 屈铭等三人对视一眼,然后纷纷道:“那些蛮人,实在卑鄙!” “他们故意派出族人,被我们掳获为奴隶。” “深更半夜,里应外合!” “城中的蛮人胡乱砍杀,四处放火、制造混乱……” “城外的数万蛮兵则趁势掩杀!” “一时间城中大乱——有的人至死还以为只是些许奴隶作乱而已。” “……” 吕义拄着脑袋,若有所思。 这一套里应外合的谋略,确实防不胜防。 “此战之后,那些奴隶……”吕义眯着眼睛缓缓发问。 三个贵族尴尬地对视一眼,勉强一笑。 按照常理来说——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一定要把所有奴隶都宰了,免得他们再作乱,同时也能出一口恶气。 但【苍梧北】城中的这些贵族,怎么能舍得杀这些奴隶? 这可都是财富啊! 而且都是自家的财富,不是公家的! 看着三位贵族支支吾吾的模样,吕义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眼睛亮了起来:“这么说——蛮人仍然在城内有细作?” 三位贵族尴尬地点了点头,然后赌咒发誓道:“将军请放心,那些奴隶都被我们严加看管,绝不会再让他们有里应外合、通风报信的机会……只要将军破贼之后,我们便将他们送回大楚腹地。” …… 吕义哈哈大笑,心中已有破敌之计! 主君熊午良日后要治理岭南的策略,也曾在闲暇时与吕义提过几句——岭南的蛮人和塞北的胡人一样,杀是杀不绝的,就算把他们杀怕了,顶多也就老实几十年而已。 想要长治久安,唯有创造出一个共同的利益,让所有人都能从中受益。 答案很简单——贸易!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举天下之力、用了几十万军队、在岭南打了十多年的仗,才初步将岭南这片千里沃土纳入大秦的疆域——熊午良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秦始皇那样的人力物力财力的。 但,通过贸易的手段,可以让岭南人和楚人有共同的利益。 熊午良作为土木老哥,也曾经隔三岔五地参与酒桌饭局,始终坚信一点——如果想要做成一单买卖,就要始终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想一想和自己合作,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好处?对方凭什么甘愿选择和我合作? 在做生意的时候,这是最基本的准则。 那么,楚国能给岭南带来什么好处? 和平! 稳定! 建设! 让蛮人学会耕种,不再风餐露宿。 让蛮人知道——给大楚当狗,远比‘对抗大楚’要得到多得多的好处。 这一切,都可以用贸易来实现。 咳,老乡开门!自由贸易! 楚国通过工业园区和其他各种手段,可以往岭南倾泻大量的商品——岭南有几十万人口,堪比一个小型的诸侯国,如果能够自由贸易,给楚国带来的好处也相当不小。 通过贸易的手段,熊午良可以用廉价的工业制品,如玻璃、白纸、陶瓷等等,换取岭南大量的劳动力和珍贵的粮食。 而岭南人学会了耕种,也可以摆脱居于山林、与野兽为伍、风餐露宿的现状。 双赢! 这才是长治久安的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军事的手段也必不可少——必须要让这些蛮子知道,楚国和他们贸易,不是因为打不过他们。 自由贸易之前,必须先给他们一通老拳,让他们清醒清醒。 这,就是吕义此行的任务。 作为专职山地作战的精锐部队,凶蛮军完全可以一座山又一座山、一片林子接一片林子地拉网扫荡过去,那些蛮人纵然是主场作战,也绝对打不过凶蛮军。 但这样一来,凶蛮军的伤亡也不会小。 而且这场战事必将旷日持久——凶蛮军很有可能要在岭南打十几年的治安战。 但如今来看……好像有办法能将蛮人‘聚而歼之’? 吕义心念电闪,突然哈哈大笑:“何必要拘禁那些奴隶?” “要给他们故技重施的机会嘛!” …… 628 举报!有演员! 翌日清晨,【苍梧北】城中的所有人,都发现昨天刚刚领兵赶到岭南的救世主吕义将军,似乎已经发生了某种惊人的变化。 原本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干实事儿的猛将——曲阳侯是何等名将,他的麾下岂有庸才? 何况吕义昨天的一番不近人情的表现,也着实像是个能打的将军所为。 但是…… 经过了短短一个晚上,吕义似乎想通了——反正此地距离郢都那么远,颇有‘山高皇帝远’的意味,于是这位吕将军开始疯狂地饮酒作乐,甚至连基本的约束士卒都做不到了。 除了屈铭等三位贵族知道内情之外,其余的贵族都被蒙在鼓里…… 毕竟是诱敌之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屈铭等三人对吕义的种种荒唐作为当然保持了明智的沉默,但其他贵族,都被忽悠得团团转! 一开始,这些贵族们还觉得这是一个和曲阳侯麾下大将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于是纷纷大喜过望,甚至轮番邀请吕义来府上宴饮。 吕义则一改昨天那副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对所有邀请来者不拒。 一天三顿酒,喝得迷迷瞪瞪的。 凶蛮军的士卒们似乎也懈怠了——甚至有军士公然翘班,连站岗都不站了,整日以划拳、饮酒作乐。 十几天过去了,大家发现吕义这副慵懒做派好像没有任何要收敛的迹象之后……贵族们懵了! 握草! 举报!有演员! 油饼食不食? 话说你小子打了败仗,大不了拍拍屁股回郢都,以曲阳侯那个一向护短的性格,最多也就是挨一顿狠骂,以后不许带兵就是了……我们的全身家当可都押在岭南呢! 就算这吕义最后不被蛮兵击败——单是继续这么空耗时日,也让贵族们无法接受。 雇佣几万拓荒团人手,每天都要供他们吃喝拉撒睡,还得给工钱……真是耗不起啊! 麻了! 偏偏这个吕义好像还是那种不听人劝的主儿——有几个贵族壮着胆子直言劝谏,期望吕义能够抖擞精神去肃清匪患……吕义不但不以为然,还撂下狠话:‘有本将军在此,蛮人安敢来犯?’ ‘再敢扰我酒兴,鞭之!’ …… 苍梧山深处。 前文说过,五溪蛮之中,分为东越、闽越、南越、西瓯和雒越,其中以‘雒越’派系为最大——岭南总人口约有五十万,其中三十万都是雒越人。 在真实历史上,秦始皇攻伐岭南的时候,那些抗击秦兵的游击队主力包括他们的共同领袖,也同样是这些雒越人。 和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军相比,这些山林游击队装备简陋、军事训练近乎没有……却硬是凭着坚韧的意志力和本土作战的地形熟悉,打得十倍于自己的秦国部队焦头烂额。 而三十万人口雒越的众多部族之中,又以苍梧山深处的这个部族为最大! 其族人不下数万,可战之士有数千人——其族长相里疾,年轻时候有‘五溪第一勇士’之美名,再加上所在的族群强悍,乃是岭南五溪蛮公认的‘大精夫’……地位类似于蜀汉时期的所谓‘蛮王’,或者是几百年后北方草原的所谓‘大汗’。 此时此刻,相里疾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坐在主位上吆五喝六:“取酒来!取酒来!” 在场的还有几十个不同部落的精夫,也都在狂欢。此外还有几个穿着考究、正襟危坐的人。 和那些狂欢的蛮人不同——这些正襟危坐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为首的那人面对相里疾的频频邀酒,只是很有气度地小口慢抿,显得很是雍容。 正是岭南流贼之首——荆白! 虽然已经落魄了几十年,但流贼们好歹也都是贵族出身——说实话,他们是看不上这些蛮子的。 在楚国的几次大军进剿的威胁下,荆白的先祖不得不带着损失惨重的流贼们遁入岭南深处,与蛮人为伍,只能时不时搞点走私行业挣点儿钱养家糊口——但他们仍然打心底看不上这些批发纹身的野人。 当然,楚国害得流贼们国破家亡,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变成了流亡蛮荒之地、人人喊打的‘流贼’——如果有报复楚国的机会,流贼们是不会放过滴。 这,就是蛮人与流贼的联盟! “楚人蠢笨!蠢笨呐!”有个部族首领满嘴酒气,摇头晃脑:“那日,我族儿郎何等神勇!大破楚人的城池!” “还是要感谢楚人——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怎能有福气喝到如此美酒?”另一个精夫如是笑道。 “是极!是极啊!哈哈哈哈……” 相里疾喝得兴起,率先起身,在一众蛮人的欢呼喝彩之中脱去了上衣,围着火堆跳舞。 这厮一身的古铜色腱子肉抖来抖去……让荆白等体面人看得直皱眉毛。 蛮人们倒是乐得手舞足蹈,一边痛饮从楚人那里缴获来的美酒,一边醉醺醺地大声喝彩。 那帮楚国人,都是废物! 咱们杀入城中之后,他们便作鸟兽散!四处奔逃! 都是些没有勇气的懦夫! 早就听祖辈说过——中原人都是表面自大实则怯懦的虫豸,果然传言不虚阿。 在真正的岭南勇士面前,他们不堪一击! 不过,这帮虫豸是真滴很会享受。 倒也不稀奇——听那个劳什子荆白先生说,那些楚人都是甚么贵族出身,组团来咱们这儿搞侵略的。 贵族嘛,虽然这个称谓放在岭南让人不太熟悉……但顾名思义,有个‘贵’字!一听就是会享受的主儿。 当然,现在都便宜咱们了! 上次攻破【苍梧北】之后,五溪蛮缴获了堆积如山的美酒、丝绸……让所有蛮人都乐开了花! …… 一曲舞罢,相里疾乐呵呵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不穿衣服,坦然地光着膀子,还在荆白的肩膀上拍了拍,勾肩搭背显示亲近——结果蹭了后者一身的汗。 荆白大皱眉毛,却也只能忍着。 和这些土生土长的岭南人相比,荆白等‘流贼’,也都是外来者。 好在他们没有和岭南人敌对,反而还凭借遗留的家族关系,在中原还有些进货渠道,能和岭南人隔三岔五做一做生意……岭南气候丰饶、物产丰富,可惜蛮人不会种田,只能靠着原始的采摘和狩猎果腹。 单是流贼们从中原走私来的粮食,在这里便大受欢迎。 中原人出于鄙夷,是不愿意和五溪蛮做生意的——既然没有竞争者,于是流贼们的垄断买卖在这里大受欢迎,岭南人也就接受了这些外来者在这片土地上躲避楚人的淫威。 可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是五溪蛮的主场。 荆白不愿也不敢得罪这些蛮子,只能忍受相里疾的大手在自己的肩膀上停留。 相里疾显然对自己讨人厌的程度浑然不觉,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口臭在喝了酒之后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对着荆白的脸醉醺醺地呼气,一边说道—— …… 629 他们不服,就打到他们服! “那楚国的兵将如此不堪一击,竟也腆列中原大国行列?”相里疾一抹额头的臭汗,龇开两排大黄牙:“我看中原国家,也不过如此!” “要不,我带着儿郎们北上,也搞个狗屁楚王当一当!”相里疾如是道。 回忆一下那些楚国人,打仗都是稀软的怂包,偏偏好像还很有钱的样子。 按照岭南人的观念,这就是典型的‘德不配位’。 荆白的脸默默抽动了两下,对着相里疾的表情仔细打量了一番,惊讶地发现这货不是在开玩笑…… 他好像真是这么想的! 荆白不得不开口了:“大精夫,此言差矣。” “您和岭南勇士们刚刚打败的,乃是楚国贵族们的私家武装——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临时雇佣来的乌合之众。” “这样的一支军队,质量甚至比不上普通的戍卒。” “更不要说楚国用于镇守边关的精锐戍卒……甚至是熊午良的曲阳子弟兵了。” 相里疾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甘心。 那些楚国的贵族,实在太会享受了——一个小小的开荒,就带了那么多美酒珍宝,这要是能打到他们的老家去,那得缴获多少好东西?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相里疾一边用手搓着胸前的黑泥儿,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个劳什子熊……什么良的名字,我好像从你们嘴里听过很多遍——这是何许人也?” 荆白紧张地盯着相里疾搓黑泥儿的手,似乎生怕这货冲着自己这里弹个泥球儿过来……一边提防一边说道:“熊午良者,芈姓,熊氏,父故曲阳君熊威,乃楚国故威王之子、故昭怀王之弟也。” “八年前,芈良承爵曲阳君,后累以战功封侯——楚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军功侯是也。” “如今楚王暗弱,曲阳侯奉平南剑独揽大权,致力于集权变法,短短一年,如今已颇有成效……熊午良,正是大楚实际上的统治者!” 相里疾愚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如此说来……那熊什么良,肯定也是个勇士了!” “论勇武,此人比得上我吗?” 荆白语塞…… 作为见不得光的‘流贼’,他本人当然是没见过熊午良的。 但是,荆白在楚国的官场还有很多朋友,和不少贵族祖辈上还有过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也曾在他们的嘴里,偶尔听过熊午良的名声。 论打仗,那厮确实很能打。 但要是论起‘勇武’,咳……那实在是…… “自然是比不上大精夫的。”荆白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 …… 相里疾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张狂地大笑起来! “如此羸弱小儿,也配执掌楚国?” “不如写封信给他,就说我要与他公平角力,胜者掌权楚国……到时候儿郎们个个都封个劳什子侯,岂不美哉!?” 众精夫闻言,纷纷称是,欢呼雀跃。 虽然不知道‘侯’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肯定是个中原人眼里的好称谓就是了。 荆白的脸皮微微抽搐…… 在相里疾等五溪蛮的眼中,个人的勇武,是成为领袖的关键。 就比方说相里疾——他在年轻的时候,就曾是五溪蛮最强大的武士之一。 因为这份武勇,他成为了部落里的精夫,又因为部落的强横,成为了数十万五溪蛮公认的‘大精夫’。 以此类推,熊午良肯定也是楚国最勇武的人咯! ∵楚国最勇武的人,比不上五溪蛮最勇武的人! ∴楚国,比不上五溪蛮! 太合理辣! 一通欢笑之后,相里疾站起身,向下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于是那帮鼓噪着敲打某些蛮族乐器的‘乐师’都停了下来,围着篝火大呼小叫的蛮人也都安静下来。 相里疾:“今日召集众人在此,庆贺只是一方面——还有一事,要与尔等商量!” 所有人都兴奋地对视一眼,借着酒兴,亢奋起来。 对嘛! 早就该讲正事儿咯! “近日,我们潜伏在楚人城中的内线传回情报——楚人又调来了一万军队,进驻【苍梧北】!” “看样子,这些蠢笨的楚人还是不死心呐!” “依我看,他们既然不服,咱们就该再打他们一次!把他们打服——从此滚出我们的祖地。” “各位精夫怎么看?”相里疾对众部族首领谦逊地使用了尊称,还学着中原人的模样拱了拱手,这副模样引来了一片嗤笑声。 “那还用问!?”立刻有人响应:“自然要打!” “对!要打!” “他们不服,就打到他们服!” “区区一万人,也敢染指我们的地盘?我看,他们还是太看轻我们了!上一次的惨败,还没有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呐……” “是极!是极。” 上一次的胜利,已经让部落首领们的自信心空前膨胀! 楚国的军队,太废物了! 咱们岭南的勇士,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把那些蠢笨的中原人碾为齑粉。 而且……楚国人的富裕,着实让人贪婪。 上一次的缴获,令所有蛮族首领都瞠目结舌……如果能有机会再来一次,所有人都会举双手支持! 相里疾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于是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 “且慢!”荆白看不下去了,豁然起身阻止:“大精夫,不要冲动!” “据我所知——这次派过来的一万人马,号称‘凶蛮军’,乃熊午良的嫡系部曲也。” “其战力,绝不是那些贵族雇佣的乌合之众可以相提并论的。” “楚人新败,此番必定惕厉,要一雪前耻……我们应该避其锋芒,等到楚人耗尽了锐气,再袭扰他们的粮道,敌军必然自溃……” …… 相里疾斜着眼睛扫了一眼荆白,轻蔑地撇了撇嘴。 啧! 果然是中原人! 胆小! 不过,眼前这些‘流贼’毕竟是咱们五溪人的盟友,在接下来的攻城战中,还得指望他们出谋划策,于是相里疾尽快收敛了不屑的嘴角,换上了笑容:“荆白啊……” “你说这些人战力强悍……他们以前打过什么胜仗吗?说来听听?” 荆白懵了…… 凶蛮军? 好像还真没…… 若是曲阳新军或者是骁骑军,荆白完全可以掰着手指头细数他们的战绩……虽然荆白早就被楚人赶到了岭南、距离中原很遥远,但对于中原发生的大事还是不陌生的。 熊午良的一系列辉煌战绩,他心里当然也一清二楚。 但凶蛮军……自打成立以来,未尝一战……还真说不出什么胜绩! 看着相里疾逐渐上扬的嘴角,荆白蚌埠住了! 不行! 这些蛮人如果死光了……岭南被楚人占据了……那么咱们这些流亡的亡国老贵族,就真的再也没有落脚之地了! 心念及此,荆白顾不上顾忌相里疾的面子了,大声叫道—— …… 630 我们一点儿也不蛮! “大精夫!差矣!差矣!”荆白大叫起来:“那凶蛮军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不假——但,那是因为他们刚刚成军不久,绝不是因为他们菜!” “以我之见——凶蛮军能够和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骁骑军并列,其战力绝对不容小觑。” “冲动是魔鬼啊!” “冷静!” 面对荆白的吼叫,相里疾倒是面色如常——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的涵养,主要是因为相里疾平日里和族人们也是这么沟通的。 在中原人眼里极为无礼的语气和声调,包括‘差矣’这样的字眼,在相里疾眼里都很正常。 荆白稍微冷静了一点,然后开始详细为相里疾介绍‘凶蛮军’的由来——归根到底,就是凶蛮军很强!不要轻敌!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相里疾不以为意地笑了:“你说那凶蛮军,治军严谨,战力凶悍?” “我看不见得……” “就算那曲阳新军、骁骑军的战力很猛!比照我们岭南勇士,也相差不多……” “但,那劳什子凶蛮军能与前两者齐名、享受相同的待遇,也未必就能说明他们战力强悍。” “说不定,这就是那个熊什么良……嗯,收买越地人心的做法而已。” 荆白人都傻了。 握草!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那核桃仁儿一样大小的大脑里,居然还知道‘收买人心’? 正欲据理力争,但相里疾接下来的一番话,实打实地让荆白沉默了—— “你说那凶蛮军军纪严明……呵呵!” “根据城中探子回报——那凶蛮军来了之后,整天就知道喝酒寻欢……尤其是那个主将,好像叫吕义……数他玩得最花!” “那些凶蛮军说什么‘有我们在此,蛮人安敢来犯’……真是气煞我也!” “荆白啊,你还有什么话说?”相里疾微微仰起头,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荆白懵了! 握草? 难道……那些楚人真是草包? 蛮人的情报,肯定不会出错。 可是…… 不应该啊! 话说那熊午良南征北战,至今无一败绩,肯定是个明眼如炬的狠人……楚人新败,正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局面……怎么会派一个草包前来送死? 荆白是聪明人,但聪明人都有一个通病——容易多想。 短暂的迷茫之后,荆白悟了! 人言曲阳侯正在楚国搞集权变法——那‘推恩令’,荆白也有所耳闻——的确是一记釜底抽薪的狠招儿。 楚国的贵族们从此日渐衰落,熊午良也犯不着整治他们了——二者之间的矛盾,已经完全消失。 但是,如果熊午良现在想要借着蛮人的手来加快削弱贵族们的势力……也说得过去! 至于那些越国人…… 说不定相里疾的说法是对的——那些越国人投降之后,熊午良不得不将他们收编(否则还得和他们打仗),但是收编了之后,又不愿给他们完全的信任。 所以,熊午良派那些越国降卒来送死! 逻辑自洽了! 荆白紧皱的眉毛松开了——我真是太聪明辣! “原来如此。”荆白笑了。 他懒得和这些蛮人解释这些脑补的细节,索性点了点头:“大精夫英明——既然如此,的确是个天纵的战机啊!” 曲阳侯啊曲阳侯,你竟如此阴险狠毒! 这一手借刀杀人之计,妙哉,妙哉。 也罢。 既然你主动将这场胜利送到岭南,我们岂有不收之理? 那些楚国的贵族,荆白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大家都是贵族,凭什么他们能吃香喝辣、安稳过日子,而我们就要被通缉为‘流贼’,躲着楚人的兵锋苟且偷生? 能狠狠收拾他们一顿,让他们家破人亡——固所愿也! …… 此刻的蛮人,已经群情激愤起来了—— “那些楚国狗,居然称我们为蛮!”某位部落首领大呼小叫:“气煞我也!” “太过分辣!”某人光着膀子,浑身酒气。 “不把他们都宰了,难出这口恶气!”某人恶狠狠地挥舞着木棍,手舞足蹈。 群魔乱舞。 五溪蛮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蛮人’的,他们更愿意称自己为‘五溪人’。 所谓‘五溪蛮’……污蔑!都是中原人对我们的污蔑! 我们一点儿也不蛮! 谁要是说我们蛮,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 “都静静!”相里疾再次双手下压。 “中原人有句古话——” “骄兵必败!” “既然他们找死,咱们就成全他们!”相里疾大手一扬:“儿郎们,回去召集所有能动弹的汉子!” “三日之后的晚上,我们再攻【苍梧北】——一定要让楚国人付出惨重的代价!杀光他们!抢夺他们的财物!让他们再也不敢踏足我们五溪人的家园!” 听着相里疾的鼓动,所有蛮人都借着酒劲,发起疯来:“杀光他们!” “攻破城池!” “杀!杀!” …… 齐国,临淄。 最近,孟尝君府上多了一位瘸腿新门客——此人神秘至极,不管白天黑夜,始终都以蒙面示人。 孟尝君素来有‘重贤’的名声,连鸡鸣狗盗之徒都能在这里混个‘门客’——府上总共养了门客一两千人,按理来说,多了一个新人也不起眼。 问题是……孟尝君对待这个门客,实在是青眼有加! 连续很多天,孟尝君都在密室里,和这个门客彻夜长谈,甚至有的时候还要拉上齐国的军界扛把子安平君田单。 门客们都好奇这个新人的身份,有消息灵通的奇人异士还试图要打探这厮的身份……却被孟尝君严厉呵斥,禁止任何人再探听这厮的来历。 奶奶滴。 一个新来的瘸子,凭什么这么受主君信赖? 众门客虽然心里不忿,但这蒙面瘸子实在低调、几乎连府门都不出,根本没有找茬儿的机会……大家也只能把异样的心思藏在心底。 此时此刻,孟尝君、安平君和这个蒙面瘸子,又在府内的密室秘密集会…… “昭国师,这就是楚国最近的动向。”田文将一卷厚厚的曲阳纸,递给了蒙面瘸子。 昭雎接过来,开始翻阅…… 自从来到孟尝君府寻求‘政治庇护’之后,昭雎就开始不遗余力地为前者出谋划策,意图帮助田文架空齐王,从而尝试脱离楚国的控制。 此外,昭雎对楚国的一切情报,都格外关注。 田文也乐见于此——楚国,迟早是齐国的大敌。 早做准备,也是极好滴。 而昭雎曾经是楚国的令尹,独断朝政多年,这个‘楚奸’的身份实在太好用了——没人能比昭雎更了解楚国的情况了! 昭雎一边看,一边唉声叹气…… …… 631 攻灭楚国,固所愿也 身为一个楚奸……楚国的现状,真是让昭雎痛心呐! 熊午良那个恶心的小人,已经在楚国执掌了几乎全部的权力,原本铁板一块儿的贵族们早就四分五裂,如今竟然争相给曲阳侯当狗。 而在未来,他们的势力将会随着推恩令而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泯然平民矣。 昭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尤其是看到那些不肖子孙,现在老老实实地献媚于熊午良……昭雎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芈良小儿,真乃权奸也!”昭雎愤怒地感慨了一句。 再往下看……齐国的细作工作很卖力,尽可能收集了大量的楚国信息,其中自然也包括很多国计民生的方面——昭雎盯着那几个让人震惊的数字,久久不能释怀。 齐国密探带回来的数字,当然不可能十分准确。 但与实际情况,也不会差得太多。 楚国……是真的强起来了! 昭雎食不甘味啊! 接着往下看……昭雎突然不心塞了,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芈良小儿!果然蠢也!” “当初在郢都时,我还以为他那个‘岭南拓荒计划’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付诸实施了!” “孟尝君且看——用不了多久,我们必能收到楚人惨败的消息!” 刚刚还因为楚国的飞速发展而犯心绞痛的昭雎,现在看着那卷曲阳纸上一行行明晃晃的大字,只感觉心情十分畅快。 这份报告显然已经过时了——因为情报的传输需要时间。 齐国奸细拟定这份报告的时候,拓荒团们才刚刚出发。 但昭雎已经料定——楚人必定惨败!必定损失惨重! 哇咔咔咔! 熊午良啊熊午良,就算你凭借集权变法和种种助农增产的诡异手段,能够攒下些家底……也必定会在岭南这个无底洞中损失殆尽! 田文不解:“岭南地广千里,熊午良大肆南拓……分明是要使楚国的国力进一步增强……思来令人担忧。” “昭国师何故发笑?” 一旁的安平君田单也眉头紧锁,困惑地望着狂笑的昭雎。 昭雎止住了笑声,得意洋洋地扫了二人一眼,悠然笑道:“二位,显然是不曾了解过楚国的岭南之地吧?” 二人齐刷刷摇头。 楚国在绝大多数国家眼中,已经是‘南蛮’了,很难想象这个南蛮的南边儿,还有更南蛮的南蛮。 中原人对岭南,知之甚少。 昭雎轻柔一笑:“二位试想——楚国历史上,不乏有锐意进取、一心拓张国土的君主,为何岭南之地却始终没有纳入楚国的疆域邪?” 还不等二人思考,昭雎便自问自答了:“攻伐岭南,得不偿失!” “诚然,岭南的气候可以支持农作物疯长,甚至能达到一年三熟……”昭雎不顾二人勃然变色,继续道:“但是,岭南的气候适宜植物生长,却不适宜人生存。” “即便是楚人,也难以适应岭南的气候条件。” “熊午良那愚蠢小儿想要拓荒岭南……以我之见,至少需要几十万精壮人口、十几年的时间!” “如此行为,非强楚也,实疲楚也!”昭雎说罢,仰天大笑。 有一说一,昭雎的判断很精准。 在真实历史上,秦始皇平定岭南,的确用了几十万大军,开凿灵渠所用的民夫等等甚至还没算在内……前前后后忙了十多年。 但是,熊午良却没打算用暴力的手段征服岭南——说实话,他也打不起。 不过昭雎当然是不清楚这些滴……此时此刻,昭雎神清气爽,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熊午良吃瘪的模样了! 孟尝君和安平君对视一眼,半信半疑,于是唤来家臣:“去,尽快探听楚国岭南拓荒之事,如果发生变化,我要第一时间知道进展!” 十几日之后,在齐国细作不懈的探听下,‘岭南诸蛮攻破苍梧北,斩杀数万人’的消息,终于传回了临淄。 孟尝君叹为观止。 “昭国师,真神机妙算也!” 昭雎则抚须而笑:“熊午良又派了一万人进入岭南?啊哈哈哈哈……” “这一万人,也是去送死的!” “楚国招惹了岭南,却无力平息动乱……千里岭南,将会成为楚国这个巨人身上的伤口,持续给楚国放血……” “熊午良啊熊午良,愚蠢!愚蠢呐!” “等昭某带着大齐天兵踏入郢都之日,便是你这小儿人头落地之时!” 孟尝君田文和安平君田单心服口服:“日后攻伐楚国,还要仰仗昭国师了。” 昭雎大手一扬,无耻道:“攻灭楚国,固所愿也!” “我,迟早!要亲手斩下芈良小儿的人头!” …… 夜色已深,相里疾在黑暗中望着面前这座城池,心中豪气满满。 在他身后,是蛮兵和流贼的联军,总人数近三万人。 相较于上一次攻打【苍梧北】,这次跟着相里疾出征的蛮人更多了,近乎倾巢出动。原因很简单——上一次的攻击,让所有参与者都收获满满。 很多一时犹豫、没有响应大精夫号召的部落,事后都懊悔得直拍大腿。 这次听说又有抢掠楚人的机会,几乎不用相里疾动员,便拉上全家老小来‘共襄盛举’。 相里疾眯着眼望着面前这座城邑——和上次相比,这座城池的城墙有了显著的增高。可见那个叫吕义的楚将来了之后,也不是什么实事儿都没做。 其实增高得不算多——换算成现代的度量,以前的城墙高度充其量只有两米左右,而今夜摆在相里疾面前的城墙差不多有三米。 虽然增长不大,但这多出来的一米也很关键了。 以往,身材矫健的蛮人只需要简单的助跑加人梯,就能翻上城墙,现在却要费上好一番周折。 突然增加的这一点难度,根本没有劝退相里疾,反而让他打消了心中最后一丝隐隐的疑虑。相里疾兴奋地压低声音:“传下去——儿郎们,这就是楚人的城池!” “里面有粮食!有美酒!有丝绸、布匹……” “只要打下来,一切都是你们的!” “杀!杀光楚狗!” “让这些中原人知道——岭南,是五溪人的岭南!永远不容他们冒犯!” 相里疾豁然起身,率先拔出腰间锈迹斑驳的铜剑,冲着【苍梧北】遥遥一指:“我们的人已经打开了城门——儿郎们,跟我上!” 黑夜的笼罩下,数万蛮兵扑杀上去…… …… 632 围杀蛮兵! 数万人一齐冲杀,虽然尽量保持着安静,但动静仍然不小。 密集的脚丫子踏在地上,几万只脚击出了哄嗡的声音,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相里疾志得意满——即便是作为蛮人公认的‘大精夫’,历史上能统领数万蛮兵的机会也着实不多。 距离城门处越来越近,相里疾定睛一看,果见城门洞开,大喜:“甚好!甚好!” “杀!杀光楚人!” 蛮人们也不再按捺,发出了震天的呼啸声:“杀!杀!” “杀!” 数万蛮兵呼啸奔涌,挤过狭窄的城门,奋力冲入城内,相里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故地重游意气风发。 令人疑惑的是,他们全程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真让人百思不得解——上次,楚人虽说防备松懈,却也好歹抵抗了一下,这次是真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顾不得那么多了,相里疾一扬手中的剑:“杀!” …… 城楼上的吕义缓缓从阴影处起身,脸上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 青羽卫果然给力——在贵族们眼中防不胜防的细作,被青羽卫轻松地侦破。 然后,几个黑羽卫探子拖着被抓出来的细作们进了一间地窖,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为首的那个黑羽卫小头目便一边用手巾擦手一边走了出来,轻描淡写地说道:“全招了。” 吕义深感震惊。 能被选出来当细作的,无不是心志坚韧之辈,智商也不可能低——即便是蛮人的细作,也是如此。 就这么被黑羽卫整服了? 吕义于是亲自进入地窖……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重新走了上来,此后的两天两夜时间,这位曾经自诩见多识广的将军宁可饿着肚子,滴水未入。 不管怎么说,吕义已经完全占据了情报的上风。 约定的攻城时间、洞开的城门……一切都在吕义的计划之中! “蛮人有三万之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他们统统杀尽。”吕义眯着眼睛看着脚下还在蜂拥而入的蛮兵:“是时候了,关闭城门!” 随着吕义一声令下,四面城墙同时举火! 火光掩映之下,一面‘凶蛮军’旌旗左右摆动,守卫城楼的千人将打眼遥遥一望,立刻吼道:“主将有令——关闭城门!” 城门上面的军士手起刀落,斩断了绳索,大门轰然落下。 这城门早就经过了特殊加固,沉重无比——轰地砸在地上,掀起一阵烟尘,还有夹杂着方言怒骂的惨叫。 有几个倒霉蛋硬生生被大门砸死! 三万多人不是个小数目,城门窄小,不可能全都引进来‘聚而歼之’——吕义看准时机,下令关闭了城门,已经困住了其中大约三分之二的人,这已经是极限了。 一时间,蛮兵被截为两段! 里面的人惊慌失措,外面的人则群龙无首。 吕义拔剑,大喝一声:“放箭!杀敌!” …… 一万凶蛮军站在城墙上,齐刷刷端起了手中的弓弩,对准下面的蛮兵疯狂地倾泻箭雨。 蛮兵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手里还持着火把,在夜色中格外显眼,简直是最好不过的靶子。 这些蛮人普遍装备简陋,很多人拿的都还是石矛。别说是盾牌或者是盔甲了,其中很多人连衣服都没穿,裸着半身……或许在这些五溪蛮眼中,这也是彰显勇武的方式。 这种行为艺术,眼下显然让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城墙上的凶蛮军士卒冷静地放箭,底下的蛮兵死伤惨重! 也有蛮兵拿着简陋的木弓试图还击,但他们的反击实在太无力了……就算有箭矢侥幸射上了城头,也破不掉凶蛮军士卒标配的半身前胸甲,只有极少数被射中四肢的军士,才受了轻伤。 杀声大起! 凶蛮军士卒不遗余力地放箭,拼命地杀伤城内的蛮兵。 几轮箭矢狂风暴雨一般倾泻之后,吕义将手中短剑向下一指:“杀——” 凶蛮军士卒在熊午良麾下吃香的喝辣的,早就求战心切,想要向曲阳侯证明自己的价值了……眼前的蛮兵虽然溃不成军,实在算不上什么对手,但好歹也都是实打实的军功。 一时间,一万凶蛮军军士如猛虎下山一般,从城头扑杀而下! 蛮兵肝胆俱裂,黑暗中也看不清有多少敌人,纷纷跪地投降。 相里疾腿上中了一箭,兀自挥着手中的铜剑,还试图反抗,但显然大势已去,在几个忠心的族人护卫下,拼命往城墙方向逃窜,想要夺路逃出去。 结果迎面撞上了兜头杀下来的凶蛮军士卒——一名百人将显然发现这位浑身雕龙画风的蛮人身份不一般,厉声道:“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相里疾身边的几个蛮兵绝望地怒吼着,冲着那百长冲去。 虽说蛮兵武器简陋,但围在相里疾身边的这几个忠实仆从一个个膀大腰圆,相里疾本人也虎背熊腰,那凶蛮军百长遥遥一望,心中已经生出了三分忌惮:“举盾!” 凶蛮军配备的小型单臂木盾,显然无法和曲阳新军那样的重型包铁大盾相比,但好在这百长身边的人多——十几个军士齐刷刷举起小盾顶在前面,保护好头脸,右手则反握短剑,顺着盾牌下面对外面一顿快准狠地猛刺。 战法简单,行之有效。 几个蛮兵在惨叫中血溅当场,相里疾不禁绝望地大呼一声。 想不通阿想不通! 这些楚人……怎么可能有所防备? 来不及多想了,相里疾已经被四五个凶蛮军军士包围在中间,为首的百人将全神贯注,挡开相里疾全力斩下的铜剑——‘噌’地一声,那青铜剑竟然从中间断裂。 那百人将连退三步,这才重新站稳,眼角扫了一眼手中完好无损的铁剑,心有余悸。 蛮兵的武器太过简陋了。 相里疾身为大精夫,手里的武器也不过是一柄不知何年何月从中原流进来的铜剑——即便是和现在中原主流国家的冶铜技术相比,也算是落后,更别提与凶蛮军的制式百锻铁剑对砍了。 这可是熊午良不计成本地砸钱、让工业园区搞出来的新式冶铁技术,领先同时代一百年不在话下。 “拿下!”百人将站稳脚跟,勉强稳住被震得还在微微发颤的手腕,怒喝一声。 根本不需百人将吩咐,周围的几个军士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趁着相里疾行动不便,三个军士饿虎扑食一般将他掼倒在地,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城内的战斗,已大体平息! …… 城外,还有一万多蛮兵手足无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有凶狠的,大声叫嚷着要杀进城中,解救里面被困的族人;也有怯懦的,眼见中了埋伏,就要掉头逃命。 乱作一团,其中自相践踏者难以计数。 这还不算完……屈铭、景至鸿、昭丰等贵族此刻意气风发,领着他们那帮乌合之众从城外的田野里现身:“杀!杀!” “……” 633 遥遥望向已经一片杀声的【苍梧北】,屈铭等贵族意气风发,哈哈大笑。 前些日子被这些蛮兵堵在城里不敢露头的种种憋屈,今晚一扫而空! “杀!杀!”景至鸿身披重甲,头顶一面拉风的兽纹兜鍪,挥舞着手中的宝剑,指挥着麾下的拓荒团向前猪突猛冲。 几万拓荒团奋勇向前,猛力掩杀! 荆白对他们的评价很准确——这些人,确实都是实打实的乌合之众。 但,乌合之众也能打顺风仗! 如今蛮兵肝胆俱裂,四下溃散……拓荒团们勇气大增,士气高涨。 何况贵族们武装自己的这些拓荒团不惜血本,他们的装备甚至普遍优于楚军的普通戍卒,更别说面前这些衣不蔽体的蛮兵了。 若是换个战场——放在山林中,这几万拓荒团,恐怕要被蛮兵吃得渣都不剩。 但,吕义略施小计,已经让蛮兵们主动放弃了自己的优势,选择了更适合楚人的打法——正面决战! “杀!杀蛮人!” “报仇!” 数万拓荒团大呼小叫,毫无章法阵型可言,一股脑扑杀上来,看得城墙上的吕义眼皮微微抽搐——这些乱糟糟的乌合之众竟然是自己的队友,实在让人很难蚌。 好在蛮兵更乱! 事实证明——打这种混战,拓荒团们还是很拿手的。 毕竟他们的成员,主要都是地痞流氓、游侠、罪犯、水贼……这种黑夜中囫囵混乱的厮杀,反倒是他们最适合的战场! 城外残余的蛮兵们本就没人指挥,如今又遭突袭,仅是一波对冲,便死伤惨重,士气更加低迷……蛮兵们哭爹喊娘,叫嚷着某些山里不知所谓的神明的名字,四处溃逃。 此刻,城内的战事已经基本平定——一万凶蛮军面对近两万蛮兵,收拾得干净利落,放箭掩杀劝降一套流程打得简单明快。 同样的时间内,城外数万拓荒团面对不到一万蛮兵,却还厮杀得不亦乐乎。 两者之间的战力差距,可见一斑。 吕义厉声下令:“留两个千人队,看押俘虏!” “谁敢反抗,立杀!” “其余人随我出城!掩杀!” 凶蛮军士气高涨,齐刷刷怒吼:“谨遵将令!” 城门再次大开——凶蛮军军士们小步快跑,冲着城外乱作一团的战场猛冲。 如果芍虎身在此处,就会发现凶蛮军的战法和曲阳新军截然不同——如果是曲阳新军,肯定要列着严密的方阵,顶着盾墙向前推进。 同为步卒,凶蛮军的战术却迥然不同——凶蛮军士卒是松散的阵型,乍一眼看上去感觉他们毫无章法,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凶蛮军每个十人队内部都互为犄角,士卒们各司其职,放箭、冲杀、穿插、助攻……乱中有序。 而各个十人队之间,也相互照应。 显然,这是更适合复杂地形作战的方式。 两种战法很难将孰优孰劣——如果两军对垒,凶蛮军显然攻不破曲阳新军的盾阵。但在此刻,一片黑暗的混战之中,凶蛮军的战法显然更有效率。 蛮兵们本就毫无战心,被拓荒团们冲杀得七零八落……再加上凶蛮军从城内杀出,里应外合两面夹击,也顾不上反抗了,纷纷跪在地上大声求饶,将手中的兵器扔得远远的。 不到一个时辰——战局已定! …… 屈铭、景至鸿、昭丰等贵族喜气洋洋地大步前往吕义的临时幕府,一路上眉飞色舞,显然兴奋极了。 在他们心中,平定岭南是很难的,有可能要用几十年的时间来慢慢磨。 也罢,为了给后辈子孙打拼家业,几十年的苦咱们也认了! 但是! 那吕义带兵赶到,一套连招行云流水,硬生生以极快的速度,瓦解了蛮人的抵抗! 接下来再继续垦荒,无疑事半功倍了。 只要没有这些蛮人阻挠……甚么野兽之流,根本不是恐怖直立猿的对手! 抱着兴奋的心,一众贵族径直来到吕义的幕府外面,守门的军士通禀一声后,便将众人引入大帐之中。 众贵族鱼贯而入,只见吕义顶盔贯甲,威风凛凛地坐在主位,十名千人将分列在座,全都没来得及卸甲,有的将军腰间配剑上,甚至还带着没擦拭干净的斑斑血迹。 被擒获的相里疾反绑着双手,跪在中间——某些投降的蛮人已经招认,这货就是五溪蛮的共同首领。 如果熊午良身在此处,一定要好好感叹——秦始皇用了数年的时间才击毙百越游击队的首领,在吕义手里,居然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秦始皇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咳咳!搞错了——这个时代,秦始皇还没出生呢。 众将满脸稀奇地打量着相里疾,看着这个穿衣风格与中原迥异的大汉。 众贵族进来的时候,吕义显然已经简单地审过了,只见吕义最后挥了挥手,决断道:“……来人!将贼酋火速送往郢都,交予主君定夺。” 几名军士上前,将相里疾一把按住,抬着出去了。 …… 众贵族纷纷上前与吕义见礼,态度颇为亲热:“吕将军神机妙算……” “吕将军真乃大将之才也。” “吕将军设计破敌,我等敬服……” 贵族们现在终于心服口服了—— 话说直到昨天晚上,嘴严的吕义才突然将所有贵族召集起来,临时下达了命令——所有贵族领兵出城,于野外掘壕,上面铺以草料遮蔽,藏于壕沟之中,不得喧哗。待【苍梧北】火起,再一同掩杀。 当时,贵族们将信将疑,望着黑洞洞的城外,想想那些神出鬼没的蛮人……心有余悸。 但吕义声色俱厉,口称军令——于是众人也不敢怠慢,只能骂骂咧咧地带着拓荒团出城设伏。 这一晚上,挨了多少蚊虫叮咬,简直不忍回想。 贵族们就算原先不是大家族的嫡系子弟,却至少也都是不愁吃穿的家境,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啊…… 当然——最后蛮兵果真出现、果真中计……于是所有的怨言,都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贵族们又按照吕义事先的吩咐,等到城头火起,一同杀出。 一番大肆砍杀,战果卓著啊! 屈铭此刻看向吕义的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敬意:“将军——” …… 634 俘虏 众贵族看向吕义,都十分敬畏。 这厮以前名声不显……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 贵族们曾经被那些蛮兵攻破过城池,所以心里都很清楚——虽然那些蛮兵装备简陋,但搏杀技术的确十分高超,而且一个个悍不畏死。 抛去装备不论——即便是最普通的蛮兵,如果放在楚国的戍卒军队中,其单兵战力至少也能称得上是‘悍卒’。 就是这样一支让贵族们心有余悸的凶狠蛮兵,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就被吕义给收拾了! 如果说用计谋,在崇尚‘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的战国人眼中还算是旁门左道,但凶蛮军的凶悍战力,却是实打实的。 面对令贵族们望而生畏的蛮兵,凶蛮军的攻势简直像烧红的刀子切进牛油里一般,摧枯拉朽。 很难想象,能统领这样一支劲旅的主将,居然名声不显。 屈铭纯属好奇地问道:“将军用兵颇擅巧计,在下曾经听闻——曲阳侯用兵,也是常人难以捉摸。” “敢问将军——” “单以战阵机谋而论,曲阳侯的用兵之术,与将军相比何如?” 吕义脸色肃然,一本正经道:“末将岂敢与曲阳侯相提并论?” “些许蛮兵,何足道哉。” “若是曲阳侯用兵,可破十倍之敌。” “吕义的这些机谋放在我家君侯面前,如萤火之于皓月也!” 前两天表现还颇为浮夸、与众贵族饮酒作乐的吕义,此刻又变回了第一天刚与众人见面的那副样子——肃然、冷静、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众贵族听着他的回答,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这吕义,已经如此厉害。 那熊午良,又该是何等用兵如神? 难怪先王在世时,亲口认定曲阳侯为‘大楚军神’! 心念及此,众贵族无不凛然——曲阳侯啊曲阳侯,这是个无论如何都不能招惹的人,如果和曲阳侯敌对,食不甘味也…… 无论是战场上的敌人,还是政坛上的政敌。 但凡敢与曲阳侯作对的,不是兵败身死,就是身败名裂…… 再联想一下那厮不过二十刚刚出头的年纪…… 握草! 真是个妖孽啊! 众贵族来找吕义,当然不只是拍马屁那么简单,又是一阵寒暄和吹捧之后,景至鸿期期艾艾地问道:“敢问吕将军,此战俘获几多?” 吕义眼睛微微一眯,已经明白了这帮贵族的目的。脑海里一边飞速运转,一边坦荡地如实答道:“此战凌厉,蛮兵被打得晕头转向,投降者不在少数。” “城内城外,共俘获蛮人一万八千余人。” 一通犀利地杀伤,城内城外共斩首四千余级——再加上一万八千多人的俘虏,总计消灭了蛮兵两万三四千人。 这些可都是精壮汉子——五溪蛮经此一役,可谓元气大伤了。 众贵族眼睛亮了! 土地,在岭南有的是。 就算打下再多的土地,可新法禁止贵族蓄养楚籍奴隶,没有那么多人手,又怎么种田? 指望大家拼命生娃?那得生到猴年马月,才能填满这千里岭南? 在这里,唯有人口奴隶,才是最值钱的财产! 昭丰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抵挡不了诱惑,于是期期艾艾地说道:“将军……那些战俘,您要如何处理?” “近两万战俘,千里迢迢送去郢都,恐怕不太现实。” “单是沿途耗费的粮草,便不是小数目。” “途中若再生乱,岂不遭殃?” “可若是将他们放回去,那这一仗岂不白打了?” 众贵族纷纷点头,眼巴巴地盯着昭丰。 嘴替! 昭丰得了鼓舞,于是鼓起勇气道:“如果将军打算把他们统统杀掉,不妨换个方式——把这些俘虏卖给我们如何?” “我们愿意出高价!” “给将军您的好处……肯定也不会少!” 吕义微微眯眼,盯着这个试图公然行贿的家伙,脑海飞速转动。 诚然——将这些俘虏送去郢都,不经济,也不现实。 通通宰了,无疑也和自家主君‘剿抚并用’的岭南战略有所冲突——蛮人会更加仇恨楚人,未来的治安战将无穷无尽。 虽说蛮人的青壮年都在这里了——但用不了几年,那些现在留在部落里没有出战的孩童,都会成长为精悍的南蛮勇士。 到时候,治安战将极其惨烈。 但是将这些俘虏卖给贵族们……恐怕自家那位致力于削弱贵族实力的君侯,会暴跳如雷吧? 吕义轻轻舒了一口气,决定将这个难题抛给熊午良:“诸君之意,我已明白。” “所谓‘好处’,本将无意于此,万万不可再提。” “至于诸君所求之事,末将会具书信一封,快马送往郢都——请曲阳侯决断。” “各位,请回吧!” 贵族们仍有些不甘,但面对冷漠疏远的吕义,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笑着接受了吕义的逐客令,各自离去。 …… 和相里疾同时被擒的,还有流贼之首——荆白。 这哥们儿看着身材单薄,没想到是十足的硬汉、地地道道的反楚分子……想想也是,楚国追杀了他们一族几十年,这仇儿结的可不小。 当时,相里疾和大部分蛮兵被截断在城内,而荆白还滞留在城外。 中计了! 握草!楚人真踏马阴险! 面对突发的变故,荆白立刻决定:跑! 可惜,楚国贵族的拓荒团们猛然杀出,几乎完全断绝了各条逃生的路线——最终仍有少部分蛮兵幸运儿逃了出去,但荆白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在绝境之中,荆白奋力拼杀,斩杀了两个拓荒团游侠……但大势已去。 尤其城中的凶蛮军又杀出来——荆白深深为这支军队的战力所震撼。 焯! 果然。 熊午良麾下的部曲,怎么可能有庸手? 可惜一切都晚了。 就这样,荆白也被俘虏了……被俘蛮兵经过一番拷打和指认,于是可怜的荆白也被吕义揪了出来。 吕义大喜过望! 这样一个重要的俘虏,显然也要交给熊午良来定夺——于是荆白和相里疾便被关押在同一个囚车之中,由一个凶蛮军百人队随同,共同押往郢都。 囚车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了楚国的南部地区,一路上无数农民驻足观看……相里疾脸皮厚,倒是还好;可荆白却是体面人,面对这些农夫的指指点点,羞愤难当。 羞愤之下,荆白数次想要自我了断,却都被凶蛮军士卒及时制止。 想要绝食饿死自己,却又被那个凶蛮军百夫长按着脖子灌流食……反倒是遭了更多的罪。 也罢。 荆白终于认清了现实——看来,只能老老实实去郢都面见那个传说中的曲阳侯了! 飞燕起落,田野整洁,农人欢笑阵阵……真是大好的天气。 除了垂头丧气的荆白、败军之将相里疾之外,一切都很和谐。 远方,一名骑手策马狂奔而来,在道路上卷起烟尘……来到近处,那骑手翻身下马,无视警惕的凶蛮军士卒,径直来到负责此次押送任务的百夫长面前:“曲阳侯有令——” …… 635 绕行曲阳 凶蛮军百人将原本半信半疑,但那名骑手立马从怀中摸出了一面令牌——一面铜制的巴掌大小的圆牌,上面雕琢着楚国神兽九头鸟,两个鎏金大字赫然在目。 ‘曲阳’。 正是曲阳侯的信物! 那百人将立刻摘下头上的兜鍪,恭敬躬身:“凶蛮军百人将李四,奉主将吕义军令,押送战俘前往郢都——拜见曲阳侯信使!” 那骑手点了点头,也不废话,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筒,递到李四手中,然后上马离去。 李四不敢怠慢,立刻取出竹筒内的曲阳纸,展开一看,却犯了难——不识字! 踏马的。 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李四立刻带人直奔距离最近的县城,径直寻了城中的县令——当地县令对这些曲阳侯的嫡系部曲也不敢得罪,解读道:“曲阳侯令——押运俘虏队伍需绕行曲阳县,而后穿过淮南平原,再来郢都见我。” 绕路? 李四摸不着头脑……也罢,既然是曲阳侯的命令,也用不着多想,执行就是了。 于是原本向着西北方向前进的押送队伍原地调转了方向,向着正北方向的曲阳县前进。 整个任务,要多出半个月的路程了。 …… 熊午良的命令,自有其深意—— 押运队伍一路北上,进入了曲阳县地界之后,两位囚徒开始陷入了一连串的震惊之中…… “这路面到底是什么材质,竟然如此平整坚硬!?”荆白懵了! 囚车下面,是曲阳县的水泥道路。 熊午良收拢举国权力之后,在屈原的建议下,已经下令全面整修楚国的道路——这样一来,能大大减少赋税在路上的损耗,侧面帮助楚国国库进一步丰盈;也能加快物资流转,提振商业经济。 如果遇到了战事,平整坚固的水泥道路还能起到迅速运兵、运粮的效果。 整修道路,功在千秋。 但水泥产量毕竟有限——以楚国的疆域,想实现‘村村通’肯定是不可能的。仅是将所有大城市连接在一起,就已经是个极大的工程量了。 只能慢慢来。 而楚国最完善、密集的道路系统,显然只存在于三个地方——熊午良的封地、灾后重建的淮南平原、新建设的琅琊海港。 眼下,熊午良封地里的道路,就给了相里疾和荆白滔天的震撼! 即便是脑子不太灵光的相里疾,也能感受到队伍行进的速度快了不止一个级别。 道路上密集的商队,也说明了道路带来的好处。 荆白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到底是什么材质! 和相里疾相比,荆白的脑子转得更快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材质,用来修路简直是浪费! 如果是用来建造军事要塞…… 天呐! 楚国能用这么多‘神物’铺路,显然说明他们已经极其富庶。 滔天的震撼还不止于来自于道路和商旅——道路两边的景观树整整齐齐,甚至还有专人裁剪,简直让相里疾和荆白震掉了下巴。 此外,田地中无处不在的水渠等水利设施、巨大的水车、各种模样新奇但显然效率极高的新式农具…… “中原,竟如此富庶!”相里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井底之蛙。 荆白讷讷良久,也只能憋出几个字:“或许……只有曲阳侯治下才有如此盛况吧。” 等到见到了曲阳县城,二人已经震撼到合不拢嘴了。 十年的时间,曲阳县城已经成为了楚国东部最大的城市。 几经扩建,如今绵延的灰色城墙竟然一眼望不见尽头! 从城市的占地面积上,曲阳县城或许和临淄、咸阳这样的大城市堪堪持平——但是从繁荣程度、活力来看,‘曲阳-平阿-山桑-钟离’这样一座连成一大片的城市群,已经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任何一座城市! 密密麻麻的行人、操着南北不同口音的商旅……摩肩擦踵。 我的天! 在这里,即便是最普通的农夫,也面带红光——透出一副营养充足的健康模样。 虽然他们的衣服上还是补丁摞着补丁,但却干净整洁。 甚至不少农夫还提着从市场上刚刚割回来的肉……战国之世,平民能吃得饱肚子就算难得,这里居然还能吃肉!天! 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荆白心里的震惊了。 麻了! 至于相里疾,则更加不堪——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五溪人,他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如此盛况,实在是超出了岭南人的想象! 相里疾早就丧失了身为‘大精夫’的一切自傲,面对眼前让他无法理解的一切,他瑟缩在囚笼的角落里,满眼迷茫。 在这里,农夫粮食管饱,甚至有鱼有蛋有肉……一个最普通的农夫,生活质量也不逊于他这位堂堂的‘大精夫’。 焯! 相里疾忍不住发出了真心的感叹——恨不能生在大楚啊! 来到曲阳城门口处,这里一共开了九个高大的拱门,显然是为了方便商旅出入——即便如此,还有密密麻麻的人挤在这里,排着队等候守门戍卒的挨个儿检查。 李四率领的押运团队当然是不用排队等待的,径直领着众人来到前面,冲着守门的校尉出示了熊午良的手令。 那校尉脸色一正,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放众人进城,而是走向城楼处……一番对话之后,城楼处缓缓走出一位黄衣公子,此人面色白皙,年纪不大,正是黄歇是也。 黄歇笑着冲着李四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摸出了熊午良的令牌,在李四面前摇晃了一下,又重新收回怀中:“都是自己人。” “奉曲阳侯的命令,在下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 熊午良扔给黄歇的命令,总结起来很简单—— 导游! 黄歇是个聪明人,看到熊午良的手书之后,立刻便明白了这位狡诈曲阳侯的意思。 难怪熊午良千里迢迢地传令——让押运团队绕道曲阳县! 原因很简单——熊午良不想也不可能用武力手段征服岭南,只能用怀柔的手段与蛮人合作,最终将蛮人化为己用,将广阔岭南划入楚国的国土。 黄歇的任务,就是让相里疾这个‘大精夫’充分感受楚国的强大,让他明白——和楚国合作,好处大大滴有。 说白了,就是装逼! 恰好是咱们黄山长最擅长的领域之一! …… 636 相里疾,快跑 负责押运囚车的凶蛮军百夫长李四虽然不认识黄歇,但显然认识他手中那面令牌。 于是李四恭敬道:“凶蛮军百夫长李四,拜见曲阳侯特使——接下来的行程,全凭特使吩咐。” 黄歇抚须一笑,淡然道:“李四啊,带着你的百人队,去驿馆休息吧。” “这两位贵客,此刻由我接手。” “休息两天后,你等我的通知——再带上他们,前往郢都面见君侯。” 李四迟疑了一下。 按照出发时,主将吕义给自己的嘱咐——这两个人犯都极其重要,李四就算死,也不能把他们搞丢了。 更要时刻保持警惕,确保人犯不会逃跑或自杀。 也就是说——李四的百人队要时刻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如今黄歇却让他们离开囚犯,去驿馆休息……李四有点儿忐忑不安。 黄歇看出了他的纠结,于是又亮了亮那面令牌,笑道:“听我的。” 李四释然,拱手领命。 曲阳侯的令牌,显然远远大于吕义的将令。 黄歇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转身离开——就算没有这个百人队跟着,他也丝毫不担心这两位重量级人犯逃掉。 开玩笑!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曲阳县——曲阳侯的大本营! 如今的【曲阳】近乎是全天下最大的商业中心,每天的人流量成千上万,熊午良当然要尽全力保障这里的治安。 而且,作为整个楚国的摄政君侯——如果曲阳侯的封地闹出什么大事儿,那也是相当严重的政治事件。 在这里,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青羽卫的探子在监视。 话说回来,就算没有青羽卫的时候,曲阳县也是天下各国密探的禁区。 在这里,绝对安全! 黄歇甚至走上前去,给相里疾和荆白打开了囚笼,解开了镣铐……两人震惊。 “怎么称呼?”荆白冷冰冰地问道。 黄歇轻柔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您就是荆白吧?久仰久仰……在下黄歇,无官无职,腆居曲阳侯麾下一门客是也。” 黄歇仍然是曲阳书院的山长——但曲阳书院并不归属官府管辖,只能算是熊午良集团下辖的私人企业。 所以他自评‘无官无职一门客’,倒也算得上贴切。 荆白揉了揉手腕,狐疑道:“你就不怕我们逃跑?或者突然暴起,挟持你?” 还不等黄歇回答,相里疾已经做出了愚蠢的决定—— 这个不讲武德的蠢货被解开手上的镣铐之后,嗷一嗓子,从地上跃起来,就冲往人群之中……想要夺路逃窜。 这个突发事件,显然引起了不小的慌乱——路上的行人纷纷尖叫躲避,还有几个商铺门前人仰马翻,摆在外面售卖的瓷瓶被摔得稀碎。 相里疾借着混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你不去拦他?”荆白侧着头看着黄歇。 黄歇两手一摊,满脸自然:“拦他作甚?” “再说……”黄歇理直气壮道:“我就算想拦,也打不过他呀!” 荆白目瞪口呆,混乱的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浮出了一个想法——这人脑子油饼? 要不…… 我也跑? 好在留给荆白天人交战的时间并不长——不消多时,人群中散开一条通道,两个身着便装的青羽卫探子手里抬着一根扁担,上面吊着相里疾,活像被架在火上的烤乳猪,狼狈极了。 荆白瞠目结舌…… 虽然这相里疾脑子好像不太好使,但是个人武力值确实还是蛮高的——荆白曾经亲眼看见,这厮在篝火旁与族人角力,一连放倒了七个同样膀大腰圆的蛮族汉子。 就这么被抓回来了? 就算腿上有箭伤,也不该这么不堪才对! 荆白一边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效仿相里疾逃跑(被绑起来实在太丢人了),一边仔细地上下打量着那几个扛着相里疾的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都是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主儿。 然而荆白却不敢小觑他们——能在片刻的工夫就轻松生擒相里疾,这些人绝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旁商铺的掌柜从店里跑出来,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眼相里疾,满脸不愉:“晦气——刚开张就被这野猴子砸了铺子。” 荆白低头……地上满是瓷瓶的碎片。 这些白瓷白里透红,泛着油润的光泽,显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荆白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容器,不由得问道:“此乃何物?” 黄歇:“这叫瓷器——现在是各国贵族趋之若鹜的奢侈品,唯有曲阳县才有。” 确实是奢侈品……荆白点了点头,这玩意儿做工如此精美,定然价值不菲! 可荆白不明白——为什么商铺掌柜要把他们放在店外?难道不该在店铺里面,再罩上保护用的架子嘛? 难道不怕飞贼,抢了就跑? 荆白扫了一眼还捆着相里疾站在原地的两个青羽卫,心中恍然——看样子,确实是不用担心有强盗飞贼的。 不过,就算不惧飞贼,若是被路过的行人失手打碎了,也是极可惜的……荆白一边想着,一边看见黄歇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扔给那掌柜:“拿去,赔你的损失。” 嗯? 就值几个铜板? 掌柜捏着铜钱儿喜笑颜开,可见黄歇并非仗势欺人……荆白脑子宕机了! 那掌柜收起铜币,顺口问道:“山长,我家那小子……” 黄歇皱着眉头道:“整日不学好,居然在书院里做起了生意……小小年纪,活像个奸商——倒是有你的几分风范!” 掌柜笑容瞬间消失,气得捶胸顿足:“这个不争气的小子!” “等他这个学期结束、回来休沐……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看着暴跳如雷的掌柜,黄歇想了想,又补充道:“也罢,也算是个歪才——宋哲倒是很欣赏那小子,已经跟我要过人了——等他毕业了,可以去宋哲那里。” 掌柜再次变脸,显然喜出望外:“宋哲?宋大人!?” 宋哲本是宋国【符离塞】守将,作为著名奸商,这厮被曲阳侯‘慧眼识珠’,替熊午良执掌封地商业——曲阳商坊、平阿商港都属他管辖。 数年下来,商业贸易风生水起、商坊商港日进斗金。 虽然名声不及屈原、召滑、乐毅、慎到等大人……但宋哲对于熊午良的作用,无疑堪称是左膀右臂。 自家小子能被这样一位大人相中,对这位掌柜的来说,无异于祖坟冒青烟了! 三两句谈笑间,黄歇颔首示意两名还戳在原地的青羽卫探子离去,随后俯下身来,帮助捆得粽子一样的相里疾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相里疾再次撒丫子逃窜。 相里疾果然老实了,蹲在原地龇牙咧嘴,捂着肋骨处,显然刚才被揍得不轻。 荆白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书院?” …… 637 黄歇所言,句句是真 书院? 书院是什么东西? 咳,也怪咱们荆白在岭南那种蛮荒之地蹲得时间太久了——其实曲阳书院早就天下闻名了,早就是继齐国稷下学宫之后,全天下首屈一指的最高学府! 黄歇微微一笑:“书院者,曲阳书院也。” “莫急……一会儿我带二位逛一逛。” 曲阳书院,本就是黄歇导游之行中计划的重要一环。 他坚信,曲阳书院能给面前这1.5个野蛮人带来相当大的震撼…… 于是三人又向曲阳书院的方向步行走去——明面上只有三个人,背地里难保有多少青羽卫的眼睛盯着这里。 荆白很识时务,没再动过逃跑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跟在黄歇的身后,对眼前见到的一切街景都抱以震惊的目光。 相里疾则老老实实地捂着肋骨,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挨了青羽卫探子狠狠一肘,这哥们儿现在非常听话。 趁着黄歇不注意,荆白偷偷凑到相里疾的耳边,低声问道:“刚才那两人,身手如何?” 相里疾嘴角一抽,暗恨荆白哪壶不开提哪壶。 “很强……”相里疾像个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我一时大意,这才中了招。” 身为五溪蛮大精夫的傲气,早就被青羽卫打得碎了一地。 但嘴上还不服软——说是什么‘一时大意’云云。 荆白顾不上揭穿他,倒吸一口凉气。 熊午良麾下除了三万精锐部曲之外,竟还有这帮神出鬼没的狠人……恐怖如斯啊! 两位‘贵客’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心思,跟在黄歇身后——走了一段路之后,荆白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问道:“曲阳县如此富庶,莫非都是曲阳侯所为?” 黄歇笑道:“正是。” “自熊良承爵以来,四县封地从无到有,尽是曲阳侯建设出来也!” “如今,曲阳、山桑、平阿、钟离四县,算上近年来的移民,总人口近四十万!而且大多富庶,即便是最普通的农夫,也偶尔能食肉。” 荆白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心中已经信了九分。 一路上,确实已经见到很多农夫在市场买肉。 路边的民居上,也经常能见到一长串一长串儿风干的肉条。 这般富庶程度,放在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份! 秦国就不用说了——商鞅变法之后,国家的确强大起来了,但底层平民的日子却仍然苦哈哈。也难怪——毕竟商鞅变法的路子便是‘弱民强国’,本来也没把底层民众当人。 至于曾经盛极一时的魏国、燕国等等……国家虽然富裕强大、贵族们钟鸣鼎食——但平民的生活水平,也只是能堪堪比秦国的国民强一点儿而已。 唯有齐国,无论是放在联军伐齐之前还是现在,一直都以藏富于民著称。 但也远远达不到曲阳县这般‘奢侈’!至少平民食肉……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还不算什么。”黄歇悠然一笑,自傲道:“等你们到了曲阳书院,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震撼了!” 荆白:“莫非,堪比齐国的稷下学宫?” 黄歇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荆白涨红了脸——从黄歇的笑声中,他明显感受到自己被嘲笑了,不禁气恼道:“在下虽然为楚所迫,流亡岭南多年,但齐国稷下学宫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 “黄子何必发笑?” 黄歇连连摇头:“我非笑汝。” “实笑稷下学宫也!” 黄歇大手一扬,斩钉截铁道:“黄歇所言,句句是真——就算是全盛时期的稷下学宫,放在曲阳书院面前,也是如萤火之于皓月也!” 荆白闻言,嘴角一撇—— 全盛时期的稷下学宫? 吹牛皮吹过分了吧? 稷下学宫,应当在齐宣王时期达到全盛——彼时的学宫中,英才荟萃,就连孟子这样的大神,也在学宫中讲学。 话说彼时的齐国恰好也在全盛时期——经过桂陵、马陵两场大战之后,齐国取代了魏国成为了新的天下第一强国,国力强悍,拥兵六十万,在国际上的声望也达到了顶峰。就算后来秦国变法之后,国力渐渐赶上来,却也难以动摇齐国的地位。 和秦国的高压、愚民政策不同——齐国的政策颇为宽泛。 历代齐王,也大力推崇文教,于是临淄俨然天下文旅荟萃之地,稷下学宫更是声名远播。 在彼时的稷下学宫——天才遍地走,精英贱如狗! 就连齐王本人,也经常亲自前往稷下学宫,与大师、学生们在学宫中论政,求教治国之策!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果某位默默无闻的学子能在稷下学宫声名鹊起,立刻便会被天下的君王视为人才——若想求官,轻而易举;就算不想当官,只想专注治学,也能被人尊敬地称一个‘子’字。 你曲阳书院就算再怎么牛逼,还能与这样的稷下学宫相提并论? 吹牛吧! 扯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荆白甚至笑了出来,不无嘲讽地问道:“黄歇,所谓‘全盛时期的稷下学宫’,你真的见过吗?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吗?” “哈哈哈哈!” 扬眉吐气! 一路上接连被震撼,荆白甚至一度感觉自己和相里疾一样,成了没见识的野蛮人……眼下,终于有了秀一波见识的机会了! 哼!这个黄歇,当着相里疾这个蠢货的面吹牛,也便罢了。 还真把我也当野蛮人了? 黄歇:“我们曲阳书院,现拥有各派学宫三十六家,现有导师共计六百七十余人,学子八千余人!” 一连串数字,甩在了荆白略有些呆滞的脸上。 学子八千人? 吹牛逼的吧? 六百七十余导师……哥们儿,你怕不是将食堂打饭的阿姨也算进来了? 荆白显然不信! 黄歇也懒得解释,抬手遥遥一指:“看!那边就是曲阳书院了!” …… 曲阳书院,是黄歇的毕生心血,更是熊午良不惜成本、大力扶持出来的得意之作。 建设、维持这座书院,甚至比曲阳侯养兵花的钱还多! 而回报,显然也是丰厚的。 这座书院,无疑是支持屈原变法的最大底气。 每年数千毕业的学子,绝大多数都是楚人——他们大多都出身于普通家庭,视曲阳侯为恩人。 这些没有派系、没有家族利益的毕业生,支撑起了楚国基层治理的重担。 有了他们兜底,屈原可以毫无顾忌地推行新法,而不用担心贵族官吏们集体撂挑子。 书院的价值,还不止于此—— …… 638 我服了!我服了! 众所周知——咱们曲阳侯,一向不干亏本的事儿。 曲阳书院投入如此巨大,带来的收益也是极其丰厚的。 除了在变法过程中,给了屈原底气之外——曲阳书院显然还有更多的价值。 天下各国的学子、宗师无不以进入曲阳书院为荣——数以千计的求学者涌入曲阳县,均是身家富贵之人,大力拉动了曲阳县的消费水平,促进了经济繁荣。 此外,法家宗师们制定法律发条,甚至像慎到一样直接进入楚国官府为官——显然为屈原变法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兵家宗师们已经完全服从熊午良的调遣——这些‘纸上谈兵’的人或许不能真的派他们去打仗,但是绘制山川舆图、试验新式装备、尝试新战术新战法……都是他们的强项! 骁骑军的长槊、凶蛮军的半身胸甲等等——都是兵家宗师亲自设计的。 效果显然极佳! 话说回来——单是这些兵家学子们可以绘制较为细致完善的地图,就足以让熊午良给他们以优厚的待遇了。 在这个时代,想要一份准确的地图,难如登天…… 除此之外,农家学宫也为熊午良贡献颇丰——熊午良最初亲自操刀设计出来了曲辕犁、独轮车、水车等新式农具,这些农家人在此基础上,又加以改良,设计出了更加轻便好用的犁具和水车等等。 黄歇将这些‘学术成果’呈报给熊午良,熊午良对此大加赞赏——此时的曲阳侯在推恩令的加持下,已经执掌举国权柄,于是下令将新式农具举国推广。 今年,整个楚国的粮产都大大提高,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要归功于曲阳书院。 此外,工业园区使用的最新冶铁技术,也是曲阳书院出品。 新式海船的设计,也是曲阳书院搞出来的。 其他各种机巧之物,不胜枚举…… 曲阳书院,早已不只是教人识字、当个小吏那么简单……这里不止有皓首穷经的文科生,还有推动技术一代代变革的工科生!理科生! 八千多学子,就算放在后世,也相当于一个中小规模的大学了…… 这,是楚国核心技术迭代升级的发动机。 有曲阳书院在,楚国的技术将始终领先同代的所有敌手! …… 黄歇、荆白、相里疾一行三人来到曲阳书院的大门前……还没等进去,就已经被这座书院的规模所震撼。 曲阳书院的大门,极为宽阔大气。 书院上方,写着‘曲阳书院’四个铜制楚国大篆字——乍一看有点儿歪歪扭扭,实在算不上好看。 咳……这四个字,是曲阳侯手书…… 不过看久了,还是挺顺眼的——字体就算不好看,但通体铜铸的土豪行为,还是相当唬人滴。 这里不仅是一座大学那么简单——书院还承担着各方向最新技术的科研开发工作,安保力量当然不能差了。 书院的院墙,均是水泥构造,无论是高度还是厚度,都堪比曲阳城的城墙! “请吧。”黄歇对着呆若木鸡的二人邪魅一笑,率先走进了书院之中…… …… 真正的核心科研区域,肯定是不能带着他们去逛的。 不过,仅仅是外围区域,就足以让人震撼了! 最先经过的,是读书认字启蒙区——曲阳书院已经天下闻名,列国的优秀人才都来学习进修,但仍然保留了最初设计出来的功能。 即启蒙识字是也。 数千个幼童齐刷刷在这里读书,场面确实令人震撼。 “规模倒是不小……”荆白虽然心里震惊,但口头还是不屑的:“认字而已,也能与稷下学宫那种治学圣地相提并论?” 黄歇正色道:“能在这里学习的幼童,皆是曲阳侯麾下将士的子嗣。” “君侯有令——凡有子弟兵战死或重伤者,其子嗣保送入书院就学。” “当然……也有不少富家子,愿意出高价,进入书院求学。” 除此之外,现在还有很多贵族愿意让自家的子嗣来书院学习…… 一方面,书院的教学环境和师资力量确实到位,而且老师们一视同仁——那些贵族子弟和平民出身的孩子一同学习,唯学业论,也免得这些贵族后辈在成长的年纪骄矜自大,更有利于他们成长成材。 另一方面来看,现在的贵族们也愿意尽可能在身上镀一层‘曲阳侯’的光环。 荆白笑不出来了。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复习了。”黄歇摆摆手:“请继续前进。” 穿过了外围的启蒙区域,就进入了书院的第二片区域——这里就是诸子百家的学宫了。 各个学宫规模不一,每座学宫门口处,还挂着大大的榜单……荆白凑上去上下打量,发现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黄歇解释道:“这是月考的榜单——各个学宫按月组织内部考试,公开挂榜,学生的成绩将会成为他们毕业之后分配工作的重要参考部分。” “刚才我们穿过的第一层区域,有四个学年——通过了四个学年的学习并成功毕业之后,就有当小吏的资质了。” “而我们正处在的第二层区域,则没有学年限制。” “其中不乏有无心为官的学子,愿意在这里长期治学——令尹屈原很重视这里的人才,经常亲自来选拔人才充入朝堂,或者直接来此处与学生们探讨国事。” 荆白彻底没话说了! 无论是规模、人数,还是治学的上限、学问的精深程度……曲阳书院,无疑已经全面超过了曾经的稷下学宫! 心服口服再加上震惊,荆白不禁问道:“书院有第一层,有第二层……可还有第三层否?” 黄歇神秘一笑:“有倒是有……只是不能再领你们去看了。” 第三层,便是搞科研开发的地方了——理科生的天堂。 马上到了午饭的时间,黄歇又领着二人进入食堂……荆白和相里疾亲眼目睹了一场‘饭争’……瞠目结舌。 荆白看见那些半大小子,竟然也能挥舞着食物,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旁征博引……深感震惊。 相里疾就更不用说了——他连听都听不懂。 眼看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学生们渐渐散去,某些刚刚在论战中大放异彩的学子俨然一副英雄的模样,被同学宫的师兄师弟们欢呼着簇拥着离开……只留三人坐在食堂。 长久的沉默之后,荆白:“我服了!我服了!” “曲阳侯到底想要我干什么……直说便是!” 黄歇摆了摆手,充分发扬了宜将剩勇追穷寇、装逼就要装到底的精神—— “莫急。” “后面还有工业园区要参观……” …… 639 文明世界的降维打击 书院已经给了荆白和相里疾二人足够的震撼,但是与工业园区相比,还是差得太多了—— 经过多年的发展和升级,如今的工业园区已经拥有各类产业工人数万人,虽然其中大多数仍是农夫兼职,却也仍然说明了如今的工业园区是何等庞大。 各种水力器械,惊掉了荆白的眼球。 成车成车的制品被运出来……包括精美的瓷器、玻璃等奢侈品、价格日趋平民化的曲阳纸、各类陶瓦器具……通过水力研磨加工之后的粮食…… 曲阳商坊和平阿商港正是凭借工业园区,才支撑起了熊午良养兵、养书院的开销。 相里疾是个粗人,不太懂书院的意义……但是工业园区,实在是给了他充足的震撼! 成套的制式甲胄在流水线上锻打组装出来,寒光闪烁。 一柄柄大小质地完全统一的剑戟被水力器械锻打出来,任何一柄武器,都比五溪人视之如珍宝的破铜烂铁强得太多太多。 回想一下,五溪人在晚上围着篝火,用骨刀石片一点点削出来的箭杆,在这里竟是最廉价的工业制品——成捆的箭杆绑在一起,动辄以‘车’来计数。 “楚国,恐怖如斯……”相里疾终于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庞然大物! 文明世界的降维打击! 在路上看见农夫的穿衣吃食,彰显的是楚国在物产方面的丰饶、日常生活的富足。 而曲阳书院,彰显的是楚国的文明和开放。 工业园区,则成为了打倒这位‘大精夫’的最后一根稻草——楚国的军事实力无穷无尽,只要愿意,可以制造出海量的武器来武装军队。 现在没有老贵族掣肘……以楚国的体量,如果充分动员,很难想象将会爆发出多大的战争能力! 参观了熊午良的封地之后,黄歇笑眯眯地将两位贵客重新请到了囚车里,让凶蛮军百夫长李四再次押着二人,前往郢都。 如果说四县封地只是个例,不能说明什么……那么淮南平原的富庶,就彻底折服了二人。 灾后重建的淮南平原,道路更加通畅、水利设施更加健全完善。 大量投入的水泥等基建材料,让这里的道路、水渠多到令人发指! 司马错联军伐楚,一度把楚国最富庶的核心区域——淮南平原打烂了……按照天下各国的估计,楚国至少要艰难二十年,才能逐渐恢复元气。 但事实上,秦魏韩联军在淮南平原上的屠杀,如今看来倒像是不破不立! 杀光了贵族势力,反而为熊午良的灾后重建腾出了手脚。 重新规划、丈量、分配土地,大力兴建水利设施和道路……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淮南平原不但完全恢复了因屠杀损失的元气,甚至还更富裕了起来——在屈原鼓励农业生产、降低农民赋税的新政刺激下,淮南平原空前繁荣。 可想而知——在广袤的楚国大地上,其他地区就算比不上淮南平原,肯定也都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 荆白和相里疾终于认清了事实—— 楚国,已然不可战胜! 除非天下六国联盟,共同攻楚……论单打独斗,楚国已然地表最强! 可笑天下列国,还以为楚国在司马错联军攻楚之战后仍然元气大伤……纵然国力有所恢复,仍然大不如前……都是扯淡啊! 熊午良这个老六! 偷偷发育……明明有再次称霸中原的实力,却一声不吭! “或许,这就是曲阳侯对比昭怀王芈槐的高明之处了……”心念及此,荆白由衷地感叹。 称霸,只会引人瞩目,成为众矢之的、招来挑战者。 当初芈槐悍然称霸,确实风光了几年——最终却引来各国的共同忌惮,引来联军攻楚这样的祸患。 不如闷声发大财啊! 楚国猥琐发育……明明已经重回强国行列,却还不动声色。 也不知,最后哪个国家会倒霉地栽在扮猪吃老虎的熊午良手上……直到国破人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楚国的强悍…… 岭南的五溪蛮、流贼……曾经还想要仗着地利,和楚国对抗——简直是螳臂当车! 思来可笑啊! 就算短时间内能维持不灭、甚至取得胜利……可二者之间综合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最终他们迟早会被楚国这个庞然大物碾死。 对抗楚国,实在是太愚蠢辣!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曲阳侯将会怎么发落二人?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荆白和相里疾一路来到了郢都…… …… 整座郢都城,此刻都笼罩着喜庆的气氛。 喜庆的源头来源于曲阳侯府——听说侯府里的两位夫人,相继有了身孕。 对于楚人来说,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少年英雄曲阳侯自承爵至今,已经有近十年了,却仍然没有侯爵的继承人。 现在,两位夫人相继怀孕,无疑是抚平了这最后一丝阴霾。 尤其是曲阳侯麾下的屈原、召滑、乐毅、慎到等人,都喜笑颜开。 主君有了继承人,未来就有了奔头! 此时此刻,曲阳侯府。 嬴卓和小仪扶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在长廊里纳凉……曲阳侯忙前忙后,左手拎着果盘,右手提着两位夫人的东西,一副下人的模样。 如果让外人看见咱们曲阳侯这副狗腿子模样,恐怕要惊掉下巴。 “替我拿着。”熊午良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偷笑的小白:“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小白笑得前仰后合——谁能想到,威震楚国的曲阳侯,在府里被两位夫人支使得团团转? 不过,小白也并未因此轻视熊午良。 堂堂曲阳侯,在外人面前八面威风,就足够了。 两位夫人,一个陪伴了熊午良近十年,另外一个在熊午良最危难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与后者站在一起,甚至不惜以剑挟持秦国丞相魏冉。 这样的人,当然值得熊午良用心对待。 由此可见——曲阳侯是真性情中人,不是那种外面软趴趴,回家耍威风的窝里横。 小白正想着,只见嬴卓招了招手,舒展着线条柔美的手臂:“芈良,过来……” …… 640 那还打个屁阿! 熊午良屁颠屁颠跑上前去,脸上完全没有被人直呼其名的不愉。 走到了近前,熊午良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嬴卓的胸前……自从这个小妮子肚子一天天隆起来,原本便夸张的曲线似乎更加膨胀了呢。 嬴卓脸一红,娇呵一声:“往哪里看!?” 虽然日夜相处,但这小妮子还是脸皮薄。 熊午良笑一声,手已经很不老实地顺了上来:“娘子,有什么吩咐?” 嬴卓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心中暗想——要不是怀了身孕行动不便,一定要一脚踹飞这个小混蛋……原本想说什么,已经忘得精光。 小白红着脸扭过了头,小仪则在一旁吃吃地发笑。 院子里没有别人,满是暧昧的气息。 一个婢女急匆匆地跑进来,打断了园子里慵懒亲热的气氛:“报——” 熊午良收回了手:“怎么?” 婢女微微行礼,恭敬道:“侯府有人来——说是从岭南押送了俘虏过来,要见您。” 这婢女虽然不算漂亮,却也模样清秀,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瞥着熊午良。 哎!真帅啊! 熊午良正了正衣冠,已经完全收起了脸上残留的淫笑,一本正经的模样与刚才截然不同:“领他们去校场,我随后便到。” …… 荆白和相里疾二人再次被五花大绑,押在校场……曲阳新军正在这里进行日常训练。 营养充足的曲阳新军武士们显得孔武有力,披挂着全套厚重的双层甲胄,配着短剑和连弩,挥舞着长戈和包铁大盾健步如飞,正在演练攻防阵型。 荆白看得面如土色。 相里疾也瑟缩在角落,看着这些膀大腰圆的军士,心里暗想—— 我踏马招惹了一个什么怪物? 相里疾之前倒是也见过凶蛮军——但那时候天是黑的,看得不清楚。而且凶蛮军是轻型山地步兵,单论观感,确实不如曲阳新军这种超级重型步兵来得震撼。 “曲阳侯的部曲,恐怖如斯!”荆白由衷畏惧了。 在校场上晒了小半个时辰,嘴唇都渴得干涸了,熊午良终于乘着青铜轺车姗姗来迟。 曲阳新军停止了操练,排成了整齐的方阵,齐刷刷呼喊起来:“拜见主君!” “曲阳侯万胜!” 大将芍虎快步奔跑过去,恭敬地搀扶着熊午良下了轺车,走上了校场的高台,一番日常汇报之后,拱手待命:“……主君,有什么吩咐?” 熊午良微微后仰:“本侯今天闲来无事,顺路来看看——继续操练。” 于是大军继续演练起来。 作为全职军队,熊午良麾下的部曲经常搞这些日常的大操练——参加演练的军队动辄成千上万,耗费的钱粮不亚于发动一场小型的边境战争。 这样的演练,还不止局限于某一支部曲。 有时候,芍虎等几个大将还会互相联系,让曲阳新军、骁骑军共同演练——凶蛮军因为一直留在琅琊集训,倒是没参与过这样的大演习。 这样的演练,能有效地在非战时保持强悍的战斗力。 而且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熊午良隐晦地一瞥——果然,荆白和相里疾已经满脸震怖。 效果已经达到了! “请他们上来。”熊午良懒洋洋地吩咐道。 不消多时,相里疾和荆白被押送到熊午良面前,后者慵懒地靠坐着,毫无贵族风度可言:“我就是熊午良,来人,松绑。” 这就是名动天下的曲阳侯? 面前这个年轻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荆白和相里疾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曲阳侯大名鼎鼎……早就听过您的威名辣!”相里疾学着中原人的模样拱手见礼:“我们无知,还敢与君侯您抗衡……祈求君侯开恩,饶我一命……” “哼!”荆白却怒哼一声,挺得溜直:“大丈夫在世,要杀便杀!我不惧汝!”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作为岭南‘流贼’之首,荆白心里清楚——熊午良不可能放过自己! 被楚国追杀了这么多年,纵使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今天终于见到了楚国实际上的掌权者,荆白其实很想搜刮肚子里所有的恶毒诅咒,一股脑甩在熊午良脑袋上。 熊午良微微一笑,似乎没听到荆白的慷慨陈词,和颜悦色道:“诸流贼与楚国厮杀多年,一直对抗大楚,思来令人愤慨。”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的故国已经亡了这么多年,就算有再深厚的感情,也该淡忘了才对。” “何苦让族人在山中受苦?” “本侯无意杀戮——该淡忘在历史里的,就让他淡忘吧!” “如果岭南众流贼愿降,本侯愿意依照他们曾经的贵勋级别,依次授予爵位——从此以后,你们就是我大楚国的贵族了。要遵守大楚的法律、服从楚王的号召、抗击大楚的敌人……荆白,你愿意否?” 扑通! 荆白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君侯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岭南流贼愿降!从此唯君侯是从!” 护在熊午良身侧的小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相里疾那张愚钝的脸上,也写满了鄙夷! 说好的‘大丈夫要杀便杀’呢? 说好的‘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呢? 这就是文化人吗? 翻脸比翻书还快! 学到了学到了…… 咳,荆白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此刻,他已经激动万分! 万万没想到——已经占尽优势的曲阳侯,居然还愿意放咱们流贼一马。 甚至还提出了优厚的条件——只要归降,授予贵族爵位! 那还打个屁啊! 流贼们反抗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不能在楚国当贵族吗? 面子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至于熊午良口中所谓‘服从楚王的号召’,直接就在荆白的耳朵里自动过滤了——取而代之的是‘唯君侯是从’。 不得不说,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聪明人。 荆白感激涕零:“君侯万岁!君侯万岁!” 熊午良笑着起身,亲自扶起荆白:“今后,你们也是楚国的贵族了,无需多礼。” “本侯还需要你们在岭南出一份力——让千里岭南,成为我大楚南部的瑰宝!” …… 宽恕这些流贼,同样是召滑所献的计策之一。 此前的历代楚王不愿宽恕这些流贼,除了流贼们的故国之恨以外……主要还是因为宽恕他们,对楚国也没什么好处可言。 反正都是一群丧家之犬,收服了他们也没什么作用。 但对于今天的熊午良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 收服流贼,好处大大滴有—— …… 641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在岭南之地,楚国人毕竟是外来户,人生地不熟——这些流贼虽然也同样不是岭南本地人,但他们已经在岭南经营了很多年,基本已经融入了当地,对地形气候的熟悉、文化风俗的熟悉……已经不亚于土生土长的五溪人。 如能收服这些流贼为我所用,无疑能使得岭南开荒战略更加顺利。 五溪人毕竟是彻头彻尾的蛮人,而流贼们却有中原文化的加持。 可以说,这些流贼介于楚国人和五溪人之间——是二者相互融合的最佳纽带! 除此之外,这些亡国多年的流贼们,就算还有势力,肯定也远远比不过楚国的那些本土贵族们……将他们吸纳进楚国的贵族体系中,他们为了生存,就只能依附于曲阳侯。 这样一来,熊午良就有更多的手段来制衡那些老贵族。 虽然推恩令已经足够了……但是整人的手段,熊午良可不嫌多! 在熊午良的计划中,这些流贼将会被授予楚国的爵位,继续扎根岭南,在所谓的‘岭南拓荒团’中也参上一股。 给了他们一个贵族的名头,实在无所谓——反正就只是个称号而已。 而且这个称号还是逐代削减的——有推恩令在呢! 好处却是大大滴有! 一来,能够加快拓荒岭南的进度。 二来,能够更好地帮助自己控制岭南。 三来,还能和现有的那些贵族相互制衡。 一举多得! 等到以相里疾为代表的五溪蛮人也被争取到同一条利益道路上之后,熊午良用于制衡岭南平衡的招数就更多了。 心念及此,熊午良不再关注那位立刻忠心耿耿起来的荆白……将目光投向相里疾,语气明显严厉了起来:“我大楚拓荒岭南,与尔等秋毫无犯,只求开拓田地。” “相里疾,尔等好不知趣——竟敢与大楚作对!” 相里疾人都傻了。 秋毫无犯?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那些贵族拓荒团来到岭南的土地上,不但刀耕火种地开荒,还要疯狂地抓捕五溪人作为奴隶……有几个部族不小心被发现了踪迹,结果被扬了个干干净净。 你管这叫秋毫无犯?! 就算身在屋檐下,相里疾也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颠倒黑白了……小子,你太无耻辣! 相里疾被气到语无伦次:“君侯……我……你……楚人在岭南烧杀抢掠……谈何秋毫无犯啊!” 熊午良‘大吃一惊’,详细了解之后,紧皱眉毛,怒道:“竟有这般事?” “气煞我也!” 众所周知——咱们曲阳侯是老演员了。 一番灵性的表演,彻底唬住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相里疾……眼看曲阳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相里疾甚至认为面前这年轻人和自己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熊午良沉声道:“我实不知!” “这些贵族拓荒团,违背了我的命令!” 相里疾满眼期待:“君侯您的意思是……” 熊午良豁然起身,大手一扬:“本侯拓荒岭南,目的不是征服。” “而是解放!” “解放那些受苦受难的岭南人民!” …… 刚刚的三言两语之间,一句被后世历史书上反复描写的楚始皇的经典台词出现了。 ‘不是征服,而是解放’。 在今后的战争中,楚国的军队经常高呼这样的口号、攻破敌国的王都……而这样的口号,也确实在很大程度上能瓦解敌人的斗志,屡试不爽。 我们楚国不是来侵略你们滴,我们是来让你们过上更好日子滴。 加入楚国吧,我们只有什三的农税。 两国的军民之间不是敌人——我楚国大军的敌人,是你们头上那些敲骨吸髓的统治者。 咱们都是同一边滴!消灭你们的统治者,你们就不用再缴纳什五甚至什六、什七、什八的恐怖赋税。 消灭你们的统治者,世上才能没有战争,我们才能有永久的和平。 当然,这句经典的台词在几百年后逐渐变了味儿……当大楚帝国统一了整片大陆再也找不到对手的时候,不得不将开疆拓土的目标放在了海的对面……那些名为楚国水师的冒险者舰船满世界远征,嘴上也号称着‘不是征服,而是解放’……然后一船一船地将各种特产珍奇运回华夏中原…… 这就是后话了。 至于现在,相里疾已经被熊午良的话砸得晕晕乎乎:“君侯,您嘴里的解放……” 熊午良微微一笑,悲天悯人道:“大精夫,你也曾参观过本侯的封地吧?” “你也亲眼看见了我楚国国民的生活水平——” “在大楚的治下,民众安居乐业、吃饱穿暖,甚至还有肉吃、能识字。” “而你们五溪人还在与天斗、与猛兽斗……本侯心鳝,真是看不下去啊!” 相里疾张口结舌! 震惊! 楚国的生活水平,相里疾已经亲眼见识了——确实是吃饱穿暖。 尤其是曲阳县和淮南平原——百姓安居乐业,不用为了明天的食物发愁,不用和野兽搏斗就能隔三差五吃到肉。 就算是普通的平民,生活质量也不比自己这个大精夫差! 至于楚国的其他地方,虽然远远比不上熊午良直辖的这些地方,但经过楚国的轻徭薄赋政策,再加上削减了那些敲骨吸髓贵族的权力……生活质量也在一点点好起来。 相里疾在路上已经无数次在心中叹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若是能过上楚国人这样的生活…… 恨不能生在楚国! 熊午良笑了起来,循循善诱道:“我不需五溪人放弃尊严——只要你们愿意和楚国人通商,楚国愿意教你们耕种、给你们稻种、传授你们农具、帮你们修建水利设施、修建道路、港口……” “让所有五溪人,不再靠天吃饭,不再饥一顿饱一顿!” “让所有五溪人,过上和楚国人一样的生活!” 熊午良伸出三根手指:“五溪人学会了耕种之后,需要和楚国人一样,向大楚缴纳什三的农税。” “不过本侯承诺——三年之内不征税、十年之内不抽丁!” 众所周知——熊老板是画饼高手。 过上和楚人一样的生活? 香! 此刻,相里疾面对熊午良一连串儿的大饼——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 642 岭南君 面对熊午良画出来的一连串大饼,相里疾真想大吼一句‘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可惜,他文化程度不高,更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说不出那样有水平的话。 而且还有最后一个疑虑困扰在他心头——投靠了大楚之后,自己这个大精夫该如何是从? 熊午良显然明白相里疾的一切顾虑,放缓了语气,温和地道:“岭南之地的诸位精夫愿意放下兵器,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实在是明智!” “本侯也不会亏待他们。” “所有部族的精夫,均会按照所属部族的大小,授予楚国的各级爵位——至于大精夫你,本侯愿意授予你‘岭南君’之爵,以表诚意!” 带了个君字,这爵位已经相当不小了。 像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孟尝君田文、信陵君魏无忌、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都是盛极一时、位极人臣的存在,也都是‘君’爵。 但是,相里疾这个爵位,没有封地,也没有实权。 只能算是个空杆儿封号。 而且还是逐代削减的。 当然,仅靠楚国给他的俸禄,也足够他这辈子过上荣华富贵的富家翁生活了。 听到这里,相里疾终于打消了最后的顾虑! 相里疾跪伏在地,以示效忠:“岭南五十万五溪人,愿尊奉君侯为大精夫!” “五溪人,从此为楚国所有!” …… 秦始皇用了几十万大军都无法达成的成果,在熊午良手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 秦始皇想得是征服,而熊午良想得是双方互惠互利。 在这个基础上,熊午良先是让吕义给他们一顿狠揍让他们清醒,又充分帮助五溪人‘开眼看世界’——让他们清楚认识到楚国的强大、认识到抵抗是迟早要被消灭滴……他们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最后,贸易是最好的武器——贸易,可以让双方都从中得利。 这是熊午良能够轻易收取岭南的关键! …… 新的‘岭南君’在郢都得到了妥善的招待——日日纵歌、日日饮酒,充分展示了成为了楚国的贵族将会是怎样的惬意。 相里疾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倒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感慨。 焯! 我以前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三日之后,熊午良派了一千骁骑军军士,大张旗鼓地护送相里疾‘南归’。 曲阳侯亲自出城相送,亲手赠予精铁百锻剑一柄,给了相里疾十足的面子。 来的时候,相里疾被关在囚车里,狼狈不堪。 走的时候,骑着高头大马,千人护卫,极尽尊荣。 相里疾一路回到了【苍梧北】,面对大吃一惊的众贵族拓荒团,摆出了十足的神气,种种装逼行为此处按过不表。 随后,相里疾又对吕义出示了熊午良的手令——释放战俘。 话说相里疾在岭南虽然被尊奉为大精夫,但是对于各部族却没有任何实际的掌控力,因此也不能命令他们必须投靠楚国…… 但是熊午良先是慷慨地释放了各部族的战俘,率先展露了诚意,也给了相里疾说服其他部落的资本。 另外,熊午良允诺的种种条件,的确十分优厚。 相里疾再将自己在楚国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道来……楚人的富庶、兵甲的强盛……继续抵抗完全是死路一条。 相里疾明确表示:“我部族已经归顺楚人,希望各位也要识相。” “我相里疾,已经是楚国的岭南君了!” “如果你们还要与楚人为敌,那就是我族的敌人。” 面对此情此景,其他各部族还有什么办法? 相里疾这个势力最强的大精夫,已经心甘情愿地要给楚国当狗腿子……谁要是还心怀怨望,恐怕就要招来相里疾的讨伐了。 岭南部族之所以敢于对抗楚国,就是因为来拓荒的楚人在明处,而自己在暗处。 相里疾当然知道大家的部族位置之所在——他投降了,五溪人最后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而且,熊午良提出的条件确实有够优厚…… “东越诸部族,愿意跟随大精夫的脚步!” “南越部族,愿意效忠楚人。” “只要曲阳侯说话算话,那么西瓯各部族也愿意和楚人打这笔交道。” “闽越部族也一样——都听大精夫的!” 相里疾哈哈大笑,心里暗暗得意。 不费一兵一卒,帮助楚国平定岭南。 曲阳侯一定会大大滴奖赏自己!不知最后会赐下多少美酒?多少精美的陶瓷? …… 消息传到郢都,熊午良果然大悦,下令赏赐相里疾千金,赐兰陵美酒五十坛、精美布帛一百匹、白瓷十套。 相里疾大喜,对着北方连连叩谢。 咳! 对于这位蛮族酋长来说,这些赏赐的确丰厚……但对于熊午良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五溪蛮顺从之后,楚国多了近五十万人口——虽然短时间内,他们还不能给大楚纳税、征兵,但是从长远来看,他们最后肯定会化入大楚,与其他平民一般无二。 更别提千里岭南沃土——五十万人口在人口众多的楚国不稀奇,但是一年三熟的天然大粮仓是何等珍贵,不须多言。 这笔买卖,简直是超值中的超值! 没了五溪人的袭扰,岭南的土地开荒变得极其顺利——进度飞快! 熊午良也兑现了诺言——曲阳建筑工程队进驻岭南,开始大刀阔斧地搞基建,水泥道路、水利设施全部投入建设! 【苍梧北】城中,新建了一座巨大的集市——楚国的商旅从此可以沿着平坦的道路进入岭南,用中原的物产和熊午良封地里源源不断的工业制品,换取岭南的物资。 在第一批运进来的商品中,还有很多粮食。 在现在的岭南,粮食是硬通货——五溪人基本不会耕种,只能靠着原始的狩猎和采摘填饱肚子,就算有少量的种植,也因为缺乏经验、合适的农具、优质的稻种,导致产量很低。 因此,这些运来的粮食在市场里很引人瞩目。 但可想而知——等到岭南人的拓荒走上正轨之后,粮食就不再会是这里的抢手货,反而岭南人还会向外售卖海量廉价的粮食,以换取楚国的布帛、牲畜,甚至是各种奢侈品。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熊午良又特地—— …… 643 恨不得嚼碎他的骨头! 为了尽快帮助岭南人学会耕种、实现粮产丰收,熊午良特地从自己的封地里选派出了很多有经验的老农。连同曲阳书院里一批摩拳擦掌欲要大展身手的农家宗师、农家学子,一起打包送过去——作为岭南人的技术指导。 这些农家子弟,满怀建功立业之心,欢天喜地地收拾行囊,奔向【苍梧北】。 在他们眼里,一年三熟的岭南,简直是做学问最好的地方!上天的恩赐! 尤其熊午良还交给了他们一个重要的任务——寻找传说中的‘占城稻’! 作为曾经出现在历史教科书中的稻种,占城稻的威力可想而知——此稻种在真实历史上于宋代传入中原,不但耐旱、高产、适应性强,而且成熟得快,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占城稻配合晚稻,可以在东南大多数地区都至少实现一年两熟。 正是这样的神稻种,促进了真实历史上宋朝的空前繁荣。 熊午良对那些农家子弟描述‘五十余日即可成熟的稻种’,那些农家子弟第一时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上竟有如此神物? 用不着熊午良再激励什么,所有农家宗师、学子几乎同时发疯了—— “寻得此物!我学派必将青史垂名!”农家宗师亢奋地挥着双手如是道:“再过一千年,后人也要记住我们的名字!” 他们就这样出发了。 话说熊午良倒也不指望他们真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占城稻,毕竟这玩意的原产地远在越南,可是现在连福建南部的位置都算得上是岭南的一部分……等到他们从福建开荒到越南,还不一定是猴年马月呢。 不过,有这些农家人的指点,确实很快就能教会五溪人耕种! 贵族拓荒团、被释放并授予爵位的流贼们、五溪人……三派势力联手,共同开发,进度极快。 而且三股势力形成了稳定的制衡局面,熊午良得以控制全局、完全控制这些新开垦出来的土地。 《楚始皇本纪》载:‘帝克岭南,收其心,后设三郡,得民数十万,岭南从此为楚也。’ …… 秦国,咸阳。 近年来,秦国在对外邦交上倒是很消停,没再打什么战争。 南边的楚国还在舔司马错联军攻楚大战留下的伤口,而秦国重新占据了武关,南部地区较为稳定。 而北边,赵国经过几轮进攻之后,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面对拼死抵挡的秦国和主动来援的魏、韩两国,每一步推进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综合来看得不偿失。 于是赵国也早早停止了进攻,除了名义上和秦国还处于战争状态、时不时派出几队精锐骑兵袭扰一下秦人的防线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大动作了。 赵国的传奇统帅、赵雍本人也离开了前线,回到了赵人的王都邯郸。 听说赵雍最近在考虑传位的事儿……不过不管怎么说,随着这哥们儿的离开、赵军全线渐渐偃旗息鼓——秦国这边的压力的确减轻了。 不过,在秦国内部,倒是有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咸阳城表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秦王嬴稷终于彻底确信了——熊午良当年说的是对的,魏冉和芈太后不可能主动让权给自己。 想要亲政、想要权力……只能自己来争取! 当了这么多年秦王,嬴稷在背地里也有那么几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心腹——他将这些心腹统统派出去,在列国搜寻,期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才。 熊午良无疑是那个最好的人选,是秦王嬴稷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但是,曲阳侯在楚国已经有了偌大的权力,总摄国政恐怖如斯——嬴稷自问,除了自己屁股底下这个王位之外,自己实在开不出更好的条件了。 死心了! 或许人生总有遗憾……有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罢了。 咱也不求能招来熊午良那样旷古绝今的惊世之才了……只要请来的人才能有熊午良三分之一的才智,帮助秦王嬴稷顺利亲政,那就足够了! 有了权力,嬴稷自认自己也必将是一代雄主! 和楚国的争锋,谁笑到最后,未可知也! “一定要让秦国再次雄霸天下!”嬴稷遥遥南望,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熊午良那迷人的笑容,不禁暗暗握紧了拳头—— “熊午良,你迟早是我的人!” “我一定要得到你!” “让我亲政,再给我二十年的时间……秦国若不能在我手里强大,我当自裁以谢国人!” “秦国强盛之后,一定要攻破楚国!擒来熊午良!” “就算不能得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体!” 正当嬴稷想入非非的时候,有个内侍快步走了过来,敷衍地一拱手:“大王——太后和丞相在政事殿等您过去。” 看着这个明显态度轻慢的内侍,秦王嬴稷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满都压在心底。 如果熊午良身在此处,一定会暗赞一声——同样是傀儡,你看秦王嬴稷这个城府,确实比自家那个楚王芈横要强得太多了。 “我马上过去。”嬴稷微笑着说道,似乎没有任何被人呼来唤去的不满。 来到政事殿,只见芈太后坐在主位,秦王的舅舅丞相魏冉站在一旁,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魏冉脸上的红印子仍然很明显,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成了青紫色的痕迹。 这正是熊午良当年给他留下的‘纪念’。 身为大秦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面的一人是宣太后,是滴,秦王也在他的下边),脸上却有这么不体面的一道印记。 极度的反差,让魏冉近年来愈发仇恨熊午良,以至于每次得到楚国的消息都要大发雷霆,吓得丞相府里的下人们不敢接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魏冉的心里已经逐渐阴暗了,甚至有点儿变态! 曾经有一次,一个外地来王都述职的官员,因为第一次见到魏冉,好奇心驱使下多看了魏冉的脸两眼……结果魏冉勃然变色,下令将那个官员拉出去,痛打了一百军棍,直接将那倒霉蛋打得血肉模糊、一命呜呼。 由此可见,魏冉因为脸上的伤,已经神经质了! 恨! 恨熊午良! 恨不能吃他的肉!嚼碎他的骨头! 嬴稷当然不想触这个变态舅舅的霉头,所以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立刻低下头,恭敬道:“嬴稷见过母后,见过舅舅。” “母后唤我来,有甚么吩咐?” …… 644 既生雎,何生良 宣太后笑眯眯地招了招手:“稷儿,过来坐。” 嬴稷敏锐地注意到——宣太后芈月的脸上虽然有笑容,但眼里却没有一点儿笑意,反而还有一丝焦虑。 再往边上一看,只见魏冉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嬴稷心里明白了——又是楚国那边的消息。 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但嬴稷脸上还在装傻,乖巧地坐了过去:“请母后垂训。” 宣太后点了点头,果然沉声道:“楚国那边传来了新消息。” “曲阳侯派兵出征岭南,取得了胜利。” 岭南? 嬴稷一怔。 对那样的蛮荒之地,中原人的确知之甚少。 宣太后脸色阴沉起来:“根据密探回报,岭南气候十分适宜农作物生长,甚至可以达到一年三熟!” 听闻此言,嬴稷脸色也严肃起来:“岭南如此丰饶,但楚国的历代先君却都没有涉足……说明那里一定有很多野人阻拦,拓荒困难。就算芈良能取得一时的胜利,恐怕也站不住脚。” 宣太后摇了摇头,脸色异常沉重:“芈良已经和岭南人达成了共识——” “岭南群蛮得到了楚国的贵族爵位,从此向楚国效忠。” “蛮人向楚国学习农耕技术、开垦土地并按时缴税;而楚国则和他们开通贸易互市……” “此时此刻,估计熊午良已经彻底控制了岭南的局面!” 嬴稷张口结舌。 熊午良啊熊午良,不愧是我爱而不得的人! 不愧是你! 任何难事,放在你的面前,总能迎刃而解! 熊午良刚刚任命屈原为令尹的时候,秦国就猜测楚国要搞一轮集权变法……对于楚国这样一个邦国,人口众多、土地广袤、物产丰饶,唯一的弱点就是贵族分权太严重。 如果楚国能解决这个致命伤,那么天下列国都要难以安枕了。 不过秦国群臣仍然很乐观,譬如魏冉就曾经冷笑着嘲弄道:‘我和太后都曾是楚人,明白楚国的情况。’ ‘楚国贵族势大,和秦国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芈良小儿乳臭未干,还想动那些贵族的权力?’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如果他强行收拢权力,恐怕楚国就要爆内战了!’ ‘他若真能轻松收拢楚国贵族手中的权力,我以后就不叫魏冉——你们可以叫我冉魏!’ 当时秦国的其他臣子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结果! 熊午良一纸推恩令,再加上郢都那惊心动魄的三日三夜大搜捕……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 硬生生把魏冉变成了冉魏! 后来,嬴稷曾经拜读过熊午良的推恩令,不由得拍案叫绝!心中对后者的倾慕更上一层楼。 时至今日,推恩令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魏国、韩国、燕国这三个国家同样深受贵族掌权现象的困扰,已经公然抄袭楚国,对熊午良的推恩令照搬照抄,据说也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成果。 熊午良,真乃大才也! 攻伐越国,兵不血刃,轻轻松松。 收拢权力,釜底抽薪,轻轻松松。 开荒岭南,另辟蹊径,轻轻松松。 秦国君臣们不看好的那些难事,都被他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若能得此大才,秦国必一统天下……可惜!可惜啊!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宣太后沉声道:“楚国攻取了越地,又南下夺取了岭南。” “如果再用兵,一定会用在巴蜀!” “稷儿——你怎么看?” 嬴稷心念电闪,仍是一副乖巧模样:“儿臣不知……全凭母后和舅舅的吩咐!” 宣太后与魏冉对视一眼,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魏冉:“楚国野心日益膨胀,摄政芈良与我大秦仇深似海……再不限制,恐怕后果难料!” “可是楚国要用兵巴蜀,我秦国恐怕无力限制。” “赵国虽然撤兵,但威胁尚在。” “北部有赵国的牵制,我们无暇南顾啊!” 话说秦国在熊午良手里经历了几场大败,损兵折将,虽然近年来国力有所恢复,但仍然没有恢复到全盛。 再加上洪石头在巴蜀地区兴风作浪,几年下来,已经彻底扫清了秦国在巴蜀的所有势力。 北边的赵国虽然不再大规模犯境,但十多万大军还黑压压地压在边境线上,让秦国提心吊胆,无法和楚国在南部比一比拳脚。 总而言之,现在楚国想要染指巴蜀,秦国竟然无能为力! 巴蜀,已然不复为秦国所有。 宣太后沉重地点点头,做了定计:“如今,一要立刻派遣使者,与赵国彻底求和。” “第二,要继续笼络韩魏两国,共同遏制楚国。” “第三,要尝试离间齐国和楚国的关系,破解他们的同盟,让楚国孤立无援!” 魏冉霍然起身:“臣弟这就去安排!” 楚国要拿巴蜀,秦国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期盼巴蜀人硬一点,诅咒楚国在巴蜀地区尽可能地损兵折将。 现在,秦国的任务就是与赵国尽快达成共识——楚国才是大敌! 秦国,要恢复自身的国力! 拉拢尽可能多的友邦!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尝试着组织一场六国攻楚——届时马踏郢都!执熊午良之首级,告慰宗庙! 魏冉目光一狠:“芈良小儿,我迟早要亲手剐了你!” …… 齐国,临淄。 仍然是孟尝君府中的密室里,昭雎瞪圆了双眼,只感觉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昭雎差点揪住了孟尝君的脖领子:“芈良小儿已经拿下岭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孟尝君脸色同样阴沉:“不但拿下了岭南……而且近乎兵不血刃。” “曲阳侯的手段,真是高深莫测。” 昭雎跌坐回原地,满脸死了爹妈一样的表情。 绝望! 熊午良……他真是我的克星啊! 既生雎,何生良! 既生雎,何生良! 既生雎,何生良啊!! 长久的呆滞之后,昭雎猛然一个弹跳,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再等了!” “楚国的实力,越来越强!” “每过一天,楚国就会强上一分。” “再不联军攻楚,就来不及了!” 昭雎心里这个急啊—— 作为楚国曾经的令尹,昭雎很清楚楚国有多么地大物博。 以楚国的恐怖体量,要不是国内有贵族掣肘,早就鲸吞天下了。 如今,楚国这个最大的致命伤也在一点点被熊午良抹平……再不攻楚,就真的来不及了! 真等到楚国攻灭了秦魏韩赵燕之后,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齐国——就算再怎么‘以父事楚’,又怎么可能真的幸免于难? 等到熊午良攻破了齐国之后……自己被抓到那无耻小儿的面前…… 昭雎稍微想象了一下届时熊午良会怎么处置自己……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联系安平君!”昭雎目光炯炯:“是时候了!” “再不动手,我等早晚都是熊午良的奴隶也。” “夺齐王位!联络天下诸国!” “伐楚!” “孟尝君,你还在等什么?!”昭雎几乎要咆哮起来了:“休要假仁假义!” “破灭楚国的野心,拯救家国……才是大义!” “君侯阴养门客数千,就是要用在今日!” …… 645 进军巴蜀 昭雎的话振聋发聩,孟尝君田文眉头紧皱,良久之后,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是也。 虽然那熊午良对齐国,的确有再造之恩。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当初带着一万私兵部曲肆虐齐国南部,那么齐国也不会在连锁反应之中、陷入濒临灭国的绝境! 这么一看,熊午良那厮对齐国就算有恩情,也实在不多! 况且这么多年下来,楚国不管做什么事儿,齐国都在一边摇旗呐喊——楚国要称霸,齐国第一个站出来响应;楚国要打仗,齐国自愿派兵相助;楚国战后重建缺粮,齐国慷慨解囊…… 早就还完了楚人的恩情了! 继续对楚示好,便是坐视楚国鲸吞天下! 对齐国来说,这无异于慢性死亡! 正如昭雎所言——不能再等了。 昭雎眼看孟尝君有所意动,又趁热打铁:“君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再不反楚,我们迟早都是熊午良的阶下囚!” 田文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来人!快请安平君!” …… 且不提齐国暗中酝酿的风暴。 此时此刻,楚国,郢都。 正如秦人所料——如今岭南已经纳入楚国的势力范围,熊午良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巴蜀了。 侯府,书房里——刚刚在岭南之战大放异彩的吕义此刻恭敬地微微弯腰、侍立在熊午良的身侧:“……岭南之战,末将不辱使命!” “君侯唤我来郢都,有何吩咐?” 经历了岭南之战后,凶蛮军主将吕义的名字已经在楚国传开了。 毕竟在那场战事中,楚国的绝大部分贵族都在旁观摩……对凶蛮军的凶悍战力和吕义的狡诈,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真可谓一战成名! 话说吕义也是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了,曾经在越王姒惊的麾下也打过不少大战恶战——但那时的风头多半都被姒惊抢了,吕义本人反而一直在姒惊的光环下默默无闻。 现在,随着熊午良轻轻松松征服巴蜀这样不可思议的胜利,吕义的名字也遍传列国。 其赫赫声威,甚至已经不逊于芍虎、格速宜——三将如今都有偌大声名,被楚人并称为‘曲阳三虎’。 当然,在秦国、赵国、燕国人口中,这三员大将的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芈良三贼’是也!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另一种来自敌对国的认可了! 吕义倒是没有因为名望骤起而膨胀,仍然在熊午良面前一副恭谨的模样。 事实上——吕义变得更加忠心了。 一来是因为熊午良‘拓荒岭南’的决断显著有效,在吕义面前首次展露了咱们曲阳侯‘料事如神’的神奇之处。 另外,就是因为小夫人姒仪怀孕了……前面说过,吕义是典型的‘降汉不降曹’。姒仪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流淌着越国王室的血脉,将是吕义不遗余力侍奉的新主子。 …… 熊午良亲手为吕义斟了一盏茶,令后者受宠若惊,局促了片刻之后,才双手接了过来。 话说今天的熊午良看起来又很疲惫——显然是最近亲自伺候两位有孕在身的夫人,以至于有点儿憔悴了。 “吕义啊……岭南之战,打出了凶蛮军的名声。”熊午良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说道:“接下来,我用兵的方向是西边——你意下如何?” 吕义怔了片刻,立刻反应了过来:“君侯的意思是——巴蜀?” 熊午良点了点头:“岭南已经平定,凶蛮军再留在那边,也只是空耗钱粮。” “召滑、屈原、乐毅等人也都认为,攻略巴蜀的时机已经成熟!” “我意——还是凶蛮军去打这场仗!” 吕义怦然心动—— 作为熊午良的部曲,凶蛮军同样‘闻战则喜’。 毕竟——只要有军功,那么曲阳侯的赏赐绝不吝惜! 上次打岭南,战况根本谈不上惨烈,算上俘虏和斩首,总计战果也不过两万多蛮兵而已……但很多凶蛮军军士仍然得到了在以前根本难以想象的赏赐。 因此,凶蛮军上下是愿意打仗的。 至于吕义本人……也深知巴蜀之战对于楚国的重要性! 开荒岭南,投入是巨大的,但毕竟是从零开始——论起回报,恐怕至少也要等个十年八年。 但是巴蜀地区却不同——战乱之前,这里已经被秦国经营了十余年,水利设施、道路、桥梁等等都还算完善! 只要将这里打下来,稍微派一些官员、整顿一下秩序、修缮一下公共设施……巴蜀之地就会立刻开始为楚国源源不断地造血! 熊午良愿意派吕义去打这一战,除了凶蛮军更适合在巴蜀的地形作战之外,也证明了对吕义能力的认可和对吕义忠诚的信任。 吕义是个聪明人,又岂能想不到这些? “君侯有命,末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吕义不假思索,立刻拱手领命:“末将这就去安排,只要十天之后,凶蛮军便可从‘苍梧北’开赴巴蜀!” 吕义顿了顿,语气稍微放缓,谨慎道:“君侯……末将还有一个疑虑。” 熊午良停止了揉眉心,微微点头:“你说。” 吕义恭敬地道:“岭南蛮人一向名声不好……现在我凶蛮军留在岭南,还能镇得住他们。” “如果我部开拔,那些蛮人会不会趁机作乱?” “降而复叛之类的事儿,那些蛮人以前可没少干!” …… 熊午良闻言微微一笑,笃定道:“放心。” “蛮人就算不讲信义,至少也要讲利益。” “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们不会做的。” 自从相里疾获封岭南君、带着五溪蛮投靠楚国以来,岭南开荒可谓进展神速。 其中,楚国的贵族们得到了新的田园(虽然最后迟早要被推恩令削减干净,但也算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今朝拥有);而楚国得到了新的肥沃田地、农民和税收。 五溪蛮的酋长们得到了贵族的封号,从此安享富贵,不再风餐露宿、不再与野兽搏杀。 流贼们得到了正名——获得了楚国的爵位,摇身一变重新成为了贵族,不需要再东躲西藏,也得以回到曾经的祖地祭拜各自显赫的先祖。 堪称多赢的局面! 而得利最多的,还是那些普通的蛮人—— 他们曾经要为了生计,和野兽搏斗,上蹿下跳地采摘野果。 充其量只能保证不被饿死,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 而且这样的生活很危险——经过初步统计,以前的蛮人普遍活不过二十五岁。 更别提恶劣的居住环境…… 而现在—— …… 646 巴人义军 在熊午良拓荒岭南之前,五溪蛮都过着苦哈哈的日子。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国人不遗余力,将耕种的诀窍技巧倾囊相授……还带来了最好的农具、种子、以及神奇的‘沤肥’之法。 农家子弟们与曲阳建筑工程队通力协作,在岭南开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渠——在岭南,劳动力是廉价的,而材料更是不缺。 木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石材则可以用成车的水泥来代替。 秦始皇用了大量人力物力修建的‘灵渠’,在楚国人手里变得异常容易——不但成本低廉,而且所需的工期也大大缩短。 有了这些水利设施,耕种效果事半功倍! 五溪人学会了耕作,从此不必茹毛饮血,从此不必饥一顿饱一顿…… 此外,楚国慷慨地向岭南开通了贸易互市——苍梧北摇身一变,从一座军事要塞成为了超大的集市。 岭南人可以用这里的特产,向楚国交易布帛、金属农具等等生活必需品。 此外,产自【琅琊】的海盐,尤为五溪人所追捧。 在以前,海盐是齐国大商的垄断货物——天下用盐,齐商占十之八九! 就算其他国家能勉强产出一些矿盐、井盐,数量也实在太少。 因此,盐的价格居高不下,齐国商旅挣得盆满钵满。 而湖聪治理琅琊之后,向曲阳书院申请了技术指导,随后督造了数个‘盐池’——苍梧北市场里这些海盐,就是琅琊盐池里产出来的。 楚国用盐,从此不再过分依赖齐国。 另外在居住条件上,岭南人也得到了更好的安置——山里的五溪人来到了山外定居,而曲阳建筑工程队则模仿当初‘淮南救灾’的模式,用水泥和岭南取之不尽的高档木材,从无到有集中规划建设了无数个村落。 五溪人从此过上了好日子! 甚至有几首著名的歌谣,也流传到了这里,被五溪人崇敬地传唱—— ‘曲阳侯啊曲阳侯,他亲密的情谊,在心间流淌,没有他我们活不了,活不了……’ ‘将军的恩情,一辈子还不完……’ …… 多方得利,大家都是受益者。 唯一遭受伤害的,恐怕只有山里的野兽……被组织起来的青壮年劳力一遍遍梳过去,曾经叱咤山林的猛兽们就变成了最受中原人喜爱的奢侈皮毛袄子。 咳! 除了野兽和动保主义者、环保主义者震怒之外,所有人都很开心。 在这样的好生活面前,就算有极个别野心家想要煽动叛乱,岭南人也不会答应! 岭南,已然是楚国的岭南。 就算凶蛮军全盘撤走,也绝不会再有动乱! …… 吕义风风火火跑回【苍梧北】,点起麾下兵将,一番言语之后,三军欢声雷动。 果然。 尝到了甜头的凶蛮军也和曾经的曲阳新军、骁骑军一样——渴望战争! 根本不需要更多言语上的动员——仅仅几天时间,凶蛮军上下就收拾得利利索索,径直开拔向巴蜀! …… 巴蜀。 川话说氏一族已经得到了想都不敢想的威望和荣光——作为巴人义军的领袖,川氏一族在楚人的扶持下,已经成为了巴蜀地区名副其实的巨无霸。 至今,曾经自立为蜀侯的陈平,早已不得人心,一直被巴人义军和蜀人义军联手打击。 若不是陈平麾下还有不少忠实的臣子仆从,恐怕早就被巴蜀人推翻政权、大卸八块了。 另一边蜀人义军虽然战力凶悍,但不管是后勤保障还是兵力、装备……都不是巴人义军的对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巴人义军,已经占据了上风! 而咱们川氏一族,就是巴人义军的领袖! 我川庸,已然成为了族人心中的英雄! 咳咳…… 话说秦国占领巴蜀之后,川氏一族原本当了秦国的顺民……川庸作为川氏一族的少族长,甚至还被秦国任命为‘蓝田守将’,以此来拉拢川氏。 但是第二次丹阳大战爆发,熊午良领兵攻入蓝田,一战斩首三万余级……川庸因为怕死,老老实实投降了楚人,甚至还当起了带路党,带着曲阳新军直奔咸阳…… 当然,这段不太美好的历史,现在早就被润色过了! 川庸在蓝田投降熊午良的事迹,已经被阐述为‘川氏少族长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虽身在秦国,实则无一日不面西南跪坐、望而落泪……’ ‘……曲阳侯大军攻至秦国,川氏少族长激动落泪,喜迎王师……多年的隐忍,终于盼来了黎明……’ 咳。 不管怎么说,川庸现在风光极了。 巴人义军,现在共有八万余人——与之相对的,陈平有军队十五万人,蜀人义军则只有两万人。 别看陈平麾下的军队数量很多,但粮草军械等等都远远赶不上巴人义军的水平……巴人义军俨然已经是巴蜀大乱斗三足鼎立中,最粗壮的一足了。 按照熊午良当初给川庸的允诺——平定巴蜀之后,我川庸就是巴蜀的新王! 我靠! 爽! 想想就爽! 言归正传——吕义的精锐军队在路上前进的时候,巴人义军的一众领袖正坐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正在开会。 曾经‘对秦人忍辱负重’的川庸坐在主位,头顶一座无流苏的冠冕,看那架势,俨然已经以‘巴王’的身份自居。 现在的川庸,一举一动都在模仿当初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的气度——你别说,还真有那么几分形似。 而洪石头则坐在川庸的下首处,看上去沉稳坚毅。 数年连续不断的厮杀下来,洪石头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成长——曾经曲阳新军一个小小的千人将,如今已经是八万巴人义军实际上的领袖。几年的作战下来,战果斐然。 可以说——川氏一族有今天的地位,除了巴人自己争气之外,楚国援助的物资有三成的功劳,而洪石头自己就有七成的功劳! 什么? 刚才有读者打电话问了——既然楚国的物资和洪石头加起来已经占了十成,那川庸难道就没什么功劳吗? 咳……不好意思,他还真没有! 此时此刻,川庸面对满屋的巴人义军将领,回忆着熊午良的做派,于是故作洒脱地挥了挥手:“今天召集众将,本统领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 647 破江州!灭伪蜀! 听着川庸的话,屋内的众将却没有继续看他,反而都扭头看向了一边坐着的洪石头。 果然,洪石头稳稳开口了:“诸位——过去几年的战事,我们接连胜利。如今八万大军战力强悍、又刚刚结束了秋收……时机彻底成熟,是时候发起最后的攻势了!” 巴人众将精神大振! 在过去数年的并肩作战中,这位来自楚国的青年将领,早就博得了所有巴人将军的信任! 说句实在话——在座的巴人将军们对面前这个楚人的信服,早就远远超过对川庸那个蠢货的信服程度了! 有那么几场战斗,川庸一顿胡乱指挥——若不是这位洪石头坚定地反驳川庸,最后带着大家杀出重围……恐怕在座各位的坟头草都该有一米高了。 好在川庸也逐渐认清了自己的无能——从此不再干预军事。 若是‘总攻’这样的话从川庸口中说出来,大家心里都不怎么踏实;但今天,是洪石头揭开了‘总攻’的议题,众将瞬间信心倍增! 摩拳擦掌! “是也……今岁丰收,正好用兵!”某将军豁然起身,激情求战:“末将愿为先锋!” “洪将军让打,咱们就打!”其余众将也纷纷点头。 “愿闻洪将军将令!” “打了这么多年仗,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有的将军长吁一口气,满脸向往—— 这场战斗,最开始是为了反抗秦人的暴政,那时还有所谓的‘正义性’可言。 等到秦人被赶走之后,就变成了巴蜀人内部的争权夺利了。 尤其是陈平的势力经过一再削弱之后,如今巴人义军和蜀人义军,虽同为‘义军’,却也貌合神离——双方的势力范围边境上,甚至已经有过数次小规模的摩擦。 正义和邪恶的边界,早已经模糊。 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明确了——三方势力谁能笑到最后,就将是巴蜀之地近百万人的王! 在这样的情景下,巴人义军的一众将军,是为了什么而拼命? 还不都是为了自家的利益——为了官位、功名利禄! 只要自家胜出,在座的众将,至少都要封赏贵勋,其中有几个战功特别卓著的,甚至自信能获封为‘君’! 话说回来——如果巴人义军最后输了,那么前面那么多付出、厮杀和牺牲,都将变得毫无价值。 甚至连带自己的家族,也要遭到血洗。 今天,这个一向最让大家信服的洪将军,终于掷地有声地表明了观点——是时候发起最后的攻势了! 封相拜将的前途,就在眼前! 谁能不激动?! 洪石头脸色一正:“平定战乱!一统巴蜀!” “请洪将军宣喻战法!”巴人众将齐刷刷拱手,亢奋道。 洪石头大手一挥,便有几个军卒抬过来一面巨大的舆图,洪石头‘唰’一下拔出腰间的短剑,指着地图,从上到下,干净利落地画出了一条长长的路线—— “留下两万人看住蜀人。” “其余全数兵力六万,全部集中起来——穿西成、过云安井、平都、阳关……直至江州!” 众将顺着洪石头手指的路线看过去,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放眼整个巴蜀局势,自家的巴人义军盘踞于巴蜀盆地的东北方向,占据约四分之一的地盘。 蜀人义军,盘踞在巴蜀盆地的西北方向,同样占据约四分之一的地盘。 而整个南部地区,则都归属于‘伪蜀侯’陈平的地盘。 从地盘的面积和兵员的数量上来看,陈平的实力貌似最强(十五万军队)——但在过去几年的战斗中,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陈平的军队都是草包。彼等人数虽多,但战力低下、装备简陋(和巴人义军相比)、一交战就会战心溃散。 不足为惧! …… 至于洪石头刚刚口中的一连串地名,都是从北至南的路线。 【西成】、【云安井】、【平都】——都是‘伪蜀侯’陈平的重要城池。 【阳关】,则是陈平腹地的最后一道屏障,穿越了阳关之后,便是刚才洪石头嘴里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了——【江州】! 【江州】,就是陈平的政治中心!伪蜀的国都! 洪石头策划的这次‘总攻’,意图明显—— 在监视蜀人义军的前提下,主力部队大举南进!争取一战彻底消灭陈平! 众将无不亢奋,纷纷道:“谨遵洪将军将令!” “一举攻灭陈平伪蜀!” “先灭伪蜀,再灭了那些蜀人义军……巴蜀之地,将重归一统!” “我们信得过洪将军!跟着洪石头,能打胜仗!” 一直在主位上保持沉默、模仿熊午良当初的气度、自以为深沉的川庸终于绷不住了——破功了! 这哥们儿此刻呲开两排白闪闪的大牙,乐得老开心了! “一统巴蜀之后,各位都是寡人的大功臣呐!”川庸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意气风发:“在我的带领下,我们取得过无数的辉煌胜利!” “这一战,将是最后决战!” “我川庸将会是未来的蜀侯……到时候,我要大大滴封赏尔等!” 众将面面相觑……都有点难蚌。 正常来说,就算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也该表现得谦逊一点。 像是川庸这么沉不住气的,还是挺少见的。 仗还没打,就以‘寡人’自居了? 有点离谱吧。 至于所谓‘在我的带领下’……你还真有脸说! 仗都是洪石头带着我们打的……你这个名义上的领袖,除了留在后方宠幸美女、享受歌舞之外,还做过其他任何事儿吗? 姐妹们谁懂啊!虾头普信男! 不过,胜利在即,光耀门楣、升官发财就在眼前,众将倒也不愿和这个纨绔废争辩了,于是纷纷违心地道:“是也,是也。” “还好有你带领我们。” “你太重要辣!” …… 洪石头站起身来,收剑回鞘,沉声道:“此战,本将军要亲临前线!带着你们击溃陈平的防线!” 众将大受鼓舞,亢奋之下,竟然齐刷刷来了一句:“洪将军万岁!” 川庸在一边皱了皱眉毛,倒也没说什么。 反正这洪石头是楚国人,又是那个劳什子曲阳侯的部将……不可能觊觎自己的蜀侯之位。 不过……楚国人在巴蜀投入了这么多,肯定也不是为了做慈善的。就算自己即位为蜀侯之后,恐怕也要看那些楚人的脸色…… 川庸想入非非的时候,洪石头又对着众将神秘一笑,说道—— …… 648 川庸的小九九 “本将军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洪石头看着巴人义军众将,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我家曲阳侯传来消息——君侯麾下的一万部曲号为‘凶蛮军’者,刚刚在岭南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不日将要赴巴蜀地区参战!” “有了这一万精兵,我们的攻势将更加犀利!”洪石头对着楚国的方向遥遥拱手,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陈平的羸弱军队,在主君的无敌部曲面前,将会像布帛一样被撕裂!” “这,就是本将军要一举平定巴蜀的最后底气!” 曲阳侯的部曲战力凶悍,在列国都赫赫有名。 这个所谓的‘凶蛮军’,众将倒是尚未接触过。 不过,熊午良的曲阳新军,在几年前曾批次轮流进入巴蜀地区,帮助巴人义军作战。 那段时间,川氏一族带领的巴人义军在曲阳新军的协助下,屡屡以少胜多,初步站稳了脚跟。 曲阳新军的军士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士气高涨……给巴人义军的众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之后的时间里,曲阳新军的低级军官们还曾帮助巴人义军训练军队,也确实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帮助巴人义军的战斗力大大提升。 再后来,司马错联兵攻楚,楚国到了最困难的时候……这些来自楚国的‘外援’,就这样离开了巴蜀。 想念他们! 众将回忆着曲阳新军的强悍……这凶蛮军既然同为曲阳侯部曲,想必水平也不会太差! 回想当初的几百曲阳新军‘志愿军’,就能帮助巴人义军站稳脚跟!打开局面。 而今天,足足一万凶蛮军!成建制地来援! 妙! 如此喜讯,让在场众将无不信心大振、欢欣鼓舞:“万岁!” “楚国盟友万岁!” “曲阳侯万岁!” “凶蛮军万岁!” …… “且慢!”正当众将欢呼雀跃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众将定睛一看——说话之人,正是大家名义上的领袖,川庸是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川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而且脸色已经极其阴沉! 众将疑惑地望着川庸。 只见川庸缓缓起身,走到洪石头身前,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问道:“曲阳侯的部曲要来,你怎么不提前告知我?” 洪石头显然一愣,然后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少族长明鉴——你我有约在先:军事上的事情我做主,玩乐的事儿我不能干预您……” 川庸脸色一红! 虽然咱俩之间的确曾有这个约定……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么说出来,实在让人太没面子辣! 川庸用眼角的余光一扫,果然见到周围众将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一丝鄙夷。 焯! 恼羞成怒了! 川庸气急败坏,声音变得又尖又细:“洪石头!大胆!” 洪石头脸色肃然,一拱手,坦荡荡地道:“末将不明白,请少族长示下。” 川庸一时语塞,憋了片刻之后,放缓了语气,但仍然生硬地道:“恐怕钱粮不够,不能招待曲阳侯的部曲。” “南征决战之事,有我八万巴人义军足矣,倒也无需那位君侯如此费心了。” “还望洪将军修书一封,让那甚么凶蛮军回去罢!” 川庸的小心思,说来其实很简单—— 随着局面越来越好,川庸逐渐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就算只是个名义上的领袖,所有人也都要对自己恭恭敬敬! 权力真香! 如今胜利在即,川庸的野心也逐渐膨胀! 作为未来的蜀侯,川庸可以对楚国俯首称臣……但是却不愿意一辈子被楚国人监视!沦为毫无自主权的傀儡政权! 也就是说,川庸不愿意被楚国人完全控制! 在川庸的心目中,他可以接受现在的齐国模式——成为楚国的盟国,以楚国马首是瞻……但是不至于完全被楚国人主宰政治军事…… 话说最开始,川庸还是甘于做傀儡的。 毕竟,那时候的川庸只是熊午良麾下的一员降将,勉强保住了首级而已,毫无身份地位可言。 能活着就不错了,当一个傀儡蜀侯,有什么不好? 怦然心动有木有!大喜过望有木有! 但现在,川庸已经以未来的‘蜀侯’自居了——满脑子想得都是要如何彻底掌控自己‘该有’的权力!不做那种被楚人完全控制的傀儡君主! 总结一下就是——川庸飘了!不愿意被楚人控制了! 一万凶蛮军进入巴蜀……以川庸对熊午良麾下部曲战斗力的回忆,这一万人的战斗力,恐怕还要胜过自己的八万义军! 川庸虽然纨绔,但是不笨。 自古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道理他还是清楚滴! 万一这凶蛮军不走了怎么办? 到时候,名义上的领袖是我还是熊午良? 熊午良的凶蛮军一统巴蜀之后,占据绝对优势……还能遵守诺言、让我成为蜀侯吗?或者是违背诺言,要鲸吞巴蜀之地?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熊午良遵守了诺言,但是境内有这一万凶蛮军驻扎,我这个蜀侯还有甚么威信可言? 怕不是以后连拉个屎都要听楚人的! 焯! 绝不能让这一万凶蛮军进入巴蜀! …… 巴人众将面面相觑,搞不清这个名义上的领导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人家凶蛮军来帮忙,你还拒绝? 再说,咱们又不是稳赢——人家毕竟有十五万军队,兵力将近咱们的两倍。 这一万凶蛮军外援,还是相当重要滴……甚至是取胜最关键的砝码! 且不提义军众将的腹诽,至于洪石头——他是一个非常纯粹的将领,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但实在搞不懂川庸心里的小九九。 于是这厮稳扎稳打,慢慢悠悠地如实解释道:“少族长不必担心——凶蛮军出征,自备粮草军械,无须巴人供应。” 川庸一时语塞……仍不甘心,于是咬着腮帮子道:“他们来了一万人,听谁指挥?” “你一个主帅,还要再来一个主将。” “将令多出,相互掣肘——这是败军之象啊!” “万万不可!” 洪石头继续使出真诚的必杀技:“我家君侯来信说了——我在这里多年,更熟悉情况。凶蛮军包括主将吕义以下,一律听我调遣。” “不会出现掣肘的情况的。” 川庸绞尽脑汁,还想再多说什么……其余众将看不下去了,七嘴八舌地劝起来:“就听洪将军的吧!” “洪将军的决策大多都是正确的!” “而且我们现在也确实很需要这一万援军!” “有了曲阳侯的援兵,我们一定能打通江州!” “曲阳侯真是大鳝人呐!” 川庸看着这帮部将,气得脑壳儿痛…… …… 649 宝宝心里苦阿! 脑阔儿疼啊脑阔儿疼! 川庸这下子终于明白了—— 这帮部将,一个个都想着自己的利益!都不为自己这个统领考虑啊! 试想等楚国人控制了巴蜀之地以后,无论是否按照约定扶持川庸成为‘蜀侯’,肯定都不会亏待这些巴人将军——熊午良也需要这些人来帮助楚国巩固统治,不然巴蜀人继续闹乱子,楚国就会像当年的秦国一样头痛。 这些巴人将军们,无疑也都知道这一点。 而川氏一族本来就不是巴蜀的王族,只是当地一个大族而已,所以巴人对川氏一族本就没有甚么‘忠诚’可言。 话说川氏一族先投靠秦国,当了暴政秦人的顺民,帮助秦人控制巴蜀。 再因为川庸怕死带路,而不得不归附楚国——虽然川庸把这段历史粉饰得很好,但明眼人终究还是对川氏的行为很不屑的。 这样的情况下,你能指望这些将领对川氏一族有什么好感? 川庸心念及此,不禁咬牙切齿! 这几年的仗打下来,都是那个该死的洪石头,抢走了我川庸的风头,以至于众将对我川庸的‘才能’也不信服! 现在,秦国侵略者已经被打跑了,义军众将也不再为了‘反抗暴政’而战斗,而只是为了未来的功名利禄,仅此而已。 我川庸的死活,他们根本不ca e滴! 宝宝心里苦啊! 众将已经不再管川庸的脸色是如何阴晴不定了,都围在洪石头的身边,欢欣雀跃:“凶蛮军什么时候到来?” “咱们的总攻什么时候开始?” “末将愿意打头阵!” “末将请令为先锋!为洪将军大破江州!” “曲阳侯会亲自过来吗?我们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百战百胜的君侯……”甚至还有粉丝,已经开始期盼熊午良的到来,根本不顾川庸听了这话会多么憋屈。 正如前文所言——川氏一族本来就不咋地,川庸本人更不咋地。 当初秦兵势大,大家为了反抗秦人,也算是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川庸能拉来楚国人的援助,巴人义军就愿意听他的,反正大家一起打秦人嘛!敢对着西戎蛮子掏刀子的就是好同志! 但现在嘛! 大家虽不至于反对川庸继续当‘领袖’……但要说有多么拥护这厮,也是扯淡。 反正这个名义上的领导者,几年相处下来,就顾着自己快活,也没怎么收服大家的心…… 川庸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无可奈何。 只能暗暗握紧了拳头! 熊午良啊熊午良,我不但要当蜀侯,我还要掌控权力! 我能走上这个位置,我感激你……但不想一辈子被你当做傀儡啊! 若是远在郢都的熊午良知道川庸此刻的所思所想,肯定会嗤之以鼻:当初一个跪地求饶才保住脑袋的降将,能有今天的地位,还嫌不满足? 哥们儿,你能活着,都是因为劳资当时高抬贵手了。 现在居然野心膨胀了?真以为自己天命在身了?不想给大楚当狗了? 6! 你一没兵,二没权,三没人望,四没粮草……掀不起任何风浪。就算把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熊午良也根本不在意。 要是当真胆敢作妖,那只能说明川庸足够愚蠢,主动把脑袋往熊午良的平南剑底下凑。 要是他有半点儿不明智的举动……结局可想而知。 其实熊午良也根本不在乎这厮的死活——就算没有川庸,也有的是人愿意主动给大楚当狗! …… 楚王芈横三年(公元前300年),十月初,吕义在曲阳侯熊午良的命令下,领兵一万,抵达楚蜀交界。 在北方,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点儿微凉了,按照常理来说,不适宜用兵。 但对于气候温润的巴蜀盆地来说,粮食刚刚收完,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大规模械斗的好时候! 吕义的军队在边境上等了两天的时间,终于等到了洪石头前来迎接——吕义遥遥望去,只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洪将军脸色黝黑,脸型方正,披挂着甲胄,眉毛虽粗却显得平和,不禁心中暗赞一声:如此模样,果然将才! 洪石头也同样在观察吕义——这位刚刚平定岭南的吕将军看上去平平无奇,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不过看上去年纪倒也不大,约莫四十岁左右,体力、智力都正处于一名将军的巅峰时期。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当初熊午良在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便将崭露头角的洪石头派去了巴蜀……至今已有数年了。 后来曲阳侯助齐复国、司马错联兵伐楚、熊午良对越复仇……洪石头都不曾参与。 “洪将军,久仰了。”吕义率先拱手作礼,表现得很谦逊:“此番巴蜀之战,全凭将军吩咐。” 虽是熊午良麾下‘三杰’之一,统兵上万,但吕义却丝毫没有高高在上、小觑面前这位曾经曲阳新军的小小千夫长的意思。 洪石头在巴蜀征战多年,战功煊赫,绝不只是背后有楚国支持这么简单。 其才干,相当出类拔萃! 甚至在楚国最危难的时候,洪石头不但没有再向楚国要援助,反而还能反哺些粮草钱饷回来……在这样的前提下,仍然在巴蜀持续站稳脚跟,着实令人钦佩。 吕义心里清楚——等到巴蜀地区平定之后,熊午良对洪石头还会有重用! 洪石头倒也不傲,很客气地与吕义寒暄几句,然后会师一处,向巴蜀地区前进。 五天之后,凶蛮军抵达了巴人义军的权力中心——【郁阳】。 【郁阳】位于巴蜀地区的东北地带,在战前就是颇大的城池,也是真实历史上白起沿着巴蜀通道攻楚、打出水淹郢都之战的重要后勤基地。 巴蜀地区大乱斗之初,洪石头敏锐地意识到【郁阳】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控制住【郁阳】,就可以保证与楚国之间的联络不会断绝,也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外援。 于是,洪石头不惜重大伤亡,在大乱斗伊始便率先打下了【郁阳】,并将这里作为大本营来经营。 在最困难的时候,【郁阳】曾经遭受过六次敌军的攻打,但都在洪石头的指挥下转危为安。 数年下来,巴人义军站稳了脚跟,地盘也逐渐扩大。 但【郁阳】,一直保持着巴人义军政治军事权力中心的超然位置。 如今的郁阳城已经变成了超大的军事要塞集合体,周边的经济也很繁荣,可谓巴蜀地区至关重要的重镇了。 吕义和他的凶蛮军,在【郁阳】得到了巴人义军的盛大欢迎—— …… 650 川庸的冷脸 郁阳。 成千上万的巴人,在道路两边夹道欢迎,看向凶蛮军的眼神都十分热烈。 尤其看到洪石头和吕义同乘一辆战车,缓缓驶入郁阳城外的主路之时,民众无不欢呼雀跃—— “洪将军万胜!” “凶蛮军万岁!” “楚国万胜!” …… 同样是进入别国的领土作战,当初楚军进入齐国国境的时候,那些齐国人面对楚军,眼神还是相当复杂的——毕竟熊午良最初的赫赫凶名,就是在齐国人身上打出来的。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巴蜀人看着楚军,那是发自内心地亲热! 楚国和巴蜀人之间,近百年来没有爆发过战争……本就没有甚么仇怨。 而且,在巴蜀人这些年的抗争中,楚国实在是一副‘好大哥’的形象! 且不提洪石头身为楚国人,作为巴蜀义军事实上的领导者,带着巴人反抗秦人的暴政,并取得了一系列令人瞩目的成果…… 单是这些年来,楚国给巴人义军提供的无数援助,就足以让所有巴蜀人心存感念了! 于是民众夹道欢迎,以至于纷纷扑上前去、热情地往凶蛮军手里塞各种吃的,包括各种果子、面饼、蛋类、成捆的青菜,甚至还有家境富裕的,满脸笑容地举着酒壶…… 凶蛮军好好地体验了一波什么叫‘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不乏有泼辣的巴蜀女子,主动对着凶蛮军将士们抛着媚眼,勾得某些没有家室的军士魂不守舍。 在这样的氛围中,凶蛮军沿着主路,径直来到了【郁阳】城外。 城门已然洞开——巴人义军的几十名将领悉数到齐,在门口列成一排,脸上都带着灿烂得以至于很像煞比一样的笑容。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巴人将军们发出了小学生一样整齐的欢呼声。 再仔细一看,众将无不为凶蛮军的气势所震撼! “这就是曲阳侯的部曲嘛……”将军甲深吸一口气,满脸震惊。 “果然名不虚传啊!”将军乙连连点头。 将军丙则是多年的老将了,算是稳坐洪石头以下的巴人义军第二把交椅(排除了川庸),此刻他圆睁双眼:“这装备!这军纪!” “我八万巴人义军加起来,恐怕都打不过这一万精兵!” 其余众将也纷纷点头。 从卖相上来看,凶蛮军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力确实是不如双层重甲、巨盾长戈大戟武装到牙齿的曲阳新军的……但是凶蛮军标配的半身胸甲、寒光闪烁的制式短剑、牛皮战靴……仍然极具视觉效果。 更有甚者——凶蛮军在行军的时候,几乎保持着完美的队形,脚步声甚至都能重叠在一起,堪称整齐划一。 虽然比不上后世某大国的阅兵场面,但是在这个时代,单论军容军貌,却足以对任何军队都降维打击! “如此军纪,堪称可怖!”一众巴人将军都叹为观止。 整齐的军容,代表着严苛的军纪,也就代表着在结阵厮杀之时的纪律性,也就代表着战斗力! 如此精锐雄师,果然不愧是熊午良的嫡系部曲! 就算此刻的凶蛮军战绩还不算多……但,单是这副卖相,就是顶级强兵的气象! …… 洪石头笑容满面,对着巴人义军的众将隆重介绍了吕义……额,其实也没有太多能说的。 毕竟就连洪石头自己,也对吕义不算熟悉。 接下来,洪石头又向吕义介绍了巴人义军众将……吕义面带微笑,逐个儿见礼。 场面非常和谐。 “咳!”恰在此时,突然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川庸,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众将身边。 “你就是吕义?”还不等洪石头介绍,川庸便冷着脸对吕义说道。 他仰着头,用鼻孔对着吕义,模样嚣张极了! 整个儿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吕义的笑容消失了,微微皱眉,瞥向一旁的洪石头。 洪石头也皱起了眉毛:“吕将军——这位便是川氏少族长川庸了。” 川庸用鼻子轻哼了一声,也不等吕义反应过来,便甩了一根钉子出去:“凶蛮军,凶蛮军……越国的降卒改编而来,是也不是?” “姒惊死得巧……那姒惊前脚刚死,你们投降的倒是很神速!” “啧!”川庸无视了吕义已经难看起来的表情,又摆起了老资格:“论投效曲阳侯……我比你们还早哩!” …… 在吕义身后,一众凶蛮军将领已经眼睛喷火了! 姒惊虽然死了,但是在这支军队中,前者还是很有好人缘的。 川庸谈论姒惊时轻佻的语气,已经足以惹怒这些曾跟着姒惊厮杀十余年的老部下。 此外,川庸嘲讽似的语气,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有脾气火爆的凶蛮军千夫长,已经一只手按在了剑柄上,只等吕义一声令下,就要将面前这个蠢货碎尸万段! 吕义倒是很快平静了脸色,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微笑:“外将吕义,见过少族长。” 眼见吕义‘低头服软’,川庸这才满意地一笑,根本不给吕义面子,连哼都不哼一声,扭头便走。 空留一众巴人将军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众眼睛喷火的凶蛮军将领,盯着川庸的背影,火气冲天。 吕义淡然一笑,转头冲着洪石头道:“洪将军,我们也入城吧?” …… 夜幕降临。 【郁阳】灯火明亮,城墙上的义军军卒一丝不苟地巡逻着——洪石头无法给这些士卒提供熊午良嫡系部曲那样的伙食和待遇,但是在军纪的约束上,还是不落下风的。 凶蛮军已经入城,在城东的空地驻扎。 此刻,凶蛮军的驻地已经一片安静了,只有提着灯在军营里巡逻的一队队军士,才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与之相对的——中军幕府,灯火通明! 幕府中,洪石头坐在主位,吕义次之,此外还有凶蛮军的十位千夫长,也都列席在座——没有巴人义军的将领参加。 一位脾气最火爆的千夫长豁然起身,咬牙切齿:“吕将军!今天白日之时,那川庸竟敢如此辱我!” “将军竟能忍受?” “岂有此理!” …… 651 姑息养奸 即便是当初在越国的时候、在姒惊麾下——越国的军卒也以老兵自诩。 后来到了熊午良麾下被改编为凶蛮军,留下的一万军卒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再加上优厚的待遇,让凶蛮军上下油然培养出了一股傲气。 出征岭南,算是小试牛刀。 如今三军上下信心满满来巴蜀作战,结果刚到【郁阳】,居然就吃了一个软钉子……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本以为自己是来帮忙的。 结果被帮助的人,居然上来就对自己冷嘲热讽! 岂有此理! “那川庸不欢迎我们,我们索性不给他打了!让他自己玩儿去吧!”一位凶蛮军千夫长怒火冲天,如是咆哮道。 “对!咱们回去!”众将群情激愤。 也有理智一点的将领:“不可!” “我凶蛮军出征巴蜀,乃是主君的命令——又岂能因一时意气、无功而返?” “不但要打!还要打出我们的气势!” “只不过为了那该死的川庸打仗,着实不甘……不如宰了那厮,另立统领!” 这番话引来了一阵好评,众将纷纷点头称是…… 洪石头皱着眉毛,自己心里也诧异——那川庸一向是个只顾自己玩乐的主,为什么凶蛮军一来,那厮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对着凶蛮军冷嘲热讽,近来居然还展露出了对军事浓浓的兴趣? 就在前几天,川庸还提出要调整一下巴人义军众将的人事变动。 奇怪! …… “咳咳!”吕义终于出声了:“诸位,静一静。” 吕义在这支凶蛮军里威望还是相当高的,众将立刻安静下来,只是眼睛还在喷吐着愤怒的火焰。 吕义瞥了洪石头一眼,见后者皱着眉毛,似乎也想不通此间的关键……于是微微一笑,沉声道—— “川庸的举动,恰恰说明了他心中的不安全感。” “他是怕我楚军大举进入巴蜀,会威胁到他未来的地位。” “听说曲阳侯曾许诺川庸——大楚攻略巴蜀之后,川庸便是蜀侯。” “以我来看——那川庸多半已经以蜀侯自居,在考虑如何保住自己的权力、拒绝被我大楚驱使了!” 一语中的! 话说回来,细细盘点一下熊午良麾下的一众武将—— 乐毅是大将之才,能文能武,是全能选手——如果放在战场上,熊午良完全有信心让乐毅独挡一面,任命他作为一场大规模战役的主帅。 至于其他的众将…… 芍虎、格速宜,都是以个人武勇而著称的猛将。这种将领在战阵上可以身先士卒,往往能大大激励军士的斗志,带领麾下部曲迸发出惊人的战力。 啧!猛则猛矣,可惜不是大将之才。 当做副将或是先锋均可……不过若是让他们独当一面,熊午良可不放心。 这种脑子里塞满了肌肉的夯货,怕是连军粮都算不明白。 倒是洪石头,能比芍虎和格速宜强一些——算是半个‘智勇双全’。 虽然论个人的武勇比不上前两位虎将,但是洪石头指挥十万以下的军队,倒也算调度有方,而且胜率颇高。 而吕义,就比洪石头更强了! 这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年近四旬,却一直不以个人的武力而见长——相反,吕义其实是个靠着智谋打仗的聪明人。 这种智谋,还不止体现在战场上。 吕义的情商和政治智商,也都相当不低——当初在【苍梧北】的时候,吕义曾很自觉地与众贵族保持距离,他的这份精明由此便可见一斑。 而现在,吕义的智慧再次起到了作用! 仅仅半日的工夫,吕义已经完全猜透了川庸心里所想! 众将听着吕义的分析,全都恍然大悟。洪石头更是大为称赞,拍案叫绝:“原来如此……吕将军高见啊!” 恍然大悟了! 怪不得川庸近来表现得这么奇怪! 原来是怕楚国人抢他的权力! 焯! 你能有今天,全是我们楚人的功劳……老老实实地给大楚当一个傀儡君主,有甚么不好? 如今胜利在即,你倒是要噬主了! 岂有此理! 洪石头一边难掩对吕义的钦佩,另一边又暴跳如雷:“混账!安敢如此?” “没有曲阳侯,能有他今日的富贵?” “杀了他!把他的首级送到郢都去!请主君另立巴蜀领袖!”洪石头如是怒道。 其余凶蛮军众将也都义愤填膺:“洪将军此言是也!” “当杀!” …… 正当包括洪石头在内的众将群情激愤之时,吕义再次开口了—— “且慢!” “川庸意图噬主,确实当杀!”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吕义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巴蜀尚未尽数控制,敌军尚有不少兵力……贸然杀了川庸,只怕巴人义军人人自危。” “到时候这场仗,就不好打了!” 洪石头虽然在打仗方面很有自信,但是吕义在这种智谋上显然远远胜过自己,于是洪石头十分谦逊地求教:“以吕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吕义微微一笑:“川庸有不臣之心,是迟早要收拾的。” “曲阳侯说过一句话——上天要让一个人灭亡,必先使他疯狂!” “那就让川庸继续狂!” “我们慢慢等他闹事……等到有了灭他的口实,再杀之——如此一来,巴人义军不至生乱!” 洪石头的眉毛渐渐舒展,最后缓缓点头。 是也! 反正川庸手里没兵没钱粮没声望,就算纵容他作妖,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等到那一天来临,洪石头就可以用曲阳侯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收拾了他……只要保障其他巴人将军能够得到优厚的待遇,料想他们也不会为了一个愚蠢的川庸而出头! 如果一切顺利……楚国就不需要在巴蜀地区扶持甚么傀儡政权了! 甚至有机会——直接将整个巴蜀地区并入大楚的国土! 妙哉! 想必自家那位君侯,也不会在意川庸的生死的。 洪石头豁然起身:“就按吕将军说得来办!” “来……大敌当前,先研究破敌之策!” “取舆图来!” …… 十数日之后。 六万最精锐的巴人义军被选拔出来,与一万凶蛮军会师一处,共计七万军队。 洪石头已经早早为大军做好了粮草后勤等准备工作……七万大军集结起来,士气如虹! 各级的将校早就传达了洪石头的指示——这是平定巴蜀、结束战乱的最后一战! 巴人义军上下战心高涨、精神焕发:“平定巴蜀!无有战乱矣!” “有楚军帮忙,定能大捷!” “先灭陈平!再一统巴蜀!” “……” …… (衣见:歪歪歪?听得见吗?接下来洪石头平定巴蜀,老衣将简略描写,尽快把戏份还给咱们那位在家里已经蹲了很久的无良侯……) 652 楚巴联军,启动! 巴人义军共有八万人,在洪石头的指令下,其中六万人被选拔出来,参与此次南征。 在洪石头的构想中,六万巴人义军再加上一万凶蛮军,将会从东北方向一路南下。如果一切顺利,预计能在明年开春之前攻破【江州】!使得陈平的势力彻底覆灭! 当然,这期间对蜀人义军的防备也必不可少。 蜀人义军人数虽少,但都是相当强悍的老兵,不容小觑。 于是洪石头命令麾下最稳重的几个巴人将军,带着剩下的两万义军士卒,把守各个关隘。 洪石头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只要等我攻灭江州之后,各关隘仍然不失……各位将军都有大功!本将将会禀明曲阳侯,届时,各位都将获封爵位也。”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被点出来留守后方的众将得了承诺,一个个都神采奕奕:“谨遵洪将军将令!” 能得到洪石头的许诺,就相当于得到了曲阳侯的许诺。 只要脑子稍微正常的人就能知道——曲阳侯的许诺在这片即将被统一的巴蜀大地上,有多大的含金量! 远远比‘未来蜀侯’川庸的承诺还要强上千倍!万倍! 一切梳理妥当,洪石头亲自立于战车之上,拔剑高呼:“南征!南征!” “一统巴蜀!” …… 半月之后,洪石头率领的七万大军终于抵达了巴人义军和伪蜀侯陈平势力的交界位置——面前就是洪石头早早就定下的第一个进攻目标——【西成】! 【西成】位于【郁阳】的西南方向,紧邻一条大河,上游便是褒水,下游汇入著名的汉水,最终汇入滔滔长江。 有如此地形,【西成】守军自然高枕无忧。 作为直面巴人义军兵锋的第一座城池,陈平在这里留下了两万驻军——借助城墙的掩护和大河的作用,西成守将陈真自认无懈可击。 “我这西成,固若金汤!”陈真望着城外的大军哈哈大笑:“不必向蜀侯求援!我能守住!” 边上的副将眼尖,望见了城外大军中红黄色交杂的旗帜,不由得脸色狂变:“不好!” “似乎是楚国的军队!” “楚人介入了!” 陈真的笑容戛然而止! 在中原诸国的眼中,楚国经历上一场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已然元气大伤——就算近来国力蒸蒸日上,但短时间内还无法对北方的国家们构成什么威胁。 但是对于蜀地来说……楚国(哪怕是重伤的楚国),也实在是个庞然大物! 不过很快陈真又放松了下来:“红黄色旗帜不多……看来就算楚军介入,来得兵力也不多!” “哼!” “正好教那些楚蛮看看——我巴蜀人的厉害!” “来人,冲着城下撒尿!我要好好羞辱这些楚狗!” 在陈真的指挥下,几十个兵卒站上城墙,嬉笑着对着城外开始放水……西成的两万守军哈哈大笑,借势放声嘲弄:“楚蛮楚蛮!早晚死完!” “芈良蠢货!自招其祸!” “楚蛮楚蛮!早晚死完!” “芈良蠢货……” 城外的凶蛮军上下气得脸红脖子粗,立刻有人请战:“洪将军!我愿带领本部千人队为先锋!先登此城!斩了那守将的人头来献!” 洪石头也同样脸色阴沉,但仍然冷静:“此城有险可守,贸然进攻,就算能胜,也要伤亡惨重。” 凶蛮军是轻步兵,善于野战穿插,这种正面攻城战恐怕不是强项。 顶着满城的笑骂和侮辱声,洪石头策马亲自视察了一圈儿地形,然后定下破城之计:“前往上游筑坝,我要水淹西成!” 于是一万名义军士卒被调往大河上游筑坝拦水,其余的南征军队则尽数后撤……城上的陈真不解其计,遥遥一望,只见底下的军队向后撤退,于是更加张狂:“哈哈哈哈哈!二三子快看呐——” “敌军无计可施,只能退却!” “我看楚蛮子,也不过如此……尔等将那芈良吹嘘得再厉害,实际上他也不敢与我西成守军交锋!” “哼!” “我看那芈良小儿还算识相,不敢亲自来战……不然我剁了他的蠢头,从此也是天下第一名将了。” “来!跟本将军一起喊——再敢来犯,血流漂橹!”陈真放声大笑,极其嚣张。 守军士气大振,摇晃着剑戟在城头大声齐喝:“再敢来犯!血流漂橹!” “再敢来犯!血流飘橹!” …… 眼看着楚巴联军退却,陈真十分得意,当晚就召开了一次庆功宴。 在宴会上,觥筹交错,众将趁机对着陈真大肆吹捧:“陈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击退敌军!真乃当世战神也!” “我看他们是畏惧陈将军的虎威……” “愚蠢楚蛮,竟敢干涉巴蜀之事。” “等我们统一了巴蜀之后,便要东进!灭楚!” “对!灭楚!杀了那个劳什子芈良!以彰显大蜀国不可战胜!” 从大的战略上来看——陈平麾下的‘伪蜀国’已经疲态尽显。 就算巴蜀真能归于一统,咱伪蜀国也没有这个气象——多半还是要统一在巴人义军或者是蜀人义军手里。 但是眼下,这些伪蜀国的将军们却罔顾事实、极尽吹捧。 原因也很简单——西成守将陈真,乃是伪蜀侯陈平的胞弟是也! 能哄得这位上司开心,就是哄得蜀侯开心! 我实在太想进步了! 面对众将的谄媚,陈真抚须大笑:“甚么楚军、甚么芈良……不过尔尔!” “那芈良小儿纵然亲自统兵前来,本将至少也能与他平分秋色。” “如今那厮只派了一支偏师、一员偏将……便想破我西成?” “痴人说梦!” “蠢!楚人蠢!芈良蠢也!” 众将齐声附和,当晚的庆功宴,宾主尽欢。 …… 就在当天晚上——陈真和他的部将们半场开香槟的时候,洪石头命令一万巴人义军北上,在大河上游筑坝。 当初司马错联兵伐楚之时,白起在郢都外围以三万秦兵大破二十万楚军的战例,启发了现在的洪石头——面对一座沿河的大城,没有什么比水攻更加有效了! 而且【西成】的低洼地形,也着实有利于洪石头施为! 陈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放声嘲弄楚人的时候……一万巴人义军铲子镐子锄头都快抡冒烟儿了! …… 653 西成大捷 有了凶蛮军助战,那么洪石头对于麾下六万巴人义军的定位就很清晰了——这就是凶蛮军的仆从军! 苦力活让他们上,脏活累活都让他们上。 等真正需要作战的时候,一万凶蛮军足以抵得上这六万义军的战力了! 如今需要拦河筑坝,这种辛苦活,当然要麻烦巴人义军咯…… 很快,巴人义军在上游的工程就做完了……洪石头眼见蓄水足够,于是下令开坝放水! 在【西成】的下游处,洪石头也早早命令义军的士卒们构筑了相应的设施。 大水漫灌而来,能确保整座【西成】都被泡在河水里!洪石头愿意泡他们多久,就可以泡多久! …… “将军!将军!不好啦!”城上的守军眼睁睁地看着大水漫灌而来,只能大呼小叫地去找陈真:“楚人卑鄙!在上游下游都搞了手脚!” “引来大水淹城……这该如何是好!” 话说陈真近来每天晚上都要饮酒,以庆贺‘击退楚人’的功勋——送往【江州】的捷报上写得明明白白: ‘楚人会同巴军联兵而来,兵甲无数,臣弟誓死拼杀,杀敌无算,斩将百余员,今贼兵溃退,臣弟领兵追杀三百里,追亡逐北、战果丰硕!’ 有了这样一封战报,陈真每天晚上都纵情饮酒,坐等【江州】那位胞兄的嘉奖…… 如此大功,连升三级不为过吧? 妙哉! 但现在,听着那传令兵气喘吁吁的疾呼声……陈真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半!瞬间从床上弹射起来:“快!上城墙!” 等陈真和一众伪蜀将登上了城墙……眼看着滔滔黄水已经将整座【西成】都泡在了泥汤之中,陈真终于完全醒酒了! “楚人!好生卑劣!”陈真发出了尖锐爆鸣声…… …… 毕竟这是一座城池,又不像是驻扎在野地里的军营——白起用一阵大水就能冲垮武贲的二十万楚军,但如果洪石头要指望河水将一整座城池连根冲垮冲走,那是根本不现实的。 不过,静止的河水将【西成】泡在水里,仍然取得了极大的效果。 夯土城墙,在水里渐渐被泡软、发散。 坚实得如同石块一般的土城墙,渐渐剥落、化为泥水,最终消散在水底。 任凭守军们再怎么努力修补,也无法抗拒这种伟力! 二十余日之后,【西成】的城墙基本已经千疮百孔! 城中的粮食也不多了。 洪石头遥望远处的【西成】城池,大手一挥:“舟师出击!攻破此城!” 如果想等到河水完全泡垮西成的城墙,至少要等上几个月的时间。 洪石头觉得没那个必要。 反正战力占绝对优势——只要【西成】的城墙没那么坚固,就足以发动攻势了! 凶蛮军没有出动,继续养精蓄锐。 几千巴人义军组成的先头部队乘上临时打造的简易小舟,划向【西成】方向…… 洪石头登上高处,举起手中的令旗,准备开始调度军队…… 【西成】的城墙上,很及时地升起了一面降旗……免了咱们洪将军爬点将台的麻烦。 西成,降了! 楚王芈横三年(公元前300年),十月末——大将洪石头在南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攻破了面前的最大坚城,史称西成之战。 此战,楚巴联军不费一兵一卒。 两万伪蜀国军卒举手投降,至于守将陈真……因为这厮先前对熊午良有过侮辱言语,所以洪石头也没惯着他——不顾陈真的‘贵族’身份,果断将这厮杀了祭旗! 借着大胜之威,楚巴联军继续南下! 十一月初,破【云安井】,斩首千余。 十一月中旬,急袭【温井】,趁夜破城,斩首七百余级,生擒温井守将! 十一月末,用计连破【拘忍】、【长滩井】、【南甘】……大军兵锋直指【平都】。 这里,已经是伪蜀国的核心腹地。 话说巴蜀地区的温度一直不冷不热,适合军队征战——但十一月末的时候,恰逢一阵罕见的寒潮来袭,气温骤降。 于是洪石头下令放缓了进攻的节奏,就地‘借用’民房御寒。 而【平都】是伪蜀国的腹地重镇——为了守住这里,陈平纠集了大量的军队……好在有寒潮的帮忙,导致洪石头不得不放缓了进攻的速度,给了伪蜀军集结的充足时间。 等到一月初,气温又有所回升——洪石头下令继续向平都进发。 此刻,【平都】的守军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临危受命的平都守将名唤刘期,是陈平麾下最得力的战将! “若敢来犯!必教他大败而归!”刘期临出发前,如是对着陈平许诺道。 “若楚人举十万兵而来,请为君吞之!若楚人倾国而来,请为君拒之!” …… 【平都】城外,洪石头的大军已经抵达。 猎猎旌旗飘舞,七万大军气势磅礴——一路南征而来,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损失,高歌猛进所向披靡,让三军上下士气高涨! 城墙上,刘期遥遥望去,只见两面旗帜最是显赫—— 其中之一,是一面偌大的‘洪’字将旗! 另外一面,上书‘凶蛮军’四个大字。 这两面旗帜,俱是黄底红字,楚篆所书! “洪者,必定是熊午良麾下得力大将洪石头是也。”刘期面色凝重:“此人奉芈良之命,征战巴蜀多年,战功卓著……诚然不可小觑。” “凶蛮军……这就是熊午良的那支部曲了!” 根据之前逃回来的伪蜀国军卒回报——熊午良派出了一支相当强悍的军队,号为凶蛮军,乃是芈良的嫡系部曲……在战场上,这支精锐军队不但能极速穿插奔袭毫无倦意,正面交战也能以少敌众,极其强悍。 根据败退回来的士卒口述——他曾亲眼见过一支凶蛮军的千人队急速奔袭五十里,趁着伪蜀国守军没有防备、强行攻破了城墙,然后又在十倍以上的伪蜀军的疯狂反扑下守住城墙足足三个时辰(六个小时),撑到了后续楚人援军的抵达。 据说——就算当时没有楚人援军赶来,那伪蜀军的守城将领本也打算弃城而走了。 如此战力,骇人听闻! 不过……这只凶蛮军,据说是曲阳侯的部曲……那就不奇怪了。 能和曲阳新军、骁骑军齐名的军队……再怎么离谱也不为怪吧? …… 654 且看本将为尔等却之 【平都】城。 刘期望着城外那面凶蛮军旌旗,心中警醒。 虽然已经在陈平面前夸下了海口——但当时嚣张,不代表现在也脑子不清醒。 面对熊午良的部曲,全天下没人能笑得出来! 不过,倒也没必要过分畏敌如虎! 【平都】不是【西成】、不是【云安井】、也不是【南甘】等等一系列已经沦陷的城池……这里是平都! 作为巴蜀地区最大的几个重镇之一,平都城拥有极其坚固和厚重的城池,其底座甚至都是青石所筑——这几乎是中原大国们国都城墙的配置了。 虽然城墙的上层,还是夯土……但是这里没有大河,不怕楚巴联军的水淹之策! 城内有五万军队,虽然不比楚巴联军人多势众,但有坚城可守,当不惧楚卒也…… 优势在我! “此乃劲敌也,”刘期顾左右而笑曰:“且看本将为尔等却之!” 众将无不欢欣:“有刘将军在,定能却敌!” 刘期的确是一个颇擅战事的将领——虽然楚巴联军就陈兵在城外,但是刘期仍然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一是继续修缮城防、补充滚木礌石等物。 二是多派信使,持续奔向【江州】,继续求援,争取要来更多的兵力。 三是严查军纪——楚人近年来的作战方式越来越偏向于不讲武德(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所以平日里要多派哨探,哨位讲究明暗结合,口令则一日一变,尤其要提防敌军夜袭。 四是在城头上挖出大量的洞窑,以通道相连于地下,备好大量的带着泥土的草皮,以及水桶——此为防范火油之用。 根据刘期调研——熊午良善于运用火油作战。面前这支凶蛮军是曲阳侯嫡系,如果久攻不克,难保不会使用火油来攻城。 而一旦楚人投掷火油弹,伪蜀军便可以沿着提前垒砌好的通道,迅速转移到城墙下面,然后躲入地下。 再然后,就可以用泥土混着草皮堵在洞口,再不停地往上面泼水。 这样的战术,刘期亲测有效! 如果熊午良在这里,一定会感慨人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智慧是无穷的——刘期在无意之间,竟然研究出了后世可爱军对抗霉人凝固汽油蛋的经典防御手段。 总而言之,刘期很强——通过一系列手段,【平都】的城防真正做到了‘固若金汤’! “我军防卫如此森严……就算那芈良亲自前来,也绝不可能破城!”刘期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若是楚巴联军能够破城,我当场就把这根旗杆吃掉!”刘期指着自己的中军旌旗,如是对众将笑道。 其余众将早就将刘期这段时间的种种操作看在眼里,已经完全被这位擅守的大将所折服:“将军所言极是!” “必胜!” …… 就在刘期枕戈待旦,望着城下的楚巴联军面露笑容的时候,城下的洪石头手搭凉棚,遥遥望着平都城,皱起了眉毛。 有一说一,洪石头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 能在巴蜀之地翻云覆雨,洪石头自认是因为这里没有太能打的敌手。 像是白起、司马错、乐毅、田单……这些顶级的将帅,就不用提了。 就连韩国的暴鸢、魏国的公孙喜——这种仅仅能在史书上被白起这样的大佬打败、留一个失败者名字的菜鸡级别选手……巴蜀也全然没有! 只能说——巴蜀之地,菜鸡互啄! 咱们洪石头经历过几场中原大国之间的恶战血战,又跟在熊午良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学了一些兵不厌诈的套路……就足以在巴蜀之地占据优势。 但是今天,面对【平都】城墙上的‘刘’字大旗,洪石头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此城防备严密、守军众多……”洪石头沉吟良久,缓缓说道:“似乎没有破绽?”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大型床弩和投石车,长戈旌旗如同森林一般。 不单是硬件够硬——大略看一下,就会发现这些守军的纪律性也极强。 一旁的吕义和洪石头一样,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破城的方法,于是深吸一口气,指着城头那面显赫的‘刘’字大旗,问道:“这是谁的部将?” 洪石头面色凝重:“此必定是陈平麾下第一大将、伪蜀国上将军——刘期是也!” “此人素有擅守之名……曾经巴蜀在秦国统治下,这厮便是秦国委任镇守巴蜀的大将!” 吕义点了点头。 陈平弑杀秦国大臣、自立为蜀侯之后,自然而然地继承了很多秦国在巴蜀之地留下来的遗产。 包括秦人留下的很多官吏、较为完整的基层治理体系……都被陈平收入麾下! 陈平起事之后,刘期也曾带领秦军抵抗过……但是在外援断绝、巴蜀人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下,少数秦军残兵的负隅顽抗显然不会长久。 最后,刘期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没有选择为秦国死节,而是选择投降于陈平。 陈平大喜过望,立刻册封刘期为‘上将军’,以示善待人才之意。 言归正传—— 巴蜀之地对于秦国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过分——秦人当时任命刘期为镇守巴蜀的大将,其指挥能力肯定相当不俗! 如今想要攻打【平都】,不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洪石头沉吟良久,最后道:“传令——就地筑营。” …… 城头上的刘期看着城下的楚巴联军缓缓后撤、前往附近的林子里伐木筑营……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边上的伪蜀国众将难掩兴奋,纷纷欢呼起来:“敌军退了!果然退了!” “刘将军果然使得楚军退却!” “甚么洪石头,甚么熊午良……在咱们上将军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屁罢了!” 刘期不是蠢货,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与百战百胜的曲阳侯相提并论……但此刻三军正士气大振,刘期自然也没有纠正他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 而且话说回来——单论守城,刘期还是很有自信的。 擅守之名,可不是吹的! 就算是熊午良亲自前来,刘期也有自信能守得下【平都! “有本将军在,二三子不必忧虑。”刘期对众将自信笑道—— “我们能守着这座城直到我们老死!” “上将军威武!”众将欢欣雀跃,齐声吹捧。 刘期和麾下众将的这份兴奋,持续了整整一天。 傍晚。 传令兵大呼小叫,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刘期的卧房:“上将军!不好了!不好啦……” …… 655 巴蜀的马奇诺 刘期刚刚进入睡梦之中,现在又被传令兵惊醒,猛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发生甚么事了?” 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将军您自己去看吧!” 刘期顾不上多说了,三两下便穿上了衣服,也顾不上着甲了,从边上的剑架上顺手抓起宝剑,便大步流星地奔向城头,一边跑一边问:“怎么,洪石头发起进攻了?” 又是夜袭! 楚国人真无耻! 这帮楚国人,不讲究‘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净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龌龊手段。 真南蛮也! 尤其是那个熊午良——他最不是人了。 细数那个劳什子曲阳侯的战绩,全都是阴谋诡诈……令君子不齿! 虽然已经投降了蜀侯陈平,但刘期骨子里毕竟是秦国人——对熊午良的鄙夷和愤恨,已经刻入每个秦国人下意识的反应里了。 传令兵腿倒腾得飞快,几乎跟不上刘期的脚步:“楚人……没有……进攻。” 刘期猛然止步,狠狠剜了传令兵一眼。 去泥马的! 楚人没进攻,你这么着急来找我干嘛?一副死了亲爹一样的急促语气? 吓了劳资一跳! 顾不上训斥这个传令兵了,刘期已经登上了城头,放眼一望……愣住了。 在夜幕的笼罩下,楚巴联军的大营已经被拆得七零八碎,一队队殿后的军士收拾着最后的辎重,井然有序地打着火把,消失在【平都】的视线范围尽头…… 嗯? 洪石头撤了? 本来该是件好事……但刘期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不对劲! 以刘期对这位不曾谋面的洪将军的了解——此人坚毅沉稳,从来不会轻举妄动。 就算【平都】城固若金汤,但洪石头也绝不会连试探一下都不尝试、就径直撤退! 定然还有诡计! 计从何来? 这份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数日之后,刘期就明白了—— 楚巴联军的绝大部分军队,已经悍然绕过了【平都】,剑锋直指【江州】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阳关】! 留在【平都】面前的,仅剩一万凶蛮军而已! 焯! …… 洪石头亲率六万巴人义军,径直扑向【阳关】,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的后方留给了吕义率领的凶蛮军。 按照常规作战思路来说——绕过一座敌军的城池,尤其是一座重兵把守的城池,去攻击敌人的后方,是十分冒险的。 因为【平都】城中的五万伪蜀军都是活生生的军队,随时可以出城机动作战——将他们暴露在自己的后方,无异于是主动选择被伪蜀军切断了退路,或者是被两面夹击。 试想平都城中的刘期一旦选择出城,将会瞬间切断洪石头的后勤辎重线路。 这就是古代战争中,为什么明明可以绕路,但还是要死磕敌军把守的城池的原因。 放任这样一支数量庞大的敌军留在自己的后方,这是取死之道。 但,那是普通情况……对于洪石头来说,情况却不一样! 留下一万凶蛮军,便足以看住【平都】城中的五万伪蜀军了! 这是洪石头对于凶蛮军的信心! 因此,洪石头放心大胆地将【平都】绕了过去。 你刘期不是善守吗? 索性我也不攻城! 你要是坐不住,你就出城来与凶蛮军正面野战! 不然,你就坐视我的六万巴人义军攻破【阳关】、攻取【江州】……一旦江州陷落,就算刘期在平都守得再怎么滴水不漏,也将毫无意义! “报——前面三十里,便是阳关了!”有斥候飞奔前来禀报。 洪石头点了点头,沉声下令:“三军不要歇息……今晚夜幕降临之前,便要抵达阳关城下,然后趁夜突击!明天早上之前,我要将我的将旗插在阳关城头!” 周边众将齐刷刷拱手:“谨遵将令!” 攻破阳关,对于洪石头来说不难。 虽然【阳关】的地势,比之于【平都】更加易守难攻……但是,伪蜀国却没有第二个刘期了! 话说伪蜀国想要在平都阻拦自己的脚步,将大量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平都,那么阳关一定兵力不足、守备空虚……而且阳关守将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大胆地绕过平都,突然出现在阳关城下! 出其不意,此之谓也。 就算巴人义军长途跋涉、而阳关守军以逸待劳……但在绝对的优势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六万巴人义军士气高涨,加快了行军速度。 倒是有一员巴人将军心里不踏实,忐忑地问道:“洪将军……若是刘期从平都城中杀出,突袭我军的后方……” “或者是截断我军的后勤补给……” “该如何是好阿?” 其余的巴人众将也纷纷点头,脸上都有些担忧。 虽然过去的几年中,洪石头的指挥才能已经完全折服了众将……但这一战,实在是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巴人义军拢共只有八万人,而其中六万主力皆在此处。 如果出了什么闪失……别说是‘一统巴蜀’了,恐怕就连现有的地盘也守不住了! 洪石头微微一笑:“有吕义和一万凶蛮军,足矣!” “刘期若敢出城,正中我的下怀!” 众将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忍不住质疑道:“凶蛮军虽然军纪严明,但毕竟只有一万人……” “主将吕义,也未必是刘期的对手。” “若是凶蛮军战败……” 洪石头哈哈大笑,不再解释。 凶蛮军,那可是熊午良的部曲——洪石头出身于曲阳新军,同样是曲阳侯的部曲……对于熊午良部曲的战力,他绝没有半点儿怀疑! 再说吕义——随着岭南的平定,这位吕将军也声名鹊起。 而且,洪石头完全信任曲阳侯——能被熊午良任命为凶蛮军的主将,那么吕义绝非等闲之辈! “诸将不必担心!”洪石头意气风发:“随我大破阳关便是!” 其余众将就算心怀疑虑,却也只能选择闭嘴。 也罢! 那就再相信洪将军一次! …… 平都。 刘期坐不住了! 作为伪蜀国的上将军,他对伪蜀国的兵力分布很了解——在此战之前,伪蜀国一共有十五万兵力。 西成之战,楚巴联军兵不血刃,逼迫西成守军投降——伪蜀国已经折了两万兵力。 后来的云安井之战、温井之战、南甘之战……算上被敌军歼灭和溃散的兵力,也有数千之众。 跟着自己蹲在【平都】的,还有五万人。 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万人在西边防备蜀人义军。 再除去伪蜀国各地零零散散的驻军,以及常驻【江州】大本营的军队……阳关的守备,极其空虚! 充其量,也只有几千兵力而已! 面对洪石头来势汹汹的六万大军,绝无胜算! …… 656 当头一棒! 阳关——守备空虚。 江州——无险可守。 伪蜀国政权,已经危险了! 刘期心里很清楚——如果再死守【平都】不出,那就是放任洪石头攻破江州! 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遥遥望着远处‘凶蛮军’的营盘,刘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伪蜀国诚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但这同样也是机会! 只要干掉面前这一万凶蛮军,那么洪石头的六万大军将陷入包围之中! 心念及此,刘期豪气骤升! “诸将且看!”刘期拔出腰间的剑,遥指凶蛮军方向:“洪石头太狂妄了!” “区区一万人,竟敢守着我五万大军!” “如此小觑我等,思来令人愤恨!” 其余众将也纷纷点头,义愤填膺:“不就是楚军吗?楚军有什么了不起?” “真要一楚当五蜀不成?” “如此小觑我巴蜀军卒,气煞我也!” 刘期昂声道:“诸位!只要歼灭这一万人,那么洪石头的六万巴人叛军将被我军两面夹击……也是我们口中的一块肥肉而已!” 众将狠狠点头,士气大振! 刘期:“消灭一万凶蛮军,便能消灭洪石头的六万巴人叛军!” “消灭六万贼军,便能荡清巴人的伪政权!” “届时只剩蜀人叛军……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巴蜀,将重归一统!” “到时候,各位都是大大的功臣……封君拜相,不在话下!” 伪蜀国众将大为振奋——他们先是被刘期的激将法撩拨起了火气,又被这一连串的大饼砸得头晕目眩,眼下众将无不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凶蛮军碎尸万段。 刘期猛然一指:“我要大破凶蛮军——谁敢出城邀战?” 立刻有一大将起身拱手:“末将愿往!” 刘期赞许道:“好!张三将军,果然虎将也!” “本将给你五千兵马,先行出击——只要冲散凶蛮军的阵型,我便带上全部主力压上!给这些骄横自大的楚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谨遵将令!”那张三将军虎虎生风一拱手,风风火火走下城去。 众将都大为叹服——刘期将军真是太稳健辣! 五万打一万,明明是必胜之局,也要分批次出击,确保城墙万无一失。 真乃当世名将也! 不消多时,五千先锋军已经出城。 刘期大步来到战鼓前面,取来鼓槌,亲自擂鼓:“张将军!我亲自为你助威!” 城下,五千伪蜀军已经列好了阵势……张三抬头一看,只见自家上将军亲自擂鼓助威,脑子立刻热了起来,悍然拔剑在手:“儿郎们!上将军为我等擂鼓!” “战!战!” “随我杀穿楚人的营寨!” “剁下一万颗楚狗首级,晚上用来盛酒!” “杀——” 五千先锋军士气大振,齐声喊杀,猛扑向凶蛮军的营寨…… 城头上,刘期不禁抚须而笑。 如此战心,如此士气……在伪蜀国军卒身上是很少见的。 大家的血勇,已经被我充分激发出来了! 楚军又怎样?熊午良的嫡系部曲又怎样? 我偏偏不信邪! 大家都是人!一剑下去照样要死! 刘期一边继续飞速擂鼓,一边大吼道:“我军士气可用!” “楚军营寨,必被张将军冲散!” “其余军卒,俱列好阵势……等我一声令下,便要一齐掩杀!” 众将士气大振:“上将军英明!” “谨遵上将军将令!” 又有一将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猛然抬手一指:“快看!张三快要杀到敌军阵前了!” …… 战场上,五千伪蜀国先锋军撒丫子狂奔,喊杀声震天。 虽然伪蜀国的军卒属实没甚么纪律可言,阵型越跑越松散……但如今士气高昂,整体看上去仍然势不可挡! 一定要给这些自大的楚人一点颜色看看! 杀! 和气势恢宏的先锋军不同——凶蛮军的营寨,竟然一片寂静。 低矮的寨墙后面,只能看见凶蛮军的旌旗和‘吕’字将旗,还在散漫地随风飘动。 静悄悄的! 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五千越来越近、杀声震天的敌军一般! 五千狂奔的伪蜀军和那面‘张’字将旗,已经接近到凶蛮军驻地不到一百步了……凶蛮军的营寨仍然一片死寂! 平都城头上的刘期一边抡圆了膀子打鼓,一边心念电闪,最后念头通达、畅快地放声大笑:“好!” “桀桀桀!楚军已经被吓傻了……” “狗屁曲阳侯部曲,不过如此……徒有盛名……杀光他们……” 话音刚落,凶蛮军的营寨动了—— 那面巨大的凶蛮军战旗猛然下劈……原本安静的营墙上,突然冒出无数颗小脑袋,然后举起手中的弩机,猛然发射! 一层箭雨,在战场上呼啸而过。 黑云一般! 城墙上欢呼着的刘期,仿佛是一只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敲鼓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就连鼓槌都掉落在了地上。 握草! 好恐怖的箭雨! 刘期身为秦军降将,到底还是忽略了一点——凶蛮军虽然不是曲阳新军,但同为曲阳侯的部曲,又怎能不装备熊午良的超级武器——连弩!? 五千先锋军,甚至还没有摸到凶蛮军的营垒前,便死伤惨重! 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在惨烈的伤亡面前,瞬间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先锋军士卒们惨嚎着,溃逃下来,和冲上去的速度一样快。 至于那面‘张’字将旗,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折断在地上,被溃兵的脚踩得皱皱巴巴。 刘期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败兵溃逃回来。 一番清点——仅是一波进攻,便伤亡了三千多军卒。 握草…… 太可怕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吕义太有耐心了——直到将伪蜀军的士卒放到一百步以内,才下令放箭。 在这个距离上,连弩的杀伤力是非常恐怖的。 败退下来的溃兵满眼都是恐惧——太可怕了! 不单是箭雨可怕……那些敌人,更加可怕! 从始至终,那座楚军的营寨里面,没有发出任何杂音,甚至连喊杀声都不曾听见。 只有密密麻麻的‘笃’、‘笃’弓弦声,收割走一条又一条性命。 等到伪蜀军败退之时,里面的楚军也继续保持沉默,似乎连追击的兴趣都没有。 一座沉默的营垒!沉默的鬼门关! “楚国人不是人……是妖魔!”败退回来的溃兵仍旧惶恐不安—— “他们的箭雨……太可怕了!” …… 657 小阵 刘期的脸色,已经难堪到极点—— 洪石头,不愧是你! 刘期的心中,竟油然生出三分佩服——通过一番操作,洪石头硬生生让自己这五万蜀军从‘守方’,被迫变成了‘攻方’! 原有的坚固要塞、守城器械……此刻通通失去了作用。 如果不想眼睁睁看着【江州】被洪石头攻破,那么刘期就只能主动出城,拼着巨大伤亡,也要消灭面前这一万凶蛮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过一个时辰,洪石头的大军距离【江州】就更近一步。 不能再等了! 刘期悍然拔剑在手,咬牙切齿道:“楚人是妖魔?那本将军今日,就要斩妖除魔!” “胜败在此一举!” “此战,本将军要亲率尔等进攻!” “有进无退!” “将不顾兵而后撤者,杀将!” “兵不顾将而后撤者,后队斩前队!” “随我出城!全军压上——杀——” 伪蜀军上下被刘期的凶狠再次激发出了凶性——踏马的,拼了! 一万楚军,就敢堵着我们五万人杀? 太狂妄了! 真不把咱们豆包儿当干粮是吧!? 城中的所有军队,全数出城列阵……随着刘期一声令下,三军一齐冲着凶蛮军的营寨发起了冲锋! 距离凶蛮军的营寨,越来越近…… 仍然是一片安静。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安静的楚军营寨上,再次齐刷刷冒出了无数颗脑袋……黑压压的箭雨,暴射而出! 太恐怖了。 刘期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仍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唯有真正站在这片箭雨面前才会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震撼! 冲在最前面的伪蜀军士卒哭爹喊娘,不可避免地惨嚎着退下来……刘期挥着剑,脸庞如同恶鬼一般扭曲:“杀!不许后退!杀!” 后队斩前队! 没有退路可言! 伪蜀军绝望了……在同僚手中雪亮的屠刀面前,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再次向着凶蛮军的营寨猛冲! 此刻,连弩已经上好了箭匣,第二轮可怖的箭雨,再次暴射而出! 伪蜀军伤亡惨重,士气极度低迷,但却不敢后退。 刘期站在战车上,挥舞着剑,嘶吼着:“杀!冲进去!” “杀光楚蛮!杀——” 随着刘期的嘶吼声在战场上回荡,伪蜀军不得不再一次鼓起勇气。 他们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而此刻,吕义犯了一个巨大的失误—— 如果是芍虎在这里指挥,一定会命令麾下的军士分成三队,轮流放箭。这样一来,射光箭匣的人就可以借着其他人攻击的间隙更换箭匣,以此来形成对战场源源不断的压制效果。 但是凶蛮军装备连弩的时间毕竟太短了……对这件武器的理解还不够深。 吕义的命令是‘全军齐射’……两轮可怖的箭雨下去,诚然造成了更大的伤亡,但是伪蜀军已经冲到了近处! 没时间再来一轮新的箭雨了! 吕义只能拔剑在手,怒声高呼:“拔剑杀敌!” 凶蛮军的营墙上,站起了无数军士…… 惨烈的近战厮杀,就此开始! 两军轰然相撞! 战场上瞬间充满了剑戟的交击声和士兵们的怒吼声,伴随着伤兵倒地的嘶吼和惨嚎,闻之令人窒息。 伪蜀军已然没有退路,只能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不断地向凶蛮军发动猛烈的攻击。 他们的主将刘期站在战车上,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他挥舞着手中的剑,不断地呐喊着,试图用自己的声音来激励士气……而对面的吕义也悍然拔剑,不惜亲自上阵搏杀! 诚然,吕义的武艺水平不高。 但是作为凶蛮军的主将,吕义在将士们心中一直极有威望!眼见吕将军亲自拔剑杀敌,凶蛮军上下士气大振! 一直保持沉默的楚军,终于爆发出了惊天的喊杀声! “杀!” “杀!” 另一边,刘期‘后队斩前队’的凶残指示到底还是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伪蜀军无路可退,只能向前。他们当然不愿意撞在凶蛮军的刀刃上,所以拼命抓着每一个空隙,慌不择路地往里猛冲。 倒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凶蛮军的严密阵型,很快便被打乱…… 刘期见状大喜,更加大了嗓门:“楚人乱了……杀!冲啊!” “哈哈!芈良部曲,不过尔尔!” “杀光楚人,人人有赏!” …… 危急关头,吕义猛然下令:“结小阵!各自为战!” 吕字将旗有规律地左右摆动……伪蜀军士卒们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楚人不再死命地尝试拦截每一道缝隙,而是各自收缩,形成了无数个以十人队为单位的小阵。 凶蛮军,是山地作战部队。 展开阵型正面搏杀,本就不是凶蛮军强项……小股部队的相互配合、冲杀,才是凶蛮军的拿手项目! 乱战乱打——反倒正中吕义的下怀! 每个十人队井然有序地列小阵——最前两人全神贯注地各自举着两面小盾,全力抵挡敌人的攻击。 后面的三人则一手盾一手剑,护着前面两人的头顶。 中后方两人,则手持双短剑——保护侧翼和后方不被突破。 最后三人,则被保护在小阵中间,快速地给连弩上弦…… 凶蛮军的小阵,连弩是杀敌的关键……其他所有人的作战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中间的弩手! 每个小阵之间,也互为犄角,相互援助……明明伪蜀军的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但在凶蛮军巧妙的乱战配合之中,竟然屡屡出现被凶蛮军局部以多打少的离奇景象。 和伪蜀军相比,凶蛮军无疑作战经验更丰富,体魄更健壮,装备更优良,且久经训练、阵法占优。 伪蜀军即便不要命地猛冲,却无法对凶蛮军造成真正的影响。 相反,吕义在稳住了局面之后,还下令部分凶蛮军的小阵缓缓后撤,重新结阵——一边休息、恢复体力,一边用连弩抛射,为前面还在纠缠厮扯的友军提供远程支援。 等到前面的凶蛮军体力不支,这些后撤的军卒又重新化作小阵,补上去替换那些精疲力竭的同僚。 刘期眼睛都看直了……敌军如此的训练有素井然有序,就算是秦军主力怕也不具备,就更别提此刻自己麾下这些散漫的伪蜀军了。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血战到底! 刘期挥着剑,不惜亲自冲杀在前:“战!战斗到底!杀——” …… 658 破平都! 整整三个时辰的血战搏杀! 楚军指挥若定,乱中有序——虽然战场形势极度混乱,但凶蛮军却能在彼此配合之中,有效杀伤伪蜀军,而保障自身的性命安全,甚至是尽量保存体力体能。 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 刘期站在战车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楚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伪蜀军的士气本来就是强行鼓舞起来的,眼下厮杀到了这个地步,士气早已空前低落,作战也变得畏手畏脚。 虽然碍于刘期‘后队斩前队’的铁血命令不敢后退,但伪蜀军士卒却也踟蹰不前,围着一个个‘小阵’兜圈子……更无法给楚军的阵势造成威胁了。 明眼人已经看得出来——凶蛮军的阵势,已然无法攻破! 另一边,吕义在阵势稳定之后,早已退到了后方,不再亲自上阵拼杀——毕竟吕义不是芍虎、格速宜那种善于带头血战搏杀的勇将。 长达六个小时,指望吕义一直挥着短剑战斗,实在不现实。 “报——”一个凶蛮军百长来到吕义的战车前,大声禀报:“我部箭矢已尽!” 更多的传令兵跑来,都如是禀报:“箭矢已尽!” “俺也一样!” 和重装步兵曲阳新军不同,凶蛮军作为轻步兵,随身携带的箭矢本就不多——每个人随身携带的,仅有三十支箭而已。 对于连弩来说,仅能支持三轮齐射而已。 前线打的爽,后勤直骂娘,此之谓也。 好在洪石头早就预料到吕义的凶蛮军将要面对【平都】守军的猛攻,因此额外为吕义留下了大量的箭矢……再加上吕义在最初的几轮齐射之后,便以小阵迎敌,减缓了箭矢消耗。 尽管如此,长达三个时辰的血战,也彻底耗光了凶蛮军的所有箭矢。 吕义点了点头,猛然起身,大手遥遥指向刘期的战车和那面刘字将旗:“凶蛮军!生擒敌将……出击!” 凶蛮军已经经历了长时间的搏杀,虽然轮次休息,极大程度上保留了体力,甚至还能抽空吃点东西……但是体力槽毕竟不是无穷无尽。在三个时辰的血战中,他们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 但是,对面的伪蜀军,则更加不堪! 各级凶蛮军将官拔剑在手,挤出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怒吼道:“吕将军有令——全军冲杀!” “杀——” “大楚万胜!” 吕义则亲自拿着鼓槌,将军鼓打得疾风骤雨一般。 凶蛮军全军怒吼着,在战鼓的鼓舞下,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了出来。 刘期仍站在战车上,疯狂地呐喊着,试图用自己的声音来激励士气! 然而,随着伤亡人数的不断增加,伪蜀军的士气已经降到了极点。 此刻凶蛮军终于携怒反扑……伪蜀军到底还是顶不住了! 也顾不上甚么‘后队斩前队’的命令了。 伪蜀军开始大片大片地溃散……很快就陷入了彻底崩盘的境地。战场上到处都是哀嚎和惨叫声,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血腥气。 刘期怒吼着,举着剑连砍了四个败退下来的千夫长,仍然无法阻挡麾下军队的溃退。 伪蜀军于是彻底崩溃,四散而逃……但凶蛮军并没有就此作罢! 在吕义的指挥下,凶蛮军上下挤出所有的气力,拼死紧追不舍,不断地扩大着战果。 “杀!” “杀!” 在极度的疲惫中,凶蛮军的军士们早已经喊哑了嗓子,喊不出更多的口号了。 伪蜀军士卒们则哭爹喊娘……如有人胆敢阻拦,这些败兵甚至不惜拔剑相向。 刘期站在战车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队被已是强弩之末的凶蛮军屠杀殆尽……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但却无能为力——这场战争已经输了,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付出的代价,还不止眼前。 五万伪蜀军士卒的惨败、【平都】、【阳关】相继陷落……宣告伪蜀国,亡矣! “凶蛮军!凶蛮军!”刘期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果然凶!果然蛮啊……” …… 战事落定,战场上一片死寂。 获胜的楚军也没有欢呼——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只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若不是胸口还一起一伏……简直与边上的死尸一般无异。 在一队艰难跋涉的疲惫军士的护卫下,吕义登上了【平都】的城头——楚军黄底红字的猎猎旌旗,已经遍插在城头上。 “平都城,破了!”吕义深吸一口气,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 这场恶战,打得太惨烈了! 被吕义视为珍宝的越国老卒,经此一战,伤亡惨重……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吕义甚至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 痛!心在滴血! “传令——”吕义虽然心里绞痛,但脸色仍然坚毅稳重:“原地休息。” “派出传令兵,将此地战况立刻报予洪将军。” “歇息之后,埋锅造饭,打扫战场,收敛尸首,清点伤亡。” 夜色逐渐笼罩了【平都】,在战场残留的火光映照下,天空似乎被染成了一片血红色。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令人不寒而栗。 战场上,散落的武器和破碎的战旗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惨烈的战斗。地上铺满了死者的遗体,他们的眼睛或闭或睁,仿佛在诉说着生前的不甘和绝望。 直到天黑,脱力的楚军士卒们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先吃了口热乎饭,再打扫战场、清点同僚的尸体。 “此战,我军战死两千余人,轻重伤者三千余人。”中军司马如是禀报道。 军帐中的烛火微微闪动了一下……包括吕义在内,所有将领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死伤过半!死伤过半啊! “斩杀伪蜀士卒四万余人,俘虏两千余人!”中军司马继续汇报。 一比十的战损比。 凶蛮军虽然死伤惨重,且指挥上存在一定的失误……但仍然充分打出了威风! “经此一战,再无人敢小觑我等越国旧卒也。”吕义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如是叹道。 众将默默点头。 只是代价,太过惨痛了…… “报——生俘敌将刘期,就押在下面!”恰在此时,一名军士匆匆走进来,如是禀报道! 噫!? …… 659 熊苍熊泱 生俘刘期? “刘期?”吕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立刻带进来见我。” 片刻之后,刘期被两名士兵押入军帐之中。 这厮看上去颇为狼狈,身上的战甲多处破损,脸上也带着血迹,但眼中仍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帐中众将面带异色地打量着这个败军之将……表情都很复杂。 这个刘期把守的【平都】城,竟然一度让兵强马壮的楚巴联军无从下手……好在洪石头最后利用巧计,逼迫刘期出城作战,但刘期指挥下的伪蜀军,却全然不是众将曾经想象中的鱼腩。 五万伪蜀军,爆发出了相当强的战斗力。 战斗意志方面,也可圈可点——竟能顶着巨大伤亡连续冲杀三个时辰,世所罕见。 众所周知——伪蜀军的作战意志和斗志一直是不强的。能爆发出今日这样的战力,显然是刘期的个人能力所在。 作为敌对方,帐中众将有理由仇视这个秦国人——一战下来,凶蛮军死伤过半,很多将领一想起自家麾下军士的惨重伤亡,便要为之切齿。 想想那些一起厮杀十余年的袍泽弟兄,却死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巴蜀城池底下……恨不得吃了刘期的肉! 可是此人的用兵手段,也确实令众将又恨又佩服。 五万伪蜀军在这厮的带领下,爆发出了不亚于秦军的战斗力! “刘期,你可愿降?”吕义言简意赅地问道。 这样一个善守的将军,哪个国家也不嫌多。 刘期惨笑一声,挺直身体:“刘某本为秦人,投降陈平,已是不忠……又岂能再侍三主乎?” “只求速死!” 吕义点了点头。 这个刘期在兵败如山倒之后,居然没有趁乱逃跑,而是闭着眼睛守在原地……直到被打扫战场的楚军士卒们发现。 看来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了。 “拉下去,杀了。”吕义摆了摆手:“用此人的首级,祭祀我大楚战死的勇士。” …… 恶战之后,死伤惨重的凶蛮军,在【平都】整整休整了十天的时间。 最后,在城中留下了轻重伤兵,又留下了部分军士看守俘虏。 再之后——吕义带着四千凶蛮军,继续西进,直奔【江州】助战! 而洪石头却没给死伤惨重的凶蛮军继续作战的机会——凶蛮军一路向西进军,顺畅无阻地通过【阳关】,城头上已经插满了楚军的旗帜。 直到江州,一路上已经尽是楚军的黄底红字旌旗。 陈平的政权,已经灰飞烟灭! 楚将洪石头,提兵七万大举南进,三个月的时间,七战七捷,歼敌逾十万,初步平定巴蜀……天下震惊。 楚王芈横四年(公园前299年),二月,在洪石头发起南征的五个月之后,陈平的残余势力被彻底肃清,同时连消带打,顺手把蜀人义军也一起收拾了。 这两万蜀人义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战力颇强……而且抵抗的态度十分坚决。 也难怪。 和得到了楚人扶持后才揭竿而起的巴人义军不同——这帮蜀人义军,从十余年前秦军入巴蜀的时候,便坚持抵抗,直至今日。 十多年啊! 能活下来的,都是百战老兵。 而且,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坚定不移拿着武器做斗争,而不愿当顺民……其反抗精神之深厚可见一斑。 此刻,携大胜之威的楚巴联军携手进剿……这些被逼到绝路上的蜀人义军,仍然不肯放弃抵抗! “呸!”蜀人义军的首领撕毁了洪石头的劝降信,怒声道:“曾经,我们不愿意给秦人当狗。” “现在,我们也不愿意给楚人当狗!” 被派来作为信使的凶蛮军军士还试图劝说:“我们曲阳侯说了,以后要让川庸当蜀侯……你们投降之后,也是巴蜀人管理你们,何谈给大楚当狗啊……” 蜀人义军首领气笑了:“天下谁人不知——那川庸,就是尔等的傀儡!” “我绝不投降!” “来人,将这个信使乱棍打出去!” 头破血流的信使回到了楚军大营……洪石头大怒! 既然没得谈,那就打吧! 原先留守的两万巴人义军,也共同参与进来,于是南征巴人主力大军、留守的两万巴人义军、凶蛮军残部皆会师一处,共同对蜀人义军的地盘围攻! 等到了三月的时候,联军以所向披靡的态势,占领了蜀人义军地盘上的所有城池。 蜀人义军遭受了一系列重大打击,竟然仍不投降……不惜退到山林里面,又开始坚持不懈打游击。 …… 大楚,郢都。 熊午良乐呵呵地陪着孩子玩儿,毫无所谓奸佞权臣的架势。 话说熊午良两世为人,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看着这两个肉嘟嘟的婴儿,曲阳侯的眼中满是柔情—— 穿越来到这个战国之世,已经很多年了。 终于,我在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骨血! 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包裹着熊午良,让这个纨绔小君侯仰天长叹—— 从此,这个世界上,我也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妻儿! 谁敢触碰自己的家人……绝不可能! “报——”院子外,一名亲兵营的军士谨慎地叩门:“主君,巴蜀有信来。” 熊午良闻声坐直了身体,轻轻吐了口气,对着身旁的小白轻声吩咐道:“带着苍儿和泱儿进去吧。” 小白颔首领命,抱起两个襁褓,走到了后面。 曲阳侯熊午良的长子,乃嬴卓所生,起名为熊苍。 次子,是小仪的孩子——起名为熊泱(读‘央’)。 巧了,两个都是男孩。 这两个名字的来源,出自范仲淹的词: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范老先生。 不过单论这两个字,也都是很不错的名字——苍,有博大、宽阔、生命的意思。 而泱,也有宏大、厚重的含义。 就连屈原听到这两个未来的小公子的名字之时,也讶异地表示赞赏:“噫?奇了——咱们小君侯还有这等雅量?” 言归正传—— 熊午良目送小白抱着两个襁褓去了后院,脸色也郑重起来,轻咳一声:“进来吧。” 院子外面的亲兵这才大踏步进来,拱手道:“君侯——蜀地捷报!” “洪石头七战七捷,攻灭陈平!” “然后又两战两胜,几乎剿灭了蜀人叛军。” “巴蜀全境,几乎已经平定。” “这是洪将军的捷报——请主君审阅!”亲兵双手呈上一个粗壮的竹筒。 噫?好! …… 660 曲阳侯出动 “好!” 熊午良精神大振,抚掌笑道:“洪石头,果然强悍!” 啧,自从凶蛮军进入蜀地,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 半年的时间,九战九捷……基本平定巴蜀! 从此以后,巴蜀之地就被纳入了大楚的势力范围! 妙哉! 以这位洪将军的功勋……封个显赫君爵,也绝不过分了! 曲阳侯坐直了身体,接过亲兵手中的捷报,打开之后,细细看了下去……读到胜利之处,便面露微笑……但有些地方,仍然能让熊午良眉头紧皱。 一是凶蛮军死伤惨重——真正战死者倒是只有两千余人,其余轻伤者经过治愈之后,还能回到吕义的指挥下……即便如此,伤亡比例还是太大了! 二是洪石头说得明白——蜀人义军残部,仍然躲在山林里,时不时出来骚扰……也是件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三是洪石头在信中写明——川庸,已有不臣之心! 熊午良摆了摆手,示意亲兵退下……随后以手扶额,沉吟良久。 长久的沉默之后—— “阴喻?”熊午良提高嗓门唤了一声。 门外立刻传来阴喻的声音:“黑羽卫统领阴喻,拜见主君!” 熊午良:“进来。” 阴喻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弓着身子:“君侯。” 话说在熊午良的扶持,以及新任郢都司寇令的协助下,如今黑羽卫和青羽卫的势力已经极度膨胀。 在楚国国内,青羽卫的爪牙已经遍布全国——有任何风吹草动,也躲不过熊午良的眼睛。 青羽卫暂且不论。 而黑羽卫,作为专职刺杀的隐秘力量,实力也大大提升——更多强悍的杀手、死士、游侠、刺客,都被阴喻网罗其中。 虽然翅膀越来越硬,但是阴喻这个阴毒小人在面对熊午良的时候,仍然不敢有丝毫不敬。 除了家人性命都被后者控制之外,其他原因说来也很简单—— 熊午良当初悍然焚烧郢都,只为歼灭司马错大军的举动,吓破了阴喻的胆子……无论如何,也绝不能站在自家这位主君的对立面! …… “你们黑羽卫组织精干人手,前往巴蜀——一方面帮助洪石头清剿巴人抵抗军,另一方面,也要在巴蜀地区铺设情报网络。”熊午良如是吩咐道。 阴喻拱手领命:“是。” 熊午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多带些人手——本侯要亲赴巴蜀,你们要保障我的安全。” 阴喻一怔,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君侯,您要亲赴巴蜀?” 熊午良继续点头,一边揉着发痛的眉心,挥了挥手:“行了,去吧。” 阴喻不敢多问,立刻拱手告退。 “小黑!”熊午良又唤道。 亲兵营统领兼熊午良的贴身亲信小黑出现了,拱手:“在!” “传我命令——令曲阳新军、骁骑军备战,准备随本侯前往巴蜀。”熊午良吩咐道—— “让芍虎、格速宜来见我。” “另外——调凶蛮军回来休整,补充兵员。” 小黑先是拱手领命,然后眨巴着眼睛,楞楞地问道:“巴蜀的仗基本已经打完了,还要曲阳新军和骁骑军过去作甚?” 熊午良好笑道:“问那么多作甚?先去传令——等芍虎和格速宜来了之后,你在边上旁听!” 于是小黑嘿嘿一笑,也拱手告退。 …… 熊午良坐在在原地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突然听到了一道有些清冷的女声: “你要去巴蜀?” 熊午良转过头,放下了揉脑袋的手,见到来人后,立刻展颜一笑:“夫人。” 嬴卓皱着好看的眉毛,抱着一个襁褓,走到熊午良身边:“非去不可吗?” 熊午良嘿嘿一笑,眼睛已经扫到了嬴卓胸前…… 自从嬴卓生下孩子之后,身材变得更加夸张了——前凸后撅,每次都能让熊午良看得眼睛发直。 此刻的嬴卓脸色温润,白里透红,头发挽起一个妇人的发髻。没有穿往常的黑色的练武衣,而是穿着一身淡黄色的楚地贵妇服饰,发髻上插着一枚翠玉发簪,看上去十分温婉。 熊午良只是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柔软下来。 将嬴卓揽入怀中,嬴卓脸色微红,却也没有反抗。 熊午良叹了口气——苍儿和泱儿都还是小婴儿,如果有得选,熊午良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去出差。 哎! 若不是秦国当初联军伐楚,逼自己出山,一步步走上了这个位置,以至于现在没有退路…… 那么,现在劳资还在曲阳县快乐地躺平呢! 该死的秦国! 似乎可恶的作者想要让熊午良的愧疚感更上一层楼……小仪也抱着熊泱的襁褓,出现在一边。 虽然小仪没有说话,但也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熊午良。 “一定要去。”熊午良无奈地叹了口气—— “巴蜀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不但是我大楚拿来就能用的大粮仓,又是威胁秦国腹地、扼制秦人进军路线的重要地区。” “这里,对楚国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不容有失。” “而且洪石头说——川庸有不臣之心。” “我得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 诚然如当初吕义所言——无论川庸听话还是不听话、是死是活……熊午良其实都不在意。 但是巴蜀之地的未来,对熊午良来说是相当在意的。 现在川庸不服管……那么以后要如何管理巴蜀? 是直接吞并为楚国疆土,还是整死川庸之后另立一个新的代理人? 事关重大——如果让洪石头和吕义自行决断,熊午良实在放心不下。 而楚国的集权变法,正如火如荼——屈原、乐毅、召滑这些足以独当一面的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整个郢都只有咱曲阳侯熊午良这么一个大闲人。 那就只好亲自出马了。 “此外——”熊午良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要亲自勘探一下地形地势,如果有机会,可以借此机会对秦国用兵!” 嬴卓张了张漂亮的嘴,然后又闭上了。 用兵秦国? 虽然嬴卓是秦国的公主……但偌大秦国,除了王兄嬴稷还能让嬴卓略微牵挂之外,其他人已经无法在嬴卓心中泛起任何涟漪了。 司马错大败之后,秦国君臣一度想要利用嬴卓来挟持熊午良退兵…… 这样的无耻行为,早已经让嬴卓对秦国心如死灰。 熊午良紧了紧抱着嬴卓的手,然后又将小仪也揽入怀中,轻声笑道—— …… 661 缓缓打出一个? “不用担心为夫。”熊午良左拥右抱,心里爽坏了:“我曲阳侯还未曾一败呢。” 二女娇嗔……嬴卓红着脸挣扎了一下,不过力气不大,熊午良又紧了紧手,镇压了嬴卓象征性的抵抗。 爽! 这个傲娇小妮子,终于被我折服了! 左拥右抱的感觉,还是熊午良第一次体验……不由得又紧了紧手,感受着手间的柔软,嘿嘿一笑。 话说用兵秦国——并不是熊午良一拍脑门之后的突发奇想。 众所周知—— 真实历史上,秦国进攻楚国,有两条主要的线路:除了‘武关—丹阳’这条老路之外,另一条道路就是沿着巴蜀之地,以水师进攻楚国腹地。 历史上秦国可以沿着这条路线进攻楚国,今天,楚国当然也可以沿着这条路线攻打秦国! 如今巴蜀之地控制在楚国手中,如果能顺流而上,楚军就可以直接进攻秦国的陇西后方腹地! 在熊午良多年的大力支持下,楚人的水师,说是独步天下,绝不过分。 如能顺着巴蜀河流进攻秦国,水师正可大肆施为——可谓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当然——洪石头平定巴蜀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以至于熊午良并没有做好充足的‘进攻秦国’的准备……调动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军令,甚至还是刚刚下达的。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楚国没有做好准备,他们秦国也必定没有做好准备! 天下列国都以为楚国在上一次大战之后,元气未复……但事实上,通过重新整合老贵族们的资源甚至是直接将这些资源收归国有,楚国相当于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整体国力虽然没有达到战前那么鼎盛,但是熊午良能动员的战争力量,却已经远远超过了楚昭怀王时期。 也就是说——楚国比那时候更能打了! 有心算无心——此时攻秦,正是最佳时期! 话说秦楚两国之间,深仇大恨,难以计数——且不提两次丹阳大战各有胜负。单是秦人当众逼死楚人的先王芈槐——这份仇恨就是不死不休! 能有机会揍秦国,熊午良绝不手软! “末将芍虎,求见主君!” “末将格速宜,求见主君!” 熊午良安抚式地拍了拍二女的后背,示意她们回到后面的房间,然后清了清嗓子,对门外道:“进来罢。”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巴蜀,郁阳。 川庸最近非常亢奋! 借着楚国人的帮助,巴人义军顺利整合了整个巴蜀地区——巴蜀,重归一统! 在前前后后的战争中,巴人义军损失不大——尤其在消灭陈平的战争中,洪石头还收编了不少伪蜀的军队,现在的巴人义军总数不减反增,足有十万余人! 兵强马壮! 川庸又在试衣服了——他头上戴着一顶有流苏的冠冕,左右照了照铜镜,然后笑问一旁的侍女:“寡人,可有王者威仪否?” 侍女:“啊有有有。” 川庸得意地哈哈大笑。 巴蜀重归一统、凶蛮军死伤惨重据说要撤军……这好事儿,真是一桩连着一桩呀! 那么问题来了—— 我到底是要称‘蜀侯’,还是称‘巴侯’呢? 咳,当初熊午良说了——等到一统巴蜀之后,要封自己为蜀侯。 但,我是巴人啊!是不是自封为‘巴侯’,会更合理一点? 话再说回来……这巴侯,听着也不够霸气! 不如‘巴王’,更符合我狂拽酷炫叼炸天的气质! 咳。 名号的事儿,先不用急。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收拢权力——尤其是要把军队的控制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换句通俗易懂的话说——洪石头,你可以滚了! 此事易耳! 最让川庸忌惮且无可奈何的凶蛮军,已经在陆续撤军了……巴蜀之地剩下的,几乎全是巴蜀人了!洪石头这个楚人,自己难道不觉得多余吗? 料想十万巴人义军上下,肯定也会更向着我这个根正苗红的巴人! 心念及此,川庸抚掌大笑,振奋道:“来人呐!” “将众将都聚集起来,我有话说!” …… 川庸的面子虽然不多,但召集大家一起唠唠嗑的面子还是有的——不消多时,洪石头和巴人众将齐聚一堂,人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巴蜀一统咯,马上就要封官儿咯! 不枉这么多年的辛苦厮杀! 而洪石头的志向当然不是在巴蜀当官,不过他心里也同样喜悦——多年的征战,终于有了结果。 巴蜀之地,我为君侯打下来了! 他在来这里议事之前,刚刚接到了快马传信——熊午良已经调令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前来坐镇,而且那个信使还透露:曲阳侯本人,也要驾临巴蜀! 好!好极了。 洪石头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这位小君侯了。 和熊午良麾下所有部曲军卒一样,洪石头对自家这位算无遗策、百战百胜的主君,有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听说主君已经有了小公子……等曲阳侯到来的时候,我应当记着向君侯贺喜……是不是还应该为两位襁褓之中的小公子,准备一些礼物? 正当洪石头想入非非的时候,川庸加大了音量:“……喂!洪将军!洪石头?气煞我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啊? 啥? 洪石头反应过来,连忙一拱手:“少族长,我在。” 川庸气得脑瓜子嗡嗡的,脸都憋红了,怒视洪石头。 其余的巴人众将则纷纷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老成持重的洪将军走神的样子,还真少见呐! “笑什么笑!”川庸几乎气炸了:“安静!” 众将不再嬉笑,只是脸色还是不大严肃。 川庸见状,心里这个气啊…… 都怪该死的芈良!都怪该死的洪石头——抢走了原本应属于我的威信! 就算没有洪石头,我川庸也可以带领大家走向胜利! 洪石头,抢我风头抢了这么多年,气煞我也! 川庸脸色很难看,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洪将军啊,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你了。” “如今大局已定——你什么时候回楚国?” “不如即刻就动身吧……见到曲阳侯的时候,请代我向他问好!” 三句话,石破天惊! 洪石头缓缓打出一个:? 围观的众将:! 啊?!所有人都蒙了!!! …… 662 巴蜀永远滴王 啊?这是要撵人了? 所有人都懵了。 如果撵得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川庸现在撵得,那可是我们的洪将军啊! 巴蜀厮杀这么多年,今日终于重归一统,谁是最大的功臣? 显而易见—— 洪石头如果不上桌儿,谁都不能先动筷子啊! 巴人众将面面相觑,只感觉这个世界太疯狂,脑子有点儿发懵。 洪石头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局面冷场了! 川庸的怒气更高了,猛然起身,脸色阴森道:“怎么,洪将军——莫非你有其他的心思不成?” “你是楚国人,不是巴蜀人……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恐怕于将军您自己的名声也不太好吧?” 爽啊! 川庸终于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了! 我,是巴蜀永远滴王! 洪石头,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回楚国去……念着楚国这么多年为我又出钱又出力,还死了那么多人……以后我会对楚国很客气滴。 而且如果熊午良态度足够好的话,今后的大巴国,可以考虑与楚国结为友邦呦! 如果楚国人不识相…… 哼! 那就先强硬驱逐洪石头,然后动员举国之兵,防备楚人的进攻……如果抵挡不住,还可以向邻近的秦国求援!请求秦国派兵增援! 秦人一定不会拒绝! 哇咔咔咔! 难道,我真是天才? 我真是个小天才! …… 如果之前没有吕义为洪石头解惑,那么洪石头可能还不明白川庸的意思——洪石头一直是个非常纯粹的武将,这种勾心斗角的心思,非他所长。 但,联想几个月之前吕义口中的话…… 洪石头明白了—— 这是川庸觉得大局已定,要一脚踹开楚国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你tm一个小小的降将,要不是当初主君觉得你还有用,现在坟头草都三米高了……这么多年,我在巴蜀劳心劳力,一场一场恶战啃下来……你现在跟我玩儿这一套? 主君麾下精锐的凶蛮军,在巴蜀死伤了数千人……你现在跟我玩儿这一套? 洪石头感觉自己的怒火也逐渐上升了,不过表面上还是很淡然,一板一眼地说道:“少族长此言差矣。” “我家曲阳侯还没传令末将回去,末将岂敢轻动?” “而且蜀人叛军的残余势力,至今还未肃清,贼首更未伏诛……战乱未定,末将的任务还没完全完成呢。如果现在就回去,怎么向我家主君交差?” 川庸大怒! 借口!都是借口! 那蜀人义军,也就剩个仨瓜俩枣了,躲在林子里,料想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再说……你莫不是以为离开了你洪石头,我们巴蜀人就玩不转了? 我川庸也是个天才好叭! 正当川庸打算继续发怒的时候,其余众将如梦初醒……居然没有替川庸说话,反而纷纷出言劝阻:“少族长,三思啊!” “还望少族长收回成命!” “洪将军是我们的大功臣……如今复国在即,若是没有洪将军在场,这庆功酒谁能吃得安心啊?” 众人纷纷求情……哥们儿,真论威望,洪将军可比你这个只知道躲在后方享乐玩女人的蠢材得人心多了! 可惜。 众将不劝还好,这一劝,川庸反而更加暴怒! 也不顾颜面了。 川庸怒哼一声,指着众将的鼻子怒骂一句:“吃里扒外!”然后一脚蹬翻了面前的长案!竟然拂袖而去。 所有人都脸色铁青…… 洪石头倒是面色如常……很快就有巴人将军凑到洪石头的身旁,压低声音劝道:“洪将军,我看此事不好善了。” “他毕竟是川氏一族的少族长,真要发飙,还是有些党羽的。”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着想……为今之计,您还是赶快回楚吧。” 众将虽是好意,但洪石头又怎会一走了之? 洪石头微微一笑,对着众将一一拱手致谢:“谢过各位关照——洪某自有打算。” 川庸啊川庸…… 上天要他灭亡,现在他已经开始疯狂! 刚才川庸走得着急,我忘了和他说了—— 咱们曲阳侯,已经亲自率领两万主力部曲来了……咳!你先狂!看你能狂多久! …… 又是十数日之后。 川庸殚精竭虑,秘密召集那些川氏家族中愿意无条件效忠自己的党羽……终于做好了准备! “来人呐!”川庸志得意满地招呼道:“召集众将!我要再开一次大会!” 随后,川庸又转过头,对着阴影处道:“尔等埋伏好了,听我摔杯为号!” 桀桀桀,洪石头啊洪石头,给你机会你不走,那就怪不得我了! 殿中埋伏刀斧手! 今天,我要再劝他一次——只要他赶紧收拾东西滚蛋,我也不为难他! 不过嘛…… 若是洪石头还死乞白赖着不走,那就把他抓起来,给他安个劳什子罪名,比方说‘里通外邦’之类的,宰了了事! 心念及此,川庸得意地大笑起来! 巴蜀,是我的巴蜀! 我,是巴蜀永远滴王! 楚国人快滚! “寡人,可有王者风范?”川庸穿戴整齐,然后如是问侍女道…… …… 不消多时,洪石头与巴人众将再次齐聚一堂,川庸施施然登上主位……看着洪石头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川庸直感觉浑身舒坦! 今天,优势在我! 一统巴蜀,全是我川庸的功劳,结果声名却被这个可恶的洪石头窃取……思来令人愤慨。 我最恨别人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凡我失去的……我要亲手!一一拿回来! 眼看众将各自坐定,川庸含笑开口:“各位——” 川庸的眼神飘到了洪石头身上,正要再下逐客令,突然心里一动——不对劲! 将洪石头赶回楚国,楚人必定对我怀恨在心。 这洪石头,在巴蜀之地执掌大军多年,对我境内的每一座关隘、每一位将军、每一条山川道路……都了如指掌。 如果放他活着回去,难保熊午良不会令此人带领楚军,前来征伐巴蜀……虽然寡人的军事才能不亚于洪石头,但这厮毕竟对巴蜀情况太过了解,将会是劲敌呀! 不对劲! 不能放他活着离开! 川庸长吁一口气,一抹额头上的冷汗——好险!差点儿放虎归山了! 还好我反应够快! 不愧是我! 川庸猛然举起手中的玉杯,正欲掷下,却听洪石头气定神闲道:“少族长,恰逢您召集众将前来,正好末将有一要紧事儿,正需要禀报——” 嗯? …… 663 名场面 嗯? 有要紧事需要禀报? 川庸此刻很想大声嘲弄一下眼前这个可恶的楚人——你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了,还能有甚么要紧事? 不过,反正优势在我。 抱着猫抓耗子的心态,姑且听一听也无妨! 而且这洪石头虽然没什么功劳,但还是有苦劳滴……将他五花大绑打入牢狱之前,不妨再给他个面子,听听他想要说什么,也显得寡人胸怀若谷…… “你说!”川庸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眼里满是戏谑。 熊午良啊熊午良。 你就算有再大的名声,又能如何? 你就算再能打,又能如何? 此刻你远在千里之外,连麾下忠心耿耿部将的性命,都无法庇护! 遥想当年,熊午良攻破【蓝田】……我川庸为了活命,不得不跪地求饶……现在想来,真是我这个巴王的黑历史啊! 没想到——我还能有报复回去的一天! 也罢。 反正也要得罪楚人,不如就得罪得干干净净算了……以后也不用和楚人结盟了! 直接就派使者去咸阳,和秦人结盟! 哇咔咔咔! 芈良啊芈良,你怕不是要把肺气炸了吧? 真想看看那芈良小儿脸上的表情! 不牛比了?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了?知道我川庸不是好惹的人了?! …… 洪石头冲着川庸拱拱手,然后不紧不慢地道:“禀报少族长——我家主君派遣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前来,算算日子,早已进入巴蜀地界。” “本将已经命令各地巴人守军——一律放行!” “预计还有五六日,大军便可抵达郁阳城外!” “请少族长做好准备——迎接曲阳侯的大军!” 众目睽睽之下——川庸懵了! 握草? 刚送走一个凶蛮军……正欢天喜地呢,你现在告诉又我来了个曲阳新军和骁骑军? 你怕不是在逗我! “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川庸破防了—— “谁允许他们来的?” “拦住他们!挡住他们!”川庸愤怒地咆哮着。 pia! 川庸将手中的玉杯猛然掷下,大吼一声:“来人呐!” 大殿里外,数十个刀斧手同时杀出。 洪石头泰然自若,似乎早有预料……但其余众将无不大惊失色:“少族长!不可!不可啊!” “勾结楚国!里通外邦!将此人拿下!”川庸不顾众将阻拦,指着洪石头吼道。 洪石头淡定起身,并没有反抗,而是慢慢悠悠地解下腰间佩剑,递给离他最近的刀斧手,然后微笑道:“不用绑我,我自己走。” 如此气度,镇住了众刀斧手。 众兵士竟然不敢有丝毫不敬,为首那人嘴唇翕动片刻,竟然憋出了一句“洪将军,这边请”……其余众刀斧手也纷纷让开一条道路,簇拥着洪石头前往地牢。 眼看着洪石头被抓走,川庸的怒气稍微平复,冷声宣示道—— “巴蜀!是巴蜀人的巴蜀!” “绝不允许楚国人指手画脚!” “过去一穷二白,面对秦人,我们仍奋起抵抗——如今我有十余万兵力,战将无数,又岂能屈身事楚?”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川庸大手一挥:“复国!即日起,我登位巴王!” “由寡人亲率尔等,定能大破熊午良的部曲!” 川庸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儿,然后沉声道:“诸位,给你们些许兵马,先去拦住熊午良的部曲!让他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如果他们不听从我的调度,就歼灭他们!” …… 巴人众将目瞪口呆,麻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几乎反应不过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川庸的权力欲空前膨胀!他疯了! 听听川庸刚才说了什么……他让我们去阻拦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如果曲阳新军和骁骑军不听他的话,我们就要歼灭他们? 6! 这这这……和让奔波儿霸去除掉唐僧师徒有什么区别? 川庸也不管众将的表情,大手一挥,豪气道:“汝等都畏惧那芈良,我偏不怕!” “就算是熊午良亲自前来,我也能与他平分秋色!” …… 接下来的六天,十分精彩。 任凭川庸百般驱使、威逼利诱,巴人众将却谁都不肯领兵迎敌。 最后,川庸强行点名,命令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执掌大军抵抗楚人……那老将军于是慷慨激昂地对川庸表了忠心,离开【郁阳】之后,又差人告诉川庸自己去迎战了,还煞有介事地在信中描述了一下自己打算怎么战胜楚军云云……实际上,这老哥们儿一溜烟跑回了乡下老家,把自己锁在密室里,连上厕所都不出来。 傻子都清楚——不可能打得过熊午良的。 他那两万精锐部曲的战力,能把整个巴蜀都扬了……唯一的疑问在于,对付咱们巴蜀,也用不着派这么多人来啊?这不是牛刀杀鸡嘛? 也罢。 反正我不去打……免得兵败之后,还要被芈良当作反面典型拉去砍脑壳儿。 咳! 名场面来了! 此刻距离熊午良麾下两万部曲抵达【郁阳】,还有六天的路程。 在川庸及其党羽刻意的引导下,城中的舆论传闻显然对熊午良不利——‘来自曲阳的怪物正穿过武陵’…… 过了一日,熊午良大军距离【郁阳】还剩五天,城中的口风——‘不可明说的吃人魔王向汉南逼近’。 又过了一日,还剩四天路程,城中的舆论——‘无耻的芈良进入巴蜀腹地’。 仅剩三天,城中百姓奔走相告——‘熊午良占领安关’。 两天——‘曲阳侯的强大军队接近郁阳’。 终于,还剩最后一天的时间了,除了川庸和他的党羽仍被蒙在鼓里之外,城中其他几乎所有人都在口口相传——‘英明神武至高无上的曲阳侯将于明日清晨抵达他忠实的郁阳’。 …… 当晚,一小队精悍的军卒闹起了暴乱——在某位巴人将军的带领下,关押洪石头的地牢被冲破,十几个试图抵抗的川氏族人被乱剑剁为肉泥。 洪石头被救了出来,一众巴人将军齐聚一堂,待前者以上宾之礼:“洪将军,您一直是我们巴人义军事实上的领袖啊!” “川少族长一意孤行,我等义愤填膺。” “此前种种,皆是他一人所为……实与我等无干!” 洪石头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水,也不说话。 话说这位洪将军看起来面色红润,衣服干净整洁——显然在狱中,那些看守他的狱卒们也都是分得清楚形势滴(都比川庸强)。 现在洪石头保持沉默,众将心里反而更慌了! 这份沉重的寂静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巴人众将已经快坐不住的时候,洪石头才终于慢慢悠悠开口了—— …… 664 握草!曲阳侯来了 洪石头淡定笑道:“川庸愚蠢,所作所为,与尔等无关。” “我还有一事,此前没来得及说明——这一次,是我家君侯亲率部曲前来!” 一句话,石破天惊! 众将瞠目结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曲阳侯也来了?!” 妈呀! 曲阳侯熊良的名字,如雷贯耳啊…… 在座众将无不为自己今夜的选择而感到庆幸……两万精锐楚军本就难顶,又是战无不胜的曲阳侯亲自领兵……负隅顽抗是没有出路滴!赶紧投靠楚人才是王道! 洪石头又抿了一口茶水,悠然道:“各位!各位!” 众人立刻安静。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洪石头慢悠悠道: “多年以来,二三子一直都是我的亲密战友,是也不是?” 众将仿佛抱住了救命稻草,纷纷点头:“若不是洪将军,我等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洪石头又道:“这么多年,本将可曾忽悠过你们?” 众将又一齐摇头。 洪石头:“尔等今夜救我出来,无非就是想卖好于我家君侯,免得城破之后祸及自身……” 有的将军还想插嘴:“我等与洪将军的亲密情谊也是重要原因……” 洪石头摆了摆手,示意那厮闭嘴,然后继续说道—— “吾等同舟共济厮杀多年,如今尔等大难临头,洪某倒也愿意给各位指一条明路。” “川庸,望之不似人君。” “此人必死!” “听好了,我只问一次——尔等愿为楚臣否?” 沉默!长久的沉默。 在座的众将没有蠢人,都听明白了洪石头的意思——楚人,这是要鲸吞巴蜀!不想再立甚么巴王蜀侯之流了。 唉。 其实……巴人众将还真无所谓…… 一直坚定抵抗想要争取独立自主的,是那些蜀人义军……他们顽强抗争,从秦国入巴蜀的时候一直打到了现在,确实可敬可佩。 而咱们巴人义军……都是得到了楚国人的扶持和允诺之后,才揭竿而起的。 换句话说——巴人众将就算有反抗强权的精神,也实在不多。 而且他们现在要面对的,是带着精锐部曲亲自前来的、传说中的曲阳侯……众人实在升不起与之敌对的心思。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那么…… 洪石头经过吕义的点拨之后,当然知道这些将领心中所想,于是给他们吃下了最后一颗定心丸:“诸位,你们都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大楚拿下巴蜀,你们都是有功之臣!” “有功!而且有大功!” “若是我家君侯不给你们封赏、不给你们优厚的待遇……洪某第一个不同意!”洪石头唾沫横飞,慷慨激昂。 众将紧皱的眉毛,几乎同时松开了。 打生打死这么多年,图什么? 不就是图个高官显爵?不就是图个家小平安? 那种拼了老命,不为自己的荣华富贵,只为巴蜀人民不被秦楚等国吞并……这样的人倒也有,不过都在蜀人义军那边、在深山老林里猫着呢。 洪石头并没有停顿,而是为众将敲下了最后一根钉子:“按楚律——巴蜀的万千黎民,从此只要交什三的税就可以了!” “而且我家曲阳侯有旧例——新纳入大楚疆域的土地,三年之内不征税,十年之内不抽丁!” “二三子降楚,非为一己私利也——实为万千黎民谋福谋利,真乃圣人所为也!”洪石头瞪圆了双眼,言之凿凿,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这些话术,当然不是洪石头自己想出来的。 都是之前吕义教的…… 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洪石头:“明日清晨,我家君侯的大军便能抵达城下!” “愿意降楚的,今夜便打开城门,迎曲阳侯进城!” 众将不再犹豫,纷纷起身,昂声响应:“我们信得过洪将军!” “洪将军一直是我们的主心骨呐!” “我这就去开城门……” …… 咱们洪石头真是太贴心了。 一套劝降的流程下来,先是亮出了‘曲阳侯来了’的消息,告诉大家抵抗是徒劳滴。 然后拉一拉感情,又推心置腹地告诉大家‘投奔楚国,前途是光明滴’。 最后,还怕各位好兄弟拉不下这个面子,于是扯出了巴蜀人民的幸福安康做大旗……投降我家君侯,绝不是为了活命,更不是为了官爵……咱们都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啊! 洪将军都如此贴心了,那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将立刻忙活起来……有亲朋好友的,就呼朋引伴要共襄盛举;有下属旧部的,就赶忙拉拢,告诉好兄弟们要看清楚形势。 啥也没有的,就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心腹,拎着宝剑奔向城门,大有一副‘迎接曲阳侯,谁拦砍谁’的气势。 事实证明,除了川庸以外,大部分人都是有脑子的。 一夜兵变,本该轰轰烈烈,但实际上却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洪石头提着剑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奔向城门处,还不等说话,守门的军卒见了洪将军,便自觉地打开了城门。 整个夜晚,除了众将从地牢里劫出洪石头的时候杀了几个川氏族人之外,几乎没再发生过流血事件。 至于川庸和他的那些党羽……他们甚至还以为熊午良的军队被拦截在几百里开外呢。 满城人唠得沸沸扬扬——‘英明神武至高无上的曲阳侯将于明日清晨抵达他忠实的郁阳’。 偏偏川庸和一众川氏族人浑然不觉,甚至还在庆祝楚军被成功拦下、讥讽熊午良的部曲也不过如此云云…… 其不得人心,竟至于斯! 可悲可叹。 …… 翌日清晨。 地平线的尽头,冒出大片大片的烟尘……黄底红字的旌旗猎猎飘舞,遮天蔽日。 这般动静,即便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川庸及其党羽,也终于能看见了。 “报——报!”一个川氏族人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巴王’的寝宫,魂飞魄散地吼叫着:“来了!来了!” 川庸正左拥右抱地搂着两个‘妃子’沉溺在梦里,突然被人闯了进来,两个妃子尖叫一声,瑟瑟发抖地缩在被窝里,大片大片的白肉都暴露在空气中。 “娘的!”被骤然惊醒的川庸勃然大怒,抄起枕头就扔了下去:“混账!” 战国之世没有棉花,这枕头是实打实的‘硬家伙’——玉枕是也。 那川氏族人来不及闪避,被砸在脑袋上,噗地溅出一股鲜血,面目全非……来不及处理伤口了、也顾不上疼痛……他气喘吁吁地嚎叫着:“大王!不好啦!” “楚军杀来了……” …… 665 一切都非常和谐 话说当那个报信人冲进来的时候,咱们‘巴王’川庸睡得正香。 在梦里,川庸英明神武,指挥大军左冲右突,将熊午良来犯的两万楚军杀得丢盔弃甲。 川庸站在高处,看着满地的楚军尸体、折断的楚国旌旗……张狂大笑。 再后来,巴国在自己的治理下,俨然成为了超级强国!军力冠绝天下! 我川庸又在外交上展露出了天才一般的能力——先是拉着秦国打楚国,将楚国收为巴国的小弟之后,又大举北上,分化瓦解、邦交纵横,将各国的君臣玩弄于股掌之中…… 在梦境的最后,川庸站在高处,全天下都是狂热的欢呼声——‘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熊午良则崇拜地跪在川庸的脚下,被川庸踩着脑袋,仍然恭敬地蜷缩着身子。 哇咔咔咔! 甚么狗屁熊午良! 当初被他俘虏……绝不是我愚笨,而是因为熊午良不讲武德!搞偷袭! 现在事实证明,我才是全天下最牛比的人! 盖世雄主,川庸是也! …… 梦里啥都有,可惜现实是残酷滴! 等到川庸穿戴好衣服,气喘吁吁地赶到‘王宫’的最高处时……看到的是一副噩梦一般的景象。 精锐的曲阳新军重甲武士们,排着整齐的阅兵阵列,以整齐划一的步伐,正穿过城门。 雪亮的甲胄,长戈大戟如同森林一般,巨大的厚实盾牌令人望而生畏——昭显着‘天下第一重步兵’的名声绝非浪得虚名。 这些重甲武士们脚步轻快,身上的甲胄十分明亮,连半点儿刀劈斧刻的痕迹都不曾有…… 也是。 一路从【郢都】到【郁阳】,一战未打,一箭未放。 武装游行,不过如是。 且看此时此刻——道路两头,站满了赤手空拳的巴人军卒,站得井然有序,俨然一副夹道欢迎的模样。 号称‘臣拼死力战,已经挡住楚军’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终于从密室里走了出来,面带笑容地站在前列。这厮身旁左右都是位高权重的巴人将军们,一排站得笔直,仿佛在接受检阅。 啊? 握草! 川庸眼前一黑…… 暴怒了! 我非亡国之君,但卿等皆是亡国之臣! 川庸拔出腰间的宝剑,绝望地嘶吼着:“走!和楚国人拼了!” 几十个川氏族人,簇拥着川庸,从‘王宫’中冲了出来……川庸并没有冲上去搏杀以死明志,因为他见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景象…… “曲阳……曲阳侯的侯旗!”川庸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撞了鬼一样:“熊午……曲阳侯竟是亲自前来!” 脊背发凉,一股寒意顺着后背冲到了天灵盖。 那面缺角的侯旗……在无数个深夜惊梦里,这是徘徊在川庸心灵最深处的梦魇。 宝剑已经失手坠地,川庸再定睛一看——显赫的侯旗下,一辆熟悉的青铜轺车。 嘶…… 熊午良冰冷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那目光中无喜无悲,说不上里面有什么情绪。但川庸心里很清楚——这是看一个死人的目光。 数年过去了,如果说之前的熊午良还是一个少年,那么现在的熊午良已经蓄了薄薄的胡须,已经是个青年人了。 那张脸庞,熟悉又陌生。 川庸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熊午良没什么可怕的。 但这张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川庸只感觉脑海里一片空白…… 扑通! 双膝一软,不自觉地跪倒在地! 身边的其他川氏族人扶都扶不起来……嚣张跋扈要掌控‘巴王’权力的川庸,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 …… 洪石头领着一众巴人将军,齐刷刷对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行礼:“拜见主君(曲阳侯)!” 巴人众将小心地偷瞄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 胡子很稀疏,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态,而且似乎根本没打算掩饰这副疲态。 啊?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曲阳侯? 竟然如此年轻!满脸惫懒! 想一想……距离当年熊午良崭露头角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换算一下,当时的熊午良才多大年纪? 恐怖如斯! 如此天才……世间真有生而知之者? 熊午良‘嗯’了一声,对着洪石头微微一笑:“这些年,做得不错。” 在所有巴人将军惊异的目光中,这位一向老成持重的洪将军‘啪’一下站直了身体,仿佛一个被老师夸赞的小学生一样,眼里焕发出掩饰不住的欢喜:“君侯过誉了!” “主君万岁!” “末将……日夜思念主君……” 巴人众将惊掉了下巴! 啊? 这是我们的洪将军吗? 竟然还有这一副谄媚面孔?? 我怕不是在做梦罢! 英明强悍的洪将军,在曲阳侯的面前,竟然是这样一副服服帖帖的做派……给巴人众将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话说咱们洪石头已经是巴蜀人心中的军神了,那么被洪将军推崇备至的熊午良……他得有多么强大? 巴人众将还惊骇不已的时候,而另一边——对于这位为大楚立下奇功的洪石头,熊午良不吝赞赏——亲自伸出手,邀请洪石头同车而行。 说实话,洪石头的功勋实在太大了! 这些年的苦战鏖战,硬生生是为大楚打下了这么一大片肥沃疆域……而且还是在熊午良几乎没怎么操心的前提下。 尤其是近期的川庸之乱,洪石头处理得恰到好处。 熊午良领兵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连川庸的大本营【郁阳】,也是拱手而降! 细究原因——这其中,既有洪石头多年来树立的威信以及和巴人众将结下的深厚战友情,又有昨夜的气定神闲临场发挥。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是洪石头的功劳! 对这样的奇功之臣,再怎么礼遇,也不过分! 熊午良将洪石头拉上了自己的轺车,然后瞅着站成一排的巴人众将,像是漫不经心一般地定下了基调:“川庸所为,与尔等无关。” “你们都是大楚的功臣。” “本侯会尽快禀明楚王,为尔等加官进爵,待遇一律从优——日后,二三子就要与本侯同殿为臣了,还望诸位多加关照。” 巴人众将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但对于熊午良最后的客气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当真的。 “君侯神威显赫,我等岂敢与君侯齐名……”众将连忙开始表忠心—— “折煞我了!” “今后,愿以主君的马首是瞻!”某些机灵人,已经开始用‘主君’来称呼熊午良。 一切都非常和谐。 甚至可以说是各得其所、其乐融融…… 在场唯一受伤的,只有某位已经软倒在地、目瞪口呆的‘巴王’…… …… 666 秦人的震惊! 那一日,川庸再次想起了,被熊午良支配的恐惧。 话说熊午良安抚好了一众降将,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已经软倒在地的川庸……川庸浑身一抖,在所有人的各色目光注视下,居然磕头如捣蒜:“君侯万岁!曲阳侯万胜……” 川庸的脸上,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君侯……君侯英明神武,君侯万胜啊。” 看着这哥们儿的这副德行,就连已经投降的巴人众将也不禁面露鄙夷之色……啧! 羞与之同为巴人也! 熊午良根本没有搭理川庸的意思——正如吕义所说,熊午良对川庸的死活根本没有半点儿在意。 ……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巴蜀,从此纳入了大楚的版图! 这个当世最肥沃的大粮仓之一,从此为楚国所有……标志着楚国的实力空前鼎盛。自司马错联兵伐楚之后,大楚再次拥有了对外大规模用兵的综合能力。 回想一下—— 对越复仇、拓荒岭南、攻略巴蜀。 如果说昭怀王时代之后,是曲阳侯摄政的时代……那么后世的所有历史书上,都要记载曲阳侯摄政时代这‘三步走’的战略。 楚王芈横四年,五月——巴蜀之地终于尽数换上了楚国的旗帜,由曲阳书院提供的大批地方官和小吏,乘着马车驴车,来到巴蜀任职。 三步走战略,已经全数圆满结束。 再加上推恩令对楚国贵族的削弱、‘屈原新政’的中央集权效果日益突出…… 楚国,空前强横。 当年六月,在‘攻略巴蜀’之中风头尽显的大将洪石头受封‘西平君’——是熊午良麾下众多文臣武将之中、第一个受封顶级贵族爵位的人。 当年曲阳新军一介小小千夫长,如今赫然成为了大楚的顶级贵胄! 不过,所有人都服气! “跟着曲阳侯,前途一片光明啊!”各地楚人无不摩拳擦掌:“曲阳侯赏罚分明,令人敬服!” 到了六月下旬,更多的封赏如同雪片一样传到巴蜀——那一夜帮助洪石头越狱、自发打开城门的十九位巴人将军,皆被授予大楚的官职和爵位,其中不乏有相当高规格的爵位,虽略逊于洪石头的君爵,却也相差不多。 此外,还有不少当晚不曾参与兵变的巴人将领,以及一些在过去数年中贡献突出的文官,也都得到了大小不一的楚国爵位。 当然,这些将领们是甭想再握有兵权了! 熊午良很大方地给他们安排了豪华度假别墅,那么兵权就一定要交出来滴。 这些将军们倒也听话——不听话也不行,人家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就在脸上呢。 而十万巴人义军之中,不愿意继续当兵的,就发放干粮和赏钱,让他们回家当大楚的农民。 愿意留下的,则换装了楚国的衣甲旌旗,而百夫长以上的将官更是几乎换了个遍——都换成了地地道道的老楚人。 这支巴人义军于是摇身一变,也成为了被熊午良牢牢控制的楚军。 七月初,佞臣川庸被验明正身,明正典刑。 在当世,曲阳侯熊午良给川庸的定义是‘佞臣’,所以自然不用顾及那些‘王者不可令之横死’的不成文老规矩,直接一斧头宰了了事。 但后世的历史学家,有时候仍会将这个倒霉蛋川庸戏称为‘巴王’——也算是满足了川庸生前心里惦念的小九九。 当然,后世的历史学者这么叫,并不是想要川庸在九泉之下感觉到一丝丝欣慰……而是带有强烈的讽刺语气的。 因为这位巴王的‘六日称王’,创造了‘最短命政权’的记录。 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巴蜀归于楚,天下震怖! 秦国,咸阳。 大殿之内,群臣俱至,听着边关使者的急促禀报:“……楚人已克巴蜀。经查,楚曲阳侯良亲率两万部曲,陈兵于巴蜀之地……似有对大秦用兵之意!” 一片寂静。 宣太后风韵犹存的俏脸上满是惊骇! 魏冉呼吸急促,脸上的红印,更红了几分。 坐在王位上的嬴稷虽然城府极深,但此刻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了。 至于其余秦国众臣,无不眉头紧锁,有的人甚至双股站站…… 楚国拿下巴蜀,本是秦国君臣预料之中。 但是,按照宣太后等人事先的估计——等到楚国真想拿下巴蜀,至少也要五到十年的时间。 而攻下巴蜀之后,还要镇压当地的反抗、收服当地的民心……正如当年秦国拿下巴蜀之后的所作所为。前前后后加起来,等到楚国彻底控制巴蜀的时候,至少也是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以后了! 没想到—— 巴蜀人几乎全无抵抗……降得非常痛快! 而且,他们对楚国展现出了十足的顺从。 也怪宣太后先入为主——当年秦国攻下巴蜀的时候,遭遇了非常顽强的抵抗,最后虽然鲸吞巴蜀全境,却也打了多年的治安战。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过去十几年的治安战下来,真正有骨气、想要巴蜀独立于外邦的那些硬骨头,其实已经被秦国杀得差不多了。 而且,秦国在巴蜀推行的税率是‘什七’。 反观人家楚国,推行的税率仅有‘什三’,比当初秦人来之前、巴国和蜀国收取的税赋还低两成……又有‘三年之内不征税、十年之内不抽丁’的政策。 幻想巴蜀人像当年抵抗秦人一样继续殊死抵抗,确实不现实了。 “巴蜀人,都是软骨头!”魏冉愤怒了! “他们当初是怎样反抗我大秦的?如今竟然如此轻易就接受了楚国的统治……真是……” 魏冉的喉头动了许久,最后还是咽下了‘欺软怕硬’这四个字。 虽然芈良小儿梆梆硬,的确是事实……但魏冉还是不愿承认自己比熊午良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魏冉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对熊午良浓浓的仇恨…… 如果仔细去看,还能在魏冉的眼睛里发现一丝畏惧。 当年熊午良在【武关】撂下狠话——迟早要斩了魏冉的狗头。 多年以来,魏冉虽然表面上已经忘记,但实际上,这句狠话已经成为了大秦丞相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以至于魏冉每次听到楚国的消息,都会不由自主地狂躁。 魏冉一咬牙,继续说道—— …… 667 用熊午良的首级,祭奠国尉! 已经顾不得调查楚国人是怎样快速控制巴蜀的了! 魏冉咬着牙,狠狠地说道:“太后姐姐明鉴——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调兵!防备巴蜀楚蛮!” 是也! 秦国群臣纷纷点头。 那个该死的小南蛮熊午良,刚刚拿下巴蜀,就在边境囤兵精锐两万……拿脚趾盖儿想,也知道这厮来者不善!这厮是奔着咱们老秦国来的! 宣太后也点头称是,然后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在座的群臣武将,问道:“谁愿领兵退楚?” 一片安静。 秦国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居然没人搭这个话茬儿……天呐,那可是楚国的曲阳侯,亲自领兵前来! 率领的,还是令天下列国为之侧目的曲阳子弟兵——曲阳新军!骁骑军! 谁敢与之交锋? 话说咱们仗打输了、战死于沙场也不要紧……就怕耽误了大秦的伟业啊! 宣太后的美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天呐。 以我大秦精兵悍将无数,居然无人敢与熊午良交锋不成? 秦人素有闻战则喜的传统,往常对外作战,都是争着抢着,生怕落于人后不能立功……而今天,这大秦众将面面相觑,居然无人敢于应战! 熊午良啊熊午良。 竖子,你好威风啊! “末将愿往!”突然,安静的大殿之中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 宣太后定睛一看,只见一员浑身铁甲、如同铁塔一般的青年将军拱手道:“末将白起,愿斩芈良小儿的首级,献于太后、秦王座下!” 宣太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魏冉也连连点头。 其余秦国群臣,也都不约而同地面露微笑:“关键时刻,还得是白将军啊!” “大上造威武!” “有大上造,一定能守住楚军!” …… 那该死的熊午良百战百胜、声威赫赫,其凶名在秦国可止小儿夜啼。在座秦军众将,都自感要逊色那厮不止一筹……故而不敢请战。 但如果说,秦国还有哪位将军,可以与芈良一战。 那一定是白起无疑了! 虽然咱们白将军与熊午良的两次交锋(第二次丹阳大战、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均落于下风。 不过! 第二次丹阳大战之中,白起虽然最后战败,但中途与楚人‘换家’,也是一度打得有声有色,几乎与熊午良平分秋色。 如果不是咸阳没顶住压力、和熊午良求和了……那一仗未必会输! 说实话,现在的魏冉每每想起熊午良孤军列于咸阳城外、用火油弹胁迫自己的时候……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抽那时的自己几个大大的耳刮子! 焯! 早知熊午良后来羽翼如此丰满、如此无敌……当初还和熊午良废什么话!?哪怕是冒着所有的风险,也该拼尽全力把他宰了才对! 可惜,悔之晚矣。 当时的熊午良,以火油弹随时可能烧到太后和秦王为要挟,强逼着魏冉低头求和……熊午良堵在咸阳城外,笑曰:反正我只是个小封君,能有机会和秦王赌命,是值得的! 彼时的魏冉被他这副玩命的狠劲儿吓住,故而求和,第二次丹阳大战结束。 再看‘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虽然秦魏韩联军败得老惨了,但白起将军在那一战之中的发挥,仍然可圈可点—— 千里奔袭郢都,以两三万秦兵水淹武贲的二十万楚军,取得了大胜! 若不是熊午良回来得太快,那么白起完全有机会打下郢都! 唉! 又是只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 历数白起与熊午良的交锋记录,秦国君臣不难发现——至少,是有赢的可能的! 而且白起也确实够给力——联军伐楚惨遭大败之后,赵国倾举国之力来骗!来偷袭!而白起展现出了绝佳的指挥天赋,率领秦军在极度劣势的情况下,居然没被赵人灭国。 由此可见,白将军善战! 因为对赵国一系列作战的巨大功勋,宣太后下旨——擢升白起爵位至大上造!在秦国的二十级军功爵制中,高居第十六级! 这,已经是极其显赫的爵位了……自商鞅变法以来,能以单纯的武勋获封第十六级爵位以上的将领,屈指可数。 不管怎么说——白起,是退楚的最佳人选! 有大上造领兵出战,南境无忧矣。 秦国群臣于是纷纷道:“臣等愿以性命保举白将军统兵抗楚!” 白起抱着头盔,面色坚毅——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我又要对决了! 世人皆说你不可战胜……我偏不信! 这一战,我一定要打败你。 向天下人证明——在这个时代,我才是那个最强大的将领! 白起长吁一口气,突然想起了惨死于楚军包围之中的大秦国尉司马错……不禁握紧了拳头。 国尉,放弃了最后一个逃生的机会,而是将生存的希望留给了自己。 在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白起每每念及于此,总会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痛楚! 熊午良!我答应过国尉,要用你的首级来祭奠他! 这一战,一定要赢! …… 宣太后豁然起身,玉手一拍:“好!” “此战,就以大上造为主帅!退楚!” “白起啊,你要多少兵?” 白起思忖片刻,然后道:“末将请十万兵!必退楚军!” 说出这话之后,白起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儿臊得慌。 对面的楚军只有两万,而自己居然要请十万兵马才能挡住。 唉! 曾几何时,大秦还认为楚国的军卒不堪一击……一秦当十楚,不在话下。 如今秦兵作为守方,居然要五倍于楚军的兵力,才有守住的希望……思来令人唏嘘。 魏冉:“十万兵倒是刚好——据悉,在巴蜀之地的除了熊午良麾下两万部曲之外,那芈良小儿还收编了部分巴人叛军。难保芈良不会驱使他们参加此次入侵。” “只是,大秦捉襟见肘,一时间调不出那么多兵力。” “只能先给你三万!” 白起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结果,他不意外。 毕竟北边的赵国,虽然不再发动进攻了,但二十余万精锐赵氏军团盘踞秦赵边境,还是牵制了大量的秦军。 能从北部战线拨三万兵出来,已经是十分冒险了! 魏冉又说道—— …… 668 不愧是咱们大秦的大上造 “虽然前期只能给你三万兵马,但我会立刻派出使者前往赵国。”魏冉如是说道—— “赵雍是个明白人——只要我们陈述利害,他一定会从边境撤军!” “到时候,我就可以抽调北部战线的军队,调往南线抗楚!” “白将军——只要你守住二十天,援军必至!” 白起慨然拱手:“丞相放心——二十日内,我不会教芈良踏进大秦境内半步!” “如若不然,白某愿引颈受戮!以正国法!” 白起的声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秦国君臣原本低落的信心,也被充分激发了出来! “好!”宣太后抚掌而笑:“大上造好气魄!不愧是老秦人!” 秦国群臣一齐起身,昂声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大秦万胜!” 有的秦国将军猛然锤拳,怒声道:“芈良小儿,有甚么了不起?真以为我大秦怕了他了?” “若敢来犯,老秦人生撕了他!” “鸟!我就是流光最后一滴血,也要多咬死一个楚蛮!”更有脾气火爆的老将,竟然拔出腰间的佩剑,狠狠地插在大殿的木柱子上。 秦国民风尚武,在秦始皇之前,是允许文臣武将带剑上殿的。 不过,能在大殿里拔剑的机会毕竟是少数。 这员虎将‘噌’一下拔剑,把许多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所有人都被他这种悲壮的情绪所感染,齐声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和楚蛮子拼了!” …… 白起大为感奋。 士气可用! 面对最危难的情况,老秦人在情绪空前的低落之后,触底反弹了! 国人民心如此,何愁不能退楚? 白起清了清嗓子:“各位,无须如此。” “虽然情势危机……但逼退楚国,我至少有八成胜算!” 宣太后听得美眸大亮。 魏冉更是哈哈大笑,迫不及待道:“果然是大上造……哼,芈良小儿……大上造啊,计将安出?” 白起沉稳地点了点头,然后道—— “此战,楚军必从巴蜀沿‘褒水’顺流而上,以水师为主力出兵。” “那熊午良必然以为我大秦没有水师。” “呵!” “楚人的水师固然强大,但末将却早有准备!” “多年之前,我猜想巴蜀迟早将丧于楚蛮之手……故而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为得就是今日也!” “末将训练的大秦水师,已经整训数年,拥有大小战船三百余条!且船上多备强弓劲弩!” “诸位试想:我军水师处于上游,而楚国水师位于下游——一旦开战,我军必能占优!” “除此之外,褒水沿岸,我也部署了大量烽火台——如果楚军水师路过,便燃起烽火!如此,必可料敌先机。” 秦国君臣大为振奋! 好啊! 不愧是咱们大秦的大上造! 从数年之前,就谋划此战了…… 兵法有云——多算多胜,少算少胜,不算不胜。 而咱们白将军,从数年之前就开始算了。 这一战,必能赢下!他不赢谁赢? 魏冉更是空前亢奋,脸上的红印子亮得出奇:“好!太好了!” “水师占优,水师占优……等后续北方的军队一到,我们必能大胜!” 白起笑道:“然也。” “如果一切顺利,未必不能大破熊午良的主力!” “届时,还可重新征服巴蜀——未可知也。” “上次大战之后,楚人明明死伤惨重,至今没有恢复元气,本该老老实实继续休养生息……熊午良穷兵黩武,实是自取灭亡!”白起斩钉截铁地下达了最后的论断。 宣太后美眸亮闪闪的——啊啊啊!白将军好踏马的帅啊! 其余众臣也都喜笑颜开。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来势汹汹,却想不到我大秦早有准备吧? 此战,就要破灭你不可战胜的神话! …… 话说秦国的使者奉了魏冉的命令,飞奔到邯郸,将‘楚国大举入侵,请赵国撤兵,我们也好从容击退楚军’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赵雍。 说来可笑—— 现在的赵国与楚国,名义上还是盟国呢。 哎! 国与国之间,哪有永恒的盟友。 何况当初赵齐楚三国同盟,也是各怀鬼胎。 后来,熊午良又在攻越的时候摆了赵国一道……魏冉有信心:赵国一定会站在秦国这一边! 果然,赵雍义愤填膺地拍了拍胸脯:“楚人该死!楚人无耻!” “秦使稍待——寡人这就去传命,令我赵军退兵!” “如此,秦国可尽倾举国之兵,大破楚人矣!” 秦国使者美滋滋地连连点头。 这次出使,真是太easy辣! 话说赵雍虎虎生风地走出了大殿,立刻差人唤来了肥义、赵章、楼缓等赵国重臣,来到自己的小书房,开门见山地说道:“各位——方才秦国来使,说是楚人要打他们,要我赵国退兵,他们就可以全力应对楚国……” 众人纷纷点头。 那曲阳侯熊午良麾下大将九战九捷,飞速平定巴蜀的故事,大家也都听说了。 肥义捂着胸口,看上去又有吐血的冲动。 作为整个赵国被熊午良忽悠得最惨的人,肥义现在的情绪和魏冉差不多——只要一听到楚国二字,就会联想到熊午良,然后就会心绞痛…… 赵雍:“楚人与我有仇,此言不假。” “但!” “寡人有意佯装撤军,等到秦人将军队调往南方,再杀个回马枪——狠狠揍他丫的!” “有楚军替我牵制秦人,我们的骑兵主力必可长驱直入,直取咸阳!一战灭秦!让楚国人给我们打工!” 如果魏冉身在此处,一定会瞪圆双眼,下巴都震碎在地上。 赵雍,你这个老六! 你太卑鄙辣! …… 巴蜀,褒水。 如果熊午良听到白起在咸阳大殿上铿锵有力的‘二十日内,不让楚军踏入秦境半步’的宣言,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楚国的水师已经沿着【褒水】,悍然进入了秦境了! 此时此刻,熊午良坐在船头上,稍微有点儿晕船。 在他的身侧,是大将芍虎,这个胸毛怪粗手粗脚地拍着熊午良的后背,自感用力不大,但熊午良却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快被芍虎拍出来了。 “我说婷婷!”熊午良上气不接下气—— “快被你拍死了!” 芍虎赶忙停手,憨厚地摊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熊午良的后背,然后再看看自己的手掌…… 满脸写着:‘啊?我没用力啊!’ …… 669 天赐良机,齐国争取独立 熊午良没好气地锤了一下芍虎的胳膊,引得后者一阵憨笑。 哎! 突然很想小仪……如果小仪在这里,一定会伸着玉手藕臂,很温柔地揉着我的后背……肯定不像面前这个胸毛怪一样毛手毛脚! 熊午良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妻子、孩子都甩出脑外。 大战在即,要专注于战事! “骁骑军到了哪里?”熊午良唤了一声:“取舆图来!” 小黑凑上前,将一张舆图展开。 这些舆图都是曲阳书院的兵家学子们绘制,无论是精细程度还是准确性,都大大超出了现有的地图。熊午良还为他们提出了‘等高线’的概念,让这些兵家学子惊为天人。 而且这些学子们画地图的积极性很高! 能加学分滴! 熊午良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舆图……船只微微颠簸,感觉脑袋更迷糊了。 大概判断了一下骁骑军的位置,便摆摆手,示意小黑将地图收起来。 这一战,水陆并进。 熊午良从封地调来了平阿水师——这平阿水师已经数年不曾出战,看着陆地上的同僚们在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中建功立业,馋得直流哈喇子。 如今终于蒙得主君召唤,打得还是有血海深仇的秦国。 水师三军上下,摩拳擦掌,士气高昂。 水师统领于是亲率全部主力战船五百余条,前来应战! 一万曲阳新军,则搭乘着平阿水师带来的运输船,远远跟在后面。 而一万骁骑军,则从陆上进军——为了节省马力,骑士们选择牵着马步行,速度当然远远慢于乘舟的水师和曲阳新军,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当然,一切都在熊午良的计划之中—— 骁骑军是骑兵,窝在战船上,是浪费了战力。 让他们在陆地上前进,虽然跟不上水师前进的速度,但却能作为一张隐藏的底牌,说不准就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而曲阳新军是重步兵,在陆地上长途跋涉实在痛苦——于是在熊午良的命令下乘船跟着水师前进,而且还可以跟着水师闪电一般突袭,拿下【故道】——这是此战的第一个战略要点! “这一仗,要快打!”熊午良揉着太阳穴,如是说道。 “秦魏韩三国同气连枝……若拖得久了,恐怕生变。”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拿下故道!我军便进可攻退可守了。” 小黑、芍虎、水师统领等众将齐刷刷拱手:“谨遵将令!” 所谓【故道】,是秦国境内的一座小城。 城中的人口不多,商业贸易也不发达——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城邑。 按道理来说,这种城池是没有什么战略意义的,连战术意义都没有。就算两国开战,这种‘打下来也没意义’的小土城也几乎不会见识到战火。 但在这一战,【故道】的意义竟然变得至关重要! 故道城,毗邻褒水源头,拥有极小的一座小港口—— 曾经秦国攻略巴蜀的时候,在故道建起港口,以此来向巴蜀地区运兵,同时也能从巴蜀运送粮食等物资回来。 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 由于许多年废弃不用,所以【故道】的港口已经十分破旧。 但对于此战来说,这座破旧的港口却十分重要——只要熊午良打下【故道】并守住这里,那么便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后方调配支援。 进可攻退可守,此之谓也。 熊午良沉声道:“此战,以迅捷勇猛为第一要务。” “水师迅速停靠港口码头,以床弩和船载投石车远程抛射,掩护步兵进攻。” “曲阳新军下船之后,应在水师的掩护下猛攻故道城。” “秦军必定还没做好准备——半个时辰之内,我要登上故道的城头!” 众将再次拱手:“遵令!” 熊午良的速度的确太快了。 在巴蜀之地还未完全稳定的时候,熊午良就已经出发了——为的就是在秦国反应过来之前,便飞速拿下故道!先抢占主动权! …… 齐国,临淄,孟尝君府。 孟尝君田文握着一卷写满了字的曲阳纸,脚步飞快,风风火火地冲进密室。 府中的门客见了,心里都明镜一般,不约而同地嘴角一撇—— “孟尝君又去找那个老瘸子了。” 果然,密室中,昭雎正襟危坐,像是在等待什么。 密室的石门猛然洞开,田文大步流星走进来,将手中的曲阳纸一展:“快!自己看!” 昭雎心里一紧,接过来一看……里面是楚国的最新动向。 昭雎也捂住了胸口…… 咳,和魏冉、肥义这两位仁兄的症状差不多——昭雎一看见‘楚国’二字或是听到有关楚国的消息,就不由自主胸闷气短。 “楚国已经平定巴蜀?”昭雎倒吸一口凉气,深感震惊:“这么快!” 田文顾不上擦拭额头的细汗,摆摆手:“往下看!” 昭雎又往下读……熊午良离开郢都,前往巴蜀,欲要筹划攻秦云云…… 昭雎面露喜色,猛然起身:“天赐良机!” 田文大幅度地连连点头,气喘如牛:“不错!你我所见略同——我也作如是想!” 熊午良的三支嫡系精锐部曲:凶蛮军受到重创,而另外两支(曲阳新军、骁骑军)则远在巴蜀,马上还要卷入攻秦的战争中去。 更妙的是——熊午良本人也离开了楚国! 与秦国的战事一开,熊午良必然无心顾及齐国这边的情况……再加上熊午良本人不在国内,国中空虚…… 天赐良机! 田文:“当今之计,要宫变!” “挟持大王,与楚国决裂,甚至是对楚国用兵!” “楚国的变法日新月异、国力与日俱增、权力空前集中……不能等了!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大齐崛起,就在眼前!” 昭雎也亢奋起来——熊午良啊熊午良,我的报复来啦! 想我昭雎,身为楚国堂堂的顶级贵胄,被迫出逃齐国,一路上吃了无数的苦…… 被狗咬、被狼追、滚下山坡无数回……终于来到了齐国!为的就是今日! 我隐姓埋名,饱受耻辱……为的就是今日! “孟尝君,老夫还有一计——”昭雎果然是昭雎,即便到了这个关头,也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 这条老狐狸眼睛一眯,心中又酝酿出一条精彩绝伦的毒计—— …… 670 飞夺故道 “孟尝君!”昭雎扶着自己那条瘸腿站了起来,郑重叮嘱道:“此事,宜速!”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计。” “楚王芈横被芈良小儿软禁,心中必有不甘……可以派人秘密联络楚王,里应外合。届时我大齐在外用兵,芈横在内捣乱……芈良必定焦头烂额,咱们一口气把熊午良彻底弄死!” 孟尝君眼睛一亮:“此计大妙!” “我这就去安排!” 孟尝君田文转身欲走,却又被昭雎拉住了袖子:“且慢!” “你的人,近不了楚王的身。” 昭雎深吸一口气,面露凝重之色:“当初熊午良颁布‘推恩令’,对我等老贵族大肆迫害,满城追杀。” “我发现——芈良手下有一支相当强悍的密探劲旅,个个儿都是顶尖好手!” “飞檐走壁,隐匿潜行……十分可怖。” “回想我们楚国老贵族,家家都有保命的密道……若不是那些神秘青衣人、黑衣人手段着实诡谲,我们绝不至于被芈良小儿一网打尽。” “如今熊午良远征巴蜀,必定会在楚王身边布下层层密探……你的人如果去了,就是自投罗网!还会打草惊蛇!” 田文皱起了眉毛,显然不太相信:“嗯?哈!” “我孟尝君门下有门客三千,多得是奇人异士。” “莫非敌不过熊午良麾下的密探不成?” 昭雎死死攥着田文的衣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田文见昭雎的这般模样,脸色也凝重起来:“那为今之计……” 昭雎沉声道:“能敌得过熊午良密探的,唯有一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组织——秦国!黑冰台!” “君侯,请立刻派人前去秦国!请秦国黑冰台出手!” “另外,还要派遣使臣前往赵魏韩燕等国……要玩,就玩儿个大的!六国伐楚,正当其时!” 田文狂喜,紧紧握住了昭雎的手:“攻入郢都之日,必高爵厚禄以待昭国老。” …… 褒水。 傍晚时分,熊午良的水师距离【故道】已经很近了,甚至已经能远远看见模糊的城池和港口的轮廓。 “主君果然神机妙算!”芍虎挠着自己的胸毛,赞叹道:“秦人果然没有防备。” 话音刚落,两岸突然燃起了滔天的烽火。 嗯? 秦国人在这里,居然部署了烽火台? 踪迹暴露了! 奇袭故道的原计划已经败露……熊午良豁然起身,拔出腰间平南剑:“水师全速冲击!传令——强攻故道!” 远远望去,故道城已经陷入一片忙碌的准备之中。 奇袭已经是不可能了。 在熊午良的命令下,平阿水师全速前进! 战船与故道城池、港口之间的距离,被飞速拉进。 【故道】守将,乃是一员名唤西乞闻的年轻秦将——此刻,西乞闻站在城头,手搭凉棚远远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楚军来得这么快!这么多! 数百条楚国战船,以骇人的速度,撞向了岸边的港口。 “楚蛮!又搞偷袭!”西乞闻怒斥一声,脑海飞转,一时间有些发慌—— 咸阳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大上造白起将率领三万秦军,总理南线防御战事。 但是,这个消息也是两天之前才刚刚传到这里。 所谓的大上造和所谓的三万秦军……西乞闻连个影子还没见到呢。 楚军,来得实在太快了! 【故道】本就是城墙低矮的一座小城包而已,若不是楚军沿着褒水出击,那么这里几乎毫无价值——试想这样的城池,能有多少守军? 城中,仅有秦军一千! 当然——白起知道【故道】是此战的关键节点,已经下令向故道增兵,要重点把守此处……但还是那句话:楚军,来得实在太快了! 西乞闻心念电转……肯定不能弃城而走,不然是死罪,家人也要跟着受牵连。 只能拼了! “传我命令!”西乞闻拔出腰间的铁剑,大声呼喊:“放弃港口,死守城墙!” “层层布防!拖住楚蛮!” “城中男女老少,一律动员……与楚人决一死战!”西乞闻猛然摘下头上的头盔,一头黑发散乱下来,显得十分可怖。 “将军快看——”一旁的副将眼尖,伸手遥指楚人的船队,指着中间最庞大的旗舰:“缺……缺角旗帜……那是……该不会是……” 西乞闻顺着副将手指的方向看去,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只感觉一阵刺骨的凉意,顺着尾椎骨爬上了天灵盖……炎炎夏日,西乞闻居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缺角旗帜……天!是熊午良亲自来了! …… 楚国的平阿水师,历经熊午良的提点和曲阳书院的研究,经过几代技术变革,如今已经彻底摒弃了‘桨’这个古老的船只驱动工具。 取而代之的,是踏板! 每一条战船的底层船舱里,都坐着两排水手,脚下蹬着如同后世自行车一样构造的脚踏板——这脚踏板连着船体外面的水轮。 在两排水手的正前方中央位置,是一名鼓手。 根据船舱上方传下来的命令,鼓手可以变换击鼓的节奏,从而控制水手们踩踏板的速度……其作用,和健身房里带着大家踩共享单车的健身教练差不多。 两支鼓棒,各控制左侧的水手和右侧的水手。 如果左边敲得快、右边敲得慢,那么船只就会右转。 如想要左转,也可以此类推。 而此时此刻,每一条战船里面的鼓手,都抡圆了膀子,汗如雨下,将鼓点敲得极其密集!两只拿着鼓槌的手几乎敲出了残影! 全速前进! 水师战船很快抵达了港口……这港口年久失修,看上去破败不堪。 不过,最基本的停靠船只的能力,还是有的! 平阿水师的战船都是大船,再加上速度极快,有一部分舰船来不及减速,剐蹭在码头的石柱子上,将本就破烂的码头撞得更加惨不忍睹。 旗舰上的熊午良大声下令:“控制码头!放箭!” 箭如飞蝗。 对水师来说,主要攻击手段就是弓弩——而平阿水师上装备的床弩数量,简直是丧心病狂。 密密麻麻的箭矢抛射而出,其中夹杂着粗如长矛一般的大型床弩箭矢,声威骇人。 来不及撤走的秦军士卒惨叫着,都被射成了刺猬。 西乞闻的命令显然是明智的——港口上无遮无拦,如果秦军死守港口,只能是楚国水师的活靶子。 而撤走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同时发动全城百姓死守……才是最能拖延时间的选项! 眼见箭雨已经完全压制住了秦兵,熊午良豁然起身,平南剑往前一指:“快!曲阳新军——登岸!” …… 671 缺角侯旗,震慑秦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缀在平阿水师后面的曲阳新军船队,也跟了上来,且大部分已经抵达岸边。 曲阳新军士卒们乘坐的是两用运输船——这种新式船只,也是曲阳书院结合造船工人的经验而研制出来的。 所谓‘两用’,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海上、内河两用;二是军用、民用的两用。 话说这种新式运输船,已经初步具备了海运的能力,而且也并不是之前那种仅能贴在海岸边航行的‘海船’——新式运输船的性能已经远远超越了老旧型号。 已经有部分水手驾驶着这种新式运输船,登上了东侧某岛,甚至是更远的琉球群岛! 能在海上航行,自然也就能在内河航行了,没甚么好解释的。 至于军民两用——在平时,运输船可以作为商船来使用。 而在战时,熊午良一旦将这些船只征用过来,便可以用来运输军队、粮草物资、军械等等……如果给这些运输船加装床弩和投石车,那么还能充当战船! 当然,这种由运输船改装出来的战船,无论是火力还是装甲抑或是其他各种性能,都远远比不上平阿水师的专业战船。 但在这个时代,也足以对其他任何国家的水师都形成降维打击了! 跟在平阿水师后面的运输船队,大部分都不是水师的军士,而都是些民船的水手——他们这次来,曲阳侯府给他们开出了颇高的报酬。 和水师的水手们相比,这些民船的水手显得更加不堪。 相当多的运输船撞在了码头上,将本就残破的码头撞得七零八落,甚至有的船只镶嵌在码头上,拔都拔不出来。 芍虎已经拔剑在手,顶着一面盾牌冲在最前面,率先跳上了岸:“儿郎们!主君有令——登岸!” “杀西戎秦贼!杀——” 主将如此神勇,曲阳新军自然士气大振! 被撞得七荤八素的军士们来不及收拾了,也来不及整队,一窝蜂一样涌下了战船。 有的军士们被鲁莽的船夫搞得头破血流,却也来不及擦拭,只能跟在芍虎身后猛冲! 【故道】城的城墙紧挨着港口,仅有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在曲阳新军登岸的过程中,秦军一直在疯狂地放箭,试图压制并杀伤楚军。 …… 城头上,西乞闻挥舞着手中的剑,大声呼喊—— “拆掉城中所有的民居!作为滚木擂石!搬上来!” “所有人不得后退半步!” “随我死守城池……大秦子民,守土有责!厮杀到底!” “杀敌斩首者,按秦法,论功晋爵!后退者,杀!殃及全家!” 几乎用不着西乞闻动员——城中的秦国百姓,自发地挥舞着一切能找来的兵器,冲上城头助战。 自商鞅变法以来,在秦国,打仗并非是男人的专利。 如果外邦入侵,那么女人和孩童也要站上城墙,协助男人们守城(衣见注:考证于《商君书》)。 多年下来,大家一起冲上城头作战的习惯,已经刻在了秦国人的骨子里——即便是这样一座久疏战火的小城邑也不例外。 但是,等到他们登上城墙之后,才发现面前的一切是多么可怖—— “天!好多的船!好大的船!” “好多的敌军……” “是楚国人的旗帜……红黄色旗帜,是楚军打过来了!” “握草——缺……缺角侯旗!是熊午良!” 此言一出,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 绝大多数平民当然不识字,认不出那面旗帜上显赫的‘曲阳侯良’四个大字。 但是,那面最大的旗帜缺了一个角——这个标志实在太明显了。 相传——熊午良在第二次丹阳大战之时,割下自己侯旗的一角,祭奠曾在第一次丹阳大战战死的八万楚军、以及丹阳之地死难的无数平民…… 自那以后,缺角侯旗就是秦国人的梦魇…… 大部分秦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面旗帜,但是一看它缺了个角,几乎立刻就想起了传说中的缺角侯旗:“熊午良!是熊午良来了!” 仅仅是远远见到了这面旗帜,巨大的恐惧就几乎压倒了守城的军民! 楚国熊午良,那是不可战胜的象征…… 不少从战场上回来的、缺胳膊少腿的老兵们,在谈论起熊午良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似乎生怕远在楚国的熊午良能听到。 这是何等的赫赫威势! 这些老兵嘴里,常常心有余悸地念叨着一句相同话:‘见到芈良的缺角侯旗,赶紧跑!’ 城头上炸了锅了! 有的刚冲上城墙的军民,听到了熊午良的名字,几乎就要掉头逃窜。 西乞闻大怒,亲手砍翻了两个逃窜的男子,然后拎着这两颗血淋淋的首级,怒吼道:“秦法——临阵溃逃者,斩!直系三族为奴!” “守住!” “大上造的援军会来的!” “放箭!压住楚人……” …… 几乎同时,另一边的平阿水师,熊午良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沉声道:“齐射——放!” 笃! 笃! 咚! 数以千计的大型床弩、投石车……同时发威! 这【故道】城,墙体本就是夯土所筑。 而且因为深处秦国腹地、多年的懈怠,让这座小城的城墙年久失修……所谓的夯土,如今不过就是松散的土墙罢了,甚至有的地方已经有了塌陷。 平阿水师装备的大型床弩、投石车,都是曲阳书院改进之后的新式武器。 打得更准!威力更大! 圆滚滚的石球混杂着粗如长矛一般的巨箭,暴射而出! 西乞闻麻了! 轰! 在石球的轰击下,本就不太牢固的城墙,出现了大范围的房倒屋塌。 更恐怖的是那些床弩射出的巨箭——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们的可怖。 粗如长矛一般的巨箭,在洞穿了盾牌和肉身之后,仍能狠狠地钉入地面,尾部还在凶险地微微颤抖…… 地狱一般的景象! 趁着城上的守军哭爹喊娘之时,旗舰上的熊午良再度发令:“传令——连弩抛射!曲阳新军,夺城!” 小黑奋力摇动中军大旗。 早已登岸的芍虎遥遥望去,只见中军大旗有规律地前后摆动,于是立刻冲着身后的重甲武士们大吼一声:“夺城!夺城!” “跟我来,杀——” …… 672 半个时辰破城 曲阳新军再次展示出了极高的纪律性和组织度! 即便局面十分混乱,但眼看着芍虎擎着曲阳新军的战旗向前突进,于是所有军士们都怒吼着,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冲向了城墙…… 纵然城墙上的西乞闻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此刻,还是被唬得短暂失神。 天呐! 这些重甲步卒……太恐怖了! 箭矢射上去,几乎尽数被巨盾挡住……就算有的箭矢侥幸避开了盾牌,却也被那些军士身上的重甲弹开。 就算真有那么极个别的箭矢透过外层盔甲缝隙、扎在楚军身上……但那些中箭的楚军士卒竟似乎浑然无觉,仍然挥舞着盾和长戈,奋勇地扑杀上来! 西乞闻知道——楚国的曲阳新军,身穿双甲,猛不可挡。 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西乞闻冒着水师抛射出来的滔天矢石,勉强冒险露头望去,只见一员莽将,甚至连剑都没拔出来,而是左手顶着一面盾牌举在头顶,右手抡着巨大的旌旗,悍然冲在最前面! 此人,定是楚国左司马!芍虎无疑! 来不及再看下去了——城墙已经大范围塌陷,这些重甲武士的前面,已经没有任何阻碍! 在一瞬间,西乞闻已经做好了选择。 “跟我挡住!”西乞闻戴上头盔,拔剑在手:“拼死杀敌——杀!” “定能守住!”西乞闻吼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言,带着几名亲兵,率先扑杀下去。周边的秦国军民见主将如此勇猛,低落的士气居然有所恢复,也都大声吼叫着,乱哄哄地扑杀向城池塌陷的缺口处…… 可是,西乞闻固然骁勇。 但芍虎,不也是带头冲锋? 眼见秦军迎战,芍虎不惊反笑,鼻孔因兴奋而张大。芍虎顺手将旗杆塞在了一旁跟着冲锋的军士手中、抢过了那哥们儿手中的盾牌——好个芍虎!左右手各持一面巨盾,悍然撞进了人群之中! 骨断筋折!人仰马翻! 连着往前顶了十余步——芍虎赫然凭着一己之力,撕开了秦军勉强组成的防线! 身后的曲阳新军武士们呼啸着,顺着缺口一拥而入! 秦军士卒们绝望地嚎叫着,用手中的剑戟劈砍着这些刀枪不入的重甲怪物……曲阳新军在水师的矢石覆盖掩护下,神勇无比! 西乞闻绝望地怒吼一声,挥舞着剑冲向芍虎—— 拼了! 此城,已然沦陷,没什么悬念了。 但,如能换掉楚国的左司马,倒也不亏!(左司马官职在楚国已是最显赫高官之一)。 杀—— …… 芍虎双手各持一面盾牌,左冲右突,虽然没能造成多大的杀伤,但确实将秦军勉强组织起来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 “将军!小心!”后面有几个曲阳新军的军士,齐刷刷喊了起来。 芍虎站定,定睛一看,便看见西乞闻赤红着双眼,挥舞着剑,一副以命搏命的疯狂打法,径直奔着自己扑来。 “来得好!”芍虎哈哈大笑:“我观此人甲胄,必为秦军主将——二三子,看我为尔等斩杀此獠!” 这胸毛怪本就是个擅长拼杀的斗将,眼下见有人挑战,兴奋还来不及——立刻将右手的盾牌扔在地上,左手从腰间拔出短剑…… 说时迟那时快,西乞闻已经扑了上来。 芍虎单手架盾,将盾牌内侧抗在自己的左肩膀上,微微下沉,只听‘噌’一声脆响,西乞闻的剑劈砍在这面大盾上,碰上了盾牌上面的铁钉,溅起一片火花。 西乞闻不管不顾,整个人也都撞了上来——‘咚’! 趁着芍虎的盾牌被自己的冲力撞得微微偏移,西乞闻如同发疯一般,挥着剑一通胡乱砍刺! 周边的曲阳新军军士们欲要冲上来帮忙,却听芍虎大吼一声:“都别动!我的!”却见这胸毛怪反握短剑,双手抗稳了盾牌,硬生生接下了西乞闻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 西乞闻只攻不守,下半身已经全是破绽。 一个左正蹬!一个右鞭腿! 两级势大力沉的腿法下去,西乞闻被扫倒在地……虽已绝望,兀自挥着剑,奔着芍虎的脚腕砍去! 芍虎反应极快,往后一跳,避开了西乞闻最后的剑锋。 一边的军士们都看得呆了——这芍虎,本就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属于在南方十分少见的体型。再算上浑身甲胄和盾牌连弩等等,总重量怕是接近二百五十斤——居然身轻如燕!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众军士纷纷欢呼。 芍虎气定神闲,将盾牌微微放下,右手持着剑,指着躺倒在地的西乞闻,笑道:“你这厮,不讲武德。” 西乞闻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芍虎那两脚实在太猛,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踢错位了。眼见几个楚卒已经掏出了麻绳,奔着自己走来…… 西乞闻自知大势已去,眼角余光一瞄,望见边上一道半插在地上的断刃闪着刺眼的白光,索性惨笑一声,用尽最后的气力,整个人往上一撞。 噗呲! 血光飞溅——芍虎离得最近,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的血。 再一看——西乞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芍虎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用脚踢了踢西乞闻已经一动不动的尸身,然后闷哼一声:“……倒是条硬汉,可惜了。” 胸毛怪腾出一只手,囫囵地抹了抹脸上的血珠,倒是擦得满脸都是,反而显得更加可怖:“君侯限我等半个时辰破城,如今时间已过去了大半!” “儿郎们,还等什么?” “攻破此城,杀——”芍虎大啸一声,又一马当先地扑杀上去。 楚军士气大振,拼命猛冲。 而秦军的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前排的秦兵鬼哭狼嚎,就要往后溃退:“大家快逃命吧!” “西乞将军死啦!脑袋都被剁下来啦!” “各自逃命去罢!” 秦法固然苛刻,战场上的军卒说是后退一步都有惩罚。 但如今,主将已经战死,明眼人都看得出守不住了……白晃晃的剑戟离自己越来越近,生死威胁面前,又有多少人能扛得住这份压力,留在原地不跑? 半个时辰! 城破! …… 熊午良登上了【故道】的城墙,长长松了一口气。 在楚军水师的饱和式火力掩护、曲阳新军的猛烈进攻之下,这座偏僻的小城,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即便那秦将已经豁出性命殊死抵抗,也挡不住楚军半个时辰! 这,就是实力上的碾压。 “夺下此城,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熊午良如是笑道—— …… 673 又:不是征服,而是解放 熊午良站在【故道】的城门楼上,正看着麾下军士们清理战场,却听一阵又快又沉重的脚步声。 “主君!”芍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这胸毛怪浑身血腥,脸上满是囫囵的鲜血,盾牌上刀劈斧刻的痕迹数不胜数,细看这厮的甲胄上,还带着淋漓的鲜血和令人作呕的肉沫。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退了半步。 芍虎对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浑然不觉,哈哈大笑着,将染血的剑在一旁一具黑色衣甲的尸体上顺手擦了擦,然后插回了剑鞘:“痛快!痛快!” 杀爽了! 而城中的残余的秦国军民,都被收缴了武器,抱着脑袋被驱赶集中起来,蹲在空地上。 眼见这芍虎模样有如炼狱魔头一般,秦国军民无不瑟瑟发抖。 芍虎瞥了那些手无寸铁的俘虏一眼,大大咧咧道:“这帮龟孙,既然刚才拿着武器对着咱们,那就不必同情。” “我军处于秦国腹地,留着他们都是祸害。” “不过这脏活我懒得干……一会儿末将找个千夫长,把他们都宰了干净。” 芍虎的声音很大,丝毫没有避讳那些秦人的意思。 秦国人瑟瑟发抖…… 有的胆子大的,还抬头偷瞄熊午良——这就是传说中的楚国曲阳侯? 人言曲阳侯凶恶无比,每餐喜食人心……可这么一看,倒不是想象中三头六臂、高大魁梧的凶残形象……这个楚国青年胡须稀疏,肤色白皙,看上去就是个连毛儿都没长齐的青年人。 尤其站在芍虎身边,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望向那些蜷缩着颤抖着的秦国平民,其中不乏有老人、妇女和儿童。 “尔等抬头看我。”熊午良声音不大,但极有威慑力。 在曲阳新军武士们的白刃威逼下,秦人纷纷抬起头,畏惧地望着这个青年人。 好年轻! 一席楚国贵族的黄色锦衣,不沾半点血腥……这是曲阳侯? 在秦国人的想象中,楚国曲阳侯的形象,应该和现在的芍虎差不多。 或者,就是佝偻着身子,满脸阴毒险恶,老奸巨猾的形象。 真没想到—— 此刻,有的秦国女子明明已经恐惧得浑身颤抖,但是仍然在脑海中蹦出奇怪的想法——瞅着还挺帅! 熊午良:“我是芈良,你们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全场鸦雀无声,恐惧笼罩着所有人。 “本侯领兵至此,为得不是征服,而是解放。”熊午良一字一句地,再次说出了那句‘名台词’,然后继续道—— “二三子与我,俱是上古圣贤炎黄子孙,何必再互相残杀?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嗜血的嬴秦贵族,是苛刻的秦法!” “如果尔等不反抗,本侯不会再杀人。” 熊午良话锋一转:“大楚农税,什取其三——比照秦国的什七税率,要强得多了。” “汝等若愿为楚民,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我们的战船,将尔等送回大楚腹地,二三子从此可以安居乐业、享受什三的税赋。” “二是留在这里——故道,从此就是楚国的疆土了。我保证,不会被嬴秦再夺回去。” “当然,这里肯定还会经受一番战火……如果想求平安,便跟着我们的船走;不过,如果留在这里,战后便会享受到‘三年之内不征税、十年之内不抽丁’的待遇。” “这是大楚对新吞并之土地特有的政策。”熊午良如是说道。 …… 秦国人群之中,一阵骚动。 什三? 世上还有这等税率?! 从什七变成什三,这是什么概念……同等的劳动、同等的收成下,相当于最后能留在农户人手里的钱粮翻了一倍还多! 这个白面小公子占尽优势,而咱们秦民手无寸铁……他似乎没有欺骗大家的必要! 熊午良又道:“如果尔等不愿意当楚人,我也不强求。” “留在这里是不行的——尔等可以选择自行离去,本侯为你们分发路上的干粮。” “如果选择成为楚人,且选择留在故道的——可以为本侯重修港口和城墙,当然,都是有工钱可以拿的。” 长久的混乱之后,底下的人群已经做出了选择。 正如熊午良所料——在什三的税率诱惑下,百分之八十的秦人都选择了‘成为楚人’。 这也怨不了他们。 老百姓嘛,如果不是被秦国的严刑峻法逼迫,谁愿意拎着刀片子和别人拼命? 如果有的选,谁不愿意在一年辛苦的劳动之后,能挣更多的钱粮? 在秦国的治下,这些百姓入不敷出,生活在贫寒的边缘。 当初,熊午良在咸阳对嬴稷说的那些‘秦法弊端’,如今已经一一成了现实——如果秦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那么老百姓还算有个盼头,也能享受到对外战争带来的红利。 但如今,秦国的军队在战场上一败再败! 多年来,秦国百姓只能感受到秦法的压迫,却感受不到半点儿好处。 于是不知不觉间,秦国的统治基础已经被瓦解了——你想当老大,你就得给员工们好处,不然谁愿意跟着你干? 如果你公司待遇极差,老板三天两头克扣工资,动不动还要挖员工的鼻子、在员工脸上刻字儿、剁员工的大腿……如果有的选,员工们当然要跳槽! 而我熊氏集团,就是他们的新东家! …… 选择继续当秦国人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据熊午良的猜测——这些人,或许都有秦国的军功爵位,而且可能还不低,所以不愿弃之而去。 要么,就是还有妻儿老小,留在秦国所属别的城池。 熊午良表现得一言九鼎:“选择继续当秦国奴隶的,每人发放五天的干粮,两枚铁钱!” “限期一日之内离开,不然视作秦军奸细。” 虽是被迫背井离乡,但这些选择离开的人,却都对熊午良感恩戴德……从楚卒手中领了东西,无不对着熊午良的方向深施一礼。 我们以前误会曲阳侯了呀! 曲阳侯是大鳝人呐! 那些选择‘当楚人’的,眼看着熊午良果然说话算数,也都放下心来。 也是。 曲阳侯占尽优势,生杀大权都在他手里,也没必要骗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庶民呐! 什三!什三!欧耶!欧耶! 真香! …… 曲阳侯熊午良站在城头上,看着被聚集在空地上的秦民越来越少,逐渐分流、散去……深吸一口气,成就感满满。 选择放过这些秦人,当然不只是因为熊午良心善—— …… 674 塑造新形象 按照朴素的恩仇观念——秦国人逼死了楚国的先王,多年来在楚国造下数都数不清的血债……尤其是上一次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秦国的军队一度把楚国的淮南平原祸害得不成样子。 惨不忍睹啊! 所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一战,楚国人必须把沿途所见的秦国人统统宰了,才算解恨! 但熊午良却没有这么做。 这倒不是因为他圣母——扯淡,秦国人突突我们的平民时候,可曾有过半点儿怜悯? 而且秦国是戍卒制——城中这些俯首帖耳、瑟瑟发抖的秦民,其中一部分人难保不会有曾经在军队中杀戮无辜的经历。 但是,如今的楚国要长远着想了——熊午良的最终目标,是一统七国,这样才能长久滴躺平。 而想要征服天下,必要征服人心。 以秦国为例子——真实历史上,在商鞅变法之后,秦国秉承‘攻其地,亦攻其民’的战略,每战必以杀戮为重,以斩首之多寡论功。 诚然,秦军战力骇人,打了很多的胜仗。尤其在秦昭襄王时期,杀神白起贼猛,几乎打空了山东六国一代人的血条。 但,山东六国的反抗也因此十分剧烈。 从实际的结果上来看——秦国打了不少胜仗,但土地面积却几乎没有扩张,被死死地限制了。 唯一扩张的版图,也就是巴蜀地区——但也打了数十年的治安战,折腾了好久才完全消化。 原因何在? 就是因为秦国杀人太猛了! 这个西戎蛮子,本就被中原人视为异类,眼下又如此野蛮,浑不似同类,倒像是中原人共同的外敌。 因此每逢秦军出击,其他各国的军民总要殊死抵抗。 纵观这几十年——秦国虽然屡战屡胜,但却很难从战争中扩张人口和土地,相反,由于山东六国的殊死抵抗,每战秦军的伤亡也相当不小。 这一切,都是直到吕不韦变法之后,才有所改变! 吕不韦在秦国变法,取消了‘唯以首级论功’的商鞅旧制,将俘虏的多寡、拿下土地的面积和新增的人口数量,也都作为秦军绩效考核的一部分。 如此一来,秦军‘杀良冒功’的行径大大减少。 在官职和国家制度上,吕不韦也大力向中原靠拢——无论是秦国官职的名称、还是使用的邦交礼仪、文化,都趋于中原化。 如此一来,这个西戎蛮子摇身一变,也变成了中原的堂堂之邦,成了炎黄正统……对外战争的倾向性不再局限于杀人数量、消除了文化的隔阂、而秦军的战力又没有因此而减少…… 仅仅十年的时间。 曾经铜墙铁壁一般,死死守在秦军东进路线上的三晋防线,土崩瓦解。秦国迅速在对外战争中滚起了雪球,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就统一了天下。 所以,秦始皇最后给吕不韦的那句‘君有何功于国’……我窃以为这话不太公平。 …… 说实话,楚国现在的国家形象,和秦国‘吕不韦变法’之前,颇有几分相似。 如果说秦国是‘西戎蛮子’。 那楚国,在大多数中原国家眼中就是‘南蛮’。 譬如从官职名称来看——人家中原国家的官职名称叫‘丞相’、‘上将军’。 放在楚国,就成了‘令尹’、‘大司马’。 浑然不像是同一文化、同一民族。 如果熊午良想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更为轻松地吞并天下——那么改变楚人的国家形象,势在必行。 攻其地,亦攻其民——秦国在真实历史上已经证明了这套策略行不通。 攻其地,亦攻其心——这才是王道。 本侯不是征服,而是解放! …… 出乎熊午良的预料——虽然大多数秦人都选择了‘成为楚民’,但是坐上空船搬迁到楚国腹地的平民很少,绝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这里。 想想也是。 实打实的土地,是农人最难以割舍的——楚国就算再好,但毕竟看不见摸不着。留在原地、守着祖宗的坟、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才是平民最向往的选择。 而且熊午良说了——留在【故道】,三年之内不收税,十年之内不抽丁。 在战国之世,这是相当优厚的福利了。 不过,也有一部分人以稳妥起见,不愿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于是乘坐着一条条两用运输船,通过【褒水】被运往巴蜀(现在也是楚国的本土了)。 等这些空船再来的时候,将会给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带来补充用的箭矢、投石车用的石弹、大型床弩使用的特质巨箭,以及各种粮草辎重等。 如果有必要的话,还会运来火油。 “芍虎啊。”熊午良唤来胸毛怪:“留下的新楚人甚多,这是好事。” “这些,都是劳动力。” “尽快修缮城防、修缮港口码头!” “不要强拉劳力——告诉他们,如果愿意来干活,我供他们一日三餐,还给工钱。” 芍虎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道:“主君,您是不是太善待这些秦贼了?” 须知战国之世,大部分平民都是一日两餐——早餐和午餐。 因为要干一上午的活,所以要吃早餐; 因为要干一下午的活,所以要吃午餐。 而晚上,是没有什么活动的——本着‘节约粮食’的朴素观点,平民们通常会选择饿着肚子早点睡觉,第二天也好早点起床干活,避开火辣的太阳。 自家主君方才许诺的‘一日三餐’,在芍虎看来,实在是奢侈的浪费——只有贵族以及处于作战期间的军士,才能享受一天三顿饭的待遇。 熊午良微微一笑:“哪有甚么秦贼,这些都是我大楚国人。” “去吧,按我说得做——赶紧去洗洗身子,一身的血腥味。” 芍虎憨厚一笑,挠了挠胸毛,拱手:“遵命!” 粮食,对于今天的熊午良来说——已经不算珍惜资源了。 随着各种新式农具和沤肥之法在整个楚国铺开,单是‘老楚国’的粮产,就足以让全国人敞开肚皮吃饱饭。 更别提素有‘粮仓’之名的千里巴蜀,如今已经化入楚境。 以及广袤的岭南地区——种植潜力比巴蜀还要更胜一筹! 一日三餐,再也不算是奢侈了。 …… 很快,有大量的平民被组织起来,开始在曲阳新军的监督之下修缮城防、重建港口。 在未来,这里肯定还要和秦军打仗,所以城防不能马虎……至于修缮船港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了。 诚然——【故道】的城墙,被砸得稀巴烂;那年久失修的港口码头也不忍卒睹,腐朽的木板嘎吱嘎吱直响,尤其是刚刚被船只撞击过的地方,七零八碎。 不过,对楚军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问题—— …… 675 神机妙算白起 熊午良有基建神器——水泥! 在平阿水师的船舱之中,除了必备的粮草、军械等辎重之外,还携带了大量的水泥。 这种廉价、便携的基建材料,实在好用。 虽然城池、码头看上去都七零八落,但只要主体还在,就能修得又快又好! 劳力是不缺的,在熊午良的优厚待遇诱惑下,有大把大把的新楚人愿意卖命干活儿。这些刚刚由秦人转化而来的新楚人当然对水泥很陌生,但曲阳新军可以从旁指导。 真不是什么高技术含量的东西,看两眼就会了。 随军的工匠也参与进来……于是【故道】的城池、船港,均成为了连成一片的火热大工地。 熊午良再次命小黑展开了舆图:“让我看看……骁骑军大概到了哪个位置?” …… 另一边,白起领着宣太后给的三万兵马,从咸阳一路南下。 “虽然兵少将寡,但是不怕!”白起对着身边的副将如是说道:“这一战,关键打得是水师。” “只要水师能打赢,就能赢!” 副将敬畏地连连点头:“大上造英明!” 白起以手抚须,微微一笑。 秦军的水师,都是白起亲自督促操练出来的——无论是舰船的数量还是水手的战力,白起都有绝对的信心! 这一战,主要就是水师对决。 只要水师打赢了,那么秦军就控制了‘制水权’,楚军就断绝了后勤辎重补给,届时将不得不败退。如果一切顺利,秦军将可以衔尾追杀,一路扩大战果。 说不定,还能收服巴蜀! 副将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说道:“南方的河流湖泊比北方多,那楚国的水师一向以强悍著称……少上造,您真有把握?” 白起笑了—— “此战,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白起信心十足:“我大秦水师,主力战船有一百余条,各种斗船、冲船二百余条。” “总计三百条战船……放眼天下,也是顶尖水平!” “这支水师,我已筹划数年之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再加上我们处于上游,本身就占据有利地位——定能大破楚军水师!” “熊午良素有不败威名——这一战,我要教他战无不胜的神话就此破灭!” 副将听得摩拳擦掌。 甚好! 如能在战场上击败熊午良,必能激起举国狂欢,引得天下震惊! 我这个副将,也将成为十里八乡老秦人眼中的英雄。 白起的笑声渐止——一想起终于有了击败熊午良的机会,实在掩盖不住心中的兴奋,于是命人取来舆图,指着上面的某一处道:“汝且看——” “此地,至关重要!” “只要守住这里,楚国的军队再多,也只能在河面上漂浮,无法有效地获得辎重补给……只要我军死守此处,楚军必定进退失据!” 副将定睛一看。 那舆图上,白起手指的位置——两个黑漆漆的大字。 ‘故道’。 白起仍在兴奋:“熊午良啊熊午良,我等着你在故道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我已经命令周边军队,悉数前往故道布防。” “再加上我身后这三万大军……故道将固若金汤!” “等到丞相和赵国达成了协议之后,还将有更多的大秦猛士南下增援……回想以往熊午良逞凶,靠得无非就是狡诈诡计而已。” “而今天,我们死守故道,他的那些诡谲伎俩便没有任何用处!” “单论正面拼杀、堂堂一战——我大秦天下无敌!” 周围的秦军兵将都亢奋起来:“大上造此言极是!” 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卷起了一阵烟尘。 副将遥遥一望,便立刻明白——这是骑兵卷起的尘土! “大上造!快看!”副将紧张了起来。 白起悠然一笑:“别怕——通过对烟尘高度、浓度、宽度的观察,以我的经验来判断——来的人不多。”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逐渐能看清远处的人影了。 果然如白起所说——来得仅仅是一个马队,大概二三十人而已。 而且囫囵望去,那些人都是秦人的黑色衣甲。 不是敌军! 副将对白起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上造好眼力啊!” 白起抚须而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白起看见那些马背上的秦军骑手们胳膊腿儿都缠着血迹斑斑的白布,有的人身上似乎还插着箭杆儿。 握草? 白起的笑容凝固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报——”秦军马队来到近前,为首那个骑士滚鞍下马。 周围的秦军士卒无不为之侧目。 这哥们儿脸上头发上都是泥土,发髻已经散开了,鬓角里似乎还混杂着血迹。 “禀报……禀报大上造!”那秦军骑手哽咽了一下,竟然哭出来了:“楚军无耻偷袭……故道城,失陷了!” “守将西乞闻战死……人头已经被挂在了城门上!” “楚军留在原地,加固城防和港口……我等拼死杀出,来给大上造报信!” 众目睽睽之下,白起的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 好在副将及时搀扶,白起才重新站稳。 握草! 眼前一黑! 白起刚刚还在得意洋洋地对副将阐述【故道】的重要性和自己的‘神机妙算’,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让楚军在故道城下死伤惨重…… 转瞬之间,城池就已经丢了! “芈良!芈良!”秦军副将已经愤怒了:“堂堂曲阳侯,又搞偷袭!贵族之耻!” 白起深吸一口气:“楚军……竟然来得这么快!” 在短暂的错愕和惶恐之后,白起的内心被怒火填满了。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真以为我大秦好欺负是吧? 这一次,必定要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 白起大手一张:“取舆图来!” 对着地图思忖片刻……白起不怒反笑:“熊午良,我看你是利令智昏……今日自取灭亡!” 秦军众将已经聚了过来,紧张地盯着地图:“大上造,计将安出?” 白起傲然一笑:“熊午良已经攻下了故道……似乎还有坚守故道的意思。” “但他忘记了——从陆地上来看,故道距离巴蜀之地十分遥远,而且道路崎岖!” 一众秦国将军眼睛都亮了起来! 秦军副将极度兴奋,猛然跃起:“……也就是说,楚军的后勤辎重,只能通过水路来沟通!” “而我大秦水师……占优!” 白起哈哈大笑:“然也!” 秦军众将都亢奋起来—— …… 676 歼灭熊午良 秦军众将围在白起周围,所有人都十分兴奋,就差欢呼出来了—— 漂亮! 熊午良出昏招了! 能在唯以军功论爵位的秦国当上将军,在座的秦军众将没有庸碌之辈——所有人都看懂了这背后的深层含义。 只要大秦水师能击败熊午良的水师,熊午良将断绝后路!一支孤零零的孤军,陷在秦国腹地! 在开战之前,秦人的想法是‘能逼迫楚国撤军就是大胜了’。但现在来看,咱们竟然有机会全歼来犯之敌! 试想熊午良的嫡系部曲,被尽数歼灭……而熊午良本人授首。 大秦朝野,将会是何等欢欣振奋? 在座的所有人,都将得到超级丰厚的封赏! 妙!妙啊! 白起微微一笑,已经胜券在握:“熊午良,你太轻视我大秦了。” “他以为秦国没有水师!以为河流永远是楚国人的天下。” “他没想到——我已经提前几年的时间,编练出了超强的水师!” “这一战,我要先以水战,断绝楚军补给,再全歼来犯之敌……斩杀芈良小儿,用他的首级,来祭奠司马错!来告慰我老秦人死在那黄口小儿剑下的无数亡魂!振奋朝野!” 众将齐刷刷站直了身体:“愿闻大上造将令!” 白起豁然起身:“兵贵神速!” “我要迅速带领大秦水师出击——趁着芈良反应过来之前,将楚军的水师尽数歼灭!” “给我备几匹快马!”白起说罢,又转头看向副将:“这里,由你负责——继续带着我三万秦军向故道前进。” “等你们慢悠悠赶到故道的时候,本将军必定已经歼灭了楚国的水师……届时水陆合兵一处,全歼芈良小儿!” 秦军众将兴奋不已:“谨遵将令!” …… 白起乘着快马,带着几名贴身亲兵,一路飞奔向秦军水师的驻地。 “我是大上造白起——速开营门!”白起策马狂奔而来,冲着守卫水师营寨门口处的军卒甩出令牌:“去请戎离将军,快!” 所谓戎离将军,即是秦军水师统领。 根据白起多年前的命令,戎离执掌大秦水师操练,同时大力打造战船,致力于打造出一流的水师。 不消多时,戎离大步赶来,远远打眼一望——果然是白起将军! “末将戎离,拜见大上造!”戎离对着白起行礼,脸上却还带着些许困惑:“人言白将军领兵退楚,怎么会来末将这里……” 白起大手一挥:“来不及解释了!” “击鼓!聚将!” 戎离犹豫了一瞬间,最后还是决定听从白起的命令。 在戎离的亲自带领下,白起进入了水师的营寨……边上的港口处,停靠着大小三百余条战船,弓弩齐备。 水师军卒训练有素——有些还在操练中的军士,仍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喊着口号,对白起一行人目不斜视。 秦军的黑色战旗,在每一条战船上猎猎飘舞。 水师气象,颇为不凡——一看便是强兵! 白起大感欣慰:“有如此精锐,定能大破芈良小儿!” 不消多时,水师的二十几位将领齐聚一堂,戎离道:“各位,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大秦的大上造白起!” 众将齐刷刷拱手:“见过大上造!” 白起微微颔首,走到正中位置,威严道:“承太后、秦王之命——本将军统领大秦军民,抗击楚人入侵。” “秦国上下,任意军民人等,我俱有调配之权!” “勘验兵符!”白起大手一挥,立刻有人端来水师的兵符印信,然后白起从腰中摸出‘半只鹰’状的铜纽,与水师端来的兵符对在一起—— ‘咔哒’一声,二者严丝合缝,完全合为一体。 一只黑鹰,栩栩如生。 水师众将不再犹疑,包括戎离在内的秦军众将齐刷刷低头拱手:“愿闻大上造将令!” “水师战力如何?”白起也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戎离上前拱手:“回禀大上造——大秦水师现有战船三百三十条,水师将士两万人!” “自大秦水师成立以来,已经操练三年之久!” “三军上下,渴求一战!” 白起十分满意:“好!” “取舆图来!” 几个水师军卒取来地图,挂在一旁的木架子上。 白起从腰间拔出短剑,指着舆图一通讲解。 很快,水师众将也全都兴奋起来! 歼灭熊午良? 握草! 这是何等的壮举!何等的功勋! “……只要水师取胜,熊午良必定全军覆没!”白起铿锵有力地结束了讲解:“怎样!尔等有信心否!?” 众将齐刷刷拱手,亢奋一声:“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大秦万岁!” 白起哈哈大笑:“好!” “大秦水师,随我出战!” …… 故道。 熊午良坐在城楼的阴影处,双眼微眯,也在思考当前的战事。 当前摆在熊午良面前的,有两个选项—— 一是:继续留在故道,持续加强故道的建设:大肆扩建船港,同时要将城墙修得又高又厚。 如果能持续占住这里,就相当于在秦国的肚子上钉了一根钉子。今后只要熊午良愿意,随时可以带着水师长驱直入、可以在【故道】进行短暂休整和补给之后,大肆掠袭秦国的腹地。 二是:继续用兵——趁着秦国虚弱,争取多撕下两块肥肉。 两个选项,各有各的好处。 熊午良的心中更倾向于第一种——坚守【故道】,胜在稳健。 坚守住脚下这一亩三分地,这一战的收获就已经足够大了,相当于在秦国腹地建立了一个桥头堡,从此再进攻秦国,就有了一个踏实可靠的跳板。 而继续向前打,风险还是很大滴!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秦国就算再怎么虚弱,也不是自己麾下这一两万人就能征服的。 反正楚国的国力与日俱增——拖着打,对楚国有好处! 只要再拖个三五年,自己随时可以拉着十多万军队顺着水路来到【故道】,在秦国的腹地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熊午良正沉吟间,却见芍虎满脸傻笑走过来,手里提着两只白色的水鸟:“主君,末将手痒,猎了两支秦鸟。” “……” …… 677 终于有仗打了 芍虎当然是好意。 打两只水鸟,给自家主君加餐。 熊午良回过神来——芍虎手中提着的两只水鸟,居然相当不小,像是大白鹅一样大,脖颈修长,都有长而结实的双腿,身上各插着一支箭。 射箭的人显然箭法很准,因为这两只坤坤都是脖颈中箭。 可惜熊午良缺少相关知识,认不出这两只大白鸟到底是什么品种,只能判断是鹤类。 战国之世,显然是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的。 熊午良指挥道:“去,拔了毛掏了肠子再带来。” “烧些炭火。” “与尔等分而食之。” 周围的亲兵都乐开了花,连连答应着,去准备bbq的材料。 曲阳侯在外面是威风凛凛的战神,但在亲近的人眼里,这位小君侯其实一直很惫懒,而且对身边人确实相当好。 像是经常在熊午良身边的亲兵们、或是暗中保护侯府的青羽卫探子们……都发现:日常生活中的熊午良,很有亲和力。 譬如在侯府的时候,明明有足够多的下人仆役可供驱使,但曲阳侯对有孕在身的夫人仍然关怀备至,甚至亲自伺候——不像是声威赫赫的曲阳侯,倒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丈夫。 再譬如这两只大鸟,等到熊午良烤完之后,肯定是见者有份。 咳! 咱家君侯的手艺,那是相当好滴——谁吃谁知道! 你看——芍虎将军已经在边上搓着手,厚着脸皮不走了。 亲兵们的动作很迅速……炭火很快便被点燃了,两只扒了毛、掏空内脏的大鸟被穿在一柄短剑上,架在炭火上面。 熊午良亲自上手,慢慢悠悠地翻转着炭火上的短剑,时不时用另一柄短剑捅一捅炭火,或是在大鸟身上划开几条刀口。 这水鸟居然出乎意料地肥硕,很快便开始滋啦啦地冒油。 金黄色的油水顺着水鸟肥硕的身体流下来,滴在炭火里,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有的亲兵蹲在边上,馋得真抹口水。 香!真香啊! 熊午良抓起一把白花花的盐粒,毫不吝惜地洒上去…… “报——”平阿水师统领大步走来:“发现秦军船队!” 顾不上烤鸟了,熊午良猛然回头:“秦国的船队?” 插着肥硕水鸟的短剑掉在了炭火里,周边的众亲兵如梦初醒,心疼得直打哆嗦……吃不到小君侯绝妙烧烤手艺的遗憾,很快便演变成了对秦军的愤怒。 水师统领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带着十足的欣喜:“大约有船只几百条,都是战船——应当是秦人的水师!” “当中一面旌旗,上书‘大上造白’四个字!” 此刻,水师统领兴奋极了! …… 自打平阿水师成立以来,他们几乎没怎么打过仗——只和齐国的莱州水师打过一战,俘虏了当时的齐国太子田地。 看着陆地上的曲阳新军、骁骑军,甚至是最后成立的凶蛮军都在建功立业,在一场场战事中拿军功到手软……从熊午良手中领走宅院和农田…… 馋死了! 话说平阿水师的战船不停在更新换代,任何一名水师士卒都能感受到屁股底下的新船总比上一条更快、更稳……装备的大型床弩、投石车越来越多,打得也越来越准…… 这支水师的强悍,所有水师将士都知道! 只要开战,必能给任何敌国的水师以降维打击! 但是……没有对手。 焯! 就好比在地上捡到了一根又直又长、粗细均匀、没有分叉、手感上佳的木棍……你欣喜地将这根精品棍子命名为‘倚天屠龙剑’或是‘焰分噬浪尺’。 可惜,方圆十里却没有油菜花可供你劈砍。 姐妹们,谁懂啊! 有如富贵不能还乡,锦衣只能夜行! 水师的将士们驾驶着最强悍的战船、装备着最精良的武器,可惜没有敌手……只能日复一日地操练。 然后又是日复一日的操练。 然后又是…… 好不容易有出征的机会了,却也只能给大军运送粮草物资……眼睁睁地看着陆地上的同僚们建功立业,给他们做好后勤运输保障工作。 唉! ‘攻打故道’一战,水师终于有了开火的机会——各种床弩、投石车,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倾泻,狂轰滥炸! 其火力密集程度、凶残程度……让曲阳新军的同僚们为之侧目。 也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气。 但是,还是不够爽! 我们渴求一个对手——渴求一只真正的敌国水师! 今天,终于来了! …… “大上造白?”熊午良皱了皱眉毛:“白起亲自来了啊。” 按照战国之世军阵中的规矩,主将的将旗上要写官职或者爵位,加上主将的名字。 如果主将是王族,那么将旗上就没必要写姓了,直接写名即可——譬如熊午良的‘曲阳侯良’侯旗。 如果主将不是王族,那么旗帜上要写主将的姓。 譬如秦国‘大上造白’,或者是以前的‘国尉司马’等等。 “秦国的水师……秦国什么时候也有水师了?”熊午良看向水师统领:“打得过吧?” 水师统领涨红了脸。 骂人呢是不是? 熊午良摆了摆手,似乎没有兴趣:“去消灭他们……我就不去了。” “谨遵将令!”水师统领的声音很大,语速又快又急。 平阿水师,出港! 如果细细看去,会发现每一个水师军士的脸上,都带着纯真喜悦的笑容。 过年啦过年辣! 终于有仗打啦! 自打平阿水师建立以来,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日复一日的操练,已经让这些青年汉子们憋坏了! “快!准备石弹、弩箭……” “搬上来!” “什么?我们船不是主攻?娘的,咱们船是后娘养的?人家吃肉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给口汤喝呀,让咱们船当预备队,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 “要我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船捞不着肉吃,就是他娘的校尉在曲阳侯面前太熊!他怕什么?咋就不敢和曲阳侯干一架?” …… 另一边,白起站在自己的将旗下面,手搭凉棚,望向大河尽头的水面。 他所处的,是最大的一条战船——足有五层楼那么高。 这就是战国之世最强悍的战船:楼船! 所谓楼船,即船上的建筑如同楼房一般,有着很高的高度,也有密密麻麻的射击孔。 这样的大型战船,火力强、视野范围好,是当世水师的主力战舰,地位好比一战时期的‘战列舰’。 而大秦水师,足有大型楼船五十余条! 这,就是白起必胜信念的来源! …… 678 气势骇人! 最勇猛的军卒!最强悍的战船——最强悍的实力! 这,就是我大秦水师! 白起站在船头,诗兴大发……可惜他没什么文化,做不到拔剑击柱而歌,也做不到即兴赋诗一首…… 不过,即将击败熊午良的兴奋,确实是实打实的! “我大秦水师如此威猛,何愁不能取胜!”白起仰天大笑。 原本的水师统领戎离,现在已经成了白起的副将,连连点头:“大上造此言极是!” “楚军狂傲,欺我大秦无人!” “今天,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白起抚须而笑,悠然自得道:“诸位——那熊午良也没甚么厉害,只不过是善用阴谋诡计罢了。” “如今茫茫水面,使不得诡计!” “只能是凭借实力,一剑一盾地搏杀……此战,我大秦必胜!” “三百条战船,其中大型主力战船一百条……光是楼船就有五十多条!” “放眼天下,哪还有如此强悍的水师?” “今日,破楚国水师!” “明日,擒杀芈良!” 周边的秦军众将欢欣鼓舞,齐声吼道:“大秦万岁!大秦万胜!” 白起长吁一口气。 遥遥南望,似乎感受到了司马错的英灵,在天空中欣慰地发笑。 国尉啊国尉。 我白起,马上要为您报仇了! 您在天之灵,或许也可以安息了吧。 “报——”一条小船从前面划了回来,船上一人站起,仰着头,扯着嗓子吼道:“大上造!我们发现了楚人的水师!” 白起猛然回神,不惊反喜:“好!” “楚人水师实力如何?” 小船上的斥候大声道:“回禀大上造——楚人的船只很多,粗略看上去,数量不亚于我军!” “但是,其船只怪模怪样的,都很低矮……远不如我们的楼船高大威猛!” 白起哈哈大笑,意气风发。 没想到楚人的船也不少……不过没关系。 在火力强悍的楼船面前,小船再多,也都是送人头的。 可笑楚国水师! 连一条楼船都没有,就号称称雄江面? 咳…… 肯定是熊午良太过自大,认为秦军没有水师,因此没有命令最强大的楚国楼船跟着前来……真想看看芈良小儿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惊慌失措?肠子都悔青了吧? 这,就是藐视我大秦的下场! 又过了一段时间,白起终于远远望见了楚军的船队。 遥遥望去……楚国的战船,果然都十分低矮! 更可笑的是,那些矮船脑袋上都顶着厚重的甲壳,外形活像一只只大王八,怪模怪样的……船体的两侧,还有大大的木罩子,里面不知道罩着什么东西。 啧。 船只低矮,就代表射击孔更少,也就代表能参与射箭的人更少! 在水战之中,弓箭的多寡,就是影响胜利的最重要因素! “呈战斗队形!”白起意气风发:“全歼楚国水师!” 秦军水师上下声威大振:“战!战!” …… 距离越来越近了。 白起拔剑在手,遥遥前指:“放箭!” 咚咚咚…… 战鼓狂敲,秦军开始放箭! 声势骇人! 尤其是那五十条最大的楼船,如同疯狂的刺猬一般,持续不断地往外面倾泻着可怖的箭雨。单是肉眼望上去,便会觉得悚然心惊。 我大秦水师!太强了! 白起仰天大笑—— 这一轮箭雨下去,楚军水师肯定要伤亡惨重了吧…… 很快,白起的笑声戛然而止! 秦军的箭雨模样可怖……但似乎并未对楚国的怪模样船只造成多大的伤害。 因为楚国船只低矮,所以不好瞄准——绝大部分箭矢都掉在水里。 有射在船上的,却也钉在那些‘大王八’脑袋顶上的龟壳上面,无法对水手造成有效的杀伤。只有极少数幸运的箭矢,才穿过楚船上狭小的射击孔,对里面的敌人造成极有限的杀伤。 懵了! 其实秦人有所不知——楚国的船只低矮,为的是抵御风浪。 在海上,风浪越大,鱼越……阿不,是‘重心低’三个字便显得更加重要。 楚国的船,不是平底船,而是大肚子弧底船,再加上低矮的上层建筑,有效保证了重心压得很低,可以抵抗海上的风浪……像是秦国这种大型平底楼船,看上去唬人,但如果放在海上,分分钟被吹翻的。 至于楚船后背上的甲壳……其实也大有出处。 在真实历史上,这种船叫‘龟船’,在明朝中期大显神威。 彼时的倭人无耻入侵朝鲜,明朝大将李如松就是凭借‘龟船’,打得那些丑陋的小鬼子们头破血流,创下了一比三十的惊人战损比。 龟船,因为后背上的甲壳,能防住大多数普通的弓弩。 唯有大型床弩,才能对龟船造成有效杀伤。 但秦军的水师之中……显然缺乏这种大型武器。 普通弓箭手放出的羽箭虽多,但扎在龟船上,却不痛不痒,根本破不了防! 秦军战船又大又多……但是战术理念、设计理念……和楚国的水师已经有代差了。 …… 说时迟那时快——距离越来越近,楚国的水师反击了! 从那些狭小射击孔发射出来的,并不是细小的羽箭,而是长如长矛、粗如儿臂一般的巨型弩矢! 握草! 白起只是扫了一眼心里就麻了。 咚! 咚!噗! 和秦军射出的不痛不痒的羽箭相比,楚军水师的床弩显得威力惊人。 秦军水师的战船们本就馅大皮薄,挨了这么一记,立刻便被射穿了船体,里面的水手惨嚎着,发出痛苦的哀鸣声,船舱里到处都是飙溅的鲜血和碎肉。 被这样的巨箭挨一下,可不是扎个窟窿那么简单。 说是东一块儿西一块儿……也不过分! 秦军水师的嚣张气焰,瞬间便被完全压制。 楚军的大型床弩并未停歇——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持续不断地收割着秦军的性命。每一支巨弩一旦命中,便会造成船体的破损、秦兵的伤亡。 咳! 自家的攻击没有效果,而敌人的攻击立竿见影。 就算是最勇猛的秦国武士,面对如此巨大的打击,也不禁心生畏惧。 白起懵了—— 楚国的战船……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是一场不符合常理的水战!楚人的手段,闻所未闻! 好强的巨弩! 若是弩矢命中的是上层船体也便罢了,可若是楚人的巨箭命中了下层船体……瞬间便会穿一个大窟窿出来,让河水汹涌而入…… …… (我tm更更更!) 679 该死的楚蛮! 众所周知——秦国的战船和这个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船只一样,都是平底船。 也没有甚么水密舱之类的设计。 只要船体上被射出了个窟窿,河水汹涌灌入……船只便会立刻开始倾斜,用不了多久就会沉没! 随着楚军大型床弩的不断发威,秦军的战船一条接一条地失去控制……有的战船为了躲避楚军的床弩,不惜做出远超船只能力的机动和转弯,结果还不等被楚军的弩矢击中,便自行翻倒。 白起的眼睛都瞪红了:“不要乱!” 放箭似乎是没用的……但白起不愧是白起,一瞬间就计上心头:“箭矢上绑布帛……用火箭!” 一旁的戎离大为欣喜:“妙计!大上造妙计啊!” 此刻的戎离很狼狈——白起所位于的楼船最大,目标也最显眼,尤其船上还挂着白起的将旗……楚国的战船们自然都想捞到这个‘击沉敌军旗舰’的最大号战功,所以有意无意地将攻击重点指向这边。 这条楼船,已经数不清被多少巨箭命中了。 虽然还没被击中下层船体……但是上层的楼状建筑,已经被楚军的巨箭射得惨不忍睹,船体连连在重击之下危险地颤抖。 戎离刚刚在一次舰船受创中不慎跌倒在地,现在猛地爬起来,大声吼道:“听到大上造的话了吗?号令水师——用火箭!” 哈哈! 楚国的船虽然皮糙肉厚,顶着一个难以击破的混账乌龟壳……但那乌龟壳,也是木制! 烧! 烧死这帮该死的楚蛮! 秦军射出的弓弩,很快带上了火焰……成千上万的箭矢夹杂着火星,从天空中划过弧线,场景十分壮观。 其中有不少火箭击中了楚国的龟船,大部分都熄灭了,但也有少部分箭矢在楚船的龟壳上持续燃烧着…… “哈哈哈!”白起仰天大笑……笑声还未持续五秒钟,便又戛然而止。 楚军的战船甲壳上,掀开了一个个‘小盖子’,里面的人很谨慎,只探出两只胳膊出来,然后举着某种筒状的东西……那东西能喷水!喷得还挺远! 握草! 楚军的‘水枪’很管用,龟壳上勉强烧起来的地方,都被水枪浇灭。 除了有的地方浇灭的慢了些、留下了大片的炭黑痕迹之外……楚国的龟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白起血压高了——这一点从他的眼睛颜色就能看得出来。 一双虎眸,竟然瞪成了赤红色……一旁的戎离甚至怀疑,大上造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的眼球儿瞪爆! “靠上去!追上去!撞他!”白起怒吼着:“跳帮!” 所谓‘跳帮’,是一种古老的水战方式——在古代水战中,两船相撞之后,船上的水手可以手持利刃跳到敌军的战船上,与敌人短兵厮杀。 这种战法十分惨烈——拿脚趾盖也想得到,敌船上的水手也会拼死反扑。 而一旦跳上对方的船只,除非拿下这条船,否则很难再逃回自家的船上。 但,白起很快又瞠目结舌了—— 楚国的舰船竟然……往后运动了! 也看不见甚么桨……就那么径直倒退着开走了! 白起懵了! 啊? 船还能这么玩儿? 在秦军水师眼中不可思议的一切,说来其实很简单——楚国战船的动力,都来源于船舱中的水手蹬着那些自行车一样的东西,带动船体外侧的大水轮。 想要后退,很简单——反着蹬就可以咯! 话说楚国船只倒退得速度并不快——始终保持着和红着眼睛拼命划桨、想要撞上去的秦国水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渣男对着纯情少女若即若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国的战船仍有余力,显然还可以划得更快! 只是楚人想保持稳定的距离,从而始终将秦国的水师纳入床弩射程范围之内。 玩弄于股掌之间! 阿这—— 对射射不过,追又追不上…… 秦国水师麻了!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白起无计可施了,只能祭出最后的手段:“放水鬼!” 一排排秦国武士,已经脱得赤条条的,拿着斧子和凿子,瞪视着对面的楚国船队,眼中满是怒火。 听到白起的命令之后,这些最勇猛的武士全都怒吼一声,一个接一个地跃入水中。 …… 水鬼,指的是挑选出来水性最好、最勇敢的军卒——在两船对战的时候,这些水鬼可以潜入水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敌船的船底,凿沉敌人的战船。 当然,无论他们的任务是否成功,能回来的人也都是十不存一。 因此能被选为‘水鬼’的,不但要水性极佳,而且要有必死的决心和义无反顾的忠诚——和攻城时候冲在最前面的先登敢死队差不多。 这样的军士,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是最珍惜的宝贝。 看着大批大批的‘水鬼’跃入水下,白起的心都在滴血——其中相当一部分水鬼,都是白起的亲兵,或者是郿县白氏出身的军卒。 敌军若想对付水鬼,只有两种好用的办法:一是往水里放箭,通过大面积覆盖的方式,来杀伤水下的水鬼们。 水鬼们在水下,没有盾牌,也没有遮挡物,更不可能穿那些沉重的甲胄,一旦被箭射中,非死即伤。 但这种办法不够稳妥:水鬼们躲在水下,船上的人看不清楚,无法有效地瞄准。 而且箭矢入水之后,射程和威力都会随着水的阻力而大大降低——水鬼们可以下潜得深一点,就能大大减小伤亡。 所以,这个防范水鬼的方式不太好用。 唯一好用的办法,就是‘以水鬼对水鬼’! 也就是说,同样派出一批水性极佳的水手跳入水中,挥舞着短剑或者斧头,与敌人派来的水鬼在水下展开一段无声的、但凶险程度更加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杀! 水下,所有人都没有防具。 而且敌人就在自己面前,短兵相接之中,若想上浮换气,必定会将赤裸的胸腹暴露无遗……只有杀死他以后,才有浮上水面深吸一大口空气的权力! 若不能在有限时间内杀死敌人,就得双双被憋死。 水鬼厮杀,着实可怖。 其实,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白起其实是不愿意用‘水鬼’这样的手段的—— …… (更更更!) 680 水鬼出击,楚人集体眼瞎! 众所周知——秦国是北方国家,而楚国是南方国家。 就算秦国水师操练得再多再刻苦,可北方水鬼们的水性也必然不如那些土生土长、在河边长大、从小就在河里玩耍嬉戏的楚国人。 水鬼拼杀,属于是以秦国之短,攻楚国水师之长。 在白起的计划中,是要凭借大楼船的火力优势,来歼灭楚国的水师……但显然,一切事先准备好的计划,此刻都不顶用了。 派出水鬼,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拼了! 就算打不过楚国的水鬼……只要拼死冲过去,凿沉楚人的战船即可!总有人能冲过去的! 白起赤红着双眼,显然已经发疯了。 一定要打败熊午良!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大秦大上造竟然三下五除二地脱下了身上的甲胄,也赤条条着身子,眼瞅着就要往水里跳……好在边上的戎离反应够快,一个虎扑摁住了白起:“大上造!别冲动!” “快看——楚国人没有动静!” “他们没发现我们的水鬼!” 嗯? 白起定睛一看——果然! 楚国的船队,并未向水中放箭……也没有派遣水鬼往下跳! 握草! 白起激动了!兴奋了! 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家的水鬼就能冲到楚船的底下,用斧头和凿子,给楚国的战船上凿出无数窟窿……胜利的转折,来得如此突然! 但是…… 楚人为啥没反应呢?难道他们突然集体眼瞎了?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浓浓的狂喜涌上秦国众将心头—— 戎离几乎喜极而泣:“楚国人没发现我们的水鬼!” “一定是因为楚国的战船模样低矮、视线狭窄……战场形势又如此混乱,他们没有看见!”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白起大为感奋:“天佑大秦!” “水师不要再追了——停在原地!” “给水鬼们创造条件!” 秦军的水师减慢了追击的速度,果然,对面的楚军水师也不再飞速‘倒车’了,仍然选择保持固定的距离,继续用大型床弩来洗礼秦国水师。 一条条秦国战船失去了战斗力。 秦军水师士卒们,哭爹喊娘,死伤惨重。 但是,白起等秦国将军们置若罔闻,只是死死地盯着楚国战船船底的位置…… 只要!到达!那个地方! …… 白崇赤裸着身子,奋力向楚国战船的船底游去。 他是秦国的众多‘水鬼’之一,也是郿县白氏出身——和赫赫有名的大秦大上造同出一族。 在秦国的军队中,白崇原本担任百夫长一职——这可不是借白起的帮助,而是白崇在多年军旅生涯中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功劳。 后来,白起从各地秦军之中抽调精锐,致力于打造大秦水师。 白崇就这样,来到了秦国水师之中……和绝大多数秦人一样,白崇原本不会游泳。但是在后来的训练中,白崇训练得十分刻苦,终于脱颖而出。 大上造白起任命白崇为水鬼统领,执掌全军一千多名水鬼! 这是相当光荣、相当重要的角色! 水鬼,代表着最强悍、最勇敢的水师战士……这一千水鬼,无疑是大秦水师最精锐的尖刀战力了。 今日,眼看着楚国水师逞凶、大上造无计可施…… 在最后关头,终于派出了‘水鬼’! 于是,白崇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然后紧闭双眼,带着身后的弟兄们跃入水中。 悲壮的突击,开始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这些该死的楚蛮付出代价! 逐渐适应了水下的感觉之后,白崇在水下睁开了双眼,左手锤子右手凿子,奋力向着楚国的战船游去。 水真的好蓝啊! 白崇感觉视线逐渐模糊,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这是缺氧的前兆了。 左右看看,没有发现楚国的水鬼! 甚好! 白崇决定冒险浮上水面,吸一口珍贵的空气,于是身体竖直,奋力向水面探去…… 噗! 白崇钻出了水面,于是喊杀声、弓弩声、惨叫声、船体破碎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弩箭带着凶险的破风声,从他的头顶疯狂掠过。 两军仍在对射! 白崇呆愣了片刻之后,突然狂喜起来—— 楚人没有对水面放箭! 这代表着……楚人没有发现秦军释放了水鬼! 天呐! 扭转战局的机会来了! 白崇猛然亢奋起来……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击沉楚国战船、打赢这场水战! 熊午良断绝后勤,歼灭楚国全军! 我白崇,水鬼统领,扭转战局的人……将得到做梦都不敢想的赏赐! 顾不得多想了。 白崇因为极度的兴奋,已经有点儿头晕目眩。 他深吸了最后一口空气,低下头,一个猛子再次扎向水底。 …… 箭如飞蝗。 一支长矛一般的巨箭,擦着白起的头皮掠过,而白起置若罔闻。 秦军水师的战船,已经沉没了三十余条,还有不少战船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秦军水师的士卒们完全失去了战前的意气风发,因为他们发现——无论他们怎么疯狂地放箭,也无法对楚国的龟船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甚至不止一条战船的高处,已经在摇晃着旗帜,向白起的旗舰传递讯息—— ‘请求撤退’! 白起像是没看见一般,就连慌不择路的士卒撞在他身上,也毫无觉察,只是紧盯着楚船底下的水面…… “算算时间,应当差不多了!”戎离嘶哑着声音道。 战局即将逆转! 突然,楚船的船底处,无声地迸发出大团大团的血雾! 什么!? 白起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 楚船似乎没有任何损伤……而船底处,已经被秦军水鬼的鲜血染红了河水。 …… 白崇在水下吃痛,想要惨叫,但嘴里只是吐出了一个大气泡。 再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腕处破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豁口,鲜血正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在水里化成雾状,飘散飞扬。 白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楚国战船的船底…… 奇怪! 楚人的船底,居然不是平的——而是弧状! 很快,白崇就发现了自己受伤的原因——这群卑鄙无耻的楚国人,在船底下安装了大量的刀片! 这些刀片被涂成黑色,几乎与船底融为一体,乍一眼根本看不出来。 更加凶险的是——这些刀片居然还在毫无规律地摆动!显然是某种复杂的机关的一部分! 白崇明白了—— …… 681 这这这……不科学! 这是……刀刃机关! 白崇好歹也是郿县白氏族人,还算有眼力的——每一条楚国战船底下,这些随着水流摆动的刀刃,无疑是某种早早设计出来的机关。 专为防范水鬼所用! 楚人……卑鄙无耻! 怪不得他们对秦国水师释放水鬼视而不见,原来是早有准备、有恃无恐! 白崇当然不知道——这些凶险的刀刃机关,也是曲阳书院出品。 此机关,由当代墨家宗师研制而出,经历了三代的改良,提交‘学术成果’之后,被平阿水师大为赞叹,于是大规模生产,安装在战船底部。 这些刀刃机关完全以水流为动力,无须照看,而且造价也不贵。 但是在平时,这些东西是要拆下来的——战国之世没有不锈钢,铁质刀刃如果一直泡在水中,很快便会磨损生锈。 唯有在战前,水师统领才会下令在船底安装这些恐怖的杀人工具。 眼下秦国的水鬼,已然中招! 白崇无力地左右看看,不少秦国水鬼都被刀刃所伤——像是白崇这样伤在四肢的,倒还算幸运。有不少水鬼,已经被无规律摆动的刀刃开膛破肚,甚至是直接将脑袋削了下来。 浓重的红色血雾,即便是在河水之中,也久久无法挥散。 白崇目光一狠——踏马的! 这一战,一定要赢! 楚国人……你们阴险诡诈,但是却低估了我们老秦武士的勇气和决心! 白崇猛然伸手,居然成功地攥住了一枚摆动的刀片,手上立刻涌出鲜血……白崇置若罔闻,用力往外拔,却很难拔得动……这种刀片机关,无论安装还是拆卸都需要技巧。 显然不是白崇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能以蛮力破解的。 拼了! 白崇索性不管其他摆动的刀片,奋力抡起凿子和锤子,开始锤砸楚国战船的船底……刀片们在白崇脑袋边上凶险地摆动,随时有可能让他身首分离。 咚! 咚! 大团大团的木屑,被白崇敲砸下来。 话说能被秦军选为‘水鬼’的,不但要水性极佳,心性意志也都是顶尖的——更兼其他水鬼们眼见白崇的彪悍,反倒是激发出了某种血性。 拼了! 无数水鬼扑上来,宁可被刀片砍削得七零八碎,也要拼死凿沉楚国的战船! 这是无声的抗争,悲壮极了! 成百上千的秦国水鬼,赤裸着健硕的身子,悍不畏死地迎向楚国战船底部的刀片机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试图奋力凿沉楚国的战船。 这期间,扑上去的水鬼们死伤惨重。 白崇身边,经常有水鬼突然就不动了,然后缓缓松开手,身体无力地下沉……身上数都数不清的伤口中,还在弥漫着血雾。 但他们无声的搏杀,是有效果的! 咚! 白崇的凿子猛然一松……穿刺到了一个空腔! 妙!极! 白崇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神采——凿穿了! 此刻,他手腕处的伤口已经泡得发白,而且不再弥漫出更多的鲜血了——这不是好事情,因为这代表着白崇的血几乎已经被放干了。 这位骁勇的水鬼统领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没得到及时的医治,又如此巨量地失血……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视线逐渐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 看着河水涌入楚国战船的船底,心里那股气散了,白崇欣慰地微微闭眼,手上顿觉无力……已经失血到极致的躯体开始缓缓下沉。白崇松开了握着一枚刀片的手,那刀片立刻顺着水流切了过来。 四分五裂。 残破的躯体,缓缓沉到了水底。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白崇仰头望着上空……大上造,末将已经尽力了! 希望我们的殊死拼杀,足以扭转战局! …… “大上造,快看!”戎离狂喜,声音都颤抖了:“楚船开始下沉了!” 果然,相当一部分楚国的战船,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天呐! 白起握紧了拳头——虽不知船底为什么冒出那么多血雾,但楚国显然早早做好了应付水鬼的准备……白起原本已经绝望了。 没想到! 秦国的水鬼们,本着一往无前的念头,硬生生创造出了战果! 打眼望去,有相当一部分楚国的战船都在下沉! 秦军士气大振! 白起紧咬牙关:“白崇!好样的!” “楚蛮,受死吧!” …… 既然楚国的水师战船开始缓缓下沉,上面还在操纵床弩作战的平阿水师军士们,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军士们,似乎根本不慌! 他们井然有序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仍在一板一眼地作战。 似乎汹涌的河水涌进来,根本无所谓一般! 而事实上……也确实无所谓! 河水涌进水鬼们拼死凿出的缺口,很多楚国的战船都开始缓缓下沉……但是沉了一会儿之后,居然停下了!不继续沉了! 楚军水师将士们仍在发射箭矢,完全没有任何停歇! 另一边,白起懵了—— 啊? 这这这……不科学! 一旦船底被凿出一个窟窿,那么水流会很快冲进去,巨大的压力激发着河水疯狂涌入,那缺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补上的。 而且在水流的作用之下,窟窿只会被冲卷得越来越大,战船会加速下沉。 但是! 此刻的楚国战船,不但没有加速下沉……反而还停止了下沉! 太离谱了! 白起当然不知道——所有楚国的战船,都有一个共同的设计:水密舱。 楚国战船的底层船舱,被厚重的木板分割成无数个小仓室——就算秦人凿穿了一处窟窿,那么河水也只会涌入这个窟窿上面对应的这么一个小仓室。 而里面的楚国军士只要及时撤出,并封死这个小仓室的门,那么就算河水胀满了这个仓室,也不会再涌入更多的河水了——所以不会进一步波及全船。 楚军的主力战船上,底层共有十个水密舱。 只要保证其中至少有五个不会被河水涌入,那么战船就不至于彻底沉没。 先进的设计! 刀片机关加上水密舱,让楚国战船已经完全不惧怕所谓的‘水鬼’了。 秦国水师的战船设计思路、和水战的战术思路还停留在‘巨船、超多羽箭、水鬼’的传统套路。 而楚国水师,已经转化为‘低重心、龟壳、水密舱、数量少但威力巨大的床弩’……完全就是领先不止一个时代的设计思路! 降维打击! …… 682 不急,围点打援 白起麻了! 楚国的水师,太无敌了。 任凭白起使出百般手段,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克制……对射射不过,追又追不上,水鬼拼死突击,却也没收到应有的成效…… 白起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 不管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败了! 又一次败了! 戎离咬牙切齿,绝望地嘶吼道:“大上造……撤吧!” 白起深吸一口气,狠狠用拳头锤在了一旁的旗杆上……这一拳势大力沉,竟然让碗口粗的旗杆生生断裂,‘大上造白’的将旗栽倒下来。 那旗帜劈头盖脸地覆盖在白起头上,白起大怒,猛然一把扯下。 连带着头盔,也滚落在地。 白起的一头黑发披散下来,盖住了头脸,整个人显得狰狞可怖,唬得戎离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 “撤!撤!”白起痛苦地嘶吼着。 此刻秦军水师沉没、或是失去动力的战船,已经达到了总数的一半,剩余的一百多条战船则不得不掉头,慌不择路地逃窜。 楚国水师正杀得兴起,眼见秦军要跑,又岂能放过? 追! 秦军战船在前面溃逃,而楚国的战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持续不断地用巨型床弩击打着秦国的战船。眼下秦军已经无力反击,于是平阿水师将所有的床弩都对准了秦军舰船的底部。 一条又一条秦军战船沉没…… 秦军的水鬼到底还是起到了一部分作用——有些楚国战船因为部分水密舱被破,因此航行的速度大大降低,虽然仍能追上秦国战船,但蹬踏板的水手们实在累得够呛。 索性也就不追了! 那些半沉的楚国战船放缓了速度,水手们走到了又大又平的龟背上面,开始用手中的小型连弩,无情地收割着落水秦卒的性命。 而更多的楚军战船,则死命地追在残余的秦军战船后面,大有一副追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秦军水师,已然全军覆没! 平阿水师心满意足地回航……水师将士们无不大声欢呼,高唱赞美曲阳侯的战歌,士气高亢。 这一战,爽! 水师统领看见了滞后的战船还在无情地射杀着落水的秦兵,皱了皱眉毛,思忖片刻后道:“打捞落水的秦人。” 他无视了身旁报仇心切的军士们幽怨的目光,沉声道:“君侯说了——不是征服,而是解放。” “攻其地,亦攻其心!” “打捞秦国军卒,加以救治……他们,都将是我大楚的农民!” 于是楚军开始不情不愿地打捞秦兵……不过收获不多。大多数落水的秦卒,早就被滞留在后的楚船无情射杀了。就算躲过箭矢的收割,以秦人的水性,也无法在河水里坚持这么久。 整条【褒水】大河上,到处都飘散着破损的船只残骸、木桶、残破的木块儿、秦人的旗帜……以及密密麻麻的秦卒尸体。 大胜! …… 熊午良坐直了身体——他终于发现了足够引起他兴趣的战利品。 一面硕大的秦军战旗,湿哒哒地摆在熊午良面前,上面四个醒目的秦篆映入眼帘:大良造白! 白起的将旗! 熊午良喜不自胜,反复摩挲着这面旗帜。 这可是武庙十哲的将旗啊……要是放在后世,这得值多少钱呐! 良久之后,熊午良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这面旗帜:“将此物烘干,妥善保管——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咳! 就算没有用,也得保存在存放宝物的库房里……以后说不准要把天下列国的名臣名将的旌旗印信都收集起来,满足一下熊午良集卡收藏的小小癖好。 “报!”一名斥候走进来,拱手道:“发现白起水师残部,距离此地不远。秦将白起本人,也在那些残兵败将之中。” “另外——发现一支秦军,人数约有三万左右,正在行军——距离此处大约还剩两日路程。”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白起,不愧是你! 居然还活着! 打不死的小强啊…… “取舆图来!”熊午良大手一伸,令小黑取出地图。 在斥候的帮助下,熊午良标注了白起残部的地点……这些残兵败将的战船已经被悉数击沉,少数幸运儿躲过了楚军的射杀,又没被楚军救起,自行泅渡登岸,又重新集结。 人数,也就剩千八百人了。 而且都是残破败兵,可能连武器都配不齐全……一鼓可破! 另外调来的三万秦军……人数倒是不少,但在一万曲阳新军面前,倒也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有一万骁骑军,仍在赶来的路上! 芍虎立刻拱手请战:“君侯!末将请战!为君侯歼灭白起残部!力战来援秦兵!” 这胸毛怪脑子不多,但现在转得飞快。 得赶紧打! 现在打,功劳就全是咱曲阳新军的……若等骁骑军到了之后,肯定得掺和着抢咱们的人头! 熊午良眯了一下眼睛,出乎众人意料地摇了摇头:“不急。” “围点打援。” 此言一出,众楚将再次叹为观止! 不愧是曲阳侯啊。 咱们只要围住了秦军的主将,那么敌军必定要拼死冲击,期望救白起出去……这样一来,曲阳新军就可以提前占据优势地形,以守势来应敌了。 众所周知——在大鼻子欧洲人们搞出‘坦克’以前的上千年时间中,战争中的防守方总是比进攻方更舒坦的。 谁进攻谁吃亏! 虽然论正面拼杀、会战,一万曲阳新军也有底气战胜三万秦兵。 但,既然能最大化地减小伤亡,当然更是一件美事。 …… 白起狼狈不堪。 身上的甲胄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外甲已经在‘水鬼入水’的时候,因为冲动而脱下,内甲则不知道沉在了哪里。 那条最大的楼船,显然目标也是最大的,于是遭受了楚军的重点攻击……没跑多远便摇摇晃晃地沉了。白起和身边的将军、亲兵们,都掉在了水里,在冰凉的河水中扑腾。 白起水性不好——单是内甲的重量,就足以要了他的命了。 好在运气够好。当时白起挣扎着,用短剑划断了衣甲上面的绑绳,脱掉了贴身的内甲。 又有几个亲兵不离不弃,拼死护卫着白起泅渡,这才重新回到了陆地上。 太狼狈了! 白起顾不上歇息,立刻命令身边的人去寻找更多逃到岸上的溃散秦兵,争取将大家聚拢起来,说不定还有一些战力。 夜幕降临的时候,越来越多侥幸逃生的秦军水师士卒,逐渐与白起会和。 而白起的心,也渐渐沉到了谷底。 三万水师,如今只剩下七百多残兵败将,全都湿着身子,抱着膀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惨!太惨了! …… 683 不甘心!不甘心啊 白起环顾自己麾下的这支惨淡败兵,终于认清了现实——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了。 七百多残兵败将,受伤的人倒不多——因为在那种混乱艰难的场面中,一旦受伤,基本就是被宣判了死刑了。 不过……虽然残兵们还肢体健全,但属实也不具备什么战斗力了! 甲胄是没有的——身上穿着厚重甲胄的人,基本都沉底儿了。 旌旗是没有的。 盾牌是没有的。 就连最基本的短剑,绝大多数也都遗失了。道理很简单——混乱之际,能逃个命出来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带武器? 白起仰天长叹,心中满是悲凉。 明明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能打赢的水战……打输了。 全歼熊午良的美妙幻想,如今俨然已经成为泡影。 再一次,白起被熊午良踩在脚下,而且这次败得格外地惨、没有任何借口可言——熊午良没搞阴谋诡计,而是在堂堂正正的正面交锋中,击溃了白起率领的秦国水师。 不! 我不甘心! 白起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既生良!何生起! “大上造……此战,非战之罪也。”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人为白起披上了一身稍微厚实一点的衣服,挡住了夜晚的寒风。 那衣服同样已经湿透了,但好歹也为白起带来了一丝暖意。 白起抬起头来——说话的是戎离,这货显然也足够幸运,侥幸活了下来。 再往四周看去——七百多秦军败兵,衣服都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每一阵微风吹过,他们就要浑身打摆子。这些败兵满脸麻木,连目光都是呆滞的。 白起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聚拢败兵再战的幻想,显然已经破灭。 当今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重新化整为零,分散逃窜,凭借运气各自逃命突围……如果大家聚在一起,不但没有任何战斗力,反而还会因为目标太大而引来楚人的注意。 白起下定决心:“二三子,此战是我无能……事已至此,诸君可分散突……” “报——”有个亲兵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打断了白起的话:“我们……我们被楚军包围了!” 死一般的沉寂。 短暂的迷茫之后,秦军残兵们无不惊慌失措,面面相觑、哄嗡嗡地吵闹起来。 白起眼前一黑。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我白起,当真要死在熊午良这个无耻小儿的手中了吗?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也罢! 就算到了最后时刻,我也要明明白白地告诉熊午良——我不服输! “战斗到底!”白起豁然起身,高举右手:“楚国人已经将我们包围了!”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拼死一战——教那些楚蛮看看大秦猛士的骨气!” 白起猛然吼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尔等需斩草木为兵,与楚蛮厮杀到最后一刻……我白起,将与尔等共同死战!共同战死!” 败兵们心中的最后一丝勇气,被白起榨取了出来。 拼了! 反正楚人已经发现了咱们,也就不用再隐藏踪迹了……立刻点起篝火,烘干身体,尽量恢复体力。 同时用那些为数不多的、还被败兵们带在身边的短剑,斩断一旁的细枝矮树,将一头削尖,以作为长矛。 白起心中清楚——这些粗制劣造的木质长矛,是无法突破曲阳新军身上的重甲的。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悲壮的最后一战!来吧! …… 让白起意外的是,楚军却并没有急于围剿自己麾下这支明显已经不堪一击的败兵。 相反,熊午良的大军将白起的七百多残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然后在外围构筑防御用的营寨、设置拒马、挖好陷坑…… 两日之后,三万秦军果然到来。 正如熊午良所预料的——主将大上造白起被困于楚军阵中,赶来的三万秦兵惊怒交加,于是立刻发动了进攻! 这三万秦兵,都是难得的精锐部队(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送了一波儿之后,现在秦国还活着的精锐已经不多了),在秦军副将的指挥下,三万秦军打得十分骁勇。 而楚军好整以暇,利用从战船上拆下来的大型床弩和军士们手中的手持连弩,配合外围的壕沟和拒马,大肆压制并杀伤来援的秦兵。 骁勇的秦军士卒们为了拯救主帅嚎叫着冲锋,又一次次被击退……死伤枕籍,尸体堆积如山。 包围圈中的白起,听着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握着木质的短矛,心都在滴血。 他不愿再让秦军士卒们为了救自己,而付出越来越多的牺牲……于是反握住木矛,对准自己的脖颈,想要自尽! 关键时刻,戎离猛扑上来,紧紧抱住白起:“大上造,不可!” 白起挣扎着:“你没听到我三万大秦勇士,为了我,在一波接一波地送死?” “那熊午良做好了打算——我七百残兵已无战力,他却不来杀我,就是为了让赶来的援军们心里有个念想,为了救我一次次冲杀……最后一批一批地倒下!” “芈良!无耻至极!卑鄙至极!” “白某……白某丧师辱国,本就该死……又何能坐视大秦猛士无辜枉死……当自裁以谢国人!”白起说罢,奋力挣开戎离的怀抱,就要将木矛捅入自己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戎离不惜用自己的胳膊挡在白起的木矛前面。 噗呲! 血光四溅。 白起一呆……趁着这个机会,戎离猛然抢走了白起手中的木矛,忍痛怒斥道:“大上造!你何其糊涂也。” “我们被楚军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算你自我了断了,外面的援军也得不到消息……还是会继续发动进攻的!” “而且!” “樗里疾、国尉司马错都已经先后死于芈良小儿的手中,您已经是我大秦剩下的唯一能打的将军了……当留待有用之身,忍辱负重报效大秦,岂能如匹夫一般自裁了事!” “那是懦夫所为!” “君应知耻而后勇,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放弃,找机会逃出去……以后,还要打败熊午良!斩下他的脑袋,洗刷耻辱……方为大丈夫之所为也!” …… 684 残酷的对比 经由戎离的规劝,白起总算是放下了求死的念头。 也是。 我白起的军事才能,绝不亚于芈良小儿……之所以一败再败,都是熊午良阴险狡诈,或者是楚军的装备远胜秦军而所致…… 一定还有打败熊午良的机会! 只要……我们能活下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了…… 七百多秦军残兵倒是没有伤病,但问题在于粮食——可想而知,大家从船上跳下来逃命的时候,是不会记得要背上几袋子口粮的。 整整七百人,连一粒米都没有。 唯一可以用来果腹的,是地上的野草、还有周边树木的树皮……但即便是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数量也是有限的。 楚军的包围圈围得很严谨,其中还穿插着不少身穿黑衣的神秘身影,个个儿都是神出鬼没的斗剑高手。 按照白起所想——周边的树木虽然不多,但好歹也能在夜间起到一定的掩护作用,似乎有机会……可是楚军的严密防守似乎没有任何漏洞。白起组织的几次突围,都被干净利落地打了回来。 除了丢下些许尸体、减少了需要吃饭的嘴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楚军的包围显得坚定且底线分明——楚人并不打算(或是并不急于)消灭白起麾下的这一小股溃兵,但却绝不容许他们突围。 包围圈内的秦军残部可以任意地活动,即便是大白天、活跃在某些没有遮掩的空地上,楚军也像是看不见一样——没有放箭。 但,一旦溃兵们向外越过某个看不见的分界线,楚军就会无情地放箭,射杀那些敢于越过生死线的秦兵。 狭小的包围圈范围内,草根都被连根拔起,树皮都被扒得干干净净,剩下了不忍卒睹的白杆子。 戎离强忍着腹痛,来到白起面前:“楚人卑鄙……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白起靠在一棵树下正襟危坐,听着戎离的话,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一点体力。 但戎离的话不假—— 再这么下去,大家只会被一个接一个地饿死。 “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要冲击楚军的防线。”白起如是吩咐道。 戎离吃了一惊……外面的楚军成千上万,体力充沛、装备精良、箭矢充足……怎么看也不像是咱们这一小股溃兵能冲得出去的。 白起微微喘息着:“这样……还能多拖些时日。” 戎离在片刻的迷茫之后,明悟了—— 冲吧。 虽然冲不出去,但是可以减少需要吃饭的嘴巴。 草根和树皮的数量是有限的……活着的人越少,能坚持到最后的时间就越长! “末将……遵令!”戎离因恐惧和愤恨而嘴唇颤抖,可最后还是低头领命。 虽然看不到拖下去的意义……但只要活着,总归有希望! …… 包围圈内侧,白起残部饥肠辘辘、朝不保夕。 而包围圈外侧,秦军的攻势也同样惨烈——咸阳得知白起水师全军覆没,大吃一惊……同时也下达了死命令:一定要救白起出来! 这是秦国最后一位能打仗的将军了……救出白起,胜过十万军队! 当然,咸阳并不知道白起已经是这副惨模样、随时可以被楚军消灭……如果知道,或许就不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救一个注定要被消灭的人了。 凡事没有如果。 在咸阳的号令下,秦军举着黑色的旌旗,一次又一次地向着楚军的防线发起进攻! 从白天打到晚上……甚至于挑灯夜战! 黑色衣甲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 太惨烈了。 好在北方边境上的秦军也在纷纷南调,周边城池的秦国守军也纷纷聚拢过来,兵力尚算充沛。 和秦军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的——楚军的防守相当轻松! 再次击退了秦军援兵的进攻……天色黯淡下来。 秦军那边终于响起了象征着收兵的鸣金声……刚刚还在顶着箭雨拼死冲击的秦军如潮水一般退去。 楚军众将喜笑颜开,回到了熊午良的中军大帐,一边还在谈笑风生道:“这次秦军连冲了两天两夜……到底还是冲不动了吧?” “秦军不过如此!” “主君真是神机妙算……让秦兵如此送死。” “是也,是也!不然我们一路打过去,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 熊午良身穿一袭绣着神兽九头鸟的黄色锦袍,晃晃悠悠地踱步进来,众将立刻停止了议论,安静下来。 但是他们的表情仍然欢喜,一个个都咧着大嘴。 这仗,打得实在是太轻松了! 楚军早一步占据了有利地形,通过借助地势,搭配上战车和水泥,构筑了相当坚固的防御工事。 背靠【故道】的船港,楚军有充足的粮食和箭矢作为补充,防守起来相当简单——只要不停地放箭即可。 平阿水师战船上的大型床弩和配重式投石车也都拆了下来,补充安装在防御工事上……火力十分充沛。 看守内侧白起秦军的,仅有一个百人队而已——当然,黑羽卫也参与其中,保障绝不会有任何一个秦人溜出去。 至于防守外侧的援军……实在简单。 楚军甚至无须全力以赴——在芍虎的命令下,一万曲阳新军分成三个部分,分别轮休作战,另外还安排了预备队,若是秦军冲得实在太近,预备队可以随时‘救火’。 曲阳新军是当之无愧的重甲步卒,对于这种正面厮杀,实在太擅长了! 就算秦军顶着飞蝗一般的箭雨,拼死冲到防线近前……肯定也是阵型松散、十不存一。曲阳新军只要一个简单的反冲锋,就能全歼敌军余部,而且确保自身的伤亡寥寥无几。 而芍虎严令——歼灭敌军后立刻撤回营垒,不得追击。 如此一来,进一步保证了守军和秦军的逆天伤亡比。 “都坐。”晃悠着走进来的熊午良神色悠闲,坐在主位上,然后对着众将随意摆手道。 “君侯万胜!”众将齐刷刷低吼一声,然后共同落座。 …… 按照惯例,众将逐一汇报了今天作战的情况,包括伤亡情况、估算的杀敌数量、消耗的箭矢石弹等等。 中军司马拿着笔,一一累加,最后汇总呈报给熊午良。 熊午良懒散地歪坐着,看着那些个显然令人满意的数字,微微点头。 但,熊午良心中其实也有一个疑惑—— …… 685 想通了 根据目前测算出来的杀敌数量……在不长的时间内,秦军的死伤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千人了。 如果情报无误——秦军的援军,总共也只有三万人而已,伤亡五千之众,已经是近六分之一的战损了。 而秦军如今仍然能保持相当强悍的进攻势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秦军再怎么凶悍、秦法再怎么严厉……但组成这一支庞大军队的,到底也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只要是人,就会恐惧。 在战国之世,各国普遍都采用戍卒制,也就是战前临时征召农夫成为军队……在当世,一支普通军队的伤亡只要超过百分之五,基本就没什么战斗力了。 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活着的人都会心生畏惧,然后各自逃命……另一方则会乘胜追击,反而创造出远比‘百分之五’辉煌得多的战果。 秦军算是当世强兵——在‘杀敌有功’的刺激、以及秦法对于逃兵的凶残政策驱使下,秦军往往在伤亡超过百分之十的情况下,仍然能保持战斗力。 于是乎,我们在秦军战史上往往能看到惊人的交换比——刨除了找当地老乡借人头的影响因素之外,其实就是秦军比山东六国的军队能多扛那么一丁点儿。 可别小看了这一丁点儿。 就差这么一丁点儿——每当六国的军队扛不住了要溃逃的时候,秦军却还保留了相当充足的组织度! 于是六国的兵卒顾头不顾腚地逃窜,而秦军则乘胜追击、扩大战果……总能在这个阶段杀敌甚多,从而造就了秦军与敌军惊人的战损比。 相反,如果山东六国的军队抵抗得十分激烈、在战损相当巨大的时候仍坚持着不溃逃,那么秦军也不是超人——这时战损比就显得很正常了。 譬如第一次丹阳大战,因为楚军当时出动的都是精锐,所以秦楚两军的战损比基本保持在还算合理的水平。 还有一个例子就是赵国赵奢‘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成名之战,和秦军的伤亡比基本保持在一比一,甚至赵军的死伤相较秦军还少一些。 回归正题—— 不管秦军再怎么凶猛,也绝不会在伤亡超过六分之一的时候,仍能保持如此凶悍的攻势! 曲阳新军或许能扛得住这样的伤亡,但这是因为曲阳新军和其他军队有本质的不同——曲阳新军不是戍卒,而是职业军队,同时又是熊午良本人的家乡子弟兵,凝聚力更强,而且死伤军士的待遇超好以致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 熊午良微微眯眼,望着挂起来的舆图,若有所思…… 众将则再次安静下来,恭谨地盯着面前这位小君侯。 熊午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长案——答案很简单! 秦军增兵了!而且增援来的人数绝对不少! 但……哪来的这么多秦兵? …… 秦国这几年真可谓‘流年不利’,第二次丹阳大战的惨败,损失了数万最精锐的兵力,又让秦国签署了丧权辱国的协约……然后就是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前期轰轰烈烈红红火火,后期惨惨淡淡全军覆没…… 单是这两次失利,就足以让一个‘a+’级别的超级强国沦落到‘b’了。 更别提赵国趁势打劫……着实将秦国广袤的北部地区打成了一团浆糊,军民死伤不计其数。 好在秦国以法家治国、民风尚武、且基层组织力度确实强大,到底扛住了赵国‘趁你病要你命’的攻势,而且凭借着秦法的顽强生命力,至今还能有个‘b+’的水平。 但不管怎么说——秦国近些年的死伤确实不少。 按照常理来说,剩下的秦军的兵力又要防备赵国、又要防备西域戎狄……该捉襟见肘才对。 哪还有这么多可以用在南线作战的军队? 熊午良皱眉思忖良久……思绪不禁有些飘忽。 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又说不明白。 要是召滑在这里就好了。 那个老狐狸,长了一双洞察世事的贼眼,肯定能瞬间理清思路。 慢慢地,就像是水下的某个庞然大物渐渐浮出水面,熊午良深吸一口气,眯着双眼,一字一句地低声道:“戎狄那边……不会。” “对,是赵国……” 熊午良豁然想通了:“秦国和赵国达成了某种协议!” “故而从北部边境调兵南下,有了充足的兵力来对付我们!”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的营帐内更是鸦雀无声。 众将并不怀疑熊午良的判断……但这样一来,仗就难打很多了…… 片刻之后,芍虎瓮声瓮气地道:“君侯莫怕——就算秦军赵军联手前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赵国人若真敢来,末将剁下他二十万颗人头!” 其余众将也纷纷点头:“秦国赵国,俱不足为虑!” “末将愿为先锋,教赵人知晓楚人的厉害!” “哼……还没打过赵国人呢……倒要试试他们的成色!” 话虽如此,但众将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如果秦赵同盟,那么楚国现在将要以一己之力面对秦赵魏韩四个大国……虽然魏韩两国尚未派兵前来,但也足以形成牵制性的威胁。 局面不利! 出乎众将预料的——熊午良却摆了摆手:“赵国的目标不是我们。” “赵国的真实目的,是想骗走北线驻防的秦军,然后偷袭秦国!”熊午良十分肯定地说道。 众将闻言,再次瞠目结舌! …… 啊? 赵国人应该不会这么不讲武德吧…… 众将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儿难以置信! 感觉赵国人都挺实在的呀……你看那肥义,多耿直呀! 另一边,熊午良理清了思路之后,大脑反而转得飞快,笃定地说道:“赵雍这个老六——又想让我大楚和秦人打生打死,他在后面摘桃子!” 赵雍,表面一副憨直老兵做派,其实城府极深,而且十分低调。 熊午良因为有来自后世的上帝视角,算是当今之世最了解赵雍这个老六的几个人之一了! 赵雍,这个坚忍的枭雄……绝不会轻易放弃他筹谋多年的‘攻秦大计’! …… 686 赵雍,他真是个老六 站在上帝视角,熊午良很了解赵雍的性格—— 此人为人低调,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秦楚魏韩齐燕六国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中原鏊兵打得不亦乐乎,‘天下第一强国’的名号屡易其手。 而赵国呢? 踏踏实实地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安心搞好内政变法——然后盯着中山国猛吃! 秦楚丹阳大战,魏韩等国都掺和进来……赵国逮住空子,猛攻中山国。 垂沙之战,秦楚魏韩齐五个大国打成一团粥……赵国逮住空子,猛攻中山国。 五国伐齐之战,吸引了全天下的关注……赵国逮住空子,猛攻中山国。 如是反复——赵国始终锲而不舍地盯着中山国穷追猛打,日日蚕食夜夜惦记,终于彻底吞并了这个国家,使得赵国的疆域扩大了一半,国力空前强盛。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赵雍是个相当执着的人——只要认准目标,就百折不挠,宁可用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也要达成目的。 不得不说:得罪这样的人,是很可怕的。 而熊午良知道,赵雍在吞并了中山国之后,目标就一直是秦国——为了打秦国,赵雍不惜以身犯险,多次亲自乔装进入秦国境内打探用兵路线…… 当初打中山国,赵雍锲而不舍。 眼下打秦国,赵雍肯定也是锲而不舍! …… 听着熊午良的分析,众将的眉头渐渐解锁—— 还好。 如果当真要同时面对秦赵魏韩四个大国……虽然曲阳新军的将军们向来狂傲,但此刻也要心里打怵。 现在得出结论,赵国是我们这一边的……众将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熊午良,仍然面色沉凝—— “赵国不惜背信弃义,一旦开战,必定会用精锐骑兵主力直插咸阳,争取一战灭秦。”熊午良的脸色十分沉重,看得帐中众将都有些惊异。 灭秦,这不挺好的吗? 秦国是我们的死仇啊! 曲阳侯……为什么这个脸色? 熊午良继续说道:“秦军主力都在南线与我们纠缠,赵国肯定会借机收取大量的秦国国土……而我们的收获不会太多。” “赵国本就势大,若再吞并秦国,将达到极盛!” 众将恍然。 不愧是曲阳侯啊! 当前对秦之战尚未结束,君侯已经在思考下一场战事了。 熊午良继续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长案,一边思忖一边道:“秦国被灭,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与其和赵国接壤……还不如留着半死不活的秦国充当赵楚之间的缓冲区。” 话说以楚国现在的国力,并不怕赵国了。 但是有这么一个强邻,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楚国缺少战马,除了骁骑军之外,几乎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在南方打仗还好,若在秦土这样北方的平原和丘陵地形与赵国的骑兵军团作战,天然地处于劣势。 熊午良站起身来,来到挂着的舆图前面,目光飞速闪动—— 楚国该怎么办? 就此撤军? 白忙活一场……怕是心有不甘。 继续拖着,或是想办法强行消灭面前的秦军、直奔咸阳,争取赶在赵国下场之前先把秦国灭掉……那么楚国将会直接与赵国接壤,而且楚军眼下只有一两万人,赵国如果突然发难,未必能顶得住。 北方的地形,利于骑兵穿插——赵国如果切断了楚军的退路,仅有一两万军队的熊午良甚至还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熊午良的目光渐渐往左……脑海中一个全新的计划,渐渐成形。 又过了些许时日—— 越来越多的秦军,被调往南线,疯狂地进攻楚军的防线……然后撞得头破血流。 死伤甚众,尸体堆积如山。 经过青羽卫的打探……得知秦国前前后后已经在南线集结了超过十万的兵力,而且更多的援军还在前来。 秦国是发了狠了——不但要救出白起,而且一定要把楚军重新推下【褒水】,决不能教楚国人在【故道】扎根! 楚国占据故道,就随时能掏一把秦国的腹地,仿佛是在秦国的肚脐眼儿上镶了一根钉子。 秦军如蚂蚁一般越聚越多,就连素来骄横的曲阳新军将官们,都有点儿头皮发麻了。 “只要赵国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熊午良对着众将如是说道。 …… 赵雍顶盔贯甲,站在一辆宽阔的战车之上,遥遥西望,意气风发! “王父!”长公子赵章同样穿着一身甲胄,虎虎生风地走来:“我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西进攻秦!” “根据情报——秦军已经悉数撤走了边境上的守备部队!”赵章兴奋得鼻孔微微翕动。 这一战,秦国北境空虚,而南境还在和楚国纠缠……甚至比上一次司马错联军伐楚之后、赵国借势攻秦的机会还要更好! 一战灭秦! 我赵章,一定要立下赫赫的功勋……抢回王父的关注! 那个该死的赵何,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未有寸功于国——凭什么得到王父加倍的宠爱?就凭他那个妖艳贱货的妈?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赵雍也同样兴奋,顾不上深思自己这个儿子此时的想法,大力拍了拍赵章的肩膀:“好!甚好!” 赵章容光焕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赵雍大手一挥:“骑兵军团——随我狂飙疾进!直插咸阳!” “大将楼缓何在!” 楼缓起身拱手,慨然道:“末将在!” “汝统领战车部队和步卒,跟在寡人大军之后,以为策应!” 楼缓:“谨遵王命!” “长公子赵章何在?”赵雍继续唤道。 赵章容光焕发:“末将在!” “汝掌管三军辎重后勤,接手并管理我军沿途打下的秦国城池……若有差错,拿你是问!” “谨遵王命!”赵章的声音又高又急。 赵雍扬起手中的马鞭遥遥西指,傲然笑道:“秦国、楚国……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也!” “此战,关系到赵国的未来。” “二三子当竭力奋发,一举破敌——对有功将士,寡人不吝重赏!” “灭秦!灭秦!”赵雍昂声吼叫道。 赵军将士们齐刷刷欢呼起来,亢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戟:“灭秦!灭秦!大赵万胜!” 赵雍意气风发:“大赵无敌猛士——随我出击!” …… 687 芈良小儿,太愚蠢辣! 在赵雍的亲自指挥下,二十万赵军井然有序地扑向秦赵边境。 秦国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因为赵雍的一句话就撤走边境的军队——所以赵军扎扎实实地将原本陈列在秦赵边境上的军队后撤了几百里。 魏冉这才放心大胆地判定‘北方无忧’,从而调动北部的秦军南下。 但,魏冉到底还是不熟悉赵国的骑兵军团……这些轻装弓骑兵的速度,远超魏冉对于传统战车和步兵结合的军队行军速度的想象! 几百里的距离,普通的军队恐怕要行军近一个月。 但放在赵军,也就是全速冲击几天时间而已! 数日之后,赵军的先头部队就再次返回了秦赵边境,并以惊人的速度毫不停歇地继续攻击,直接冲破了前沿秦军的防线。 话说这里的秦军已经被调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秦兵也大多打包好了包裹,就等着魏冉一声令下,就调去南线作战……怎能想到还要面对赵人的偷袭? 面对突如其来的红色旌旗,秦军的防线一触即溃! 赵国先锋大将一剑斩断了秦军的旌旗,昂首大笑:“秦戎果然中计……此战大胜矣!” “尔等不要停歇,随我继续穿插!” 于是赵军的先头部队继续冲着纵深猛进,秦军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简直不堪一击。 而赵雍亲率主力骑兵,就紧紧跟在后面,不断涌入先锋们闯出来的缺口,再向四周突进,迅速扩大战果,同时对来不及撤退的秦军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包围圈。 这些包围圈内的秦军,赵雍是懒得管的。 自有楼缓的战车和步兵队伍去收拾他们……骑兵的唯一任务,就是继续突进! “尽快打进咸阳!先锋军各自官升一级!”赵雍豪气地笑着,许出了赏赐。 “谁能先打进咸阳,官升三级!赏千金!” 赵军一路士气如虹,高歌猛进。 直到冲到【上党】-【蒲阳】一带的时候,才遇到了秦军主力……这里的秦军本是奉了魏冉的命令、调往南线对楚国作战,但还没等他们赶到南线,屁股后面却传来了赵国偷袭的消息。 于是这些秦军自作主张,借助【上党】-【蒲阳】的有利地形,就地展开阻击。 …… 夜色沉了下来,晚风凉爽地吹过旷野。 赵雍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因为秦军的顽强阻击,总算挡住了赵军狂飙突进的脚步,赵雍、楼缓、赵章三人终于得以在此会师一处。 虽然前进受阻,但是所有赵国将军脸上,都带着狂喜! 这一战,太顺利了! 秦国的主力大军都在南边,甚至根本没有一个能打的将领可以与赵国作战……一切都顺风顺水。 过去短短十天的时间里,赵军狂飙突进了三百余里,简直是无障碍行军。 众将鱼贯进入军帐,各自落座。 不消多时,赵雍一身重甲,身披火红色披风,进入大帐,坐在了主位。众将齐刷刷起身,一同拱手铿锵道:“拜见赵王!大王万胜!” 赵雍随意摆摆手:“都坐。” 众将又都坐下,脸上的喜色仍然无法掩饰。 楼缓率先笑道:“大王果然神机妙算!” “秦戎愚蠢,果然没有防备。” “面前虽然短暂受阻,但秦军兵少将寡,这上党山地,也挡不住我大赵前进的步伐!” “这灭秦之战,已有八分胜算……末将为大王贺!为大赵贺!” 其余众将也齐刷刷拱手,美滋滋道:“为大王贺!为大赵贺!” 长公子赵章则哈哈大笑,也亢奋道:“那熊午良再怎么聪明,也比不上我父王老奸巨……高瞻远瞩!” “楚人很能打?” “能打有个p用啊!” “愚蠢芈良……只配当我大赵国的马前卒!”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笑着点头称是。 熊午良之前欺诈赵国的行径,众将都记在心里……眼下正是发泄的时候! 于是各种嘲讽言论不绝于耳—— “长公子说得对啊!” “芈良小儿,太愚蠢辣!” “那楚国损兵折将,还在和秦国苦苦拼杀……哈哈!” “而我们赵国趁势直取咸阳!轻轻松松长驱直入,那芈良小儿怕不是要气得吐血?” “先灭了秦国,下一个就灭楚国!” “那些蠢笨南蛮,根本不是我大赵骑士的对手!” “哈——愚蠢的楚蛮,只配当我大赵武士练剑的桩子。” 赵雍坐在主位上微笑,等到众将都骂得爽了,才沉声下令—— “明日,我要战车和步兵结阵冲击,骑兵放箭作为掩护!” “两天时间内,我要冲过上党山地!” “只要冲到了咸阳……灭楚之日,也不遥远了。” 赵章、楼缓等众将精神焕发,一同起身,大吼道:“谨遵王命!” “先灭秦,再灭楚!” “斩杀芈良!大赵万胜!” …… 秦国,咸阳。 御医在宫廷里急匆匆地跑着,秦国的大臣们忧心忡忡地聚在宫门外面,每个人都脸色发青,似乎很想和别人交换一下消息。但每逢和其他人不小心对视,却又都赶快移开目光。 听说南线损兵折将…… 听说北部边境,赵国背信弃义。 听说前线糜烂,一溃千里…… 听说丞相魏冉又吐血了。 我大秦,难道真要亡了? 有的秦国大臣面带悲戚——不管怎么想,也想不出保住社稷的办法了! 秦军主力都在南线,与楚军死死纠缠在一起。 唯一能打的大将白起,再度败于熊午良手里,现在被楚军层层包围,无力回天。 当然,南部战线虽然打得不堪入目,但好歹也不算亡国之患……真正让秦人喘不上气的,是北部的赵国! 赵军背信弃义,悍然集中全部主力……猛攻秦国。 其用兵目标几乎不加掩饰——就是咸阳! 各地秦军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虽然他们自发组织起来,拼死阻挡赵军的突击,无论男女老幼都登上城头搏杀……但也没什么大的作用。 赵国的兵锋,每一天都在更接近咸阳。 有的秦国大臣认真地考虑了‘迁都’的事宜——不如将都城从【咸阳】迁回【雍城】。那里是秦国的陇西地区,比咸阳更靠西、距离赵国、楚国的前线更远……而且那里算是老秦人的‘龙兴之地’。 虽然这显然标志着秦穆公以来的三百年艰辛奋斗路程前功尽弃,但好歹也比直接被赵国灭了要强。 其实如果有的选,秦国人绝不愿将都城迁回陇西—— …… 688 若不是他,我大秦何至于此啊 纵观古今,‘迁都’都是下下之策。 最近的例子就是魏国——魏国经历魏文侯、魏武侯之后,国力空前强盛,堪称中原霸王,但后来却在桂陵、马陵一败再败,又被秦国夺回了河西地区。 魏国朝野恐慌,为了规避秦国的兵锋,只能将都城迁到【大梁】。 从此,魏国的国力一落千丈,直至今日,已经是二流国家了——很难否认这其中‘迁都’之事对于魏国朝野的打击有多大。魏国的心气从此一蹶不振。 再将目光回到咱们秦国——秦国最早的都城,就是【雍城】。那里是广袤的陇西地区,是老秦人发家的地方。 后来,经历了秦国三百年的东扩,版图逐渐扩大。 但再往后,又遇上了秦灵公、秦悼子这两代昏君,还有秦出公时期宦官弄权、兵变内乱,终于败光了老祖宗留下的家产……等传位到秦献公的时候,秦国的河西之地已经被魏国夺走,举国穷困不堪。 秦献公居然下令迁都——将都城从陇西的【雍城】迁到了【栎阳】! 举国大哗! 诸位看官请注意——秦献公的这次迁都,可不是为了躲避魏国的锋芒。相反,栎阳远比雍城距离魏国更近,几乎直面魏国的兵锋。秦献公迁都至此,是向朝野国人明示决心——绝不再退半步! 这样的迁都,显然大大提振了民心士气。 此后,秦献公带着穷困的秦国屡次出击,武都大战,击败魏韩联军;石门大战,斩首魏军六万,获周天子赐下花纹礼服一件。 再之后,少梁大战,秦献公一路大胜,俘虏了魏国的太子,俘虏了魏国主帅公孙痤,一度收复了半个河西地区。 可惜秦献公死得快,几乎就在少梁之战的同年,秦献公去世。 再后来,就是秦孝公即位——任用商鞅变法,使得秦国国力恢复,经历河西一役,终于夺回了秦献公戎马兵戈一辈子、心心念念想要收复的河西地区。 秦孝公嬴渠梁借大胜之势,下令营造新都【咸阳】,将秦国的军政中心搬离了【栎阳】这个临时都城。 这就是咸阳的由来。 如今要弃三百年成果于不顾……要迁都回到老雍城,老秦人又回到陇西草原耕牧……这是何等的心痛? 怕不是也要和迁都【大梁】之后的魏国一样,从此成为二流国家!再没有逐鹿中原的雄心壮志了! 唉! 若不是灭国在即……谁也不会选择这个下下之策啊! …… 但……迁都避难这个下下之策,如今好像也不顶用了—— 那赵国来势汹汹,意图很明显——就是为了灭国而来! 该死的芈良小儿那边则是报仇心切,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秦国。 可怜可叹我大秦数百年社稷,将要亡于外敌之手啊! 恰在此时,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嗯? 谁这么大胆,敢在王宫外面驰马飞奔? 堵在宫门的秦国群臣来不及思索,便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显然是一名秦军骑士,这厮手中高举白起的大上造令牌,面带狂喜:“闪开!都闪开!” “紧急军报——我要面见太后!面见丞相!” 顾不上多想,群臣让开了一条通道,那骑士甚至没有减速,随手摘下腰间的佩剑扔在一边,竟然就那么策马冲进了宫门。 秦国群臣面面相觑。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报信的骑士如此激动? 那骑士手中,似乎是白起的令牌……啊?难道说上天开眼、祖宗庇护……大上造突出重围了?! …… 宫内,魏冉正虚弱地躺在一张床榻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赵雍的无耻偷袭,让魏冉又吐了一口老血。 如今北部赵军肆虐,南部战局糜烂……秦国,当真要亡了不成? “可恨的芈良小儿!”魏冉长吁短叹。 要不是熊午良突然进攻秦国,魏冉也就不会尝试着从北部调兵,也就不会被赵雍欺骗! 归根到底,都怪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 “早晚有一天,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魏冉咬牙切齿,想了想后又补了一句:“就算活着的时候不能杀了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就少说两句吧。”宣太后坐在魏冉的卧榻边,一张风韵犹存的鹅蛋脸上也满是忧虑。 先王逝世的时候,留给宣太后母子的是一个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秦国。 可现在,秦国外忧内患,捉襟见肘。 莫非,真是我芈八子无能乎? 哎! 说到底,都怪那个该死的芈良……若不是他,我大秦何至于此啊! 第二次丹阳大战、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都败在熊午良手上。 巴蜀之地,也是熊午良夺去的。 现在还有更多的证据表明——当初的公子壮内乱,背后也有熊午良的魔爪在推波助澜。 熊午良,你还是不是人啊!我大秦怎么你了?为啥就盯着我们祸害呢! “报——紧急军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门口的侍卫在阻拦什么人。 宣太后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别拦着,让他进来。” 来吧……不管有什么坏消息……我顶得住! 报信的秦军骑士大踏步而入:“拜见太后!拜见丞相!” 卧榻上的魏冉眼球一凸,认出来了——这是白起的亲兵! 白起亲兵双手呈上大上造的印信令牌:“大上造已经突围!” “现在,白将军正带领南部战线的所有军队,北上抗击赵军。” “特派在下,将消息带来咸阳,禀告太后、丞相!” 宣太后豁然起身,俏脸上满是惊愕。 白起突围了? 这这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有了白起统领秦军,咱们好歹也有一战之力了! 但是…… 魏冉也艰难地从病榻上撑起身子,瞪着眼睛道:“白起率领全部秦军北上抗击赵国……莫非南境不守了吗?” “要是芈良小儿领兵一路北上……” “我魏冉宁可亡于赵人之手,也绝不愿死在那该死的熊午良剑下!” 当初熊午良可是撂下狠话——定要取魏冉的首级。 咸阳被赵国人攻破,魏冉还有活命的希望……要是被楚人攻进来,那魏冉肯定得死得老惨了! 心念及此,魏冉大为惶急。 …… 689 幸福地晕了 白起亲兵拱手禀报道—— “回禀丞相!” “熊午良正引兵向西……目标不是咸阳。” “白将军认为——赵国的威胁,是灭国之祸,相较而言熊午良的祸害还算轻的,故而引兵北上,欲要保全社稷。” 魏冉短暂地懵了一下。 而宣太后,则已经完全明白了熊午良的计划! 赵军倾举国之兵,二十万大军直插咸阳……对于秦国来说,这是实打实的灭国之祸。 而楚军只有一两万人,就算战力再强,也绝不可能凭借区区一两万军队就妄想着鲸吞秦国,所以楚军的目的是为了捞好处、为了削弱秦国。 同时,将秦国灭国,显然也不符合楚国的利益——楚国肯定也希望秦国能夹在他们与赵国中间。 所以情势就很简单了——赵国才是那个要取人性命的人。 秦国,应该将防御的重心摆在北边! 甚么‘白起杀出重围’……现在看来,分明就是熊午良有意为之!那厮故意将白起放了出来! “阳谋!又是阳谋!”魏冉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气得两眼翻白,又是‘哇’地吐了一口老血出来! “丞相!丞相!”宫中的御医乱作一团…… 魏冉心中凄苦无比——白起被放出来后,肯定会带着秦军去北边迎战赵国,将整个秦国南部,变成毫无遮掩的鱼腩,任由熊午良肆虐…… 一切又都在熊午良的计划之中。 放出白起,算是熊午良给秦国卖了个好,顺便彰显了楚国人的诚意;还能让秦军在一个优秀的统帅带领下,更有把握能挡住赵国。 如今秦国只能为了保命,全力去招架赵国,放任自己的肚腩被贪婪的楚人撕咬…… 可恨!可恨呐! 等等。 方才那信使说什么?熊午良引兵向西去了? 魏冉再次猛然坐起来,瞪视着一旁墙壁上大大的‘大秦山水舆图’……明白了,熊午良的目标,是秦国的陇西草原! 老秦人的龙兴之地! 这次,魏冉是真扛不住了,又是一口血猛喷出来,眼前一黑,幸福地昏了过去。 …… 秦赵前线——【上党】。 赵雍望着眼前坚如磐石的秦军营垒,听着身边斥候的汇报:“……周边的秦军越聚越多,应当是南境的秦军主力,悉数北调回来……” 赵雍懵了! 啊? 不是说南境已经被楚国打得一团浆糊,连秦军主帅——那个善战的白起都被楚军包围了吗? 想啥来啥——赵雍刚刚想到白起,便听斥候又道:“……我们发现了秦国大上造白起的踪迹,也在向上党移动!” “显然,秦国要以白起为主将,再次尝试着抵抗我大赵军!” 赵雍眼前一阵阵发黑。 白起突围了,南境的秦军回来了…… 这这这……不科学!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赵雍沉默良久之后,怒吼着拔剑而起:“我们距离咸阳,已经不远了!” “冲垮秦军的防线!” “趁着秦军就位之前,冲过上党山地!拿下咸阳!” 赵雍愤恨地遥遥南望——白起,这个上一次击退赵国人的秦将,我们又要对决了。 熊午良啊熊午良……这些肯定全都是你的算计……你果然阴险! 该死的芈良小儿! …… 另一边,逃出生天的白起坐在一辆战车上,脸色灰败。 在白起身后,是一面临时赶制出来的帅旗——先前那面华贵的旗帜,已经成了熊午良的战利品。 十数万秦军紧跟在白起的战车后面,以最快的速度向北进军。 快!快! 每一分一秒,都是北部战线上的袍泽们用生命拖出来的时间! 秦军将士们因为连续的南北往返跑,个个儿都面色疲惫,士气低落。 但,与他们的主帅相比……这些秦卒的状态还算是好的。 此刻白起的心中,是无比的挫败!痛苦! 他脑海中时刻能回想起那样一个画面——某天楚人击退了援军的又一次冲击之后,楚军原本铁桶也似的包围圈,突然打开了一个口子。在白起等残兵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楚军大摇大摆地收拾了辎重,然后开始向西进军。 在楚军的营地遗址,还留下了二十口袋的金灿灿的粮食。 白起望着那些粮食口袋……感受到了某种无声的羞辱。 楚国人的态度很明白:你的自由、你的生命——都是曲阳侯的施舍。 可恨!可恨! 白起是个聪明人,虽然没有与熊午良当面交谈或是互通书信,却也能从楚军的动作中明白熊午良的意思—— ‘我放过你了,你去打赵国吧,我的目标不是咸阳,别来纠缠我’。 在渡过最初的劫后余生的狂喜之后,白起满心愤慨—— 熊午良,你将我团团包围……那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杀我?还放我走? 你当真觉得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可言吗? 这种无言的藐视……我恨呐! 战车上的白起长吁一口气,狠狠地捂住了脑袋,痛苦地低吟着:“熊午良……有朝一日,我定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 被秦赵双方同时记恨的熊午良,此刻心情非常舒畅! 沿着秦国的官道一路向西,路上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芳草翠绿、农田齐整、鸟语花香……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陶醉地微微眯着眼睛。 “前方是何地?”熊午良问道。 芍虎打马上前,禀报道:“君侯,前面不到二百里,就是雍城了。” 熊午良‘哦’了一声。 雍城,秦国曾经的老都城。 对于老秦人来说,【雍城】无异于是精神上的某种支柱。 而如今,雍城方圆几百里却没有任何守军——所有能动弹的秦军,都被抽调到北方抵抗赵军去了,摆在楚军面前的,是一座座不设防的城池。 从【故道】一路行来,楚军已经接连控制了沿途七座城池,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 似乎当地的秦国民众心里也清楚——他们被秦国放弃了。 曲阳新军于是兵分三路,以最快的速度收容那些无人据守的城邑,而熊午良对麾下的兵将们下达了严令:“本侯此战,为的不是征服,而是解放。” “如果秦民不负隅顽抗,那么汝等不得妄造杀戮,违令者严惩。” “所到之地,均要张榜安民,反复宣读我大楚的抚民政策——什三税率、三年之内不征税,十年之内不抽丁!” 攻心之道。 …… 690 义渠国,义渠之戎 随着楚军不断向西推进,越来越接近秦国的老窝了。 原本想象中越来越激烈的抵抗却没有出现——相反,一开始的秦国民众还会根据秦法的要求,带着武器自发地登城助战……但到后来,秦民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任凭楚军大摇大摆地进城。 于是后面几座城池,楚军都是轻松地进城,将城头的旗帜替换了一下,就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敌城。 显然,这是楚军的怀柔政策起到了效果! 尤其是之前在【故道】放走的那些秦民,显然起到了‘宣传队’的作用——随着楚军继续一路向西,那些宣传队带来的消息被一个接一个地证实,导致秦人的抵抗意志愈发薄弱。 楚军占领城池之后,按照熊午良的命令,第一时间前往城门处宣读楚人的政令—— “大楚奉行什三税率……” “此地,三年之内不征税、十年之内不抽丁……” “汝等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跟船回到大楚腹地……若是想走,我们也不阻拦!要走的人去领取五天的口粮……” 每说一条,聚拢在城门处的秦民们总要微笑着连连点头,交头接耳—— “果然如此!” “传言都是真的……什三税率!啧!” “其实咱们秦国也挺好的……唉,现在成了楚人,我心里还有些惆怅哩。”某秦人如是笑道。 “……” …… 楚军一路兵不血刃。 但【雍城】,作为秦国人的故都,显然不会这么轻松就被拿下! 曲阳新军在雍城外面重新聚拢,排列好森严的阵型。 除去在【故道】留下的守军,以及在各个重要的城池节点留下的必要的守备部队以外,熊午良手中还握有六千兵力。 “骁骑军到哪里了?”熊午良盯着舆图,眉头紧锁。 再一次,熊午良感受到了手中兵力的捉襟见肘。 曲阳新军战力强悍的确不假,他们或许可以在战场上正面抗衡十倍的敌军,但是却不能劈开八瓣儿用。 如今深入敌境,总要在新占领的敌城中留下些许守备兵力,一来二去,手中的兵力就所剩无几了。 单凭熊午良的几万私兵部曲,或许可以打防守战,也可以打一些局部的进攻作战……但若想在广袤的敌国疆土上攻城略地,那么人数上的不足就成了硬伤。 楚国的最终目标,是吞并天下……从而永消兵戈。 那么,或许军制的改革,也该提上日程了……楚国在未来不需要区区一两万人的顶尖战力,而需要数以十万计的可堪征战的职业军队。 熊午良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甩了出去—— 当前战事未定,还顾不得考虑那么多! 魏冉和白起虽然已经撤走了绝大多数挡在楚军行进路上的秦兵,但【雍城】作为秦国的故都,指望秦军在此不做任何抵抗的期许显然是愚蠢的。 而且,楚军此战的目标是控制整个陇西地区——魏冉虽然兵力同样捉襟见肘,但也定会尽力阻挠。 青羽卫统领黄武来到了熊午良的身边,拱手道:“主君——我青羽卫探子已经打探清楚。” “雍城之中,尚有秦军八千——都是老兵。” “此外,咸阳还给义渠传信……义渠的牛头兵也在赶来的路上。” 熊午良微微颔首。 义渠者——义渠国也,又称义渠之戎,早在商朝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义渠人是羌戎民族的一个分支,国体耕牧结合,至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和传统的游牧戎狄不一样的是,这些义渠人充分吸纳了中原文化,效法周人建立城邑和村落,农耕技术和畜牧业同样发达。 在过去的几百年时间里,义渠之戎作为秦国西边的邻居,和强秦前后经历了400余年的反复军事较量。 这些义渠人人口不多,但军队战斗力极强——义渠文化中有一句‘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详’……可想而知,义渠兵在作战的时候会有多么悍不畏死。 话说义渠之戎实行全民皆兵制度,每逢作战,所有青壮男子都要上战场。 再搭配他们强悍的‘以战死为吉利’的民族精神,其彪悍战力可想而知。 从秦缪公至今,数百年的时间里,义渠人都与秦国时战时和,大概相当于曾经的百越之于楚国。在漫长历史长河中的很多时候,义渠人都臣服于秦国,但最后总能发展为‘背刺’一手秦国。 总之,就是不咋讲道义,降而复叛是常态。 在真实历史上,直到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公元前272年),宣太后诱杀义渠王于甘泉宫,然后大军征讨义渠,这才彻底地灭了义渠国,终于将其领土尽数并入秦国。 值得一提的是,义渠的文化中除了‘善战’之外,还是有史料可考的最早的‘火葬’制度实行者——《墨子·节葬》中有云:秦之西有义渠国者,其亲戚死,聚柴而焚之,熏上谓登遐(升天)…… 言归正传,在现在这个时间线,义渠国是秦国的属国。 虽说秦军主力眼下全数北上,前往抗击赵国。但魏冉也不想毫不作挣扎地就将整个陇西地区拱手让给楚国……于是写信给义渠王,请求后者出兵击楚……倒也合情合理。 …… 熊午良轻轻敲击着面前轺车的扶手围栏(这已经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了),思忖着道:“雍城内的八千老兵,不足为虑。” “虽说这些老兵战力很强,但也不敢出城与我曲阳新军作战。” “真正的祸患,在于义渠兵!” “义渠究竟出兵多少?”熊午良又低头看向黄武,如是问道。 黄武拱手回道:“回禀君侯——义渠王亲自领兵,兵力约有六万人,距我军不到三百里。” 六万义渠兵! 一直漫不经心的熊午良此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须知义渠人的战力,甚至还要超过秦军。不然他们怎会以远少于秦国的人口数量,和秦国军事拉扯了好几百年? 这六万义渠兵,不容小觑…… “当然了……”熊午良自言自语:“魏冉信不过义渠人,不敢教他们这六万人大摇大摆地穿过秦国腹地、前往秦赵前线作战……” “但这陇西地区,秦国本来就守不住了……索性引义渠兵前来,是破罐子破摔……嗯,倒也是一招妙手。” “传本侯命——今晚召集众将议事!”熊午良对着身旁的小黑如是吩咐道。 …… 691 义渠人的凶狠 夜幕降临的时候,楚军众将再次齐聚一堂。 悠长的刁斗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得很远,莫名地有种安抚人心的功效……但赶来的楚军众将却大多面色阴沉,显然,他们都已经得到了六万义渠兵前来的消息。 不过,整体的气氛还算轻松。 预想的兵不血刃收下整个陇西的算盘已经破灭,失落感肯定是有滴…… 不过六万敌军听起来不少,但跟着咱们小君侯打仗,就一定能赢到最后!试想以少击众、以弱胜强的例子,在咱们曲阳侯这儿从来不稀罕! 众将分别坐定,便见熊午良走了进来,于是又一同起身:“拜见君侯!君侯万胜!” 熊午良摆摆手,于是众将又都坐下……熊午良正欲说话,却听外面一声传号:“骁骑军主将格速宜求见君侯!” 哦? 熊午良喜上眉梢——骁骑军一路艰难跋涉,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大战前夕赶来了。 楚军的兵力一直捉襟见肘,这一万骁骑军的作用相当重要。 片刻后,格速宜大步踏入营帐:“拜见君侯!” 一旁的芍虎的表情有点儿得意——在骁骑军还忙着赶路的时候,他的曲阳新军已经打了一系列漂亮仗,从飞夺故道,再到围点打援,战果显著。 格速宜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也不兜圈子,径直道:“主人,我听说义渠国来了?” 熊午良没有追问格速宜的消息来源,点了点头:“不错……你对他们很了解?” 话一出口,熊午良就后悔了——问了句蠢话。 格速宜出身本就是草原上的胡人,对于义渠这样的北方戎国,肯定很熟悉。 果然,格速宜道:“末将……当然了解。” 在帐中众将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汉的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惧色:“主人,义渠兵彪悍善战,你可不要轻敌……” 熊午良也捕捉到了格速宜脸上的惧色,不由得心里一紧。 能让这混不吝的莽汉都心生畏惧——义渠国竟然如此恐怖? 格速宜一口气道:“义渠全民皆兵,男女老少都体魄健壮……在战场上凡有死伤,身边其余的人经常不惧反怒,斗志更加猛烈……彼等悍不畏死……十分可怖!” 这莽汉说得很快,似乎一口气说完有助于他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 感受着格速宜微微发颤的声调,其余的一众楚将也都笑不出来了。 就连芍虎,也颇有些不安地挠了挠自己的胸毛…… 义渠人既然全民皆兵,那么军队中就有很多亲戚朋友,甚至父子兄弟共同上阵……一旦有了死伤,那么其余人红了眼睛、反而因仇恨爆发出更高的战斗力,似乎不难想象。 而且义渠人‘以战死为荣’的民族精神,实在可怖。 不过熊午良的脸色倒还正常——义渠人很能打,他已经做好充足的心里准备了。 若不是义渠人彪悍善战,也不会和秦国纠缠几百年的时间! 试想历代秦国的先王,肯定都想彻底消灭这个强邻…… 秦国的人口总数远胜义渠人,而且同样民风尚武,但!在过去的几百年时间里却始终不能彻底夷灭这个义渠国,充其量只能短暂地压制他们、让他们称臣…… 就算在商鞅变法之后,义渠国也和秦国打得有来有回、互有胜负。 到了真实历史上的秦昭襄王三十五年的时候,彼时的秦国已经是全盛之姿,暴打山东六国不止一次……却也要宣太后祭出一些‘拉拢、腐蚀、以堕戎王之志’的手段,甚至还要将义渠王骗杀之后,才敢全面吞并义渠国。 义渠的强悍战力,可见一斑! 格速宜一边回想,一边继续说道:“义渠人以牛为图腾,善驱使犍牛冲阵作战……每逢交战,必先驱使千百犍牛,头顶利刃,以为开路先锋。” “犍牛锐不可当,皮糙肉厚,轻易难以放倒……狂奔而来,属实可怖。” 随着格速宜的讲述,军帐内的气氛变得十分低沉。 一众曲阳新军的将军们也不由得开始幻想——如果成群的犍牛扑过来,曲阳新军能顶住吗? 恐怕不行。 连弩射出的箭矢,很难使犍牛毙命,只会更加激发他们的凶性。 就连曲阳新军称雄天下的盾阵,恐怕也顶不住这些蛮牛的冲撞。 一旦阵型被冲乱……牛头义渠兵趁势掩杀……后果不堪设想! 敌军人数足有六万之众,又有驱使犍牛冲阵的手段……单凭熊午良手中的五六千曲阳新军和一万骁骑军,似乎还真的很难战而胜之。 就算真能勉强打赢,怕也要伤亡惨重! 熊午良砸了重金练出来的这两支部曲,可不能就这么交待在这儿……尤其是骁骑军,一旦损失干净,就无法再编练这么一支骑兵了。 熊午良手指轻叩,陷入沉思—— 如果理智的话,或许就应该立刻引兵撤退——退回【故道】,裹挟走沿途的平民,卷走所有能带走的财货。 只要楚军守着故道的城墙——那义渠的老牛再怎么猛,肯定也不会爬云梯……这一战,能将【故道】控制在手中、再卷走十几万秦民,已经能算是战果显著了。 但是…… 如果真能为楚国拿下陇西之地,那么楚国的最后一块儿短板也要被补齐了……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楚国,土地广袤,人口稠密。 如今单是上佳的粮仓就有三处——淮南平原、巴蜀、岭南。 楚人又在巴蜀地区找到了很多矿产……金属矿石也不缺了。 老贵族的掣肘问题也已经基本被解决。 现在的楚国,简直毫无弱点——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牧场。 没有牧场,就没有牲畜……试想如果楚国有足够多的耕牛,那么粮产肯定还会再创新高。 更重要的是:没有牧场就没有战马。 像是耕牛、骡马之类的牲畜,北方国家或许还会多多少少地售卖一些……但是战马这种东西,是秦赵等国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楚国出口的,就像楚国绝不会出售曲阳连弩的制作工艺一般。 随着熊午良树立‘兼并天下’的最终目标,楚国人迟早要来到北方作战。 在北方广袤的平原和丘陵,都是骑兵逞凶的地方——如果没有一支强有力的骑兵,那么楚军就要处处被动,很多时候甚至还要放任敌军肆意侵袭自己的后方。 楚国的步兵再强,可惜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 敌国的骑兵大可以反复切断楚军的后勤辎重,让楚军的步兵陷入重围……如果要处处设重兵布防保护粮道,恐怕以如今楚国的国力,也要难以为继! 所以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也同样是骑兵。 楚国若没有成建制的骑兵,未来在北方作战将寸步难行。 只要拿下陇西,楚国就有了养马之地!从此就可以像北方国家一样,建设强有力的骑兵军团! …… 692 陇西之地太诱人了 熊午良手中,只有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那就是骁骑军。 其实制约熊午良麾下骑兵数量的,只有战马而已……骁骑军所用的战马,还是当初熊午良从秦军手里缴获来的。 事实上,随着几年时间的过去,骁骑军所骑乘的战马已经逐渐老化甚至死去,很多骑士甚至已经被迫用劣马来代替胯下衰老的战马。 无疑,这使得骁骑军的战力大大缩减。 如果能夺下陇西之地,那么楚国将不再缺少牲畜、不再缺少战马……甚至能效法赵国,组建数以万计的骑兵军团! 陇西之地,实在太诱人了! 若是就这么放弃,熊午良真是心有不甘。 而且如今秦军尽数撤走,陇西空空荡荡,除了赶来的义渠兵之外几乎不设防——恐怕很难再有今天这样夺下陇西之地的绝佳机会了。 “这一仗,一定要打。”熊午良沉声定下了基调。 就算把曲阳新军和骁骑军拼光了,只要拿下陇西,那也是赚的! 而且……想要打败义渠兵,或许也不需要太过惨烈的伤亡…… 包括格速宜在内,帐中众将齐刷刷道:“愿闻将令!” 小君侯说打,那就打! 狗屁的义渠牛头兵……一群蛮子而已。 只要有小君侯在,定能再次带领我们取胜!就像以前轻松击败齐军、秦军、魏韩联军一样! 熊午良:“义渠兵凶狠,但装具简陋,单论正面搏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汝等适才心惊,无非就是惦念着他们的犍牛冲阵罢了。” “本侯心中已有一计……或许有用。” “先传我令——” “巴蜀有我楚军十万之众——速速从巴蜀之地,调楚军北上。” 手中兵力的匮乏,已经极大地限制了楚军攻城略地的速度,也使得熊午良没办法全力投入到与义渠的战争中去。 楚军攻城略地之后,总要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守军。这里留下三百曲阳新军、那里留下五百曲阳新军……一来二去,更显得兵力捉襟见肘。明明楚军一路打过来伤亡不大,但熊午良手中竟然只有五六千可用的曲阳新军了。 而熊午良口中所谓巴蜀之地的十万楚军,大多都是原先的‘巴人义军’改编而来。 相对来说,这十万楚军的作战经验还算丰富,装备也不差。 虽然他们的战力肯定还是比不上秦军或是义渠兵,但据城而守的能力还是有的。 熊午良打算用这些军队接管楚军夺下的各个城池的防务,从而腾出手集结全部的曲阳新军,与义渠兵决战。 …… 正当熊午良下命令调兵的时候,六万义渠兵正轰轰烈烈地行军,卷起漫天的烟尘。 作为一支军队来说,这六万大军的军纪显然不怎么样——闹闹哄哄地,父子兄弟在行军队列中呼朋引伴,大声笑闹,有的甚至一手捧一个酒囊子,一边喝酒一边走路。 而这支军队一路上的所作所为,也彰显了他们的军纪败坏。 进入秦国的陇西国境之后,这些义渠人充分暴露出了贪婪和残忍,一路对着秦国的村庄烧杀掠夺……混不似秦国请来的盟友,倒像是来趁火打劫的。 此刻,义渠王坐在一辆牛拉的战车上,雪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着,显得意气风发。 此人看上去年龄不小,不过仍显得孔武有力,一双胳膊有常人的大腿那么粗,脸上有四五道可怖的伤疤,让下半张脸都看不出个囫囵样子。 “这是义渠人百年难遇的良机!”义渠王志得意满地望着六万大军前后逶迤的阵列,满足地长吁一口气。 “父王!”一个青年男子策马而来:“前方再行三百里,便是楚军所在了!” “我义渠牛头兵如果保持当前速度,将会在十日内与楚军接战!” “……” 义渠王双眼微微一眯,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不急。” “我大军一路劳顿,应当先去雍城,补给一番。” 马背上的那个王子显得很错愕:“可是……当初秦国人说……” 义渠王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朵儿,汝蠢也!” 名叫乌朵的义渠国王子看上去很不服气,义渠王怒其不争地长吁一口气,然后狡诈一笑:“我当然知道秦国人说了什么。” “他们说:让我义渠击退楚军,奖赏给义渠大量的财货……”义渠王说到这里,居然反感地皱起了眉毛,连连摇头,好像在驱赶一只看不见的苍蝇—— “秦人把义渠猛士看作他们看家护院的狗……乌朵,莫非你能坦然接受?” 乌朵涨红了脸。 义渠王不等他回答,便怒哼一声,继续道:“那些楚国人来了,秦人就让我们义渠猛士上去撕咬,等到把楚国人打跑了,再赏赐我们一根骨头……不!这不是赏赐!” “这是对牛头猛士们的羞辱!” “乌朵你记住——我义渠国称臣于秦,只是……嗯,中原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权……权宜之计!” 义渠王顿了顿,突然大笑起来。 秦国与义渠厮杀数百年,义渠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天赐良机——秦人竟主动放开了边塞,邀请义渠的军队进入秦国腹地……而且整个陇西地区,秦军几乎不设防! 乌朵有点迷茫,挠着头:“父王,你的意思是……” 义渠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乌朵一眼,然后斩钉截铁道:“秦国的陇西之地,是我义渠国的了!” “不要急于与楚国交战……先去雍城‘补给’……占领了雍城,就等于占领了陇西!” 乌朵终于明白了,一时狂喜。 哇! 父王真是神机妙算! 秦人、楚人、赵人……三方势力打得一团乱麻,唯有我大义渠国,才是受益者! 妙! “那些楚军……听秦国人说是很强。”乌朵问出了心中的最后一个疑虑。 义渠王轻蔑一笑:“楚人?呵呵!” “中原人的军队,都是垃圾——在秦人眼中,楚军或许还算不错。但在我义渠牛头兵面前,就是鱼腩而已!” “听说楚国的统帅,似乎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配和牛头猛士争锋?” “不过,我们义渠人和楚国素来没什么交集……我的目标不是他们。” “楚国人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赶快逃回娘亲的怀里吃奶去……要是不识趣,老子就杀他一个血流成河!片甲不留!尸山血海!”义渠王连用了三个成语,显得兴奋极了。 乌朵听得热血沸腾:“父王英明!” “独占陇西!独占陇西!” “神牛在上,义渠万岁!” …… (嗓子发炎,带病上班,焦头烂额,昏天黑地) 693 雍城守将拼命骂娘 话说魏冉将六万义渠兵引入秦境,本想搞一手‘驱虎吞狼’之计……楚国人倒是没死几个。 反正到目前为止,陇西的秦民们肯定是倒了血霉了。 义渠兵一路烧杀,完全不像是来助战的。 以至于秦民们闻风丧胆……指望秦国人来保护他们已经不现实了,反倒希望楚国人能赶紧打过来,撵走这帮可恨的牛头兵。 听说楚国人一路怀柔,视秦人如楚民。 和烧杀抢掠的牛头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义渠人的衬托下,楚国人更显得和蔼可亲。 秦国人日夜南盼,期待能早一点见到楚国的红黄色旌旗……有楚国的保护,就不用担心被义渠人屠杀了! …… 义渠兵对秦人的残暴行径,其实说来也不奇怪。 作为秦国的世仇,义渠人和秦人打了几百年的仗,双方互有胜负,义渠败多胜少……早就积累了滔天的血海深仇。 现在的义渠国名为秦国的‘属国’,但秦人对于这个三天两头搞背刺的奸猾老邻居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秦国和义渠国的边境要塞上,始终都有秦国的军队驻守。 义渠人不止一次想要搞偷袭……但秦人实在警惕,几乎没有可乘之机。 但是! 感谢楚国人!感谢赵国人……秦国居然主动撤开了二百年时间里挡住无数义渠先辈们雄心壮志的那道要塞……将义渠人放入了秦国的腹地! 真是天赐良机。 如今,义渠王的目标是吞并秦国的陇西之地……至于灭秦,他倒还没那么大的胃口。 如果这个目标能够实现,义渠人的领土将会暴涨一倍,总人口更是会翻上三倍!历代义渠先王的宏愿,就要在我这一代人身上实现了! 义渠王心念及此,总要对天长叹——牛神,你待我不薄啊! 对于麾下牛头兵的烧杀暴行,义渠王也有所耳闻,不过他觉得无所谓。 “那又如何?”义渠王对着乌朵如是说道:“秦国人杀了我们好多祖先,现在也该是我们杀他们的时候了。” “不止是秦人……所有中原人,以后都要在牛神的铁蹄下颤抖!” “不过——抢掠奸淫之类的事儿我不管,但杀戮还是要节制一点……他们未来都是我们的奴隶哩。” 就这样,六万义渠兵在高层堂而皇之的纵容下,一路烧杀抢掠。 义渠人的旗帜也很有特色——旗帜上没有字,只画着一个硕大的牛头。 就是这样古怪的牛头旗,席卷陇西,让所有平民为之丧胆…… 【雍城】。 正如黄武对熊午良所言——雍城作为秦国的老国都,并没有像其他城市那样被秦人轻易放弃。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魏冉仍然在雍城留下了八千秦军。 这八千士卒的统帅,也就是雍城守将,名叫百里渠,秦国曾经赫赫有名的名臣百里奚之后人。 此刻,百里渠站在雍城的城头上,心绪复杂。 “报——义渠兵径直奔我雍城而来!”斥候策马狂奔,在城下勒马站定,对着城头上的百里渠如是禀报道。 百里渠脸色沉凝,似乎并不意外:“再探。” 只有作者知道,此刻百里渠的心里正在疯狂骂娘—— 六万义渠兵的肆意烧杀,当然逃不过百里渠麾下斥候的眼睛……但是百里渠却无能为力。 他手下只有八千守军——大多数都是三十岁甚至年纪更大的老兵,战力相对来说算是强悍。但是毕竟人数不多,如果出城阻拦义渠兵,怕是肉包子打狗。 百里渠作为实打实的‘老秦人’,祖居陇西之地……他们对于义渠人的仇恨,远比对那些楚人要强烈得多。 真不知道魏冉是怎么想的!引狼入室! 百里渠愤恨地吐了口唾沫……踏马的。 自从这一帮楚国血统的姐弟母子上台之后,这秦国真是一天不如一天……战场上一败再败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公然放义渠人进入秦国腹地……这魏冉脑子进屎了? 咱们老秦人谁不知道——义渠人对秦国总是贼心不死! 放义渠人进来,和开门揖盗有什么区别? 斥候已经回报——义渠人并没有急行军去与楚国交战,而是趁着秦国没有守军,沿途一路抢占陇西之地的秦国要塞、库房、城邑……全然不似来帮忙的,倒像是来拎包入住的。 焯! “百里将军,末将心中有话,不吐不快!”此时,百里渠身边的副将张口如是说道。 这副将名叫黑丰,同样是陇西老秦人出身,此刻这哥们儿脸色扭曲,眼里闪动着一团浓浓的火焰。 百里渠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你说就是了,老秦人不讲弯弯绕。” 黑丰怒哼一声:“老秦人……鸟,忒煞怪了,当今即位以来,这老秦国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陇西秦人世居此处,与义渠人尸山血海……祖祖辈辈,不曾教义渠人踏入大秦陇西腹地。” “而今天……鸟!义渠人在咱们眼皮底下攻进中原,烧杀老秦姊妹。你我死后,还有何面目见先祖于地下?”黑丰的声音很大,引得边上城垛处的秦兵纷纷侧目。 从那些秦兵的表情之中不难看出——他们基本上都认同黑丰副将的观点。 “慎言!”百里渠不得不阻止了。 再让黑丰说下去,有可能会动摇麾下军士的士气。 可黑丰倒像是开闸了的洪水,不管不顾了。这厮一把拽下腰间的佩剑,怒掷于地:“彭阳丢了、安武丢了、卤共丢了、阴密丢了……义渠人兵不血刃,长驱而入!” “百里将军,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城邑中的老秦人的?”说到这里,黑丰的眼中居然已经含了泪水。 咦? 百里渠心中一跳,突然想起来了——黑丰就是【卤共】籍贯。 “家中还安好否?”百里渠压低了声音,语气也柔和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黑丰眼睛一闭,眼泪哗哗地顺着脸庞落下。转过身去,右手握拳,狠狠锤击了一下面前的城垛。 百里渠明白了,将手伸到半空,想拍一拍自己这个老部下的肩膀,但是又原地停住。 黑丰豁然转身,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百里将军!就算把陇西丢给楚人,也比丢给义渠人更好!” 百里渠的心跳停了半拍…… …… 694 义渠兵长于野战,短于攻坚 听着黑丰‘大逆不道’的话,百里渠惊骇万分,立刻厉声怒斥:“混账!胡说甚么!” 黑丰自知失言,但依然梗着脖子。 百里渠用眼角余光四下一扫……发现周边的秦军士卒脸上无不面露激愤之色,似乎都认为黑丰说得很有道理。 话说雍城之中的八千老秦守军,籍贯几乎全在陇西之地。 而陇西之地的老秦人,和义渠人搏杀了好几百年,家家户户都有三叔四姨之流死在义渠人手中。他们和义渠之间的血海深仇,是由外邦进入秦国执政的魏冉根本想象不到的。 如果说雍城以东的秦人,都算是‘新秦人’——或许近些年的时间里,他们对楚国的仇恨还要更甚一筹。 但雍城周边或是更偏西北的老秦人,虽然对楚国也有血债,但还远远比不上义渠人更能拉仇恨。 而且! 听说楚国那个曲阳侯,一路都在安抚秦民,什三等等的优厚待遇,让秦国人几乎难以置信。 反观义渠人,一路烧杀抢掠!! 雍城八千老秦守军的家,基本都在陇西,其中有的城池已经沦陷于义渠牛头兵的手中……一想到义渠人正在自己的家乡祸害,甚至在杀人,他们简直无法忍受! “报——”又有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滚鞍下马,遥遥拱手:“义渠王说了,要进驻雍城,为义渠兵补充辎重,方可与楚军交战!” 还不等百里渠说话,城头上的守军们已经激愤得无以复加,纷纷低声骂开了—— “鸟!” “狗日的牛头兵……” “敢来正好!剁了他们的牛头!” 百里渠脸皮微微抽动,声音仍然平稳:“再探。” …… 数日之后,雍城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牛头旗。 义渠人来了! 遥遥望去,义渠兵乱哄哄地笑闹着,呼朋引伴声不绝于耳,稍微离得近了些,可以看见这些义渠兵的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首级,腰囊都装得满满当当的,显然抢满了战利品。 城墙上的秦军见了,无不脸色铁青。 别看义渠兵纪律涣散,但他们的战斗力实在很强,靠着他们崇尚战死的精神,以及全民皆兵父子兄弟齐上阵的特质,义渠兵的士气十分顽强,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义渠兵的伤亡超过百分之八十,仍在殊死作战的案例。 再加上他们能够驱使犍牛的手段,让义渠兵的野战能力极强。 即便是心高气傲的秦军,也不愿在同等兵力的情况下与义渠兵正面野战,而大多选择依靠城池和坚固的长城防线来防备这些牛头兵。 何况此刻义渠兵多达六万,而秦军只有八千。 任凭秦兵们看着义渠人腰上挂着的老乡脑袋,气得脸色发紫……也不敢出城迎战。 义渠王从牛拉的战车上站起身来,望着雍城上的秦军旗帜,咧开大嘴笑了:“秦国小子们,快开城门!” “我是义渠王!奉了你们丞相魏冉的请求,特来助战!” “快把城门打开,放我们进去……我们简单地休整一下,便帮你们打跑楚国人。” 城墙上,黑丰的脸皮气得一片青紫,扭头紧咬着牙道:“百里将军!” 百里渠也脸色铁青,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然后从城墙上探出头,大声道:“请义渠王先击退楚军,末将在城中备好佳肴美酒,恭候义渠王大胜的消息!” 百里渠一边说着,一边很想杀了自己。 若是先祖们看到自己今天对着义渠人委曲求全……恐怕都要从棺材里气活了。 不过……虽然百里渠很想冲出去和这些义渠蛮子们拼了,但望着义渠漫山遍野的土黄色牛头旗,百里渠实在缺乏勇气。 义渠王不笑了,盯着紧闭的【雍城】城门,冷丝丝地道:“秦国小子们,是你们求我来的。” “现在又把我们牛头勇士们关在门外,是何道理?” 义渠王大手一挥:“儿郎们,列阵!” 义渠兵们一扫涣散的风气,迅速列成了中军靠后、两翼前展的进攻阵型……六万义渠兵漫山遍野,杀气腾腾,土黄色的旗帜遮天蔽日。 城头上,秦军却没了动静。 但【雍城】的大门,却始终关得死死的。 义渠王的手高高举起,却始终没有放下……乌朵策马而来:“王父!” 义渠王思忖良久,脸色突然又好看起来,他嗬嗬地笑着,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秦国小子们莫怕,我与你们开个玩笑。” “我这就去击退楚军,然后再进城宴饮!” 说罢,义渠王转过身去,大手一挥:“儿郎们,随我杀楚人去!” 六万牛头兵收敛了阵型,再次欢声笑语地排成行军的阵列,跟在义渠王的牛头战车上缓缓向南——直奔楚军的所在位置。 乌朵很不甘心:“王父,咱们就这么走了?” 背对着雍城,义渠王的脸色十分阴沉:“看来秦国人还不全是蠢货。” “雍城,迟早是义渠的……甚至于整个陇西之地,我此行一定要夺下来!” “但……先不急。” 义渠王苍老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狡诈:“若我军强攻雍城,定能拿下不假,但却不够稳妥。” “我们义渠兵长于野战,弱于攻坚。” “攻城作战,非我所长……若是战事稍微拖延,到时候楚国小崽子们来了,和秦国小崽子们两面夹击……我军怕是要大大麻烦。” “不如先稳住秦人,等快速解决了楚国小崽子们,再放心大胆地全军压上,拿下雍城!控制陇西!”义渠王志得意满。 王子乌朵对自己这位父王的智慧大为叹服。 高!实在是高啊! …… 另一边——秦赵前线。 夜色降临下来,赵军的大营陷入一片寂静,营火的火苗安静地蹿动……除了戎狄骑士们压着嗓子还在各自的营帐里喝酒、伤兵们捂着痛处还在低声叫唤之外,整座大营都很安静。 中军帅帐,灯火通明。 赵雍顶盔贯甲,威风凛凛地坐在主位。背后一面火红色的硕大‘赵’字战旗,更衬得这位孔武有力的马背君主威势不凡! 一众赵国将军们坐在各自的位置,面带狂热地盯着赵雍。 “今日一战,我军拔秦军营寨三处,杀敌逾千!”赵雍拄着一柄弯月形长剑站了起来,简明扼要地道:“诸位都有功。” 众将齐刷刷道:“赵王万胜!” 赵雍微微颔首,抬起手中的剑点了点墙上的舆图,沉稳地说道—— …… 695 寡人愿顺天意 “各位!”赵雍沉稳地指着面前的舆图,大声道:“自开战以来,我军上下一心,团结奋进,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截至今日,我军杀敌逾数万,已夺下秦国领土数百里。” “诸位的功勋,我赵雍都记在心里。”赵雍目光一一扫过帐中众将的脸庞,微微点头以示鼓励。帐中的赵国将军们兴奋得容光焕发,似乎得到了赵雍的称赞,已经是这辈子最快活的事情了。 赵雍的目光又扫向几个一看就不是中原人的楼烦长相的将军:“你们也是……赵某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会按照事前约定的价格给予报酬和赏赐。” 那几个楼烦将军也很兴奋,齐刷刷拱手:“大王万胜!” 赵国的二十万大军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由这些楼烦、林胡士兵组成。尤其是赵国扬名天下的骑射军团——其中胡人士兵要占据总数的六成以上。 这些都是赵王‘胡服骑射’改革带来的成果。 经过胡服骑射,赵国从文化上接纳了自己这些北边的邻居,再加上日渐强盛的国力,以及赵王的个人魅力——于是楼烦、林胡的诸多部族,都表示愿意为赵国驱使。 赵国占据了他们的土地,新扩张了两个郡。 而这些收编来的胡人士兵和胡人将军,在赵国的军队中其实并没有什么自主权,一切都要听赵王的——但赵雍对待这些胡人无疑很讲究,并没有搞什么中央军杂牌军的小心思。 这也使得胡人士兵们更加甘愿为赵国效力。 当然,他们也并不全然是为了赵王的个人魅力、就要为赵国拎着刀片子搏杀——对于这些半臣服半雇佣的胡人士兵,赵雍是给他们发工资的。 咳……你感到疑惑?对了,赵国本土的士兵们都没有工资滴! 包括当世诸国的绝大多数军队在内——都是戍卒,打仗是义务,当然不给发工资。 此外,赵雍允许这些胡人士兵更多地瓜分战利品,同时还允许他们抢掠敌国的平民。 如此一来,楼烦、林胡的将士们就更加对赵国忠心耿耿。 当然,各位看官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这样的感情并不持久。在真实历史上,赵雍死后几十年,楼烦、林胡等部族就渐渐脱离了赵国的管辖,以至于赵国不得不又开始在北部边境陈兵布防、作战……还锻炼出了举世闻名的赵国边军骑兵以及一度让秦始皇头疼的李牧等边军名将。 言归正传—— 赵雍刚刚对胡人将军们的许诺,显然让后者信服:“大王万胜!我们信得过大王!” 赵雍微微点头。 其实赵国眼下的进展,远不如战事刚开始那么顺利。 战事刚开始的时候,秦军防备松懈,赵军得以长驱直入。 但现在,秦军一直从各地调动兵力,赵军面前的防守也越来越密集……继续向前推进的每一步,都让赵国人付出代价。 秦国的那个白起,的确是个善战的狠人——在极度劣势的情况下,仍然能指挥麾下的秦军多多少少抗一抗赵军的攻势。 秦军的主力原本都在南线……可赵雍的诡计终究还是破灭了。 究其原因——都怪熊午良! “芈良小儿,竟然又和秦国达成了某种共识。”赵雍在军帐中缓缓踱步,冷笑着说道:“秦人倒也能坦然接受,任由楚人撕咬自己的腹地。” “好个小儿!” 赵章怒哼一声:“熊午良,贵族之耻!” 楼缓也骂道:“首鼠两端!” 其余的众将也纷纷怒斥着发泄起来:“熊午良!无耻小人!” “善变多端,为人不齿!” …… 听着众将的唾骂,赵雍不由得有点儿尴尬! 论起奸诈程度,自己好像也不差…… “诸位!”赵雍抬起手,众将立刻静音。 赵雍冷笑起来,遥遥西望:“熊午良想要耍阴的……让我赵国和秦人拼命,他在后面攫取胜果……” “怕也没这么简单!” “据我所知——秦国已经向西方的义渠人求援,义渠出动了六万兵马,前来迎战楚军!” 军帐内哄嗡一声。 赵军众将的脸上,又惊又喜! 虽然赵国和义渠一直没什么交往……但是赵国内部有很多林胡人、楼烦人,他们对于这个盘踞在秦国西部的强邻的名声,还是很熟悉滴。 义渠人,野战无敌!就算是赵国骑兵主力,在平原野战的时候也要对义渠人的‘驱牛战法’让个三分。 秦国的陇西地带,地形正适合义渠兵施为。 而那些楚蛮位居南方,多半不熟悉义渠人的手段……若是熊午良小儿大意,说不定就要吃个大亏! 哇咔咔咔! 赵雍显然也这么想,所以抚须而笑:“楚军这次,怕是要付出惨重代价咯……” “熊午良就算再能算计,但六万义渠兵的凶悍战力,却是实打实的!” “我只盼楚人骄狂,选择贸然与义渠正面野战……那些牛头人,会教楚人吃个大大的苦头!说不准,熊午良本人也要惨死于阵中!” 赵国众将连连喝彩,欢欣雀跃…… …… 燕国的都城——【蓟城】。 魏国的都城——【大梁】。 韩国的都城——【新郑】。 此刻,来自齐国孟尝君的密使,已经分别抵达了上述这三座王城,分别面见了三位君主。 不同的地点,三位君主看着孟尝君写的密信,神色亢奋者有之,若有所思者亦有之。 燕王姬乐资显然是最亢奋的那个——当初楚国奸诈,把燕国坑得太惨了……但燕国与楚国并不接壤,就算想要报仇,也没有办法。 但,一旦出现了报复楚国、报复熊午良的机会,姬乐资绝不会放过! “回去告诉孟尝君——”姬乐资矜持地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强行按捺着心中的兴奋,故意放慢语速道:“芈良其人,人神共愤,合当诛之。” “寡人愿顺天意,搁置齐燕之仇——” “只要齐国对楚用兵,燕国绝不会背后偷袭……甚至还可以派兵,助齐国一臂之力!” “当然,战后瓜分财货、均分土地……自然也无须寡人多说嘞。” 充作密使的孟尝君门客大喜,恭维道:“大王深明大义,外臣敬服。” “今日之事,乃是绝密……还望大王保密!” 姬乐资故作高深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颔首:“自然。” …… 696 昭雎一人,可顶十万兵马! 燕王姬乐资几乎是眨眼间便答应了孟尝君的申请。而至于魏、韩两国的君主,看着孟尝君的亲笔密信,心中则是一阵飞快地思量—— 楚国变法,国力蒸蒸日上,其势不小。 我们魏韩两国曾经参与了‘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虽然不是主谋,但也是从犯——楚昭怀王死于众目睽睽之下,魏韩两国也是有责任滴。 让这样一个怀恨在心的楚国渐渐强大,显然不符合魏国、韩国的利益! 众所周知——曲阳侯十分记仇。 相较之下,同样野心勃勃的赵雍,倒像是没那么大的威胁了。 思忖良久之后,魏王、韩王分别对着齐国密使道:“孟尝君有心了……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于是乎,孟尝君的造反夺权大业,已经争取到了燕国、魏国、韩国这三个国家的支持! 至于秦、赵两国,因为距离齐国本土实在太远——密使还在路上。 …… 齐国,临淄。 孟尝君府的密室里,孟尝君田文、安平君田单,以及楚奸昭雎三人正在密会。 “同时向四国派遣密使,是不是太张扬了?”田单显得有点儿担忧。 “事以秘成——若是消息提前走漏,你我都要万劫不复也!” 而田文的目光中,也有隐晦地担忧。 昭雎倒是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魏韩燕三国,必定会竭力支持我等政变、抗楚……二位君侯无需多虑。” 田单追问道:“那秦国、赵国,正厮杀得头破血流……难道还能放下成见,与我们一同抗楚不成?” 昭雎再次微微一笑—— “君侯莫忧,一切都在昭某的计划之中!” “秦国虽然大不如前,但也不是可以轻易灭之的鱼腩,这秦赵之战,多半又要不了了之。” “而赵雍虽然是个执着的人,但如果在秦国身上夺不得好处,也断然不会坐视楚国攫取陇西之地……既然打不下秦国,就肯定会更倾向于与我等共同伐楚。” “至于秦国,也会愿意有个机会夺回陇西之地。” “综上所述——只要秦国短时间内不亡,那么秦、赵两国,一定都会是我们的盟友!” 田文和田单二人对视一眼,满眼叹服。 昭雎啊昭雎,这个执掌楚国政权多年的老狐狸,果然不同凡响——常人眼中的团团迷雾,在这个老东西的老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真是个玩阴谋的高手! 昭雎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就算秦国真的要亡国,那么赵国也会愿意响应我们的号召。” “而亡了的秦国,肯定深恨楚国,也断断没有将我们的反楚计划透露给熊午良的可能!” 叹为观止! 田单心服口服地道:“昭卿一人,可顶十万兵马。” “楚国放走了你,真是莫大的损失啊!” 昭雎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眼,满心痛楚。 良久之后,昭雎重新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听说秦人不愿陇西之地白白失去,故而引义渠兵入陇西,试图借助义渠的力量击退楚人。” 田单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不错——以我之见,这是个昏招。” “义渠人觊觎秦人的土地几百年了,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义渠人来了陇西,再想将他们请走可就难了。” 昭雎双眼微微一眯,狠声道:“那都无所谓!” “听闻义渠人凶残善战……哇咔咔咔!楚国人肯定不是对手!” “希望熊午良被牛踩成肉泥!死得越惨越好!” “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 楚国,郢都。 熊午良本人虽然离开了郢都,但整座城市仍然井然有序,而且任何一个细节都能说明熊午良的无处不在——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熊午良的亲信。 大街上,打着‘曲阳’旗号的商队,络绎不绝。 某些目光阴鸷的黑衣人或是青衣人,默默地在街角注视着一切,显然都是曲阳侯的人。 至于曲阳侯府,更是人声鼎沸,大小官员络绎不绝——这里已经成为了楚国政令流转的实际中心,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奏折经由屈原、乐毅、慎到、召滑这四人组成的‘临时内阁’批阅,然后送往全国各地。 屈原刚刚批阅了上午的所有文件,疲惫地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虽然工作繁忙……但有些人,天生就是打工圣体。 比如屈原。 越干越来劲儿奥! 不要待遇、不要车房,甚至连工资也可以不要——只要给他足够多的工作,他就能每天乐乐呵呵! 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窄;讲奉献,越讲境界越高! 这是每个老板都梦寐以求的打工人呐! 你看这老屈原——累得头昏眼花了,偏偏精神始终健旺,甚至头发都由白转黑了。 与此同时,慎到、乐毅、召滑三人也有心灵感应一般地抬起头,与屈原对视一笑。 这帮乱臣贼子,扶持着自家主君挪屁股,如今终于执掌举国大权……国力日渐强盛! 心里美滋滋啊! “也不知君侯那边如何了……”乐毅喃喃一声,眼中还是有几分隐忧。 召滑嗬嗬一笑:“乐公不必多虑。” “曲阳侯虽然平日里顽劣了一些,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滴!” “尤其是在战场上——我对他有绝对的信心。” 屈原也微微点头。 熊午良这个惫懒主君,自从摄政楚国以来,威风倒是十足……这一大堆政务,却都甩给了咱们几个。 甩手掌柜,不外如是。 但这样一个惫懒的小君侯,在战场上还是令人放心滴。 “听说秦国那边,派义渠人迎战君侯。” “这义渠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屈原看向了众人。 乐毅、慎到都摇了摇头。 唯有召滑,向来以博闻强记而闻名:“义渠者,义渠之国也,位于秦国西部,战力十分彪悍。” “义渠出兵多少?” 屈原:“六万!” 召滑皱了皱眉毛:“倒是不少……不过以主君的能耐,应当不在话下!” 此刻,熊午良麾下有曲阳新军、有骁骑军,还有近十万的原巴蜀军队改编而来的楚军……还能败给六万义渠兵不成? 四人都放下心来,对视着笑了。 “且慢!”恰在此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 697 我们义渠真是太鳝凉啦! 呦呵? 这里可是曲阳侯府——尤其是这间书房,乃是君侯座下四位重臣批阅奏折的地方……谁能闯进来? 屈原、乐毅、召滑、慎到四人抬眼一看,心中的疑惑立刻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同起身拱手,恭敬道:“夫人。” 嬴卓一席简明利落的黑衣,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声音却显得有些凌乱,显然有些惊慌:“听到府中家兵交谈,我刚刚得知义渠出兵的消息。” “请四位大臣立刻修书曲阳侯,告诫他——千万不能和义渠兵正面野战!” 四人愣了,片刻之后,召滑皱着眉毛道:“君侯麾下……” “亏你还号称见多识广。”嬴卓很不客气地打断了:“我是秦人,对义渠很熟悉——义渠人善使蛮牛冲阵,其牛角绑缚利刃,身披木甲,刀剑不能入。” “就算是最强悍的曲阳新军结阵,也决然挡不住蛮牛的冲锋。” “立刻修书给曲阳侯——对付义渠人,只能结合城池,把守关隘……守城即可退之!” “万万不可与之会战!” 四位大臣面面相觑,很快便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尤其是乐毅,本就是文武双全,又是武将出身——试想一群身披木甲的蛮牛疯狂践踏而来,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主君身边有格速宜,应当也能了解义渠人的手段。”屈原目光严峻起来:“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要给君侯提个醒。” “老臣这便修书,派快马飞报君侯!” “多谢夫人提醒!” 嬴卓面色有些苍白,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横扫列国,威名震慑敌胆……可千万不要大意出事啊……莫要翻在了义渠这条小阴沟里…… …… 此刻的熊午良,正坐在军帐里,面色淡然。 一众军将,都分列在座,目光各异地打量着帐篷中间那个奇装异服的壮硕男子。 “……大义渠国无意与楚敌对……但这陇西之地,乃是义渠所有,请楚国退去,义渠王自然感念楚人的情谊。” “义渠王说了——只要楚人退走,愿赠良马千匹,以示楚国和义渠国之间的友谊!”那男子如是说道。 这厮身高八尺,肌肉健硕,而且大多都露在外面。 身上一件皮甲,仅遮掩了胸腹等关键位置,脑袋上的头发没有梳起来,而是披散在他健硕的肩膀上,稍显蓬松,但并不肮脏。 至于武器,已经被戍卫在帐外的亲兵营军士收走了——是一柄青铜弯刀。 根据熊午良的估计——那柄弯刀的质量远远不如楚军的制式装备,甚至连秦国人的装备也比不上……可偏偏是这么一个戎蛮之国,却能和秦国纠缠几百年。 其族人的凶悍程度,可想而知。 “良马千匹?”熊午良的眼睛亮了:“良马何在?” 乌朵有点儿发懵—— 这个说话的人,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而其他楚国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敬——显然就是那个劳什子曲阳侯无疑了。 据说这厮很能打仗,打了很多胜仗。 但这不算什么。 王父说了——若是义渠兵出征,也能打赢那些仗!甚至战果还会更大! 乌朵并不怀疑这一点——只要中原人从那些乌龟壳一样的城堡里走出来,和咱们义渠兵正面决战,那么他们就会知道什么叫残忍。 所以,乌朵对这个狗屁曲阳侯并不畏惧。 但是! 不是说中原的贵族都很含蓄委婉吗? 这这这……连个招呼也不打,上来就问‘良马千匹’……是不是有点儿缺乏涵养了?太不矜持了吧!太没深沉了吧! 难道传言有误!? 乌朵来不及多想,老老实实地回道:“曲阳侯明鉴——只要楚军退回巴蜀,我义渠立刻奉上良马千匹,由在下亲自送去!” 帐中众楚将明显怒了一下——退回巴蜀? 这是义渠人的要求? 连【故道】都不许我们留下? 乌朵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在他心里,这是义渠人对楚人释放出的莫大善意。 义渠王想得清楚——他的目的,是独占陇西、在秦国身上大捞特捞。 至于和楚国打仗……对义渠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就算咱们义渠天下无敌、能轻易战胜这些蠢笨的羸弱楚人,但过程中总要花费不少时间精力、还得死一些人……没必要啊! 索性放这些楚人走! 只要他们自发地滚蛋,那我也懒得和他们打仗。 乌朵觉得自己父王真是太善良了——明明可以打得楚国人屁滚尿流、把他们统统杀掉;却还派自己这个使者来传达善意、‘准许’楚人安然退走,还要赠马千匹。 大鳝人呐! 我们义渠真是太鳝涼啦! …… 熊午良发亮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先拿马来,我们再退兵。” “不然免谈。” 乌朵怒了!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中原小贵族,实在是不知好歹! 既然你不想活,那我也懒得多劝。 “曲阳侯,你若不愿退兵,咱们就堂堂正正摆开架势干一场!”乌朵也懒得跟这个不识好歹的黄口小儿客气了,于是傲慢地微微抬头,语气也恶劣起来。 “听说你在那些中原人里面名气不小,算是比较能打的。” “我们义渠人最重英雄……但是却要鉴定一下,你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 “曲阳侯,你要是不敢应战,你就是名不副实!欺世盗名之辈!” 帐中一众楚将勃然大怒! 握草! 敢这么和咱们曲阳侯说话? 立刻就有一个彪悍的曲阳新军千夫长拍案而起,眼瞅着就要从腰间拔剑,砍了这个狂妄的蛮戎。 熊午良却抢先一步暴跳如雷:“混账!汝焉敢如此辱我?”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左右,给我乱棍打出去!” “回去告诉你们那个牛头王——三天之后,本侯摆开阵势等他!就在吴山会战!” “他若是敢来,看本侯剁下他六万颗牛头!” “若是不敢来,也崩说什么独占陇西之类的屁话了,趁早回家奶娃去吧!”熊午良似乎犹不解气,抄起面前长案上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扔下去:“打出去!打出去!” …… 698 约定——吴山会战! 熊午良罕见地大发雷霆,周围的亲兵哪敢怠慢! 于是一拥而上,挥舞着手中带鞘的剑,连消再砸,下手又黑又狠,三两下就揍得乌朵屁滚尿流。 帐中一众楚将哄堂大笑,怒火顿时消散。 至于乌朵,被乱棍打了出来,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脑门上都流血了——但是内心是狂喜的!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果然是个草包蠢货——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与我们义渠兵在【吴山】会战! 众所周知——义渠兵野战无敌,但不善攻城。 要是这些楚蛮子控制着几座要塞城池,死守不出……诚然,义渠兵可以将这些城池团团包围,慢慢困死他们,但毕竟将是个极耗心力物力的活儿。 好在熊午良允诺出城会战! 哈哈!蠢货。 这一顿打,挨得值了! 熊午良啊熊午良,等到你大军战败、本人也被我义渠人俘虏的时候……今天你抽我的棍子,我将要十倍奉还!还要斩下你的脑袋,制作酒壶,好好地羞辱你! 乌朵被乱棍打跑,军帐内的气氛稍微安定了下来,众将平息了心中的愤怒,马上便忧虑了起来。 一名曲阳新军的千夫长起身道:“君侯,义渠兵善于野战,如今君侯却应允要和他们在吴山会战……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请君侯三思。” 又有一将起身道:“是也——不如扼守关键城池,拖得久了,义渠兵自退。” 芍虎挠挠胸毛闷哼一声,不满地盯着那几个站起来的将军:“张三、李四,你二人莫非怕了?羞为我曲阳新军之人也!” 二将语塞,满脸通红坐回原地。 芍虎转过头,狂热地看着熊午良:“君侯说要会战,咱们就会战!” “就算义渠兵再怎么凶狠,也必将在君侯面前崩溃!” 作为熊午良的脑残粉,芍虎无条件拥护自家主君的任何决定。 这也是这个投降来楚的胸毛怪能在熊午良面前,得到无条件信任的重要原因之一。 反倒是经常在熊午良左右的小黑,默默撇了撇嘴。 虽然还不知道自家君侯心中所想……但他明显又要坑人了呀! 按照小黑对熊午良的了解——这可不是个顾忌甚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规矩的主儿。若咱们曲阳侯当真暴跳如雷,又岂能放那个义渠蛮子活着离开? 所以,君侯的愤怒肯定是装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装怒、为什么约义渠兵会战……君侯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格速宜也站起身来——虽然不怕芍虎的淫威,但他也属实不想被这个一直和自己暗中较劲的胸毛怪冠一个‘怕了’的名声,可此战关乎重大,格速宜不得不发言了: “芍虎将军不懂义渠人的强大,故有此言。” “义渠人的驱牛战法,实在太可怕了……他们的犍牛身上绑着厚厚的木甲壳,刀切斧凿,也不能破——比之咱们身上的铁甲还要恐怖。” “这些木甲,战前浸水——想用火烧也烧不成。” “就算能破这些木甲,可那些犍牛皮糙肉厚,发起狂来,轻易难以斩杀……实在可怖。” “吴山会战,怕是凶多吉少!” “仆人格速宜冒死,请主人收回成命!”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这么一听……格速宜口中的木甲,实在可怕! 所谓木甲,很可能就是整块儿厚实的木头壳子——这样的‘甲胄’,用剑肯定劈不出什么成果,用矛扎上去,更是很有可能会折断长矛。 就算用斧头,也要瞄准同一个地方,大力劈砍个三五次,才能砍出一个裂痕。 而蛮牛高速冲击,肯定不会站在原地等你用斧头来砍。这些犍牛发起疯来,等闲三五十人都按不住……几乎没有破解木甲的办法。 这种木甲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沉。 人肯定穿不了……但是这点儿重量对于犍牛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义渠兵果然恐怖! 就算最乐观的将军,也想不出任何破解的办法! 在吴山会战,就是十足的昏招啊…… …… 熊午良笑吟吟的,脸上果然已经没了半点儿怒色:“诸位,不要争执了。” “我意已决,就在吴山会战!” 格速宜脸色一变,张嘴还要再说—— 熊午良冲着格速宜摆了摆手:“不必再说。” “那驱牛之术,果然可怖。” “所谓木甲云云,也确实让本侯大开眼界。” “但是!” “本侯心中,已有破敌之策!” 话已至此,众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一同拱手:“谨遵将令!” 芍虎满脸得意,仿佛破敌之策是他本人想出来的。 至于其余众将……有的面带疑虑,有的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也有的一想发疯的犍牛,就脸色发白。 片刻之后,众将退去。 熊午良转头对小黑道:“去,唤青羽卫统领黄武进来。” “本侯有一致胜法宝,需要青羽卫为我效力!” 小黑兴奋得鼻孔放大——果然!君侯又要祭出新的手段了……义渠兵,必败! …… 三日之后。 吴山。 这里是熊午良与义渠人约定的‘会战’之所。虽名为山,但山势却不险峻,而且山脚下有大片的平原,正是适合两军会战的地方。 六万义渠兵,已经在此严阵以待。 遮天蔽日的黄褐色牛头旌旗,以及旗帜下彪悍善战的义渠勇士们,组成了相当骇人的阵势——在肉眼看不到的盾牌后面,还有上千头犍牛,已经做好了冲阵的准备。 另一边,楚军也已经按时到达了会战地点。 来自巴蜀地区的楚军已经接管了各地的城防任务,因此曲阳新军终于得以悉数出动——此刻,一万曲阳新军列阵在中间,是为中军。 两翼,则是骁骑军。 无论曲阳新军还是骁骑军,楚军士兵们都斗志高昂。望着远处衣衫褴褛、奇装异服的义渠兵,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蔑色——虽然敌众我寡,但作为曲阳侯的部曲,就是有十足的傲气! 但,不少将领的眸中却略带忧色。 和那些不知不畏的士卒们不同,这些将领们或多或少地听过义渠的‘驱牛’战法,心里都有些担忧。 也不知道主君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场会战,显然引人瞩目——在【吴山】那并不算高的山头上,已经聚集了大量的观众。 其中有当地的平民,也有列国的探子。 望着山脚下风格截然不同的两军阵列,山上的围观群众们议论纷纷…… …… 699 混账丞相,坑苦了我们老秦人呐 话说【吴山】脚下的两支军队,确实能给围观群众带来许多谈资—— “快看!那边是楚军!”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嘶,好严整的军阵……”战国之世,即便是最普通的农夫,也对军事很熟悉,不由得脱口而出:“难怪……” 遥遥望去,只见楚国的曲阳新军列阵在中间,清一色亮闪闪的铁质甲胄,再配合上包铁盾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一片钢铁的森林。 这些重步兵的阵型很密集,远远望去,似乎只站了很小的一块儿面积。 至于两翼的骁骑军,也同样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这些骑士都站在马匹的左侧,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握着长槊。 “楚国人也有骑兵?” “卖相倒是不错……” 至于战场另外一端的六万义渠兵,给人的观感则完全不同—— 黄褐色的牛头战旗,漫山遍野的义渠军卒……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骑兵。 义渠人的兵力本就是楚军的三倍,再加上骑兵的落脚处总要比步兵大……而且义渠人的阵型显得很松散,有点儿乱哄哄的。 于是,义渠人的占地面积远大于楚军,乍一看,倒像是十倍于楚军了。 “义渠好威风……”有的秦国百姓瞪着义渠的旗帜,咬牙切齿。 整个陇西地区,都和义渠人有血海深仇。 这份仇恨,远远超过了对楚国人的仇恨……再加上楚军一路行来释放了不少善意,而义渠人则选择了明目张胆的抢掠甚至是屠杀…… 此时此刻,这些秦国的百姓,大多希望楚人能胜! 给楚国人当农夫,似乎没有什么不好。 但如果义渠人赢了,那么大家就都要给义渠人当奴隶了……甚至妻儿老小也未必能保全。 义渠人奸淫掳掠,名声真是坏透了。 很多秦国百姓甚至心里希望拿着兵器,帮着楚人一起打义渠人……但他们也知道,这样只会死得更快。 “楚人昏了头了——义渠人野战最凶,岂能和他们会战?”有个秦国老头儿摇着花白的脑袋,唉声叹气。 “楚国人必败无疑了。” “别看楚军装备精良……等义渠兵放出蛮牛冲阵,根本挡不住的!” “曲阳侯应该是太自大了……也是,打了那么多胜仗,搁我我也飘。” “可惜……要阴沟里翻船咯。” “唉……真不希望义渠人赢啊……” “二三子,你我以后都要当义渠人的奴隶了……” 山头上的秦国百姓唉声叹气,重点表达了对义渠人的愤恨,此外就是对咸阳的那一对儿姐弟的不满。 宣太后和魏冉——陇西老秦人真是恨死他们俩了! 明明是楚人夺下陇西之地,但这对姐弟,却引入义渠人来,平白在陇西之地造出了许多血债! 焯! 几百年来,和义渠时战时和……但,老秦人什么时候被这些可恨的牛头人踏入过陇西腹地? 都怪魏冉! 混账丞相,坑苦了我们老秦人嘞! 今天,楚人已经是必败之局……整个陇西,都要被义渠人踏在脚下蹂躏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该死的牛头人赶走,说不定是几十年,甚至一百年。 ……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围观群众都心情低落。 至少有一位我们很熟悉的老朋友,此刻站在山头上喜笑颜开,好像看见了亲爹一样高兴—— 肥义的脸半掩在兜帽下面,身穿一件普通农夫的衣服,望着山脚下的阵列,兴奋得摩拳擦掌:“义渠好威风!好威风啊!” “大王说义渠人有驱牛战法,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芈良小儿……你想不到吧?” “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死的!哇咔咔咔……” 一旁的随从也同样乔装打扮,有些担忧:“相国,您小点声。” 肥义按捺了一下情绪,脸上露出了陶醉的微笑,压低声音道:“熊午良这个卑鄙贱人,坑蒙拐骗无一不通……如今,这个无耻小儿要败在义渠人手里了。” “义渠人可不像我们中原人,他们没有什么善待贵族之类的说法。” “我很期待义渠王用剑砍下芈良的脑袋!那一幕一定很美。” 随从只能连连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肥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早在半个月以前,赵王就命令肥义乔装打扮,隐匿行踪穿过秦赵前线,前往义渠执行外交任务。 上一次肥义在楚国外交,被熊午良骗得晕头转向……显然是个失败的外交经历。 但,赵王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赵雍派肥义出使义渠,目的也很明显——首先,楚军无论是主动撤走、抑或是选择与义渠交战……最终,陇西之地肯定是要被义渠人控制滴。 至于楚人战胜义渠? 对不起,那不可能! 所以赵雍认为——赵国有必要与义渠人接触。 在秦赵前线上,赵军推进得很吃力……秦国显然动员了一切力量,都在与赵国作战。 赵雍希望义渠人在控制了陇西之后,可以与赵国配合,东西合力夹击秦国……定能一战灭秦! 这,就是肥义此次出使的目的。 当然,赵雍给了肥义很大的授权:“汝此次出使义渠,无论他们提出任何条件,都可以应允。” 肥义当时很吃惊:“若是义渠人贪得无厌,索取秦国全部的土地,难道臣也要应允吗?” 赵雍点点头,神秘一笑:“无妨,先许给他。” “楚人怕义渠人,我们赵国可不怕!” 肥义秒懂—— 楚军大多都是步卒,是跑不过义渠兵滴。只要楚人出城与义渠人交战,就会被义渠兵黏住,等到大军赶到,放出犍牛……楚人就会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但咱们赵国可不一样! 我们有高贵的骑兵! 任凭义渠人的驱牛战术再强,可赵国人完全可以选择不和他们正面硬钢儿——只要不断地穿插、袭扰,维持小规模作战,和义渠人骑兵对拼……赵国综合国力强,义渠人终究是打不过的。 于是赵雍这个老六,空头支票可以随便许……少将旅长之类的许诺不要钱一样。 反正最后注定是要撕毁的……秦国全境,都是我们赵国滴! 言归正传。 肥义此刻望着山脚下的两军,脸上满是陶醉的傻笑。 “熊午良,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只是可惜……” “我肥义,原本还想亲手砍下你的脑袋。” “如今,这个美好的时刻只能让给义渠人了。”肥义那张煞笔的肥脸上果然很遗憾,长吁短叹。 …… (一会再更一章,昨晚睡得好晚,好困好困) 700 让熊午良养马尝粪 随从看着自家相国的表情,心中一阵无语。 哎。 咱们相国,这是在熊午良身上受了多大的刺激…… 平时挺精的一人儿,怎么一和熊午良沾边儿,就变得神志不清呢? 话说肥义和随从一路隐姓埋名,冒险越过了秦赵前线,然后昼伏夜出地赶路,终于赶到了陇西之地。 按理来说,肥义应该立刻去见义渠王,画一顿空头大饼……阿不,是和义渠人达成友好共识——尽快一块儿去打秦国。 但是! 肥义从路人口中得知了‘楚军和义渠兵要在吴山会战’的消息之后,立刻将自己的本职工作抛在了脑后! “楚人要和义渠人打会战?”肥义兴奋得一蹦三尺高:“芈良小儿的脑子进水了!” “如此盛况,岂能错过?” 于是,肥义带着随从紧赶慢赶,终于在会战爆发之前,赶到了吴山……而且因为来得早,占据了最好的观景区,可以将整个战场一览无余。 随从很无奈,试图提醒肥义不要忘了正事。 “等到义渠人宰了熊午良那个无君无父的小人,我们再去见义渠王也不迟!”肥义如是回复道。 随从想想也是,就没有再阻拦。 此刻,肥义脑海里畅想着熊午良兵败,跪在义渠人面前颤抖着哀求活命、却被无情杀死的画面……啊~爽! …… 战场之上。 义渠王坐在牛拉战车上,脑袋微微发抖——太激动了! “楚国人竟然真的来了!”义渠王仰天大笑! 别看对面的楚军阵型严整,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强悍之象……在义渠王的眼里,全是插标卖首、土鸡瓦狗之辈! 只要老牛发动冲击,就算楚军再怎么精锐,也一定会溃散。 “干得好!”义渠王大力地拍打着乌朵的肩膀,不吝夸赞。 这位义渠王子看起来有点儿狼狈——头上有几道伤口,看起来惨兮兮的。 这是挨揍挨得。 但是精神却很亢奋! 乌朵眨巴着乌青的眼睛笑道:“那熊午良,真是个蠢货。” “我只是稍微刺激一下,他便上钩!” “今日之战,要教这些可笑的中原人知道我义渠的厉害……论野战,没人是我大义渠国的对手!” 义渠王满意地点点头:“甚好。” “为父争取生擒那个熊午良。” “让他做你的奴隶,为你养马尝粪,你时不时抽他几鞭子,也好出出气。”义渠王抚摸着乌朵脸上的伤疤,如是说道。 “击鼓!”义渠王大手一挥! 咚! 咚! 一百面牛皮战鼓轰隆隆敲响,那些乱哄哄的义渠人也不吵了,握紧手中的兵器,眼睛发亮地盯着对面的楚国人。 呵! 听说义渠王开恩,想要放他们离开……但这些不知廉耻的楚人居然拒绝了!真是可笑。 今天,就让他们知道义渠猛士的勇武! …… 另一边,熊午良站在青铜轺车上,手搭凉棚,遥遥望去——只见义渠的牛头旗漫山遍野,果然是气势十足。 熊午良有些眼馋地盯着义渠人的骑兵,对身边的格速宜笑道:“此战之后,那些战马都是你的。” 格速宜脸色有点儿发白,罕见地没有吱声。 芍虎冷笑一声:“我看,有些人是被吓破了胆子了。” “不就是些许蛮牛嘛……格速宜将军若是怕了,就把义渠人的首级交给我们曲阳新军来对付,你们马快,逃命去便是。” 这话实在不中听,让格速宜瞪圆了眼睛:“你这黑毛厮,休得胡言。” “就算骁骑军不是对手……”格速宜咬咬牙:“也要奋力拱卫主人,奋战到最后一刻!”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 恰在此时,对面的义渠人开始轰隆隆地敲鼓了……芍虎兴奋得鼻孔大张:“主君快听——他们在约战!” 熊午良从腰间拔出平南剑:“我们也敲鼓!” 咚! 咚! 咚! 熊午良的侯旗微微摆动,楚军这边,也随之敲响了战鼓! 这是很古老的会战规矩——进攻的一方要率先鸣鼓,一方面是鼓舞麾下士卒的士气,同时也在询问对面的对手是否做好了交战的准备。 防守方如果也敲鼓回应,就代表做好了准备。 于是会战就可以开打了。 在推崇礼节的春秋时期,绝大部分战争都是以这种会战的形式打响,各国的统帅们彼此彬彬有礼,很有风度地互相厮杀。 如果进攻方趁着敌军还没准备好就开打,那是不讲武德的象征,就算打赢了也不光彩。 至于这些礼节具体有多离谱呢? 举个例子—— 据说几百年前有一次会战的时候,敌国的统帅左冲右突,竟然径直突进到楚王的车驾面前。按照现在的想法来看,那将领应当大喜之下秉持‘擒贼先擒王’的套路,将楚王掳了去,从而轻松获胜。 但事实上,当时那名敌国将军见了楚王的车驾,立刻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来到楚王面前请安。 楚王赐酒,又赐了战袍一领,勉励了几句,然后敌国将军上马离去,继续指挥两军厮杀。 够讲究吧? 另外,在春秋时期,五十步是可以笑百步的。 因为彼时的战场上有个规矩——如果敌军开始逃窜,获胜方只能追击五十步的距离。 也就是说,逃跑五十步就安全了……你如果跑一百步才停下来,那确实是太胆小了。 当然,这些作战的礼仪已经越来越少见了……随着贵族的死伤,越来越多的平民甚至是奴隶也可以加入到‘战争的游戏’中来,无形之中就拉低了道德下限。 而且大家打着打着也打明白了——要是仗打输了,真有可能被灭了社稷啊! 这可不行。 所以也顾不得什么手段了……能赢就行! 再加上孙膑、司马错、熊午良这样的老六,屡屡在战场上胜利,成为了确确实实的‘得利例子’,也使得各国在战场上的交锋越来越没有底线。 像是今天这种堂堂正正的会战,在战国之世已经十分少见了。 可笑的是——吴山会战,其中一方是义渠戎,另一方是一向不讲武德的熊午良……偏偏按照古礼,整得还像模像样的。 咚! 咚! 战鼓声连绵,两军的军卒都瞪圆了双眼,紧张且激动。曲阳新军的武士们纹丝不动,连杂音都没有,纪律性十足。 小黑单手握剑,伸手遥遥一指:“主君,快看!” 对面的牛头旗微微向前倾斜——义渠兵,动了! …… 701 余生,我要反复回味 义渠漫山遍野的黄褐色牛头旗开始向前涌动。 数以万计的义渠步卒战士,跟随着鼓点声,缓缓向前踱步。 将近三万的义渠骑兵则还没有出击,而是安静地待在原地。 义渠人的骑兵不擅骑射,或者说相对来说不擅骑射……这些西陲骑兵,更习惯的战术是大砍大杀、挥舞着弯刀贴身肉搏……很符合义渠人的气质。 因此义渠人会战的时候,不会先派出骑兵进行远程骚扰。 相反,义渠兵会先压上步兵,等到距离贴近之后,开始经典的‘驱牛战法’,冲散了敌军的阵型之后,再由骑兵大肆冲锋砍杀,彻底击垮敌军。 义渠人的步兵则会跟在后面,吼叫着砍下目光所及的每一颗脑袋——不管这个脑袋的主人是站着还是躺着。 在往常的战役中,义渠人的上述战术无往而不利。 可谓一招鲜,吃遍天。 而今天,他们显然又要故技重施! 咚! 咚! 咚咚! 义渠人的鼓点儿逐渐加快了,于是牛头步兵们也加快了脚步……远远地,已经能看清他们的装束,不再是一大团黄褐色的乌云了。 “装神弄鬼。”芍虎不屑地哼了一声,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对面的义渠兵确实奇装异服——他们的装备在曲阳新军面前显得很简陋,很多士卒都裸露着大片的皮肤,脑袋上没有头盔,更没有束冠,而是戴着一些奇模怪样的东西。 更多的士卒则是没有戴帽子,披散着头发。 最令人讶异的——义渠人的阵列最前面,不是举着大盾的盾墙,而是一群载歌载舞的神棍。 这帮神棍嘴里意义不明地吼叫着歌唱着,东倒西歪地扭着身子,摇晃着手中怪异的物事。 你别说……还真有点儿唬人。 尤其楚国的民俗最敬畏鬼神,这帮义渠人搞这么装神弄鬼的一出儿,的确让不少楚军士卒都不安起来。 芍虎当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这莽汉手指微微颤抖,爱抚着腰间一柄巨斧的斧刃,正摩拳擦掌呢。 这柄巨斧是熊午良最近几天赏给芍虎的‘玩具’,由工业园区采用水力锻造而成,锋锐程度和结实程度都远超普通的金属兵器,但重量也不轻。和芍虎以前一直用的那柄短剑比起来,这大斧头确实更符合这胸毛怪的气质了…… 芍虎因此爱不释手,只是单劈木头桩子不过瘾——想替曲阳侯砍人已经很久了。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看距离已经差不多,于是道:“床弩、投石车——放!” 缺角的曲阳侯旗有规律地摇动起来…… …… 吴山山头上,围观群众早就发出了阵阵惊呼。 “义渠人好猛!” “义渠人好多!” “不知道楚人能不能顶住……” “我们秦人无能,让该死的牛头兵侵入了陇西……只盼楚军在战败前能替我们多杀几个义渠人!” 眼看着义渠人的步兵铺天盖地地涌上去,所有人都替楚军担忧。 有见识广的人已经开始评论了:“义渠人这是要拉近距离。” “等到距离近了,他们便要放牛了!” 围观群众听着,更是担忧起来。 肥义则按捺不住脸上的笑容……已经在幻想成群的蛮牛撞入楚国的军阵、熊午良那个混账无耻孺子的躯体被挑在牛角上、死不瞑目的样子…… 神清气爽! “这里视野真好啊。”肥义心满意足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幕,我要好好观看。” “争取把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深深记在心里。” “余生,我要反复回味!” 恰在此时,楚军的大型床弩和投石车开始发威了! 这些从战船上拆下来的大型战争器械,都是曲阳书院改良、工业园区量产——杀伤力极强,而且射程相当远,精度也相当靠谱。 既然是正面会战,熊午良当然要带上一切能带的东西。 这些战争兵器,就是给义渠人的第一道大礼! 只见圆滚滚的巨石从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重重地砸下去,砸在地面上之后,还要微微弹起,向前再滚很长的一段距离。 每一块巨石,都在义渠的步兵大阵中划开长长的一道无人的血路。 血雾弥漫。 断肢飞舞。 至于那些巨型床弩,也同样发射出了骇人的巨弩——根据熊午良的命令,那些巨弩一字排开,射出长矛一般的巨箭。 义渠人死伤不少!甚至前进的速度都放缓了! 就算义渠人一向号称‘以战死为吉利’,但楚军竟有如此可怖的战争器械,还是令他们脚步为之颤抖。 漫山遍野的牛头旗,气势为之一滞! 山头上的围观群众也哑巴了一瞬间,但很快,爆发出一阵欢呼! “楚国人好样的!” “这帮南蛮果然能打……教训这些该死的义渠戎人!” “楚军威武!” “好凶残的投石车……” “那巨弩,如同长矛一般……犁开一条条血路啊!” 肥义的脸色则阴沉了一瞬。 楚军果然强悍……那熊午良虽然可恶,但还不算没脑子。若不是手里握着这样的狠招,想必那厮也不会答应和义渠人在吴山会战。 “熊午良,这就是你仰仗的手段吗?”肥义阴着脸冷笑起来:“这床弩、投石车的确很强……但!还不够!” “这样的手段,还不是义渠人的对手!” “只要义渠人再靠近一点点……” 再靠近一点就会融化!再靠近一点就会爆炸! 熊午良,这就是你的底牌了嘛? 只要义渠人放出牛来,一切都会被瞬间扭转! “哼……现在杀一些义渠人,对我赵国来说倒也算一桩好事。”肥义继续冷笑着道—— “反正等到楚军覆灭、秦国被灭之后,这些义渠人也都是我赵国的敌人。” 肥义顿了顿,眼睛微微眯起来。 话虽如此……但这些楚军的战争兵器,确实太恐怖了。 如果这样的兵器能够控制在我大赵国手里……肥义心中思忖着,贪念骤起! 等到此战之后,一定要想方设法,从楚军的尸山血海中找寻完整的床弩、投石车……世人皆说曲阳侯善机巧之术,可以后,这些都是我们赵国的! 哇咔咔! 不光是肥义不看好楚军——就连其他的观战群众,也并不觉得楚军单凭床弩和投石车就能反败为胜。 他们此刻欢欣雀跃,只因可恨的义渠人死得惨。 但不代表他们相信:楚军能够战胜有六万之众的义渠猛士! 更何况,义渠的最终杀手锏还没有放出来呢…… …… 702 骑兵主动后撤,肥义的贪婪 楚军铺天盖地的床弩和投石车,显然给士气高涨的义渠军带来了一些混乱。 但床弩和投石车的数量毕竟还达不到一股脑把六万人统统砸死的地步……义渠人在渡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愤怒咆哮。 触发buff了! 义渠人特有的:身边人倒下就会变得更勇敢的二阶段! 义渠的黄褐色军团明显加快了脚步,最前面装神弄鬼的那些人扭得也没那么妖娆了,一路连跑带颠儿的。 另一边。 楚军将士们眼看着义渠人爆发出了滔天的怒气,却并没有被唬住……相反,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楚国人素来敬畏鬼神,但眼前的一切已经说明了——义渠人的鬼神好像不太管用。那些号叫着的奇装异服的义渠人一旦被矢石命中,一样要死得东一块西一块。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格速宜策马来到熊午良的青铜轺车面前:“君侯!义渠人的骑兵从两侧包过来了!” “末将请战!” 这个猛将虽然不看好熊午良能赢,但在关键时刻,仍然爆发出了十足的勇气。 一万骁骑军,要迎战三万义渠骑兵! 熊午良摇摇头:“义渠人的骑兵不会冲上来的。” “要等到他们放出牛之后,骑兵才会趁势掩杀。” 格速宜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熊午良瞥了他一眼,完全明白后者的想法——再不出动出击,等到义渠人的犍牛冲阵,那么连最后一点搅局的机会都没有了! “格速宜听命。” 格速宜精神一振:“末将在!” “令你部骁骑军,缓缓后退一里。” 格速宜听着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懵了! 啊? 主动后撤? 眼下,骁骑军拱卫在曲阳新军的两翼……一旦向后撤退,就是将曲阳新军的侧翼完全暴露给义渠人的骑兵! 这这这…… 熊午良挑挑眉毛:“嗯?” 格速宜咽回了一肚子话:“末将领命……主人,希望您知道你在做什么。” 骁骑军的旗帜开始顺时针摆动,转了三圈之后,又开始简短有力地向后方抖动五次。 两翼的骑士们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后撤五百步?” 不管怎么说,来自熊午良的命令毕竟是明确的——于是骑士们调转马头,控制着马速,开始缓缓后退。 五百步之后,那骁骑军的旗帜再次摆动。 “又退五百步?!” …… 山头上,肥义蚌埠住了,捧腹大笑! 太搞笑了! 义渠兵的大军正在前压——步兵正在全速前进,而义渠骑兵也如同狼群一般,不急不躁地向两翼伸展,虎视眈眈地盯着楚军。 反观楚军—— 竟然主动命令两侧的骑兵后撤! 如此一来,中间的曲阳新军大阵完全凸出来了——孤零零地挂在战场中间,也完全暴露在义渠军的攻击之下。 而熊午良本人的侯旗,也在曲阳新军大阵之中! “妙!妙极了!”肥义终于按捺不住了,大笑起来。 如果是面对其他敌人,熊午良这一手操作也不算太烂——曲阳新军结阵而战,强度还是杠杠滴。完全可以凭着重步兵拖住敌军,最后再压上骁骑军一锤定音。 但! 楚军此刻面对的,可是义渠军! 甚么‘结阵而战’,在义渠的眼里都是笑话! 再训练有素、再厚重的重步兵,也绝不可能挡住蛮牛的冲击。 熊午良出昏招——败局已定! 肥义的笑声显然太大了,引来了周边围观者的瞩目……但他们也顾不上追究这个戴着兜帽的鬼祟男子到底是何方妖孽,都在担忧地叨咕着:“坏了坏了!” “曲阳侯看来还不知道义渠人的手段……” “唉,也罢。” “本就没觉得楚军能胜……只是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而已。” 秦国陇西百姓长吁短叹。 如果有的选,大家当然更愿意给楚国当农夫,享受什三的税率,享受‘三年之内不征税、十年之内不抽丁’的优厚待遇。 谁愿意给义渠这个百年仇敌当奴隶呢? 可惜…… 另一边,义渠人显然也意识到了楚军昏了头,义渠王兴奋之下,下令加快了敲鼓的节奏……抓紧时间! 不要给楚人补救的机会! 义渠兵在鼓点中飞速前进,几乎已经是冲锋的速度了……原本就散乱的阵型,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楚军的床弩和投石车还在发威,但显然不足以按捺义渠人的战意。 义渠步兵与曲阳新军大阵之间的距离,在飞速拉短! 肥义眼睛都瞪红了,兴奋极了——不顾仆从的拉拽,大声笑道:“快!冲上去!” “楚国人要完了!” “熊午良要死了!” 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楚国人开始放箭了——和大型床弩不同,这次是楚军的手持连弩开始发威了。 笃! 笃! 弓弦声暴响,即便远在吴山山头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大捧大捧箭雨倾泻而出,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在山脚下涌过一团乌云。 肥义倒吸一口凉气! 世人皆说:楚军的弓弩神技天下无双。 可即便肥义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不由得震撼了。 好恐怖的箭云! 这是一万曲阳新军爆发出来的箭云攻势?天! 即便是十万精于骑射的赵军骑兵同时放箭,恐怕也没有这般极速掠过的云朵一般迅捷威猛的恐怖威势! 天呐! 楚军有如此手段,难怪百战百胜…… 义渠显然也没想到楚国人还有这么一手……冲在最前面的步卒死伤惨重,直接被平射的连弩箭矢放倒了一大片,割草一般干净利落。 飙射的鲜血、惨嚎声、士卒倒地的声音、吼叫声、箭矢扎入身体的特有的闷声……即便是在山头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恐怖了! 肥义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慌。 这是楚人的最后挣扎了。 马上,义渠人就要抵近到一定的距离——很快就要放牛了! 楚人的弓弩再怎么强悍,也无法对皮糙肉厚的老牛造成瞬间的致命伤害。只会让这些牛角上绑着利刃的怪物吃痛,变得更加疯狂。 楚军要完了! 优势在我! 不过……肥义眼中闪过浓浓的贪婪。 这连弩技术,也一定要掌握在赵国手中! 试想赵国骑兵来去如风,又能有如此恐怖的箭雨支撑……哪个国家的军队还能顶得住? 弯弓搭箭的赵军骑射兵已经称雄天下了。 再配上这连弩,那还了得? 我的!都是我的! 熊午良,你赶紧死吧! …… 703 千牛冲阵!优势在我! 此时此刻,义渠王也眼球暴凸,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这这这……这帮羸弱的楚人,还有这么一手! 眼看着麾下儿郎在连弩的覆盖性打击下死伤惨重,义渠王暴怒了。 “熊午良!你惹怒我了!” “放牛!” 驱使犍牛冲阵,这是义渠人的看家本领。 义渠人在箭雨的打击下伤亡惨重,却并未因此而吓破胆子——他们本就有‘以战死为吉利’的传统,此刻因为鲜血的味道,反而更加疯狂。 前面的义渠兵纷纷闪身躲开,露出了后面的主角。 一千头犍牛,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些蛮牛都是义渠人优中选优而来,每一头牛都高大威猛,有着强健的肌肉线条,头上的犄角令人望而生畏。 这就是义渠人专门训练用于作战的‘战牛’。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正是凭借这样的特殊武器,义渠人完全不怕秦国人与之野战。秦人只能把守着边境关隘,很难主动进入义渠的领土作战。 这些蛮牛赤红着双眸,模样可怖。 它们的身上罩着格速宜曾经描述过的‘木甲’……所谓木甲,几乎就是几大块儿厚实的实木板子用绳索捆在牛背上。义渠兵们谨慎地拽着锁链,控制着与蛮牛之间的距离。 有的义渠人冒着危险接近那些暴躁的公牛,用大桶大桶的水,浇在牛后背的木甲上。 一切准备就绪! 义渠兵松开了手中的锁链,用长矛刺在牛屁股上。 长久以来的训练起到了效果——蛮牛吃痛,却没有转过头来对付那些手持长矛的义渠兵,而是咆哮着向前方的楚军大阵冲去。 千牛冲阵,视觉效果骇人! …… 吴山山头上,一片唉声叹气。 “果然。” “义渠人放牛了。” “楚人完蛋了……” “可恨的义渠人……平原会战,真的无法战胜啊!” 别看曲阳新军的方阵盔明甲亮,但是也扛不住如此凶悍的蛮牛冲击! 从高处望去,一千头蛮牛掀起滔天的烟尘,冲着楚军的方阵狂奔。 两翼,义渠人的骑兵也开始缓缓加速。 这些骑兵肆意忘情地呼喝着、欢呼着,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紧紧地跟在一千头冲阵的犍牛后面,奔着曲阳新军的方阵冲杀而去。 只要等到这些训练有素的蛮牛冲散了楚军的阵型…… 接下来,就将是一边倒的屠杀! 肥义满足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一定想不到义渠人还会这么一手吧? 肥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熊午良那张白皙的、令人生厌的脸庞,心想——此时此刻,那张脸上肯定挤满了惊恐! 熊午良这个该死的小儿,现在应该慌了手脚了。 哈哈哈哈哈! 报应!全是报应啊! 肥义长吁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更多的画面——楚军被牛群冲撞得四分五裂,那些精锐的重甲武士被蛮牛践踏着、惨嚎着,到处都是被踩踏的肢体和内脏,楚军士卒们哭爹喊娘…… 再然后,就是义渠的骑兵挥刀奋进。 已经溃散的楚军,显然无力抵挡义渠人的骑兵了,义渠人肆意地放声笑着,挥舞着刀剑,无情地收割着楚军的性命。 而楚军的阵型,也随之进一步溃散。 义渠人的步兵也冲上来…… 这时候,楚军就该夺路逃窜了……漫山遍野都是溃逃的楚国人。 但靠着两条腿逃命的重步兵,如何能逃得过骑着马的义渠骑兵? 到最后,楚军的中军步兵一定全军覆没! 而楚国的骑兵如果妄想救援,就要一并被歼灭! 啧。 至于熊午良那个孺子……他的青铜轺车目标最大,肯定躲不过义渠人的鹰眼。 义渠人没有善待俘虏的传统……熊午良啊熊午良,你的死期将至! “此战之后,本相国面见义渠王的时候,要对义渠人的勇猛好生夸赞一番。”肥义睁开了眼睛,对着身边的随从如是说道。 “你记得提醒我。” 随从低头称是。 肥义亢奋地笑了——在他的心里,已经想好了过一会儿要怎么恭维义渠王了! …… 义渠人的蛮牛攻势,实在震慑眼球。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曲阳新军,望着远处那些狂奔而来的犍牛,也不禁有些骚动…… 芍虎敏锐地发觉了骚动,立刻厉声训斥:“不要乱!” 说实话——此时此刻,芍虎也有点儿心里发虚了。 难怪格速宜之前每次提起义渠人的这些手段的时候,声音里总带着三分恐惧。 如今实实在在地面对上千头狂奔的公牛,这种感觉……确实恐怖! 芍虎拔出了腰间的战斧,另一只手则提起一面盾牌,不由自主地挡在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左前方……他扭头看了一眼轺车上的曲阳侯。 熊午良面色如常,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芍虎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感觉踏实多了——曲阳侯一定有破敌之策! 熊午良淡然地盯着远处狂奔而来的牛群,手指轻轻叩击着面前青铜轺车的护栏……说实在的:面对这种场面,熊午良心里也有点儿紧张。 虽说他已经提前命令青羽卫做好了针对性的‘布置’。 但这布置万一无效的话…… 噫!真刺激! “投石车,换火油弹。”熊午良用手中平南剑遥遥一指,如是下令道。 火油弹? 芍虎毫不犹豫地传达了熊午良的命令,但是心中仍有疑虑。 主君的制胜法宝,难道就是火油弹不成? 诚然,火油罐可以砸出一大片的烈火……但是毕竟不会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火墙。 楚军的投石车数量并没有那么多,还做不到对面前的广袤平地进行没有缝隙的打击……单凭火油罐砸出的零零散散的火区,是阻拦不了狂奔而来的一千头蛮牛的! 芍虎有点儿绝望了。 这个胸毛怪深吸一口气,握着盾牌的手又紧了紧……娘的,大不了就战死在这里! 我一介越国平民出身,跟着曲阳侯一路混到了楚国右司马,十年时间所向披靡,声名遍传列国——也算混得够本了! 一旁待命的格速宜此刻也满脸灰败,已经陷入了绝望。 与其等着被蛮牛踩踏成肉酱……还不如让我带着骁骑军的骑士们痛痛快快地冲一次呢!就算寡不敌众,好歹也算死得壮烈! 说时迟那时快—— 熊午良手中平南剑向前一指,高声下令:“投石车,三百步!齐射!” “放——” …… 704 U字火焰口袋 操作投石车的军士们可不会有那么多内心戏。 眼见熊午良的侯旗摆动,那些负责指挥的基层军官立刻扯着嗓子嘶吼起来:“主君有令——投石车齐射!标尺三百步!” 此刻,投石车上早已经尽数换上了火油罐。 随着熊午良一声令下,上百枚火油弹‘倏’地弹射而起,拖着浓浓的黑烟,划过天空…… 咦? 君侯这命令好像下早了……按照投石车设定的三百步标尺,牛群还远远没有进入这个距离啊? 难道是主君失误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操作投石车的军士们齐射一轮火油弹之后,立刻开始下一轮的填装,时刻等候着熊午良最新的命令。 芍虎、格速宜死死地盯着天空中划过的黑烟,心中暗暗祈祷。 对面的义渠王也注意到了楚军投石车发出的新一轮攻击,似乎和之前的石球不太一样……不过那又如何?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义渠王大笑着,意气风发:“楚人不领我的情,那就把他们杀光!” “杀死这些蠢笨的楚人!” “中原人都是蠢货!只配在牛头猛士的铁蹄下颤抖!” “冲啊!” 义渠人的战鼓敲得更急了,步兵们终于彻底放开了脚步,撒丫子向前狂奔! 冲! 两侧的义渠骑兵也逐渐加速,成千上万双狞恶的眼睛,都盯着楚军大阵中央那面明显缺了一角的红黄色交杂的大旗。 义渠王有令在先——谁能夺那面旗帜,赏奴隶一百!良马十匹!羊三百头! 咳—— 插一嘴,如果熊午良知道自己的显赫侯旗在义渠人那里仅仅只值一百个奴隶……估计要气得眼前一黑。 吴山山头上,肥义死死地盯着楚军投石车放出来的那些物事,心中已经了然:“这必定是楚军的火油罐!” “芈良小儿曾仰仗此物,攻破宋国的符离塞,一举灭宋;又用此物,一度逼迫秦人签订咸阳城下之盟。” “其实火油罐的制作工艺很简单——这个战术的唯一难点,只在于投石车打得不准。” “也不知楚军的投石车是如何构造……”肥义的目光很火热,舔了舔嘴唇。 “不对!”一旁的随从先看出了不对劲:“相国快看——楚人的火油罐好像放得早了!” 肥义一怔。 再定睛一看——果然! 按照当前火油罐的落点,牛群至少还要再多跑一百步,才会被火油罐砸中。 曲阳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肥义冷笑了起来:“熊午良莫非想用火油弹,吓退那些狂奔的犍牛?” “想法过于天真!” “除非他的火油弹,能够在平地树立起一道毫无缝隙的火墙……否则那些蛮牛,岂会被星星点点的火焰吓退?” 话音刚落。 熊午良的火油弹,已经砸在了牛群前进的空地上…… 乎! 烈火冲天而起。 在肥义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火油弹似乎引燃了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大火顺着一道横线迅速蔓延……果然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 握草? 这这这……怎么可能? 火焰还在继续蔓延,很快,最终形成了一道‘u’字形的火墙,仿佛一个口袋一般,将冲锋的牛群控制在口袋之中。 而口袋的唯一出口……正是牛群的后背方向。 这个缺口——也就是义渠人的方向! 肥义懵了! …… 战场之上。 熊午良望着面前‘乎’地一下铺天盖地燃起来的大火,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没有发生意外!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黄武,这次你的青羽卫立了功了。”熊午良长吁一口气,如是说道。 青羽卫统领黄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熊午良边上,听得主君如是说,连忙恭谨地低头道:“臣只是奉了君侯的命令、依据命令行事罢了。” “便是一介蠢材,也可以做得到。” “唯有君侯的神机妙算,才是我军取胜之道!” 熊午良瞥了黄武一眼,心说这帮人怎么回事儿。 这个黄武以前也是个耿直的直臣,现在拍起马屁来怎么这么熟练? 咳! 难道大家都知道我爱听? 啊不对……如此阿谀奉承的风气,实在不应该! 都怪那个石二——是他挑起的头! 熊午良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外面。言归正传——话说面前这堵火墙,自然就是熊午良的计策。 他约定义渠人于‘吴山’会战,看似是失了智的行为,实则是为了确定一个准确的交战地点,从而提前在这里布置一些‘手脚’。 可笑那些义渠人,还以为熊午良蠢笨、竟敢主动约战。 实际上——熊午良这是将计就计! 既然提前确定了交战的地点,那么曲阳侯就可以提前派出麾下神妙莫测的青羽卫探子们,在【吴山】给义渠人准备一份大礼。 面前这堵火墙,就是青羽卫的杰作! 究其原理,其实很简单—— 将瓦罐装满火油,排成一条‘u’字形的长龙,浅埋在地下,罐口只蒙上一层糊了油的曲阳纸,上面盖上薄薄一层沙土作为伪装。 这样,不但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火油的自然挥发,同时还不耽误‘引燃’的效果。 方才投石车齐射火油罐,形成的火焰的确无法阻拦蛮牛的前进。 但是那些四溅的焰火,却足以引燃那些早早埋在地下的油罐! 于是,一堵火墙凭空生成。 熊午良的计划还不止于此——这火墙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口袋状……袋口直指牛群来时的方向…… 勇敢牛牛,痛击友军。 “火油形成的火墙……果然可怖。”熊午良望着远处炽烈的火焰,由衷感慨起来。 即便距离隔得很远,楚军也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热浪。 伴随其中的,还有原油燃烧时特有的黑烟和恶臭……好在楚军离得远。如果离得近些,单是这些极高温度的毒烟就足以致命。 纵然如此,也有很多士卒被热浪熏得眼前一阵阵发晕。 “君侯!要不要后撤?”芍虎瞪着兴奋的大眼睛,如是吼叫着。 握草! 曲阳侯,不愧是你!我就知道! 我从来没有半点儿怀疑过你! 牛比! …… 熊午良摇了摇头:“我布置的火油数目不多。” “用不了多久,就会燃尽。” “以我军距离火场的距离……问题不大……最多就是头晕目眩。” “不过,火口袋里的那些蛮牛,恐怕要遭不住了……”熊午良微微眯起眼睛:“这短暂的燃烧时间,应该也足够了。” …… 705 犍牛临阵倒戈 正如熊午良所料—— 此时此刻,火场中的那些蛮牛,正在遭受非牛的折磨! 炽烈的高温、闪动的火墙、滚滚的黑烟。 就算老牛们智商不高……也该知道不要往上面撞。 牛脑清醒了! 在这样的火口袋中,每一分一秒都是折磨——动物天生就畏惧火焰,更何况是这种骇人的火油而引发的熊熊烈火。 义渠人的训练失去了效果。 为首的老牛哀鸣一声,掉过头去,冲着唯一的火墙缺口处玩命地逃窜——虽然不懂毒气之类的原油燃烧知识,但动物的本能让它确定:再留在这里,死路一条。 唯一的活命办法,就是尽快逃出这个‘火口袋’! 上千头牛调转目标,冲着身后目瞪口呆的义渠人冲去……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目光透过忽高忽低的火墙,看见了牛群向反方向狂奔,不由得亢奋地一笑:“好!” “投石车——徐进攻击!” 缺角侯旗有规律地抖了抖,于是前沿的投石车阵地上的军官们纷纷吼叫了起来,对着麾下的军卒大声下令:“君侯有令!徐进攻击!” 军卒们一声不吭,迅速填装了新的火油罐,然后将投石车上的刻度进行了改变——通过增加配重的方式,将目标射程由‘三百步’扩展到‘三百五十步’。 一轮齐射。 再然后,由‘三百五十步’调整为‘四百步’。 又是一轮齐射…… 这样的操作,唯有熊午良麾下的投石车可以施展——配重式投石车可以通过调节配重,精确地控制射程。 一轮轮火油弹,砸得越来越远! 其视觉效果,显然不如最初的引发一整座火墙那般震撼,但越砸越远的火油弹,显然催促了公牛们逃命的速度……感受着那些可怖的黑烟和火焰距离自己的屁股越来越近,公牛们什么都顾不上了,不断地加速,最终形成了冲锋一般的速度。 …… 义渠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握草? 发生甚么事了? 义渠人祖传下来无往而不利的驱牛冲阵大法……牛群叛变了! 眼看着公牛们呼哧带喘地,瞪着血红的眼睛,疯狂地冲着自己的向前冲锋的步兵们压了上来……义渠王惊恐万状,大声呼喊:“不……快让开……不对。” 义渠步兵们原本正跟在牛群后面全速冲锋,欲要大砍大杀。 眼下情急之间,怎么来得及让开? 坏了! 义渠王迅速改变了命令:“杀死那些牛!” 义渠王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心在滴血。 这些‘战牛’,都是义渠人用祖传的方法,训练多年才成型的。 在受到义渠人驱赶的时候,这些犍牛不会回过头来报复,只会埋头向前猛冲。 为了训练这一千头犍牛,不少义渠勇士被牛角顶得骨断筋折……这还不算什么。为了养活这一千头训练有素的犍牛、并保持他们的健壮——所用的花费,足以养活上万匹最优秀的战马! 但今天,花了大价钱搞出来的犍牛居然‘临阵倒戈’。 义渠人只能拼着心痛,尝试着将他们杀死…… 说时迟那时快,头绑利刃、身披木甲的犍牛们,已经撞进了义渠人的步兵阵列之中! 很难用言语来描述这一瞬间的场面。 只见肢体横飞、惨叫声嚎叫声夹杂在一起,沉重的牛蹄践踏之下,倒地的义渠兵嚎叫着被踩破了肚皮……有个最骁勇的义渠猛士大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大步上前…… 这哥们儿身高九尺,浑身黑毛,像个铁塔一样。 咚! 这厮威风凛凛的模样,成为了留给其他人的最后回忆…… 九尺高的汉子,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飞了出去……残破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的时候,这勇士奋力吼叫着,对准牛的后背、将手中的长矛用尽全力扎下去…… 毫无效果。 蛮牛身上的木甲,通体实木,几乎就是个结实的树桩子……想用长矛砍树,显然效果一般。 王子乌朵奋力凑过来:“王父!挡不住的!” “快撤……” 正如乌朵所言——如果这些犍牛能被轻易挡住,那么义渠人也不会单凭这个杀招‘一招鲜吃遍天’几百年了。 骨断筋折! 肢体横飞! 义渠步兵们疯狂地吼叫着,瞪大了恐惧的眼睛……看着那些犍牛飞速撞击过来,他们嚎叫着试图躲避……不少义渠兵倒在地上,很快就被自己的同族踩成了肉泥。 义渠的三万步兵,已经全乱了! 山头上的肥义瞪圆了双眼,心情如同底下的义渠王一样痛苦:“不!” “不可能!” “快杀了那些疯牛……别跑啊!这些义渠人太蠢辣!” 与之相对应的,山上其他围观的秦国平民欢声笑语一片…… “曲阳侯果然名不虚传!” “义渠人的牛阵被破了!” “那火墙……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震撼。” “人言——楚国的曲阳侯有沟通鬼神、操纵水火之术,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啊!” …… 楚军眼见火墙‘神迹’,杀气腾腾的牛群掉头逃窜,立刻士气大振! 即便军中纪律严明,一向不许无故喧哗……也有部分曲阳新军武士们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亢奋,自发地大声吼叫起来:“万岁!” “君侯!果然腹有神策!”芍虎再一次对熊午良佩服得五体投地。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却皱着眉毛—— 火油,似乎布置得太多了……自己当初为了保证火墙对牛群的威慑力,于是下令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尽可能多地布置了火油陷阱,力求视觉效果足够震撼……将军中携带的本就不多的火油耗费了个十之八九。 但——却没有预料到这些原油能燃烧得如此持久! 按照原定的计划,此时的火墙应该熄灭——曲阳新军就可以跟在义渠人的犍牛后面,冲入义渠人的步兵之中,肆意屠杀那些牛头兵。 但现在…… 火墙虽然已经显著地降低了高度,但仍未熄灭。 熊午良很清楚火油引发的火焰是怎样的恐怖——单是周边空气的温度,就能达到上千摄氏度。 如果火焰没有完全熄灭,那么曲阳新军完全无从通过!这不是个人意志能改变的! “骁骑军!出击!”在短暂的考虑之后,熊午良临时做了另一个决定。 “格速宜——我要你所部骑兵凭借速度优势,绕开火墙,直击义渠人溃散的步兵阵列……为本侯夺旗杀将!” 格速宜闻言,一张带疤的黑脸上,写满了亢奋…… …… (周末愉快!) 706 杀敌建功,就在今日 “格速宜——我要你部骑兵凭借速度优势,绕开火墙,直击义渠人溃散的步兵阵列……为本侯夺旗杀将!”熊午良如是命令道。 格速宜兴奋得浑身直打哆嗦。 作为北方的戎人,格速宜原先的部族本就与义渠人有过仇怨——若不是和义渠人打过仗,怎么对义渠人的战法这么清楚? 就算驱牛作战不是秘密……格速宜却连义渠人战牛上用的‘木甲’、以及木甲战前要泼水这些细节都一清二楚。 话说义渠人凭借着他们半耕半牧的体制,本就有超出其他游牧民族的战争潜力。 再加上野战无敌的驱牛战术…… 很多草原上的小部族,都被义渠征服、吞并——贩卖战争奴隶,是义渠贵族们最大的收入来源之一。 格速宜原先所在的部族,也是其中被害者之一! 若不是好运遇到了曲阳侯……格速宜双眼圆睁,单手拔起地上插着的长槊:“愿为主人效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格速宜翻身上马,顺手擎起了熊午良青铜轺车后面的‘骁骑军’旌旗,慨然道:“不杀义渠王,末将提头来见!” 说罢,格速宜拨转马头,一骑飞出。 早已远远退后的骁骑军骑兵们纷纷呼喊了起来——他们离得远,当然不知道熊午良和格速宜的对话。 但是——那面军旗动了! 骁骑军的十个千夫长,几乎在同一时间分别下达了指令:“旌旗前指……主君有令:骁骑军冲锋!” “二三子,跟着旌旗前进!” “杀敌建功,就在今日!” 骁骑军上下呼声大作:“万岁!杀敌建功!” 骑士们再次翻上了马背,亢奋地举起手中的长槊……格速宜的一匹雄健的黑马已经从曲阳新军阵中冲了出来,这戎将虎啸一声,竟然在嘈杂的战场上传得极远:“两翼包抄……杀!” 一万骁骑军,全军压上! 马蹄声如同雷鸣一般,绕过还在散发着浓重黑烟的火墙……直扑义渠人的步兵而去! …… 山头上,肥义的眼睛瞪得要出血了。 战局急转直下,肥义比义渠人还着急! 妈的! “相国快看——楚人的骑兵出动了!”一旁的随从指着缓缓加速的骁骑军,如是吼叫着。 其实用不着随从提醒。 上万楚军骑兵同时加速,如同一道红黄色交杂的浪潮一般,卷起漫天尘土……令肥义惊异的是楚军骑兵手中的‘异形’兵器。 肥义自诩见多识广,也十分熟悉骑兵作战的各种方式。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骑兵能手持这么长的兵器! 肥义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熊午良想要凭借骑兵,一举击溃义渠人的步兵。” “但……哪有这么容易。” “义渠人的步兵虽然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但是他们的三万骑兵还完好无损……楚国的骑兵……呵呵!” “就算熊午良有钱,给楚国骑兵们配备最好的装备。” “但南人,到底不善马战……义渠人的骑兵,必定要胜过楚国的骑兵!” “何况!义渠人的骑兵足有三万之众,而楚军的骑兵……远远看去,应当只有一万人左右。” “这支楚军骑兵……要伤亡惨重了。”肥义冷笑着说道。 虽然没有预期那样——楚军被义渠人轻易击败。 但是,义渠人只是步兵乱了阵脚……只要楚军不能及时突入到义渠步兵之中、扩大混乱扩大战果……义渠人还会重新稳住局面的。 毕竟义渠人兵力占优。 甚至不求义渠人的骑兵歼灭楚军骑兵……只要拖住他们,争取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此战的最终胜负,还未可知也。 乱军之中的义渠王,显然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传命!传命——骑兵出击!” “拦住楚国人的骑兵!” “步兵不要乱……各部族,尽快恢复秩序!” 就算那一千头犍牛再怎么无敌,却也不会反复在义渠人的阵中冲杀……只要楚军不能趁着这一段儿义渠步兵最虚弱的时间冲过来,那么还有得打! …… 义渠的三万骑兵涌了上来。 尽管他们眼中,还带着浓浓的震惊……但望向对面冲过来的楚军骑兵,义渠骑手们的眼中还是有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南蛮也会骑马吗? 今天就教他们知道——西陲之地真正的骑手,是多么滴骁勇! “拦截楚军的骑兵!” “杀!” “杀!杀楚蛮!杀光他们的骑兵!” “牛头骑兵天下无敌……杀!” “砍他们的脑袋!抢他们的女人……桀桀桀!” …… 另一边,格速宜那不大的脑子里,也想明白了一切的关键—— 时间! 主人的神奇火墙造就出来的战机,可谓稍纵即逝。 拖不得! 电光石火之间,格速宜还在心中感叹自家主人实在太牛比了……义渠人无往而不利的驱牛战法,就这么被轻易地破了! 想想之前,我居然还怀疑曲阳侯……可笑! 曲阳侯是电,是光,是无敌的神话! 要永远效忠曲阳侯…… “杀!”格速宜吼叫着,一马当先:“冲啊!” “不要和义渠骑兵纠缠。” “冲过去!随我砍翻那面牛头大旗……” 一万骁骑军热血沸腾。 感受着风从耳边掠过,与对面的义渠骑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能看见那些奇装异服的义渠人,身上披挂着各种野兽的皮毛,讥笑着的脸…… 妈的! 敢看不起我骁骑军? 格速宜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是燃烧起来了——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众所周知,义渠骑兵不是楼烦、林胡那样的弓骑兵,而是以近战搏杀为主要杀敌手段的近战骑兵。 话虽如此,但义渠人作为草原上的部族,一手骑射的本领也算是基本功了。 距离越来越近。 义渠人的骑兵们大声吼叫起来:“放箭!放箭!” 奇装异服的骑士们吼叫着,动作利落地弯弓搭箭…… 格速宜也吼叫起来:“放箭!骁骑军——放箭!” 笃! 笃! 弓弦声大作! 咳咳……遥遥望去,义渠人的弓箭攻势,在骁骑军的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骁骑军手中的手持连弩微微上扬,以抛射的形式,瞬间迸发出十万支箭……如同一朵黑云一般! 嗯? 义渠骑兵们懵逼地抬起了头,一时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天黑了? …… 707 骁骑军杀疯了 一切都仿佛成了慢镜头。 骁骑军的手持连弩倾泻出黑云一般的箭雨,挡住了太阳……相比之下,义渠人的骑手数量虽然远超骁骑军,但发射出来的箭矢,却少得可怜。 这一轮对射的结果,也显而易见。 “啊!” “楚人竟然……” 噗! 呲! 箭矢扎入肉体的声音,不绝于耳。 马匹的嘶鸣声、连同后背上的骑士一起倒地声、义渠骑手的哀嚎声,响作一片。 一轮对射,义渠人死伤惨重! 至于另外一边的骁骑军……因为是正面对冲,因此他们的半身胸甲和头盔,起到了相当完美的防护效果。义渠人射出来的羽箭,射在骁骑军骑士们的身上,只能发出叮咚的金铁交击声。 死伤寥寥无几。 骁骑军的战马,也披挂着半身马铠,几乎没有什么损伤。 义渠人震惊了! 山头上,肥义也震惊了! 握草? …… 话说:如果继续对射,那么骁骑军显然要更占便宜……但是格速宜明白,时间太宝贵了,没空与这些义渠骑兵兜圈子……尽快冲进他们的步兵之中宰了义渠王那个老登一锤定音,才是骁骑军的任务! “杀!”格速宜虎啸一声,率先扑进了义渠人的骑兵之中。 后面的一万骁骑军也大声吼叫着,将手中的长槊放平…… 另一边,义渠骑兵在渡过最初的震惊之后,一个个儿被楚军骑兵的大胆行为气得脸色发紫! 世人谁不知道——我们义渠骑兵的近战厮杀,乃是看家本领。 这些楚国骑兵太狂妄了! 骑射手段占优也便罢了……竟敢与我们近战对冲? 焯! 看不起谁呢! 给这些中原小崽子一点儿颜色看看! 山头上的肥义脸色也由阴转晴:“众所周知,义渠的骑兵搏杀技术,乃是当世一绝……就算是我赵国的骑兵,也不愿与之正面近战厮杀。” “这些楚国骑兵,仗着武器犀利,占了一些对射的便宜……现在居然还敢与义渠骑兵对冲?” “哈哈!可笑!” “那楚国的骑兵将领,定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衣见:额,这话好像也没毛病) “熊午良,你又出昏招了!” “哇咔咔咔……” 山脚下,骁骑军士卒们亢奋得无以复加。 自成军以来,骁骑军还未有过骑兵对冲的经历……以前曾在郢都城下冲击过司马错的军队,但那时的司马错联军已经是强弩之末…… 与强敌正面对决,还是头一遭! 呵…… 对冲?我们骁骑军可不怕这个! “长槊平举——杀!” 肥义再次瞪圆了双眼,惊骇得无以复加,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肥义失声尖叫! 居高临下望去,楚国的骑兵居然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在楚军骑兵的冲锋面前,义渠骑兵的阻拦如同被烧热的刀切开的油脂一般,被轻轻松松地冲开了一道口子。 楚军骑兵士气大振,山呼“万岁”,冲着那道撕开的缺口一拥而入! 义渠骑兵,竟不能当! “这是……”肥义紧紧地盯着楚军骑兵手中的长槊,震惊地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抠到了肉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肥义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战场上,义渠王望着狂飙突进的楚军骑兵,也震惊地站了起来:“什么?!” 谁能想到——义渠人近战厮杀无敌的精锐骑手们,竟然不堪一击! 楚军的骑兵……天呐!这是何等恐怖的冲击力!? 不是说中原人的军队最羸弱了嘛? 不是说中原人在强悍的义渠猛士面前,就是温顺的羊吗? 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幻觉! 义渠王狠狠地眨了眨眼,又闭了一会儿眼睛,再重新睁开……眼前的幻想并未消失,相反,楚军骑兵用短暂的时间,已经冲开了义渠骑兵的封锁! 最前面,一员彪悍的楚将浑身血迹,右手平举着长槊,左手高高擎起一面红黄色交错的楚国战旗,上书三个大字——骁骑军! 在那厮身后,上万狞恶的楚军骑兵,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带着满身的血迹和碎肉扑杀而来! 马蹄声踏在地上,如同沉雷滚过。 地动山摇! 义渠王绝望地左右环视——义渠的步兵还在混乱之中,惊恐的公牛们还在阵中横冲直撞,士兵们惊骇地躲避着那些蛮牛,为了挤出逃跑的空间不惜彼此拔刀相向…… 根本没有余力去抵挡楚军的骑兵! 义渠王最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牛神在上……” …… 格速宜兴奋得要烧起来了! 精锐骑兵,跟在格速宜的身后一拥而入——义渠的步兵,比之刚才的义渠骑兵还要不如,骁骑军几乎是毫无阻拦地冲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有些骁勇的义渠人还试图阻拦……在长达数米的长槊面前,显得太可笑了。 “杀!”格速宜紧紧地盯着义渠王的车驾,吼叫着引领麾下骑兵奋勇冲杀。 义渠人的步兵绝望地哭嚎着,成片成片地倒下…… 长槊平举,血光飞溅。 如有长槊不慎折断的,就拔出腰间的短剑,雪亮的剑光上下翻飞。骑士们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在马背后面留下惨烈的哀嚎声。 义渠人完了! 三万已经失去了秩序的步兵,如何能挡住骁骑军如此冲杀? 至于外围,在一轮对射、一轮对冲中死伤惨重的义渠骑兵们重新汇聚起来,望着已经冲入自家步兵之中肆意砍杀的楚军骑兵,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可奈何。 追进去? 扯淡……总不能跟着楚军骑兵一起冲自家的步兵吧? 调转马头去冲楚军的步兵?同样扯淡……人家重步兵方阵纹丝未动,又有强弓劲弩……除非是想集体自杀,否则稳坐原地结阵而战的重步兵是不可能被轻骑兵冲散的。 一切都完了…… …… 另一边,熊午良也终于松了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轺车围栏。 六万义渠兵,败矣! 对于有‘全民皆兵’传统的义渠人来说,这六万军队,无疑就是他们全部的军事力量,甚至是全部的成年男丁! 放眼整个陇西局势—— 秦军,还纠缠在与赵国作战的东线。 而义渠人,显然无力再战。 陇西之地,已然是楚国所有……从此之后,我大楚也有养马之地了! 远处,义渠中军的那面牛头大旗轰然倒塌……曲阳新军的军士们羡慕地盯着远处的骑兵同僚们大砍大杀,带着欣喜和嫉妒交杂的复杂心情欢呼起来:“胜了!又胜了!” “大楚万胜!” “君侯万胜!” …… 708 白跑一趟 战场已经尘埃落定。 骁骑军还在满山遍野地追杀着义渠人的步兵,当然战果不会很大——因为大多数义渠步兵知道跑不掉,已经老老实实地跪地请降了。 至于义渠人的骑兵,虽然在一轮对射和一轮对冲之中损失惨重,但好歹也保留了有生力量……正在仓皇逃窜。 骁骑军,显威! 此前,骁骑军也有过彪悍的战绩——譬如司马错联军伐楚之战时,骁骑军突袭【甘鱼口】,杀秦军两万……又如郢都城下一战,彻底摧毁司马错残部等等…… 但,那些战果要么是偷袭而来,要么是打一些残兵败将……显不出骁骑军的真本事。 而且他们的对手都已经全军覆没……因此,列国之人对‘骁骑军’这个名字还很陌生。 咳! 今日一战,骁骑军必将名扬天下了! 正面干穿了三倍于己的义渠骑兵阵线——须知义渠骑兵,向来以善于近战而闻名。 简直是骇人听闻! 楚国的骑兵,从此再也不会被任何敌手轻视……纵为南人,也善马战! …… 吴山山头上,肥义已经软趴趴地倒在了随从的怀里,嘴角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没错。 咱们肥义相国……又吐血嘞! 可怜呐……原本身体就没好利索,今天又是一阵大悲大喜又大悲的反复心灵冲击……就算是铁打的也遭不住啊! 至于其余的围观群众,则欢声笑语,互相大声庆贺。 “你我以后尽是楚民矣!” “什三税……啧。” “其实楚国也没甚么不好……总比在义渠人治下要强得太多了。” “看——那边就是曲阳侯的侯旗,传说中的缺角侯旗。” “以往我们秦人看着这面旗帜,总觉得心惊胆战……不知为何,今天这面旗帜怎么显得这么亲切……” 围观群众的欢欣,与肥义主仆二人的愁云惨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肥义心中凄苦。 我恨! 明明以为熊午良轻敌冒进、与义渠人野战……定然会大败而归。 没想到! 这厮又整出来一些歪门邪道,破了义渠人的驱牛战法……而楚国骑兵的彪悍战力,也让肥义心生震怖。 天呐。 那楚国……原本就人多地多、钱多粮多……后来又实现了权力的整合。从此战以后,楚国又有了陇西养马之地,不再缺少战马…… 简直是毫无缺点!六边形战神已经成形了! 话说回来—— 肥义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前来,没想到却亲眼目睹了熊午良又一场酣畅淋漓、以少胜多、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胜利。 这其间的心理落差,简直是言语难以描述。 随从压低了声音,伏在肥义耳边:“相国……还去见……呃,义渠王吗?” 在周围人欢庆的嘈杂声音中,随从的声音很模糊。 但肥义还是听清楚了——肥义瞪着眼睛,对着随从怒目而视:“见义渠王?见见见……见汝母!” “还见个屁!!” 刚才,肥义眼睁睁地看着楚国的骑兵凿穿了义渠人的军阵。那个为首的楚将骁勇异常,硬生生突进到义渠人步兵中间,斩断了那面硕大的牛头旗。 至于义渠王……也不知是生是死。 但无所谓了。 不管义渠王是死是活,也肯定起不到原定的‘击败楚人,然后与赵国夹击秦人’的目标了……对于一个全民皆兵的势力来说,一场近乎全军覆没的大败,足以让义渠在未来的二十年里恢复不了元气。 陇西之地,已经是楚国的了,板上钉钉! “白跑一趟。”肥义强忍着继续吐血的冲动:“走,回赵国。” “必须要将此地的见闻,尽快禀报大王!” “秦国早已不足为虑……楚国,才是那个最恐怖的敌人!我看楚国的强盛,绝不是昙花一现。我赵国若再不为此作些打算,国家危矣!” 主仆二人再次戴好伪装用的兜帽,趁着别人还在庆祝,仓皇逃窜。 …… 格速宜畅快地大笑着,感觉大仇得报。 这个莽汉,左手拎着一面硕大的牛头旗,右手抱着一个被绑成粽子模样的人形,大步来到熊午良面前,咧开大嘴:“末将幸不辱命!” 说罢,格速宜将手中那人形扑通一下扔在地上,扬起一阵烟尘。 那人形被呛得连连咳嗽。 一旁的芍虎看着格速宜耀武扬威,羡慕得脑袋发紫……曲阳新军在这一战中,除了充当诱饵的角色、一开局放了几轮箭之外,再无建树。 眼看着那些骁骑军士卒们欢声雷动地庆贺战功,芍虎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熊午良懒得管身边那个脸色难看的胸毛怪——两位爱将良性竞争,对于熊氏公司来说是件好事儿。 “不错。”熊午良勉励了格速宜一句:“骁骑军有功,战后本侯自会论功行赏。” 格速宜容光焕发:“主人——这是义渠人的那个甚么义渠王,末将从那狗屁牛拉战车上掳了来,请您处置。” 被绑成粽子一样的义渠王扭动着身体,满脸都是尘土,狼狈极了。 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这就是曲阳侯? 我我我……居然败在这么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手中! 焯! 义渠王憋红了脸,深感耻辱。 熊午良对义渠王没有兴趣,转过头问小黑:“此战战果有多少来着?” 小黑从怀中摸出一卷文书,抑扬顿挫读道:“杀义渠兵一万两千余人,俘虏三万余人;” “缴获战鼓一百面、较为完好的战车七十二乘、完好战马两千余匹,其余牲畜一万一千余匹。” “至于军帐、剑戟、旗帜等物,多得难以计数。” 躺在地上的义渠王紧闭双眼,心如死灰。 称霸陇西的美梦破碎了…… 义渠人,在未来的二十年里,都将一蹶不振! 熊午良微微一笑——义渠人的成年男丁,一共只有六万人,如今被楚军阵斩了一万多人,俘虏了三万多人……最后能逃回义渠本土的,恐怕也就剩下万余人了。 正因如此——义渠王这个俘虏的价值也就不高了。 “将义渠俘虏收容起来,送到【故道】集中看管。”熊午良如是下令:“这个义渠王不要浪费了……本侯带着他,应该还有用处。” “三军听令——清扫完战场之后,随本侯进军雍城!” “拿下雍城,陇西之地就是楚国的了!” “芍虎,不要沮丧……还有的是战功等着你呢。” 格速宜、芍虎,以及周围一众楚国将领齐刷刷拱手,慨然道:“谨遵君侯之命!” …… 709 先灭秦国,然后就是楚国! 秦赵前线。 赵军攻势愈急,秦军节节败退……然而秦军退而不乱,彼此呼应,沿着山地、关隘和河道节节阻击,战斗意志始终强硬。 随着秦军不断收缩性后撤,手中兵力也越来越多。 秦军的防线,正在越来越稳固……赵军的攻击已经很难起到开战伊始那样不断地穿插包围、使秦军一溃千里的效果了。 所有人都清楚—— 再这么打下去,秦国还tm真就给他又一次守住了。 除非……能有什么新的变故! 又是一日战罢,赵雍望着麾下垂头丧气的将军们,清了清嗓子:“诸位,汝等拼死力战,寡人都看在眼里。” “今日一战,我军虽然没有寸进,但却给予秦兵不少杀伤。” “诸位都有功啊。” 众将没精打采地应声:“大王万胜。” 也不知道咱家大王为啥一直这么乐乐呵呵……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当前战事不利? 赵军以凶猛的攻势闻名……一旦攻势受阻,再想取得狂飙急进的胜利就很难了。 赵雍见众人士气不高,终于舒了口气,神秘一笑:“二三子,何以垂头丧气耶?” “当前秦军防守态势逐渐稳固……但寡人,仍有克敌制胜之策!” 众将懵了,然后集体兴奋起来! 长公子赵章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果然是王父啊!任何时候都有办法! 要是父王在立继承人的时候,也能表现得这么英明就好了…… 踏马的赵何…… 赵将楼缓则起身道:“大王还有甚么妙计?不妨说出来,以振军心。” 赵雍微微一笑:“我军的攻击已经是劳师无功……寡人当然清楚。” “这都怪楚国的熊良。” “言归正传——寡人之所以一直没有下令撤兵,是因为还有破敌之策!” “两月之前,我已经命令相国肥义秘密出使义渠……我赵国和义渠之间有天然的文化认同,肥义受我之命,前去与义渠人结盟……” 语惊四座! 在座的一众赵国将军没有笨人,一听赵雍的话,便立刻都明白了——好计策啊! 我们赵王真是烛见万里! 楼缓兴奋地击掌而笑:“等到义渠人击败楚军之后,便可以与我们夹击秦军!” “秦国难以招架,必亡!” 赵章兴奋之余,也提出了一些担忧:“义渠人若是无法战胜熊午良……” 话音刚落,几个粗鲁的赵国将领发出了一连串大笑。 赵章脸色一红,也感觉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主位上的赵雍抚着自己的胡须,慢慢悠悠地笑道:“六万义渠兵,绝不是熊午良能够战胜的。” “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会选择坚守某些关隘,避而不战……” 帐中一员年轻的赵将兴奋地补充道:“……但如此一来,义渠人也同样可以放开手脚,与我们一同夹击秦国!” “不管怎么说……大王的这条计策,天衣无缝!” 赵雍笑着点了点头,看向那员赵将的眼中,毫不吝惜赞赏之色。 这一战,赵国不但攻下了许多土地、抢掠了许多人口……军中也涌现出两位年轻的优秀人才,让赵雍十分满意。 其中一位,便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将! 此人名叫廉颇,嬴姓廉氏,出自赵国王族的分支。这员小将今年才十七岁,但是在此前的几次战斗中十分勇敢,获得了赵王的青睐,破格允许他参与这种高规格的议事。 赵雍还发现——这位名叫廉颇的小将,不但作战勇敢,战法稳健,而且还很有大局观。 人才啊! 至于另外一位年轻人,名叫赵奢,嬴姓赵氏,正儿八经的王族出身。原本是个负责收税的粮官,因为在后方周转粮草有功,得蒙赵王召见。赵王与之奏对,发现赵奢思维敏捷、坚韧宽厚……恰好当时有人进来禀报说赵军围着一道山隘久攻不克,赵奢当即自告奋勇。 赵雍半信半疑地同意了,结果赵奢亲自举着战旗,带着一百个士兵发动冲锋,硬生生夺下了这道山隘。 于是赵奢的一句名言‘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则成为了流传赵国大军之中风靡一时的格言。 廉颇、赵奢……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赵雍认为——此二人如果假以时日悉心培养,未来足以有柱国之资……可为下一代赵王的柱国辅政之臣也! 但是下一代赵王到底立谁呢?赵章还是赵何……真是伤脑筋啊。 …… 赵雍收拢了思绪,微笑着总结道:“不管怎么说,楚国人无法对义渠人产生任何阻碍。” “义渠,又是我们的天然盟友!” “此战,秦国必灭!我说的!” 一众赵将欢欣鼓舞,士气再度高涨起来。 只要斯大……义渠人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王高见!” “一战灭秦!不世之功!” “愚蠢芈良……哈哈!算计来算计去,到底还是要为我大赵垫背。” “先灭秦国,然后就是楚国!” “杀光那些该死的无耻南蛮!”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仓促凌乱的脚步声……一阵杂乱的低声细语之后,驻扎在外面的卫兵高声通禀:“相国肥义,求见大王!” 赵雍精神一振! 赵章、楼缓等一众赵将,都坐直了身体,眼睛发亮! 哈哈!说肥义,肥义就来了! 算算日子……也该有两个月了,恰好足够肥义跑一个来回了。 “快请进来!”赵雍如是说道。 在众将期盼的目光中,肥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这位赵国相国脸色苍白(笑死,又吐血了),衣衫褴褛,看上去十分狼狈。 不过,这并不出乎赵雍的意料。 毕竟肥义要两次冒险穿越秦国人的防区,看上去狼狈一些也是正常滴! 赵雍仰头大笑起来,快步走下来,拍了拍肥义的肩膀:“卿有大功于国!” “此番灭秦之战,卿不惜以身犯险,联通义渠……真是寡人的肱骨之臣啊!” “灭秦之后,寡人要重重赏你!” 一众赵国将军都羡慕地望着肥义。 去时一个月,回来一个月……也就是说,肥义几乎是一到陇西,就顺利见到了义渠人,出使可谓十分顺利!因为如果义渠人表示不同意的话,那么肥义肯定要留在当地一段时间,和义渠人拉扯…… 也就是说——肥义回来得这么快,只能说明这次出使实在是太成功了!太顺利了! 赵雍神采奕奕:“来人!设座。” “肥义啊……此行具体如何,还望卿与寡人、诸将细细分说……楚军败退到哪里了?全军覆没了吗?义渠人何时出兵击秦?”赵雍期待地望着自己这个铁杆宠臣,兴奋极了。 …… 710 赵国君臣麻了 赵雍要求肥义详细说说这一路的见闻,尤其是‘楚军败退到哪里’、‘义渠是否出兵’——这些都是赵国众将最关心的。 肥义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干巴巴地开讲了—— “老臣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乔装出行,昼伏夜出……抵达了陇西。” 众将兴奋地面面相觑。 肥义继续道:“义渠王果真出兵了,兵力也果真有六万之众……” 长公子赵章畅快地笑了起来:“如此强兵,楚国如何抵挡?” “义渠人爆杀楚狗!” 肥义瞥了赵章一眼,而赵雍则笑眯眯地对着儿子摆了摆手,示意后者不要插嘴……肥义于是继续说道—— “老臣刚刚抵达陇西,便听闻:熊午良被义渠使者侮辱,一怒之下,决定与义渠人正面会战……会战地点选在了吴山。” 此言一出,一众赵国将军又惊又喜! 我焯! 天降横喜啊! 义渠人野战无敌,谁不知道? 如果熊午良依靠关隘和险地防守,或许还能和义渠人在陇西分而治之……但这个蠢货,居然敢和义渠人约定野战? 哈哈! 芈良小儿,泰愚蠢辣! 南蛮果然是南蛮,没有脑子! 这黄口小儿,打了几个胜仗,肯定是飘了…… 赵雍也按捺不住了,主动插嘴问道:“熊午良真的去了?” 肥义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赵雍狂喜,击掌而笑曰:“甚好!甚好!” “楚军经此一败,必损失惨重……我大赵灭秦之后,下一个便要攻灭楚国……楚国有此一败,真乃天助大赵也!” 长公子赵章眼看亲爹都插嘴了,于是也插了一句:“熊午良死了吗?” 赵章的眼睛发亮,显然也兴奋极了。 肥义冷淡地扫了这父子二人一眼,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然后一口气说道:“我去观战了,楚军先用投石车和床弩,再用连弩……义渠人损失不小。” “但很快,义渠人放牛了!” 肥义加快了语速,避免被满脸兴奋的赵国君臣再次打断:“熊午良用了奸计……他约定义渠人在【吴山】会战,表面上是一怒之下的冲动行为,其实是为了选择战场,从而提前布置。” “他在战场上布置了火油陷阱……又用手段引燃了火油,群牛面前突现火墙……兽类畏火,大为惊骇。” “……于是调转方向,反冲义渠人的军阵……” 沉默! 漫长的沉默! 赵雍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已经凝固住了。 赵章、楼缓等人,更是惊怒交加,甚至一时还搞不明白为什么情况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 军帐内,只有肥义的声音还在空荡荡地回响:“……楚军骑兵出击,三万完好无损的义渠骑兵竟不能当……大溃。” “楚骑冲杀义渠的中军步兵……亦大溃。” “夺牛头旗……” 肥义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说着说着,又tm想吐血了…… 帐中的赵国君臣相顾无言……所有人都懵了! 也就是说……熊午良正面会战,以两万步骑,正面击溃了义渠人的六万大军? 啊? 这剧本儿不对吧? 肥义干巴巴地补了最后一刀:“适才老臣所言,句句为实——且均是亲眼所见!” 震惊! 滔天巨浪,涌过赵国君臣的心头…… 赵雍身体摇晃了一下,跌坐回原位,令沉默的赵国众将如梦初醒:“大王!” 赵雍以手扶额,另一只手推开了冲上来的廉颇的搀扶:“寡人……寡人无事。” 反转来得太快了。 就在刚刚,赵国君臣还在欢欣鼓舞,幻想着一战灭秦……然后击败义渠、然后灭楚…… 结果,肥义无情的一席话,浇灭了所有的梦想! 太残酷了! 肥义:“大王——攻秦战机已逝。继续与秦军纠缠,只会为芈良小儿争取更多的撕咬秦国的时间。” “请大王下令:即刻停止进攻,撤军吧!” “我们赵军撤走了,秦军才好回过头去抵挡那些无耻的楚人……” 帐中的赵国众将几乎是同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灭秦的美梦……真的破碎了。 肥义说得有道理。 秦赵再这么打下去,就是给熊午良做嫁衣。 赵雍嘴角一抽一抽地:“公……公此言极是。” “传令——停战,收兵。” 赵雍的心中,涌过前所未有的痛楚……这一次,又只差了那么一丁点啊! 熊午良,你竟能正面击溃六万义渠兵…… 肥义清了清嗓子,满面阴沉地道:“大王,老臣还有一言,想私下里与大王分说。” 赵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于是赵章、楼缓及其余众将纷纷失魂落魄地离开。 见军帐中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了,肥义快步走上前,拽住赵王的袖子,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痛心疾首道:“大王!臣有一言,请大王明鉴。” “秦国已经废了……不是我赵国的对手。” “当今赵国的大敌,是楚国,而不是秦国啊!” “楚国现在有了养马之地,已经再无弱点……日后赵国若亡,定是亡于楚国之手!” “请大王三思……” 赵雍脸皮抽了抽,握住了袖子里的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正是孟尝君的密使,于昨夜秘密求见赵王,给赵王留下的孟尝君的亲笔信。 赵雍大脑飞速运转…… 肥义说得对——或许,也该先对付楚国了……秦国迟早要灭,但是对付楚国的事儿,却不能再等了…… 赵雍心中下定了决心,从袖口中摸出那封密信,郑重地递给肥义:“打开看看……” …… 楚国,郢都。 距离熊午良大破义渠兵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前线大胜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楚国上下一片欢腾。 曲阳侯万胜! 自击破司马错的联军之后,楚国一度低迷……但是曲阳侯执政以来,先灭越,然后将岭南、巴蜀都纳入大楚版图……如今北上伐秦,俨然已经夺下了秦国的陇西之地。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短短两年的时间,楚军竟已如此振兴!大楚霸业,复兴了! 曲阳侯,就是战无不胜的神话! 此刻郢都侯府之中,嬴卓正在轻声细语地尝试着教熊苍、熊泱开口说话……门外,小白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嬴卓姐姐,曲阳侯有信来了!” 嬴卓唰一下站起身,漂亮的脸蛋儿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喜色…… …… 711 雍城守军的选择 嬴卓站起身,曼妙的身材更显丰腴。 小白兴冲冲地从门外冲进来,很没规矩地笑着,将手中的家书递到嬴卓手上。 嬴卓脸色绯红,也顾不上顾忌小白那明显带着三分促狭的目光了,三两下扯开家书,往下面看去…… 熊午良在书信中倒是说得不多,只是简单地阐述了一下当前的战事,让侯府里的女人们放心……此外,随信附赠义渠王的佩剑一柄,显然是送给嬴卓的。 嬴卓读得神采飞扬:“这个小……小君侯,手段还真多。” 一战击溃六万义渠兵! 作为秦国人,嬴卓非常明白义渠兵的恐怖……熊午良在信中没有详说,但嬴卓从对战事的描述那些寥寥几语中,还是大为叹服。 我这个小夫君……真的太强了! 现在【雍城】中的八千守军,显然不再是熊午良的对手——此刻,熊午良手中有一万曲阳新军、一万骁骑军,均损失不大;此外,还有十万原巴人义军改编而来的楚军在曲阳侯麾下效命。 陇西之地,不复为秦国所有矣! 嬴卓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对秦国的悲伤……和秦国那个宣太后一样,出嫁的女子都是完全站在夫家这一方的。更何况宣太后和魏冉曾经对嬴卓的逼迫……让嬴卓早就对秦国没什么温情了。 小白观察着嬴卓的脸色,轻声笑道:“也不知道小君侯什么时候回来……” 嬴卓脸上,再度飞过一抹红晕,并没有说话,将熊午良的亲笔书信折了起来…… 曲阳侯写的字可真丑。 …… 陇西之地,雍城。 雍城守将百里渠听着探子的回报,心里涌过一阵滔天巨浪。 “什么?”百里渠难以置信:“楚国人竟然打赢了?” 那探子美滋滋地,倒像是秦国打了胜仗一样开心:“千真万确!” 百里渠感觉一阵眩晕,于是坐了下来。 曲阳侯熊午良……以两万军队,正面与六万义渠兵会战……在义渠人祭出‘驱牛战法’之后,居然仍然打赢了? 天呐! 百里渠这段时间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义渠人打跑了楚人之后,自己这个雍城守将该怎么和那些无耻的牛头人交涉、周旋。 雍城里,有八千秦国老兵,战力不错。 但是出城作战,却是万万不能滴。 百里渠想来想去,自认也只能据城而守,拼死血战。 义渠人不善攻城……但是他们毕竟人多。 【雍城】将会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就算百里渠奋战到最后一刻,也只会带着全城军民一起饿死…… 百里渠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了! 但是! 情势变了——楚国人居然打赢了! 百里渠看着一旁欢欣雀跃的一众秦兵,苦笑着对副将黑丰道:“汝等笑什么?” “楚国人打赢了,对【雍城】来说更不是好事。” 黑丰的笑容一滞。 也是。 如果面对不擅长攻坚的义渠人,我们雍城尚且还能拼死力战,多拖一些时日。 但是面对熊午良……他们楚国的那个甚么‘曲阳新军’,攻城拔寨可是一把好手。 黑丰挠了挠头,憨厚道:“不管怎么说……雍城迟早是守不住的。” “无非就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罢了。” “能倒在楚国人手里,总比被义渠人攻破要强……楚国人来了,城中居民还有活路。” 百里渠不置可否。 “报——”一骑快马飞驰而来:“楚军正在向雍城进发!” “距离雍城,还有两日的路程!” 百里渠点点头:“再探!” …… 两日之后。 熊午良的大军携大胜之威,浩浩荡荡地兵临【雍城】城下。 此刻,曲阳侯麾下除了自己的两万部曲之外,还跟着三万巴人义军改编而来的楚军。 铺天盖地的红黄色旌旗,一望无际的军队,在地平线上卷起滔天烟尘。 行军在最前面的,就是熊午良的曲阳新军。 甲胄反射着日光,精锐重步兵军团的动作整齐划一,给雍城上的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楚军来了!” “嘶……恐怖如斯!” “快看!那是熊午良的缺角侯旗!” 城头上的秦兵半是恐惧、半是羡慕地盯着城下缓缓行来的楚军。 城墙下,熊午良歪倚在青铜轺车上,望着面前这座古城,心里也有别样的滋味。 雍城,老秦国的故都。 遥遥望去,这座古老的城池城墙很高,垒着斑驳的长条石砖,砖缝之间的青苔,显示了岁月的痕迹。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要塞,自从秦国发迹之前,这里便是秦人的军事、政治中心……历代秦国的先君在这里发号施令,引领着秦人在陇西诸多戎狄之中,脱颖而出……最后成为了中原人眼中显赫的战国。 天空黑云翻滚,城头上,秦军的黑色旌旗也随风卷动。 就算魏冉面对楚赵两国再怎么无奈,也断然不会一箭不放地弃守【雍城】这座古老的要塞。 且不提【雍城】辐射整个陇西地区的决定性的军事意义…… 作为秦国人的故都,这里的政治意义也实在太大了! 不少秦国的先君,陵寝都在此处! 城中还有秦国曾经的王宫…… 熊午良遥遥望着,抬起手,沉声道:“列阵。” “投石车、床弩准备……” “火油罐准备……” 楚军井然有序地列开阵势——三万辅助楚军由大楚新任‘西平君’洪石头统帅,分别围住了【雍城】的南门、东门、西门。 经典的‘围三阙一’的攻城打法。 一万骁骑军由格速宜统帅,远远地部署在外围——只待秦军顶不住攻势,从北门弃城逃跑的时候,便会冲上去大肆砍杀。 一万曲阳新军则显然是攻城的主力——精锐重步兵军团展开了进攻阵型,将投石车和床弩推到前列——这里是秦军的弓弩覆盖不到的地方,却已经是楚军这些大型攻城器械的射程之内了。 芍虎大步赶来,拱手热切地道:“主君,一切准备就绪!” “我部随时可以攻城!” 上次吴山会战,让狗日的骁骑军抢够了风头……现在要打攻城战,终于轮到劳资的曲阳新军显威的时候了! 熊午良眯着眼睛抬起手…… 突然,【雍城】的城头上升起了一面白旗…… 城门大开,一队队秦兵赤手空拳地鱼贯而出。 芍虎:? ??? 你踏马逗我! …… 712 雍城降了! 胸毛怪懵了! 啊?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雍城降了!? 熊午良缓缓放下抬起的手,但目光仍然警惕(咱们曲阳侯最惜命了):“不要懈怠。” “连弩上弦……若是秦人耍诈,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芍虎满心期待地望着对面城中涌出来的秦兵……虽然这个可能性已经很小了,但他还是期待这些秦国蛮子们能够突然从裤裆里掏出大刀长矛,让自己的曲阳新军有立功的机会…… 显然,百里渠让他失望了。 秦将百里渠、副将黑丰二人,没有穿戴甲胄,而是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小步急趋而来:“雍城守将百里渠、副将黑丰,求见曲阳侯。” 小黑努了努嘴,几个亲兵营的士卒便走上前去,上下摸索检查了一番……然后转身对着小黑点了点头。 熊午良:“过来。” 二将走上前来,无视了芍虎不善的目光,恭敬地对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躬身:“雍城愿降。” “听闻君侯一路行来,怀柔待秦……还望君侯勿伤城中秦民。” 话说这哥俩儿投降的诚意实在太足了。 没有谈条件,也没有虚与委蛇。 径直带着全城的军队赤手空拳走出来……无条件投降! 显然,这是熊午良一路上的怀柔策略起到了效果……让这两个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熊午良本人的秦将,现在也愿意相信前者的人品。 熊午良笑眯眯地道:“陇西之地,只有楚人,哪有秦民?” “汝二将为了城中百姓投降,也是高风亮节了。” “传命——收拢秦军降卒,依照前例:愿为大楚农夫的,就地遣散,以后享受大楚的‘什三’税;若想继续为秦国效力的,发放干粮,令彼等自行离开。” 二将对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 传言不虚! 却听熊午良继续道:“百里渠、黑丰——我任命你二人继续为雍城守将。” “今后,汝二人与本侯同殿为楚臣,还望二位多加照拂。” 百里渠和黑丰又惊又喜,再次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君侯说笑了……末将愿为君侯效死!”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二将离去后,熊午良立刻变脸,唤来黄武和阴喻:“派青羽卫和黑羽卫,盯着他俩。” “若有异动……”熊午良用手掌竖起来,比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黄武和阴喻心领神会:“遵命。” 重用百里渠和黑丰、令二将官任原职,算是熊午良在‘千金买马骨’。 如此一来,以后会有更多的敌将愿意投降。 但是熊午良绝不会为此冒险……虽然任命这两个降将继续把守【雍城】,貌似是很大的信任,但熊午良已经遣散了秦兵——这两个降将麾下统帅的都是楚卒,就不用担心他们耍什么花样了。 更何况,又有青羽卫和黑羽卫在暗中盯着。 咱们曲阳侯多惜命啊……才不会冒险嘞! 不管怎么说——雍城望风而降,省了熊午良很多工夫。在排除了‘城中可能有埋伏’的风险之后,楚军放心大胆地开进了雍城,接管了武库、粮仓、城主府、城墙、城门等要地的守备工作。 城中的秦民完全没有惧怕的意思,都开着门窗,站在门前,用打量的目光盯着进城的楚军。 主要是盯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 “这就是楚国的曲阳侯?” “竟然如此年轻……还有点小帅!” “看!缺角侯旗!” …… 接下来,楚军的操作就行云流水了——张榜安民,开仓放粮。 雍城迅速平稳。 楚军兵不血刃,拿下了秦国的这座故都! 随后,楚军兵分数路,分别由洪石头、芍虎、格速宜带领,前往陇西之地的其余秦国城池……这些城池里几乎没有守军,那些光杆司令似的守将们也都纷纷望风而降。 尤其是那些之前已经遭受过义渠人洗劫的城池…… 盼楚军来,如盼王师。 熊午良坐镇【雍城】,一道道委任状雪片一样发出去——那些投降的秦国守将,皆官任原职。 当然,背地里的青羽卫、黑羽卫盯梢,就不用多说了。 公元前300年秋,楚军基本完全控制了陇西之地。 随后在熊午良的命令下,被俘的义渠王被拉到刑场审判,然后明正典刑——此举大大平定了陇西的民愤。陇西人欢呼雀跃,大快人心。 秦之陇西,从此为楚也。 别忘了——同样被俘的,还有义渠王子乌朵,以及三万多义渠青壮……几乎是义渠人的全部力量了。 熊午良以蛮横的态度,派兵护送乌朵回到义渠国收拢残部,同时勒令义渠国并入大楚国土。 胆敢不从? 杀光你的三万青壮,再派兵来攻打义渠……结果也是一样的! 义渠出乎意料地顺从……或许是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丈夫、父亲、儿子被俘虏在楚军手里,也或许是因为这种耕牧政权就是吃硬不吃软,已经被楚国揍得服服帖帖了。 公元前300年冬天来之前,义渠国被灭,国土并入大楚。 楚国千里迢迢地派出了数以千计的官僚、小吏……为大楚掌管原义渠国土。 在对待义渠人的问题上,熊午良效法‘岭南故事’——开通商贸互市,传入楚国的先进农耕技术。 此外,就是‘三年之内不征税,十年之内不抽丁’。 整个过程中,义渠人温顺得绵羊一般。 开通了与义渠人之间的互市,对于楚国来说的好处不言而喻——难以计数的耕牛、牲畜、战马,涌入楚国。 义渠人虽有耕种的传统,但陇西之地毕竟不是什么适合耕种的肥美之地——楚国用来与这些西戎交换的商品,除了曲阳县生产出来的陶器、瓷器、布帛、锦缎,琅琊生产出来的海盐之外,更多的就是粮食。 而粮食,现在的楚国实在不缺。 一切都很平稳! …… 公元前300年下半年,楚国用了半年的时间,先由洪石头为将,将整个巴蜀版图吞入楚国境内;然后曲阳侯熊良亲自挂帅,顺着巴蜀路线北上攻秦。 楚国占了‘秦赵相争’的便宜——以微弱的代价,吞下了原属秦国的陇西之地。 又整个儿吞并了所谓的‘义渠之戎’。 仅仅半年时间里,楚国的疆域,骤然扩大了一半!几乎所有的南方地区和西部地区,都控制在大楚手中! 楚国空前强大——其强盛程度,超过楚昭怀王在位称霸时的极盛时期,甚至超过楚国有史以来的任何一个时期。 今天的楚国,有用不完的人口、粮食和牲畜,朝野民力军力如臂使指。 曲阳侯的功绩,被朝野称颂。 天下列国,为之震怖! …… (衣见:接下来过一段短暂的剧情之后,曲阳侯就要即楚王位了,距离“楚始皇”的最终目标更近一步;本书也将渡过中期过渡阶段,进入后期啦~) 713 天下震怖 雍城不战而降!整个陇西之地连同义渠国的数百里疆土,皆被熊午良攻占! 秦国,咸阳。 宫廷之中,宫女和内侍小步奔走,窃窃私语着交换着消息。 所有人的眼神中都有惊恐和迷茫。 一间大殿中,魏冉仍然卧病在床,宣太后站在他的旁边……姐弟二人听着斥候的禀报,全都脸色铁青,久久不语。 就在前些天,赵国突然撤兵了。 紧接着,就传来了义渠六万大军被熊午良击溃、熊午良用几个月的时间彻底拿下了陇西之地和义渠国的消息。 一封封‘战报’被快马加鞭地送到咸阳,可里面的内容却鲜少提到‘战斗’二字。 那是因为各地的秦国守将几乎都是望风而降——楚军在‘吴山会战’之后,近乎兵不血刃。 其中最让秦国君臣震惊的,还要数【雍城】的不战而降。 八千秦国守军——俱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按照魏冉的估计,这八千军队最终肯定守不住陇西,但至少也能在雍城给予楚军大量的杀伤,说不定能坚守数个月的时间。 没想到! 八千秦军!不战而降……天呐! 秦国的近一百年来,还从未找到过数以千计的秦军在战场上成建制地投降的案例……秦国君臣的震惊可想而知。 更尤其是——这八千秦军把守的,可是我们老秦国的故都啊! 雍城八千守军不战而降……这是什么政治意义? 简直难以言说! 魏冉:“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赵国已经退兵……秦国还没有亡国。” “如果有机会夺回陇西之地……”魏冉眸色阴狠:“那些投降的将领,将会知道本丞相的残忍!” 宣太后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周边神色各异的太医、侍女等等…… 毫无疑问,这些下人看着魏冉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任何尊敬可言。 就是这个丞相,创造了秦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疆域萎缩。 就是这个丞相,在他的治下,秦国连年战败,民不聊生,以至于陇西老秦腹地居然望风而降。 就是这个丞相,引入义渠兵肆虐老秦振兴之地,创造了一百年来义渠首次打入秦国腹地的历史。 宣太后心里一紧…… 秦国朝野上下,说不定已经对自己姐弟二人恨之入骨…… “你们都退下。”宣太后挥了挥手,屏退了下人们。 然后,宣太后从怀中摸出一封密信,递给病榻上的魏冉:“齐国人的信。” “据我所知,魏韩燕三国已经首肯……赵国人也会愿意针对楚国开战的。” “如今赵国已经退兵……显然是赵雍那个混账在表明态度。” “或许……这是我们秦国从楚国手中,夺回陇西的最后机会。” 魏冉接过密信,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脸色越来越欣喜。 …… 赵国,邯郸。 赵雍带领大军班师,获得了邯郸国人的夹道欢迎。 这一战,仍然没有达到赵雍的‘灭秦’目的,但是从实际战果上来看,赵国攻取了秦国在东方的大片疆土,掠夺回来了十几万人口,抢了大量的粮食、财货和牲畜。 已然是一场大胜了。 “大王万岁!” “赵国万胜!” 民众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回到宫中,赵雍疲惫地长舒一口气,门外却突然探进来一颗小脑袋,赵雍抬头一看,脸上的严肃表情竟然如夏日的冰雪一般飞快消融了,这位铁血军汉君主笑了:“是何儿?快进来。” 公子赵何走了进来,冲着赵雍一拜,规规矩矩道:“儿臣拜见王父!” 赵雍嗬嗬笑了,脸上的表情很和煦。 父子二人亲密地说了会儿话,赵雍问了赵何的课业,考校了几个问题,赵何一一回应,对答如流,听得赵雍更加满意。 就在父子二人享受敦伦之乐时,门外传来了肥义特有的沉重脚步声:“老臣肥义,求见大王。” 赵雍抬起头,乐呵呵道:“是肥义啊,进来。” 肥义大踏步走进来,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赵何,然后拱手道:“拜见大王!见过小公子。” 赵雍慈祥地拍了一把赵何的屁股:“回去,我和肥义伯伯要谈论政事。” 赵何脆生生应了一声,冲着肥义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 肥义望了一会儿赵何的背影,然后转回头来,严肃地道:“大王……立储君之事,还望慎重。” 话说咱们赵王赵雍痛惜已故的王后吴娃,以至于爱屋及乌地宠爱小公子赵何……这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坊间有传闻——赵雍想要废掉长公子赵章的太子之位,立赵何为储君。 啧…… 赵雍不笑了,目光死死盯着肥义:“不管寡人做任何决定,你都会支持我的,对么?” 肥义一挺胸,斩钉截铁道:“老臣愿为大王肝脑涂地……无论如何,必将誓死效忠大王!效忠大王的任何决定。” 赵雍脸色稍有缓和,又听肥义继续直言道:“无论大王如何决断……一定要清晰明确。” “如立长公子为储君:就不要给小公子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立公子何为储君:就一定要收走长公子手中的所有权力,尤其要尽快剪除后者在军中的党羽。” “如若不然,国家将乱矣!” 赵雍笑了,赞赏道:“相国老成谋国,说得都是中肯之言呐。” 肥义的大脸上写满了认真,不苟言笑地拱手道:“伏唯大王明鉴……臣此来,为的是另一件事!” “联兵攻楚之事!” “楚国,大敌也,不可不防。” “若将来社稷倾覆……灭赵者,必楚也。” “齐国将乱,乃天赐良机——臣察,齐王田地耽于享乐,国中大权尽倾于孟尝君、安平君之手。彼等政变,将有九成胜算。” “此时,齐、魏、韩、燕,都将是伐楚的盟国……秦国也有心夺回陇西之地。只要我赵国加入伐楚阵营,那么秦国也会加入。” “届时六国攻楚,纵然不能灭楚,也定能大大挫伤他们的气力。” “只有打趴下楚国,我赵国才能安下心来蚕食秦国。” “欲要征服天下,必先吞并秦国;欲要吞并秦国,必先打垮这个无处不在、阴魂不散的可恨楚国。” 肥义说罢,深深一躬,不再言语。 赵雍沉吟良久,终于在肥义期盼的目光中,缓缓说道—— …… 714 六国将要会盟 “公今日所言之事,寡人近些天也一直在思考。”赵雍如是对着肥义说道—— “秦国,已经是鱼腩一块儿。若是没有其他国家掣肘,朝夕可灭。” “这两次攻秦,若不是楚国那边的变故,我们都完全可以灭秦!” 赵雍于是一字一句道:“寡人已经下定决心,参与联军攻楚!” 肥义目光大亮,几乎要欢呼出来! 好! 早该如此!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想不到吧? 在你这卑劣小儿目光看不到的地方,天下列国将要联起手来,一起对付楚国咯。 就算你再能打,难道你还能打六个? 话说以前有过这个殊荣的,也就是秦国和齐国。 齐国就不用说了——联军伐齐,把齐王田辟疆都给打没了,把齐国打剩了【即墨】一座孤城,要不是楚国暗戳戳地放水,齐国就无了。 秦国倒是在面对六国联军的时候,打得可圈可点。 但楚国的地势,和当初的秦国还不一样。 秦国好歹还可以凭借【函谷关】据险而守,拖得时间长了,六国联军自然退去……但楚国呢? 他们漫长的国境线上,到处都是破绽。 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想看到熊午良脸上的表情啊。 …… 齐国,临淄。 楚国鲸吞小半个秦国的消息,也传到了齐国。 齐王田地没心没肺地为义父狂欢,而稍有见识的齐国大臣,都为此忧心忡忡。 现在的楚国实在太强了。 强到哪怕是作为楚国的盟国,也让齐国有了深深的不安全感…… “不能再等了。”孟尝君府的密室里,昭雎断言道。 “魏韩燕秦赵五国,都有了与齐国联军伐楚的意愿。”昭雎如是说道:“我们还在等什么?” “等熊午良班师回来吗?” “趁着熊午良大军在外无暇东顾……就是现在!” 孟尝君田文和安平君田单对视一眼,也下定了决心。 鸟! 拼了! 我们就算不为自己的财富和权力,仅仅为了齐国的社稷延续,也要拼上这一把了。 再不对付楚国,多年以后都要做熊午良的俘虏! 密室之中,阴谋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里,齐国发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 据说齐王田地‘偶感风寒’,然后病情迅速加重,无法再上朝,委托内侍从宫中传出来一份命令—— 外事不决问田单,内事不决问田文。 于是孟尝君和安平君,理所当然地接管了全国的军政大权。 很快,田单下达命令——动员军队,筹措钱粮。 俨然是一副要开战的模样。 至于目标是谁? 谁也说不清楚。 在昭雎的亲自操刀策划下,一系列针对楚国的谋划持续出炉。 没过多久,齐国朝野就明白了军事动员的原因——摄政孟尝君宣布:齐国将在明年的春天,与秦、赵、魏、韩、燕五国于临淄会盟。 外交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惊掉了朝野的眼球! 六国会盟……针对的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很快,秦赵魏韩燕五国也传来官宣——将会响应齐国的号召,在明年开春,参与六国会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下大势要变了! 楚国的疯狂扩张,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 哪怕是刚刚还在打生打死的秦赵两国,也要搁置仇怨来对付楚国……为了表示结盟的诚意,赵国让回了两次攻秦所夺得的一部分国土,同时遣返了一万多掳掠来的人口。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所有有识之士都断言——明年开春,一定要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 秦国……阿不,楚国,雍城。 这里已经插满了楚国的红黄色旗帜——新纳入大楚疆域的陇西、义渠之地,已经很稳健地控制在了楚人的掌控之中。 因为楚国对于这些新疆域的非凡统治政策,民众几乎没有抵抗。 除了心情复杂一点之外……哪怕是最硬骨头的陇西老秦人也得承认,现在的日子,确实是比以前过得要舒坦多了。 已经是秋收的季节——放在往常的时候,秦人已经在税吏的督促下,上缴‘什七’的沉重税赋了。那时,他们每家每户留下的粮食几乎只是刚刚能够吃,远远谈不上吃饱。 甚至还不够吃……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挖野菜和树皮来果腹。 但今年呢? 楚人果然遵守了‘三年之内不征税’的承诺。 家家户户的粮窖都装得满满的,在严苛秦法下被压榨了几十年的老秦人,脸上居然露出了舒心的笑。 最后一丝对秦国的眷恋,也随之散去。 无论什么时候——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老百姓就会选择谁,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曲阳侯真是大善人呐。” “在楚国的治下就是好!” “将军的恩情,一辈子还不完。” 漫山遍野的农夫们,一边劳作,一边为熊午良唱着赞歌。 有些农民已经在考虑——过年的时候,要不要扯两匹新布子?给婆娘做两件新衣裳? 这种幸福的烦恼……以前从未有过! 于是乎,陇西秦人、义渠人……都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楚人’的新身份。他们的新生活实在美好,以至于周边几个还未纳入楚国疆域的郡县里,也有大量的秦国平民趁着夜色偷渡过来。 对于这些天上掉下来的人口,熊午良当然不会拒绝。 在战国之世,即便是人口相对稠密的楚国,也并未达到土地能承纳的人口上限……尤其楚国还在持续开发岭南,有多少人口也不够往里填的。 总而言之,陇西、义渠两地,欣欣向荣,一切平稳。 此时此刻,【雍城】城头上。 熊午良脸色阴沉,听着黄武的一系列禀报,手指微屈,一直在面前的城垛上轻轻敲着。 “消息确保无误?” 黄武连忙回道:“君侯说笑了……当然无误。” 熊午良阴着脸,陷入了沉思。 六国联盟?明年开春就要动兵? 魏韩燕三国愿意反楚,熊午良并不意外……但秦赵两国,明明上个月还在拼得头破血流,竟然这么快就达成了共识? 其背后,一定有黑手暗中推动。 最让熊午良意外的是齐国……齐国,居然成了反抗楚国的‘首倡者’? 齐王田地呢?他是真的变了心,抑或是被架空了? 扑朔迷离。 但不管怎么说……当前的形势,对楚国很不利! 孤立无援。 一旦等到明年开春,楚国如果真要同时和六国开战……怕是不好顶得住啊。 熊午良再次想念召滑……如果那个老奸巨猾的召滑此刻在自己身边,一定能很快帮助自己理清思路。 “不行。”熊午良脸色难看地说道:“形势急转直下,不能等到明年开春。” “要早作谋划。” “传令——立刻班师……” …… 715 黑冰台密探,楚王大喜 在曲阳侯的命令下,楚军迅速收拾好了辎重。 “突闻六国联盟之事,大战明年将起,当早作准备。一万曲阳新军,一万骁骑军——随本侯班师。”熊午良击鼓聚将之后,如是命令道—— “十万楚军,继续驻扎陇西、义渠之地。” “洪石头何在?” 洪石头豁然出列拱手:“末将在。” 熊午良冲着洪石头微微点头:“本侯任命你为北部十万楚军主将,为我大楚镇守陇西、义渠。” 洪石头精神一振,在所有将军们羡慕的目光中慨然道:“谨遵君侯之命!” 熊午良点点头:“散了吧。” 众将各自散去,不乏有将军一边往外走,一边凑到洪石头的身边,低声恭喜。 熊午良则默默思忖——留下十万楚军……应该够了。 这些由巴人义军改编而来的楚军,拥有多年的作战经验,比一般的戍卒战斗力要更强。 虽然他们之中没有骑兵,在北方作战并不占优……但是却可以凭借城池要塞进行驻防,来年春天大战爆发的时候想要守住陇西、义渠,应当问题不大。 尤其楚国现在在这里很得民心……等到战事开打之后,还能发动平民协助楚军防守。 总之,有洪石头带着他们守在这里,熊午良还算比较放心! 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则很快收拾了行囊,打包好了辎重和战利品,护着熊午良的亲兵营顺着官道撤向【故道】——他们将在那里搭乘水师的战船,原路返回巴蜀地区,再从巴蜀回到楚国腹地。 …… 楚国,郢都,王宫。 曲阳侯横扫秦境,数战数捷,玩弄秦赵两国于股掌之中……这些消息被宫里的内侍、宫女、殿前侍卫们兴奋地传颂。 而且似乎丝毫没有要避讳楚王芈横的样子。 “楚国在曲阳侯的带领下,已经达到了全盛!”宫内的内侍也为之激动。 “超过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 “天下一半的土地,都在大楚的疆域之内……此皆曲阳侯之功也。” “反观当今大王……” “哎你说……要是曲阳侯当了……” 楚王芈横受不了这些流言蜚语,于是愤懑地选择闭门不出。 某个深夜。 楚王芈横已经进入了梦乡……突然听见自己的卧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幽禁岁月中,芈横一直保持着十足的戒心,所以‘唰’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拔出一柄短剑…… “大王莫惊,我不是芈良的人。”来人压低了嗓音,但能依稀听出几分秦腔。 芈横一愣,转身就要点起烛火…… 那人倏地扑上来,握住了芈横的手腕,沙哑着声音:“别动。” “宫里都是熊午良的人……不要点灯。” 芈横并没有计较这个人的无礼行为——相反,他现在十分兴奋。 从只言片语中,芈横已经确定这个人不是熊午良派来刺杀自己的……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只能大略地观察他的身高和体重。 “秦国黑冰台密探。没有名字,大王叫我秦甲就行。”那神秘来客洞悉了楚王的心思,简略地自我介绍道。 “这宫中……芈良的下属,属实厉害。”秦甲打了一个冷颤,心有余悸:“要不是他们松懈了警惕,我早就被发现了。” “言归正传——芈良软禁王上,乱臣贼子……我是来帮助大王您的。” 芈横冷静下来。 漫长的幽禁岁月,已经磨平了他的二愣子性格,于是楚王十分冷静的地问道:“你要如何取信于我?” 秦甲沙哑一笑:“大王,您没有任何价值,没有被骗的意义……” 这话实在伤人。 但确实是实话…… 芈横没有动怒,他知道这个神秘的秦甲所言不虚——自己一介孤家寡人,橡皮印章……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熊午良暂时捂着楚王之位,其实随时可能被废。 实在是不值得别人来骗。 秦甲直奔主题:“大王知道六国反楚同盟吗?” 芈横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有所耳闻……北方六国将于明年春天,于齐国会盟。” 说着说着,这位消息来源全靠偷听门卫谈话然后自行脑补的大王兴奋了起来:“据说,这是熊午良倒行逆施,激怒了天下列国。” “明年开春,六国会盟之后,便要联兵攻楚!” 芈横突然担忧了起来:“你们要灭楚?” 秦甲阴暗的脸在黑暗中看得并不清楚:“首先——各国会盟并不是因为熊午良倒行逆施。” “而是因为楚国空前强大……让我们都有了危机感。” 芈横略微尴尬。 秦甲继续说道:“其次——明年春天会盟、出兵……这是孟尝君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现在,六国的军队已经在开拔的路上了。” “最后……”秦甲顿了顿,撒谎道:“我们无意灭楚……只是为了诛杀熊午良……这个敌手太过恐怖,熊午良活着,六国便睡不安稳。” 芈横大喜,又悚然心惊。 …… 诛杀熊午良……这我也乐意啊! 熊良者,窃国之贼也,人人得而诛之! 心惊之处在于……六国的策略,实在凶狠……所谓明年开春之后会盟,然后商议进兵策略云云,居然全是假消息。 目的就是欺骗楚国、蒙蔽楚国。 而实际上,六国居然要冬日用兵……不惜拼着更大的损耗作为代价,打熊午良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方略,是赵王赵雍提出。”秦甲补充道。 作为秦国黑冰台密探,秦甲提起赵雍的名字时,嘴角微微撇了一下。 赵国人……哼。 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大敌当前,唯有联手赵国人共同打楚国,大秦才有夺回陇西的机会。 听说熊午良在陇西用一些奸诈的小恩小惠收买民心……居然收效奇佳。若是不能尽快收复陇西,恐怕陇西之地就要人心向楚了。 芈横冷冷地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不怕我转过头告诉曲阳侯?” 秦甲嘶哑着喉咙笑了:“大王不会那么做的。” “芈良者,国贼也。” “除掉他,对大王有好处……也能让北方六国安心。” “于私德而言:熊午良阴险狡诈,乃是贵族之耻;秘密囚禁大王,意图不轨,实非人臣所为。” “于国家而言:要不是熊午良穷兵黩武,怎会引来六国攻楚?”秦甲笃定地说道:“请大王与六国里应外合,除此熊贼!” 芈横沉默良久,最后深吸一口气—— “需要寡人做什么?” …… 716 昭雎:我踏马回来辣! 此刻的熊午良,正率领麾下两万精锐部曲在回师的路上。 他并不知道楚王芈横和敌国的卑劣勾当……实话来说,芈横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丢了先王芈槐的脸。 不过也不能怪他—— 至高的王权公器,值得用任何代价来谋取。 哪怕是用卑劣手段,也在所不惜! 反正,如果芈横能够联合外邦诛杀熊午良,那么后者近些年来的作为就可以被解读为‘穷兵黩武、宠信妖邪、动摇国本’……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 话说昭雎这条老狐狸,颠覆楚国的阴谋已经酝酿了许久。 如今一经发动,竟然有风卷残云之势! 趁着楚国还在被假消息蒙蔽(昭雎知道,这样的伎俩不会蒙蔽熊午良太久,因为列国动员军队、调配粮草等等大动作,都是瞒不过斥候和细作的),齐国迅速在东部发动了攻势。 十余万齐国的军队,开始猛烈向南进攻。 熊午良不在国内……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啊! 齐国的军队还在行军的路上,真正惊心动魄的,是发生在【郢都】的一场惨烈厮杀。 秦国的黑冰台密探早就潜入了郢都,在这些足以和青羽卫黑羽卫媲美的奇人异士的掩护下,更多的六国密探都部署到了郢都。 而青羽卫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黑冰台的出色掩护和缜密筹划只是一方面原因……但不能完全作为借口。 郢都毕竟是青羽卫、黑羽卫的主场,又有官方力量予以配合,还有民间力量辅助监督……居然对六国密探的潜入毫无察觉,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青羽卫、黑羽卫在警戒心上的松懈,引发了一系列惨案—— 六国密探同时发难,联络上一部分仍然对熊午良心怀不满的贵族,在郢都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变。 最终的结果——驻扎在王宫的青羽卫、黑羽卫寡不敌众,楚王芈横冲出宫禁。 当然,城卫军也都是熊午良的人……但等他们赶到王宫的时候,楚王芈横已经从王宫里冲了出来,站在一辆战车上,亲自挥着剑在最前面冲杀。 城卫军面面相觑……谁敢动手? 这可是一个两国交锋都要对敌国君主毕恭毕敬的时代……面对战车上的楚王,大家平日里轻慢也就罢了,还能真拔出剑来把他攮死? 总之,芈横充当先锋,十分威风。 效忠于曲阳侯的城卫军畏缩不前,很快溃不成军。 芈横短暂地控制了权力,宣布:“大臣昭雎,重任令尹,总揽国政。” 是滴,你没听错。 昭雎:我踏马回来辣! …… 话说,芈横当日还想宣布熊午良是乱臣贼子,号召国人共讨之…… 这个神奇的想法,被意气风发的昭雎果断制止了:“大王明鉴——芈良小儿名望甚高,若宣布通缉曲阳侯,恐怕国中生乱。” “当今之计,还是不要贸然宣布站在曲阳侯的对立面。” “等到彻底剪除了熊午良余党,大王大可以在十年之后,宣布熊午良为叛逆,将那个乱臣贼子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还是谨慎为上。” 芈横虽然很不愿意,但还是得承认昭雎是对的。 熊午良,在广大楚人的心目中,无疑是大楚的英雄。 在曲阳侯的庇护下,楚国由衰转强;在曲阳侯的摄政统治下,大楚达到了极盛,平民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计将安出?”芈横虚心求教…… 当天下午,芈横在大殿上召集了慌乱的群臣,向群臣宣布了一个十分沉痛的消息——曲阳侯熊午良在横扫陇西之后,遭到宵小刺杀,已经不幸去世。 芈横下令——以国葬之礼,下葬熊午良的衣冠冢。 同时,芈横义正言辞地吼叫着:“曲阳侯于国有大功,竟然死于刺客之手……寡人痛不欲生啊!” “根据寡人所知——是曲阳侯的封地里有宵小之辈,向敌国透露了曲阳侯的行踪消息!” “如此行径,令人发指!” “寡人定要为王弟曲阳侯复仇!杀了那些吃里扒外的混账!” 曲阳侯死了!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郢都的大街小巷……国人大哀。 平民们自发地挂起了白幡,大街小巷,一片哀伤。 就连历代楚王逝世,恐怕也没有这样的阵仗。 甚至有官员上书:请以楚王之礼安葬曲阳侯。 芈横站在王宫的最高处,望着全城的缟素,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如此民望……真是恐怖啊。” 昭雎脸色严肃:“大王,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 “这些愚蠢的平民遥祭熊贼,就任他们去。” “杀了芈良小儿之后,再慢慢一一清算,也为时不晚。” 芈横点了点头,脸色仍然阴鸷。 …… 当天晚上,芈横再次召集将信将疑的群臣,在令尹昭雎的协助下,发布了一系列新的命令—— 第一,以‘彻查曲阳侯遇刺死因’为名,查封曲阳侯府。郢都城中一切曲阳侯的党羽,都要拘禁起来,接受令尹的调查。 第二,宣布熊午良的‘推恩令’仍然有效。曲阳侯摄政时期封的那些贵族爵位,也同样有效。 第三,迅速汇集周边的楚军,并征发新的军队——合计调配二十万楚军,以‘为熊午良复仇、彻查内奸’的名义,开拔熊午良的四县封地。这支军队由老令尹昭雎亲自统帅。 总之,城中的消息太多,就连熊午良的嫡系臣子们,也不知各路信息究竟是真是假。 再加上六国的密探暗中煽动、刺杀忠于熊午良的臣子。 郢都司寇令、弘氏族长弘阳便遇刺于府中,死状极惨……官方的说法是弘阳涉嫌对敌国泄露曲阳侯的行踪,以致曲阳侯被害,如今被拘押于大狱之中,正在紧锣密鼓地审讯。 接替弘阳职位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邦人士,据说是昭雎‘慧眼’识出的人才。 战国之世,人才出入外邦为官,不算什么稀奇事——譬如秦国的商鞅、魏冉,都不是秦人;燕国的名臣乐毅、剧辛,也都是外邦人士,楚国也曾任用过魏国人吴起总揽国政。 因此,这一通人事变动并未掀起什么大的波浪。 经历了一番换血之后的城卫军(百夫长以上的军官皆被昭雎替换),包围了位于郢都的曲阳侯府…… …… 717 为曲阳侯复仇 针对曲阳侯府的行动,是昭雎一系列颠覆阴谋里极为重要的一环。 在郢都曲阳侯府中,有屈原、乐毅、慎到、召滑这一众熊午良的核心党羽……将他们统统‘隔离审查’,就相当于断了熊午良的命脉,也更让国内的曲阳侯党羽群龙无首。 当然,芈横已经恨极了他们。 才不会真的把他们‘隔离审查’呢……芈横下达的命令,是‘血洗曲阳侯府,为曲阳侯复仇’! 已经被煽动起来的士兵愤怒得眼睛都要红了,国人对熊午良的爱戴和哀伤,转化成了对‘奸细’们的愤怒。 话说,除了熊午良的一众臣属之外,这座侯府里还有熊午良的家眷——两位夫人,还有熊午良的两个儿子。 昭雎对待她们的手段也将会很冷酷——杀! 按道理来说,战国时代的权力更迭偶尔还有‘祸不及家人’的说法,但对于昭雎来说,他和熊午良之间的仇怨实在太深了。 而且,从肉体上断掉熊午良的血脉,也对彻底剪除曲阳侯一脉有着重大的意义。 这一通内外勾结之后,熊午良本人是肯定要死的。 但,如果有他残余的党羽,要拥护熊午良的两个幼子继承他的封地、继承他的政治遗产……还是很麻烦滴。 直接肉体消灭! 把所有流着曲阳侯血统的人都杀掉,就算他的党羽日后还想闹事,也没有主心骨了! …… 城卫军包围了曲阳侯府,为首的那个人是孟尝君的门客之一,邪笑着一脚踹开了曲阳侯府的大门。 听说曲阳侯的夫人很美貌? 我倒是要见识见识……反正她们都会是死人,死人是无法泄露我的暴行滴。 侯府的大门居然没有锁……出乎意料轻松地一脚踹开,那孟尝君门客差点往前扑了一跤……刚站稳抬头,便魂飞魄散…… 面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二十架连弩。 用机关和侯府的大门相连。 ‘唰’! 整整二百支弩箭,暴射而出……那位负责统领经过一番换血之后的城卫军的齐国门客,瞬间便被穿成了筛子。 近距离的二百支箭齐射……让他死状极惨! 跟在那倒霉蛋身后的,还有几个孟尝君的门客,见同僚死得如此凄惨,他们居然齐刷刷地后退了几步…… 太恐怖了! 其中一人看了一眼地上那堆身上插着一堆密密麻麻箭杆的烂肉,恐惧地咽了一口口水,勉强鼓起怒火压住畏惧:“二三子还等什么?” “杀进去!里面有奸细!宁杀错勿放过……为惨死的曲阳侯报仇!” 被愚弄的士兵们愤怒地吼叫着,冲进侯府之中……里面却空空荡荡—— 诚然,寡不敌众的青羽卫、黑羽卫们遭到了全面的溃败……但仍有一部分未被毁坏的渠道和联络点。 好在曲阳侯府自兴建之日,府内便预先挖了通往城外的密道。 当年熊午良怕死的行为,成了如今大家活命的关键。 侯府内男女老少,已经通过密道撤出……逃往熊午良的封地。 …… 消息传回王宫,昭雎大怒:“跑……跑!他们以为自己能跑得掉?” “我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准备就绪……” “我这便出发!荡平芈良的四县封地!” 芈横咽了一口口水,有些恐惧地说道:“令尹要走了?” “若是熊午良回来……” 咳! 那熊午良到底死没死,我还能不知道吗? 此刻,暴怒的曲阳侯肯定带着他那两万部曲,在返回的路上。 等到熊午良真的抵达了郢都,一切谎言,都要灰飞烟灭。 届时,别人不知道……但芈横知道自己肯定得死得老惨了。 昭雎却冷冷一笑,胸有成竹道:“大王放心。” “熊午良再也回不来了。” “六国已经出兵了!” “秦国出兵三万,向西攻取陇西、义渠之地;又出兵五万,顺着武关进军,一路南下,拦住熊午良的回师路线。” “这还只是熊午良面前的第一道屏障。” “赵国出兵十万,连同魏韩两国的十万人,共计二十万大军,将挡在熊午良回师的路上,充当第二道屏障。” “我已经命令沿途的楚军向后撤退,为秦、赵、魏、韩的军队让开道路……传令的说辞是曲阳侯遇刺身死、大楚正面对多国围攻,要收缩防线保卫郢都。” 昭雎阴毒地一笑:“就算熊午良骁勇善战,又岂能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连续击破二十八万以逸待劳的秦赵魏韩联军?” “别忘了——熊午良已经没有后援了!他没有辎重!没有源源不断的粮食!没有补充的箭矢!” “无耻的芈良小儿,他再也不能活着回来了!”昭雎兴奋极了,终于按捺不住,仰天长笑,发出了桀桀桀的反派笑声。 芈横也兴奋地连连点头。 昭雎抚须而笑……眼中闪过一丝冷酷。 这么乱搞一通,楚国会不会亡国?对不起,那不在昭雎的考虑范畴之内。 昭雎早就是个被驱逐出楚国的人了。 里应外合,整死熊午良,灭了他的全家老小……这就是复仇心切的昭雎唯一的愿望! 至于有多少楚国人要为之而惨死……无所谓。 “哈哈哈哈!”昭雎狂笑起来。 熊午良,你死期已至! 到了最后……还是我昭雎赢啦! 虽然我赢得惨烈,赢得惨痛……但是,死的那个人还是你! 用再多语言,也无法描述昭雎对熊午良的仇恨……杀了熊午良之后,我还要嘎了他的蛋!把他的尸体制成干尸!填充干草!扔进猪圈,以脏臭之物日夜羞辱! 至于他的两个老婆,我也不会放过! 统统要把她们的尸体剥光衣服!扔在大街上羞辱! …… 【故道】。 熊午良的两万部曲已经在此登船,顺着【褒水】前往巴蜀腹地。 按照曲阳侯的计划,他的两万精锐部曲将会原路返回。 大船上,熊午良那张暴怒的脸令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黄武、阴喻二人跪在熊午良面前,哆哆嗦嗦地汇报着,连个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已经护送屈原等人、还有夫人、小公子们出了郢都……” “昭雎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阴谋……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死伤惨重……很多忠于您的大臣也没能得到保护,皆死于黑冰台刺杀之下。” “黑冰台及其他五国密探有了官府撑腰……各地情报线路都遭受了打击。青羽卫死伤惨重……” “我黑羽卫也死伤惨重……” …… 718 危急时刻,熊午良的判断 良久之后,黄武和阴喻终于将国内的情况大略汇报完毕。 这两人深深地跪着,连头都不敢抬。 谁也不敢看熊午良那张阴沉到极致的脸。 家被偷了! 焯! 情势急转直下……内忧外患啊! “你二人的确该死。”熊午良阴着脸,冷丝丝地说着。 黄武、阴喻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畏缩着不敢抬头。 熊午良按捺着心中的怒火——若不是青羽卫、黑羽卫麻痹大意,怎会让六国密探潜入郢都? 若不是六国密探潜入郢都,又怎会从王宫中放出被软禁的芈横、被后者完全抢了主动权……如今谣言四起,熊午良怎么证明自己还活着?兜着楚国跑一圈儿吗? 而且…… 熊午良悚然心惊——还未必回得去呢。 “昭雎老狗发动阴谋……必有外邦出兵协助,以图内外联合,一举颠覆楚国。”关键时刻,熊午良的脑子转的飞快。 “甚么‘明年开春再会盟’……都是障眼法。” “六国已经出兵了……这是一定的!” 熊午良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突然满心后怕。 好在自己听闻‘六国将于明年开春会盟’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决定撤军。 如果拖沓一些、认为‘反正敌人明年才会来’,在陇西再耽搁一段时间……又要晚个十几天的时间。 这金子一般珍贵的时间呐! 熊午良反复地踱步:“根据青羽卫传回的讯息——楚王诈称本侯已死。以此蒙蔽国人,清洗异己。甚至打着为我报仇的旗号,发兵要荡平我的封地。” “他们不会不知道——只要我回到郢都,这些伎俩都会泡沫一般破灭。” “……肯定要阻拦我回去。” “以楚国的军队阻拦我回郢都,那是不可能的。”熊午良左右踱步,目光锐利,飞速地自言自语,思维奇快:“楚国的军队只要见到我,就会知道那些都是谎言……会临阵倒戈。” “所以!” “想要阻拦我回郢都,只能用六国的军队。” “因此六国出兵,必以阻拦本侯回师,为第一要务。”熊午良站定了脚步,思维十分清晰。 芍虎这个没心没肺的,是唯一一个还敢在这个时候插嘴的:“我们顺着巴蜀回去,一路都是楚国的腹地……六国的军队岂会出现在大楚的腹地?” 熊午良摇摇头:“昭雎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命令边境的楚国守军撤军。” 芍虎不吱声了。 熊午良微微眯眼,心道——好!当前局势明朗了。 昭雎试图放六国的军队阻拦自己回郢都,而楚国的军队,则被昭雎用来进攻曲阳侯的四县封地。 如果昭雎的运气足够好的话,自己的两万人马会被六国的军队消灭。 如果昭雎运气一般,自己被长时间地挡住……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割据巴蜀和陇西、义渠等地。楚国本土,将重新回到芈横、昭雎的掌控之中(如果没被六国顺手灭掉的话)。 如果昭雎运气很差,六国的军队只是延迟了自己回师……他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也足以攻灭自己的封地,杀光熊午良的臣属和妻小,而且让曲阳侯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灰飞烟灭。 明白了。 时间——是最重要的。 如果能尽快冲破六国联军的封锁,及时回到楚国,荡平谣言……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加快行军。”熊午良脸色阴沉。 “你二人的确该死……”熊午良将目光投回到黄武和阴喻身上:“念在你们以往功劳不少,再加上现在是用人之际——暂免死罪。” “尽快为我搜罗六国联军的情报,助我一举冲破封锁……可将功折罪也。” 二人如逢大赦,磕头如捣蒜。 …… 熊午良领着两万部曲顺利地通过【褒水】来到了巴蜀之地——这里驻守的地方官基本都是曲阳书院出来的,都是熊午良的嫡系。 郢都惊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巴蜀。 话说回来——若不是熊午良麾下有青羽卫、黑羽卫飞鸟传讯……熊午良本人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尽快补充粮草、箭矢。”熊午良如是说道:“休整一日的时间,便继续前进。” 曲阳新军、骁骑军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先是连番作战又高强度赶路的军士们,此刻抓紧来之不易的宝贵时间休息,并尽快补充随身携带的粮草和箭矢。 熊午良坐在中军大帐中,面色沉凝如水。 黄武正在禀报前方的消息:“……【钖关】城头上,已经尽是秦国的黑色旌旗。” “根据青羽卫探子测算,城内大概有秦军五万人左右。” 熊午良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啊。 五万秦军据城而守,是个麻烦…… 一旁的小黑很有眼力见地展开舆图,熊午良对着舆图沉思起来……所谓【钖关】,是顺着汉水谷道从巴蜀赶往楚国腹地的必经之路。 无论是步行进军,还是从汉水乘舟而下,都必须要经过【钖关】。 要是绕路呢? 要么就是在山区中艰难跋涉,至少要多跋涉三个月的时间……要么便是继续在巴蜀之地南下,从更南边的【江关】进入楚国腹地。 “不能绕路。”熊午良最后不得不给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一旦绕行江关,至少要在路上多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太宝贵了。 熊午良投入无数人力物力辛苦建设的楚国大地,正在被六国轻松推进……昭雎的二十万楚军,正在一天天地接近四县封地。 且不提熊午良的臣属、妻小都在曲阳县。 单是曲阳县里的工业园区、商坊商港、曲阳书院……如果遭到损失,都是让熊午良难以接受的。 如果商坊商港被毁,那么熊午良用十年的时间经营出来的钱袋子就没了。 如果工业园区被攻破,此后楚国的投石车、床弩、手持连弩、水力锻造、水泥制造等等技术,就要被迫与列国分享了。 如果曲阳书院被占领……熊午良的人才培训基地就没了,书院里面研发的最新图纸也将泄露。 四县封地,太重要了! 必须要赶在六国的军队、或是昭雎的军队毁灭这一切之前,重新稳住局面! 时间!时间呐! 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通封锁!回到楚国!粉碎谣言!剿杀奸佞! 粮草方面倒不用担心——背靠巴蜀大粮仓,粮食管够。 但是军械方面,确实是个问题——被切断了与封地里工业园区的联系,楚军的箭矢损失一根就少一根。 很难打啊! “传命——”熊午良话说到一半,突然咽回去了。 曲阳侯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 719 敌军六十万 不对劲! 熊午良脑海里灵光一闪,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 “面前只有秦国的五万军队?” “其他国家的军队呢?” “快!详细道来!” 黄武不敢怠慢,立刻一五一十地阐述起来—— 在黄武口中,六国的军队兵分四路,浩荡而来!声势骇人! 第一路:秦国的三万军队,兵出陇西、义渠。 第二路:秦国的五万军队,由一个叫王齕的秦军宿将统帅,兵出【钖关】,就挡在熊午良面前的必经之路上。 第三路:赵魏韩三国,共二十万军队(其中赵军十万、魏韩两国各五万),在【钖关】后面的【勋阳】、【武陵】、【上庸】一带,正在构筑第二道防线。 第四路:齐燕联军,共计十二万军队(齐国十万,燕国两万),兵出【琅琊】,预计夺下琅琊之后,将会剑指熊午良的四县封地。 以上四路大军,合计人数四十万大军! 铺天盖地而来,分多路进兵……大有要凭着一波攻势彻底把楚国带走的架势。 在一边旁听的一众楚将,都面皮发紫,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太恐怖了…… 楚国又正值内忧外患之际……郢都一番凶险的宫变,曲阳侯一脉溃不成军,支持曲阳侯的贵族大臣们死伤惨重。 昭雎汇聚了楚国二十万大军,却并不是要去抵御外敌……而是要和六国联起手来,一起对付熊午良。 也就是说——熊午良麾下两万部曲的对手,将会是八万秦军、十万赵军、五万魏军、五万韩军、十万齐军、两万燕军……还有二十万楚军! 熊午良对着舆图反复踱步。 身处绝境,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躲又躲不掉……只能拼死一搏了。 虽说他还可以割据巴蜀一方……貌似还有退路。但是这样一来,他要放弃的就是自己经营了十余年的封地,还有全部的人才,还要放弃自己的妻小。 熊午良虽然平日里足够无耻,但还不是刘邦——抛妻弃子的事儿是真干不出来。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面对全天下七国的围攻,小小一个巴蜀之地,也偏安不了多久。 所以一定要拼一把了! “敌军虽多,但不足为虑。”熊午良面色冷静,眼眸中似乎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执掌大军多年,这具躯壳里的灵魂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平平无奇的土木老哥了。 此刻,曲阳侯周身似乎有某种强大的气场,震得一众楚军毕恭毕敬……看着熊午良沉凝的脸,那种‘劳资战无不胜’的感觉突然又回到了每位将士的心中。 一众将军们面带狂热地望着熊午良,齐刷刷虎吼道:“愿闻君侯将令!” “为君侯赴汤蹈火!”芍虎补了一句。 “主人是无敌的!格速宜愿意效死!”格速宜也补了一句。 六十万敌军……有何惧哉? 有曲阳侯在,我们定能克敌制胜! …… 熊午良眯着眼睛盯着舆图。 北方三万秦军进攻陇西……不足为虑。 那里还有洪石头的十万楚军…… 这支秦军偏师,是为了牵制我们……他们摆出一副进攻陇西的架势,只是为了让洪石头的十万楚军无法支援自己。 如果洪石头的十万楚军不动,那么这三万秦军也不会动。 若是熊午良想命令洪石头的十万军队进攻秦国,搞一出‘围魏救赵’,那么这三万秦军就会就地防御。 当然,如果熊午良宁可不要刚捂热乎的陇西、义渠之地,执意将那十万人调回来助战……三万秦军就会变佯攻为真打,轻轻松松痛痛快快地收服陇西之地。 总之,这三万人无需计算在当前战事之内。 另一边的楚国二十万军队,目前只是受了昭雎的蒙蔽……这个时代,没办法‘通电全国’,面对昭雎的谎言,想辟谣还是挺费劲的。 不过,只要熊午良在这二十万大军面前露面,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这二十万人,暂时也不用计算在内。 齐燕两国的十二万大军,离得尚远…… 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秦国王齕的五万人,还有赵魏韩三国的二十万人…… 熊午良突然睁开了眼睛。 明悟了……就像当初突然想起‘推恩令’一样,熊午良这次也抓住了那个关键的脉络!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赵军应当和秦军联手,共同防御【钖关】……而不是绕远借道魏韩两国,最终去和魏韩的军队联手防备【勋阳-上庸】一带!” “但是赵军没有这么做。” “这说明,秦军的统帅是极不信任赵军的,是不愿和赵军同处一室的。” “也难怪……”熊午良自言自语,眼睛越来越亮,声音也越来越高、越来越急:“赵国已经有几次背刺秦国的前科了,秦将王齕岂会信任他们?” “这些嫌隙……可以利用!” 熊午良目光炯炯,猛然转过头,看向格速宜:“格速宜听令!” 格速宜立刻起身拱手:“末将在!” 熊午良:“立刻选出一千最精锐的骑兵——不用向东进攻【钖关】,而是向北进兵!” “这一千骑兵,全员换上红色的衣甲,打赵国的旌旗……” “目标:进攻武关!” “我要这一千骑兵缓缓进军、多设旌旗、大张旗鼓……可以在马屁股后面绑一捆柴火,从而扬起更大的烟尘。” “总之:一千骑兵,要扮出十万赵军的气势!” “你听着——进攻武关,只是虚招……让面前的五万秦军从【钖关】撤退,才是唯一的目的!” 周围一众楚将都瞪圆了眼睛。 妙!妙啊! 我焯! 又是战场之外的盘外招……太踏马精彩了! 众将都听明白了—— 第一,你赵国捅了两次秦国的屁股,秦国肯定心有余悸。 第二,秦国的家底儿已经被败得差不多了,面前这五万秦军,绝对损失不得……不然就要亡国了。所以,秦将王齕绝不会冒险去信任赵国。 如此一来,只要赵军那边有异动,王齕肯定会惊弓之鸟一般,优先保住麾下这五万生力军。 甚么阻击熊午良之类的任务……都不会有保住军队、保住社稷重要。 妙啊! 太妙了! ‘赵军去进攻武关了’——这样的消息传到王齕那里,王齕还能坐得住? 唯一的退路武关如果被赵国打下来,那么这五万秦兵就要被尽数歼灭在楚国的大地上。 然后,秦国就要亡国了! 你要是王齕,你会怎么办?他敢赌吗?他不敢赌! 任凭赵军的统帅给他通一万封信去解释,王齕也不敢相信!因为赵国人是有前科的!因为秦国赌不起!不敢赌! 他只能立刻选择撤军,优先去保住【武关】! 一来一回,楚军凭空多了一个多月的宝贵时间去通过【钖关】……足够了。 …… 720 王龁守钖关 钖关。 自古以来,巴蜀之地周边的群山就阻拦了巴蜀与中原之间的交通……所以在绝大多数中原邦国眼中,巴蜀之地还是莽荒地区。 交通实在不便利,以致有这样的偏见。 如果想从巴蜀之地出来,只有三条好走的路径——一是沿着北方的褒水出发,进入秦国腹地(现在已经为楚国所有了)的【故道】——也就是刚刚熊午良出兵陇西的路线。 二是从【郁阳】出发,往东通过【钖关】,进入楚国的疆土。 三是更靠南的路径——出【江关】,进入楚国腹地。 只有这三条路可走! 而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摆在熊午良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钖关】的这条路。 此时此刻,秦将王齕站在【钖关】的城头上,遥遥西望,等待着楚国的红黄色旌旗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心情激荡。 王齕,三朝老臣,秦军宿将。 在真实历史上,这哥们儿是秦赵长平大战时秦军的第一任指挥官——虽然后来被白起代替,但是能一度被任命指挥数十万秦军出征,王齕肯定是有能力的。 这个老家伙年近五旬,胡须已经全白了,精神倒还健旺。如果不看那发白的胡须、眉毛和头发,单看肌肉和脸色,还以为这是个三十岁的青壮年。 清风吹拂,城头上的黑旗猎猎飘舞。 “有内奸,真方便。”王齕在心里想着。 “以往数次攻楚,无不付出惨重代价。” “而这次,大秦不费一兵一卒,已经向南推进了八百多里,兵不血刃地穿过了曾经打过两次大战的【丹阳】地区……来到了楚国的腹地。” “真是太轻松了。” “沿途的楚军,早已在昭雎的命令下后撤……为我秦军让路。” 王齕眯起眼睛,感受着微风吹动自己的胡须,有点儿飘飘欲仙了。 歼灭熊午良!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熊午良啊熊午良,老夫敬你是个天才。”王齕自言自语:“可惜……” 【钖关】,作为楚国和巴蜀之间的要塞,城高垒厚,防备森严……绝不是熊午良的两万军队可以轻易冲得动的。 王齕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到熊午良将会用什么手段来破城。 熊午良,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先歼灭熊午良,然后收复陇西、义渠……将巴蜀之地也要收归大秦的疆域。”王齕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我秦国,将重回全盛时期!” 心念及此,老将王齕哈哈大笑。 你看!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这样的老将顶用! 作为阻拦熊午良回到楚国的第一道防线,王齕有十足的信心,能把孤立无援的熊午良死死地挡在【钖关】以西……若是芈良小儿拼死进攻,那就让他撞个头破血流! 只要赵国人别再像以前那样背刺…… 王齕心念至此,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疑虑。 赵国,已经两次背刺秦国了,每一次都给秦国以重大打击……那个赵雍,简直就是个没有底线的老六!与熊午良一样无耻。 也罢。 如今楚国势大,估计那些赵国人心里也会清楚:谁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来人。”王齕招呼一声:“问问斥候——楚军行至哪里了?” 副将答应一声,走下城楼去,还不到半个时辰,便见斥候营统领狂奔而来,一步三个台阶地奔上城楼…… 王齕皱起了眉毛,气定神闲道:“慌什么!” “楚军连番征战,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已经到了我们鼻子底下,也没什么好怕的。” 斥候营统领脸色苍白,满脸都是虚汗……上气不接下气。 他惊恐万状地瞪着王齕,断断续续地道:“禀……禀将军!” “楚军在哪儿已经不重要了……” “我营斥候刚刚回报——赵……赵军……赵军奔着武关去了!” 王齕瞪圆了双眼,脸上的气定神闲之色瞬间消失。 我焯! 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赵雍又不当人了! “消息属实?”王齕一把揪住了斥候营统领的脖领子,五旬老汉手劲儿极大,差点儿将斥候营统领举起来。 斥候营统领剧烈地咳嗽,手在空中胡乱地划着。 王齕意识到自己快把他掐死了,赶忙将他放下,便听斥候营统领惊恐地道:“回禀将军,千真万确啊!” “漫山遍野的赵军骑兵……远远望去,足有数万人之众。” “将军!”斥候营统领的声音里几乎已经有了哭腔:“赵人无耻,又……” 王齕冷汗直冒。 好好好……一切都明白了。 赵国答应‘六国会盟’,并不是因为察觉楚国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而是想要借着六国会盟的借口,骗出秦军的主力。 再凭借赵军机动速度更快的优势,反身拿下【武关】,届时秦军的五万主力全被困在楚国的疆土上,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赵国就可以借此机会,梅开三度!大肆入侵秦国。 阴险! 太阴险了! 武关有守军吗? 有,但实在不多。 秦国经历与熊午良的几次大败,又被赵国偷了两次屁股……还能动弹的青壮年男子已经所剩不多了。 其中五万人在自己麾下,三万人在陇西。 武关守军只有千八百人…… 王龁打了个冷颤,立刻下令:“传命——立刻挥师北上!返回武关!” “若是武关已经丢失……” “就全力攻击!夺回武关!” 副将也冷汗直冒,咬着牙说道:“会不会是芈良小儿的奸计……要不给赵军统帅写封信问一问?” 王龁快被副将气懵了。 问?问你马! 赵国人嘴里的话能信吗? 就算真有可能是楚军耍诈……王龁也不敢赌啊! 要真的是赵国背刺……等你慢慢调查的时候,武关就被他们夺去了!自己麾下这五万秦兵,都要做死在异乡的孤魂野鬼! 眼下没有别的路子,唯有尽快撤兵! 于是秦军慌不择路地收拾了东西,顺着来时的道路风风火火地撤退了…… 撤退得十分匆忙。 以至于在城中还遗留了不少军鼓、帐篷、粮草、箭矢等辎重…… 自然是便宜了后脚便赶来的楚军。 …… 熊午良登上【钖关】的城头,微微舒了一口气。 好! 兵不血刃,已经打通了第一道屏障。 虽说熊午良很想将这些来犯之敌统统宰了……但就眼下而言,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五万秦兵选择自己滚蛋,最好不过了。 熊午良还可以有足够的兵力,来对付接下来的二十万赵魏韩联军…… 熊午良转头看向黄武,沉声问道—— …… 721 复仇的快意 “赵魏韩联军,是以何人为主将?”熊午良如是问黄武。 黄武不敢怠慢,立刻低头道:“回禀主君——” “二十万赵魏韩联军之统帅,是一个名叫廉颇的赵国小将。” “此人名不见经传,应当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人……”黄武观察着熊午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多半是因为赵国出兵最多,所以魏韩两国才准许赵国将军担任赵魏韩联军主将。” “只是不知道——那赵雍为什么派来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将……来和君侯您交战。”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没有回应黄武的马屁。 廉颇? 这哥们儿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在真实历史上,廉颇作为赵国中后期的名将,几乎可以和全盛时期的白起打得有来有回。 在真实历史的长平之战中,廉颇率领赵军主力,和白起麾下的四十万秦军对峙……竟然没有丝毫破绽。 善战如全盛时期的白起,也无法击破廉颇指挥下的赵军,最后只能选择相持对峙的方式,尝试着凭借秦国的雄厚国力,拖垮赵军的后勤。 赵国最后被拖得受不了了,于是派出著名的赵括替代廉颇充任主帅,改变了廉颇‘固守原地,等待五国援助’的战略方针,选择提前与秦军决战……留下了一个‘纸上谈兵’的典故。 不过话说回来,赵括确实也不菜! 首先,他的对手是全盛时期的白起——彼时的白起已经年近六旬,无论是心智还是谋算,都处于巅峰时期……就算是韩信、诸葛亮、李靖等人领兵,也不敢说能稳赢这个时期的大秦武安君。 输给这么一个对手,实在不丢人。 其次,赵括指挥着几十万大军进退冲杀,指挥有度……在最后被秦军包围之后、赵军在弹尽粮绝的时候,竟仍然坚持了几十天的时间没有哗变……单凭这一点,就一点儿不菜了。 后世嘲讽赵括的那些文人,若真给他们四十万军队去指挥……恐怕连赵括百分之一的水平都没有,能顺顺利利行军个一百里不出乱子都算不错了。 咳!跑题了。 不管怎么说,廉颇绝对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垃圾货色。 能让全盛时期的白起抓不出任何破绽,廉颇绝对算是个‘擅守’的名将! 当然,现在这个时间线的廉颇,肯定稍显稚嫩……但也不会太菜。 “不好打啊。”熊午良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 …… 秦赵魏韩四国的军队,席卷楚国西部……各地楚军奉来自郢都的命令,各自后撤,丝毫没有阻拦。 偶有将领感觉命令不妥,却也没有办法——来传令的使者口气都很严厉!声称若各地守将抗命不尊,本人杀无赦,留在【郢都】的家人们皆要贬斥为奴。 各地守将惊疑不定,却也只能一边派人飞马去【郢都】再三确认命令,一边老老实实地撤兵。 另一边,齐燕两国的十二万联军,剑指【琅琊】。 齐燕联军的主将,正是刚刚在齐国内部宫廷政变中大获全胜的安平君田单。 田单端坐在战车之上,望着麾下大片大片向前行军的军队,心情激荡:“楚国南蛮,奴役我大齐国多年……现在该为此付出代价了!” “先攻下琅琊……然后进攻熊午良的四县封地!” 田单亢奋极了。 这一战……最要紧的,不是尽快去夺下楚国的多少土地。 最要紧的,是进攻熊午良的封地!获知熊午良的投石车制造工艺、床弩技术、手持连弩技术、锻铁技术……这些先进的军事奥秘,几乎就是曲阳侯百战百胜的最大原因! 齐国对此已经馋了很多年了! 不光是齐国……天下列国,都眼馋很多年了。 如果齐国能得到这些先进技术……齐国将迅速成长为最强的军事强国!齐国,将再次复兴! 在后世的评价中,我田单和孟尝君田文,将不再是刺王杀驾的野心家、不是乱臣贼子……而是让齐国空前强盛的英雄! 除了这些先进的军事技术外……楚国的‘水泥’是如何制造出来的?那些精美的陶器、瓷器……都是怎么搞出来的?曲阳纸的工艺是什么? 一旦能获知这些秘密,本就财大气粗的齐国,将会更加富裕! 咳! 十年的时间里,天下列国派出了无数密探,前往曲阳侯的封地打探这些消息……但曲阳县仿佛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巨口,无数身手高绝的密探一去不复返。 如今,齐国离这些奥秘……太近了! 曲阳侯被远远挡在外面……甚至楚国内部还有二十万军队,帮助自己一起来打曲阳侯的封地…… 真是难以想象的甜蜜局面! “琅琊驻军不多,一鼓可破!”田单强行按捺激动的心,如是断然道:“三天时间,我要攻破琅琊!” 周围的一众齐将、燕将一齐道:“谨遵将令!” 田单哈哈大笑…… …… 无论田单再怎么激动,可他的兴奋程度,仍不及昭雎此时此刻的万分之一。 昭雎坐在一辆轻便舒适的轺车上,面色红润,意气风发。 除了走路时还有点儿瘸之外……这位大楚令尹,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二十万楚军逶迤成一条长龙,首尾望不见尽头,数不胜数的红黄色旌旗在天空中飘扬……昭雎望着这一望无际的军队,心中志得意满。 熊午良啊熊午良。 咱们的仇,马上要算个彻底了! 多年来,你夺我青铜轺车、杀我儿昭鼠、吓疯我的嫡长孙昭孔……又夺取了楚国的权力、害我有家不能回,只能给齐国人当‘楚奸’。 这些仇,我都记在心里! 马上,我就要毁掉你视若珍宝的四县封地……烧光!杀光! 连同你的女人、你的两个儿子……都要为你陪葬! 哈哈! “我军距离曲阳县还有多远的距离?”昭雎唤来斥候将军,如是问道。 斥候统领拱手禀报:“回令尹的话——还有一日的路程。” 这位斥候统领看着昭雎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疑虑……虽说咱们此行是为了曲阳侯‘报仇’、去揪出那位出卖曲阳侯的‘内奸’……弟兄们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 你昭雎——之前还被曲阳侯以‘卖国’、‘叛国’的罪名通缉……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为曲阳侯喊冤的人了?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二十万楚军统帅了?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啊? 不过,斥候统领也不敢发问——上一个这么大胆发问的千夫长,已经被昭雎革职,并冠以‘军中妄议、诽谤主帅’的罪名,流放岭南了。 昭雎懒得管斥候统领的表情,因为他此刻已经被复仇的快意填满了……遥遥望着曲阳县的方向,昭雎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的心中,充满了大开杀戒前的冷酷和决绝。 …… 722 明日进攻曲阳县! 当晚,二十万楚军在野外宿营。 晚风吹拂,十分温柔。晚秋的虫鸣在夜晚里响彻田野,更衬托出了一片静谧,楚军大营中唯有阵阵悠长的刁斗声……二十万楚军将士们抱着对曲阳侯的浓浓哀思,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中军大营,仍然灯火通明。 昭雎坐在主位上,看着麾下一众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将军面孔,意气风发! “诸位将军!”须发皆白的老昭雎老态龙钟地咳嗽了两声,眼睛却如烛火一般炯炯闪亮:“明日中午,我们就要进入曲阳县地界了!” “泄露曲阳侯行踪、害得曲阳侯被刺杀身亡的罪人——就藏在曲阳县之中!” 昭雎怒声道:“对于这样的奸人,我们绝不姑息!” “明日,我要你们一路烧杀!杀掉一切见到的人!烧掉一切视线范围内的东西!” “有什么问题吗?”昭雎威风极了,目光缓缓扫过麾下的一众楚将。 但显然,他的命令让众将疑惑——众将交头接耳,一阵嗡嗡声。 昭雎提高了声音:“有问题吗?” 终于,一位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的楚国将军壮着胆子站起身,先对着昭雎拱了拱手,然后谨慎地问道:“烧光杀光?恕末将直言——这可是楚国的疆土。” “若是让我们烧杀敌国的臣民,我等绝不犹豫。” “但是……曲阳县……”那将军用求助似的目光看向其他将军们,想要争取他们的支持。 其余的将军们也大多皱着眉毛,都感觉不妥。 昭雎眼中,一抹针对这员老将的凌厉杀意一闪而过,然后很快被掩饰好了……这老狐狸表情控制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众将谁都没有发现这一闪而过的杀气。 “烧杀曲阳县——这是大王的命令。”昭雎一字一句地说道:“诸位,莫非要抗王命不成?” 随后,昭雎又放缓了语气—— “曲阳侯,乃大楚军神!楚国的英雄!” “熊良年少成名,征战沙场十年时间,竟未尝一败……正是有曲阳侯,我们大楚才能两次振兴!” “正是有曲阳侯,天下列国才不敢小觑我大楚!” “正是有曲阳侯,才让万千楚人都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 昭雎颤抖着花白的脑袋,一脸沉痛:“但是!我们的英雄曲阳侯却死在了自己人的出卖之下!” “这是何等的可惜!何等的耻辱!” “残害曲阳侯的叛徒,就藏匿在曲阳侯的封地之中……据说人数不少……对于这些败类!我们宁杀错!不放过!” “让一个出卖曲阳侯的人逍遥法外,这是我们的耻辱!” 众将一时默然……眼中都闪耀起了愤怒的火焰。 想起‘害死曲阳侯’的叛徒……众将的确义愤填膺。 昭雎深吸一口气,眼中竟然涌出两行泪水:“诸位!” “当初我被曲阳侯误会,一度被逼要隐姓埋名……但我不怪曲阳侯!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楚国的强盛!” “纵然我与曲阳侯生前有些矛盾……但我仍要为他报仇!”昭雎慷慨激昂:“如果你们不愿意,请在此扎营等待。” “老夫就算单枪匹马,也要手刃那些畜生!” 众将沉默良久,都被昭雎的高风亮节而感动。 一团团怒火已经被昭雎煽动了起来。 为曲阳侯复仇! 昭雎最后补了一句:“诸位,如果在进攻的过程中发现了曲阳侯的妻儿,万万不可加害……要好生保护,护送到本令尹的面前。” 众将终于齐刷刷拱手:“谨遵将令。” 昭雎在心中狂笑—— 桀桀桀!这些傻大兵,真是太好糊弄了! 桀桀桀,打着‘为熊午良复仇’的旗号,实则洗劫他的封地! 想想就爽! 至于甚么‘保护熊午良的妻儿’……桀桀桀,我一定要让她们统统痛苦地死去!为我的鼠儿、孔儿报仇! 突然,又有一位楚将皱着眉毛起身问道:“令尹——最近军中有一些传言。” “说是北方六国并未等到明年开春再会盟、用兵……而是已经出兵了!正在席卷我大楚的疆界……” “如果此言属实,或许我们应该先抵御外侮,再来清理门户也不迟。” 其余的一众楚将也大多点头称是,眼中都有浓浓的担忧。 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也没有电话和新闻……虽然在楚国的西部,赵魏韩联军已经侵入了楚国的腹地,但在楚国东边,这些将军们也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而已,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昭雎断然摇头:“绝无此事!” “这些消息——都是那些内奸放出的谣言,以图混淆视听!给他们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 “彼等实在无耻,害死了曲阳侯之后,还要假传谣言,试图蒙蔽君上!蒙蔽大楚!” “二三子切勿被谣言误导……先尽快肃清叛徒!再尽快做好来年面对六国联军的进攻的准备!” 众将再无疑虑,又齐刷刷吼了一句:“谨遵将令!” 昭雎哈哈大笑,豁然起身:“明天就进攻曲阳县!” “为惨死的曲阳侯复仇!” …… 大楚东部,琅琊。 齐燕两国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 湖聪站在城头上,望着城下一望无际的齐燕联军营盘,眼里满是忧虑。 在十天之前,【琅琊】也接到了来自郢都的命令——向后撤退,收缩防线。 但是湖聪却敏锐地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对劲,立刻下令扣押了传令的使者,然后派人去【郢都】求问屈原。 还没等前去闻讯的使者回来,便得知了齐燕联军大举压来的消息。 湖聪瞬间冷汗直冒,压力山大。 第一,【琅琊】本地只有一千驻军,而且都是戍卒,战斗力不高……根据斥候回报,来犯的齐燕联军足有十余万人之众,一千戍卒肯定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的。 第二,以湖聪对熊午良的了解……曲阳侯断断不会在外敌进犯的时候,下令麾下的军队一枪不放就弃守土地。 这说明……【郢都】那边,可能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无论如何,湖聪都下定决心:绝不轻易弃守琅琊!这是曲阳侯交由自己治理的土地,绝不能丝毫不作抵抗地留给齐国人和燕国人! …… 723 曲阳县的绝境 对于湖聪来说,眼前的谜团实在太多—— 郢都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们的曲阳侯现在在哪里?是否知道齐燕联军进犯的消息? 齐国一直是楚国的盟友,为何突然变卦?齐国发生了什么? 敌军已经进犯,国内的援军为何迟迟不来? …… 不管怎么说,湖聪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早在数日之前,就有下属官员建议:“敌众我寡,也没有援军的消息……这里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请湖县令乘坐战船,出逃海外。” 湖聪断然拒绝! 作为一个执拗到有些顽固的臣子,湖聪绝不允许自己弃土而逃! 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战胜十余万齐燕联军吗? 手上只有一千戍卒…… 湖聪苦思冥想,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曲阳侯那样超凡的战争智慧……想要用一千戍卒去战胜十二万齐燕联军,湖聪自问是做不到的。 守,肯定守不住。 真的要逃吗? 湖聪下令:“凿沉港口的所有船只——这是大楚称雄水面的利器,绝不能流落到齐国人手中!” “烧毁琅琊造船厂!销毁所有图纸!” “本地的制盐厂、伐木厂、位于郊外的弩箭制造厂……全部拆毁!” 销毁这些东西,显然需要时间。 湖聪下定决心……宁死也不能让这些秘密流露出去! 绝不逃走! 一定要销毁这些技术!尤其是造船技术! 十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齐燕联军兵临城下……湖聪已经彻底没有了再逃走的机会。 “敌军果然势大。”湖聪站在城头上,如是感慨道。 也罢! 既然没有了逃走的希望,湖聪的心反而踏实下来了。 身为曲阳县本地的破落小贵族出身,湖聪从未有过上阵杀敌的经历……如今首次被迫领兵作战,就要面对十几万敌军,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拆除城中所有民居,将石材、木材均运送到城头,以作滚木擂石之用。”湖聪回想着小时候读过的兵书、联想着自己曾经与那些将军们交谈听到的一些故事,如是下令道—— “城中所有男子、健壮妇女……均发放兵器,以充守军。” “年幼孺子,可为城头守军运送补给。” “老人及其他行动不便者,需为守军准备饭食、削制箭矢!” 湖聪最后严厉下令:“自我而下,谁敢妄言弃城而逃者,皆斩!” “我若弃城而走,三军亦皆可斩我首也。” 拼了! 死守琅琊城,拖延时间! 就算等不来援军,也要尽可能拖足够多的时间,拖到主君从陇西回来……【琅琊】一旦失守,主君的四县封地就要暴露在齐燕联军面前,这是绝不能容许发生的……或者一定要尽可能让这一切发生得晚些…… 面对十二万齐燕联军,能守个三天就是胜利! 湖聪正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却见城下一匹快马飞来,马背上的齐国骑士高声道:“大齐安平君问:城中守军,可愿降否?” 湖聪正要严词拒绝,却突然眼珠一转,从城头上探出头去:“多谢安平君美意……请给我三日时间,我要好好想想!” …… 城下。 安平君田单顶盔贯甲,坐在一辆战车上,遥遥望着远处的【琅琊】城…… 快马飞奔回来,马背上的骑士滚鞍下马,恭谨道:“报——城中楚将要求三天的时间,他说他要好好想想!” 田单嗤笑一声。 缓兵之计,以为我看不出来? 虽然熊午良绝无可能凭借他那三瓜两枣的兵力,穿过秦赵魏韩共计二十八万大军的前后封锁、围追堵截……但是,田单也没有平白无故浪费时间的道理。 “这城中楚将,倒是有几分阴险狡计。”田单顾左右而笑曰:“有他们那个曲阳侯的几分风采。” “不过……” “就连那个曲阳侯熊良本人,马上也要死在我六国联军的围剿之下!” “哈!他麾下这小小一个琅琊守将,耍个小聪明,就想抵挡我的十二万大军?” “传令——击鼓!立即攻城!”田单冷酷地将手掌下劈! 咚! 咚! 十二万齐燕联军跟随着鼓点儿的指挥,摆出了凌厉的进攻大阵,兵分三路,山呼海啸着奔着琅琊城猛攻而去。 …… 与此同时,曲阳县。 这里的气氛,已经低沉到极点……屈原、乐毅、召滑、慎到等人在青羽卫的护送下,狼狈从【郢都】逃了回来,已经很清楚他们当前要面对的情况。 形势,已经危急到了极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家都从屈原等人的口中得知——所谓的曲阳侯已死,是昭雎的谎言。 不过…… 据说西边有秦赵魏韩的二十八万联军…… 就算曲阳侯再怎么神勇,又怎能在箭矢军械等等都补充不足的情况下,冲破二十八万敌军的封锁,如神兵天降一般来援? 更何况,敌军已经逼至眼前……就算曲阳侯最后能带着伤痕累累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赶过来,看到的恐怕也是一片死寂的废墟了。 “目前的情况——北部有齐燕联军正在南下,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抵达琅琊城下了……”斥候如是禀报道—— “琅琊守军在十二万齐燕联军面前,几乎约等于没有。” “好在西南方向,有二十万楚军正在接近……” 召滑摇了摇头,沙哑着声音道:“郢都已经在昭雎的控制之中。” “这二十万楚军,是敌非友。” 此言一出,更是一片死寂。 哪怕是最乐观的人,也不会低估昭雎对曲阳侯一脉的恨意…… 外有十二万齐燕联军,从北进攻琅琊,下一步就是来犯曲阳县。 内有二十万楚军,却不是来抵御外敌,而是在昭雎的蒙骗和蛊惑下进攻曲阳县…… 四县封地的灭亡,似乎就在眼前了…… “除非。”屈原突然说话了:“曲阳侯能够及时回来。” 众人皆默不作声。 以两万刚刚与秦军、义渠兵苦战之后归来的疲惫部曲,去击败秦赵魏韩联军,本身就是天方夜谭了……更何况,曲阳侯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知道——空虚的曲阳县守不了很久的。 话再说回来——就算曲阳侯真的从天而降,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怎么率领大家抵抗南北合计三十二万敌军? 太扯了……曲阳侯的确能打,但也没有这么离谱吧! 屈原用求助似的眼神看向乐毅,问道:“乐公,依你之见,曲阳县能守多久?” …… (看看一会还能再更一章不) 724 老钟华怒斥昭雎 听着屈原的问话,乐毅不禁苦笑了一声。 能守多久? 哪怕是一切都以最乐观的情况来估计,怕也…… “首先,要看【琅琊】能守多久。”乐毅苦着脸说道:“若只是面对二十万楚军的进犯,我们或许还能凭借民兵和正在封地休整中的凶蛮军,拼死抵抗,拖延时间。” “但,我们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 “一旦【琅琊】失陷,北方的齐燕联军也冲杀过来,与二十万楚军形成南北合围之势头……”乐毅再次苦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屈原、召滑、慎到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慎到问道:“那……预计【琅琊】能守多久?” 乐毅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道:“如果能守住三个时辰,我就要感谢上苍了。” 气氛凝重。 山一般的压力,压在所有人头顶。 “无论如何,都要死守封地!多拖一刻也是好的!”召滑拍板说道:“就算真要死在昭雎手里,我们也不能教曲阳侯丢脸。” “在战场上,我对曲阳侯有十足的信心。” “就算十倍的敌军围追堵截,曲阳侯也一定能取胜……他会为我们报仇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战意,升腾而起! 于是一系列命令由曲阳侯府传达了出来——乐毅被任命为总指挥,死守封地! 屈原则负责动员民兵、调配粮草、发动工业园区里的工人充为军卒。 当地驻守的郡兵、戍卒也都表示愿意接受乐毅的指挥。 此外,曲阳县还有正在休整中的七八千凶蛮军——自从巴蜀一番血战之后,凶蛮军死伤不少,一直都留在封地里补充兵力、进行训练。 吕义和他的凶蛮军,将作为这次‘曲阳防守战’的主力。 出乎意料的是——乐毅向吕义索要凶蛮军的指挥权,吕义目光一闪,居然拒绝了:“君侯将凶蛮军交到末将手中,没有曲阳侯本人的命令,末将不敢从命。” 乐毅目光很有深意地盯着吕义,许久之后,才沉声说道:“吕将军,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吕义恭敬地拱手道:“请乐公放心,末将一定倾尽所有,保卫曲阳县!” 公元前300年秋末,曲阳保卫战,开打! …… 二十万楚军排成漫山遍野的进攻队形,对着曲阳县发动了进攻。 战火,终于燃起。 虽然昭雎无情地下达了‘烧光!杀光!为曲阳侯复仇,宁杀错不放过’的残酷命令,但在实际执行上,却大打折扣。 绝大多数基层的军官,都不愿在本国的土地上、尤其是曲阳侯的土地上制造这样的杀孽。 有的军官想要执行昭雎的命令,往往都被劝阻:“这可是曲阳侯的子民。” “就算有叛徒……难道这些贱民还能知晓曲阳侯在陇西的行踪?就算有叛徒,也是屈原、召滑之流出卖了曲阳侯,与这些平民实在无关。” “等以后熊苍小公子继承曲阳侯的爵位,这些都是小公子的财产啊……” 被劝阻的军官想想也是,便也从善如流地放下了屠刀。 但是,针对曲阳县的进攻却没有因此而停歇。 楚军展开两翼,向着曲阳县城直扑而去——那里便是所谓的‘出卖曲阳侯的叛徒’盘踞的地方! 民兵们奋起抵抗,借助熟悉的地形节节阻击,力图拖延时间。 但这样的反抗显然是徒劳的——对于这些‘被叛徒们裹挟的暴民’,楚军显然缺乏同情心,一律以优势兵力碾压过去! “为曲阳侯复仇!” “攻进曲阳城!将出卖曲阳侯的混账挫骨扬灰!” 熊午良在楚军中威望极高,楚国大军呼喊着复仇的口号,红着眼睛奔着曲阳城猛烈拼杀而去…… 昭雎坐在一间营帐里,周围站着几个低声交谈的楚国将领。他不断地听着各路传令兵的汇报,志得意满,不断地抚须微笑。 虽然曲阳人的抵抗激烈程度远超昭雎的预料……但是无所谓。 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的。 “报——”一队骑兵策马而来,为首者滚鞍下马:“抓住了一员敌将!” 昭雎精神大振:“抓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很快,几个楚卒抬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形走了进来,将那俘虏放了下来,怒喝道:“跪下说话!” 昭雎定睛一望,然后阴险地嗬嗬低笑了起来。 被俘之人,便是熊午良的亲信——老钟华! 多年不见,钟华明显发福了很多,看上去不像当初那个拱卫老曲阳君熊威身边的沙场悍将,倒像是个圆滚滚的老人了。 不过,昭雎仍然一眼就认出他来,懒洋洋地一笑:“见了本帅,为何不跪?” 钟华奋力挣扎,躲开按着他肩膀的几只大手,怒哼一声道:“我道楚军统帅究竟是谁,能做出此等丑事……原来是你这叛国恶贼!昭氏老狗!” 昭雎笑容不减:“到底是谁叛国,审一审便知。” “来人!脱光这人的衣服,以藤条抽之。” 钟华怒吼连连,拼命挣扎,奈何年纪大了,再加上多年不曾锻炼,实在挣扎不开。 “慢!”一员楚将看不下去了,挥手制止了那几个想要扒光钟华衣物的楚卒,皱着眉毛对昭雎道:“此人尚未定罪,不该如此羞辱……等到确认了罪名,再做刑罚,也不迟。” “何况……”那楚将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人我认识,是老曲阳君当年身边的亲卫将军……应当不会……” 昭雎阴冷一笑:“任何出卖,都来自所谓值得信任的人口中……” 趁着这短暂的空歇,钟华怒声大吼:“昭雎!你这乱臣贼子!” “诸位将军——大敌当前,六国联军已经踏入我大楚境内。” “西边,秦赵魏韩的二十多万人,已经进入了楚国的腹地……就在这里不远的地方,就在此时此刻!齐国燕国的十二万军队,就在进攻我大楚的琅琊……” “汝等放任国家被外敌肆虐,却在此做这样的丑事。” “千百年之后,二三子皆要为后世所笑也!”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众楚将脸色难看起来。 钟华还在嘶吼:“昭雎定和你们说甚么‘外敌没有来’之类的话……这些都是谎话!” “齐燕联军距离此地已经不远,派出斥候一看便知!” “这些一切的一切,都是昭雎在携私报复!他不管大楚危亡,只管一心报复我家小君侯……对了!曲阳侯没死!” …… 725 单骑出钖关 “一派胡言!”昭雎面不改色,拍案而起。 这个老狐狸,连看都没看一眼周围的楚将,冷笑着说道:“曲阳侯遇刺身亡,世人皆知。” “你还在这里妖言惑众。” “如此看来,定是内奸之一无疑!” “来人,拉下去斩首!”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钟华却面无惧色,放声大笑:“曲阳侯会为我报仇的!” 昭雎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周围一众楚将面面相觑,最后竟然一同劝道:“齐燕联军究竟来没来,稍微侦查一番便知。” “钟将军乃老熊威的亲兵营主将,断无背叛的道理……就算现在糊涂,也是受了奸人蒙蔽,不当致死啊。” “请昭将军收回成命。” 昭雎脸色难看极了……面对十几员大将的共同求情,心里飞快地盘算,最后也只能点了点头:“纵然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拉下去,打二百军棍!” 须知这帮军汉们下手都黑——寻常几十军棍,就足以致人于死地。 二百军棍下去,便是大罗金仙怕也活不成了。 众将却也不好再劝,只能满眼担忧地望着梗着脖子的钟华……却见钟华奋力一挣,雄赳赳地怒视昭雎一眼,对着冲进来的兵卒大声道:“不用押,我自己走!” 众将心中都升起一阵敬佩。 这样一个硬骨头的家伙,会是出卖曲阳侯的叛徒? 匪夷所思也…… 莫非曲阳侯……众将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一阵希望,看向昭雎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半信半疑的味道。 此事之后,二十万楚军对曲阳城的攻势明显放缓……虽然昭雎厉声训斥,还当众斩首了两个作战不力的百夫长,但楚军上下仍然有明显的‘出工不出力’的倾向。 此外,不止一个将军派出自己的亲兵近卫,前往【琅琊】方向探听情况。 深夜,昭雎脸色难看极了,唤来身边近臣,低声叮嘱:“教黑冰台的那些蠢货做好十足的准备。” “一定要截杀那些前往琅琊的探子!” “……这个芈良小儿,明明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偏偏手底下的人还要闹出这么多波折……果然可恨。” …… 钖关。 熊午良深知时间的宝贵,却对面前廉颇的防线无可奈何。 面前这个年轻的赵国小将,却展示出了十足的稳健——二十万赵魏韩联军的阵型十分牢固,彼此之间都相互呼应,各个营垒之间都能照应。 熊午良站在高处思忖良久,也没想出什么有效的破敌手段。 芍虎也不禁恼怒地赞叹:“这个廉颇,好像有点儿能耐。” “君侯,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便去进攻!” “纵使是死,曲阳新军也能给您冲开一道口子!” 熊午良默然良久,摇了摇头。 蛮干是不成的。 贸然进攻,只会让自己的部曲死伤惨重……而且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冲开敌军的封锁。 而王齕的五万秦军,发现自己被骗之后,还会反身回来……届时两万部曲死伤惨重,还怎么顶得住敌人的全线进攻? 别说回防大楚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成了问题了。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周围的楚军军士们都面带绝望了……他们的家眷都在四县封地啊。 “鸟!君侯,请下令吧!” “区区二十万敌军……” “我军有两万人,只要每个人都杀十个敌人,便能破之!” “末将死前若不为君侯手刃二十个敌寇,来世不为人也!” “请君侯下令冲阵!”众兵将群情激愤,士气高昂:“我等愿为君侯效死!” 熊午良思忖良久,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 在众人半是愤怒半是绝望的注视下,熊午良忽然说道:“或许,未必一定要击破敌军的封锁……” “带着两万军队绕过去,是不可能的……但是本侯只一辆轻车,或许还是可以轻松渗透穿过敌军的防线……” 众将懵了。 短暂的迷茫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熊午良的意思—— 将军队留在原地,熊午良独自一人偷偷穿过战线! 这这…… 芍虎立刻拱手道:“如此太过冒险……请君侯收回成命!” 其余众将也惶恐地劝阻。 熊午良缓缓摇头,轻声道:“这个险,值得一冒。” 如若继续留在原地,熊午良将丧失所有的底蕴……包括商坊和商港在内,还有妻儿、人才……以及那些最新最强的技术,也要统统失去。 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就算熊午良真是铁石心肠……选择继续留在巴蜀割据一方,也是慢性死亡而已。 面对天下七国的联手围攻,巴蜀一隅之地撑不了多久的。 这个险,不止是值得一冒……而且一定要冒! 熊午良淡淡一笑:“诸位不要担忧——我有青羽卫暗中保护,不会被发现的。” “而且我相信:沿途的楚军只要见到我,就不会伤害我。” 众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以咱们熊午良在大楚军队之中的威望……确实。 这个计划似乎有可行性啊! 熊午良继续笑道:“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忧各位的处境。” “你们留在这里……很快,五万秦军就会折返回来,届时你们将面对二十五万秦赵魏韩联军的进攻。” 芍虎、格速宜二将异口同声:“请君侯放心!我等必将血战到底!为君侯拖延时间!” 熊午良含笑微微点头,然后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 “我的缺角侯旗——给你们留下。” “敌军见了我的侯旗,便不敢贸然进攻。”熊午良声音不大,但言语十分霸气。 众将纷纷领命。 芍虎等老将望着熊午良的背影,在心中不断感慨—— 和曾经的那个小公子相比,如今的曲阳侯实在变得太多…… 曾经的熊午良可谓贪生怕死第一名……如今,竟然也有孤身一人穿越敌军防线的勇气了。 有主君如此,大楚之幸也。 …… 几乎与此同时,廉颇也站在一座高高耸起的瞭望塔上,手搭凉棚,冲着西边遥遥远望。 遥远的地平线上,仍然没有楚军的踪影。 不对啊? 熊午良难道不着急吗? 廉颇紧紧皱着眉毛,唤来了斥候营主将:“楚军现在所在何地?” “你别告诉我——他们仍然停在【钖关】?” …… (一会再来一章!加油!) 726 赵将廉颇的困惑 话说对于秦国人一箭不放就丢了【钖关】的事儿,廉颇非常恼火。 五万秦军组成的最密不透风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被熊午良略施小计,就骗了过去! 结果,赵魏韩的军队只能在宽阔地域广泛布防,防区扩大,导致封锁也没有之前严密了。 好在赵国为了此战出动了为数不少的骑兵,这些骑兵可以往来驰骋,保证赵军不会被楚军的调动蒙骗了双眼。 不过话说回来…… 在最初的恼怒之后,廉颇也有点儿羞赧。 踏马的……我们赵国的信誉情况已经这么恶劣了吗? 让自家的盟国防着自己,就像防贼一样! 你还真别说……真不怪人家秦国人疑神疑鬼吧?要不是自家大王两次背刺,秦国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惊弓之鸟一般。 咳! 也罢。 遥遥西望,廉颇深吸一口气,踌躇满志。 在他的心中,有着年轻人的张狂! 我有二十万大军,而且还有五万秦军……在那些愚蠢的秦人得知自己被骗之后,肯定也会尽快赶回来。 那熊午良就算再善战,毕竟也不是三头六臂。 他能从我这防守中穿过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年轻的廉颇初次得此重任,满心满脑子都是如何力克熊午良、报效国家、报效赵王对待自己这出乎寻常的信任……如今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就等着熊午良来撞个头破血流了! 唯一的问题是…… 左等右等——这帮楚人,怎么还不来送死? 斥候营主将是个魁梧的魏国汉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廉颇面前,听了廉颇的问话之后拱手道:“回禀廉将军——我军斥候反复打探,确定楚军仍然停留在【钖关】!” 廉颇皱起了眉毛,大惑不解。 不应该啊。 按理来说,熊午良不是蠢货……他该知道自己的时间有多么宝贵。 更该知道偏安巴蜀是自取灭亡。 按照廉颇的设想,楚军早该来挑战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防守大阵了才对! 不对劲! 廉颇皱着眉毛,用很不信任的语气道:“你确定?” “若是熊午良带着麾下部曲,偷偷瞒过了斥候营的探查……” 斥候营主将脸色涨红了,颇为愤慨地道:“将军!若是让两万楚军这么大动作地从末将的眼皮底下钻过去,您就斩了我的脑袋示众!” 对于这个赵国年轻人,魏韩两国的将军们一直颇有微词。 按照他们所想——赵国应当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前来领兵才对……就算不是赵王亲自统兵,也该是楼缓、赵章之类的久负盛名的赵国将帅。 偏偏派来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廉颇?这是哪根葱? 其实除了魏韩两军的士卒之外,就连十万赵军将士们,也大多对自家这个主帅报以怀疑态度。 原因很简单——他太年轻了!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统领二十万联军? 话再说回来,就连廉颇自己,也不明白赵王为什么将这样一个重要任务交给自己这个小将。 …… 对于斥候营主将的恼怒,廉颇也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表示歉意,然后皱着眉毛,陷入了沉思。 楚军迟迟不动……到底在等什么? 很快秦军也该到了……他们就更冲不过去了呀? 也罢! 我拖得起! 廉颇郑重其事地对着斥候营主将叮嘱道:“一定要加强警惕……这是歼灭熊午良的绝佳机会,一旦成功,我等都要扬名后世也。” “万万不可马虎大意,教那些楚国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斥候营主将瞪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圈儿的年轻统帅,不情不愿地拱手领命。 又是数日之后,得知自己已经被骗的王齕愤怒地带着五万秦兵,重新又从【武关】跑了回来……这五万秦兵在路上反复折腾了一大圈儿,又一直在急行军,搞得三军上下灰头土脸、士气低落。 在确保了赵国人的诚意之后,王齕于是带着五万秦兵,与廉颇麾下的二十万军队会师一处。 二十五万军队,恐怖如斯! 王齕皱着眉毛大步走进联军的幕府外墙,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主帅是个赵国的孺子?” “叫他来见我,我有事情要问!” …… 此刻的熊午良和贴身护卫小黑,已经在黄武、阴喻以及几十个青羽卫、黑羽卫的高手保护下,轻车简从穿越了联军的防线。 和当初秦国人在【钖关】山隘的第一道防线不同——廉颇麾下联军需要把守的地形就是大片的平原了,需要布防的地方太多,导致其中也有不少漏洞。 当然,若想带着一支略具规模的军队悄无声息地穿过去,还是不可能的。 但熊午良区区一个人,又有青羽卫和黑羽卫的保护,使他得以巧妙地避开了敌军斥候的例行巡逻……还是很简单滴! 为了隐蔽起见,熊午良并没有乘坐他那辆华贵的青铜轺车,而是乘马穿越了前线……就算有鞍鞯的协助,熊午良也没有长距离骑马的本事,于是青羽卫们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一辆轻便的轺车,以供熊午良乘坐。 这辆轻便的轺车,两匹骡子即可拉动,是那种最常见的士子游学所用的轺车,很低调。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东进发。 熊午良回头望着西边,不由得赞叹:“廉颇果然擅守,名不虚传啊。” 刚刚穿越过来的敌军防线,的确是坚不可摧。 想想还有些后怕……若是强行撞过来,哪怕是以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的战力,怕也要伤亡惨重。 熊午良思考过这个问题——赵雍是个非常稳健的人,为什么任命廉颇这样一个还没有真正证明过自己的人,来担任如此重要的联军统帅职位呢? 答案很简单——首先,赵雍很信得过自己识人的本领,确信廉颇虽然年轻,但一定是个善战之将,尤其是一个擅守之将。 任命廉颇,其实要比那些更擅长进攻的楼缓、赵章等其他赵国将军更为‘知人善任’。 其次,就是赵国内部的政治因素了! 在真实历史上,赵雍在后期有意识地想要让自己的幼子赵何继承赵王之位,为此很是打压了赵章一段时间。 其中就包括收取后者的兵权、打压与后者关系相近的赵国将军等等。 如今赵国的二十万大军里面,绝大多数老将,都与赵章关系极好——这位是赵王曾经的嫡长子(而现在赵章的生母已经被废),板上钉钉的未来赵王,又是军中一位可靠的伙伴——除非哪个将军脑子抽了,才会与他交恶。 谁能想到后来赵王赵雍又整出来一个赵何? 所以,赵国的这些老将,都和赵章关系处得很好—— …… 727 赵国的隐忧 当然,现在的赵王已经做好了废立太子的打算,所以赵章本人是不能来统领大军的,其他那些和赵章关系很好的赵国老将们,也都不能来统领军队。 因为赵王本人要处理‘废立’这样一件大事,邯郸已经风风雨雨……这种关键时刻,他本人也不放心离开邯郸。 所以,年轻的、此前与赵章接触不多的小将廉颇,居然就成为了唯一的合适的选择。 太合理辣! 话说回来—— 赵王的打压也未必有用——赵章身为太子多年,为了赵国出生入死,在战场上血战打拼,功勋卓著……如今没做任何错事,就要被撸了太子的位置,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 至于其他和赵章关系莫逆的赵国将军们,也都是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老将。 赵雍现在可以竭尽所能地打压他们,争取让他们看清新的风向。 但若想彻底扫掉这些老将,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赵章作为他们的老战友、老同志……和那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赵何比起来,这些老将们当然在情感上更倾向于赵章,甚至私下里还要为赵章鸣不平。 正是因为这些种种因素,埋下了真实历史上赵国内乱的祸根。 再加上赵武灵王赵雍后期昏招频出——这哥们儿在废了长公子赵章的太子之位后,心中对这个儿子很歉疚,于心不忍之下,竟然想将赵国一分为二,由二子各自为王。 很离谱对吧? 好在赵国的大臣们拼命劝阻,最后赵雍才收回了这个想法,但仍然将赵章封在【代郡】,在事实上给了赵章分邦建国的权力,包括但不限于收税权、任命当地官僚的权力、训练军队的权力等等…… 赵雍自以为对得起两个儿子了,但实际上——赵章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将会是整个赵国的王,后来莫名其妙被废了太子,你赵雍现在给了三瓜两枣,就想让我赵章心满意足了? 怎么可能! 真实历史上,赵雍在晚期宣布禅位给赵何,自称‘主父’,即君王之父也。 公元前295年,趁着赵雍和赵何在沙丘游猎,赵章悍然发动兵变,意图杀死弟弟赵何和主父赵雍……史称‘沙丘之乱’。兵变最后失败了,赵章被诛杀,而赵雍本人也死在了这场动乱之中。 就是晚年搞出来的这些荒唐事儿,让赵雍这么一个开疆拓土的雄主,在死后的谥号中多了‘灵’这么一个字的恶谥。 史称‘赵武灵王’是也——武字为美谥,灵字为恶谥,把二者综合起来,最终的结果只能算是不好不坏。 熊午良在心里默默思忖着——赵国的这些烂事儿……或许日后可以加以利用? 在真实历史上,沙丘宫变并未对赵国的国力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现在! 有自己这么一号知晓天机的人物,暗中推波助澜……未必不会让赵国因此事而由盛转衰! 当然……现在摆在自己眼前的烂事儿还不少,搞垮赵国的宏图大业只能往后面排一排了。 熊午良收回了飘飘荡荡的思绪……言归正传,自己的确冲出来了,但手上却没有一兵一卒。 焯! 该怎么去面对昭雎的二十万楚军?怎么去面对齐燕两国的十二万联军? 难矣! …… 画面一转,回到【钖关】战场。 五万秦军灰头土脸地又回来了,个个儿面色疲惫,低垂着脑袋。 秦军主将王齕冷着脸,带着麾下一众秦将径直冲进了联军的幕府,张口就是:“让廉颇出来见我!” 年轻的廉颇心中略微紧张,但表面上泰然自若,击鼓召集了众将,然后坐在主位上,接见了正憋着满肚子气无处发泄的王齕等秦国将军。 王齕很无礼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赵国无人乎?黄口孺子也可为三军统帅?” 作为一个老年人,看不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实在太正常了。 王齕决定给这个年轻人好好上一课,先来个下马威……争取让这小子老实一点,最好以后事事都要按照自己这个老将的意思来。 廉颇心中大怒,但脸色仍旧淡然,反唇相讥:“黄口孺子如楚国曲阳侯者,亦可大败秦国也。” “你!”王齕身后的一众秦将勃然大怒,有人甚至‘噌’一下拔出剑来,对着廉颇怒目而视。 帐内的赵国将军们虽然多多少少都对自家的年轻主帅不太服气,但大庭广众之下,也断然没有当众对秦国服软的道理。于是众赵将也悍然起身,纷纷拔剑在手:“放肆!” 话说这秦赵两国经历两轮背刺之战,仇怨那是相当滴深。 尤其是秦国这边——不少将军的老战友都死在了赵人的无耻背刺之下。 如今刚一见面,差点儿就要火拼! 魏国、韩国的将军们可怜兮兮地左右看看,赶紧起来圆场:“大敌当前……先灭了曲阳侯才最要紧。” “大家都是盟友,不要伤了和气啊……” “哼!”王齕从鼻子里重重喷了一口气,招手示意麾下众秦将收剑入鞘。 别看秦国人嚣张,其实现在心里发虚得很。 这里,有十万赵国人,却只有五万秦兵。 真打起来,咱们老秦猛士估计要交待在这里了……那可万万不行。 而另一边,廉颇见秦将都已经收剑,于是也压住怒气微微颔首,示意麾下的赵国将军们也都收剑回鞘。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指挥大规模作战,面对的对手还是久负盛名的、同样年少的楚国战神曲阳侯。 廉颇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至于秦国人稍微傲慢一点儿,忍也就忍了……说实在的,谁叫咱家大王以前不当人呢?这些秦国人看咱们心里来气,其实也怪不了人家。 王齕:“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楚军仍然驻守在【钖关】,没有任何动静!” “……明显不符合常理,难道廉将军不为此担心吗?” “莫非是临阵经验不足?” 还不等廉颇说话,边上一员赵将便冷声一笑:“我记得【钖关】本是由秦军把守、以作为阻拦熊良的第一道防线……为何现在成了楚军的驻军之地?” 沉默…… 包括王齕在内,一众秦将集体憋紫了脸。 真是盖伦出轻语——沉默且破防。 焯! 要不是你们赵国人几次不当人在先,至于唬得咱们老秦人杯弓蛇影? 一众秦将眼看又要在爆发的边缘,却听廉颇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 728 楚军主力尚在! 秦赵魏韩四国联军的中军幕府内,秦军众将怒气上涌,火气蹭蹭直往上冒,不少秦国将军的手已经又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赵国的将军们也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瞪着那些秦将。 魏国、韩国两国的将军们则左边看看,又右边看看……可怜兮兮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瞅着火爆场面又要一触即发…… “咳!”主位上的廉颇清了清嗓子,稍微缓解了一下剑拔弩张的局面:“王齕老将军——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王齕也已经明白面前这个廉颇虽然年纪不大,但不是什么软柿子……在此火拼也实在对秦军不利。于是王齕也决定就坡下驴,也放缓了语气:“以老夫之见——” “楚军固守【钖关】不出,实在不符合常理。” “熊午良不是庸手,当知晓时间对他的重要性……哪怕我军的防御固若金汤,他也该试着冲一冲才对。” “老夫觉得——应该调一小部分兵力,抵近侦查,去看看楚军是否真的还在【钖关】!” “只要楚军还在,我们就不着急……着急的该是他们才对。” 王齕虽然之前一直在找茬,但这番话的确有理有据。 帐中众将纷纷点头,就连和秦国不对付的赵国众将,也都在心中暗暗点头。 熊午良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虽然斥候将军赌咒发誓说楚军的确还留在原地,但大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廉颇则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自己和斥候将军的对话……的确……楚军足有两万人之众,这么多军队的调动,是不可能瞒得过赵军的斥候的。按理说,楚军不可能偷偷摸摸跑到联军防线的另一边去。 但是! 万一呢? 须知对面那个熊午良,一向不是个常理可以理喻的人啊…… 说不定他又搞出了什么花招,已经骗过了天真且单纯的斥候将军…… 心念及此,廉颇也不淡定了。 “王齕将军言之有理。”廉颇如是说道:“既然如此,不妨就由王齕将军率领秦军,前去探查。” 王齕:? 哥们儿,你在逗我对不对? 让咱们五万秦军据城而守、直面楚军……咱们还是有这个勇气的。 但是! 你现在让我五万秦军无险可依地、大摇大摆地来到楚军面前……这不是让我们找挨揍吗? 你以为我脑瘫? “赵军人多,应当由赵军去。” “秦军善逃,应该由秦军去。” “你!我淦汝母,汝母婢……赵军马快,应当赵军去!” “我赵军固守营垒即可,秦军初来乍到,左右也没地方驻扎,应该你们秦军去……” 魏国、韩国两国的将军们目瞪口呆,一边在心里庆幸没点到自家名字。 一番漫长的扯皮之后,终于定下了最终的方案—— 秦军、赵军各出一千骑兵,共同护送廉颇、王齕两位主将抵近侦查。 据说楚军的骑兵装具厚重,论速度肯定比不上秦军、赵军的轻骑兵。 如果楚军出城迎击,那么两位大将完全可以逃跑回来。 公平! …… 两千轻骑兵,护送着两位大帅来到了【钖关】城下。 城头上,楚军旌旗招展,兵甲亮丽,好一派严阵以待的景象。 “有可能是楚军虚设旌旗,主力早已偷偷转移了。”王齕如是说道。 廉颇却摇了摇头,凭着年轻人更好的眼力,手指着中间那面最大的旗帜:“缺角侯旗……熊午良还在这里。” 王齕:“还是不够保险……不如调些兵来,尝试着打上一打……楚军主力是否还在,一试便知。” 廉颇继续遥望着【钖关】的城墙,头都没回:“谁去打?秦军还是赵军?抑或是魏军、韩军?” 王齕一时语塞…… 不管谁去攻打——如果去的人少了,肯定试不出楚军的主力是否还在。 如果去的人多了,那么……多半要在楚军的箭雨下死伤惨重。 秦军肯定是不愿意去打的。 同理,赵魏韩三国也不会愿意。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试一试似乎也不合适。 话说城墙上那面缺角侯旗,实在震慑人心……单是那面旗帜,就让王齕等秦将为之胆寒。 两千骑兵护着两位主帅安然返回了联军驻地,又是一番漫长的扯皮之后,众将终于达成了共识——秦、赵、魏、韩四国各派一万军队,合计四万兵力,对【钖关】进行试探性的攻击! 也不图能够打下【钖关】。 唯一的目的,就是试试楚军的主力是否还在!或者是偷天换日,已经溜走了? 又是两日之后,四万联军军队心惊胆战地走出了营垒,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来到【钖关】城外,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 城上一时间鸦雀无声……等到一众联军将军们的心都已经绝望(握草,真跑了?)的时候,城头处才突然冒出成片的楚军身影……密密麻麻的箭矢倾泻而出,天空都为此黯淡了一瞬。 惨叫声不绝于耳。 因为楚军很耐得住性子,直到联军士卒已经近在眼前才放箭……所以造成的杀伤很是恐怖。 这样一场试探性的进攻,来得快,去得也快。 攻城的士卒们哭爹喊娘地败退下来——反楚联军干净利落地在【钖关】城下留下了七八千具尸体,此外还有几千号伤员,虽然逃了回来,却也失去了战斗力。 “楚军名不虚传!”初次见识楚军箭雨的廉颇如是感慨着,望向那面缺角侯旗的时候,眼里也带上了三分敬畏。 不管怎么说,试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楚军主力,仍在【钖关】!熊午良本人,仍在【钖关】! 接下来的一切就很简单了——联军加派斥候,远远地将【钖关】控制在视野之内……但凡城头上的楚军有异动,哪怕只是单纯地换防,也要让联军们心惊胆寒一会儿。 熊午良那面缺角侯旗的威势,恐怖如斯! 二十五万……额,现在大概只剩下二十四万联军了……二十四万联军面对【钖关】城头上那面缺角侯旗,竟然不敢寸进!只敢遥遥在外围布防! 城头上一面缺角侯旗,吓住十倍于己、超过二十四万的敌军不敢进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楚曲阳侯,声威赫赫,竟至于斯! …… 729 曲阳保卫战 遥远的楚国东方,琅琊。 齐燕联军的统帅、安平君田单脸色铁青,踏着满地的鲜血,感觉脚下一直在打滑儿……终于走上了【琅琊】的城头。 此时此刻,整座琅琊城的模样十分可怖—— 从城下开始,便是密密麻麻的尸体……若是将目光转移到琅琊城,任何一个人都会微微退后半步——这座城池的城墙基本已经被鲜血和碎肉染红,城垛上铺着一层一层的鲜血。 这些鲜血早已干涸,凝结在城垛上,在日光下泛着妖艳的红色。 整座城池,仿佛在血肉之中滚了一遍浆糊一般。 齐燕联军在进攻【琅琊】之前,完全没想到会遭遇琅琊军民如此激烈的抵抗——按照内奸的通报,这座琅琊城中只有极少的守军,在十二万齐燕联军面前,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反抗。 但是! 偏偏这样一座守军聊胜于无的城池,却硬生生挡住了齐燕联军的猛攻! 究其原因——齐燕联军为图进军速度,并没有随军携带攻城所用的大型战争器械。 在攻城战一开始,田单满以为能在一两个时辰内解决战斗。 于是齐燕联军放心大胆地发动了进攻……结果却是迎头一棒! 城中的湖聪虽然初次上战场,却完美地调动了所有能用的力量——城中虽然兵力不多,但是【琅琊】一直都在建设海港、建设道路……这片地区因此有很多劳役,不但有本地人,还有外地前来务工的劳力。 湖聪在齐燕联军到来之前,就将这些青壮劳力撤入城内,发放武器。 再加上湖聪为了守城,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居高临下悍不畏死地用弓弩射击、倾倒砂石、热水、滚油、烧热的粪便等等。 湖聪挥着剑亲临一线——这个时代,哪怕是文人,也多多少少会点武术。 就这样,【琅琊】城在齐燕联军绝对兵力优势的进攻之下,竟然顽强地挺住了! 就是这样一座守军稀少的小小琅琊城,硬生生教齐燕联军死伤惨重……城下足足倒下了上万具尸体。 两天的猛攻之后,田单只能被迫承认这座城池不是单凭蚁附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就可以短时间拿下的…… 于是齐燕联军被迫放弃继续进攻,开始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最后,守军仍然拼死抵抗,血战到了最后一刻……那个楚军守将名叫湖聪的,手刃十数个齐燕联军士卒,最后战死于城头之上。 临死前,湖聪命仆役将他的尸身绑缚在中军旌旗之上,这个文官怒目圆睁,督促麾下军卒们血战到了最后。 一座【琅琊】城,兵少将寡。 城中的兵卒,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程度,都远逊于曲阳新军那样的顶级军队,但却硬生生地顶住了十二万齐燕联军六天六夜的时间! “这楚将好生顽固!”田单恼怒地瞪着绑在中军旗杆上的湖聪的尸身,只见那尸体怒目圆睁,似乎还在瞪视着自己。 “呸!”田单吐了口唾沫,压住了心中油然而生的一抹敬意,然后怒声道:“斩了这守将的脑袋,悬于城门之上!” “我齐国不再是楚国的附庸!” “这,就是对抗大齐国的下场!” 士卒们愤怒地应是,想要劫掠泄愤,城中却几乎没几个活人可供他们屠杀泄愤了。 齐燕联军终于攻破了【琅琊】,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他们开始继续向南进军——兵锋直指熊午良的曲阳县! …… 而曲阳县的战争,也早就开打了。 四县封地里,民兵和当地的戍卒们都集结起来,沿着街道和小巷,开始了逐房逐屋的防守。 曲阳县很大,除了外围的农田之外,围着曲阳城的很大一片地方都是城区——这是经济繁华带来的好处,在战时,这些地形复杂的城区也极大地限制了昭雎麾下二十万楚军推进的速度。 尤其是这里有七八千凶蛮军——这些精锐轻装步卒以百人队甚至十人队为单位,在混乱的城区里作战,节节抗击,真是如鱼得水。 昭雎的二十万军队每天都在向前推进,但是伤亡不少……面对这些顽强抵抗的曲阳人,楚军将领们也收起了心中的怜悯,开始冷酷无情地镇压。 当然,一众楚将心中仍有疑虑—— 钟华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莫非六国联军真的已经……莫非曲阳侯还…… 可是,派往【琅琊】方向打探消息的的家丁、仆役们迟迟没有回来。 按照距离来说,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 不对劲,真不对劲啊! 曲阳城中——曲阳侯府。 经历了漫长的艰苦的拉锯战之后,外围城区已经渐渐失守,昭雎麾下的二十万楚军已经能看得到曲阳城的城楼了。 一场本不该发生的同室操戈,同样惨烈! 乐毅指挥着麾下的军队奋力抵抗……虽然希望渺茫,仍要拖延足够多的时间! 万一呢? 万一曲阳侯神兵天降呢? “报——昭雎军已经推进至西城门下!敌军蚁附攻城,西门告急!”传令兵飞快地跑了过来。 乐毅眉头紧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和一般的城池相比,曲阳城的确更高、城墙也更坚固、厚实。 当初刚刚承爵的熊午良十分怕死,在曲阳城做好了十足的防备工作。 按照道理来说,这种用料扎实的坚城,足以抵挡十倍的敌军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但是! 作为一座商业化大都市……曲阳城在后期经历了几轮更适合商旅流通的改造。 现在的曲阳县城,足有十二个城门。 在平日里,这十二座城门可以加快商旅进出的速度,给曲阳县带来更多的财富……但在这时,这十二道城门无疑大大削弱了防守方的战斗力。兵力分为十二份儿,让本就兵力不足的曲阳县更加捉襟见肘。 乐毅面色沉凝,下令:“调凶蛮军前去助战!” 城内还有六七千凶蛮军在,在战事最危急的时候,应当还能坚持一下…… 传令兵接令,急匆匆地跑了下去,但很快,他又原路跑了回来,满脸带着撞了鬼一般的惊骇:“禀——禀将军!” “凶蛮军的营地……空了!” …… 730 吕义的冷酷决断 乐毅怔怔地盯了传令兵几秒,似乎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 寒意贯体。 凶蛮军的营地空了? 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已经将曲阳县城团团包围……鏖战正急,正是需要凶蛮军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生力军救场的时候…… 凶蛮军居然不翼而飞? …… 曲阳城外。 吕义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遥遥望着已经被团团包围的曲阳县城。 在昭雎麾下二十万楚军彻底包围曲阳县城之前,吕义就紧急给麾下士卒们下令,撤出了城池! 作为一个聪明人,吕义心中很清楚——昭雎的目标肯定是曲阳县城,因此无暇彻底扫荡曲阳城的外围城区,此时此刻,还有大片城区没被控制在昭雎手中。 曲阳县城就是绝佳的诱饵! 有曲阳县城作为诱饵,吕义得以在二十万楚军包围曲阳城之前,命令麾下军士分散突围……成功撤出了城外。 “侯夫人……得罪了。”吕义冲着姒仪恭敬地拱手,然后道:“昭雎的目标是拿下曲阳城,肯定想不到城里已经有人逃出来了。” “请夫人带着孩子逃走,末将愿为夫人殿后。” 昭雎攻打曲阳县城……凭借乐毅的能力,至少还能守几天的时间。 等到曲阳县城最终沦陷之后,昭雎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曲阳侯的小儿子已经不在府中了。 到时候昭雎再来追……凶蛮军残部还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 这,就足以给姒仪和小公子熊泱争取到逃生的时间! 姒仪的脸已经被气到变形,声音清脆地斥责着:“吕义,你好大的胆子!” 吕义面色不变,平淡地说道:“末将本就是先王姒惊的心腹——末将效劳的从来也不是曲阳侯。一直都是夫人、一直都是公子泱。” “至于嬴卓夫人、公子苍……末将没有保护他们的义务。” “而曲阳侯那边……末将以曲阳县城为诱饵,保住了曲阳侯的小儿子,护住了他一半的血脉……他该感谢我才对。”吕义脸色冷酷,冲着麾下几个忠心耿耿的亲兵挥了挥手—— “护着夫人、小公子离开!” 那几个亲兵都是越国老卒,曾经都是越王姒惊身边的亲卫。 得了命令,一齐拱手,然后不由分说地围在姒仪身边:“夫人,这边请。” 姒仪疯狂地抗议,但是吕义不为所动,转过头去摆了摆手。 罢了。 就算君侯要责怪,就让他砍我的脑袋就是了。 吕义也相信——凭着曲阳侯的能耐,应当不会就这么死掉吧? 但,曲阳侯需要时间……他赶到这里,也需要时间。 曲阳县城,无论如何都守不住的。 也撑不了那么久。 保护越国王族最后的血脉,是我吕义的责任! 话说回来—— 嬴卓死了、公子苍死了……长公子熊泱,便是未来大楚的王! 为了这,就算我吕义的脑袋被狂怒的曲阳侯剁了去,也是值得的。 可怜姒仪夫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吕义皱了皱眉毛,心中暗道一句蠢女人,我是为了你们好啊。 “凶蛮军听令——昭雎攻破曲阳县城之后,必定派人追击小公子。” “汝等与我在此死守,为夫人和小公子争取时间!” “曲阳侯迟早会回来……我们拖住昭雎!” 众凶蛮军士卒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的短剑。 愿为熊泱小公子效死! …… 此时此刻,熊午良还在赶来的路上。 一辆轻便的士子轺车在路上疾驰,驾车的车手一席布衣,手中握着缰绳,将车子驱赶得飞快。 这车手自然就是小黑。 熊午良本人则坐在车中,在剧烈的颠簸中脸色微微泛白,手中拿着一面舆图,听着身旁黄武的快速阐述。 一波波消息,都通过青羽卫的渠道传了过来。 首先:郢都方面,楚王芈横宣判二十九位大臣有出卖曲阳侯、导致曲阳侯遇刺身死的确凿证据,将二十九位大臣斩首、家人流放岭南。 此外,芈横还在进一步强化手中的权力——基本全盘承认了熊午良摄政时期承爵的新贵,宣布推恩令有效——以此来团结那些贵族。 同时,芈横又宣布有一百多位贵族‘涉嫌出卖曲阳侯,证据还在调查中’——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熊午良曾经扶植的亲信。 也很合理。 若不是熊午良的亲信,怎会有‘出卖曲阳侯’的机会呢? 郢都方面的局势已经持续恶化……青羽卫又回报称:齐燕联军已经攻破了【琅琊】,琅琊县令兼守将湖聪力战而死,十分壮烈。 一时间顾不上心痛…… 四县封地,也与昭雎的二十万楚军交战了……战况未知。 唯一的好消息是——熊午良的那面缺角侯旗果然镇住了秦赵魏韩的四国联军。四国的二十多万军队徘徊在【钖关】以东面面相觑,居然都不敢发动主动进攻。 “君侯,去郢都,还是去封地?”小黑从前面探过来,大声问道。 熊午良不假思索:“回封地。” 郢都的情况很糟糕——大多数亲信已经下狱,芈横基本靠着欺诈和铁腕手段控制了局面。 封地那边的情况也同样糟糕——十二万齐燕联军、二十万楚军……都是敌人。 熊午良单枪匹马……可以说:无论是去哪边,曲阳侯都没有能完全掌控局面的信心。 那么,就只能考虑哪一边更有价值了。 【郢都】虽为大楚国都,但对于熊午良的实际价值却不如他的四县封地——封地里有熊午良苦心经营的一切、有他珍爱的一切,万万不容有失…… 如果封地被破,熊午良就没了基本盘,损失实在太大。 “先救封地,再来郢都!” 小黑答应一声,手中缰绳一抖,拉车的马匹又快了几分。 至于怎么救封地…… 熊午良默默思忖着——事到如今,只能赌上一赌了! 轻车疾驰,径直奔东而去。 …… 大楚王城——郢都。 话说咱们芈横即位已有近两年的时间了,如今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王者的快乐。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熊午良曾经的那些党羽,要么斩杀,要么下狱待罪……在‘熊午良死后’,群臣都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新的洗牌,无不战战兢兢,俯首帖耳。 这就是权力的感觉吗? 爽! 又是一日朝会的耀武扬威之后—— 楚王芈横孤身坐在王座之上,读着来自西线战场的信报,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 731 你个乱臣贼子也有今天啊! 在芈横手中的那封战报,赫然是心腹所寄来的。 信中有言:熊午良的军队的确被困在【钖关】,根本无力破开秦赵魏韩联军的防线! 芈横一边读着,一边兴高采烈。 作为楚国的王,对于外邦的军队在自己授意下、已经毫无阻碍地进入楚国疆域这件事儿,芈横没有任何不安或者愧疚……虽然楚国的平民在秦赵魏韩四国联军‘顺手而为之’的屠杀和抢掠之下哀鸿遍野,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要弄死熊午良!死多少平民,芈横这个楚王都毫不在意! 反正咱们楚国人口多,让外邦的军队杀一杀、爽一爽,也无所谓啦!这玩意儿就跟韭菜一样,杀了一茬,总能长出新的一茬。 就算北方六国的军队夺走一些土地,也在芈横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就当作感谢他们特地前来‘助剿’的报酬了呗!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优势占尽,最终还是落得这个局面!”殿中没有外人,于是芈横肆无忌怛地大笑起来。 “现在的你,一定很着急吧?” “寡人要你被困在钖关,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党羽被我一一剪除!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人、臣属都被屠杀!”芈横笑得开心极了。 “最后,你也要死!桀桀桀!” 前一段时间,芈横心里还很不踏实。 虽然秦赵魏韩四国的二十多万军队,看起来如同铜墙铁壁一般。 但曲阳侯熊午良……他毕竟是大楚的军神啊! 过去的十年时间里,熊午良已经不止一次打出过可谓‘不可能’的胜利了。 虽然这一次,天下六国谋定而后动,又有昭雎处心积虑地出谋划策,似乎已经将一切可能性都完全堵死……但,谁又敢保证这一次,熊午良不会再度创造新的奇迹? 谁也不敢保证! 因为曲阳侯熊午良,就是奇迹的代名词……不管多么绝望的战局,总能在这该死的芈良手中转危为安,甚至是起死回生! 芈横就这样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儿。 终于,西线传来确凿的消息——熊午良果然被困住了!无力突围了! 芈横大笑着,幻想自己那个该死的王弟此刻仓惶恐惧的脸,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罐冰镇肥宅快乐水一样浑身舒爽。 “来人呐!”芈横招呼一声,唤来了昭雎派在自己身边的心腹。 “传寡人秘密王命——老令尹要完全肃清曲阳县,荡平那些叛逆之辈……切记,不留后患!” 芈横说罢,冷酷地笑了。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也有今天啊! 不留后患——熊午良的全家老小,一个都不要放过! 杀!杀光! …… 如果说【琅琊】城的抵抗,已经让来犯的敌军心惊胆战了。 而【曲阳】城攻防的惨烈程度,比之【琅琊】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城中兵力极度匮乏、最主要的有生力量凶蛮军不翼而飞的情况下,乐毅指挥着城内的戍卒、民兵和武装起来的劳役节节抗击,拼死作战。 城垛上,一层层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很快又会有新的鲜血流淌在上面。 城头的尸体堆积如山,已经来不及往下搬运了……守城的士卒们红着眼睛,哭嚎着将亲友的尸体充作滚木礌石,砸向攀爬的敌军。 太惨烈了! 屈原望着城头的血腥攻防,嘴角一阵阵抽搐……这些,都是大楚的儿郎! 无论是守城者还是攻城者,都是忠于或者愿意忠于曲阳侯的人……身上流淌的都是大楚的血脉。 同室操戈,思来极悲。 在惨烈地交战了三天的时间之后,手中兵力日益缺乏的乐毅不得已,只得下令弃守城墙,命令守军向‘内城’涌去。 “为了我们敬爱的曲阳侯!” “曲阳侯一定会回来!” “死守曲阳!为主君尽忠!” 曲阳城里,无论是军卒还是曾经的平民,都自发地拿着兵器,奋力血战。 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要逐个攻破。 为了保卫家园,曲阳军民拼死作战! 而进攻一方的楚军也红了眼睛——抱着‘为曲阳侯复仇、杀死出卖曲阳侯的内奸’这样朴素的念头,这些骁勇的楚军士卒疯狂地怒吼着,也以悍不畏死的姿态疯狂地进攻。 两方交战的惨烈程度、顶着巨大的伤亡仍然拼死作战的战斗意志,在整个冷兵器时代都是极为少见的。 昭雎嘴角带着一抹冷酷的笑,登上了鲜血淋漓的曲阳城,望着整座城市,一股浓浓的征服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曲阳侯的城市。”昭雎冷笑着,微微眯眼,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陶醉极了。 “这些鲜血,都是熊午良的子民。” “妙!妙极!” 至于麾下军卒的惨烈作战,昭雎则丝毫不放在心上。 只要能够报复熊午良,哪怕整个楚国陪着亡了也没关系……反正在新的统治者麾下,昭氏仍然会是值得团结的名门望族。 连楚国是否亡国都不在乎,那么这些出身平民的士卒性命,当然就更不在昭雎的顾忌范围之内了。 “报——”一名衣衫褴褛的士卒大步跑来,虽然看上去很疲惫,但眼中还带着为曲阳侯复仇的悲愤和快意,眼睛闪亮闪亮的:“禀将军!” “那些内奸带领残余的守军,已经撤至曲阳侯府!” “我军围攻侯府……久攻不克!” 昭雎阴冷地一笑:“带我过去。” …… 熊午良的侯府,在曲阳城内的占地面积不小。 作为袭爵之初熊午良指导营建的重点工程,侯府同样延续了熊午良早期的一贯作风——怕死。 府苑的围墙极高极厚,与曲阳城墙相比也差不了太多……华丽的红漆下面,是坚实的水泥要塞。 残余的守军在乐毅的指挥下,退入侯府,准备作最后的殊死一搏。 这里防备严密,不但能依靠坚实的城垛据守,而且曲阳书院的一众宗师、学子们也都撤到了这里,正在利用他们各自的专业知识,迅速地帮助守军打造防御器械。 尤其是墨家宗师们……算是专业对口了! 乐毅登上侯府中心的瞭望塔,遥遥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昭雎麾下楚军,将侯府围得水泄不通。 “府中的密道还没有找到吗?”乐毅忧心忡忡。 “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 732 我要火烧曲阳侯府! 一般来说,达官贵人的府邸当中,都会有联通城外的地道……当初乐毅等人和熊午良一家子能从兵荒马乱的【郢都】中逃出来,就是多亏了这种地道。 位于曲阳县的曲阳侯府……以咱们那位小君侯的性子来说,不可能没有这种逃生的地道。 但是,这地道显然太隐秘了——按照惯例,修好这种密道之后,其位置只有家主知道,连夫人和孩子们都不会知道。 这是为了保密。 但现在……嬴卓夫人和公子苍真的很需要这条密道…… 乐毅已经命人找了很久,仍然没有找到。 “继续寻找。”乐毅冷着脸吩咐道:“一旦找到,立刻安排嬴卓夫人和小公子出城!” 众仆役低头称是,但心中基本已经不抱什么期望。 如果这种密道能那么轻易被找到,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乐毅将目光调转到侯府外面,这才突然发现——敌军的进攻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遥遥望去,只见老昭雎那道模糊的人影在众兵将的簇拥下出现了,指指点点说了些什么,然后一道血迹斑斑的人影便被高高地挂在了旗杆上。 侯府众人向外望去,心中的悲愤无以复加。 那旗杆上的人影,赫然便是失踪了很久的老钟华——遍体鳞伤,气息奄奄。 小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嬴卓脸色苍白,一只手抱着熊苍小公子,另一只手紧了紧腰间握着的剑,一言不发,脸色刚毅。 如果真的侯府被破……宁死不降! 绝不会给昭雎侮辱自己的机会! 嬴卓爱怜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公子……心里一片惨然。 …… 昭雎狞笑着,望着被挂起来的奄奄一息的钟华,阴笑着说道:“挂在高处,一定风景很好吧?” “很快,我将给你看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或许是钟华皮糙肉厚,又或许是行刑的士卒们心存疑虑、下手轻了——钟华挨了恐怖的二百军棍之后,居然奇迹一般地活了下来。 虽然遍体鳞伤,虽然皮开肉绽……但还活着。 昭雎在后来也为此感到庆幸——活着就更好了。 对于这个熊午良的死党,昭雎不吝以最残忍、最残酷的手段来折磨他……就那么让他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于是昭雎派人给他治伤,时不时还要亲自来到钟华的帐中,美其名曰‘协助治疗’,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短剑来剜掉后者后背、腿部已经溃烂的肉,欣赏后者的狰狞表情。 如今,这些游戏也玩够了。 让这个熊午良的死忠亲眼看着他保护的一切被毁灭吧! 昭雎大手一挥,冷厉命令:“拉上来!” 几百个战俘被拉了上来,按在地上,老昭雎尽量提高了声音,对着侯府的方向喊道:“这就是继续抵抗的下场!” 吼罢,昭雎沉声下令:“都杀了!” 一时沉默。 周边众将沉默着,一时间居然冷场了。 古谚有云‘杀俘不祥’……对于笃信鬼神的楚国人来说,除非是对待那些实在有深仇大恨的敌国军卒,否则很少能干得出来杀俘的事儿。 更何况,这些勇敢的军民,肯定不会是出卖熊午良的‘元凶’。 最多就是被那些真正的内奸蛊惑煽动了而已。 同为楚人,实在不愿意对这些已经没有抵抗能力的战俘再下杀手。 昭雎嘴角微微抽动,冲着一旁阴影里的一个人点了点头:“让你的人上。” 那人正是孟尝君的门客之一,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招呼一声,更多的潜藏在军中的门客们都站了出来。 剑光闪过! 人头落地! 剑光再闪…… 几百个战俘,被一个个地砍下了脑袋。 侯府那边鸦雀无声,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在压抑滔天的怒火。 昭雎哈哈大笑,畅快极了:“这就是继续顽抗的下场!” “你们以为——缩在侯府里,就能躲过我的惩罚?” “天真!” 昭雎阴冷地狞笑着……有二十多万四国联军堵截,那个该死的熊午良是不可能过得来的,所以其实不用着急。 如果昭雎愿意,大可以对这个狭小的侯府围而不攻——里面的人那么多,每天吃的口粮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围而不攻,把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饿死! 但是昭雎却不愿意等那么久。 复仇的快感,在他的身躯里疯狂涌动:“传令!” “调集周边地区的火油!统统运过来。” “我要火烧曲阳侯府!彻底铲除内奸!” 昭雎狞笑着抬起头,看着被挂在旗杆上的钟华:“这片火焰,一定会很美的。” “你就继续挂在上面好好欣赏。” 老钟华的身体微微抽搐,被折磨多日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怒斥昭雎了。 …… 此时此刻,轻车简从的熊午良几乎日行百里,已经距离曲阳县不远了。 道路上还残留着昭雎的二十万楚军行军之后的痕迹,驾车的小黑越来越沉默,一行人的表情也都越来越凝重了。 一辆轺车,十几个人。 这就是熊午良拥有的全部资本。 在他们面前,是裹挟了二十万楚军的昭雎、不远处还有十二万凶悍的齐燕联军。 嘶…… 该怎么打? “报——”一个青羽卫探子飞马而来,扑在熊午良的轺车边上,大声禀报:“前方十五里,有楚军一个千人队。” “应是昭雎所部,断后所用!” 众所周知,在大军行军的时候,总要留下一部分最精锐的部队断后——即便是在本国境内行军,也要如此。 这一千楚军,显然就是昭雎大军留下的断后部队,负责尽量清理军队留下的痕迹、打扫并回收被遗弃的军械、为运送辎重的民夫们指引前方大军方向……同时也担任后卫哨探的工作。 不管怎么说—— 前面就是敌军了! 小黑下意识地放缓了行车的速度……主君该怎么应敌? 仅仅是面前的一千人,已经是无法逾越的大山。 更前面,还有二十万之众…… 熊午良微微皱起了眉毛,脸色因为长途不歇息的劳顿而显得比平时更为白皙,以至于有些苍白。他毫不留情地瞪了一眼小黑:“时间如此宝贵,谁允许你减速的?” “继续前进——” …… (这几天一直是双更啊!我太棒啦) 733 曲阳侯回来了 话说驻守在后方的楚军千人队,是二十万楚军之中较为强悍的一支部队了。 其中道理也简单——能为大军断后的,肯定不是什么垃圾杂牌部队。 除非是溃败的时候……那时,主帅将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求最精锐的部队赶紧撤退,至于那些羸兵则管都不管,统统扔下,给最精锐的主力部队争取撤退的时间(譬如曹操在赤壁之败之后的操作)。 言归正传——这千人队的千夫长,名叫由鱼。 作为平民出身,原本能在楚国的大军之中担任一个百夫长已经是极致了……但在曲阳侯摄政、推动屈原变法之后,楚国的贵族特权已经大大被削弱。 就连平民出身的子弟,也足以通过自身的奋斗,谋得更高的职位。 当然,一个平民出身的士兵想要当上千夫长,还是要比贵族出身的千夫长付出成倍的努力和汗水……但这也是正常的,至少已经比以前那可望而不可及的门第限制好了太多。 由鱼在此前的多次战役中,战功卓著……被屈原作为正面典型,是第一批平民子弟由百夫长升任千夫长的例子之一。 由鱼因此对曲阳侯感激涕零,恨不得战死在后者面前以表明心迹。 得知‘曲阳侯被奸人所害’的消息之后,由鱼狂怒不已,当场抄起佩剑,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血淋淋口子,口称:“曲阳侯,大楚万千黎民之再生父母也!” “虽无当面聆听曲阳侯教诲的福分……但我早就发誓,誓死效忠曲阳侯!” “不为曲阳侯报仇,我由鱼誓不为人!”由鱼大声吼叫着,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自家千夫长立下血誓,不但没有招人笑话,反而竟引得由鱼麾下的千人队竞相效仿。 由鱼千人队一千名士卒,几乎人人脸上带疤……他们行走在大军之中,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感觉整个人都比以前更加硬气了,出尽了风头。 不为曲阳侯报仇,誓不为人! 由鱼坐在一棵老树下,侧耳倾听着远处滔天的杀声,心有遗憾。 其他人都在拼死作战,宰杀那些出卖曲阳侯的可耻奸佞。 偏偏我这个最为曲阳侯复仇心切的人,被留在后方押管辎重……奶奶滴,真是笑话了! 由鱼一边想着,一边闷闷不乐地擦拭着佩剑。 “报——”一个士卒提高了嗓音,手指着远处:“有车前来!” 由鱼抬起眼睛——果然是一辆轻便的轺车,看起来是士子游学所用的那种简易车子……这个时代能有财力游学列国的士子,大多数都是贵族出身、或是贵族后裔。 作为平民出身,由鱼一贯羡慕这些人,同时又鄙夷他们。 “哪里的士子瞎了眼,游学游到了战场上来了。”由鱼短促地哼了一声,嘲讽似地说道:“让他们滚,别碍劳资心情。” 麾下士卒答应一声,正要上前阻拦,却见那轺车大大咧咧地来到面前,驾车那小子看起来岁数不大,好像还有点儿紧张,不过嘴里的话倒是很狂妄:“谁是管事的?” “叫出来说话!” 由鱼皱起了眉毛,心里好大不快——劳资好歹是个千夫长,岂能任由人家呼来唤去? 不过,这一行人径直来找自己……肯定不是走错了路,晕头晕脑撞到战场上来。 难道是路人来禀报军情的?或是自诩怀才不遇的士子来主动献策、以图谋个官职? 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中,这两类人经常能遇见。 前者或许是本地人,自愿为大军带路、或是通报一些见闻,以图来换些赏赐;后者也很常见,一般都是闯不出什么名堂的士子,想要借机与统领大军的主帅见面(这基本上是他们一生中有机会面见的最大的官),建言献策——一经采用,就是平步青云。 由鱼鼻子里轻哼一声,连站都没站起来:“劳资是这儿的千夫长……谁敢这么大口气?” “滚下来与我说话。” 驾车的小黑定定地瞅了由鱼一眼,似乎想要发怒,又有点儿心里发虚……却听那拉着帘子的轺车里面,传来一声轻咳…… 帘子被轻轻拉开。 里面的人年轻得惊人……那年轻人好似一个贵族公子哥儿,白皙的脸上古井无波,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轺车。 熊午良揉了揉脑袋,长久以来连续不停地颠簸、前进……几乎摇匀了咱们曲阳侯的脑浆。 如今踩到坚实的地面上,反倒感觉整个大地都在摇摇晃晃了……熊午良定了定神,看向那个口出不逊的千夫长:“认得我吗?” 由鱼怔住了。 …… 作为一个功勋卓著的老千夫长,由鱼打过很多仗。 近十年来,楚国的大战恶战基本都是曲阳侯熊午良在指挥……作为楚军之中资历较老的基层军官,由鱼肯定在前者麾下效力过不止一次。 但是,那时候的由鱼还是个小小百夫长。 虽然见过熊午良很多次,但从未近距离地交谈。 乍一看……由鱼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很眼熟,那慵懒的举手投足的模样,似乎也曾经在哪个大人物身上见过…… 由鱼怔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两个眨眼的工夫,又或许是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在周围所有楚卒的注视之下,由鱼突然疯了一般,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手舞足蹈,陷入一阵难以想象的狂喜……然后毫不犹豫地扑通一下跪下来! “曲阳侯万胜!万胜!”由鱼跪伏在地,大声欢呼。 …… 由鱼一时间激动得语无伦次—— 啊! 曲阳侯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曲阳侯还活着!大楚军神!活生生站在面前! “君侯!他们说您……您……末将……末将由鱼!曾在垂沙之战、攻宋符离塞之战、第二次丹阳大战中,在君侯麾下效命!君侯万胜!”由鱼继续语无伦次…… 熊午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说道:“千夫长由鱼,今日可愿为本侯效劳?” 由鱼深深一拜,满眼热切地望着眼前这个传奇一般的人物:“愿为君侯效死!君……君侯万胜!” 周围的其他楚卒也终于明白过来,难以抑制的狂喜像秋风一样扫过了所有人,军卒们纷纷忘乎所以地凑上来,成片成片地跪在熊午良面前,狂热又欣喜地胡乱吼叫着:“君侯万胜!” …… 734 君侯万胜 这些戍卒,都是平民家的孩子……有些甚至还是奴隶家的孩子。 是熊午良摄政之后,推行‘屈原变法’,才让他们脱离了世世代代奴隶的身份,成为了光荣的‘国人’。 此刻站在大家面前的,竟是那位早已‘薨于陇西’的曲阳侯!大楚的军神!领导着大楚的军队取得一个又一个奇迹、将大楚的辉煌拓张到极致的曲阳侯! 在军事上,曲阳侯是大楚每个热血男儿的榜样,是关键时刻引领楚国屡破外敌的战神。 除此之外,农民身上严苛的赋税也因曲阳侯而减轻,大楚的‘什三’税赋,举世无双……千里大楚在数年之内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粮仓丰满,生活富足。 俱是新法所赐也。 曾经得知‘曲阳侯已死’的消息,令举国哀悼。 而就是这样一个令所有平民和曾经的奴隶们爱戴的曲阳侯,居然活了! 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君侯万胜!”所有人都狂热地欢呼起来。 曲阳侯是怎么活过来的,大家并不关心。 此时此刻,只要疯狂地欢呼、庆祝就是了! 甚么令人担忧的‘六国会盟’等种种传言,一度让大楚民心惶惶。生怕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才过了几年,如今就要被外敌摧残…… 但是! 曲阳侯活了!狗屁的六国会盟!狗屁的六国联军! 大楚有曲阳侯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熊午良欣慰地松了口气——赌对了! “二三子!”熊午良提高了嗓音,上千名军卒立刻安静了下来,纷纷起身,热切地望着这位神奇地死而复生的曲阳侯。 熊午良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被注视到的士卒,都挺起胸膛。 “二三子——”熊午良淡淡地开口了,声音不紧不慢:“国贼昭雎里通外邦,图逆生乱。诸君,愿随我平乱否?” 由鱼慨然扯开衣服的左袖子,拔剑在左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顾鲜血淋漓,然后举剑大吼:“君侯万胜!” 上千条汉子齐刷刷地扯开左袖,露出结实的臂膀,怒吼着高举手中的剑戟:“诛杀国贼!君侯万胜!” 一千断后士卒,就此倒戈。 驾车的小黑兴奋得满脸通红,望向众兵将簇拥的曲阳侯,心中满是崇拜…… 啧! 大楚曲阳侯之民心威望,恐怖如斯! …… 一百里之外。 曲阳县,曲阳侯府。 昭雎得意地狞笑着,望着被鲜血染红的侯府外墙。 等待火油运来的时间太枯燥了。 昭雎当然不心疼手下这些兵卒的性命,反正他们为了‘为曲阳侯报仇’这样一个执念,已经被烧红了头脑——那就派他们冲上去,一个接一个地杀死那些抵抗者! “钟华,再挺一挺。”昭雎含笑仰头,对着旗杆上绑着的那位已经气息奄奄的人影说道—— “看呐。” “忠于曲阳侯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多么惨烈,多么悲壮!啧!” “老钟华,再坚持一下,不要死啊……火油已经筹集到了,正在运来的路上……我以大楚令尹的身份向你保证,那一幕会很壮观的。” 楚军士卒还在奋力攻打曲阳侯府。 侯府内的男女老少还在殊死抵抗……昭雎亲眼望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左手抱着一个孩子,提着雪亮的短剑,在侯府外墙来回奔走……所到之处,那些已经精疲力竭的守军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吼叫着将女子护在身后,将一波波已经冲上城墙的楚军重新撵下去。 遥遥望去,那个女子风姿绰约,很美。 “啊,那是侯夫人,嬴卓。”昭雎微笑着道:“很勇敢、很刚烈,听说曾经为了芈良的安危持剑要挟魏冉……不错,她当然不肯活着落在我的手里……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我会扒光她的衣物,将她的尸体挂在城门上。” “士卒们不认识这位侯夫人,我可以说这个女子是导致曲阳侯遇刺的叛逆之一,他们会很愿意羞辱她的尸体……真正的侯夫人嬴卓已经带着熊苍公子逃走了,对吧?” 旗杆上的钟华伤势太重,早就发不出什么声息了。 若不是昭雎坚持让医师为钟华治伤,他早就死在上面了。 昭雎轻轻叹了口气,平安喜乐的内心中掠过一丝遗憾:要是忠心耿耿的老钟华仍然精力充沛、对着自己破口大骂,那眼前这一切就更有趣了。 或是熊午良本人被挂在旗杆上,看着自己是怎样一个接一个地杀死那些他爱的人…… 唉!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熊午良和他的两万军队,还被困在遥远的【钖关】呢。 他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胜利的喜悦、虐杀的快感……却不能和大名鼎鼎的曲阳侯分享! 可惜! 一队人马从自己后方策马而来,昭雎转过头去,怔住了。 这些人他都很熟悉——是黑冰台的人。 黑冰台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不是说好了——他们要隐秘行动,非必要不要与我昭雎见面吗? 如今不但来见面,甚至还不是深夜秘密造访,而是大张旗鼓地策马而来……昭雎心里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地觉得出了天大的事儿…… …… 片刻的犹疑之后,黑冰台的人已经到了近前,卫士们正要拦截,却见为首那人举起一面令牌:“紧急军情!求见令尹!” 楚卒们面面相觑,心中疑窦骤起——这几个人突然出现的骑马汉子,全是单眼皮、眼尾上挑,典型的西北人长相……令尹怎么会和秦国人有交集?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面令牌确实是货真价实的。 于是楚卒们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昭雎瘸着那条伤腿,怒气冲冲地从瞭望塔上走下来,一瘸一拐但大步匆匆地来到黑冰台面前,压低了声音:“为什么突然出现?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该晚上再……” 昭雎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为首那个黑冰台校尉的脸,此刻像死人一样惨白。 那校尉满脸惊恐,浑身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上的表情就像刚刚撞了鬼一般,整个人的声线都在颤抖。他压着嗓子,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曲阳……曲阳侯。” “曲阳侯回来了!” 嗡! 昭雎眼前一黑! …… (我tm更更更!) 735 星夜直奔曲阳城 曲阳侯回来了! 昭雎眼前一黑,脑瓜子嗡嗡的。 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熊午良麾下两万孤军,被死死按在【钖关】,绝不可能突围过来! 四国联军,二十多万人马,对抗那两万刚刚结束一场远征的疲兵……还能被他们突围出来?绝对不可能! 但昭雎心里也清楚——这位向来沉稳的黑冰台校尉,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废物!四国联军,都是废物!”昭雎失控了。 黑冰台校尉一把捂住了昭雎的嘴,压低声音,急促地将情况大概地阐述了一下。 熊午良冒险孤身穿越战线。 轻车一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驰曲阳。 不费吹灰之力,收降了断后的一千戍卒。 现在,这位大名鼎鼎的曲阳侯正挟着滔天的怒火,向着曲阳县而来!距离这里的脚程只有一两天而已! 昭雎是真慌了。 千算万算,算到了所有的结果……偏偏没想过,熊午良居然还能活着杀回来! 周围的楚国将军们皱着眉毛望着这边,全都面带困惑之色——不明白为什么自家令尹见了这几个秦国人长相的男子之后,竟然也像撞了鬼一样脸色惨白。 眼见昭雎已经平稳下来,再加上周围的楚卒已经警惕地拔出了剑,紧紧盯着这边……那黑冰台校尉便松开了捂住昭雎嘴巴的手。 “回来了……哼,回来又如何!”昭雎脸色惨白,自言自语:“我有二十万楚军在手,后面还有十二万齐燕联军!” “就算熊午良出现在这里,但他手上没有那两万部曲……也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不足为惧。” “一千降卒,还能打得过我们三十二万大军不成?” 黑冰台校尉无情地道:“令尹,你麾下这二十万军队,可都是用计欺骗而来的……面对熊午良的时候,未必会继续帮你。” 昭雎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黑冰台校尉:“去!让你的人!杀了熊午良!不惜一切代价!” 黑冰台校尉无语了。 在大秦黑冰台的历史上,确实不缺刺杀各国政要的成功案例。 但,那些成功的例子无一不是趁着被行刺者没有防备,黑冰台刺客方能借机得手。 现在,整整一千人的军队把熊午良看得跟tmd命根子一样,还有青羽卫、黑羽卫都在戴罪立功、全身心地戒备……比提防老婆出轨还用心……你还想让我们去公然搞刺杀? 杀你麻杀! 蠢比! …… 奇特的流言,在二十万楚军之中不胫而走—— 有人说——曲阳侯还没死,正在赶来的路上! 有人对此猜测,是曲阳侯遇刺之后大难不死,现在要来亲手惩治出卖他的叛徒。 还有人大胆地表示,说曲阳侯压根没有被刺,整件事情都是高层的阴谋,想要谋害曲阳侯…… 流言蜚语不断。 可想而知,楚军的攻击积极性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虽然昭雎还在极力消除这些‘流言’,下令严查流言的源头,甚至是当众处死了一批被逮到议论的士卒……但流言的传播反而变得更快了。 昭雎无可奈何,最后咬着腮帮子下令:“尽快调火油来!” 奶奶滴! 就算熊午良真能用一千人打败我的几十万人……我也要提前烧掉他的侯府! 烧死他的妻儿! 烧死他的臣子! 就算要死,也要让他们为我陪葬!哇咔咔咔! 命令传到后方,负责运送火油的将军皱了皱眉毛:“如此着急催促……莫非其中真的有鬼?” “传令——停止赶路,原地歇息!” 身边的副将提醒道:“将军,失期可是杀头的罪过。” 那将军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道:“也罢……那就慢慢走。” 于是昭雎等着他的火油,可惜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 黑冰台的消息倒是日夜不断——熊午良的踪迹被昭雎清楚地掌握着。 而熊午良本人似乎没有对此隐瞒的意思……有几次,黑冰台的斥候明明已经被青羽卫发现,但那身着青衣的汉子却满不在乎地对着黑冰台笑了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秦国小崽子,快回去传信。” “我们曲阳侯两日后便到。” 诸如此类的例子很多……熊午良真是太狂妄了!太嚣张了!一千对三十二万,倒像是优势在他! 狂怒的昭雎最终发现,他已经瞒不住消息了。 明日清晨,熊午良的车驾就要抵达曲阳城了。 据城而守? 昭雎麾下二十万楚军,被一千熊午良的军队堵在城内? “出城!”昭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城列阵!” “明天,和熊午良决一死战!” 明明坐拥二百倍的绝对兵力优势,可昭雎的模样却活像被逼到墙角的兔子…… …… 此刻的曲阳侯,也同样双目赤红。 进入外围城区之后,熊午良发现——曲阳县的惨状,还要超乎自己之前的预料! 面对侵略者,曲阳县的军民拼出惊人的毅力保卫家园……生生拖住了时间。当然,代价也是惨重的。 虽然进犯的楚军,主观上不愿遵守昭雎‘烧杀’的指令,没有对这些平民有太狠的动作……但是这些平民拿着武器,拼死阻拦……也不能指望前进的楚军能够引颈受戮。 因此,曲阳县的军民伤亡仍旧十分惨重。 一路行来,遍地都是躺倒的尸体。 每一分一秒,还有更多的封地子民都惨死在这场本不该发生的动乱之中。 熊午良受不了了——下令丢弃了那辆轻便轺车,选择乘在一匹马背上,以最快速度向前前进。 如果是从楚国的最西边策马到最东边,让熊午良一直乘马前进……咱们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曲阳侯怕是吃不消的。 但是眼前只剩这一两日路程了……挺一挺,还是挺得住的! 星夜直奔曲阳县城! 昭雎,这么多年了……是时候了! 你我之间的恩怨,早该有个了结了。 明日,就彻底结束这一切吧! 胯下的战马已经疲惫得口喷白沫,喷在自己的胸前。 小黑坐在另一匹战马上,凑了过来,大声道:“君侯!如此赶路,怕是战马吃不消。” “如果明天有什么变故……” 小黑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明天不敌,熊午良的战马最好保留充足的体力,也好带着咱们曲阳侯逃命去。 这么星夜狂奔,明天若打不过,可就跑不了了。 熊午良淡定地摇头:“不必。” 身后的一千军卒,大多都是徒步,当然跟不上战马的速度……已经稀稀落落地掉队,前后行军队伍长达数里。 任凭哪个不懂军事的文官来看一眼,也能准确地判断出——这么一支兼程疾进而来的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连最基本的战斗力也没有了,明天清晨能站稳就不错了…… 远处,已经出现了曲阳城的轮廓—— …… 736 六百vs二十万 翌日清晨。 晨曦初破,大片的平原被一层柔和而略带寒意的薄雾轻轻覆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大地上,给即将见证历史一幕的平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稻田与草地随着清早的微风轻柔地拂动,带来一阵阵混杂着清新草香和泥土芬芳的味道。 近二十万楚国大军已经列好了阵势,军阵一望无际,士卒们按捺着激动的心。 昨夜,昭雎命令三军出城列阵……放弃了已经近在咫尺的曲阳侯府。 原因何在? 所有将士们都预感今天要发生一件大事……士卒们连左顾右盼的心思都没有了,安静而骚动地站在队列中,茫然地整理着身上的武器装备。 难道是外敌入侵了? 或者是…… 上午,阳光愈发暖和,笼罩在大地上的薄雾也缓缓散去。 “来了!”一片骚动在二十万楚军中划过,仿佛海浪一般涌动。 远处,出现了一支军队……看上去人数不多,约莫不到千人,甚至只有几百人……似乎经历了漫长的急行军,这支小部队看上去十分疲惫。 …… 熊午良骑在一匹黑色的、马蹄处有白色斑点的雄俊战马上,脸色淡然……或许是在按捺滔天的杀意。 远处,二十万楚军一望无际,严整的军列令人望而生畏。 熊午良却浑不在意,目光冷冽地注视着对面军阵之中那面最大的旗帜‘大楚令尹昭’。 昭雎的中军大旗! 今天,做个了断! 熊午良拔出腰间的平南剑:“列阵!” 经历了漫长急行军的由鱼千人队,因为一路上的掉队和减员,现在仅剩六百余人,而且大多脸色苍白,十分疲惫。 但是,他们无不脸色坚毅,在熊午良的命令下迅速列好进攻阵型,目光仇恨地盯着对面那面昭雎的中军大旗。 一路上,他们通过向熊午良身边的随从询问,也终于明白了一切的一切! 而昭雎麾下的二十万楚军离得远,遥遥望见了赶来的几百楚卒居然列出了进攻阵型,不由得又是一阵骚动。 区区几百疲惫之卒,面对近二十万人以逸待劳之师。 居然还要主动进攻? 等等!昭雎让我们近二十万人出城列阵,就是为了迎战这么一支远道而来的疲惫军卒?这这这……明明随便点出哪一个千人队就可以胜任…… 而且……他们明明也是楚军装束……同为楚军,为啥现在竟要兵戈相向? 另一边,熊午良骑在黑马上,双腿轻轻一夹,胯下战马便快活地嘶鸣一声,背着熊午良,从六百余名列好阵势的楚卒前缓缓跑过。 熊午良左手握拳,高高举起;右手则平举平南剑,与前排士卒们手中的盾牌一一划过,发出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 “君侯万胜!”六百精疲力竭的士卒激昂地沉声吼叫起来。 …… 曲阳城内,曲阳侯府。 昨夜围攻的楚卒突然退去,让侯府中还在拼死防守的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于是加紧修缮防备、拖走尸体、清点损失。 惨烈的攻防战,让侯府内的守军损失惨重。 尤其可惜的是曲阳书院的学子们,本是熊午良培养用来充当基层官吏所用,却毫无意义地大批大批地死在了这场内战之中……这些学子牢记曲阳侯的恩情,为了保卫熊午良的妻小拼死力战。 “昭雎为何突然退去?”乐毅紧皱着眉毛,苦思不解。 “难道还有诈?” 若是凶蛮军没有弃城而走……或许用不着死这么多人。 乐毅心念及此,不由得对吕义恨得牙根痒痒。 嬴卓面色微微发白,提着一柄出鞘的剑,大步走了过来:“乐公,昭雎退去了?” 乐毅连忙垂首施礼:“夫人。” 在这场惨烈的攻防战之中,嬴卓也让所有守卫者衷心地爱戴……这位来自秦国的曲阳侯夫人并没有像一般的大家闺秀一样慌手慌脚、只知道添乱…… 相反,嬴卓举着剑,经常在城墙上来回奔走,声音嘶哑地鼓舞着士气。 总能极大地激起守军的斗志,一次次将已经冲上来的敌军重新打回去! 嬴卓虽然提着剑来回奔走,却根本没有上前厮杀的机会……那些守军见夫人前来,无不深以为耻,鼓起十二分血勇将夫人护在后面,杀退攻上来的敌军。 “侯府中有瞭望塔,可登高一观。”恰在此时,墨家宗师大步跑来,如是说道。 原先侯府中的那座瞭望塔,昨日已经被昭雎军用投石车毁掉了。 新的一座瞭望塔,刚刚被墨家建好……恰好能用得上! 乐毅:“夫人请在此稍待,末将上去……” 嬴卓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率先跟着墨家宗师走去…… 乐毅无奈叹了口气,便也跟了上去。 墨家建造的瞭望塔,果然工艺精湛——塔楼远远高出府墙,甚至比外面的曲阳城墙还高,站在瞭望塔上,可以遥遥望见城外的一切……虽然因为距离极远,几乎看不清什么细节。 “昭雎竟然出城列阵了?”乐毅愣了。 此刻,召滑、慎到、屈原三人也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遥遥望向城外,皆不可思议。 侯府被攻破,只差那么一丁点儿了。 昭雎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这……不合理吧? 遥遥望去,只见近二十万楚军列阵,气势恢宏。 在他们对面的,则是小小一片军队,目测只有数百人……阵列前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骑着一匹黑马,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见一个囫囵,根本认不出是谁。 震惊! 究竟是何人?领着数百军卒,就能逼得昭雎二十万大军列阵应对? 嬴卓红唇微张,美丽的脸上满是错愕,心里却隐隐浮上来一个难以抑制的猜测…… 不可能吧? 他不是被挡在【钖关】吗?那里有二十多万四国联军设阵布防……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二十多万外邦军队组成的防线,真的被曲阳侯尽数破掉,可他带着那么多部曲,也绝不会来得这么快…… 来人究竟是谁? 恰在此时,城外的六百军卒齐刷刷吼道:“君侯万胜!” 隔得距离太远了,只能模模糊糊听到…… 但是! 来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嬴卓瞪大了美眸,俏丽的脸庞上满是震惊。 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曼妙的身材微微发抖! 曲阳侯!出现了! …… 737 靖难之役 曲阳侯!竟真的是曲阳侯回来了! 但是……嬴卓的心,很快又沉到了谷底。 曲阳侯就算出现了,又能如何? 他麾下只有数百军卒……怎能战胜…… 嬴卓遥遥望着那个骑在黑马上面的模糊人影,一双素手握紧了袖口,手心里泌着汗。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这傻小子,倒是出现得令人……惊喜。 可是。 快逃吧,不用管我们…… …… 昭雎的脸色十分阴沉。 挂在中军旌旗上的钟华,听着‘君侯万胜’的呼声,竟然微微颤抖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面前的,不是曲阳侯又是何人? ‘君侯万岁’的呼声,传遍战场,近二十万楚军立刻骚动起来……有不少此前曾在熊午良麾下征战的军卒或将官,立刻便将黑马上的人影和印象里的那个人对上了号。 大楚军功曲阳侯! “曲阳侯!真是曲阳侯!” “当年符离塞一战……我曾在君侯麾下效力……” “果真是曲阳侯!曲阳侯还活着!”窃窃私语声在阵列中涌动,很快变成了大范围的骚动。 眼见‘已经被刺杀身亡’的大楚曲阳侯,活生生地就在面前,军卒们喜形于色。 昭雎的脸则恐怖地扭曲着,簇拥在他身边的黑冰台校尉、齐国众门客也都脸色惊惧……曲阳侯,这个战无不胜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压力简直像大山一般。 虽然他此刻只有几百部下! 另一边,小黑乘着一匹矮马,来到熊午良身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主君,求您了,去后面躲一下。” “我去和他们谈。”小黑面带敢于赴死的决绝,从腰间拔出短剑。 熊午良目不斜视,淡淡地笑了:“带着剑去谈?” 小黑脸色铁青,胯下的矮小战马局促地踱了踱马蹄,小黑望望对面,又看看熊午良,眉宇间全是忧虑。 熊午良骑着马,冲着昭雎的方向扬起手中的平南剑:“大楚兄弟们,如你们所见——我回来了!” “昭雎叛国,其罪当诛!” …… 昭雎脸色极度阴沉,望向熊午良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就是这个人!害了我的子孙!削弱了世家的实力!逼得我瘸了一条腿!逼得我被迫出逃楚国! 无论怎么讲,会战兵力是二十万对六百! 优势在我! 昭雎高高举手,苍老的声音遍传安静的战场:“诸位听着——汝等这些天来,已经洗劫了曲阳县!杀了不少曲阳人。芈良小儿不会放过你们的!” “此役之后,二三子家中皆免十年赋税!上下各将官均爵升一级!” “奉我大楚楚王之命——放箭!”昭雎威逼加利诱,声嘶力竭。 士卒们犹豫地左顾右盼,有军卒象征性地抬了抬手中的弓弩,但是整整二十万大军阵列,却从始至终没有一根羽箭射出来。 昭雎嘴角连番扯动,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若敢违抗军令,即是违抗王命!”昭雎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无情地吼叫着:“再不遵令……以阵前抗命罪论处!斩首!全族流放岭南!” 仍然一片寂静! 熊午良嘴角勾起胜利者的微笑,不顾小黑的低声阻拦,两腿微微一夹,驱使着战马向前缓缓走去,径直进入了二十万楚军的弓弩射程之内,而且继续向前。 单枪匹马,直面大军!踱步向前! “大楚将士们,你们认出我了吗?”熊午良在近处站定,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片战场上竟然格外清晰——为了听清曲阳侯的话,就连士卒们原本紧张粗重的呼吸声都自发变轻了。 “我们曾在攻越之战、垂沙之战、联军攻齐之战、灭宋符离塞之战、第二次丹阳大战、郢都会战……为了大楚的光荣和利益,我与诸君联手对抗外敌,取得过一次次辉煌的成就。” 熊午良原本还有很多话可以说,譬如谈谈他们现在的美好生活是如何得来……谈谈这番内战是如何令亲者痛仇者快……再谈谈昭雎的可憎行径…… 或是给他们画个大饼之类的。 但是……熊午良却突然意识到,这些话已经没必要再说了! “大楚将士们!”熊午良松开缰绳,反手将平南剑收回剑鞘,然后竟然双臂平展,作拥抱状:“我是曲阳侯熊良。” “如果你们要杀死你们的曲阳侯……我就在这里。” 沉默。 “放箭吧!”熊午良提高嗓音,仍然平举双臂,随后微微闭上双眼。 漫长的沉默还在继续。 另一边,昭雎的嘴唇微微颤抖,脸上交杂着无比的愤恨和恐惧……而旗杆上悬吊的钟华嘶哑着声音嗬嗬地笑着,满眼都是欣慰。 远处的侯府里,嬴卓站在瞭望塔上……虽然听不清熊午良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却能远远看见那个毫无畏惧的身影,单枪匹马地靠近那二十万顶盔贯甲的敌对大军! 沉默,继续沉默,一片寂静。 终于,长久的沉默之后。 …… “万岁!”一道因紧张而略显尖锐的声音,突兀地划过战场。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瞬间便泛起数不清的涟漪。 几乎就在片刻之后,战场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 “万岁!曲阳侯!” “君侯万胜!万胜!” “曲阳侯万岁!大楚军神万岁!” 除此之外,更多的则是毫无意义的欢呼声、忘乎所以的庆祝声、亢奋的尖锐吼叫声……近二十万楚军欢呼着,根本懒得搭理昭雎口中的军令了,齐刷刷扔下手中的兵器,高举着双手奔着战场中间跑去。 昭雎脸色惨白。 不知什么时候,一旁的黑冰台校尉已经悄悄遁走了。 旗杆上的老钟华被几个将军七手八脚地放了下来,众将看着这个硬骨头的老东西,眼里全是敬重之色。 另有几个将军单手握着腰间的剑柄,目光紧紧地盯着昭雎——虽然没有立刻就将这个老贼扑倒在地,却已经隐隐将后者包围起来。 老昭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脸色灰败。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 曲阳侯府里的瞭望塔上,嬴卓错愕地望着城外,一双美眸几乎要滴出水来,红唇微张—— 数以万计的军队大声地欢呼着,扔下手中的兵器(军中重罪),欢呼着奔向熊午良的方向,与那六百名疲惫的士卒欢喜地拥抱、拍打着彼此的胸膛和后背。 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千夫长蛮横地勒令士卒们让开道路,然后满脸谄媚地凑到熊午良的黑马前,亲昵地抚摸着熊午良的膝盖和靴子。 士卒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挤过去,热切地望着熊午良,无数只手在那匹黑马的身上拍来拍去。 曲阳侯回来了! “君侯万胜!万胜!” …… (最近真想多更来着……没想到来沈阳出差了,忒忙了……这几天先一更吧) 738 肃清大楚 熊午良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自己忠诚的四县封地了——曲阳侯府近在咫尺,熊午良其实很想念自己的妻儿。 但是,熊午良仍然选择先收拢了军队,然后在原先昭雎的中军幕府之中接见了众将。 近二十万楚军,自千夫长以上的将官悉数到齐。 熊午良坐在主位上,面前的案子上横摆着那柄威势赫赫的平南剑。 “君侯万胜!”众将忐忑不安地低吼一声。 在渡过最初的喜悦之后,不安的心情也涌上来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帮人刚刚猛攻曲阳侯府…… 熊午良清清嗓子,先定了个基调:“此番动乱,昭雎之罪也,与二三子无关。” 随后,熊午良大概向众将阐述了陇西之战的战果,自己是怎么单车简从冒险穿越了四国联军的防线……然后大略概述了一下当前的局势。 “大楚江山,仍然危在旦夕。”熊午良如是说着—— “秦赵魏韩的二十多万军队,还在大楚的西部腹地盘踞。” “就在东边不远处,齐燕联军十二万,也在向我们逼近。” “诸君,愿与我退敌否?” 一众楚将不但没有因为熊午良的这番话而低落,反而个个儿亢奋起来! 第一,不用担心熊午良怪罪大家了。 第二……能与外敌作战,总比楚人自相残杀要舒服得多了。虽然曲阳侯没有过多地责怪被蒙蔽的二十万楚军,但众将总是自感罪孽深重,此刻迫不及待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外战争,来洗刷自己内心的愧疚。 至于能不能打赢? 扯淡!咱们曲阳侯在这儿呢!安能不胜乎? “愿为君侯效死!”楚军众将齐刷刷拱手道:“愿闻将令!” 啧! 在没有王命、没有兵符印信的前提下,熊午良只是‘刷了个脸’,就自动接管了二十万大军的指挥权——在整个楚国的历史上,也可谓空前绝后了。 曲阳侯在大楚军中的威望,恐怖如斯! 熊午良点了点头,为众将定下了策略:“先平灭齐燕两国的十二万联军!” “再随我击退秦赵魏韩的四国联军。” “最后,我们一起班师郢都——荡平妖邪!肃清大楚!” 众将无一质疑,齐刷刷拱手领命。 …… 见了众将之后,熊午良又慰问了一番老钟华。 这个老家伙倒也是命硬,经历如此一顿折磨,医师的诊断居然还是‘无伤根本,君侯勿虑也’……确实让熊午良大为震惊。 不过,老钟华这一顿罪,可是遭得足足的。 就算‘无伤根本’,恐怕也要在床上躺个半年一载了。 且不提小黑对着恩师如何痛哭流涕,也不提熊午良对老钟华是怎样百感交集……钟华自己倒是乐乐呵呵的,虽然在病床上躺着,但是眼睛却亮得惊人。 “若是老主君见了今日的小君侯,定能含笑九泉也。”钟华笑眯眯地拉着熊午良的手。 “大楚妖邪横行……小主君可知该如何彻底平定?” 钟华顿了顿,然后眯起了眼睛,意有所指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大楚历史上,也不乏先例……这是最好的机会!” 熊午良恭敬地束手行礼:“钟伯所虑之事,侄儿尽知,无需多言。” 钟华满含深意地笑了。 恰在此时,又有人进来通禀道:“主君,吕义将军求见。” 熊午良头也不回:“让他在外面跪着。” 若不是吕义在关键时刻擅自逃跑,曲阳侯府的保卫战根本不会这么惨烈。 盘点一下损失——曲阳城的大片城区都被破坏,死伤的军民超过万人,尤其是被熊午良寄予厚望的曲阳书院,居然有上千学子自发保卫侯府,最终死于战乱之中。 这些学子,可都是大楚未来的官吏。 蒙受如此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若按熊午良以往的脾气,不宰了吕义这厮,绝对难出这口气……但今时不同往日,熊午良想要登顶王位,这几千凶蛮军的助力也是底牌之一。 不过……吕义在关键时刻的选择,仍然给熊午良敲响了警钟! 话说楚国在屈原变法之中,早就废除了‘贵族封君拥有私兵部曲’的法律,唯独熊午良麾下的三支部曲(曲阳新军、骁骑军、凶蛮军),一直是个被所有人忽视的例外。 但为了捍卫新法的神圣性,这样的例外其实也不该存在。 纵观大楚各地的军队,质量良莠不齐,派系林立…… 再加上刚刚结束的陇西之战,熊午良深感麾下可堪大用的军队数量不够……推动全面的军事改革,势在必行。 …… 告辞了躺在病床上的老钟华,熊午良大步匆匆从门里走出来,看也不看跪在地上梗着脖子的吕义一眼,径直又去找自己的几个忠诚的嫡系臣子。 屈原、乐毅、召滑、慎到……早就在书房里等候多时了。 “诸君,好久不见。”熊午良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四人对视一眼,像是早就约定好了一般,一同大礼参拜:“请主上早即楚王之位,以安邦国!” 这次动乱,昭雎的阴险狡诈谋定后动、六国的里应外合……都只是表层原因。 别看六国兵力虽多,但如今的大楚也国力强横。 昭雎一介逃犯,凭什么摇身一变就能统领大军? 真正造成了大楚如今混乱局面的根源——其实还在楚王芈横。 作为这个大国名义上的统治者,楚王芈横虽然早已被架空,但地位仍然是超然的……这次动乱,芈横向大家展示了:即便是个傀儡君王,一旦冲出王宫的封锁,仍然能掀起巨大的灾难。 昭雎的周密谋划、青羽卫黑羽卫的大意、释放出来的混乱的假消息、六国的配合……都不是最重要的。 一个名正言顺的楚王拥有的能量,才是这场动乱的根本原因。 即便这个楚王是个傀儡……在特定的环境下,其能量仍然可怖。 熊午良扶起四位大臣,沉声道:“方才钟老将军,也与我说过类似的话。” “本侯心意已决——此番靖难之后,便兵发郢都,承继大统!” 妥协和退让,换不来和平。 若不从面子到里子地执掌大楚至高的权柄,所谓‘安全’便无从谈起。 楚王芈横勾结外邦、割让国土……昏君无疑!废黜王位、扶危靖难,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曲阳侯一派等待已久的机会! …… (沈阳太好了,我好喜欢沈阳) 739 昭雎的大起大落 曲阳侯府,地牢之中。 这座黑漆漆的地牢,早在熊威时期就存在了,后来又经过了黑羽卫的扩建和完善……一度在里面关押过数不清的六国密探。 召滑大人也在里面体验过生活。 嬴卓夫人也在这里住过单间儿…… 而现在,又有一位鼎鼎有名的、曾经显赫的大人物住了进来—— 昭雎腰背挺得笔直,面对黑乎乎的墙壁肃然跪坐,双眸微闭,没有戴冠,一头白发披散下来。 表面上精气神尚在,其实心里已经完全崩溃了。 昭雎实在想不通——二十八万秦赵魏韩联军围追堵截,怎么就给熊午良这厮溜过来了? 废物!都是废物! 精密的筹划、里应外合的算计……在熊午良和平南剑的赫赫声望面前,居然成了笑话! 想不通! 谁能想到——近二十万楚军将士,居然就那么临阵倒戈了? 简直离谱! 熊午良小儿……威望恐怖如斯! 楚国tmd也有自己的人形魅魔了!刘备在曲阳侯面前也要自叹不如、拿破仑在熊午良面前也要摇头叹息…… 话说回来,对于这个屡次贼心不死、祸害人间的老狐狸,熊午良显然缺乏同情心——安排昭雎所住的这间牢房,即便是在这座阴森的地牢之中,也算是条件最差的了。 墙壁上还有不知名的污渍,昭雎经常要克制自己的想象——一个人要受怎样的酷刑,血才会喷溅得那么高? 而距离这间牢房不远处,便是狱卒们倾倒便溺之物的地方。 而在这座阴森的地牢里,并不通风,所以气味十分难闻。 ‘吱呀’。 在昭雎的背后,门突然开了。 昭雎表面上古井无波,甚至没有回头,但却已经竖起了耳朵…… “老令尹,别来无恙?”是熊午良的声音。 昭雎无动于衷——自己已经是必死了。 他打定主意,绝不给这个该死的芈良小儿羞辱自己的机会! “你自由了,我放你走。”熊午良幽幽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只要你保证以后不与我为敌……” 昭雎:? 昭雎:! 啊? 于是古井无波的死寂心情被打破了……只要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咳! 也是! 想我昭雎的心计谋算,都是当世之顶尖! 这个芈良小儿,肯定也觊觎我的能力……如果我愿意为他服务,他肯定更愿意留我的性命! 心念及此,昭雎念头通达,求生的本能立刻便占据了上风:“曲阳侯饶命……” 老昭雎转过身来,脸上写满了真诚道:“君侯开恩,老臣感激涕零,今后一定……” 熊午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是…哥们儿,你真信啊?” “来人!” “拉下去,凌迟!头颅悬于城门之上,告慰两方死难的军民!” 昭雎懵了—— 握草? 你踏马……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玩儿我这么一遭呢? 世界上最大的残忍,莫过于先看到希望,然后绝望! 昭雎彻底崩溃了,嘶哑着喉咙吼叫道:“芈良!汝一定会遭报应的!” 熊午良却微微一笑,捂着鼻子,已经退了出去…… 按照熊午良原本的打算,是要羁押昭雎,等到兵回【郢都】之后,在郢都再给这个老狐狸明正典刑。 但是却被召滑劝阻! 在王城郢都处决昭雎,听起来更宏大一些……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曲阳县,是曲阳侯的‘龙兴之地’。 在这里处死昭雎,有利于进一步强化熊午良在大楚上下的威信。 同时,也能告慰惨死在这里的两方军民、激励士气,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齐燕联军。 熊午良从善如流,于是决定就地凌迟! 也好。 如此一来,免得夜长梦多! 昭雎这个恶心的老东西,已经在本书跳了七百三十九章了,早该整死他狗日的才对!要是再出了什么纰漏让这老狗跑了,估计作者就要被粉丝们寄刀片了。 凌迟!就地凌迟! 翌日清晨,老昭雎——四朝老臣、曾任国师、楚国两任执政令尹、昭氏家族老族长、史上著名‘楚奸’——在曲阳城的西城门处,被凌迟处死! 熊午良当天没有到场,但场面仍然很热闹。 围观群众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卑鄙的老昭雎在围观者的欢呼和唾骂声中被细细切作了臊子。 据说,这老东西被怀着深仇大恨的刽子手慢慢剜了一千多刀,这才毙命。 还有说法,说这老狐狸被剐了三千多刀。 总之……死得透透的! 接下来,就是粉碎齐燕联军!击退西部的四国联军!然后……班师郢都,当面询问芈横‘大王何故造反?’ …… 曲阳县西北方向。 田单志得意满,指挥着麾下的齐燕联军,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曲阳方向! 当然,他麾下的军队已经不是最开始的十二万了。 经历【琅琊】一战,鱼死网破的湖聪拼死抵抗,不但拖延了足够多的时间,而且给予了齐燕联军大量的杀伤……小小的琅琊城下,齐燕联军居然倒下了一万多人,伤者更是不少。 经历了一番短暂的休整和补充兵员,齐燕联军仍有十一万可战之兵。 足够了! 田单已经打定主意——在进攻曲阳县的时候,一定不能再让咱们齐军冲在前面了……可以密信昭雎,命令昭雎的军队先冲,然后是燕国的军队…… “不过,最重要的战利品一定是我大齐的!”田单自言自语。 甚么财货珠宝,田单都不在乎——可以留给那些穷逼燕国人。 但是! 楚国的战争器械制造技术,一定要掌握在大齐国手中! 如果万不得已…… 田单偷偷瞥了一眼边上的燕国主将(是一个叫甚么秦开的将军),心里暗暗起了杀意。 假设燕国人不依不饶,一定要在技术上分一杯羹…… 那就统统留在楚国的大地上当肥料吧! 那名燕将似乎背后长眼,感受到了田单不善的目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秦开,出身鲁国秦氏,燕国上将也。 此人刚刚在燕国北部大破东胡,迫使东胡北退千里,甚至指挥燕国的军队渡过辽水进攻朝鲜,取地两千里,助燕国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 也算是新晋崛起的冉冉将星了。 燕国自齐国即墨城下一败之后,曾经一蹶不振……近年来却在对北方胡人、朝鲜的战争中连续取胜,国力又有抬头的趋势。 此皆秦开之功也! 哦对了,这哥们儿还有个著名的家庭成员——真实历史上,陪着荆轲刺秦始皇的那个叫秦舞阳的二逼,就是秦开的亲孙子。 当然,这时候的秦舞阳估计还是个细胞呢。 言归正传! 田单冲着秦开核鳝地笑了笑,然后举起手中的马鞭,遥遥指向曲阳县方向,笑道—— …… 740 不及安平君万分之一也! “曲阳侯啊曲阳侯,曾经战无不胜的象征。”田单举着马鞭,畅快地笑着:“如今却被困在钖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地被我们攻破。” 田单叹了口气,想起了当年困守【即墨】的时候,熊午良是怎样料事如神、帮助齐国复国…… 熊午良,对齐国有恩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齐国当时沦落到即将亡国的境地,也是这厮害得! 所以…… 齐国人不感谢楚人,不感谢熊良。 在齐国复国之后的这么多年,齐人跟在楚国的屁股后面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就算有些许恩情,也该报完了才是。 心念及此,田单心中的最后一丝歉疚也完全消失。 “楚国奴役我齐国多年,罪孽深重!” “今日反遭六国联军携手攻破,也算苍天有眼,天道轮回!” 周围的几个齐国将军也都附和着点头。 虽然不知为什么齐国的外交路线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是齐国上下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孟尝君田文和安平君田单如今炙手可热! 齐国上下军政大权,尽归此二人之手。 有谣传,说齐王已经被这两位大臣毒害…… 也不知道是真嘟假嘟。 但……如果这两位政变大臣统领着齐国的军队,彻底打垮楚国、make咱们齐国再一次great……那么他们便不是乱臣贼子!而是中兴大齐的顶梁柱! 战国之世,既没有了春秋时期的礼节和谦逊,又还没诞生出后世儒家的忠孝至上的思潮……在这个野蛮的时代,唯一的主旋律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只要能让齐国再次伟大,乱臣贼子也是明君贤臣……若是让大家一辈子趴在楚国脚下,就算统治者再怎么恭良孝悌,也要被万民戳脊梁骨。 这,就是现实! “熊午良必死!”众齐国将军纷纷叫嚣起来—— “此番伐楚之战,定能大获全胜!” “呵,那曲阳侯不过尔尔……不及安平君之万一啊。” “让齐国再次伟大——皆是两位君侯之功也!” 安平君田单微笑着,将众多称赞坦然受之。 当然……这一战,最大的功劳,并不是自己的,也不是田文的。 最大的功臣,是昭雎! 运筹帷幄之中,算计于千里之外。以一己之力推演阴谋,凭借他本人的特殊身份、楚王的愚蠢、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最终竟然颠覆了整个楚国……经此大功,要如何封赏? 若楚灭,昭雎定会在齐国封君封侯。 而若楚国经此一役仍然苟延国祚,那么昭雎将会在齐国的扶持下,永掌楚国令尹之职——楚国,永远是我复兴之后大齐国的狗! 妙!妙啊! …… 边上的秦开,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齐国人的狂欢。 作为史书上有名的燕国名臣,秦开虽然在中原地区名声不大(他的战功主要都在北边),但是智谋却不逊于中原各国的任何一位天才。 楚国,的确与燕国有刻骨之仇。 但是!楚国若在此战中彻底覆亡,对燕国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啊…… 燕国与楚国并不接壤,就算灭了楚国,也分不到土地和人口,顶多捞一些浮财。 而齐国,显然将会是收获最大的国家之一! 西边的秦国、赵国还在拉锯……中间的魏国、韩国国力不强、话语权不够……唯有齐国,不但国力殷实,而且拥有的军队数量也不少,是此次六国伐楚的首倡者,还与楚国接壤。 综上所述——等到灭楚之后,齐国将会是最大的赢家! 而燕国嘛……和齐国之间的仇恨,也不小喔。 以后楚国被灭,齐国的用兵目标肯定不是魏韩等国……齐人肯定更愿意看着秦赵魏韩四国混战。 所以到时候,燕国就要直面全盛的齐国了……想想齐国复仇的大军踏上燕国的国界,秦开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咱们燕王姬乐资对楚国恨之入骨,即便秦开此前再三规劝他‘放下仇恨’,也仍然执意要参加这场‘六国伐楚’。 咳! 如今,楚国覆亡已经是定局! 就算国祚不灭,也要沦为齐国的傀儡! 这次攻破熊午良的封地,最重要的战利品无疑是熊午良的战争器械打造技术……秦开瞥了战车上的田单一眼,心里十分清楚,齐国人是不会让燕国人染指这些的。 抢是肯定抢不过滴。 就算咱们这不到两万燕军,人均超人,真的淦翻了田单麾下五倍于己的齐军……又如何班师燕国? 须知秦开麾下的燕军以后想要班师,还得借道齐国呢! 若是齐国人不讲武德,先灭了楚国,再顺手收拾了咱们这两万孤军……踏马的,跑都跑不了! 心念及此,秦开再次在心中痛骂燕王的愚蠢。 也罢。 抢那些大型军械的生产技术,咱们是抢不过的……只盼能在哀鸿遍野的曲阳县,偷偷缴获几支完好的‘手持连弩’带回去研究,便是此行的最大收获咯! …… 公元前300年十月末,田单麾下的十一万齐燕联军在艰难夺取了【琅琊】之后,火速向曲阳县进兵。 楚国,已经是一块鱼腩了! 熊午良和那最能打的两万部曲被关在【钖关】……楚国内部虽有戍卒,却也被昭雎悉数蒙蔽! 这叫什么? 优势在我! 哇咔咔咔咔……桀桀桀…… 田单志得意满,已经看见了辉煌功业在向自己招手……攻灭楚国,这是何等的赫赫大功?纵是千百年之后,也要被后人铭记也! “报——有人求见!”正当田单心中持续膨胀的时候,有齐军士卒前来通禀,并呈上了一枚玉佩。 田单低头一看—— 这枚玉佩,正是老昭雎随身佩戴之玉。 昭雎的信物! “快快有请!”田单精神一振! 很快,一个男子便被士卒带到了田单面前,此人面貌稀松平常,说不上高矮胖瘦,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长相。 “令尹有何指教?”田单笑眯眯地问道。 那男子拱手谄媚道:“在下见过安平君!” “君侯天兵神威,令人望而生畏!” “在下是令尹亲信,奉命特来传信——曲阳县已经被我家令尹完全肃清!请安平君加快行军速度,接手胜利果实。” 田单大喜! 哇,昭雎,你好快的速度! 楚国の最速传说! …… 741 密信送平阿 除了田单抚掌大笑之外,周围的齐国将军们,也都面露喜色。 就连那些心里患得患失的燕国将军们,此刻听说昭雎已经攻破了曲阳县,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倒也不是这些将军们太怂—— 主要是刚刚结束的琅琊一战,确实给大家打得心有余悸! 小小【琅琊】,无兵无将,硬生生按住齐燕的十二万大军打了六天的时间,前前后后居然死伤万余,这才艰难拿下。 连一座刚刚臣服于熊午良不久的【琅琊】,都已经这么难打。 那曲阳、平阿、山桑、钟离四县封地……被曲阳侯经营多年,搞得铁桶也似。纵然熊午良的主力部曲都在陇西、巴蜀征战、国中空虚……众将也实在为之胆寒。 按照众将之前的想象,在曲阳城外,肯定也将是一番艰苦的血战……不知多少悍勇健儿要喋血城下。 嘿!没想到!这老昭雎干活儿真利落! 这么快就拿下了曲阳县! “甚好!甚好!”田单抚掌大笑:“令尹果然不凡!” 那报信的男子拱手恭敬道:“曲阳县本就空虚,没什么了不起的……楚人野蛮低贱,那二十万楚卒攻破曲阳之后,肆意烧杀掳掠,就连我家令尹也勒令不住。” “还请君侯尽快带兵前来!接手曲阳!” “若是来得晚了,恐怕那些尖端技术图纸,也要被楚蛮乱兵付之一炬也……” 田单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边上的齐国将军们也纷纷笑了:“楚人,到底是南蛮,未开化之猴子也!” “便是在自家的国土上,也改不了掳掠的臭毛病。” “试想那芈良小儿,不过一介群猴之首,不及咱们安平君万分之一!” “哈哈!那些可鄙的南蛮野猴,还不知道我大齐军队就在眼前!” “不如将彼等统统杀掉,我们也有了战功……有昭老令尹里应外合,消灭这二十万楚卒应当不难!” 这话一出,又引来了更多的嘲讽:“你傻呀!这些楚蛮以后都将是我大齐的走狗……杀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不如让昭雎带着他们去挡住四国联军,我们齐国也好大肆独吞楚国的疆土!” 其余众将纷纷点头,大为赞赏:“此言甚是!” 一边以秦开为首的燕国将军们则面面相觑……这帮齐国人,显然已经无视了燕军的存在,也根本无意与燕军分享胜利果实。 岂有此理! 秦开怒了一下,然后就怒了一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主位上的田单也早就注意到了燕国人的不满,但是却毫不在意! “老令尹有大功于齐也!”田单无所谓地转过头,低头对着信使笑道:“大齐不会忘了昭雎的好处!” 随后,田单意气风发地扬手下令:“传令——丢弃辎重!三军急行!” “到了曲阳县,准许三军大掠三日!” 众兵将大喜,齐刷刷拱手:“谨遵将令!” 且不提齐燕联军众将的欢欣,也不提两国联军是如何加快脚步急行军。 手持昭雎信物的信使顺利地离开了齐燕联军的视线,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这位‘信使’,赫然便是青羽卫统领黄武! “君侯神机妙算,田单果然上当。”黄武回头望着齐燕联军卷起的漫天烟尘,冷笑道:“狗屁安平君,不及曲阳侯一根毫毛,也敢与君侯争锋?” “我要赶快去向君侯复命……”黄武喃喃说罢,吹了一声口哨,居然便唤来了一匹与它主人一样貌不惊人的黄马。 黄武翻身上马,奔着曲阳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 此番大乱,已经造成了相当惨重的后果……虽然给了熊午良牢不可破的篡位的口实,但黄武仍然十分清楚——曲阳侯对自己十分不满。 郢都青羽卫的懈怠,几乎是这场动乱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黄武自感惶恐……再不赶紧立功,更待何时? 于是熊午良定下‘诱敌深入’之计后,黄武不惜以身犯险!亲自扮作昭雎的亲信,手持信物,出现在田单面前……希望这样的功劳,能多多少少挽回一些曲阳侯的恶感—— …… 熊午良站在高岗之上,面色冷厉。 自从靖难之役爆发以来,曲阳侯的脸色就一直不是很好看……十一万齐燕联军的逼近,也确实让熊午良为之忧心。 熊午良麾下有楚军近二十万之众,三军戴罪立功,求战心切……若比拼战力,当然不怕齐燕联军。 但熊午良担心的是——田单在得知曲阳县发生的一切之后,可能会下令麾下的齐燕联军停止前进,反而选择就地扼守险要地形,与楚军对峙! 需知十多万敌军一旦若是抱定了死守的念头,熊午良还是很难确保能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消灭的。 时间若拖得久了,‘熊午良出现在曲阳县’的消息就会传到西边,被蒙骗了的廉颇就不会那么谨慎了,有可能会一边对【钖关】内的两万部曲发动进攻。 其实这还不是熊午良最担心的——两万部曲战力强悍,尤其是曲阳新军,最擅长阵地战硬拼。 廉颇若敢进犯【钖关】,短时间内绝对攻不下来。 熊午良最担心的是——廉颇可能会选择分兵,一边牵制住前者在【钖关】的两万部曲,另一边大肆寇掠楚国的国土。 届时,楚国大地上又将蒙受一场浩劫! 上一次敌军攻入楚国腹地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如果再来那么一次惨重的损失,将是熊午良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以……击败齐燕联军,绝不能拖!时间,仍然是最宝贵的! 于是曲阳侯下令:一方面严防曲阳县的消息走漏;另一方面派人假传消息、催促齐燕联军尽快赶来……或可一战而定之。 黄武策马狂奔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尽头,很快便跑到熊午良的面前——黄武翻身下马,连气都顾不上喘匀:“君侯妙算,臣幸不辱命!” “田单已经下令齐燕联军丢弃辎重、全速前进!” 熊午良微微舒了一口气,赞赏地点点头:“做的不错。” 黄武丝毫不敢大意,将自己那颗脑袋几乎插在了黄土里:“竭死为君侯效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熊午良简单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心里已经兴奋起来! 好! 此战的胜算,已在九成矣! “传命——快马将此军令,送往平阿县!”熊午良对着身侧的小黑吩咐一声,从怀中摸出了一封被蜡封好的密信:“切切不可有失!” …… (昨天发错章节了,已经修改过来啦!来来来开盘开盘——无良侯要怎么干掉齐燕联军?) 742 梅开二度 话说田单麾下的十一万大军,在收到‘昭雎提示’之后,肉眼可见地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根据田单的命令,齐燕联军干净利落地抛弃了包括营帐、大型军械、盾牌、长矛等物品,也丢下了部分随身携带的粮草。 这些物资,由一个齐军千人队暂时看管。 至于其余的主力军队,仅带着短剑和必要的干粮,大踏步奔着曲阳县前进! “昭雎已经为我们扫清了曲阳县。”田单顾左右而笑曰:“只管接管曲阳便是。” “我已命令昭雎撤军向西,去阻碍秦赵魏韩联军……整个楚国,皆是我大齐独享的战利品!” “三军速速进发,不得迟误。” “拿下曲阳县之后,可大掠三日,军纪不限也。” 田单口中所谓的‘大掠’,其实就是烧杀抢掠。 对于以戍卒为主的战国时期军队来说,准许他们在敌国烧杀抢掠,就是最好的激励手段。 在历次战争中,战胜方在战后洗劫敌国的平民,其实也屡见不鲜。 但田单口中的‘军纪不限’,可就要命了——单纯的烧杀抢掠,其实还有个限度,军卒们在这个过程中也以求财为主,不会做得太过分。 可一旦主将说出了‘军纪不限’四个字,那就不一样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后是无尽的屠杀和淫乐……也确实能最大程度上激发士卒们的主观能动性。 果然,得了田单的承诺之后,齐燕联军士气大振! 十一万军队撒开脚丫子狂奔,生怕去得晚了,曲阳县被友军抢光了东西、抢光了楚国小蛮女…… 田单见状笑道:“我军士气如此高昂,便是芈良小儿突然出现在面前,也不是我军的对手!” 其余众将都红着眼睛笑道:“安平君此言甚是!” “惜哉!此生不能与曲阳侯正面交锋……” “哼!也算是那芈良南蛮运气好,没遇上过我们安平君……” 众将争相吹捧,马屁拍得震天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破楚之大功,已经被安平君揽入怀中了! 稳了! 须知齐国未来的掌权者,就是孟尝君和安平君!伺候好这两位大神,前途还用愁?这马屁要狠狠地拍! 我真是太想进步辣! 众将话音未落。 田单突然狐疑地抬起了手,示意众将闭嘴。 一众齐国将军虽然不解,但全都听话地安静下来…… “不对劲……”田单喃喃自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腥气。 奇怪!已经是十月末了,正是枯水期,哪来的这么大的水汽? 隐隐间,远处似有轰隆隆的响声传来。 田单皱着眉毛思忖良久,突然脸色大变! …… 此刻齐燕联军所处的位置……正是淮水下游。 八年前,时逢齐楚两国垂沙大战……齐国上将军田轸,领兵从此经过,欲要西进席卷楚国的腹地……彼时的楚军,刚刚经历了一场兵变,废物公子兰被撵下帅位,而初出茅庐不久的熊良奉命在这里阻击田轸的十余万齐军…… 而当时的熊午良,虽然经历了攻越之战略有战功……但仍然声名不显于列国。 彼时,田轸有十几万精锐军队,而熊午良麾下只有一两万楚军。 但是! 初出茅庐的熊良出手居然出奇地刁钻凶狠,悍然下令打开了位于【平阿】的淮水堤坝大闸…… 滚滚河水向东倾泻,田轸的十余万齐军猝不及防,楚军顺势掩杀……齐军惨败,近乎全军覆没。 世人从此有了‘熊良通神,善役水火’的说法。 那是齐国自孙膑时代以后的第一次大败,现在想想,几乎就是大齐霸权旁落的开始……自那一战之后,齐国又经历了联军伐齐之战,一度被打得只剩一座即墨孤城…… 至今,齐国的国力也没有回到当年全盛的时候。 那一战,是齐国人心中的痛啊! 而此时此刻! 田单麾下的十一万齐燕联军的进兵线路,几乎与当年田轸麾下的十余万齐军的进军路线完全重合! 也就是说…… 田单的脸恐怖地抽搐着,对着周边还不明所以的众将大声咆哮起来:“传令——大军散开!” “寻找高地……上山!快!” 众将大惑不解。 从曲阳县一直到琅琊,这一路上大多都是肥美的平原和坳地,哪来的山? 何况,齐燕联军得了‘急行军’的命令之后,撒开丫子狂奔,行军队形已经被拉得又散又长,就算传令兵跑断了腿,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勒令三军上下服从命令! 一切都来不及了! 远处,片片飞鸟从林中惊起。 滔滔的水声,越来越近。 田单难以置信地怒吼起来:“昭雎,汝安敢如此!” …… 滔滔大水漫灌而下。 熊午良坐在一条小舢板上,身边护着几名楚将……众楚将的眼中,满是狂热! 曲阳侯神机妙算! 近二十万楚军,皆乘坐简易木舟,顺流而下,红黄色交杂的旌旗猎猎飘舞。 滔滔江水上下翻涌,其实势头并不大——一方面是因为枯水期,本来积攒的水量就不多;二来是熊午良考虑到下游农田皆是楚国疆土,所以只下令平阿水坝开闸了一个时辰。 因为放出来的水深只有一人多高,所以正儿八经的水师战船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于是熊午良勒令麾下兵卒:乘坐简易的舢板,顺流而下! 时间紧迫,连简易舢板也搜刮不来那么多。此刻,二十万楚军的屁股下面,甚至还有刚刚拆下来的门板……但不管怎么说,能用就行! 远处,已经出现了齐燕联军的身影。 遥遥望去,十一万齐燕联军,呈一字长蛇阵,首尾望不见尽头,正在漫山遍野地进军,完全没有章法可言。 “追也能追得溃不成军……可笑。”永远侍立在熊午良身侧的小黑忍不住了,嗤笑一声。 肉眼可见地,远处的齐燕联军骚动起来,惊惶的吼叫声和尖叫声响彻遍野。 “晚了。”熊午良从腰中拔出平南剑,向前一指—— “犯我大楚疆土者,虽远必诛!” “杀——” 楚国大军踩在浪花上顺流而下,士气恢宏,此刻齐刷刷怒吼起来:“杀!杀!君侯万胜!” “君侯万胜!” “君侯万胜!” 声浪滚滚,响彻云霄! 曲阳侯于淮水下游水淹齐军——梅开二度! …… 743 齐燕联军,灰飞烟灭 漫天杀声,混杂着波涛汹涌的水声。 楚军的旌旗踩在浪花上遮天蔽日,气势恢宏。 田单震惊地瞪圆了双眼……楚国人在喊什么? 嗯? 君侯万胜?! “熊午良?不!不可能!”田单沙哑着嗓子,难以置信地骇然道。 “他明明身在钖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 大水漫卷而来,完全淹没了田单的话。 齐燕联军仓皇嚎叫着,乱成一片,四散奔逃。 楚军趁势掩杀而来! 一个勇敢的楚军百夫长冲在最前面,试图在熊午良的面前展示自己的骁勇……可惜面前却没人能与他搏杀。 大片大片的齐燕联军士卒被洪水卷倒在地,在水中无助地扑腾着,虽然涌来的洪水不深,却也足以让这些士卒稳不住身形,一片片地跌倒。 汹涌水势,实非人力所能抗衡! 楚军士卒无情地在木筏上跪坐着,举着手中的弓箭,收割着水中翻滚的敌军士卒的性命。 田单惊恐地瞪着眼睛,被大水淹没……在那支致命的箭矢飞过来之前,还在心中不住地疑惑—— 熊午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军士卒们兴奋地吼叫着,欢呼声震天。 一战!轻松击溃齐燕联军! 楚军本就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再加上齐燕联军阵型本就松散,又有大水相助……这一战,酣畅淋漓!损失甚微! 半天时间之后,战场就安静了下来。因为放水的时间有限,洪水已经悉数退去,只是土地还很泥泞。 楚军士卒们兴奋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潭里跋涉,喜滋滋地收缴那些沾满了泥巴的兵器、军鼓、旗帜等等战利品…… 熊午良双手背在后面,也同样艰难地在泥巴里面跋涉,一边听着一员楚将兴奋地禀报着:“君侯,此战大捷!” “杀敌数万人,其余敌军尽溃!” “缴获较为完好的战车三百余乘!军旗、战鼓不计其数!其余兵器剑戟,更是难以计数。” 熊午良点点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欣喜:“抓住田单了吗?” 那楚将仍然兴奋道:“齐国安平君田单,死于流矢……君侯万胜……身份已经确认!” 熊午良却皱起了眉毛,轻轻叹了口气。 田单死了,有点儿可惜。 如果能抓个活的,还能从这厮口中拷问出齐国的情况……齐国突然背弃了宗主国,背后定有隐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短时间内无法确认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时间紧迫! 熊午良沉声下令:“留下部分兵力,继续追击敌军,要彻底扫掉这股溃兵!同时,要收复琅琊!” “料理了敌军之后,还要尽快清扫战场、帮助受灾楚民重建房屋……” “冬天已经快来了,此事耽搁不得。” 在楚国的土地上水淹敌军,肯定会对下游的平民造成影响。 虽然熊午良已经极力控制了平阿水坝的放水量,但依旧会有很多下游民居被毁……也没有别的办法。 若是摆开阵势交锋,战死的楚军士卒数量也必不会少到哪儿去,还有可能被敌军拖住时间,以至于西边广大地区更多的楚民惨死于秦赵魏韩四国手中。 这,已经是付出损失最小的最优解了。 熊午良的声音严厉起来:“此地平民,皆是大楚国人。” “谁敢趁着水灾抢掠自家父老,让本侯知道了,定要军法严惩!” 围过来的一众楚将为之凛然:“谨遵君侯之命!” 熊午良点了点头,下令道—— “点十五万军队,随本侯西进!抗击秦赵魏韩四国军队!” “其余军卒,留在此处——由乐毅将军统领,收复琅琊!灾后重建!” 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暂时解决了楚国东部的问题。 公元前300年冬初,曲阳侯平定楚东乱局,立刻分兵十五万,马不停蹄地西进。 在【勋阳-上庸】一带,还有秦赵魏韩四国联军,约有二十五万军队,仍然盘踞在那里。 经过分兵之后,熊午良手中有十五万军队,从数量上来说,不如四国联军……从质量上来看,四国联军二十五万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骑兵,战力也胜于楚军的普通戍卒。 再加上四国联军以逸待劳,楚军则千里迢迢赶路过去…… 总的来说,楚军的胜算不高。 但三军上下,却无半点儿反对声音! 有我们曲阳侯在!定能取胜! …… 齐燕联军覆灭,如此劲爆的消息,当然在第一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熊午良命令麾下青羽卫大肆散布消息,将‘熊午良还活着’的消息以最快速度在楚国大地上扩散。 齐燕联军覆灭!十二万军队有来无回! 楚国上下一片欢腾,尤其是得知‘曲阳侯还活着’的消息之后,更是举国欢欣。 至于芈横勾连外邦、暗害曲阳侯的种种消息……熊午良倒是没有放出去。大战当前,一切为了维稳。 而齐燕联军覆灭的消息,也很快遍传列国…… 远在齐国的孟尝君得听消息之后,跌坐在地,满脸惊恐! 十万齐军,灰飞烟灭。 这些,都是齐国最精锐的军队,是即墨复国之后,历经数年的苦心经营,才编练出来的可堪一战的强兵。 居然就这么没了! 曲阳侯熊午良,他的阴影再次笼罩在北方六国的上空……如同幽灵一般盘旋,压得人喘不过气。 “昭雎呢?是死是活?”田文惊骇地询问—— “田单呢?安平君还活着吗?” “熊午良为什么突然出现?” “按照计划,他不是该被困在钖关吗?” 面对田文小朋友的一连串问号,斥候们也只能满脸迷茫地摇头。 楚国那边太乱了,任何消息都难辨真伪。 田文心乱了,斥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关在密室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齐王田地,已经被害……田文原本打算在伐楚大战胜利之后,携大胜之功、裹挟着空前的声望,顺理成章地登基齐王之位,成为齐国复兴的雄主。 make齐国greatagain!(让齐国再次伟大) 但! 熊午良居然凭空出现……二十万楚军莫名其妙便从昭雎麾下来到了曲阳侯麾下……十余万齐燕联军,原本是一支强悍的军队,就算打不过,也能与敌军相持许久……却离奇地被全歼,连一天时间都没扛过去。 离谱! …… 楚国西部,【勋阳-上庸】一带。 赵将廉颇麾下的二十四万军队,正在这里与钖关里的两万精锐楚军对峙。 时不时遥望【钖关】城头上那面猎猎飘舞的缺角侯旗,年轻的廉颇志得意满。 哼! 不就是熊午良吗? 不过如此! 此人善战之名,震怖天下……但是!面对本将军的铜墙铁壁,他也一样无计可施! …… 744 握着战报的手,微微颤抖 世人皆说曲阳侯所向无敌,战则必胜。 那是因为他之前没遇到像我一样擅守的敌人! 我廉颇,麾下二十四万联军,营盘七座,座座相连……依靠有利地形,互为犄角。 别说是小小一个熊午良了! 就算是大罗金仙,也要在我联军的防御阵地面前撞得满脸都是血! 我太强了! 正当廉颇得意之时,斥候送来了东线的战报…… “此必定是我东线盟友,已经攻破了曲阳县。”廉颇想要抚须而笑,但确实胡子还没长齐,索性就摸了摸下巴。 “甚好!” “我们继续在这里拖住熊午良,等到东线盟友杀过来,两路会师!” “灭掉楚国!” “再席卷巴蜀!彻底碾平这个狗屁曲阳侯!” 廉颇打开了那卷被蜡封好的战报……立刻笑不出来了。 什么! 握草! 熊午良出现在曲阳县……昭雎麾下的二十万楚军尽数倒戈! 紧接着,十余万齐燕联军,已经灰飞烟灭! 而现在——曲阳侯熊午良正率领大军,径直向西而来! 握草? 握草! 拿着战报的手,微微颤抖。 熊午良怎么过去的?飞过去的? 可是面前的缺角侯旗……廉颇突然涨红了脸,深感羞耻。 熊午良的一面旗帜,便吓住了二十四万联军……其本人早就跑到了楚东,而二十四万联军还盯着那面缺角侯旗大眼瞪小眼…… 诚为天下所笑矣! 后面传来了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廉颇回头,看见秦将王齕满脸怒意,大步匆匆地走来:“廉将军,可知楚东之事?” 廉颇没说话,死死地盯着王齕。 这秦将,莫非又要…… 王齕倒是没有过多指责……事实上,他也被熊午良的瞒天过海之计骗得溜溜转,实在没资格嘲笑廉颇……和廉颇一样,王齕心中也满是被愚弄和蔑视之后的愤怒。 “不管怎么讲,熊午良麾下只有十五万军队。” “就算再算上钖关里的两万人,也只有十七万人!”王齕一字一句地说道—— “会战兵力是二十四万对十七万!优势在我!” “他敢来,就别走了!” 廉颇闻听此言,心中也是豪情骤起。 踏马的!熊午良,你是真不把我们当人啊!十五万军队竟敢兼程急进,千里迢迢来攻击我们二十四万大军。 好好好。 你想和我拼一下是吧?和我廉颇拼,你有那个实力吗? “好!”廉颇重重地捏了捏老将王齕的肩膀,怒声道—— “熊午良敢来,就和他一较高下!” 年轻人的热血,沸腾起来。 曲阳侯熊午良?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比谁差多少啊? 一面侯旗,吓退二十四万大军……如此耻辱若不能洗雪,怕是要羞愧一辈子! 战!战! …… 公元前300年十一月,天气已经很有些寒冷了,不过楚国大地位处南方,冷风倒还不算刺骨。 但熊午良麾下的十五万大军在这样的冬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千里,确实还是强度不小。 不过,十五万楚军虽然鞋子已经磨破了,却始终保持着高昂的士气! 兵临【勋阳-上庸】一带,熊午良轻轻松了口气——楚军在自东向西路上跋涉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四国联军并未借机大肆寇略。 当然,这估计也是因为廉颇想要以逸待劳,不想麾下的四国联军在与熊午良会战之前损失太多的精力。 “就地扎营。”熊午良如是命令道—— “若是四国联军不动,我们也不动……来年开春再战,可也。” 反正敌人的补给线更长。 拖一冬天再打,对楚国更有利! …… 大楚王城,郢都。 曲阳侯没死! 任凭楚王芈横和那些六国的密探再怎么封锁消息,真相还是像燎原的野火一样铺开了。 王都民众喜笑颜开,好像亲人死而复生一样高兴。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窃窃私语声—— 既然曲阳侯没死,那么楚王之前以‘出卖曲阳侯,致其被刺杀’为罪名下狱的那些大臣…… 甚至,楚王还号称‘证据确凿’,处死了其中一批大臣…… 可是曲阳侯分明没死啊!没被刺杀啊! 不但没死,还刚刚在淮水下游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梅开二度,水淹齐燕联军!杀敌数万!收复国土! 那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但民间议论纷纷,就连宫廷之中,流言蜚语也甚嚣尘上……此前被蒙蔽的大臣们都是敏锐的政治动物,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看向楚王芈横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 踏马的! 阴谋诛杀曲阳侯,可谓自毁长城! 勾连外邦,国人不齿! 放任外兵肆虐大楚,也是王者所为?! 芈横,不配作大楚之王! 楚王芈横不是傻子,对于群臣态度的变化,也看在眼里。 芈横的脸色愈发阴沉。 熊午良居然活着冲回来了……还收编了昭雎麾下的军队!还击败了被芈横寄予厚望的齐燕联军! 在芈横已经绝望的时候……熊午良却并没有带着大军径直冲回郢都,把自己从王座上粗暴地拽下来。 而是领兵西进,选择去对抗秦赵魏韩四国联军…… 这是芈横至今最后一线希望。 “只盼廉颇给力一点,将熊午良诛杀!”芈横在心中止不住地祈祷。 “只要廉颇能助我杀掉芈良——寡人愿意割让大楚一半的国土,酬谢赵国!” “熊午良!给爷死!”芈横几乎快疯了,眼睛瞪得通红,却不敢再拿那些已经忍到极致、随时可能爆发的臣子们立威开刀……只能拿身边的苦逼内侍们出气。 稍有不顺心意,即大发雷霆。 结果这些天来,宫里的内侍们都得绕着他走。 …… 【勋阳-上庸】一线。 四国联军的营垒里,士卒们争相从城墙上探出头去,半是好奇半是畏惧地打量着风尘仆仆而来的楚军。 “听说是曲阳侯亲自领兵……” “芈良不是一直都在钖关里面吗?” “我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 二十四万联军人心惶惶,虽然各级将校三令五申,但各种离谱的谣言还是在军中弥漫,而且越传越离谱。 其中最离谱的,说是半夜有个丑陋的尖嘴雷公脸的精怪来到熊午良的卧榻,背上曲阳侯,眨眼间一个筋斗云便飞到了楚东……那曲阳侯挥了挥手,从天上召唤出来一条天河,便淹没了齐燕联军…… 中军营帐中。 联军主帅廉颇咬牙切齿,怒声说道—— …… 745 局势突变!廉颇人都傻了 “楚军何其嚣张也!”廉颇怒发冲冠。 十五万楚军,均是步卒,无论从人数上还是质量上,都远不如廉颇麾下的联军。 千里迢迢而来,又是疲惫之师。 居然就这么在我们联军的营垒前面、大大方方地伐木筑营? 岂有此理! 视我二十四万联军于无物乎?芈良小儿!你忒煞狂妄也! 秦将王齕也是大为恼火:“楚军猖狂!芈良猖狂!” “当聚军而击之!必能大破彼等!” 廉颇虽然年轻,其实是个很稳健的性子,但是他脸色阴沉地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熊午良会有什么奸计……那就打! “击鼓!出击!”廉颇沉声下令。 咚! 咚! 战鼓敲响了……趁着熊午良立足未稳,咱们直接以优势兵力平a过去!必能大胜! 二十四万联军,悉数走出坚固的营垒,开始列阵。 场面恢宏壮阔,四国联军不同颜色的旌旗随风飘舞,遮天蔽日,军阵一眼望不见尽头。 “如此强军,熊午良拿什么赢?”廉颇意气风发:“今日大败熊午良,吾等皆扬名天下也!” 众赵国将军无不摩拳擦掌,齐刷刷道:“此言甚是!” 在场的四个国家,秦魏韩三国都在熊午良手中吃过苦头……唯有赵国,至今还不曾与熊午良在战场上对决过。 话说赵国自胡服骑射以来,在战场上也是素无败绩,三军将士彪悍狂妄,都自觉打遍天下无敌手……熊午良?他是什么狗屁东西?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耳! 对于这个声名显赫的南蛮,赵军上下早就想领教一番了! “愿为先锋,破熊午良的前军!”一众赵将争先恐后地请战,唯恐首次击败芈良的功劳被别人捞去。 廉颇见状,心情也大为舒畅。 三军上下一心,何愁不能战而胜之? 楚国,一群南蛮猴子而已……就算打了许多胜仗,也是因为他们的对手愚蠢!碰到我们彪悍善战的大赵北地勇士,就要教他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赵军为前阵!”廉颇沉声下令—— “魏军拱卫左翼!韩军拱卫右翼!” “秦军殿后压阵!” 作为主帅,廉颇的命令大公无私——将自家赵军摆在了最先进攻的位置。显然有利于激发联军的团结和作战中的斗志。 秦、魏、韩三国的将军们齐刷刷拱手:“谨遵将令!” 廉颇哈哈大笑:“杀楚蛮!擒芈良!灭楚国!” 赵军将士士气大振,齐刷刷欢呼起来。 “杀楚蛮!” “擒芈良!” “灭楚国!” “大赵万胜!大赵万胜!” 恰在此时,楚国那边的战鼓也轰隆隆敲响了……楚军应战了! 虽然楚军不敲鼓,廉颇也不会手软……但是熊午良这副毫无畏惧的架势,还是进一步激怒了年轻的廉颇:“楚蛮好胆!” 二十四万联军摆开阵势,人山人海、声威赫赫……诚然可怖也。 …… 另一边。 眼看敌军人多势众,楚军略有骚动。 毕竟这些楚军并不是曲阳新军、骁骑军、凶蛮军那样训练有素的百战精锐——这些都是种地的农民,是临时征召而来的戍卒。 即便统帅是大名鼎鼎的曲阳侯……但敌军数量如此之多,还是让楚军士卒们心中忐忑。 熊午良面色平淡,沉声下令:“三军勿乱,本侯有破敌之计!” 小黑拔出剑,高声吼道:“君侯万胜!” 仿佛点燃木柴的火星一般,欢呼声瞬间响彻天地……十五万楚军此起彼伏地响应起来:“君侯万胜!君侯万胜!” 刚刚萌生的一丁点儿恐惧,也随之灰飞烟灭。 咚! 咚! 远远地,【钖关】方向也响起了战鼓声! 这是曲阳新军和骁骑军,正在擂鼓……以此向曲阳侯表示,两万休养生息多日的精锐部曲随时可以参战。 熊午良:“结步兵防御大阵……让他们来打!” “二三子看好了——这一战,将会很爽!” 熊午良话音未落,奇特的事情发生了—— 遥遥望去,四国联军的阵型居然松动起来。 最先动弹的是秦军的黑色军阵——作为殿后的军队,秦军在联军最靠后的位置……此刻竟然逐渐向后撤离战场。 紧跟着的是魏国、韩国的军队……也同样像秦军一样,开始大踏步地向北撤退。 一时间,战场上的四国联军阵势分崩离析,两翼、后军都在大踏步地向北撤退,独留下赵军目瞪口呆,留在战场中央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廉颇人都傻了! 啊? 你踏马逗我呢? 此时此刻,王齕被一众秦兵拱卫在中间,正在气定神闲地指挥着麾下的秦军有条不紊地撤退,一边回头遥遥望向赵军的方向。 廉颇老弟,对不起啦! 你们赵国人不知道熊午良有多能打……我们秦国人可是知道滴! 且不提他那刚刚带来的十五万楚军——光是在【钖关】休养生息了那么久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就足够咱们联军喝一壶了……那两万部曲拥有极强的战斗力,战斗意志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真玩命打起来,咱们二十四万联军,未必打得过这十七万楚军……主要是那两万精锐,实在太能打了。 如果赵国损失了在这里的十万军队,老家里还有十多万。 而我们秦国呢? 假设这最后的近五万秦兵死于此处……你们赵国,肯定还得来掏我们屁股! 心念及此,王龁的最后一点儿战意也荡然无存。 跑! 赶紧跑! 谁在这里和熊午良硬拼,我笑他一辈子。 趁着这帮蠢比赵国人自告奋勇顶在最前面、为我们拖延时间……跑! 虽然熊午良的狂妄,的确让王龁自感被羞辱……但是对于邦国的命运来说,一时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保住这金子一般珍贵的五万秦兵顺利回到【武关】,为老秦国留下最后的自保能力……这才是重中之重! 王龁根本不愿冒险。 你们赵国人掏了老秦好几次屁股,我们也坑你一手……想必赵国人没什么意见吧? …… 秦军作为后军,率先撤退……两翼的魏军、韩军,近年来一直和秦国人穿一条裤子。眼看秦国老兄弟跑了,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来陪着赵国玩命的道理。 他们赵国人愿意和楚国曲阳侯拼命,就让他们自己玩儿去吧! 润! 啪的一下,很快啊! 转瞬之间,战场态势风云突变——秦魏韩三国军队,几乎在开打的第一时间,便默契地丢下了赵国盟友,并以后者为肉盾挡在楚国面前,自己则疯狂向北撤退。 另一边,熊午良也看傻了—— 啊? 战局,竟能有如此戏剧性的变化……队友之情,竟能如此淡薄…… …… 746 骑射打法,称雄天下! 秦魏韩三国军队迅速有序撤退,独留赵国人殿后。 另一边,熊午良目光一闪,还在思考中……边上跟着一起远征的召滑已经脱口而出:“君侯!莫管秦魏韩,让他们逃!” “杀秦魏韩的军队,只会便宜了赵国!” “消灭赵军,对我们有利!” 在电光石火之间,召滑那颗滴溜溜转得飞快的脑子,已经算明白了利害—— 秦魏韩三国,都已经是被彻底打废的边缘了……而赵国在本土,还有十多万主力军队。 如果将秦魏韩的军队大肆杀伤……赵国很有可能会举兵西进、南下……将这三个国家灭掉,用以吸取养分。 而楚国呢? 楚国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靖难之役,再加上之前的陇西之战……已经很需要休养生息了。何况在郢都那边,还有一个王位等着曲阳侯去料理……麻烦事儿还多得是呢。 肯定无力去和赵国抢地盘。 所以,要放秦魏韩的军队回去,免得他们被赵国灭掉。 至于赵国的军队……则当然是能杀多少就杀多少!尽可能地消灭赵国的有生力量!如果能使得赵国由盛转衰,那就最好不过了! 经召滑简单的提示,熊午良也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瞥了一眼召滑,熊午良心中暗赞一声……老奸巨猾! 有召滑这个老狐狸在身旁作为谋士,真是太舒服了。 熊午良一边赞赏地连连点头,一边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无论在哪里远征,也一定要把这条老狐狸带在身边! 上次陇西之战,没把召滑带在身边,熊午良真感觉自己的小脑袋瓜儿转不过来……要不是最后的几次分析都侥幸做到了清醒且准确……估计咱们曲阳侯已经凉了。 我不能没有你啊召滑小宝贝! 燕砸……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继续击鼓!邀战!”熊午良挥手下令:“看看赵国人怎么抉择。” 咚! 咚! 楚军的鼓声愈急,三军将士得了熊午良的授意,一同指着赵军的方向,大声嘲笑起来。 “乌合之众!” “狗屁联军,都是鼠辈!” “赵国人为何还不逃?也快逃命去吧!” “曲阳侯万胜!赵国人屁滚尿流!” 巨大的声浪,激得对面那近十万名自视甚高的赵军猛士们面皮发紫……太生气了!一阵阵发抖!浑身发冷! …… 廉颇愤怒地瞪圆了眼睛,指着秦魏韩军队的背影怒骂:“鼠辈!鼠辈!” 盛怒之下,廉颇甚至想指挥赵军冲上去,把那些背信弃义的无耻秦人、魏人、韩人统统灭掉……好在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廉颇虽然暴怒,但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 而赵军上下面对楚军的挑衅,亦是盛怒不已。 想我大赵国自胡服骑射变法以来,北并胡人、东踹齐国、南揍魏韩、西边儿则把秦国打得鼻青脸肿……打遍天下无敌手。 何时遭受过这般挑衅? 受不了这个鸟气! 立刻就有赵国将军愤怒地上前请战:“廉颇将军!楚人太狂妄了!” “给他们个教训!” “末将愿为先锋!” 众将七嘴八舌,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秦魏韩三国的军队撤退之后,战场上的赵军仅有约十万兵力……相对来说,兵员数量已经比不上楚军了。 但是! 在场的赵军,一半儿都是骑兵! 而楚军呢?加起来只有十七万军队,其中十六万都是步兵……有何惧哉? 平原会战,骑兵就是步兵的爹! 更何况,赵军已经在这里休整很久了,而熊午良麾下的大部分楚军都是长途跋涉而来,所谓以逸待劳——这一仗,优势在我! 廉颇黑着脸,一方面因为熊午良的嚣张而愤怒,另一方面也确实无法拒绝麾下这帮骄横的战将,于是大手一挥,下令—— “战!” “没有秦魏韩,我们照样打败熊午良!”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当我们赵国人是软柿子? 我大赵十万北方汉子,皆是赵王麾下的百战精锐!可不是你们这些南蛮以往的那些羸弱对手! 一众赵将欢欣雀跃:“万胜!大赵万胜!” “杀楚军!杀芈良!” “愚蠢芈良,黄口小儿也……居然敢在平原地形与大赵骑兵争锋?” “他脑袋被驴踢了!” “杀了他!破灭这些南蛮的狗屁神话!” “大赵国猛士天下无敌!” 赵军的中军大旗有规律地摆动起来,十万赵军精神大振,山呼‘万岁’。军士们怒目圆睁,瞪着对面还在鼓噪的楚军,心中豪气冲天。 楚国人,让你们知道赵国爷爷的厉害! 在廉颇的指挥下,五万赵军步卒形成了密集的阵型,摆在中间吸引楚军的注意力。三万赵军骑兵则盘旋在两翼,以巨大的羽翼模样,笼罩向熊午良的十五万疲惫之师。 剩下两万赵军骑兵,则按兵不动——作为预备队,提防着【钖关】方向的两万精锐楚军。 被安排按兵不动的两万赵军骑兵一片唉声叹气:“踏马的!又捞不到战功了。” “钖关里那两万楚军,已经当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他们敢出来?” “他们敢出来的话,我当场就把这块石头吃掉!” 且不提留守后方的赵军骑兵如何不忿……被安排在两翼出战的骑兵们欣喜若狂,驱动着战马,如同红云一般向楚军的十五万大军卷去。 教南蛮尝尝赵国骑兵的厉害! 赵军骑士们果然身手非凡——三万精锐骑兵,皆是红色衣甲,从两翼风卷残云一般涌来,却始终保持着与楚军恰当的距离,开始绕着楚军的大阵逆时针转圈儿。 赵军骑兵可不是义渠骑兵那些莽夫……我们赵国骑兵,以骑射见长! 先兜着圈子射箭,慢慢使得步兵的阵型松散……再与自家的步兵一同冲锋,彻底击垮敌军!然后漫山遍野地追杀! 这,便是赵军骑兵军团称雄天下的骑射战法! 谓之‘车悬’也! …… 密密麻麻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 赵军骑兵,弓马娴熟——三万大军绕着同一个方向飞速驰骋,彼此之间的距离很小,却竟然完美地保持了纪律——没有战马相撞、没有任何乱子。 赵军骑士们无情地弯弓搭箭,机械性地将箭袋里的羽箭对着楚军的方向抛射出去。 射不准无所谓……三万骑射手放出的羽箭,已经足以形成密集的火力网了!火力覆盖! 愚蠢南蛮,这一招,你们没想到吧? …… 747 武罡车,以步制骑 赵军骑兵的车悬骑射阵,恐怖如斯! 那漫天箭雨,如同飞蝗一般。 熊午良此前其实也见识过秦国的骑兵……但是单论压迫感来说,还是眼前的赵军的骑兵更胜一筹。这些红色衣甲的精锐骑手们,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楼烦人、林胡人。 这些北方蛮人从小成长在草原上,他们对马匹的了解,就像常人操控自己的手指一样简单。 如此骑术,堪称恐怖! 熊午良也不禁感叹一声:“赵军骑手之骑术,果然不凡……我骁骑军骑士们借助了马镫马鞍之助,恐怕也只能和彼等的水平不分上下……” 周围的楚军将军们皆面色凝重—— 现在,赵军骑兵围着楚军一直放箭……楚军步卒们追又追不上、跑也跑不掉……只能被动挨打。 放箭寻求对射的话,敌人有马匹高速移动,射出的箭矢带着初始的动能,同等条件下远比步卒射出的弓箭射程要更远。 而且敌军骑兵绕着圈儿放箭,步卒们若也绕着圈儿还击,阵型也会随之越来越松散……最后完全溃不成军。 平原地形,赵军的骑兵实在太无解了! 该怎么办? 熊午良胸有成竹,大手一挥:“推出武罡车来!” 小黑高声传令:“武罡车,启动!” …… 所谓‘武罡车’,两个轮子,一匹驽马或是几个士卒即可拉动,十分轻便。在车头处,有高大的立起来的木质面板用于防护,上面镶嵌着长矛。车上开有射击孔,装备以劲弩。 这样的车子,打造起来很便宜——使用的材料主要就是木头。 在战时,将这些武罡车排列在外侧,首尾相连,便是一座可以移动的城墙! 车头的长矛,可以抵御骑兵或者步兵的冲击。车内还可站立军士,以劲弩迎击。 在真实历史上的汉朝时期,卫青曾大批量为汉军装备武罡车,《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有云‘……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匈奴……’匈奴的骑兵在武罡车结成的圆阵面前头破血流,最终被‘大破之’。 武罡车,专为以步制骑所用! 此物真正在战场上大放异彩,还是在诸葛亮手中——诸葛亮北伐曹魏的时候,曾在蜀军之中大批量装备武罡车,用来对付曹魏的骑兵。 在战时武罡车首尾相连作为营垒、平时还可用此车运输辎重,无须担忧曹军的小股骑兵袭扰后勤。 再配合上诸葛亮发明的‘元戎弩’……以武罡车搭配劲弩的恐怖组合,数次北伐,以步兵对战曹魏的骑兵基本不落下风,粉碎了步兵永远不可战胜骑兵的神话。 东晋时期,马隆又以武罡车击退羌人……明代,武罡车在明军之中也有大量的装备,配合明朝的火枪——长期使得游牧民族的骑兵无法正面击穿明军的阵线。 眼下,楚军根据曲阳侯的命令,迅速推出了几百辆小车。 这些武罡车,皆是熊午良在赶路的时候,命令军中的工匠通过缴获的齐燕联军的战车改装而来。 “首尾相连,是为城墙也。”熊午良如是下令。 在赵军骑兵震惊的目光中,楚军士卒们将武罡车推到最外面,相互之间用铁索连接,摆成圆阵……一面长满了尖刺的寨墙凭空出现! 楚军士卒们又迅速登上了武罡车,用里面装配的劲弩,瞄准赵军飞驰的骑兵开始了射击。 普通的弓箭,当然比不上马背上赵军的射程……但这些强弩,皆是蹶张弩,劲道骇人,甚至比赵军借助马速抛射出来的箭矢的射程还要远上不少! 虽然从数量上看,楚军射出的箭矢不如赵军骑兵多。 但是,除了在车上负责向外射击的楚军之外,其余更多的楚军士卒躲在武罡车结成的圆阵内,将盾牌举过头顶——赵军骑兵射出的箭,能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相反,武罡车上的楚军士卒躲在车上木墙的掩护后面,用劲弩还击,几乎每一箭都有所斩获! 曲阳侯熊午良躲在小黑举起的盾牌后面,猥琐地笑了。 武罡车搭配强弓劲弩——未来两千年时间里,以步制骑的最佳组合——够赵国骑兵喝一壶的! …… 三万赵军绕圈围射,声势骇人。 但以往无往而不利的战法,现在却失去了神效——楚军躲在那些奇形怪状的小车后面,应对起来丝毫不乱! 廉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什么!?” “这是什么手段……凭空造出一座城池?”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遥遥望去,只见赵军的骑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但倒在地上,便会连人带马被踩成肉泥…… 一员梳着胡人发髻的赵将彪悍吼道:“楚军长途跋涉外强中干,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请廉颇将军给我五千骑兵,末将去破开他们的乌龟壳!” 廉颇被熊午良的手段唬得失魂落魄,却并没有失去理智。 那道由小车组成的圆阵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矛尖儿……与结实的武罡车结合起来,几乎就是完美的拒马。 赵军骑兵都是轻骑兵,素来以骑射闻名,冲阵本就是弱项……若敢去冲楚军严整的步兵阵列,那是纯纯找死! “骑兵提供箭矢掩护……让步兵上!”廉颇思忖片刻,如是命令道。 赵军的步兵也都是跟着赵雍厮杀多年的百战精锐,论战力,绝对胜过楚军这些普通戍卒不止一筹!更别提楚军长途跋涉已经是强弩之末……咱们步兵压上去,稳赢! 赵军的红色中军大旗连连挥动,战鼓声愈急。 中央的步兵们加快了脚步……近五万养精蓄锐多时的赵国步兵,对十五万疲惫的楚军发动了进攻! 各级赵国将官们都吼叫起来:“二三子!只要我们攻入楚蛮的那狗屁寨墙后面,破了那妖法……骑兵兄弟们就会支援来的!” “楚军长途而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缟素……随我杀!” “杀楚蛮!斩杀芈良小儿!” “斩芈良头颅者,赏千金!爵升三级……” 赵军步卒们欢呼雀跃、士气空前高涨! 狡猾的楚蛮,只会躲在乌龟壳后面放冷箭……破了你的龟壳,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残忍! 我大赵国战无不胜! “赵国万胜!杀——”赵军的欢呼声如滚滚沉雷一般,气势冲天! …… 748 熊午良的破敌之计 话说赵军骑兵破不了武罡车的防,反而在楚军的劲弩下死伤不少。 廉颇虽然震惊,但没有痴呆太久,而是迅速换了思路——让步兵上! 只要步兵冲开武罡车的防线,与楚军绞杀在一起……赵军的骑兵就能通过抛射的手段,给步兵兄弟们源源不断的火力支援! 如此,楚军必溃! 只见赵军的五万步卒士气如虹,呐喊着扑杀上去……那熊午良号称常胜不败,但我赵国也未尝一败!强烈的使命感、荣誉感和丰厚的悬赏,使得赵军士卒们两眼通红! “杀——” “阵斩熊良!阵斩熊良!” …… 眼看着赵军的步卒越来越近,楚军将士们的手心微微冒汗。 楚军上下各级校尉们都吼叫起来:“赵人狂妄——五万步兵敢来打我们十五万大军!” “保护曲阳侯!血战到底!” 娘的! 不就是十万精锐赵军、步骑各半吗? 我们这里有十五万楚军戍卒,虽然战力不如……但就算硬碰硬死拼,也够他们吃一壶的! 士卒们也跟着吼叫起来:“保护曲阳侯!君侯万胜!大楚万胜!” 士气同样高涨! 两军轰然相撞! 武罡车用来克制骑兵有奇效,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城墙——这些临时搭建起来的‘寨墙’只有五尺高(一米六左右),步兵稍微费点儿力,就能翻越过去。 各武罡车之间用铁链连接,也称不上牢靠。 赵军步卒疯狂涌入,以极高的斗志向前猛冲,很快就将熊午良布置的武罡车阵线撕扯得七零八落。 两军阵线犬牙交错,完全绞杀在一起,嘶吼声、利刃入肉声不绝于耳……厮杀得十分惨烈。 楚军士卒人数更多,斗志昂扬。 但赵军士卒大多都是老兵,作战经验更丰富,再加上以逸待劳,体能充沛……后面还有赵军骑射手提供远程火力援助,以至于不断压迫得楚军后退。 廉颇遥遥望去,只见两军厮杀在一起,红色的赵军衣甲是一片红色的海洋,楚军这边则是黄色的海洋……中间那道分界线不断前进、前进…… 廉颇精神大振! 这是楚军不断在后撤的迹象……说明他们拼不过赵军! “楚军在不断后退!”廉颇长笑起来:“大赵威武!” 啊哈! 就这? 这熊午良来势汹汹,嚣张地在我军面前筑营……吓得秦魏韩三国的军队一箭不放,就仓皇逃走。 现在看来——楚军也不过如此! “大赵国猛士天下无敌!”廉颇兴奋地吼叫着:“秦魏韩,无胆!可笑!” 赵军士卒们也意识到楚军正在不断后撤,士气更加高昂,悍不畏死地向前发动猛攻……赵军骑兵们没了武罡车的阻拦,更是肆意地举弓抛射。 一轮轮箭矢从赵军步卒的头顶上掠过,无情地射入楚军的步军圆阵之中。 楚卒们长途跋涉而来,在激烈的战斗中难免疲惫手软……确实拼不过那些养精蓄锐、又经验丰富的赵国老兵。 但楚军将士们疯狂地咆哮着!斗志坚定!拼死作战! “为了曲阳侯!为了大楚!” 两军反复绞肉!不消多时,已经完全纠缠在了一起! …… 楚军虽然斗志坚定,但还是一步步后退。 熊午良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慌乱,而是抬起手,欲要下令…… 召滑一个箭步冲过来,握住了熊午良高举的手腕:“君侯,再等等!” “等赵国人的骑兵也冲进来!” 熊午良眉毛微微皱起,看着麾下的步卒被赵军完全压住、成片地死伤……心中一阵不忍。 召滑目光冷酷决绝:“君侯!为了大楚!” 说时迟那时快,廉颇眼见两军的步卒已经完全绞杀在一起难解难分……眼看着楚军几乎已经不成阵势,两军的步卒完全是依靠本能在混战中绞肉,当即下令—— “楚军阵型已乱!” “骑兵出击!” 赵军的旌旗连连向前摆动,一直游走在外围放箭的三万赵军骑兵精神一振,齐刷刷吼叫起来:“战!战!” 这其中,有很多楼烦、林胡骑士,兴奋地高声吼叫着,从腰间拔出北方戎人特有的弯月形短剑,亢奋地用双腿一夹马肚子,驱使战马开始冲刺。 面对已经不成阵势的步卒……骑兵完全可以一边倒地屠杀! “捞战功咯!” “砍这些南蛮的脑袋……拎回去领赏!” “哈哈!狗屁芈良,名头倒是怪吓人的。” “在我赵军猛士面前,就是个软脚羊!这些中原人,都是羸弱的废物!软脚羊!”戎人骑士们兴奋地鼻孔大张,吼叫着发动了冲锋。 果然。 楚军已经混乱起来的步卒,完全抵挡不住骑兵的冲刺。 三万赵军骑兵从两翼疯狂冲入,楚军更是阵型大乱,士卒成片成片地倒下…… 熊午良豁然抬手:“是时候了!” 召滑也没再阻止,含笑微微点头。 熊午良高声下令:“哨箭——骁骑军出击!” 骁骑军,是熊午良克敌制胜的底牌! 以十五万步卒,包括熊午良本人为诱饵——将敌军通通吸引过来,绞杀在一起……楚军步卒诚然阵势大乱,可敌军又何尝不是阵型大乱? 两军绞肉厮杀,已经有了半个时辰……骁骑军才是真正的以逸待劳! 或许有人问了——一万骁骑军,就是熊午良的底牌?就想凭着他们暴揍联军? 须知一万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放在正面战场上,打十倍的敌人不在话下——当年魏国就有三万魏武卒暴揍五十万秦国戍卒的成功先例…… 众所周知——咱们曲阳侯多稳健啊! 成功率没有九成八,与送死何异? 若不是对骁骑军有十足的信心,熊午良又岂会弄险? …… 熊午良这边放出信号,数里之外,格速宜兴奋地从地上跃起,一抹脑门儿,瓮声瓮气地道:“主人终于下令了!我等得好苦!” 早在数日之前,熊午良就差遣青羽卫前来传信,趁着大张旗鼓进军的十五万楚军吸引了联军的所有注意力的时候,令格速宜所部骁骑军,秘密出【钖关】,于这处山坳之中待命。 楚军长途跋涉而来,联军如果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楚军筑营,那楚军便就地扎营,和联军耗一个冬天,等来年开春再驱逐外敌…… 反正联军的补给线更长,和他们拖一个冬天再打咱也不吃亏。 而若是联军的将领们认为——让疲惫的楚军在他们眼皮底下扎营休息是天大的耻辱,选择出击…… 熊午良的十五万军队,其实就是诱饵。 消耗敌军的体力、与敌军缠斗! 最后关键时刻,骁骑军再杀出,一锤定音! 格速宜翻身上马:“儿郎们,随我杀穿赵国人——” …… 749 玩骑兵,我赵国是老祖宗! 一万骁骑军,均翻身上马。 建功立业的豪情在胸中激荡……话说骁骑军骑士们在【钖关】休整多时,心里时刻惦念着封地那边的情况。大家的家眷都在四县封地,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可谓食不甘味。 如今,总算放下心来。 此时此刻,曲阳侯亲提大军赶来,秦赵魏韩四国联军之中,倒是有三个明智的。 偏偏赵军——非但不投降,还敢向我军还击!? 岂有此理! 战马逐渐加速,很快便跑出了低坳处,一万骁骑军赫然出现在战场上! 格速宜勇猛地嚎叫起来:“曲阳侯万胜!杀——” 骑士们豪气万分,挺着手中的马槊,奔着赵军的后背猛扑而去。 …… 一万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楚军骑兵,果然吓了廉颇一跳! 但很快,廉颇便冷笑起来:“楚蛮,雕虫小技!” 遥遥望去,冲出来的楚军骑兵只有一万人左右——而赵军手中,还握有两万骑兵,一直没有投入战场。 一万楚军骑兵,安能战胜两万赵军骑兵? 这些垃圾南蛮,只配在地面上蹿下跳,还能在马背上与称雄天下无敌手的赵军精锐骑兵军团交手?我大赵骑兵横扫天下,素无敌手! 两万打一万,优势在我! 廉颇从战车上起身,意气风发:“这就是熊午良的最后手段?简直可笑!” “玩骑兵,我赵国人是老祖宗!” “各位,谁敢迎战?” 立刻便有数位赵国将军昂首踏步而出,争相请战:“末将愿往!” “给我五千骑兵,必能大破楚骑!” “末将只要三千!” “……” 廉颇目光一扫,点出了一位经验最丰富的老将——那赵将须发皆白,身上的甲胄却擦得十分明亮,披着一身大红色斗篷——这是某次战斗之后赵王赵雍从身上解下、亲赐前者的战袍斗篷,用以嘉奖这位将军的勇猛无畏。 这位老赵将,已经在赵军之中服役十年以上,战功卓著。 就算赵雍亲至,也要和这位老宿将平辈相交! 有此将出马,甚是稳妥。 “本将军给你两万骑兵!”廉颇指着那员老将道:“万万不可轻敌!” “楚军骑兵曾在陇西大破义渠骑兵,近战实力颇强……不是鱼腩。” “当发挥出我赵军骑兵的优势,以骑射手段击溃楚骑!” 那老将轻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楚军骑兵? 可笑! 大赵骑士的剑下鬼而已了! 一万首级,也算不小的功劳了!这老赵将环视一众满脸失望的同僚,抚须嗬嗬一笑—— “请廉将军放心,老夫去去便回。” 廉颇大为赞赏:“来人,斟酒壮行!” 立刻有人热上一爵赵酒,青铜酒爵上散发着热气。 老赵将十分牛比地四十五度微微抬头,左手抚须,眼眸微眯:“酒且斟下,某去便来!” …… 两万赵军骑兵从阵中杀出,迎头兜向格速宜的一万骁骑军! 老赵将指挥着麾下的骑兵:“保持距离,与敌军对射!” 虽然刚才表现得很嚣张,但现在身处战场之上,这老赵将的表现还是挺稳健的——就算看不起楚军的骑兵,也不会托大。 赵军骑兵军团以骑射手段称雄,自然要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义渠人的失败例子还近在眼前。 赵军骑兵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和楚骑对冲! 另一边,格速宜眼眸微微一缩……骑兵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两军便进入了交战状态。 赵军骑手们策马飞驰,非常漂亮地从中间一分为二,绕开了骁骑军的正面冲刺,然后从两侧开始大量地抛射箭矢。 尤其是赵军之中的戎狄骑手——这些楼烦、林胡的骑士,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弓马娴熟,有的骑手放箭速度极快,手腕翻转之间,箭如飞蝗,而且准度极高。 格速宜心念电闪,吼叫一声:“莫管他们!” “冲啊!” 诚然,骁骑军凭借连弩,就算与赵军对射,也不吃亏。 甚至因为他们身上的半身胸甲,还要略占便宜。 但是格速宜知道——主君那边的十五万步卒,还在节节败退……顶不住很久的。 索性不管这些赵军骑兵! 你想挡住我?那就来正面和我们对冲!不然我们就无视你! 楚军一万骑兵呼啸着,完全无视了两万赵军骑兵的箭雨,将小盾顶在头脸上,两腿夹紧,反而更加催动战马加速。 高大的战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马蹄如飞,吐沫溅在宽阔有力的胸脯上,赫然已经是全速冲锋。 老赵将怒:“楚蛮!竟敢无视……” 眨眼间,楚军骑兵呼啸而过。 老赵将指着楚军骑兵的背影,大声吼道:“继续放箭!” 骁骑军毕竟不是曲阳新军、并没有装备无死角的全身重甲。 骁骑军身上的甲胄,乃是半身胸甲——对于前半身的防护做得很到位,但是后背却没有那么结实的防护了。 包括他们的战马,也是半身马铠。 赵军骑兵无情地继续放箭……骁骑军骑士们将小盾卸下,背在身后,尽量抵挡赵军的箭矢……但仍然有不少骑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赵军是轻骑,速度更快,索性贴得更近,几乎是骁骑军身后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赵军骑手几乎可以做到指哪打哪。 精锐的楚军骑士一个个倒下…… 格速宜心在滴血,眼睛已经一片赤红,指着面前不远还在撕扯的楚赵两军的混战大阵,声嘶力竭:“杀!杀光——” 骁骑军骑士们也都红了眼睛,完全不顾身后的赵军骑兵,怒吼着全速冲刺! 老赵将瞪圆了双眼,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面对着赵军骑兵的无情打击……即便是只有本能的野兽,也该有趋利避害的心思,何况人乎……偏偏面前这支楚军骑兵,明明面对着死亡的阴影,却不管不顾地继续保持阵型冲锋! 完全无视了自己!无视了两万赵军骑兵! 天呐! 世上竟有如此精锐? 因为对楚军的纪律性和亡命徒一般的狠劲儿有了片刻的误判,赵军骑兵没有选择与楚军对冲(这是延误时间的最好办法),而是选择了利用自己的‘优势’搞骑射。 楚军骑兵却拼着巨大伤亡,选择了径直撞击赵军步骑厮杀的主阵! 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坏了。”眼见楚军骑兵不管不顾地撞进了赵军主力后背,负责指挥两万赵骑迎战楚骑的老赵将不由得眼前一黑…… …… 750 山呼万岁 楚军骑兵已经杀到! 这些骁骑军骑士,早就养好了十足的精神……而赵军的八万步骑,却已经与十五万楚军厮杀很久了,已经开始疲惫…… 再加上他们自信有两万赵骑断后,万无一失。 以至于后背完全不设防! 两面夹击! 眼见援军杀到,楚军步卒们士气大振,怒吼着奋力拼杀! 反观赵军,陷入了一阵混乱之中…… 廉颇难以置信,手指甲已经抠到了肉里:“什么?” “我两万赵骑,竟挡不住一万楚骑?” “不可能!” 不管怎么说,一切已经发生了。 两万负责断后的赵军骑兵此刻勒住战马,目送楚军骑兵闯入赵军主力步骑的后背,兜着屁股一顿猛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继续追杀? 那岂不是连着自家还在混战的主力步骑也一起冲散了? 继续放箭? 那岂不是连着自家人马一起挨揍……痛击友军? 可是……难道就坐视楚军骑士们大肆屠杀?什么都做不了? …… “君侯!援军已经杀至!” “赵军乱了!”几个楚军将领围在熊午良身边,喜极而笑。 熊午良点点头,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 骁骑军的巨大伤亡,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赵军骑射手的精准和骁勇、精湛的骑术……也出乎了熊午良的预料! 不愧是老赵雍一手调教出来的精锐啊。 不过……大局已定! 骁骑军的牺牲,是值得的! 熊午良强忍心痛,从腰间拔出平南剑,高高举起,大声道:“赵军业已中计,此战,我军胜矣!” “三军将士,杀敌!” “大楚万岁!” “犯我大楚者,虽远必诛!” 楚军士气大盛,原本已经疲惫得抬不起剑的士卒们,都从身体里挤出最后的力气,大声欢呼着,原本节节败退的阵脚竟然稳住了,甚至开始了反推! 十余万楚军步卒,欢声震天。 “万岁!” “万岁!” 精疲力竭的楚卒们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战力,三军奋勇向前,赵军猝不及防,硬生生被杀得连连后退。 千夫长由鱼热泪盈眶,左手持盾,右手握着一柄血淋淋的剑,不顾身上刚刚添了一道新的伤疤,大声道:“二三子!曲阳侯在看向我们这边!” “杀敌!杀敌!” “向君侯展示我们的勇猛!” 由鱼虎啸一声,不顾自己千夫长的身份,竟然悍然冲在了最前面。一剑挥下,砍翻了一个正在后退的赵军步卒,由鱼被溅了一脸的血,囫囵抹了一把,模样更加悍勇可怖。 由鱼千人队在千夫长的带领下,士气大振,齐刷刷呼喊着‘万岁’,奋勇扑杀。 这支千人队,俨然成了反攻的箭头。 面对楚军步卒们突如其来的反扑攻势,赵军原本就混乱的阵型,更加溃散。 再加上后方还有楚军骑兵在大肆冲杀…… 赵军的八万步骑,已然有了溃败之象! 熊午良仍然将手中的平南剑高高举着,看见由鱼的那面将旗冲在十五万楚军的最前面,不由得连连点头:“此子甚是悍勇。” 一旁的召滑含笑补了一句:“对君侯的忠心,更是值得嘉奖。” 此刻召滑心里清楚——这个平民出身的千夫长,以后已经注定了将会平步青云。 在此番击退秦赵魏韩联军之后,曲阳侯必定挥师郢都……作为靖难之役最先倒戈的千夫长,由鱼最后将会得到怎样的奖赏,简直难以想象。 就算熊午良大意、忘了由鱼的功劳…… 召滑也定会建议熊午良:以难以想象的规格来破格提拔由鱼,以图在旁观者眼中树立新的政治风向。 何况熊老板对待那些为他卖命的员工,一向不吝赏赐。 由鱼啊由鱼,汝实在好运也! …… 此刻,兜在赵军屁股后面的格速宜也虎啸一声,手中长槊平举,策马狂奔。 骁骑军骑士们齐刷刷呼喊着:“大楚万胜”,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奋力冲进了赵军的阵列中,挺着长槊奋勇冲杀。 赵军简直无法抵挡。 格速宜也顾不上指挥了,右手平举长槊,左手从腰间拔出那柄工业园区量产出来的、削铁如泥的宝剑,在赵军阵列中肆意地砍杀。 全乱了! 骁骑军骑士们艺高人胆大,索性也不再列楔形进攻阵型进行冲击,而是三五成群地平举着长槊、哪里有空隙就冲向哪里…… 楚军骑士们的大胆突击,更是搅得赵军后方一阵大乱! “万胜!” “大楚万胜!” “万岁!” “曲阳侯万岁!” 楚军山呼海啸,士气高涨!两面夹击,节节推进! 廉颇已经脸色灰败,瞪着仍然难以置信的眼睛:“楚军……熊午良……” 哪怕是再怎么嘴硬,廉颇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赵军败了! 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变法以来未尝一败的赵国大军,在这场正面对决之中,显然输给了楚国人。 找不到任何借口! 一众赵将更是失魂落魄,难以接受事实。 楚国人?他们只是未开化的南蛮、脏兮兮的猴子……怎么会…… 赵军全线溃退,被杀得崩溃。 廉颇瞪着眼睛,终于理解了王齕为什么不战而走。 在熊午良指挥下的楚军,或许真的不可战胜…… 此刻再怎么后悔都晚了——廉颇只能下令:“分散突围!撤——” 几乎就在同时,格速宜麾下的骁骑军竟然从尾到头地杀穿了赵军的阵型,出现在熊午良面前……已经杀红眼的骑士们顾不上和同僚们打招呼,调转马头,再次扑杀而去。 反复冲杀! 楚军步卒们不甘落后,紧紧跟在骑兵兄弟们的身后,顺着他们冲杀出来的缝隙大踏步突击。 此刻,赵军漫山遍野地撤退,楚军衔尾追击,神勇无比。 战后盘点一下:楚军的战果惊人,而且百分之八十都是在廉颇下令撤军之后、衔尾追杀而得来……尤其是由鱼千人队,全队斩首一千三百有余,杀敌数甚至超过了本部千人队的人数,赫赫战功令楚军上下为之侧目。 一场恶战,从白天杀到傍晚。 楚军追杀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战果斐然。 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战场才终于寂静下来,漫山遍野躺着的都是赵军的红色衣甲,而楚军站在累累尸骨上面,精疲力竭地喘息着休息,脸上的兴奋却根本不加掩饰。 此战,大胜! 我们从未有过败绩的曲阳侯,碰上了从未有过败绩的赵国骑兵…… 最后——曲阳侯胜! 召滑满脸兴奋,来到了正在战场上踱步的熊午良面前,拱手禀报道—— …… 751 啊啊啊彻底疯狂! 战场尘埃落定,楚军士卒们精疲力竭地打扫着战场。 召滑十分兴奋:“君侯,经此一战,我军杀敌逾六万人也!”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赵军的骑兵损失不多,还算能被接受;至于那可怜的五万步卒,则全军覆没……统统被杀红眼了的骁骑军一一追上,斩获为战功。 当然,楚军的损失也同样惨重。 负责在正面战场上充当诱饵的十五万楚军,死伤两万余人……这是相当恐怖的损失比重了。 正常的军队,伤亡超过百分之五已经了不得了。 但这十五万楚军,明明都是普通的戍卒,今日却硬生生拼杀到底,拼着近百分之十三的战损,仍然奋力血战,最终在赵军步骑主力的猛攻之下笑到了最后。 至于骁骑军,则死伤三千余人……战损是恐怖的百分之三十。 无论如何,此战胜了! 楚军千里行军,赵军以逸待劳……仍然胜了! 曲阳侯,依旧不可战胜。 赵军经此一战,伤亡颇大,而且损失的都是那些有经验的老兵……虽然国内还有十万赵军从始至终毫发无损,但综合来看,赵军也是伤筋动骨了。 伤痕累累的楚军开始包扎伤口,欢呼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招魂声。 …… 楚军在原地整整休息了三天的时间。 熊午良一点儿也不着急——虽然郢都那边还有个王位在等着他,但是曲阳侯仍然下令麾下的军队好好休息。 进入初冬,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了。 过去的这一年时间里,楚国鲸吞巴蜀之地,拿下秦国的陇西之地……从此国力更加鼎盛,而且不再缺乏骡马牲畜。 楚军在这一年里,也初步定下了‘不是征服,而是解放’的对外战争路子——从长远来看,意义重大。 放眼靖难之役,齐国、赵国损失最惨重,可谓伤筋动骨。 但,这两个国家颇有家资,仍然保有一定的国力。 从天下大势来看,北方六国在短时间内,都需要舔一舔伤口了。 三天时间里,楚军将士们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打扫了战场——缴获了赵军的兵甲不计其数,最令熊午良爱不释手的是廉颇的将旗。 唯一可惜的,是没能抓到廉颇本人。 话说回来—— 现在熊午良的手中,已经收藏了司马错、白起、田单、廉颇四个人的将旗……收集起来摆在一起,实在很有成就感!以后再努努力,争取把天下各国有名的将帅的旗帜都搜罗过来,开个博物馆玩玩儿…… 三天的休整之后,楚军收拢了军队,安葬了死者。 熊午良在下令:“班师郢都!” “肃清妖邪!” 三军将士毫无异议,齐刷刷用右手锤击左胸处,发出一阵闷雷般的响声:“君侯万胜!” 伤兵们被搀扶着,眼睛也全都亮晶晶的。 郢都那人,出卖楚国,不配为王。 曲阳侯此举,顺民意也……民心即天心,顺天意也! …… 秦国,咸阳。 熊午良在【勋阳-上庸】一带与赵军决战,斩首六万余级……对于秦国来说,居然算是个好事儿。 “楚国现在内部矛盾太多,短时间内无暇北顾。”魏冉如是说道:“唯有赵国这个邻居,一直对大秦不安好心。” “眼下赵军损失惨重,赵雍短时间内恐怕无力西进了。” 秦军在王齕‘老成持重’的统帅下,这一战并没有损失什么兵力……但秦国此前的损失仍然不小——陇西老秦人崛起之地,居然成了楚国的疆域。 曾经的故都【雍城】,居然不战而降。 简直令人发指! 渡过了亡国的危险、结束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大战之后——失去陇西之地的结果,再次成为了秦国朝野上下热议的焦点。 秦国上下,义愤填膺——倒不是针对楚国,主要是针对宣太后、丞相魏冉、秦王嬴稷这仨人。 “自公子稷即位以来,老秦就损兵折将!” “我老秦猛士天下无敌……可惜一群凶猛的虎狼,却被无能的羊指挥!” “都怪太后、魏冉!” “听说他们都有楚国血统……” “嗬!” “竟然如此……难怪……可恶!” “呸!” 多年以来,秦国屡战屡败,如今竟然又失去了陇西之地,简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内部矛盾空前激烈,国人沸反盈天。 虽然秦法严苛地规定国人不许议论政事……但老百姓这么多年过来,几乎没捞到战争的红利,反而为了打仗被榨干了家底。 熊午良当初在嬴稷面前说的那些‘秦法之弊’,正在一步步落实—— 秦国人屡战屡败,得不到对外战争的红利,却还要忍受严苛的赋税、劳役……青壮年男丁死伤惨重,以至于耕地都被大片地荒废。 而官府还为了战争不断征集粮草,恶性循环,更让底层平民雪上加霜。 愤怒的秦国人瞪视着咸阳方向,暗流不断涌动。 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 大楚,郢都。 芈横双眼无神,坐在王宫最高处。 这些天来,身边的内侍都绕着他走,像躲避瘟神一样。 曾经在芈横身边鞍前马后伺候着的六国密探,也尽数消失了……曾经秦国黑冰台探子向芈横提出:后者可以跟着他们到秦国去‘政治避难’……芈横思忖很久,最后还是拒绝了。 走? 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芈良! 我就算必死,也一定要坐实他乱臣贼子的名号!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不知什么时候,大牢里的熊午良党羽已经被放了出来……芈横的王宫则被锁了起来,宫内除了少数几个内侍之外,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至于芈横在宫内是饿死还是怎样……大家并不在乎。 对于这个大楚历史上首个引外邦之兵进入大楚的王,人们已经极尽冷漠。 在这样的幽禁之中,芈横的精神也愈发陷入癫狂。 我想杀熊午良!又怎么了? 我是大楚的王!是先王的正统太子! 我要杀他,他就得死!他要是不死,就是乱臣贼子!我堂堂正统楚王,引来外邦之兵剿杀乱臣贼子,何罪之有? 那些躲着我的内侍、那些大臣、万千国人……他们不愿芈良死,所以他们也都是乱臣贼子! 都该死! 芈横现在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一切了——只知道黑冰台的探子首领离开之前,曾表示:“曲阳侯于勋阳、上庸一带大胜,斩杀赵军五六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到郢都了。” 那黑冰台探子当时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芈横,最后尝试着问了一下芈横要不要去秦国避难……然后便离开了。 芈横孤独地被软禁在宫内,双眸赤红,精神癫狂—— 熊午良,你这个奸诈的乱臣贼子!我就在王宫之中等你! …… 752 兵回郢都 此刻的楚王芈横,如同笼中的困兽。 对于楚国正在遭遇的一切,他已经漠不关心——熊午良怎么收降了二十万楚军?怎么全歼了齐燕联军?他在【勋阳-上庸】一带,是怎样击垮赵军? 无所谓!都无所谓! 经过这场熊午良一脉口中的‘靖难之役’,楚国的军民再次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且不提【琅琊】军民与齐燕两国侵略者的殊死血战,也不提曲阳县那场本不该发生的内战…… 单是秦赵魏韩四国联军,在撤退的时候的一路掳掠,就给楚国西部的平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但芈横却全然没有愧疚之心…… 那些军民,全都忠于曲阳侯那个乱臣贼子……他们是大楚的叛逆!是楚国的罪人! 死不足惜! 那些平民心里惦念着熊午良的好,他们就该死!北方六国的军队杀戮那些楚国平民,杀得好!杀得妙!只恨杀的还不够多! 芈横更加癫狂,仇视身边的一切。 熊午良,我等你回来! 这一切,也该有个了断了。 现在芈横在宫内的每分每秒,都是难以言喻的折磨……他几乎见不到任何一个活人,也没人陪他说任何话……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芈横披头散发,几乎已经是个疯子了。 最开始,它畏惧熊午良的归来。 到后来,它甚至开始期盼熊午良赶紧出现,结束这一切的折磨。 但偏偏日子一天天过去,熊午良却始终没有出现在芈横的面前。 直到—— …… 熊午良重新坐上了他那辆华贵的青铜轺车,在十余万楚军的热烈护送下,返回了他忠实的【郢都】。 一路上,熊午良并没有急于行军。 相反,曲阳侯还尽力压制着行军的速度,一路帮助那些受了兵灾的平民重建房屋、收容难民、施舍粮食……尽最大的努力来减少靖难之役带来的损失。 沿途的平民们对熊午良更是感恩戴德—— “曲阳侯真是大善人呐!” “君侯万岁!” “合该为楚王!郢都那厮……呸!” 楚军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缓缓行军,通过一路上的休整,终于缓解了长达数个月的奔波、内战、与齐燕联军作战、再奔波、与赵军交战……所带来的疲惫。 等到曲阳侯的大军来到【郢都】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初了。 南国的寒风也开始令人彻骨生寒……但对于熊午良麾下的十余万大军来说,却影响不大。 召滑紧了紧身上那件羊皮翻袄,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君侯,这陇西的毛皮果然舒服得很。” 熊午良也是一身翻毛的羊皮袄子,虽然已经是十二月初,但丝毫不见寒冷,除了脸有点儿红之外,没有半点儿不适—— 陇西之地归属楚国之后,已经开始在各个方面发力了! 楚国人用廉价的粮食和各种工业制品、丝绸布帛、漆器、铁质新式农具……从已经变成楚人的义渠人手中换来了大量南国少见的物资。 除了数量越来越多的牛马牲畜之外,就是动物皮毛了。 尤其是羊皮——在义渠人的家中,这些羊皮十分廉价,家家户户都攒了几十甚至上百张……羊肉可以当食物,羊角可以做饰品,可唯独这些羊皮对于义渠人来说,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不值钱呐! 义渠人与秦国没有互市,所以这些动物皮毛就年复一年地积攒了下来……熊午良在陇西时,曾亲眼看见有义渠人用上好的狼皮裹马粪蛋子,当时心疼得咱们无良候捂着心口儿直哆嗦。 踏马的!暴敛天物啊! 开通边境互市之后,这些动物皮毛以极低廉的价格涌入楚国。 尤其是羊皮——低贱到只要区区五枚铁钱,就能买一张上好的羊皮……海量的毛皮制品涌入楚国,其中一部分被楚国的商旅转运到齐国、魏国等国家牟取利润。 此外,曲阳侯就成了毛皮的最大收购方。 麾下十余万楚军,订购了二十万件羊皮袄子,总花费大概在万金左右,算上运输的成本、加工的成本……差不多花了一万两千金。 对于咱们财大气粗的曲阳侯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这些羊皮袄子足够北方的牧民在寒风笼罩下的草原上御寒,如今用在南国,自然完全够用——楚军士卒们在十二月行军,没有出现任何一例因寒冷而减员的案例。 士气也因温暖、舒适、充足的食物、沿途军民的欢迎……一直保持高涨。 大军并未掩饰行踪,而是慢慢悠悠地行军,熊午良本人也接受了沿途的贵族们的无数次招待和犒军。 十二月初,大军兵至郢都城外。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小黑侍卫在侧,擎着那面威震敌胆的缺角侯旗。 “曲阳侯回来了!” “看!是缺角侯旗——” “君侯万胜!” 还不等熊午良下令麾下的军队列阵或是扎营,便听见郢都城墙处,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城墙上的城卫军高举着楚国的红黄色旌旗,欢呼着、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戟:“君侯万胜!” 城门已然大开。 国人竞相从城门涌出,欢呼雀跃,夹道欢迎——热烈地涌上前,向熊午良的青铜轺车方向招手、跳跃、欢呼……画风和后世某将军出行差不多。 召滑抚须而笑,对着熊午良道:“君侯,此乃天命也。” 熊午良略带惆怅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像是在缅怀自己悠闲躺平的岁月……最后从青铜轺车上起身,高抬双手,回应男女老少们的欢呼。 果然,欢呼声更大了—— “君侯万胜!” “大楚战神!战神!” “啊曲阳侯好帅……我要给你生猴子——” 熊午良微笑着放下手,沉声下令:“芍虎统领大军驻扎城外;点一千曲阳新军随我入城。” 格速宜、芍虎、召滑等人都围在熊午良身边,喜滋滋地享受着国人的欢迎。 包括那些平民在内,所有人都清楚——楚国的时代要变了! 而且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如此民心,世所罕见。 在万众瞩目下,熊午良率领一千曲阳新军,以及八百从不离身的亲兵营,在欢呼声的簇拥下,成阅兵队形整齐划一地开进城门,并径直往王宫方向而去。 …… 753 乱臣贼子,狼子野心! 眼见曲阳侯的队伍大大方方地开进了郢都城,一场若有若无的骚动席卷了所有人的心。 每一个在现场旁观的国人,都感觉脊背处一阵发紧……像是大婚时候的新郎,预感到将要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很难用言语描述出那种感觉。 “来了……要来了……”平民们交头接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某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马上将要发生。 大家都含糊其辞,不愿挑明……但都兴奋地伸长了脖子,不由自主地跟在熊午良的队伍后面,两脚不听使唤地奔着大楚王宫的方向走去。 咳—— 自打先王壮烈殒命、曲阳侯摄政以来……楚国过上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 且不提国力的日渐强盛、也不提疆域的疯狂扩张…… 就以老百姓的实际生活来看——大批的奴隶仆役被新法释放成为自由人,通过劳动获得土地,并且享受着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低税赋。 在曲阳侯摄政的这段时间里,农民的税赋从普遍什四以上,甚至高达什六甚至什七……降低到了什三。 这是人口大国才能享有的红利。 楚国地广人多——在没有贵族掣肘、吸血的情况下,中央郢都政府仅收取什三的税赋,就足以保持正常的国家开支,维持一支强大的军队、甚至仍有余力大搞建设。 因此这些年里,平民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 最直观的——就是娃生的多了! 此外,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尤其是岭南、巴蜀二地开发以来,楚国的粮食生产和储备空前丰盈,每一个家庭都可以达到‘不挨饿’的水准。 需知只要保证‘大多数平民不被饿死’,就是盛世的代名词了。 而楚国人在曲阳侯治下,一天可以三餐,隔三岔五可以食肉…… 这样一位君侯,谁能不爱戴? 老百姓的观点是很朴素的——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好领导! 曲阳侯登顶那个位置……众望所归! 相比之下,某个傀儡君主……不但没做过任何实事,反而还一度阻扰新法……甚至想要谋害咱们的曲阳侯!咱们的大鳝人曲阳侯! 简直令人发指。 楚人羞有此王! “哼,要是曲阳侯还不……” “我可受不了……” 平民们窃窃私语,心照不宣地说着谜语……加快了脚步。 …… 王宫内。 芈横已经听到了城外震天动地的欢呼……心里一阵暗恨,低声唾骂道:“果然都是乱臣贼子!” “只恨六国联军不能替寡人杀尽这些贱民……” 不管怎么说,漫长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 说实话——芈横愤恨于熊午良的不紧不慢。 过去的这些天里,芈横每一天都在等待自己那个王弟的到来…… 如果是急行军,他早该到了才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芈横心里更加愤恨——熊午良的不紧不慢,显然是对自己的轻视! 甚至是对芈横豁出一切要保住的这个王位的轻视! 焯! 芈横振作精神,修整了自己混乱纠缠的头发和胡子,身披红黄色交杂的九头鸟纹饰王袍,冷笑着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宫门方向…… 在宫门口处,芈横撞见了几个守在这里、随时打算给曲阳侯开门的内侍。 这是很多天来,芈横第一次见到活人……那些内侍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芈横,目光躲闪,但却没有一个人下跪,都警惕地打量着芈横,像是打量一个怪物。 “众叛亲离,莫过如此……” 芈横深吸一口气,一方面愤恨这些人都与熊午良蛇鼠一窝,另一方面突然有一丝迷茫…… 难道,真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宫门外的脚步声十分嘈杂,而且越来越近。 “开门。”芈横的声音不大,但带着十足的威仪。 守在门边的众内侍面面相觑……他们守在这里,本就是要给敬爱的曲阳侯开门的……但是这道命令出自可憎的暴君芈横口中,他们反而还不愿遵守了……一时间迟疑起来。 …… 芈横没有发作,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迈步顺着台阶登上宫墙——像曲阳侯府一样,大楚的王宫外墙也类似城墙,可以登上去……如果有必要的话,守军可以在这里作最后的抵抗。 但,芈横麾下已经没有任何忠于他的守军了。 独自一人,登上宫墙。 外面,是曲阳侯的军队——整整一千盔明甲亮的曲阳新军,身上裹着羊皮袄,略微显得不那么威武……但仍然列着整齐的阵型,拱卫着中间曲阳侯的亲兵营。 熊午良端坐在青铜轺车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万千郢都国人围在左右,沉默地凝视着宫墙上的楚王芈横……各色目光交织在一起,让芈横突然有点儿无所适从。 那目光中是仇视?是蔑视? 我堂堂正统楚王…… “熊午良!”芈横声音嘶哑,本有一万句话堵在喉咙口,此刻一时间却想不起要说什么了,最后蹦出一句:“乱臣贼子!” 沉默。 熊午良缓缓从青铜轺车上站起来,在万千庶民沉默且热切的注视下冷冷道:“王兄,你该知道我本不愿如此……” 芈横恍若未闻,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遥遥指着熊午良的鼻尖儿怒吼着:“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汝等……”芈横颤抖着举起手,指着所有跟过来的平民:“皆为逆民!” “熊午良,你狼子野心……必为万世唾骂!” “真相不会被掩盖!” 突然间,仿佛爆竹被烟火点燃一般,汹汹人群中爆发出惊人的喧嚣声……各种怒骂声、唾弃声混杂在一起,让芈横突然明白了——或许后世人会唾骂熊午良的狼子野心,但当世之人现在就在辱骂自己了…… 芈横惨笑一声,心如死灰。 实在想不明白——我堂堂正统楚王,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自即位以来,从未有过执掌大权的机会,从未对这些无耻的贱民有过任何伤害……他们为何会如此仇视于我? 身为正统楚王,我剪除逆臣,不应该吗? 为什么……为什么! 宫墙之下。 熊午良微微仰头,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这位王兄,心里百感交集—— …… 754 悖灵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站直身体,望着宫墙上的王兄芈横……一时不知还有什么能说的。 自从自己袭爵以来,自己这个王兄曾经对自己真的很好。 那时候的曲阳君熊午良,也真心实意地想要辅助好自己这个王兄——作为穿越者,熊午良拥有上帝视角。 在真实历史上,芈横被谥号为‘倾襄王’,有丢失国土之意……究其半生都很憋屈,被真实历史上的秦国和齐国按着脑袋一顿胖揍,连都城都被白起打下来了。 总之,真实历史上芈横很惨。 曾经的熊午良感动于这个太子王兄对自己这个孤儿的照顾……想着要好好辅佐他,利用自己的上帝视角和来自于后世的技术和智慧,帮助未来的楚王,至少不要那么惨。 而芈横也对自己十分信赖——垂沙之战的时候,楚军兵变,把子兰撵下帅位……接替主帅的太子芈横,几乎是对熊午良言听计从!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昭雎的离间?熊午良一次次在战场上胜利、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以至于给了芈横不安全感? 遥想当年云梦泽会盟的时候,芈横曾经动过的杀心…… 或许从那个时候,兄弟二人之间的某种东西就已经破裂了罢! 事到如今,熊午良早也没有退路了。 芈横已经固执地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现在,要么当楚王,要么就等着日后被清算吧。 至于当众自刎以明心迹、让狗皇帝后悔一辈子——这是女频的脑残剧情……至于咱们熊午良重活一世,还是很不想死滴…… 所以没有别的办法了! 或许是熊午良想起了昔日的兄弟往事,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大王,请下宫墙吧。” “臣弟不愿死,就只能委屈你了。” “我已经为大王准备了安乐公之爵……” 周围的万千庶民兴奋地相互对视着,压抑着胸腔里的欢呼声。 曲阳侯终于迈出这一步了! 众望所归! 一旁的召滑更是……苍天呐!大地啊!咱们这个躺平小主君终于……屈原兄啊屈原兄,你若是也身在此处,将会是何等的欢欣…… 终于! 不枉我十年来…… 人群还在一阵阵骚动,但熊午良纹丝不动,宫墙上的芈横也纹丝不动,二人还在长久地对视。 熊午良面色冷峻如铁。 懒得搞那些甚么三辞三让的把戏了……本来也骗不过后世人……而且楚国的历史上,已经有无数弑君自立的先例了,譬如腰间这柄平南剑的铸造者—— 著名的楚王熊通……就是弑王上位,那位彪悍的先祖一边怒吼着‘我蛮夷也’,带领楚国拳打四邻脚踢八方,虽然有污点,但仍然是无数代楚人心目中的明君。 而且这个时代的史官都挺硬骨头的,还不是后世明清的那些无耻的文官、可以根据上意随便篡改史书…… 想隐瞒真相,是瞒不住的。 所以,也无需那些虚应故事了。 楚王之位,我左右要定了! …… 不知过了多久,芈横惨笑着,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对视:“乱臣贼子,后世定有骂名。” “不过……”芈横怨毒的目光突然也变得柔软起来,长长叹了口气,最后凝视了熊午良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再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宫墙。 熊午良微微松了口气,拔出腰间平南剑:“打开宫门,保护安乐公!” 人群中酝酿已久的欢呼声终于爆发出来,山呼海啸一般—— “万岁!” “万岁!” 护卫在熊午良身侧的曲阳新军、亲兵营也一起欢呼起来,用剑戟拍打着盾牌,发出轰隆隆的整齐划一的响声:“万岁!” 宫门大开。 守在宫门里面的内侍们面带红光,一个个老脸笑得菊花似的:“恭迎新君!新君万岁!”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奶奶滴,芈横这个昏君,总算倒台了! 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仇寇——此之谓也。 呼! 突然,一阵火光冲天而起。 人群被突然出现的火焰唬得一愣,欢呼声瞬间小了一半……熊午良刚刚在青铜轺车上要下来,现在怔怔地望着王宫内的火光,心里感到一阵…… “走水了!走水了!”内侍们惊惶地喊着,开始奔跑起来。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太熟悉了。 能瞬间烧出这么大的动静……是火油造成的。 芈横啊芈横,你果然还是那个二愣子……符合人设。 召滑面不改色,扶着还在愣怔中的熊午良手臂,让后者走下轺车,然后拍拍衣服下摆,庄重地跪倒在地:“新君万岁!” 熊午良面无表情,迎着火光,在重新高亢起来的欢呼声中进入王宫。 …… 公元前300年十二月什五,芈横于王宫之中自焚而死,谥‘悖灵’,后世称为楚悖灵王也。 悖者,昏乱乖张也。 灵者,乱而不损也。 咱这位楚王芈横,在位时间两年,没有做出任何有益于邦国的事儿,反而勾结外邦、引外兵侵犯自家国土……身为楚王,居然带头儿卖国,古往今来也就这头一份儿了。 冠之以一个‘悖’字,实在不冤枉。 至于‘灵’……虽然芈横的一系列昏头操作,让楚国平白打了一场本不该发生的内战、一度沦丧了大片的国土…… 但是咱们曲阳侯实在能打——啪的一下,很快奥! 又火速平定了内乱、光复了疆土。 乱而不损——芈横在位期间,这个‘灵’字也用的十分贴切。 芈横的谥号很快就被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最让人紧张期待的环节了—— 这位悖灵王没有留下子嗣,王位空缺……经过三天的‘讨论’之后,著名的曲阳侯熊良在百官异口同声的推举下,以毫无争议的势头成为大楚国的新王。 朝野欢欣,无论是在推恩令之下获利的新贵族还是平民,皆交口称赞——可谓众望所归。 根据召滑‘先务虚,再务实’的方针,新楚王颁布了第一道政令——妥善安置先王遗体,按照楚人的礼节,停棺五天,然后下葬。 另外,任命召滑为太师,即刻主持新王登基大典! 楚王!熊良! …… (这段剧情竭力想写的好,希望没有让读者朋友们失望;现在咱们无良公子在各位读者的拥戴下,终于即位为楚王了,大家是不是还很怀念‘曲阳侯’这个称号?) (昭雎死了、楚国的疆域空前扩张、新王登基……可天下皆敌的时代也要来了。老衣慢慢写,感谢陪伴!) 755 楚王熊良,登基大典 楚王!熊良! 这位楚国的新王,可谓楚国历史上权力最大、最有话语权的一位大王了。 单从他的登基大典上,就能看得出这位大楚新君拥有怎样的威势—— 一万曲阳新军排着整齐的阵列,聚拢在【郢都】城外,盔明甲亮,闪耀着金属的光泽——每名士卒都欢天喜地地将身上的甲胄、手中的盾牌和剑戟擦得闪闪发光。 其中不少士卒甚至拜托了工匠反复打磨,力求闪瞎别人的眼睛。 按照熊午良的吩咐,士卒们应该穿上羊皮袄子,用以御寒。 毕竟天气已经很冷了,而且登基大典繁琐冗长……整整一万名精锐士卒充作史无前例的仪仗队,熊午良很惦记他们会不会冻伤。 没想到芍虎却一挺胸,振振有词道:“主君……大王的登基大典,必定有许多外邦使节。” “我曲阳新军穿上羊皮袄子,看上去便没那么威武了。” “大王的大典,末将力求震慑人心……”眼见熊午良似乎还要再说什么,芍虎皱着眉毛补充了一句:“我曲阳新军将士们也作如是想。” 芍虎没说的是——曲阳侯,啊不,新君的整编军队的计划,在嫡系臣子之间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陇西之战,已经暴露了楚军尖端精锐战力的人数不足问题——在攻城略地的进攻性作战时,很容易因分散兵力驻守敌城、导致正面战场上兵力不足。 后面凶蛮军在关键时刻的选择,则更坚定了熊午良对这些老派山头儿部队推行全面军队改革的决心。 在紧锣密鼓筹划中的军改计划里,凶蛮军肯定是不复存在了。 至于曲阳新军和骁骑军何去何从……谁也说不准。 这次登基大典,可能是曲阳新军的无敌方阵最后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了……芍虎心念及此,心里总免不了一阵伤感……也因此更想最后再完整地展露一次麾下曲阳新军的威武。 …… 上午约九时许,已经沐浴斋戒了三天的熊午良身披明黄色内衬、带有深红色九头鸟纹饰的楚国全套王服,腰佩平南剑,从宗庙里走了出来……整整吃了三天素,饿得头昏眼花。 在屈原、乐毅、召滑、慎到这四大金刚的陪伴下,新君乘坐青铜轺车,在八百亲兵营的护卫下,驶出郢都,视察城外的曲阳新军方阵。 熊午良走过某个千人队前面的时候,那个千夫长兴奋得满脸通红,啪一下站得笔直,高举那个千人队的战旗:“向!新!君!致敬——” 一千名汉子齐刷刷用右手的短矛拍打左手的盾牌,发出沉雄的‘咚’声,连拍了三下,然后一齐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君!上!万岁!” 熊午良亲切地对着那个千夫长笑了笑——曲阳新军作为熊午良麾下征战了十年的嫡系部曲,大部分面孔、尤其是百夫长以上的将官,熊午良都很熟悉。 “兄弟们冷不冷?”熊午良没理会小黑的搀扶,从青铜轺车上跳下来,来到士兵们的面前,锤了锤最前排某个士卒的胸脯。 那名士卒在无数同僚羡慕嫉妒的目光注视下,快活地挺了挺胸,脸色通红:“愿为君侯……愿为大王效死!” 熊午良满意地拍了拍那军士的肩膀,索性不再乘车,而是徒步检阅自己的亲军。 所到之处,军士们无不兴奋地站得笔直,一张张面孔顺着熊午良的方向缓缓转动。 刚才那个千人队开了个头——之后熊午良每路过一支千人队,千夫长都会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带领他那一千名汉子忘乎所以地欢呼—— “新!君!万岁!” “君上!万胜!” “大王万岁!大楚万胜!” “愿为大王效死!” 在数以万计的郢都国人的围观下,曲阳新军这支精悍的重步兵军团,再次展示出了十足的威风——这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的仪仗队。 这个方阵里面的每一名士卒,都是喋血沙场的精锐老兵。 其中相当一部分老军卒,已经跟随着曲阳侯在战场搏杀了近十年的时间……从最初的攻越之战到刚刚结束的靖难之役,经历无数次战役,战场经验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们竭尽全力打磨光滑的甲胄上,依稀仍可看见刀劈斧凿留下的印痕。 如此强兵,怎能不令国人振奋? 闻风而来观礼的万千国人也按捺不住兴奋,跟着那些军士忘乎所以地欢呼起来……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每一个千人队的呼喊声,都能引起数万国人的共鸣。 上午十一时许,是巫师确认的‘吉时’。 熊午良登上青铜轺车,在一万曲阳新军的护卫下,缓缓前往【云梦泽】北畔。 当年楚昭怀王会盟称霸,便是在【云梦泽】北畔——这里是楚国历来举行所有大型活动、庆典的地方。滔滔云梦泽北畔够宽敞、够大,茫茫水泽也够壮观……足以满足任何一位想追求排场的楚王的任何要求。 上千位楚国的大小贵族悉数就位——回想历代楚王登基,似乎还从来没把这些贵族大夫们聚得这么齐过。 熊午良在巫师和礼官的引领下,登上早就铸造好的高台。 放眼望去,大楚的红黄色旌旗望不见尽头。 在高台上,巫师围在新君身边,跳着某种让人看不懂的神棍舞蹈……熊午良则手持一卷鹿皮,大声读着上面艰涩难懂的字句——这是传统的禀告上苍、禀告先祖的环节。 熊午良站得很高,声音被风吹散了,底下的人很难听得清新君到底在说什么。 但是这并不耽误贵族、百官、士卒们兴奋而狂热的情绪;数以万计闻风前来观礼的百姓也屏住呼吸,遥遥望着高台上那个近乎看不清的黄色人影。 赶来观礼的北方六国使者们的脸色则各自不一……很难描述他们此刻的心理活动。 一番冗长的仪式之后,满脸倦怠的新楚王在巫师们的簇拥下,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早就在底下等候的楚国官员、贵族们迫不及待地涌上去,争相表达着对大王的忠心。 熊午良瞥了一眼边上脸色复杂的六国特使,对着司职大典的太师召滑微微一笑,说道—— …… 756 大典的最后一项流程 “太师——”熊午良轻声唤道。 召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君是在叫自己,赶忙拱手道:“大王。” 只见满脸倦怠的楚王熊良大手一挥:“快!下一项!” 话说八百年大周以礼治国——对于各位诸侯登基的大典来说,《周礼》已经将其中每个步骤都规定得十分详细……放在周王室强盛时期,任何诸侯也不敢违背那些条条框框,否则就会被冠以罪名,遭受大周‘王师’的讨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周王室的势力日趋衰弱,天下各大国越来越强横。 诸侯们对于周礼的遵守,也不再那么严谨死板了。 尤其是楚国——一向不是班里的好孩子,历史上经常调皮捣蛋,甚至拉着三五个狐朋狗友和班主任(周王室)公然对着干。 所以历代楚王的登基大典上,总能找出那么几个逾越的例子……也不知这新楚王熊良的登基大典,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六国的使者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特地前来观礼的周王室使者被簇拥在中间……周王室使者也面色难看。 这熊良弑君上位,本就是周礼最厌恶的行径! 若不是周王室势弱…… 周天子使者恶狠狠地盯着芈良的后背……佞臣! 我大周若有复兴之日,定要灭了楚国!以正天子威仪! 熊午良并不知道周天子使者的内心活动,就算知道,肯定也是嗤之以鼻——周王室,一块儿名义上是主子的鱼腩而已,若不是天下列国互相掣肘……洛阳王畿那片沃土,早就被诸侯们吃干抹净了。 若是周王室敢出来跳,熊午良不介意把他们灭掉。 “大王有命——阅兵!”小黑长长地高喊着,挥舞着旗帜。 新楚王登基的最后一项流程—— 大阅兵! …… 旌旗摇动,十万整编就绪的楚国大军,排列着整齐的步伐,以行军阵列走过熊午良所处的‘拜天台’。 这些军队,正是陪同熊午良经历了靖难之役——临阵倒戈、先歼灭了齐燕联军,又逼退了秦赵魏韩的四国联军、正面血战击溃赵军……最后一路护送新君返回【郢都】的那支军队。 十万楚军将士,走着整齐的步伐。 每一个千人队在经过熊午良的拜天台的时候,都高举旌旗,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楚军神!新君万岁!” 楚军士卒,极尽狂热。 当今台上这位新楚王,是大楚的军神,十年来大小恶战不计其数,光是令人绝望的绝境就难以计数。 偏偏在他手里,总能化险为夷。 除此之外,新君更是每一个平民出身之人最爱戴的统治者——至少近一百年来,在熊午良的治下是最富足、最安稳的,国内外皆是如此。 话说屈原变法,极大地削弱了贵族的权柄,但贵族们却并不厌恶熊午良——因为通过推恩令的数年成效,现在在场的贵族们,大多都是熊良新政的获利者。 参与阅兵的士卒们狂热地欢呼,台上的楚国贵族们则喜笑颜开,也跟着大声喝彩。 赶来围观的庶民则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全都兴奋地欢呼着。 场上的气氛达到了巅峰! “新君万岁!新君万岁!犯我大楚!虽远必诛!”最后参与检阅的,是曲阳新军方阵,和刚刚在靖难之役中大破赵军立下汗马功劳的骁骑军。 这两支花费重金砸出来的究极怪物精锐,引发了更加响亮的欢呼声。 直到太阳偏西,民众们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家,仍然在路上津津乐道地讨论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年关将至、新君即位,这是双喜临门,吉兆也!” “要我说,曲阳侯早就该……” “在新君治下,我们更能有好日子了!” “可恨北方六国,之前竟敢谋害曲阳侯……你看到他们的使者们在台上的表情了吗?哈哈……” “有新君在,大楚无人敢欺也!” …… 诚然如庶民们讨论的那样——六国赶来观礼的大臣、使者们,整整一天的时间,尽皆面如土色。 试想世上哪有任何一个君主在刚刚登基之时,就能有如此威望? 今天白天,场上数以万计的平民声嘶力竭的欢呼,让六国使者悚然心惊——这位楚国的新王,在即位之初、什么政令还没推行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举国上下的平民近乎狂热的拥护! 就连那些贵族,也都视新君如父母…… 楚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又有如此凝聚力……简直可怖! 话说楚国爆发的这场靖难之役,看上去是楚国打了一场内战,多多少少都有些损伤。 但从最终的结果上来看——曲阳侯熊良即位为楚王。 对北方六国来说,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楚军在阅兵的时候,带给六国使者的心理震撼最大! 那十万楚军,个个儿都是亡命徒的样子……六国使者们毫不怀疑——只要那个该死的芈良小儿下达命令,就算让这些楚国的普通军卒们赴汤蹈火,也会在所不惜! 更别提那个盔明甲亮的曲阳新军方阵……和那个参加阅兵仪式的骁骑军。 虽然他们竭力收拾得光鲜亮丽,但骨子里透出的血腥气,足以让任何敌手胆寒。 六七万赵军的尸体,尸骨未寒……那些参加阅兵的士卒,甲胄缝隙里甚至可能还带着凝固干涸的血迹。 这样一支强兵、这样恐怖的凝聚力、这样强大的战心、这样狂热的民众、这样博大的国力……又是在熊午良这么一个没有底线、刁钻凶狠的楚国新王的统治下…… 谁敢小觑? …… 烛火随风轻轻抖动,楚国的王宫之中张灯结彩,但宫人却并不多。 新君是个务实性子,懒得搞那么多铺张……于是下令宫中一切照旧。 熊午良爱怜地捧着嬴卓漂亮的脸蛋儿,在烛火下细细端详,像是看不够一样。 嬴卓脸皮薄,索性装睡,但却连耳朵根都红透了,暴露了这个秦国公主心中的悸动。 “你受苦了。”良久之后,熊午良轻柔着声音,一边捏着嬴卓的耳垂,一边温和地说道。 熊午良指的当然是曲阳县的凶险一战。 眼见装不下去,嬴卓也睁开了眼睛。 在烛火的掩映下,这小妮子厚实绵密的睫毛微微抖着,眼睛亮晶晶得,映衬着烛火。 熊午良感受着怀中的温软,不禁邪恶一笑—— …… 757 佞臣!神气什么! 烛火红摇,嬴卓丝毫没有反抗,嘤咛一声,软在熊午良怀里。 呦?居然没反抗? 熊午良精神大振,嘿嘿一笑,手脚并用地抱着嬴卓姐姐,翻上了床榻。 这床榻……好白,好大,好软! 哇咔咔咔! 嬴卓的衣服质地轻薄如纱,看起来很单薄,但质量竟然极好……熊午良欲作怪,摆出凶恶的表情狠狠撕扯了几下,结果居然毫无效果……不禁老脸一红。 嬴卓噗嗤一下笑了,这一下,搞得熊午良心中一荡…… 噫!这小妮子一直是个傲娇脸,除了……的时候,几乎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今天倒是例外,这么一笑,直接让咱们大楚新君馋成了猪哥。 恶形恶状,熊午良咬牙切齿、手脚并用地撕扯…… 仍然没扯开。 踏马的! 质量做这么好干什么!这个世界需要丝袜! 顶着嬴卓无情的嘲笑,熊午良心中暗恨,然后开始老老实实去解嬴卓腰间的丝带…… 让你笑话我! 嗯? 还笑不笑! 说! 还笑不笑? 现在知道不笑了?晚了! 真知道错了? 我看你下次还敢! 嗯?真不敢了?你确定? 哼,要是下次还敢,我就像这样(此处略过奇怪的笑声)…… 姐姐,你这个‘不’是什么意思,想让我放过你啊? 那你快求饶啊! 听不见,大点声! 再大点声! 哇咔咔咔!求饶也没用!我蛮夷也! …… 日上三竿,熊午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感受到一条结实又滑腻的修长白腿压在自己身上……精神一振。 嬴卓娇叫两声,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大清早的……” 熊午良嘿嘿一笑,不答话,只管继续做动作……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良久之后,楚国新君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洗漱,在满脸羞红的侍女的伺候下,用温水洗了脸……犹豫片刻之后,摇头拒绝了那身沉重的王服,而是选择了一件舒服的布衣。 至于朝会什么……不存在的! 大冬天的,谁朝会啊。 你以为我是秦始皇那个劳模? 大楚上下,一应日常政务,有屈原、召滑、乐毅、慎到这四大金刚去处置,最后汇报一下即可。 实在事关重大的拿不定主意的,才会详细禀报熊午良。四大金刚在禀报前,要提前准备好abc……阿不,是甲乙丙三个方案,请大领导从中选一个予以贯彻落实——其实这已经是后世内阁的雏形了。 你别说——这楚王的日子,也挺舒坦! 如今已经是深冬,朝野一片安宁——按照习俗,冬天是万物蜗居的日子。 国际局势上,也是一片安静……至少北方六国并没有第一时间再组织联军前来找事儿。一方面是冬天本就不适宜打仗,另一方面,应当是熊午良登基时搞的大阅兵,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 须知咱们熊老板一向是个实用主义者。 大冬天的,动用十多万人搞阅兵,耗费的钱粮也不是个小数字……绝不是为了面子或者排场才这么做。 楚国,需要一段时间的和平。 一场规模浩大的阅兵,彰显楚国随时做好战争准备……才是降低战争概率的最佳手段! 现在看来,这一招效果不错……至少能清净一个冬天了。 回想一下——熊午良在阅兵的时候,曾命令麾下军队举着白起、田单、司马错、廉颇等人的将旗,依次通过祭天高台…… 当时各国使者脸上的表情,实在精彩得很呐! 我太损了!不愧是我! 咳! 至于来年开春之后……估计北方六国也不会轻易用兵,因为他们也同样需要时间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楚国,终于有了难得的、宝贵的休养时间! “年关将至。”熊午良转过头,对着还在床榻上赖床的嬴卓微微一笑。 才发现,这个傲娇的小妮子在冬天的时候也很偷懒嘛! “起来收拾收拾,带上小黑小白,随我一起去市场上买些东西。”熊午良走向床榻,无情地掀开被窝,不顾嬴卓的尖叫,在后者嫩白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 赵国,邯郸。 虽然已经时隔多日,可邯郸的氛围还是一片凄风寒雨……巨大的阴云,笼罩在赵国人的脑袋顶儿上,所有人都目光阴沉。 赵国在与楚国的正面交锋之中,居然败了! 作为尚武的赵国人,家家户户的男人都懂打仗的概念——别的国家打仗输给了熊午良,总能挑出熊午良耍诈之类的借口,怒骂两句楚蛮无耻,就此心里舒坦许多。 但赵国人却找不出任何借口。 因为,楚国没有使诈,而是与赵军正面交锋。 而且人家那十五万军队还是远道而来,一路急行军——赵国人还占了个以逸待劳的便宜。 虽说熊午良仍然耍了些心思,让他那一万骁骑军从旁埋伏,最后杀出,起到了一锤定音的决定性作用…… 但我们赵国也有两万骑兵一直没有投入战场啊! 找不出任何借口! 自胡服骑射以来,大赵国在赵雍的英明统帅下,向北扩张了两个郡的土地、向南吞并了中山国……两次背刺秦国,虽然没能灭了那些西戎,却也都是大胜而归。 偏偏…… 在该死的南蛮的土地上,打了这么一场大败仗! 大过年的,简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都怪秦魏韩三国!懦夫!可耻!”在长时间的沉默且破防之后,赵国人终于想到了替罪羊。 对! 都怪那些‘盟友’! 若不是他们临阵脱逃…… 此外,新任的主帅廉颇也颇受诟病——娘希匹,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也不知咱们赵王怎么想的,居然让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傻小子统领大军…… 此时此刻,邯郸王宫之中—— 赵雍面色沉凝,听完了出使楚国的使者关于熊午良登基大典的汇报,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肥义脸色同样难看,怒声评价道:“芈良小儿!好张狂!” “佞臣!神气什么!” 赵雍微微叹了口气:“能正面击败我的十万军队……他有资格张狂。” 一众赵国的大臣、武将,都沉默了。 小将廉颇脸色涨得通红,突兀地嘣出一句道:“请大王治罪!以安国人之心!末将愿以死向国人谢罪!” 赵雍瞥了这小将一眼。 虽然这厮带领赵军打了胡服骑射变法以来的唯一一个大败仗……但赵雍仍然很欣赏这小子,觉得这是赵国未来的栋梁。 输给熊午良嘛,不丢人! 廉颇一度让叱咤中原无敌手的熊良在他的防线面前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冒险选择单骑偷渡——已经说明了这个年轻小将的能力。 至于最后一战,赵军虽然大败,但廉颇的种种决定,也都是中规中矩……基本上没有大错。 只是单纯地打不过楚军而已…… 焯! …… 758 天下各国,都需要稳一稳 咳……其实怪不了廉颇,也怪不了那些畏敌如虎的秦魏韩三国的军队……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没什么借口可言。 不过……承认这一点,真的让人难受……好在赵军虽然在总兵力数字上伤筋动骨,但最重要的主力骑兵却损失不大,主要丢下的都是那些步卒的尸体。 算上还在本土一直没有出动的十万人——赵国仍然有百战精兵差不多十四万人,其中精锐骑射手就有八九万人! 还好! “过去一年,楚国真是捞得盆满钵满。”肥义愤慨地道。 大将楼缓也是点了点头,掰着手指盘算道:“巩固了琅琊和岭南的地盘、鲸吞整个巴蜀地区、拿下了秦国的陇西之地……”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焯! 短短一年时间,楚国简直像个气球一样,咻一下就膨胀起来了! 当年司马错联军伐楚带给楚国的短暂颓势,已经一扫而空。 想当初大面积的国土沦丧、数以百万计的人口遭到兵灾……放在哪个邦国,都是近乎灭国的边缘。就算楚国地广人多,可经历了司马错那么搞一遭,也总该一蹶不振个几十年才对。 啧! 或许熊午良这个人……真的有什么魔力罢…… 要是熊午良这个人能为我赵国所用……赵雍想入非非了片刻,然后迅速回神,自己也为刚才的念头脸红——放在以前熊午良还是曲阳侯的时候,想把他拐到赵国,也便罢了。 现在人家都是楚王了——熊氏集团的超级股东兼董事长。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来赵国给赵老板打工了! 此刻廉颇还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人搭理他,让他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 虽然赵王没有过多地惩戒他,只是削了他一级爵位而已……但作为热血的年轻人,廉颇感觉自己在朝堂之中已经无地自容,甚至每天都想要拔剑自刎。 …… 赵雍紧皱着眉毛,思忖良久,最后道:“明年开春的六国会盟大典,赵国仍然按原计划参加。” “削弱楚国,是我们当前的唯一任务,也是最要紧的大事。” “北方六国连成一道铁壁,绝不能再内部龌龊,给那个阴险狡诈的楚国新君以任何机会……” 赵国群臣纷纷点头称是。 当今天下,已经形成了典型的‘两极格局’。 楚国,六边形战士,当之无愧的‘s’级超级大国——等他们彻底消化了这一年来侵略的所有成果,甚至有可能进一步膨胀到‘s+’的水平。 其次就是咱们赵国,论国力,当然远远比不上楚国;但是从军力上看,和楚国仍是不相上下。综合评定一下,应该是‘s-’。 齐国,从国力上来看仍然富庶,但是在刚刚结束的楚国人口中所谓的‘靖难之役’中,搞丢了整整十万人马……勉强算是个‘a’。 秦国,已经彻底跌落神坛,仗着商鞅留下的体制优势,一时半会儿还比较有战斗力——打楚国自然是打不过的,但是如果面对咱们赵国,居然也能勉强守住……若刨除国内的动乱隐患的话,综合起来能给一个‘a-’的评分。 魏韩两国,无论是国力军力还是外交环境,都基本差不多——都是‘b’级。 燕国,在即墨之战后经历了多年的休养生息,通过向北欺负东胡人,勉强又攒了点家底……虽然错误地跟着齐国混、刚刚也在【淮水】下游陪着败掉了两万军队,但也同样算是个‘b’级…… 赵雍深吸一口气。 现在的楚国,实在太恐怖了,独一档的存在。 版本t0,恐怖如斯。 好在!我们北方六国已经达成了共识! 兄弟六个联手防备楚国,就算因为彼此间的龌龊不能真正做到同心同德,但若想将楚国死死遏制住、禁止其北上……倒也不算难事。 话说短时间的相持,对北方六国都是好事。 齐国损失了十万军队,现在需要一段和平时间来训练新兵,将富庶的国力转化为战斗力。 秦国需要时间来休养元气……只要三五年之后,等现在的幼童都长成男丁了,就又是一条能打的好汉。 燕国则需要时间来消化新近吞并的辽东等地,强化国力。 至于咱们赵国……也需要一段儿安稳时间……赵雍微微眯眼,想起了自己心中一直在盘算的那件大事儿……或许,现在就是推行此事的最佳时机了! 至于魏国倒是不需要时间来忙活自己的事儿……但是其他老大哥都不愿动弹,魏国还敢自己出兵去打楚国?噗……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 韩国同上。 放眼天下,无论是出于本国的需要、还是来自于熊午良大阅兵的震慑……总之中原大地终于可以安宁一段时间了。 天下各国,都需要稳一稳! …… 郢都。 年关将至,国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来自北方的活羊被成群成群地运送过来,在市场上成了紧俏又售价高昂的货品——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价格是平民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的。 要感谢熊良新政,农民的收入大大提高。 马上就要过年了,平民们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容……准备过一个十年来最舒坦、最富裕的年节。 东市割两条羊肉,西市打一壶绿酒。 再去南市场,给婆娘和孩儿们扯一匹新布…… “若不是今上,哪能过这样的好日子呦。”黝黑的老汉肩上扛着买回来的年货,笑得美滋滋的。 “曲阳侯成了楚王……我等的日子定会越过越红火。” 操着一口北方口音的商旅们一边和本地人扯皮讲价,一边老脸笑得跟盛开的菊花似的。 这些从北方赶来的羊,一路过来,也很艰辛。 好在今上下令——准许巴蜀地区的水渠商用。 于是来自义渠、陇西的货物,便装上了船,一路运到巴蜀,再同样通过水运的办法送到【郢都】……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如果是在陆路上,至少要奔波几个月的时间。 走了水运,便只需要一个月! 像是这些送过来的活羊,在北方地区根本卖不上价——在北方的冬天,每年都要因储备的优质草料不足,导致冻死、饿死一批牲畜…… 人毕竟不是野兽,不能拿肉来当主食。牧民们对于那些冻馁而死的牲畜,最后大多也只能扒了皮,将肉身喂狼。 换句话说—— …… 759 惫懒新君 换句话说——在北方的冬天,牲畜是最贱价的货物;各种可以当做主食的粮食、喂马用的上好草料,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而如今,楚国开通了对陇西、义渠等地的货物贸易。 这些在北方根本卖不上价的东西,经过一个月的水运到了楚国腹地,便摇身一变,成了紧俏的抢手货!而且价格很高! 除了这些活羊之外,从北方千里迢迢运来的其他货物,在楚国腹地也都能卖上一个不错的价格。 譬如各种动物的皮毛,已经成了郢都的抢手货——在北方草原上不值钱的东西,在这边居然供不应求。包括各种野兽的骨制品,都成了楚国贵族们争相收藏的奢侈品。 长途跋涉的商人们都笑开了花。 利润实在丰厚——也不枉他们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在路途上辛苦奔波了一个月之久! 这还不算完——等到货物倾销而空之后,商人们还可以满载着楚国丰富的的茶叶、盐、粮食、陶瓷器具……再运回北方。 可以想见,这又将是一笔丰厚的利润。 王宫,熊午良眯着眼睛,裹着一身厚实的黑熊皮,缩在书房里,舒坦得直哼哼。 二公子熊泱最近有点儿生病,虽然并不严重,但咱们堂堂楚王还是被小仪从屋里撵了出去……现在一帮太医围在小公子身边,一副兴师动众的模样。 两三天过去了,小公子已经明显见好……可惜楚王仍然被小夫人拒之门外。 话说熊午良被‘流放’出了小仪的宫殿,只好带着大公子在书房里消磨时光……长公子熊苍已经快两岁了。不同于同龄孩童的牙牙学语,咱们长公子倒像是个神童,已经能磕磕绊绊地说话了。 “奇变偶不变?”熊午良轻轻捏着长公子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试探性地问着—— “宫廷玉液酒?” “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可惜,长公子只是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脸迷糊地盯着熊午良。 熊午良遗憾地咂了咂舌头,提高嗓音:“书房里再加些柴火……” 关于教育孩子,咱们楚王显然并不擅长……话说回来,他自己的文化功底就很一般。 当初在昭怀王宫中听政的时候,咱们芈良公子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事到如今,全靠九年义务教育的老底还撑着,至于那帮文臣口中动不动就是乎啊也啊的,时不时还要用个典……熊午良往往只能通过召滑的翻译,才能搞明白这些老东西想要说什么。 相反,咱们四大金刚就很懂熊午良! 说话从来不搞那些弯弯绕! 嬴卓从门外飘进来,挑了挑好看的眉眼,没好气地对熊午良说道:“你又在和苍儿说那些听不懂的话?” 熊午良松开熊苍,慵懒地赖在铺着熊皮的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嬴卓瞪了一眼熊午良,刹那间差点儿又把楚王的魂儿勾走了:“这惫懒模样,哪儿像个一国之君。” 熊午良不以为耻地嘿嘿一笑,伸手揽过嬴卓的腰,手很不老实地轻轻摩挲,感受着后者腰肢上的紧实平滑…… 自从曲阳一战之后,嬴卓这小妮子似乎被熊午良打服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咱们芈良公子都很温柔。 但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这傲娇小妮子似乎又有点儿故态重萌! 这可不行! 熊午良一把掐住嬴卓的腰,在后者的惊呼声中将这具凹凸有致的娇躯揽进怀里:“寡人,昏君也!” “美人儿……给孤笑一个!” “你还好意思说——”嬴卓被拉在熊午良怀里之后,声音立刻变得娇腻了许多,嗔怒地白了后者一眼:“刚刚即位,就不早朝了。” “果真昏君无疑也!”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滴——为君者,岂能凡事都亲力亲为?” “如果什么事都需要我自己做,要这些黑奴……啊不是,要这些大臣何用?” 熊午良嘿嘿一笑,无耻地摇晃着脖子,一边摩挲着嬴卓修长有力的大腿,一边摇头晃脑地道:“从前,有个常胜不败的将军和某位大王聊天。” “那大王问:爱将,你看寡人能带多少兵?” “那将军回答:以大王之能耐,最多能统领十万兵马。” “王又问:既然寡人只能带十万人打仗,那你小子又能带多少军队?” 嬴卓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熊午良不老实的大手还在自己的美腿上打转。 熊午良摇头晃脑继续道:“将军对曰:末将点兵,多多益善!” 嬴卓惊呼一下:“竟敢如此无礼……” 熊午良的手顿了顿,发现嬴卓的这句话并不是在批评自己之后,手又变本加厉地动了起来,然后嘴上附和:“是也……王闻此言,亦有些发怒。” “谁知那将军又说——大王不擅带兵,但是擅长任命末将这样的人才……我麾下的军卒多多益善,而大王麾下的将军多多益善……是以大王是王,末将是将……” 嬴卓赞叹地哦了一声,陷入一阵沉思:“好观点……” 片刻之后,傲娇小妮子突然反应过来:“好嘛!这分明就是你推避不去早朝的说辞……可怜屈子快六十岁了,每天居然还要工作十个时辰……别摸我腿!” …… 数日之后,熊午良微服出街,身边跟着嬴卓、姒仪、熊苍、熊泱……一大家子人。 郢都已经是年夜前夕,满街张灯结彩。 近年来,楚国人民的生活日益富足,市场上也出现了很多新奇的玩意。 譬如眼前这个摊子——店主是个颇丰满的女人,虽然皮肤微黑,但是五官却很别致。店门外倚着一排像竹子一样的长杆状东西,像是个新奇玩意儿。 姒仪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欢呼一声:“公子,我要喝薯蔗汁!” 所谓薯蔗者,又名甘蔗也。 又是熊午良开拓岭南之后,从岭南群蛮那里搞来的新奇玩意儿。 除了甘蔗之外,楚国还从岭南搞来了很多五花八门的新作物,尤其是各种香料、调料,成为了妇女最喜爱的香囊或是餐厨用的调味品。 这些香料如果通过商旅运往北方六国,往往能带来惊人的收益。 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这个甘蔗! 自打屈原变法以来—— …… 760 秦国的灭亡早已注定…… 在岭南运回来的诸多特产之中,除了粮食这样的硬通货之外,就属‘甘蔗’最受人追捧——各种售卖甘蔗的小摊小贩,迅速风靡了整个楚国。 自打屈原变法以来,通过对贵族权力的限制,避免了这帮中间商上下盘剥——一方面充实了国库,另一方面使得底层楚国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显著提高。 但,即便是对于现在的楚国人来说:想不饿肚子不难,如果足够努力,想吃饱也很简单……甚至偶尔还能吃一顿肉。 可是,想吃到带有‘甜味’的东西,还是很奢侈的! 直到开发岭南的开拓团们找回了这么一种植物——外皮黑色或绿色,形似竹子,内杆却有淡淡的甜味儿……在岭南几乎到处都是。 于是每一个亲口品尝了甘蔗味道的开拓团人都红了眼睛。 发财了! 海量的廉价甘蔗被送回楚国腹地,立刻便大受欢迎。 这种方便运输、不易腐坏的天然甜品,简直是获取宝贵糖分的绝佳途径。 除了直接在楚国境内售卖甘蔗之外,熊午良亲笔批示——命令工业园区的石二督造制糖厂。 通过甘蔗制取的蔗糖,被制成淡红色的长条块儿状,用纸包好——成为了楚国人必须采买的新年货之一。 同时,大批蔗糖也作为奢侈货物,出口北方六国……能换回大量的财货。 此外,成品蔗糖也作为楚军的制式物资,列入了军卒每日配发的口粮之一。虽然数量不多,每人每天只有一小块儿,但却对士气起到了惊人的提振效果。 …… 微服出行的熊午良冲着姒仪笑着点了点头,后者立刻欢呼一声,直奔小摊而去。 几个暗中护卫的青羽卫唯恐照顾不周,也赶忙混在人群里跟了过去。 再看两边的平民无不面色红润,脸带喜色。 看着这些平民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还有个黑汉子居然扛着半扇肉……熊午良的表情十分满意。 熊午良拍了拍嬴卓的手,感慨似地笑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万千庶民是水,我们就是舟啊。” “国富民强,大楚方能一统天下!” 嬴卓眨巴着眼睛——最近和熊午良天天腻歪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总能从后者嘴里听到一些新奇的词句或言论,其中有的什么‘宫廷玉液酒’、‘挖掘机技术’什么什么的,显然都是没有营养的疯话烂话。 但偶尔,咱们疯癫楚王嘴里倒也能蹦出几句真知灼见。 嬴卓皱着好看的眉,一边看着姒仪从钱囊中取钱的背影,一边道:“这可与秦国的治民方针不一样。” 熊午良嗤笑一声:“秦国……”随后摇了摇头。 秦国那是什么治民方针? 妥妥的军国主义! 在战争年代,军国主义确实强,很能打……但是这样的体制,整个邦国都是为战争而生,甚至整个儿就是一个战争机器……完全是一个瘸腿儿的怪物。 这样偏科的产物,无疑是无法长久的。 在真实历史上,秦国对外的一系列战争胜多败少,所以这个偏科儿怪物不但没有迅速覆亡、反而从一次次战役中吸取养分,以滚雪球的姿态,最终统一天下。 但如果雪球没滚起来呢? 在这个时间线上,秦国在对外战争中一败再败,国内已经积压了非常浓重的不满情绪。 对于军国主义邦国来说,对外战争的失败,简直是致命的! 沙俄、三德、脚盆鸡……皆是如此。 秦国,只是军国主义最终获胜的极少数例子……而且事实证明了,这样的邦国就算最终战胜了所有敌人,也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因为内部的原因分崩离析。 秦帝国、大蒙古帝国……都是例子。 话说回来:一个邦国的覆灭,绝不是因为某几个人的行为能够决定的——就算没有李斯篡诏、赵高祸国、扶苏自杀……如果秦国没有在统一之后的短时间内完成改革和蜕变,其覆亡也是命中注定的。 除非手段温和的扶苏上台,推行改革,将秦帝国从军国主义怪物改造成一个宽厚仁慈的正统王朝。 当然,这也是极难的。 军功既得利益阶层,不会愿意推行这样的改革……须知想要触动他们的利益,比明朝触动那些腐儒读书人的利益还要危险得多…… 总之,秦国商鞅变法,给秦国打入了一针强心剂,让秦国牛比起来。 但是它的覆亡,也从此就已经命中注定! …… 像是寻常殷实人家一样——熊午良一行人随意采买了一些年货。其实只是由着性子随意买了一些东西,以图凑个热闹。 真正宫中在年节需要采买的东西,早就有专人采购好了。 于是在熊午良的指挥下,众人将采买的杂七杂八的无用东西扔在车上,从街上挑了一间看起来质量还算可以的酒肆。 “鱼羊鲜、葱白银鱼、白蒸鸡……人各一份。”熊午良轻车熟路地招呼道。 店小二精神一振,答应一声,立刻进后厨忙活去了。 所谓鱼羊鲜,指的是楚国的特色名菜——先将羊肉焯水,炖至八分熟,将葱姜切成小段儿,一并用柴火焖煮。此刻可以将鱼收拾干净,干煎至两面金黄,放入锅中一同炖煮…… 待揭锅之后,只见汤水呈现乳白色,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嫩葱,细嫩的羊肉和鱼肉混在一起,口感绵滑,最重要的是十分鲜美。 如果是在冬天吃,保准吃个满头大汗,十分滋补。 在楚国,这是一道上可至国宴、下可至民间的名菜——除了羊肉价格不菲之外,鱼肉在楚国的价格十分低贱。就算是普通农人,隔三岔五也可以去河流里网几条鱼、去菜市场买上二两便宜实惠的羊杂,在陶瓦锅里来上这么一顿鱼羊鲜。 眼下是冬天,年关将至——熊午良一行人逛了半天时间,虽然穿得暖和,但也有点儿体内生寒。 吃上这么一鼎鱼羊鲜,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嬴卓和姒仪却不约而同地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了熊午良……这无良公子,怎么对宫外的美食这么轻车熟路? 该不是隔三岔五就带着小黑溜出宫去寻乐子……把我们丢下守家! 一左一右,两只葱白般漂亮的手同时捏住了熊午良腰间的软肉…… 众人闻着后厨传来的香气,饥肠辘辘。 …… 761 当代拉仇恨之王 饥肠辘辘地等了一会儿,在熊午良一行人的心目中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终于,在后厨的香气的折磨下,店小二重新钻了出来。 刚刚一直跟到了厨房的小黑也跟了出来,一边擦着口水,一边冲着熊午良等人微微颔首。 这是饭菜里没毒的意思。 却见桌上——每人面前放着一陶罐鱼羊鲜、一叠葱白银鱼、半只白蒸鸡……在冬天的低温里散发着微微的热气,实在诱人。 ‘鱼羊鲜’前文已经说过——此刻众人面前的鱼羊鲜并没有装在铜鼎里,而是装在陶罐里面,自带民间风情。 至于所谓葱白银鱼,亦是楚国的一道名菜。 这银鱼,指的是云梦泽里特有的一种小鱼——最长不过区区一两寸,通体细长,银白晶莹、柔若无骨。这种银鱼通常成群游动,密密麻麻。 渔民用小网洒下,若是方位正确,又正赶上鱼群,便会收获极丰。 这种小银鱼是很便宜的肉食,在楚国的市场上价格低廉,就算是以前最困窘的贫民,隔三岔五也能搞些银鱼来打打牙祭。 云梦泽中的小银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周边的农人在做完了农活之后,总会客串一下渔夫——捞些小银鱼出来,烘烤之后用细干草穿起来,挂在架子上风干晾成鱼干,家里有条件的,还会在上面抹盐巴,就更不易腐坏。 遥遥望去,一串串银鱼干晶莹剔透,是安居乐业的象征。 至于‘葱白银鱼’,则是将小银鱼清蒸,若是用的银鱼干,则要先泡温水……然后沥出水分。再将葱姜等调料下入热锅之中,用油煎香,然后与银鱼一同入鼎,充分搅拌,撒上盐粒……若是宫中来做,还要加些糖,口感更加鲜美。 民间的做法或许要简单些,但也是一道家中常做的好菜。 …… 众人又冷又饿,顾不上再多说什么了。 启动! 熊午良自从数年前那次出使秦国以来,自感喝酒误事,几乎就再没有喝过酒……现在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再加上兴之所至,于是命店小二端来两个酒坛子。 楚国的黄酒,口感醇厚绵长,香味浓郁。 熊午良和小黑各执一坛,推杯换盏…… “……是以楚国虽有强盛之象,却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谈话声。随后便见两位年轻的男子踱步进来,为首正说话那人瞥了一眼熊午良这边,然后冲着店小二大声招呼道—— “店家,楚国好酒好菜,快上!” 这人一口浓重的齐国口音,咬字很重;边上那人则是赵国人,发型怪异,看上去像是个胡商。 “得闻兄之高见,不虚此行。”那胡商看上去一副蛮戎的模样,嘴里的话倒是文绉绉的:“请段兄再详细说说,为我解惑。” 那被称之为‘段兄’的齐国商人傲慢一笑:“楚国穷兵黩武,已经连续征战多年,虽然一胜再胜,可国库必定空虚。” “当今楚王痴迷武功,屡次掀起战争。” “说不定,楚国民间已经民怨沸腾。” 齐国人再次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熊午良这边,目光重点在嬴卓和姒仪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一副眼馋神色,随后又看向同行的赵国胡商,明显嗓音提高了很多—— “北方六国,马上就要在我大齐国的号召下,缔结盟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国,即将被六国共同抵御!” “楚国内部库房空虚、民怨沸腾、新君王位得来不正……外有六国联兵进攻……安能不败乎?” 齐国人的声音很大,早就引起了熊午良这一桌的注意。 嬴卓连头都没抬,继续向着面前的鱼羊鲜发动猛攻。 至于姒仪则已经吃饱了,此刻毫不留情地瞪着那齐国人和赵国人,嫩白的小脸蛋儿气鼓鼓的。 熊午良则慢条斯理地饮着面前的楚酒,面色平和,甚至还拉了一把满脸愤慨欲要站起来的小黑:“继续饮酒。” 咱们熊老板,现在是什么身份地位? 堂堂楚王! 这样的杂鱼货色,还犯不着与他们一般见识。 小黑则气得面容扭曲……尤其是听到那个齐国人咬字极重地说自家主君‘得位不正’,简直要气炸了脑袋。 熊午良倒是无所谓——本来自己这个王位,就不是通过正常手段得来的……还怕人家嘀咕了? 你看那李世民弑兄囚父得来的王位,后来拼命堵别人的嘴,真相不也一样流传后世? 无所谓。 由他们说去吧! 自己身为公众人物,给大众提供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也是责任之一……小黑子哪儿都有,何况对桌这儿又是两个外邦人……就算骂得再难听一点,也只能说明熊午良把他们打得太疼了。 来自敌人的破防辱骂,令人甘之若饴。 那边的齐国人发现自己已经吸引了姒仪的注意,更加不可一世地挺起胸来,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熊午良一眼……眼见一脸无所谓的嬴卓还在自顾自地吃饭,齐国人决定加大力度,嗓音更大了些。 那赵国胡商正好适时地提出了新的疑问:“我久在草原,对中原之事不甚了解……然则,楚国有一英雄之名,某虽孤陋寡闻,却也略知一二!” “楚国新君熊良——据说是操控水火的邪神怪星降世……人言楚军但有此人在,便永远不会战败……” “北方六国诚然是泰山压顶之势……但,若是楚国新君御驾亲征,孰胜孰败乎?” 不提熊午良还好,一提熊午良,那齐国人立刻蚌埠住了。 踏马的,每个齐国人一想到熊午良,那就是痛彻心扉啊! 痛!太痛辣! 额……话说回来,好像秦国人听到熊午良的名字也痛彻心扉、赵国人也痛彻心扉、燕国人也痛彻心扉…… 楚蛮熊良——当代拉仇恨之王! …… 齐国商人愤愤不平,原本就重的口音更加短促激烈:“熊良?一介篡逆之徒!楚国有此人称王,天下笑矣!” “芈良小儿,多行奸诈狡计,无耻之徒!人送外号‘贵族之耻’……你可曾听过?” “无耻!无耻至极!” “狡诈恶徒!” 嬴卓终于抬起头,倒不是气愤,而是瞅了瞅熊午良平淡的脸色,然后盯着后者的眼睛,满脸促狭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姒仪倒是气鼓鼓的……不过更激动的是小黑。 熊午良一把没拉住,小黑已经拍案而起,指着那个齐国商人的脸,声色俱厉:“放肆!敢公然议论我家……我大楚新君!大胆!” …… 762 蒸馍,你不服气? 小黑已经忍了很久了,此刻听到外人恶意评价自家主君……热血上头,也顾不上熊午良的拉扯,愤而起身,声色俱厉—— “敢公然妄议我大楚新君……大胆!” 熊午良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两个凑上来的‘麻烦’。 那赵国胡商自不必说——一副典型的胡人模样。 至于那齐国商人,穿金戴玉,一看便是豪商巨贾……此刻也喝了点儿小酒,斜着眼睛瞅着勃然大怒的小黑,满脸嘲弄。 熊午良轻咳一声:“小黑,坐下。” 小黑激愤难平:“可是……” 熊午良冲着小黑皱了皱眉,小黑这才愤愤不平、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开玩笑——我熊午良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在酒肆之中,听了别人几句辱骂,便与他动手? 他配吗? 我堂堂楚王,顶流好吧?就光凭我这个流量,和我沾点儿边儿说不定就能流传后世史书……凭什么给这帮杂鱼蹭热度的机会? 今天我宰了这俩蠢货,万一被哪个史官津津乐道、让这俩蠢材名列史册……倒还成全狗日的了! 那齐国商人却不依不饶起来。 眼看那两个小美人儿终于通通看向了自己,齐国商人卖弄的心思大起! 再瞥瞥熊午良——这个年轻人衣着朴素,也没有配玉……充其量是个温饱家境的小公子罢了。齐国商人腰间那条镶着秦国蓝田玉的腰带,怕是能买下这小公子全身家当。 心念及此,齐国商人愈加愤愤不平起来。 就这么一个琼b货色,凭什么有两个绝色美人相陪? 羡煞我也! “蒸馍,你不服气?”齐国商人借着三分酒意,醉醺醺地站起身,很无礼地用手指点着小黑,目光却一直在瞟着熊午良,一副挑衅模样。 “楚国新君,就是个废物!” “来年北方六国会盟,联兵南下……你们楚国人,都要在我大齐国的天兵面前颤抖!” “不如早早讨好我们齐国人……”齐国商人瞥了一眼熊午良,又贪婪地瞥了一眼嬴卓和姒仪:“等到大军灭楚之日,好歹也有个依靠……美人,你说是不是?” 熊午良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 你要是单纯骂我两句,确实无所谓……众所周知,咱们熊老板是个务实的性子,你要是抢他钱肯定不行,但挨两句骂又少不了一块肉,无所谓啦。 这齐国人骂自己骂得越凶,说明自己把他们揍得越破防。 ‘来自敌人的辱骂’和‘来自队友的赞誉’一样,都是令人享受的天籁之音。 但是。 你既然敢调戏我的夫人,那我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你了。 “大胆。”熊午良淡淡地瞥了齐国商人一眼:“郢都王城内,还敢如此嚣张?” “小黑,掌嘴。” 小黑答应一声,唰一下站起身来——劳资已经忍了很久了! 还不等齐国人反应过来,连续十多个大巴掌已经乎了上去。 pia! pia! 至于边上的赵国胡商,则并没有被殃及。小黑听得清楚,这胡人黑厮只是提了几个问题,并没有辱骂自家大王,而且还尊称熊午良为‘英雄’……可免打! …… 那齐国商人万万想不到,在法度森严的郢都、大庭广众之下,面前这个贫寒家境的贱小子竟敢唆使下人!说动手就动手! 小黑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个十足的军汉——十几个大巴掌抽得势大力沉,带着军中猛士特有的蛮不讲理、先打了再说的强横力度。 抽得这姓段的齐国人脑瓜子嗡嗡的,半天缓不过来,感觉整张脸已经没有了知觉。 眼看着那边嬴卓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齐国商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护卫!快来!”齐国商人提高嗓门,大声吼叫起来。 在这个时代,行商也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活计——各国之间的战乱、边境士卒的盘剥、流窜各地的匪类、侠客、大盗、通缉犯……每个商队都要面临这些。 能在这种条件下进行跨国贸易的商队,显然也都不是吃素的。 商队基本都配备了护卫——或是家丁仆役,或是用金钱雇佣而来的浪荡子、游侠……总之都拥有一定的武力值。 方才齐国商人与赵国胡商在市场上相谈甚欢,于是相约一起来到酒肆饮酒……齐国商人还想顺便打听一下北方的贸易情况,说不定还能给家族开拓一条新商路云云…… 带来的仆役护卫,都守在酒肆外面,各自吃酒饮茶。 如今主家一声高喊,门外的齐国商队护卫们便一拥而入……三十多个汉子立刻将酒肆里挤得满满当当,全都是彪悍体壮的齐地大汉。 三十多个商队护卫,都面色不善地盯着熊午良一桌人。 齐国人捂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指着熊午良一桌子人:“听说楚国新君法度甚严,汝等敢在王都行凶?” 自从熊午良即位以来,为了消除‘靖难之役’带给楚国内部的混乱,曾颁布了十分森严的戒严令。 在司寇、百姓检举、青羽卫三方的共同监督下,凡在郢都及周边十里地区动手生事的,无论任何原因,皆处以城旦劳役。若是打出人命来,只要证据确凿,就要偿命。 有不识相的公子哥,已经用生命证明了熊午良的言出必践、不徇私情。 如此一来,郢都风气为之一正。 这姓段的齐国商人顾忌楚国新君的严厉峻法,虽然现在自己这边人多,竟也不敢动手,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熊午良,然后转过头去,对着店小二道—— “他打我,你看见了对吧?你要作证!” “小子,一会儿城卫军前来,要你好看!” 奶奶滴,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打我! 不就是美人在身边,想要装比吗? 好!我成全你! 楚国新君有令——王都周边十里,不得生事,违者城旦。 踏马的,你做苦力去吧! 齐国商人得意洋洋地瞥了熊午良一眼,想要在后者的脸上看见畏惧和惊恐:“我已经命人前去请城卫军前来了。” “小子,现在跪下,舔我的鞋,磕头叫爷爷。” “再把这两个美人儿送到我车上,好好伺候我。” “不然,本公子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 763 许倡许公子 熊午良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个姓段的齐国商人,促狭地道:“方才听闻足下之言,对楚国新君颇有微词……如今挨了打,怎么又搬出我大楚新君之名来撑腰了?” 段姓商人一时语塞,姒仪和嬴卓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姒仪笑得最开心,银铃儿一样。 姓段的一时恼羞成怒,跳脚怒吼:“楚蛮,巧言令色!休要逞口舌之快!” 这时,边上的店小二也冷冰冰地插话:“这位齐商,小的刚才没看见您挨打啊。” 众所周知——虽然大多数平民认不出熊午良的样子,但是不妨碍这位新君在他们的心目中,地位极尽尊崇。 没有熊良,哪有我们如今吃饱穿暖的幸福生活? 这个齐商竟然胆敢公然辱骂我大楚新君……店小二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是不敢和这个一看就富贵的外邦商人争辩,只能忍气吞声。 眼下,这齐商不知好歹,还想让自己替他作证? 想屁吃! 熊午良一桌人再次笑了起来,嬴卓一边笑,一边从怀中摸出几枚老钱,甩手冲着店小二抛去:“店家,看赏。” 几枚老钱划过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店小二慌不迭伸出的手里……定睛一看,这几枚老钱圆润光滑,正是早就绝版了的郑国古圈钱,造型端庄、厚重压手,价值颇高。 店小二摩挲着古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谢夫人赏。” “谁敢在我店里辱骂曲阳侯……辱骂楚国新君,哼!” …… 齐国人气得鼻子都歪了,一旁的赵国胡商则赶忙后退,与齐国人撇清关系……那段姓齐商怒哼一声:“好!好!” 说是去叫城卫军,但这姓段的其实没那个胆子。 虽然楚王明令——不得在城中生事。 只要城卫军赶来,看见自己脸上这鲜红的巴掌印儿……肯定会将对面那个乳臭未干的蠢小子抓进去。 但是,旁人若是告诉城卫军那小子打自己的原因…… 这帮楚蛮,一个个就像是熊午良的忠实脑残粉,容不得外人说楚国新君的半点儿不好……若是听说自己骂了那该死的熊良,恐怕也要连着自己也一起抓进去。 焯! 难道我竟无计可施? 姓段的眼看着嬴卓和小仪笑吟吟的,花枝招展……脑海里最后一点理智也荡然无存,冲着边上的护卫吼道:“快!去请许公子来!” 此言一出,屋内突然静了下来。 许公子? 店里店外早就围过来了很多看热闹的国人……若是在以往,这样的动静早就招来了青羽卫了,但负责巡街的青羽卫们在外面远远地看见了熊午良,自然没有冲上去讨骂的道理。 于是青羽卫探子们混在人群里,暗暗注视着周边的一切,保护着大王的安全。 此刻,围观的国人们一阵骚动,然后低声议论起来:“许公子?” “肯定是许倡公子!” “这许倡公子,是何许人也?你们为什么这个反应?” “嘶……你居然不知道许倡公子?一定是外乡人!” “那许倡公子,是郢都的新贵,朝中顶级大臣之子……喜欢结交商人,借机敛财……为人很护短,十分强横!而且极其好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许公子一来,肯定不会善了……” 围观者眼见熊午良一桌人衣着寒酸,便有好心人低声劝道:“这位小相公,快走吧……等那姓许的来了,就走不了啦。” “许倡的父亲是朝中大官,当朝新贵……你惹不起他的。” “这时候不要顾及面子了。赶快走,不然命都没了!” “那许倡,可不会管你三七二十一……这两位小夫人如此美貌,若是被许公子盯上……” …… 齐商很满意他短短两句话造成的轰动效果,冷笑着道:“小子,你想不到我在郢都还有如此人脉吧?” “还从没有人敢打我!” “今天,我要你付出惨重的代价!” 齐商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发痛。 他知道那许倡公子可恶的一贯禀性——想求他撑腰,肯定要付出不少代价。 但事已至此,若不把这个面子捞回来,简直在郢都待不下去了! 宁可拼着腰包大出血,也要让面前这个可恶小子付出惨重代价! 熊午良微微眯眼,好整以暇。 许公子? 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是哪个秧歌队的! 他许公子再牛比,还能比我这个熊公子更牛比?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熊午良轻笑道:“诸位父老莫慌——甭管什么虚公子实公子,总要讲规矩讲道理。此人公然辱骂楚国新君,难道许公子还能庇护于他?” “我相信就算这个许公子来了,也断断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一旁的围观群众眼看熊午良没有丝毫要跑路的意思,不禁纷纷摇头,不断叹气:“完了,完了。” “年轻人太气盛了……怕是要栽了。” “那许倡,可不是一个讲理的人哦……仗着他爹撑腰,简直无法无天。” 熊午良仍然不为所动,慢慢悠悠饮了一口黄酒,戏谑地盯着面前这个段姓齐国商人。 辱骂自己,当然罪不至死。 但是竟敢在我大楚的王都、调戏楚王的夫人……这要是让你走了,楚国王室颜面何存? 段姓商人眼见熊午良不走,更是一面欣喜、一面连连冷笑:“小杂种,好胆!” “你别走!” …… 没过多久,便听外面的嘈杂声、义愤声突然减小了许多……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畏缩的低声叹气声。 熊午良眯眼顺着窗户往外望去,只见几个家丁蛮横地在前开路,虽然不至于拳打脚踢,但推搡的动作也很不客气。人群敢怒不敢言,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进来的那公子,年纪不大,与熊午良的岁数差不多,都在二十岁出头。 一袭黄衣,锦绣缎子缠身,裹着一张漂亮的白狐皮御寒,头顶白玉冠、腰挎名贵的古剑……非常经典的纨绔子弟的形象。 “许公子来了……” “快看,那就是许公子。” “这下完了……这后生要完了啊。” 熊午良只是瞥了一眼便转回头来,自顾自地继续饮酒—— …… 764 城南许氏? 许倡昂首踱步地走进酒肆,段姓齐国商人立刻点头哈腰地上前迎接:“许公子,在下有礼辣!” 许倡怀里搂着一个身材火辣的美人,冲着姓段的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打眼一扫,便望见熊午良那桌——眼见熊午良几人自顾自地饮酒,许倡的脸立刻便阴沉起来。 段姓商人幸灾乐祸,指着熊午良道:“就是他!” “我都说了我是许公子的好友,他竟还敢行凶动手。” “简直无法无天!” “小人挨了打,不要紧。这人却让许公子受辱!气煞我也!” 许倡冷笑着,冲着姓段的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随后,这个很经典的纨绔子弟摇摇晃晃地走到熊午良那一桌前,突然看见了嬴卓和小仪,脸上立刻泛出一抹病态的红光,眼里也多了一丝难明的意味。 许倡冲着熊午良抬了抬下巴,像是面对一坨大粪一样,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站起来。” “见到我许某,还能无动于衷?” 这下,连小黑都不生气了……笑眯眯地坐在原地,眼看着这个纨绔想要怎么找死。 熊午良慢慢悠悠地饮完了面前酒爵里的最后一滴酒,抬起头,瞅着许倡。 面前这人,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 倒是他怀里那个美女,臀圆腿长,肤白貌美……只是风尘气太重了些,在空气中暴露出大片的白肉……感受到边上嬴卓冷冰冰的目光,熊午良于是干咳一声,尽快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许倡怒哼一声:“小子,好胆!” 我还没抢你的女人,你竟敢先看我的女人? 啧! “段公子是我的手足亲朋,你竟敢打他,就是不给我许某面子。”许倡阴恻恻地说着:“在郢都,没人敢不给我许倡面子。” 一边的段姓商人又惊又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许公子今天竟然如此抬举自己……但是许公子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要为自己出头! 边上的围观群众无不摇头叹息:“完了。” “这就是许倡,蛮横跋扈……” “可恨他们颠倒黑白……” 许倡听到了边上人的窃窃私语声,不但不引以为耻,反而挺了挺胸,洋洋自得:“蛮横跋扈?” “不错!” “我的许倡二字,许就念作‘蛮横!’倡就念作“跋扈”!” “你们这些贱民,谁有意见?” 目光很有威势地在人群里转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人们纷纷低头,不敢与这个风头正盛的许倡对视……继当年的昭孔之后,这许倡仰仗父辈,又是郢都最大的祸害。 谁敢忤逆他? 许倡猖狂地笑了起来,病态的双眼瞪着熊午良,然后突然笑道:“你这小子,见了我竟然还面不改色,倒是条汉子。” “我把我身边这美人送你,你把你身边那两个美人借我玩玩儿,如何?” “我们也算交个朋友……今后在郢都,有我罩着你!” 许倡一边说着,一边在嘴角露出了微笑—— 今天本公子心情好。 明明可以直接抢,偏偏还要和他换。 我真是太礼貌辣! 许倡用上位者的眼神盯着熊午良——你小子该感恩戴德了吧? 怀里那个妖艳女子吃吃地笑着,瞥了一眼衣着寒酸的熊午良,然后撒娇似地依偎在许倡手臂上叫唤道:“啊……人家才不想离开许公子呢。” “才不要去伺候那个贱小子!” 大片白肉,在许倡的胳膊上蹭来蹭去。 许倡很不耐烦,瞪了那女子一眼:“闭嘴。” 随后,这厮又笑眯眯地看向姒仪:“整个郢都,我许氏一族最强!深得新君之宠爱!” “跟着我,享尽荣华富贵,不比跟着这个穷酸小子要强多了?” “你意下如何?” …… 一直沉默不语的熊午良突然挑了挑眉,对着许倡道:“你口中的‘许氏’,可是城南许氏?” 许倡愣了一下,像是惊讶于这个穷酸小子竟敢和自己搭话。 但熊午良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顶级上位者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气度,竟然让许倡下意识地回答道:“正是。” 话刚一出口,许倡就恼火起来:“还敢多嘴?” “来人!” “打!” 一声令下,可边上的家丁却不敢贸然上前,反而凑到许倡的耳边:“新君明令,不得在城中生事……” “不如让城卫军前来,寻个由头将这厮逮入牢房……公子到时候岂不想怎么炮制、就怎么炮制?” 许倡恼羞成怒,啪一巴掌扇了过去:“休要多言!” “揍他!” 自从家族发迹以来,还没人敢这么命令式地与我说话! 方才自己下意识的回答,让许倡十分恼怒。 边上十几个家丁一咬牙,扫了边上的平民们一样,大声命令道:“谁敢说出去,就是与城南许氏作对!” 说罢,十几个许氏的家丁便一齐冲着熊午良扑了上来。 …… 熊午良竟然噗嗤一下笑了。 城南许氏? 这个b许氏,是什么狗屁东西?这竟然是当初和弘氏一起投奔熊午良、在郢都炒房地产的那个小家族……后来在与昭雎敌对的关键时刻,弘氏挺到了最后,一度得到了‘郢都司寇令’的职务…… 结果在靖难之役中,弘氏被昭雎报复,成年男丁几乎被杀绝。 直到熊午良即位之后,立刻开始为自己的党羽平冤、给那些在靖难之役中损失最惨重的几个忠实家族以重赏——弘氏家族活下来的那个仅仅十岁的嫡系男丁,被封以‘忠穆君’之爵。 还有几十个或大或小、曾在靖难之役中坚定支持熊午良的家族,也都得到了封赏。其中获封君爵的,就有三个。 反正有推恩令在,这些爵位都会代代缩减下去,而且楚国现在的爵位只是个虚名而已,又没有实惠。 至于面前这个许氏……当初就没有跟着熊午良挺到最后。 在靖难之役中,也是个墙头草的货色,甚至被芈横视为‘可以团结的对象’。 靖难之役之后,熊午良念及许氏毕竟曾经在自己困难的时候提供过帮助,为了展示新君的‘有恩必报’,所以没有追究许氏墙头草的行为,而是也给予了许氏一定的封赏。 怪不得!围观者的口中,将许倡所在的许氏家族称为‘新贵’。 原来是这么个玩意! 熊午良乐了—— …… 765 当着我的面,还敢栽赃陷害! 就这么个狗屁许氏,借了自己的东风,从那个小门小户的破落贵族重新振兴起来……没想到竟敢如此嚣张! 得亏被自己撞见了。 这么个狗屁许倡公子,打着自己的旗号,在郢都胡作非为? 在外人眼里——这个许倡,无疑是新君的忠实党羽之一。 焯! 这简直就是在往我熊良身上泼脏水啊! 熊午良的脸色阴沉起来—— 许倡竟敢还说自己的名字就读作‘蛮横跋扈’? 踏马的!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曲阳侯熊良:睚眦必报、凶悍跋扈——因为燕国使者在云梦泽会盟时候对大楚的冒犯之语,就灭了燕国的二十万大军……这才是蛮横跋扈! 你就tm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也配这么说? 劳资‘蛮横跋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熊午良一把按住身边跃跃欲试的嬴卓,瞪了后者一眼:“以后在我面前,不许舞刀弄枪。” 随后,又转头冲着小黑皱眉道:“这时候你倒不冲动了?” “再不上,是等着我夫人保护你吗?” 小黑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举着酒坛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已经空了的酒爵里倒着酒水……一听熊午良的话,立刻像是被针扎了屁股一样跳起来! 手中酒坛子甩了出去,稳健有力地砸在一个家丁的脑袋上。 那厮是冲得最靠前的,被当场抡翻在地。‘啪’得一下,酒坛子摔了个粉碎,那家丁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应声而倒。 话说一万曲阳新军在充足的营养补充、脱产训练下,他们的体力和搏杀能力,放眼天下都是顶尖的。 八百亲兵营,又是从一万曲阳新军里面优中选优出来的猛士。 能在这样一个亲兵营中担任统领,小黑的武力值怎么可能会低? 回想数年之前,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小黑,就已经能在全军校武之中名列前茅了……收拾十几个狗仗人势的家丁仆役,简直像闹着玩儿一样! 还没等隐藏于人群之中的青羽卫们动弹,小黑已经三下五除二,放倒了十多个许氏的仆役。 招招都是狠辣的战场杀人技——眨眼间,十几个许氏的人躺在地上,无不骨断筋折。 这些人跟在许倡的身边当狗腿子,肯定没少干那些欺男霸女的丑事……如今有这样的报应,也算理所应当! 十几个仆役躺在地上,来回打滚,一片哀嚎之声。 周围的围观群众炸了锅! “好后生!好身手啊!” “竟然如此厉害!” “怪不得那小后生有恃无恐……” “这下闹得更大了……许倡更不会放过他们了。” “……” 许倡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个小子,竟然有如此勇力? 郢都城内,竟敢有人对我的人动武? 不可理解! 小黑干净利落地放倒了十几个仆役,冲着许倡森然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唬得许倡连退了两步,引得边上的围观群众一阵嗤笑。 他怀里那个美艳女子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身上的衣裳散落开来,瞬间一片洁白,差点儿走光,不禁惊叫一声,赶忙捂紧衣服…… 许倡涨红了脸,暴怒不已。 一记狠辣的耳光,打得那美艳女子脸蛋儿一歪,立刻便出现了一排红指印:“叫唤什么?该打!” 女子捂着脸,泫然欲泣,却不敢再出声。 许倡脸色阴沉狠厉,转过头去,望着小黑:“好!好!” “好胆量!好身手!” “要不要来为我效力?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 小黑嗤笑一声,理也不理。 许倡究极暴怒,连连点头,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 “快!去请城卫军来!” “敢动粗……我要让你知道新君法度的厉害!” …… 所有围观群众都不齿地撇了撇嘴,一阵低声议论。 众目睽睽之下——明明是许倡指使自家的家丁仆役动武在先! 那衣着朴素的小后生,最多也就是防卫过当…… 好一个颠倒黑白! 令人愤慨! 熊午良仍然不慌不忙坐在原地,冲着店小二扬了扬脖子:“结账!” 店小二赶忙跑来,恭敬笑道:“方才夫人给的赏钱,已经足够了。” 随后,店小二瞥了一眼许倡那边,趁着后者不注意,低声道:“客官,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既然动了手,新君法不容情……” 熊午良含笑颔首。 恰在此时,只听外面又是一阵喧闹,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城卫军来了!” “来得好快!” 店小二脸色一白,最后只能同情地看了一眼熊午良,然后缩了回去。 …… 自从靖难之役以后,屈原对【郢都】的治安一直抓得很严,以至于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除了严格禁止械斗之外,还在城中增加了巡逻的频次。 上次黑冰台密探潜入,给楚国带来的损失实在太大、教训实在惨痛。 绝不能再给他们任何潜入郢都的机会! 按照屈原的命令——郢都城中,要时刻保证有十支城卫军巡逻队保持巡逻,一旦发现械斗,立刻拘捕。如果遇到了身手更好的外国密探,还可以向黑羽卫随时求援。 刚刚来到酒肆的这个城卫军十人队,就是正在巡逻的十支小队之一。 作为郢都之乱的祸首之一,城卫军在靖难之役以后大范围地洗了好几遍血,几乎将里面所有花里胡哨出身的人都筛选了出去……如今,城卫军里面的所有将官、士卒,都是根正苗红的‘良家子’出身。 所谓良家子,农民也。 纵然许倡再怎么仗着家里的势力跋扈,也管不到现在的城卫军……但他相信,既然那桌人已经动手打伤了人,公正的城卫军就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什么人闹事!”为首那个什长虎着脸,大踏步走进来。 眼看着满地的骨断筋折,什长脸色一变,立刻如临大敌。 其余的九名士卒也迅速从腰中拔出剑来……许倡松了一口气,指着熊午良那边,奸笑着:“将军,就是他们干的!” 城卫军什长只是一个基层军官,就算以前见过楚王熊午良,也只是远远粗略见了一面。此刻熊午良一席简朴的布衣,与大典时候的全套仪仗判若两人,那什长当然没有认出来。 什长瞪着眼睛,瞅着熊午良一桌人,眨巴了两下眼睛,反而转过身去,对着许倡说道—— “你刚才说,就是这一桌人——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两个女子……打翻了这地面上的十几条汉子?” “你以为我是煞比?” “当着我的面,还敢栽赃陷害!该打!” …… (一会再更一章?) 766 太恶臭辣! 许倡人都傻了! 啊? 我诬陷? 离谱! “地上躺着的,都是我许氏的仆役!”许倡已经在暴走崩溃的边缘,对着城卫军什长大吼道:“不是他打得,难道还是我自己打得?” 什长皱着眉毛,对许倡的态度很不满意。 靖难之役以后,城卫军进行了几波换血,如今的城卫军上下都以‘新君亲军’自居……在城内的执法也是不避权贵,攒够了威风。 再嚣张的贵族公子,也没见过敢对着城卫军叫嚣的。 小伙汁,你这个态度不好哦! 不过……念及许氏死伤的人不少,什长并没有与他们计较,而是望向一旁的围观群众:“方才打人的是谁?可有人愿意检举?” 一片安静。 许倡许公子之不得人心,可见一斑。 冷场了很久之后,终于,熊午良慢悠悠笑道:“别问了——不错,是我差人打的。” “此人庇护辱骂新君的外邦商人、公然调戏我夫人……带着家丁仆役,欲先动手……后被我的仆人制之。” 熊午良说罢,微微一笑。 想要看看面前这城卫军什长,将要如何解决? 是否会与这许氏的公子勾结一气? …… 什长脸色微变,瞅了瞅小黑……小黑咧嘴一笑,有恃无恐。 这副模样在什长的眼中,就是典型的草菅人命的亡命徒模样……再看一眼地面上还在哀嚎的十多个人,个个儿都是重伤。明眼人一看,便知出手的人招招狠辣,而且都是最实用的凌厉手段。 什长眉头一跳,摸出怀中一枚哨子,吹了起来。 这是求援的哨子,声音凄厉,可以传得很远。 根据规矩,此哨一响,附近的城卫军都会前来支援,包括那些隐藏在人群之中的青羽卫、黑羽卫们,也会立刻出现……任凭人犯武功盖世,也顶不住这样的围攻。 城卫军什长一边吹哨,一边心里迷糊。 按理来说,这里打成了这个模样……那些手段高绝的神秘人早该出现了才对…… 一直在人群里看戏的青羽卫探子们终于忍不住了,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在城卫军士卒们警惕的注视下,从怀中摸出一枚象征身份的令牌,在什长面前晃了晃,压低声音—— “不是你们能管的……走罢。” 城卫军什长脸色一变,看向熊午良一桌人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虽然什长不擅长察言观色,但也能明显看得出来——面前这个青羽卫小头目对此事的态度讳莫如深;而且这厮瞥向熊午良那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敬畏。 需知这些神通广大的神秘人,以往每次出现,都是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牛气……这帮人的脸上,什么时候出现过‘敬畏’? 再联想到这青羽卫的人明明就在旁边,却迟迟不出面…… 什长就算再愚钝,也能觉察出不对劲了! 犹豫良久,什长放低了声音,用恭谨的态度对着熊午良一行人道:“事出有因……或可有转圜。” “然则城内不许殴斗,乃是新君明令……君上法度森严,我等万万不敢违背。” “无论如何,请随在下走一遭……究竟如何处置,由上面的各位将军们议定……在下不敢渎职。” 许倡眼睛都瞪圆了! 什么!? 我的人都被打成这个模样了,你跟他们的态度还这么客气! 这画风不对劲啊! 这帮城卫军的,不是一向谁的面子都不卖嘛? 怎么突然窜出一个什么人(许倡当然不知道青羽卫黑羽卫的由来。在绝大多数人那里,这两个组织的存在仍是秘密)——偷偷摸摸在什长耳边说了两句话,那什长的态度就这么恭敬!? 不对劲! 许倡气疯了:“还不上镣铐,等什么?” “抓起来啊!” 那什长皱着眉毛,转过身来,声音立刻就变得严厉了许多—— “辱骂新君的是谁?” 刚刚沉默不语的围观群众们现在立刻踊跃起来,争先恐后地指认:“内边内个!对!就是他!” 什长冷笑一声,脸色阴鸷起来:“在楚国境内、在楚国王都……竟敢辱骂大王?” “若不被我撞见便罢了……既然闹到我面前……” 什长不容置疑地一挥手:“抓了!” 刚刚许倡盛情邀请的镣铐,被掏了出来……将那个之前口不择言的段姓商人拷了个结结实实! 围观群众纷纷笑了起来,感觉大快人心。 段姓商人惨叫一声:“许公子!救我!” 众目睽睽之下,许倡的脸再度涨得通红,以至于红得发亮——奶奶滴,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呢!就这么把姓段的抓走了,我颜面何存? 许倡:“汝等敢徇私情乎?” “公然行凶者,以礼相待。” “仅是言语冒犯的人,竟要镣铐相加!” “新君法度之下,城卫军竟也是如此作为?尔等不怕新君治罪吗?!” 什长转过身来,冲着许倡森然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哦,差点把你忘了。” “纵容家丁仆役行凶,虽未造成严重后果,但也一并带走审问!” 什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了拍熊午良的肩膀,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呵……敢辱骂新君?” “若是我在场,一样要把你们揍得妈妈认不出来。” “统统带走!” 许倡勃然大怒,整个人都麻了! 为什么! 明明是我的人被打了。 怎么还要把我也抓走? 不合理啊! 许倡千算万算,算不到城卫军士卒们心中对新君的爱戴——诚然如刚才那个什长对熊午良所说,若是他们听到有人辱骂新君,怕也免不了上去给那厮一顿狠揍。 再加上青羽卫小头目的提醒…… 城卫军士卒们虽然猜不出熊午良的身份,但是对后者选择了以礼相待,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许倡、段姓商人等,都被上了镣铐。 什长冲着熊午良和小黑拱手作礼——虽然不愿难为这两人,但新君法令严明,就算要法外开恩,也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什长能够决定的。肯定要将这两人带回去,由将军们来宣判赦免。 之前许倡怀里的那个妖艳女子绝望地哭了起来:“城卫军,怎么胡乱抓人。” “就算我们许公子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错,难道他们就没有百分之一的错吗?” “男男相护是吧?气抖冷。” “谁懂啊!虾头男!” “太恶臭辣!” …… 熊午良暗暗点头,对什长的做派很满意。 不错! 严格维护了自己的法令,也没有因此不分青红皂白。 啧! 现在的城卫军,人员素质挺高啊! 回去之后要向屈原同志好好表扬一下! 不过,熊午良当然没有跟着这厮跑一趟城卫军大牢的闲心……这里围观的人太多,熊午良不愿张扬。但他打算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向什长表明身份,借以脱身…… 恰在此时—— …… 767 俏楚王微服惩权贵 正当熊午良打算跟着城卫军走一段距离,等到周围没有那么多围观群众、然后再表明身份脱身的时候……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 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 人群纷纷散开——上百名城卫军士卒如临大敌,举着手中的长戈,对准中间的一行人。 这是听到了刚才什长发出的哨音之后,立刻过来增援的城卫军们。 眼见面前大部分人都已经上了镣铐,唯有两个男子(熊午良和小黑)还没被完全控制……赶过来的士卒们都皱起了眉毛。 啊! 来晚了,白跑一趟! 一名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刚才那名城卫军什长立刻拱手见礼:“百夫长。” 百夫长微微点头,很有威势……然后看向中间被包围的熊午良等人:“这两人为什么不拷起……” 话还没说完,百夫长眼球已经凸了出来,开始结巴了。 握草?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这……这不是…… 昨天我带队去王宫换防的时候还远远看见过…… 熊午良赶忙冲着百夫长连比划带挤眼睛……妈诶,这里要是被他点名了,我不得被热情粉丝给分了吃了? 可惜,百夫长情商太低,没看出来熊午良的意图…… 这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通一下往地上一跪! 在各种惊讶的目光聚焦之下,百夫长扯着嗓子,以最大的声音、最狂热的态度—— “末将拜见大王!大王万岁!” 城卫军什长:? 段姓齐商:? 许倡:? 周围的吃瓜群众们:??? 啊! 握草! 熊午良其实很想说一句你认错人了……但却只能从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站起身来,以王者的威仪扶起跪着的百夫长,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地勉励起来。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周围的围观群众们都兴奋起来! 居然是新君!微服私访! 握草! 新君熊良,国民偶像—— 这比逛街遇到我家割割还让人兴奋啊! 眨眼间,围观群众们就纷纷欢呼起来。 许倡面色灰败,人都傻了。 啊? 我竟然当面调戏了楚王的夫人? 我焯! 不是,哥们儿! 你tm是楚王,你咋不早说啊!你要是说了……我不但不可能调戏你的女人,我把我边上这女的也送你……实在不行,我本人也可以亲自给大王侍寝嘛! 麻了! 许倡二话不说,扑通往地上一跪:“大王!饶命啊!” 熊午良厌恶地瞥了许倡一眼。 “寡人刚刚即位,就有人敢打着我的旗号,敲诈客商、横行郢都?”熊午良冷森森地笑了—— “莫说是小小的一个许氏……就算是我熊氏族人,寡人也断不能放过!” 周边的群众们大声欢呼起来:“新君万岁!” 熊午良理都懒得理跪在地上的许倡……如果是个人情感上的争执,熊午良其实不该与他一般见识……闹到这样,其实很掉自己堂堂楚王的面子。 但,熊午良可以从维护新法尊严、惩治权贵的角度出发。 如此一来,便不显得自己这个楚王小气了! 反而还能传为一段佳话—— ‘俏楚王微服惩权贵、蠢许倡伏法平民怨’。 妙哉。 …… 片刻之后,许氏族长许佑赶来—— 话说在许氏的家丁们被小黑打断了手脚之后,便立刻有人去通知许族长……可想而知,当时许佑暴怒不已:许氏一族振兴以来,自号为新君嫡系。扯着这杆大旗,谁不卖我许家三分薄面? 许氏族人,在郢都挨了打? 这还了得! 许佑怒气冲冲,带着几十个仆役,拎了府中的刀剑,便直奔酒肆而来。 一冲进来,许佑怒声道:“敢惹我们许氏,那你算是踢到……” 扑通! 啪得一下,很快奥! 一个滑跪!行云流水! “君上万岁!”许佑叩首见礼,脑门儿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抬不起来——人都麻了。 脖颈好酸,抬不起来! 许倡惹得是咱们楚王? 我焯! 逆子!逆子! 熊午良阴着脸:“许族长,好久不见啊。” “听说你们许氏是块儿铁板,寡人踢不得啊。” 许佑冷汗都冒出来了,连连叩首,狼狈不堪:“踢得!踢得!大王踢得!” 一边的许倡绝望喊道:“爹,救我!” 许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连叩头都不叩了,站起身来,抽出腰间镶嵌着漂亮方玉的腰带,冲着许倡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逆子!谁**是你爹?我**打死你个**养的!你**的!*!” 许倡被抽得连连打滚,血乎呲裂的。 许佑心里这个气哦! 你惹谁不好,你惹这个爷! 咱们许氏本来以前就在大王心里扣过分儿……你还敢整这一出!这不是找死嘛! 许佑是真的下了死手,抽死这个逆子的心都有。 反正劳资儿子多,也不差这一个。 只要大王能够消气,不要降祸于许氏……许佑宁肯亲手把这个逆子抽死了给大王顺顺气儿。 刚才那个妖艳女子眼睛瞪得溜圆,现在一个屁也不敢放了……也不是刚才叫嚣的时候了、也不说熊午良是集短了、也不觉得熊午良是恶臭锅蓝了……只敢嘤嘤嘤地偷摸儿哭泣。 许佑转过头,瞅见这女子的窝囊德性,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扬起玉带,连着她一起暴揍! 惨叫声响彻一片! 咻——啪! 啪——啊(凄惨)! 啪! 啪! 一条镶嵌着美玉的宽阔腰带,抡得飞起! 乱披风皮带! 啧。 男女二重奏,美妙极了。 …… 熊午良轻轻咳嗽一声。 许佑立刻停手,再次‘扑通’一声跪下,喘着粗气道:“请大王息怒……臣,臣打死这个逆子……” 这老东西果然没瞎掰。 大冬天的,这老小子硬是打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的——是真下死手啊! 一边的许倡许公子,已经被亲爹揍得精神恍惚了。 亲爹,你下手真黑啊! 我焯! 真往死里打啊! 许倡迷迷糊糊间,鲜血已经覆盖了眼帘,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 在围观群众的热烈欢呼之中、许佑诚惶诚恐地反复膜拜之下……只听熊午良不咸不淡地说道—— …… 768 家人们谁懂啊,新君太猛辣 这一通闹剧,也该结束了。 熊午良在心里思忖着——这倒是个证实新法威严的好机会。 说不定能借此机会,向国人和贵族们展示新君革除旧弊的决心、从而一扫靖难之役带来的阴霾。 心念及此,熊午良摆足了楚王的架子,淡淡说道:“许族长护法心切,值得赞赏。然而欲动私刑,诚不可取也。” “传本王之命——” “许佑教子无方,其子祸乱郢都,动摇新法威权。” “免去许佑所有官职,削爵。” 许佑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天塌了啊! 熊午良无情地将目光转向许倡:“此子下狱,依新楚律论处。” 至于边上那个妖艳女子……熊午良连理都懒得理。 虫豸,也配让王者动怒? …… 许氏族长被免了官职、削了爵……至于他那个蛮横儿子,在郢都胡作非为,名声本就很臭……这一家子得了这样一个下场,郢都国人无不拍手称快。 新君即位以来,本就大力推动内政清明。 这一族跌落云端,更是让朝野为之一凛……各地贵族无不俯首帖耳,就连以前时不时出现的很小的不法行为,现在也不敢再犯。 家人们谁懂啊,新君太猛辣! 偌大一族,堂堂的新贵……说没就没了。 新君的强硬手腕和革除旧弊的决心,由此可见一斑。 靖难之役带来的所有阴霾,也为之一扫而空。 年夜,新君在王宫召开了盛大的宴会,宴请群臣……宾主尽欢。 这一顿饭中,熊午良每次举爵邀饮,群臣无不毕恭毕敬……熊午良偶尔透露出来几句话,也给楚国的未来隐约间定了基调。 有聪明人从楚王的三言两语中判断出来—— 如果外邦不入侵楚国,那么楚国在未来的几年里,不会再主动挑起战争了。 这是熊午良和自己的内阁大臣们经过商讨之后,得出的一致结论。 楚国——在过去的一年里,国土已经得到极大的拓张。 现在最重要的是消化这些新吞并的地区,并尽快将他们转化为国力。 具体的手段在于派遣官吏、推广新式农具、加强对盗寇的搜捕、稳定民心。 从国内的情况来看,大楚正在一天一天地强大起来,权力日趋集中,新法的各项发条颁布更加完善细致。在熊午良的控制下,青羽卫和黑羽卫的任务也在转变。 以前,青羽卫职司情报收集、黑羽卫负责暗杀。 而现在,青羽卫搜集的情报聚焦在国内,已经不仅限于普通的消息流言等等,还要搜罗各地贵族的犯罪证据、官僚是否贪赃枉法…… 而黑羽卫的职责,则聚焦在国外、尤其是军事方面——包括外邦的边境情况、布防细节、军事调动和部署情报、暗杀等等。 简单来说——青羽卫对内,黑羽卫对外。 一个是东厂西厂,一个是克格勃。 在青羽卫的监管下,官僚和贵族们俯首帖耳,国内的风气为之一正……有贵族犯法,都按照新法严格论处,该死刑的死刑……反而促进了推恩令的进一步效能。 总之,国内情况蒸蒸日上,就算不打仗也在慢慢变强。 楚国近些年来打仗太多,北方六国说熊午良‘穷兵黩武’,倒也没说错……也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了。 从外邦的情况来看——北方六国现在共同面对楚国的威胁,显然要结成同盟……现在北伐,只会让他们之间的同盟更加牢固。 如果冷处理,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六国之间以往的矛盾就会暴露出来……时间一长,六国同盟不攻自破。 综上所述—— 无论是从国内的情况还是外部情况来看,楚国短期内都不宜再打大仗。 年夜大宴之后,时间进入了公元前299年。 …… 开春之后,黑羽卫传来了新的消息—— 北方六国按照约定,在临淄会盟……正式结成‘反楚同盟’。 但他们却没有组建联军……而是缔结了盟约之后,就各回各家、各忙各的去了。 熊午良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召滑笑道:“秦国伤了元气、齐国刚刚损失了主力……燕国路远、魏韩两国不敢露头……” “只是赵国……居然没有鼓噪要南下攻我大楚。” “着实令人意外。” 熊午良闻言微微一笑,心里清楚赵雍的想法—— 算算时间,也该到赵王宣布退位的时候了……王位交替,乃国之大事,赵雍现在要一心一意把这件事儿搞好,所以当然不会南下攻楚。 没错! 在真实历史上,赵雍正是于公元前299年宣布退位,自命为‘主父’,将王位禅让给他最宠爱的儿子赵何。 赵何,也就是历史上的赵惠文王。 关于赵雍为什么搞这一手,史家众说纷纭—— 首先,赵国在历史上的几次王位变更之中,多半掺杂了腥风血雨,很多次王权交替都伴随着剧烈的内斗甚至是内战。赵雍深感国君传承给邦国带来的危机,尤其是赵国历史上本就出现过多次政治动荡。他希望以提前传位的方式,帮助赵何巩固政权,避免未来的政治斗争。 其次,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改革主要集中于军事领域,其本人也有通过云中、九原攻秦的战略构想。通过传位,赵雍可以专注于军事,甚至亲自单枪匹马去勘探攻秦的路线,而让赵惠文王处理内政。 最后,赵雍虽然不再直接掌管王位,但仍然以‘主父’的形式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 咳。 其实赵雍的这一通操作,思路倒也清晰。 如果能处理得好,倒也是足以让后世效法的好案例。 可惜在真实历史上,这厮一通谜之操作,不但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不遗余力地帮助赵何巩固王权,还因为对赵章的愧疚感,给赵章保留了很多权柄……让后者有实力作乱。 结果赵国闹出一场内乱,赵雍也因此死于非命! …… 若说蝴蝶效应肯定也有,但是熊午良判断——自己这只大扑棱蛾子,对赵国的影响应该并不大。 因为熊午良活动的地点大多都在南方,与赵国之间的接触其实不多。 而且天下格局发展至今——赵国的国际地位和真实历史上也差别不大,赵雍雄心壮志依旧、也不会因为熊午良穿越过来就不会偏爱赵何了。 此外,从另外一个例子也可以证明‘赵雍有意让赵何接班’这一点,那就是—— …… 769 齐秦两国的变故 至于另外一个可以佐证熊午良这只大扑棱蛾子翅膀扇起的风,不会影响到赵王把王位禅让给赵何决心的例子,其实就发生在近期—— 前不久,赵王赵雍任命初出茅庐的廉颇担任秦赵魏韩联军总指挥——这几乎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任命。 赵将廉颇,毛头小子一个,岁数不大,战功虽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比照那些赵国老军汉,还是差得太多太多了。 就是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被赵王任命为二十余万联军的总司令——其中整整十万人还是赵国自家的宝贝军队。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赵王在有意淡化长公子赵章对赵军的影响! 赵章,早些年虽为赵王太子,但一直随军征战,战功卓著。像是楼缓这样的赵国宿将,无不和赵章关系密切。 赵王赵雍任命廉颇去担任主帅,而不是任命楼缓这样的老将……无非就是在敲打那些老将,逼他们认清形势,并借机削弱赵章在军队中的威信。 熊午良甚至敢拿自己的门牙来打赌——赵雍一定在大力捏合赵何与廉颇之间的关系。 廉颇,这么一个涉世未深、还没来得及被赵章‘污染’的白纸,就是赵雍心目中赵国未来的上将军!也将是赵雍计划里下一任赵王赵何的肱骨之臣。 …… 几个月的时间,匆匆流逝。 三月份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北方六国那边又传来的新的消息,而且一个比一个炸裂! 首先,秦国那边出大事了—— 秦国内部空前动荡,以陇西老贵族为主角的大臣们突然集体发难……对执政的魏冉和宣太后提出了不少人身攻击。而秦国内部的民间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这些发难的陇西老贵族。 须知这些陇西勋贵,都是正儿八经的老秦人。 祖上为大秦流过血、为大秦立过功! 其中不少人,甚至还有王室血统。 陇西祖地被楚国夺走之后,这些人十分不满……认定一切罪孽的源头就是魏冉和宣太后这两个蠢比,才害得咱们好端端的大秦萎靡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先王(秦武王嬴荡)在世的时候,我大秦是何等威风八面? 虽说先王因为举鼎而死,死得草率了一点儿……从而导致秦国陷入公子壮内乱,为后来的一系列衰落埋下了隐患……但是秦武王在位期间,我大秦对外也是武功不断呐! 几场关键的对外战争,都打得十分漂亮! 就tm这个嬴稷上位之后,老秦国一败再败,成就了芈良竖子的偌大威名……连tm的陇西老祖地都丢给了楚国人!耻辱啊!耻辱! 于是这帮陇西老勋贵们集体发难!如今秦国内部政局动荡,这帮老世族们甚至不惜逼宫,要求秦王和太后给他们一个说法! 咳! 除了秦国那边的消息之外,齐国那边也传来了相当炸裂的消息—— …… 熊午良正站在王宫的高台上,目光穿透重重宫墙,凝视着北方的天际。他的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就在刚刚,黑羽卫传来了齐国方面的最新消息——黑羽卫的速度很快,以至于齐国的国使还远未来到【郢都】,消息便已经递到了熊午良的手中。 齐王田地,据称病死于宫中。 但有小道消息说,田地已经死了很久了,只是一直秘不发丧……应该是田文所害。 或许田文原本的计划,是等到‘大破楚国’之后,借助自己鼎盛的威望,顺理成章地篡位……没想到被熊午良轻易地破解。可田地已死,田文也只能硬着头皮把篡位大业往下推进。 接下来——田文组织麾下门客,悍然夺取了齐国王都【临淄】的城墙,封锁了武库、缴械了城中的卫军……然后宣称齐王病死,自立为新齐王! 消息太炸裂了! 熊午良顾不上多想,立刻召集群臣议事。 “齐国的变故,出人意料。” “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屈原沉声如是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遗憾:“这样也终于能说明——齐国,这个我们一直以来的盟友,为何之前会突然反水!” 其余群臣也纷纷点头称是。 “田文的手段激烈,国内定有不满……但这厮动作太快,眼下齐国内乱已定,我们再无插手机会。”熊午良叹了一口气。 要是能趁着齐国内乱捞一把,倒是好事。 可惜,田文这厮的动作太快。 齐国已经被他的雷霆手段控制,新齐王已经上位……大楚已经失去了‘干涉齐国’的最好机会。 熊午良说话的时候,群臣站在他的身前,全都微微低头,静待这位传奇大王的下文。 召滑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突然插嘴说道:“但天无绝人之路,齐国的局势已非我所能左右……但秦国的动荡,却是我们不可多得的机会。” 熊午良赞许地点了点头。 群臣无不羡慕地盯着召滑……敢在大王面前插话的,也就是这么三五个新君的绝对亲信了。 新王手段如雷霆一般,火速灭了风头正劲的新贵……大楚朝野无不为之敬畏,满朝文武全都对新君俯首帖耳……能在新君面前放肆说话这样的特权,实在不多。 哎! 谁叫人家是名副其实的‘潜邸之臣’呐! 熊午良走到王座前,坐下,手指轻轻敲打着王座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北方六国虽已结成同盟,但同盟之间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各有算计,未必能形成真正的合力。” 召滑点头,表示赞同:“大王所言极是。六国之间,矛盾重重,反楚同盟看似坚固,实则暗流涌动。” 熊午良微微一笑,自信满满:“正是。他们或许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对抗楚国的统一战线,但时间一长,内部的裂痕必将显现。我们所需做的,就是等待时机,再辅以适当的策略,便可趁机而入。” 他站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在秦国的版图上轻轻划过,“秦国,虽屡屡战败,国力大不如前……” “但,秦国的体制很有优势——彼等想要恢复国力,相对来说也简单。” “大楚与秦国之间的仇恨太深,已经不能化解。” “能有痛打这条落水狗的机会,大楚绝不能错过!” “如今他们内部不稳,正是我们施展手段的良机。” 闻听此言,群臣全都兴奋起来! 在屈原、乐毅等人的引领下,群臣一同拱手道:“愿闻大王之命——” …… 770 都该送去挖沙子! 在群臣众目睽睽的兴奋期待下,只见熊午良继续用手轻轻叩击着座椅,一边思忖着一边道—— “立即行动。加强情报收集,同时秘密调遣兵力,做好随时应对秦国变局的准备。” 熊午良越说,声音越坚决,最后甚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如果秦国爆发内乱,我大楚可以审时度势,策应较弱的一方,争取让他们打个势均力敌……打得越久越好!” “如有必要,楚国亦可直接发兵攻秦!” 群臣慨然领命。 这时,召滑又补充道:“大王——我们的行动必须谨慎,不可让外界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熊午良点点头。 啧! 秦国大乱将至,楚国不图从中渔利,只求尽可能削弱敌国…… 未来的这段时间里,黑羽卫将会大放异彩了! 除了秦国那边之外,赵国那边估计也要开始搞事情了。 黑羽卫要搜集情报、输送支援、鼓吹政变、提供军火……忙完秦国这边的业务,还得去赵国拓展业务渠道……真挺忙奥! …… 朝堂之上,群臣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一般汹涌。 楚王熊良高坐于王座之上,神色和姿势都很懒散,但目光却闪闪发光,冷厉地扫视着下方的臣子们。 群臣一顿大讨论,乱糟糟得,像是在菜市场一样! 这帮大臣……啧! “既然大王要插手秦国内乱,不知我们该帮哪一方?”茫然的大臣甲如是问道。 “嬴稷母子与我大楚有亲缘关系,当然要帮他们!”迂腐的大臣乙如是扯淡道。 “此言差矣!”只知道反驳但提不出任何建设性意见的大臣丙霍然起身,如是说着。 大臣丁冷笑一声:“胡言乱语!军国大计,唯利益也!岂能由血脉亲缘而定?” 大臣丁的话倒是有三分道理,但熊午良知道——这厮这么说,只是单纯因为这厮和大臣乙的关系不好……这两家贵族打打闹闹好几代人了,乙家说往东,丁家就一定要往西……仅此而已。 熊午良知道,就在前两天,乙和丁两家的小公子,还在【郢都】公然违反禁令殴斗。 现在都在城卫军的大牢里关着呢。 烦死了! 至于更多的大臣,则是没头苍蝇一般的附和,甚至前两句刚附和了某a,转过头又去同意态度截然相反的b:“嗯,b君的观点似乎也很有道理嘛”。 还有舔狗大臣趁机表忠心:“大王说怎样,我们就怎样!” “都听大王的!” 熊午良以手抚额,彻底无奈了。 奶奶滴。 终于看出这帮大臣是什么个b德行了! 就这水平? 焯! 怪不得真实历史上,楚国tm的是一天不如一天。 也是……楚国的这帮贵族大臣,水平也就这样……能有召滑、屈原、乐毅、慎到那样才干的人才,毕竟是极少数。 其余大多数大臣,都是家中余荫,才站上这个位置。 真论见识,这帮血脉高贵的蠢b未必能比熊午良麾下任选哪个百夫长高明多少…… “诸位。”熊午良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沉稳而有力,暂时压下了朝堂上的喧嚣。 蠢b群臣们立刻安静下来,望着王位上的熊午良。 “诸位,现在我们缺乏更多的详细信息,不宜轻举妄动。”大楚新君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目光逐一扫过群臣。 熊午良的姿势仍旧慵懒,很没形象地侧着身子,但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禁低下了头,感受到了自家新君的威严。 “具体情报未明,该支持哪一方,又岂能胡乱决策?”熊午良的声音稍微严厉起来。 奶奶滴。 怪不得历史上那些皇帝大多都短命。 试想这帮蠢材天天在面前转悠,遇到事情就推诿扯皮,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其中夹杂着他们各自的小心思、小利益、甚至只是因为瞅彼此不顺眼就故意反着说…… 真正站在邦国利益角度上去诚心诚意考虑的,又有几人? 当皇帝的,每天面对这种情况——这帮大臣咬来咬去,说对了有功,说错了无过……天天逼逼叨叨的。 脑袋不涨个八倍大才怪呢! “散了散了。”熊午良无力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指望这帮大臣议论出个子丑寅卯,还不如找宫里的巫师算命去。 反正也都是瞎扯淡。 现在楚国真正需要的——是更多的情报,是要黑羽卫深入秦国,收集每一分力量的动态,了解他们的弱点和欲望。只有这样,楚国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平衡双方。 这帮群臣一边散去,一边还在低声唠叨讨论,其中偶尔还夹杂着几句夹枪带棒的人身攻击…… 熊午良忍无可忍:“召滑、屈原、乐毅留下,其他人赶快退下!勿要聚拢在我宫前聒噪!” …… 上辈子我老熊也是个摸鱼人,还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劳资明明都让他们散了,还要三五成群,慢慢悠悠往外走,甚至是在宫门边上磨蹭、故意放大音量,不懂装懂并煞有介事地讨论着不着调的话! 就是摆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在我面前磨磨蹭蹭,逼逼叨叨。 想要吸引注意力、想要让我这个老板‘觉得他们很努力’。 焯! 熊老板对这种员工真是深恶痛绝! 这帮蠢b大臣,都该送去挖沙子! 群臣虽然心中有着诸多未尽之言,但面对楚王的命令,他们只能默默退出大殿。 …… 大殿中只剩下熊午良和几位心腹大臣,他们围坐在一张长桌前,桌上铺着一张详尽的秦国地图。熊午良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打,每一个敲击都似乎在诉说着他心中的计划。 “嬴稷必须继续掌权,但秦国的内乱也必须尽可能地激烈。”熊午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们需要在秦国内部寻找可以利用的棋子,通过他们来加剧秦国的内乱。” “我有黑羽卫,可以胜任。” 虽然嘴上和群臣说着‘需要更多情报来从长计议’,但熊午良其实在心中已经做好了选择。 让嬴稷继续掌权! 这样,符合大楚的利益! 才不是因为什么狗屁血缘关系……那玩意在大国博弈之间有个狗屁的用!君不见那宣太后也是楚国王族血脉,真实历史上揍楚国揍得还少了? 老奸巨猾的召滑目光灼灼,亦说道—— …… 771 到时候你自然清楚 召滑听了熊午良斩钉截铁的指示,慨然一笑,一边笑着一边附和道—— “大王此言甚是!” “那嬴稷身怀楚国血脉,又屡战屡败……只要继续在王位一日,就能始终保持秦国内部的不满情绪。” “如此,对楚国有利。” 一直保持着高血压状态的熊午良,现在终于松了口气。 舒服了。 还是和聪明人说话容易啊! 召滑看向自家大王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欣慰……大王现在越来越成熟了啊! …… 熊午良思忖着——以后还是尽量少上朝。 免得被那帮蠢b大臣气出高血压…… 具体细节,还是由以屈原为首的‘四人内阁’去和那些大臣们扯皮吧…… 屈原、召滑等人还欣喜于自家大王政治智商上的日趋成熟,丝毫没意识到自家这个无良老板上了一天朝之后,又有了撂挑子给老屈原的想法…… 要是屈原知道这位惫懒大王心里的想法,怕是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现在的屈原,已经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了。 咱们屈原是真劳模——大楚振兴大业,就在今朝……岂能因我屈原之懒散怠政,耽误了大楚的大业?那我可就是大楚的罪人!加班加班! 但也不能真往死里用啊! 熊午良站起身,目光透过大殿的窗户,望向远方。 “阴喻何在?”熊午良轻声唤道。 黑羽卫统领阴喻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熊午良身边,恭谨拱手:“臣在。” 熊午良连头都没回:“刚才都听到了?” 阴喻丝毫不敢怠慢,深深垂首:“臣领命——一是竭尽所能搜罗秦国情报;二是秘密接触对嬴稷不满的大臣,了解他们的实力;三是及时将情报送回来,便于大王从中决断平衡。” “黑羽卫将竭尽全力,促成秦国内战!” “如有需要,我黑羽卫将会遵奉大王的指令,向其中任意一方提供包括但不限于军械、粮草、情报等方面的支援。” 啧。 聪明人还是很多的嘛。 熊午良:“去吧,就这么办。” “对了……还要多留意赵国……那边也快有乐子看了。” 不顾边上屈原、乐毅等人惊异的目光,熊午良略微思忖片刻,然后对着阴喻郑重道:“赵国那边,要比秦国更加重要。”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自家这个主君到底在说什么。 秦国那边,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 赵国,难道还会出现比秦国更离谱的内乱不成? 咱们大王到底在想什么? 众人持续懵逼中,只听熊午良沉声继续道:“阴喻,我命你亲自守在赵国。” “时机若到,本王允许你在赵国做任何事——一应动作,无需禀报郢都,可自决之!” 阴喻已经懵了:“任何事?” 熊午良微微一笑:“暴露黑羽卫的存在、给出许诺、甚至是以本王的名义签署外交条约……” 所有人持续震惊! 天呐! 这是何等的权力? 赵国那边到底会发生什么?熊午良竟然做出这样大胆的安排! 阴喻甚至都有点儿站不住了:“大王……” “您说的‘时机若到’,指的究竟是什么?” “若是小臣一时愚钝……” 熊午良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 “到时候你自然清楚。” 一旁的召滑目光连连闪动,显然在飞速地思忖……但过了很久,也想不到熊午良心中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主君定然是笃定——赵国,将发生惊天的变故! 楚国要借此机会,捞一笔天大的好处……或者退一万步来说,能借机削弱赵国,也是极好的。 但是。 赵国国力蒸蒸日上,虽然前段时间在楚国打了场败仗,可他们的根本却并未被动摇……其朝野上下,士气依旧,甚至弥漫着浓郁的‘对楚复仇、一雪前耻’的求战之心。 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发生熊午良口中惊天变故的样子。 大王到底在笃定些什么啊? 召滑思忖良久,也摸不着头脑……瞥了一眼还在诚惶诚恐的阴喻,召滑犹豫了片刻,然后主动请缨道:“大王,臣请与阴喻统领共赴赵国!” 熊午良微微一笑:“如此更好。” 论阴谋诡计,谁也比不上这个召滑。 或许在当今之世,在阴谋方面的能力可以与召滑比肩的,也就是被千刀万剐的昭雎了……想当初,召滑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越国搞得四分五裂,助楚国相对轻松地鲸吞了绝大部分越国国土。 现在让召滑去赵国搞风搞雨,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熊午良:“此去赵国,阴喻为辅助。一应事物,皆以召滑谋算为主!” “召滑持本王信物,除了让大楚直接出兵干涉以外,一切资源,随意调用。” 召滑为之动容,大礼参拜:“遵命!” 熊午良微微颔首。 对于秦国那边,楚国不会排除直接出兵干涉这样的手段——因为秦国与楚国接壤,出兵不难。 但,赵国距离楚国实在太远,直线距离隔着魏韩两国,想要出动军队干涉赵国内政,实在太难太难。 当然,熊午良也有很多可以提供给召滑的支持—— 比如黑羽卫的情报支持、他们还可以提供贴身保护、必要时还能担任刺杀工作。 再比如楚国的官商,在赵国也有一定的财物、粮食等物资可供召滑调遣。 如果有必要,楚国还可以通过商旅的形式,向赵国方向输送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精良兵械! 以召滑的诡谲能耐,将那个真实历史上本就闹出了‘沙丘宫变’这样惊天大乱子的赵国,更搅个天翻地覆,应当不在话下! 熊午良又看向阴喻,郑重道:“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召滑的安全。” …… 又是两个月时间过去,时间进入公元前299年五月。 广袤的南方大地被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所覆盖。阳光透过云层,撒在广袤的田野上,绿油油的稻田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是大地在呼吸。 田里的农民们忙碌着,身影在绿油油的海洋中若隐若现,脸上洋溢着劳动的喜悦。 是的,劳动让他们喜悦。 大楚在新君治下,税赋很低,而且鼓励农民开荒……只要愿意勤劳劳动,是真的可以致富! 尤其是推广了各种新式农具、岭南开拓团带回来的占城稻种子、大力推行沤肥之法以后……亩产很高。即便是相对贫瘠的土地,粮产也顶得上往常的两倍甚至三倍。 …… 772 扫清天下,才能躺平! 五月的南方,是多雨的季节。 细雨如丝,轻轻洒落,滋润着广袤的稻田……雨后的空气中往往弥漫着泥土的芳香,混杂着新绿的清新,令官道上的商旅、行人、游学的士子心旷神怡。 山间的竹林在雨后显得更加苍翠欲滴,竹叶上挂着晶莹的雨珠,闪烁着阳光的光泽。 熊午良刚从城外的田野中回来……别误会,这次不是出去玩。 作为大楚的王,督促农耕,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意思是说——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事儿就俩,一个是祭祀,一个是打仗。 而祭祀的最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求求列祖列宗在天上使使劲儿,让老天爷好好保佑,整个风调雨顺的年景……方便人间种地。 我熊午良作为大楚新君,去田间地头溜达一圈儿,鼓励一下种地的老农……也是应该滴! 才不是把屈原撇在王宫里累死累活地处理奏折、熊午良去当甩手掌柜呢! 至于带着老婆孩子、逛完了田野又去逛了逛商坊、逛了逛云梦泽…… 大胆! 竟敢非议我大楚新君! 蒸馍,你不服气? …… 一路上,景色很美。 河流在这个季节里变得格外活跃,河水淳淳,带着山间的清泉和雨水,汇入滔滔云梦泽。河岸边,竹林和柳树随风轻摆。 滔滔云梦泽上,一群群白鹭掠过水面,优雅的身姿在水面上画出一道道涟漪。 熊午良坐在自己那辆青铜轺车上,望着一望无际的云梦泽,兴起之下,于是即兴赋诗一首—— “东临云梦,以观沧水。”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姒仪已经瞪大了漂亮的大眼睛,眼睫毛扑闪扑闪的,眼里满是小星星。 嬴卓微微皱着眉毛:“倒是……恢宏大气,不逊于名家之作。” “只是现在的节气……还远远谈不上‘秋风萧瑟’吧?” 熊午良瞅了嬴卓一眼,没有反驳。 这些天在郢都周边巡游下来,咱们大楚新君心情极好。 郢都周边的城池,都显得非常繁忙,除了日常进出的农人之外,城门内外,商旅络绎不绝。他们携带着各地的特产,进行着贸易。 市场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除了那些来自外邦的少数商旅之外,更多的是来自陇西、巴蜀、岭南、琅琊等地的商人……熊午良当初的构想已经成为了现实。在淮水流域,曲阳县成为了将整个楚国核心地区连接起来的中心纽带。 商旅在这片淮水流域里极其繁荣,极大地带动了经济的发展。 就以郢都的市场为例——虽然还赶不上曲阳商坊、平阿商港那般繁华,但各种商品也是琳琅满目,从丝绸到陶瓷,从香料到珠宝,应有尽有。 商业是否繁荣,是一个国家是否强盛的最直接表象。 商旅繁荣,至少说明当地的官吏相对清廉、盘剥行为并不严重;也能说明当地的居民相对富裕,有多余的商品可以用于商业交换。 这一切,都说明了—— 靖难之役以后,楚国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强盛! 如果秦国那边的内乱愈演愈烈、赵国的内乱再如期爆发…… 楚国,将会在未来几年的时间里,形成对北方六国的战略进攻之势。 即位楚王之后,熊午良已经做好了扫清天下的心理准备。 如不能彻底结束战乱,那么将永远无法躺平! …… 此时此刻,赵国。 召滑和阴喻二人混在商旅队伍中,已经安全地抵达了赵国的首都【邯郸】。 五月份的邯郸,当然比不上南方温暖——这里呈现出北方独特的春末夏初的景象。天空是湛蓝色的,阳光明媚而不炙热,为这座占地面积并不算大的古城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 邯郸,最初是一座军事要塞,是当年赵氏家族的老巢。 赵魏韩三家分晋的时候,赵人先祖理所应当地选择了这座城池作为赵国的都城……因为前身是军事要塞,因此邯郸的面积不大,但城墙很高。 城墙通体青石所筑,因为北方干燥,上面几乎没有青苔。高高的箭楼显得森严可怖。 赵国的旌旗以绿色为底,衬以大红色,符合赵国人推崇的‘火木德’,取火在木上,越烧越旺之意。 城墙上,放哨的赵军士卒们腰挎短刀,背着箭囊,面色冷酷。并没有因为身处赵国腹地而放松戒备,一个个都是煞有介事的模样。 赵王赵雍是老兵出身,虽然平日里脾性豪爽大气,很得军中士卒的拥戴……但是对于军中的纪律却抓得很严。 即便是那些出身楼烦、林胡的胡人士卒,在草原上散漫惯了,但只要身处赵军阵列之中,他们便不敢有丝毫放肆。 再加上赵国民风彪悍尚武……北方大汉身材高大健硕…… 是以赵国虽然人口较少,但军力上却向来不弱。即便是在赵雍推动‘胡服骑射’变法之前,赵国也是雄踞北方的军事强国。 那时候的赵国,军队不多,但像狼崽子一样悍勇能打。 至于现在的赵国……就更能打了! 现在,赵国的农人们扛着农具,在田间劳作,城门处有孩童嬉戏打闹,跑来跑去,笑声清脆悦耳。 召滑侧耳听去,竟从这些孩童口中听到了‘楚国’的字样,不由得仔细倾听—— “楚国蛮、楚人坏、熊良是个无耻怪!” “赵国强、赵军勇,打得楚蛮遍地跑!” “熊良熊良,早晚要凉……” 召滑的嘴角微微抽搐,扭头对着阴喻低声叮嘱了一句:“回去之后,万万不可与大王提起这些顺口溜。” 啧。 连赵国的天真孩童,都在咒骂楚国。 可见熊午良伤害这些赵国人的心……伤得很深呐! 城门处站岗的士卒们瞅着打闹的孩童,并无阻止之意,反而微笑着鼓励他们。有的士卒一边检查游学士子的背囊,一边低声叨咕—— “也就是咱们大王没有亲自出征……不然芈良小儿哪能打赢我们赵军?” “以后再和楚蛮交战……”有个赵军士卒一咧嘴,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差点把那个徒步游学的士子按了个狗啃你:“劳资要剁下他们多多的脑袋!挂在腰间当腰带!” 随后,那赵卒冲着满脸怒色的游学士子歉意地一笑:“抱歉。” 召滑见状叹了口气,和阴喻对视一眼,也一同走上前,接受赵卒们的搜查—— …… (衣见:知道你在看,多更一些吧) ????? 773 赵章的结局? 入城检查的结果当然很顺利。 召滑和阴喻身上的东西带得不多,一个书箱而已——里面装着几卷楚篆书,还有几支笔、一个砚台,仅此而已。 哦对了,二人身上还各有一柄随身短剑。 咳!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战国之世,随身携带武器是很常见滴,绝大多数国家对此也没有任何限制,甚至鼓励民间打造兵器、以防那些流窜的匪盗贼寇。 二人装扮的形象,在战国时期很常见——召滑是游学的士子,阴喻则是召滑的家丁或是书童。 能有财力游学列国的,至少家境不会太差,身边跟着一个家族的仆人照顾起居,是很普遍的配置。 至于二人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楚国人的身份……毕竟长相、口音这些都很难改。若强行更改身份,怕是弄巧成拙,反倒引起赵国人的猜忌。 “楚国人?”门口的赵卒皱起眉毛,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恶劣起来,和刚才对待另一个游学士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召滑微微一笑:“本是越国人……被楚人所灭,就成了楚人。” “些许楚国老刀币,拿去给弟兄们吃酒。”召滑将几枚铁钱塞到了赵卒的怀里。 赵卒哼了一声,脸色仍然不太好看,但没有发作,只是冷笑道:“楚国不是有个甚么学宫吗?怎么不在楚国求学,跑到我大赵国来了?” 召滑不卑不亢:“在下本就是曲阳书院的学子,奉老师的命令,游学列国,以增长见识……” “学得甚么?” “墨家之学。” “赵楚交恶,你还敢来赵国?” 召滑笑道:“楚国的商旅敢来赵国做生意,楚人的士子又有何不敢?” 赵卒怔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倒是不假。” 眼见召滑面对自己的盘问不卑不亢,赵卒心中生出几分好感,笑道:“你不像那些卑劣楚人,倒像是我赵国人,有胆魄!” “你本是越人,被楚国灭了国,就成了楚人……以后,还会成为真正的赵人的!” 赵卒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示意召滑可以进城了……脸上的表情很傲慢,似乎‘成为赵人’是一种莫大的光荣。自己给了这个楚蛮士子这样的赞誉,他该感激不尽才对。 召滑心里一动,想起了熊午良神神秘秘的那张脸,于是装作一副随口一问的样子问道:“怎么?赵国又有攻楚计划?” “劳资怎么知道?”赵卒瞪了一眼召滑,心中不耐烦的念头又往上面涌:“你还进城不?” 召滑笑笑,告了声罪,赶忙往前走。 …… 邯郸城内,街道两旁的槐树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新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城中的武馆很多,很多少年们在师傅的指导下,练习着各种基础招式,大街上则有不少列队巡逻的士卒,整个邯郸,弥漫着一股尚武的风气。 不乏有胡人梳着奇怪的发型,在街上穿行……赵国的平民们似乎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回想在城外田野、城中市场见到的一切、感受到的赵国朝野民心……召滑皱着眉毛,半天也想不明白。 赵国虽有一败,却仍是强盛。 看不出半点儿颓势。 那么问题来了——熊午良凭什么认定赵国即将有一场大变呢? 难道是咱们大王也终于有一件弄错了的事情了? 阴喻也满脸疑惑,对召滑低声道:“赵国……没有任何乱象啊。” 召滑:“先找个地方住下。” “让你的黑羽卫,尽可能地搜集各种情报!” 虽然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正常,但召滑像所有多年跟随熊午良身边的人一样,对后者有着近乎盲从的信心。 一定有什么大事,还没有发生! …… 邯郸王宫之中。 ‘大王欲要废立太子’的传言,流传已久……今天终于成为了现实。 赵雍这个老兵向来粗犷……因为对已故王后吴娃的宠爱,执意要将吴娃生下来的孩子赵何立为太子……不管怎么说,赵章的这个太子是当到头了! 一轮轮与大臣的秘密会议、一次次激烈地密会商讨。 废立太子之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也不再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事实上,每个宫中之人都知道——这其实已经是脚步越来越近的现实。 这些天来,赵章总能感觉到身边内侍们异样的眼光……能感受到他们的态度越来越不够恭敬……其原因,赵章已经从和他关系很好的赵国将军们口中知道得一清二楚。 赵王当然和这些将军们探讨过‘废立’之事,这些将军们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把对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可怜的赵章! “……我看大王之意已决,老臣再三劝阻……唉……还望公子,心里早做准备。”那些将军们如是说道。 焯! 真不明白大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赵章,战功卓著,为赵国生死血战无数次,立下汗马功劳……而赵何,只是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贵胄公子。 群臣有目共睹—— 赵章性情豪爽、勇敢大胆、慷慨好义……几乎就是当今赵王一模一样的翻版。谁都能看出来——和赵何比起来,以赵章的才干和品性,明显更像今上。 唉! 话说回来——赵章能怎么办? 只能眼睁睁接受一切! 终于—— 赵国的王宫深处,内侍的步履匆匆,他手中紧握着赵王的诏令,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旨意,关乎着王位的未来。穿过幽长的宫廊和花园,老内侍终于来到了老太子赵章的寝宫前,深吸一口气,最后敲响了宫门。 赵章,一个曾被寄予厚望的名字。 此刻,他坐在昏暗的寝宫内,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烛火,似乎在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犹疑的颤抖:“太子,大王有旨,请即刻前往正殿。” 赵章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临。缓缓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出了寝宫。夜色中的王宫显得格外冷清,月光洒在宫墙之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辉。 内侍在前引路,两人穿过了御花园,园中的花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诉说着无声的悲凉。越往前走,赵章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的心如同被重锤一次次击中,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不甘和痛苦。 为什么! 凭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做错! 错的是父王!他不该这么对我! 赵国王宫正殿之中,赵王赵雍正高坐于王位之上,面色凝重。 作为赵国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君主、声望最高的君王……他的决定已经做出! 不容更改! …… 774 不甘心!不甘心呐!! 邯郸,王宫,正殿之中。 赵雍坐在王位上,透过大门,望着月色。 门外终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朝堂上,臣子们分列两排,气氛紧张而压抑。赵雍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了缓缓步入大殿的赵章身上。 大臣们交头接耳…… 赵章的步伐在王位前停住,他抬起头,与赵雍的目光相对。在那一刹那,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坚决,也看到了自己命运的无奈。一时间,他只听到王父赵雍的声音在大殿中空洞地回响:“赵章,寡人今日决定,废除你太子之位,立赵何为新太子。” 王位,距离赵章那么近,只在眼前。 却又那么远。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赵章的心,在这一刻还是被彻底掏空!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一切,终于还是发生了。 两边的大臣、将军们都对赵章投来各色的目光,其中以同情为最多……大家都知道,赵章在太子之位上,没犯过任何错,甚至还为赵国立过无数功勋。 这位堂堂太子,冲杀在军阵之中,数次负伤……在场的将军们之中,就有人被这位军汉太子于乱军之中救过性命。 在攻秦之战中,有人曾看见这位太子亲自擎着军旗,引领步兵攻克敌军的营垒。 这样一位太子……被废得毫无理由。 如果今上不是赵雍……或许大臣们会坚决反对,甚至不惜以死相谏。 但,赵雍在赵国的地位实在太高了。 大臣、将军们只能同情地望着赵章……心里一阵阵惋惜。 …… 众目睽睽之下,赵章袖中的拳头微微握紧,指甲抠进了肉里,然后又缓缓松开——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有对父亲的怨恨,有对赵何的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臣子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赵章的反应。 赵章的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涌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赵章缓缓地跪了下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儿臣……领旨。” 心中充满了苦涩。 曾经,无数的梦想和荣耀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王位上,赵雍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没想到赵章的反应会如此平淡? 他知道这个决定对赵章来说是多么的残酷。 看着这个儿子木然的脸……此刻,赵雍的心中,也掠过一丝不忍。 群臣一同向身着锦衣、满脸喜色的赵何行礼——作为大赵国的新太子,他将是赵国未来的王! 赵何笑着,一一回礼,表现得温文儒雅,并没有骄狂。 赵章低下头,也冲着赵何恭谨地行礼……在各色目光中,赵章强装镇定,苦笑着向赵何出言贺喜。 赵何则微笑着,拍了拍自己这个长兄的肩膀:“王兄不必如此。” 赵章:“臣不敢……谢太子。” 这一幕,令在场群臣无不为之侧目,心中阵阵唏嘘。 就连王位上一直冷眼旁观的赵雍都有些动容——功勋卓著的赵章跪在地上、跪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跪着的人身上战伤累累;而站着的人面如冠玉、显然一副保养得很好的样子。 不!寡人没错! 才不是因为对吴娃的宠爱而爱屋及乌、更不是昏了头的乱举……我儿赵何,本就有明君之象! 所有人都围着赵何贺喜……赵章木然一笑,站起身,转过身,缓缓地走出了大殿。 没人阻止。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落寞。 走出王宫,这位废太子抬头望向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想要将心中的痛苦全部呼出。 赵雍在大殿中望着赵章的背影渐渐消失,心中也是阵阵五味杂陈。 …… 且不提群臣对着赵何如何贺喜…… 赵章孤身一人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思绪。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曾经的抱负,想到了赵国的未来……想到了战场上无数个峥嵘的日夜、想到了骑兵军团在军旗下卷起烟尘向着敌人冲锋;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砍下敌兵的首级、在赵雍面前喜滋滋地等待后者的夸奖……那一幕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呐。 想到了万千大赵精锐虎贲之师在冲锋、想到了夜幕笼罩下安静的军营、悠长的刁斗声…… 想到了赵国广袤的疆域……为了开疆扩土,他曾在这里洒下过不少鲜血。 有一次指挥战斗中,不慎被中山国的一名校尉近身,那斧头势大力沉地砍在头盔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啊,那个很快就被惊怒交加的赵卒们乱剑剁成肉泥的中山国校尉,赵章甚至还记得他的长相、记得他愤怒地瞪着眼睛、翘着胡须、嘴里喷着热气…… 那是赵章这一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后来他的颈椎为了这一下疼了四个多月,其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脖颈甚至痛到不敢扭头。 那一次,赵雍勃然大怒,下令要将当时护卫在赵章身边的一个百人队尽皆斩首…… 赵章是这么说的:“按照大赵军法——主将战死,护卫无罪;主将被俘,亲卫皆斩。” “儿臣既没有战死,又没有被俘。” “王父之命,不合军法……望收回成命!” 就这样,赵章救下了那个百人队所有人的性命……后来的无数次战役里,那个百人队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地,都拼死护卫在赵章身边,甚至不惜用身躯来为后者抵挡敌军的箭矢。 啊! 扯远了。 我一次次抛头颅洒热血,原来就是在给王弟赵何打江山啊?! 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可最终,赵章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苦笑着叹息,将所有的不甘和痛苦深埋在心底。 这一夜,赵章心灰意冷,极度绝望,甚至一度想到了死…… 翌日清晨,赵王派出的使者将昨夜宫中发生的一切做了简短的说明,贴在四处城门上,以告国人—— ‘公子何恭良孝悌,深得寡人之心,有明君仁主之象,即日起立为大赵国太子。’ 落款是‘大赵王雍二十六年五月’。 通篇对赵章只字未提。 …… 775 这就是大王说的机会! 赵王赵雍,废长立幼! 朝野震动! 诚然,在赵国的高层们眼中,赵雍想要废立太子的念头早已经不是个秘密了,但是对于广大国人来说——这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的突兀大事! 赵王的诏令如同一道惊雷,在赵国朝野之中轰然炸响,当废立太子的消息彻底传开,大臣们不由得议论纷纷。 “废立太子?大王到底还是……”一位年迈的老臣颤抖着声音,眼里充满了惋惜。 赵章太子坚毅勇武、聪明睿智……可与今上媲美。 而如今却……唉! “赵章太子并无过失,为何大王会做出如此决定?”有年轻一些的大臣如是疑问道。 “难道是大王对公子章有什么不满?” “或者说,赵何公子有什么地方,特别得到了大王的青睐……” 赵国的各级臣子们议论纷纷。而在市井小巷中,平民百姓们的反应也同样激烈。茶馆、酒肆、集市……到处都能听到人们在讨论这件突如其来的大事。 “二三子听说了吗?大王要废掉公子章的太子之位,改立公子何为新太子!”一个刚从城门处过来的商贩在茶馆中压低声音,却难掩语气中的激动。 “不会吧?赵章……怎么会?!”一旁的客人满脸震惊,手中的茶杯因震惊停在了半空。 “这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大王是受到了哪个奸臣的蛊惑。”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摇头叹息着,声音里满是惋惜。 奸臣蛊惑? 边上其他的客人纷纷摇头……今上目光如炬,是赵国百年来最英伟的一代雄主,坚毅果敢,怎可能会受什么奸臣蛊惑? “我听说……是赵王偏爱已经逝世的王后吴娃……赵何是吴娃所生,而公子章却不是……爱屋及乌之下,才要废立太子!”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如是说道。 “竟有此事!”立刻有人义愤填膺! “公子章坚毅勇武……战功卓著……” “公子何坐于深宫,凭什么……” “各位!各位!”店小二担忧地瞥着窗外:“这王宫里的事,我们平民百姓哪能说得清楚……还是莫再说辣!” 赵王废立太子,朝野惜之。 尤其是曾和赵章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些武将们……对赵章如今的境遇充满了惋惜。 在市井平民之中,这样的情绪尤为强烈……也就是当今大王是赵雍,若换一个赵王,这些平民甚至说不定要闹出乱子了。 …… 邯郸城中,一间僻静的小院儿内,春意盎然。 院落虽然不宽敞,却布置得别有一番风味,墙角的翠植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声音。几朵初次绽放的桃花点缀在枝头,给这清幽的小院添上几分生机。 院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盏未完的棋局,像是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这,正是召滑潜伏隐居之处。 此刻,召滑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却掀起了一阵阵惊涛骇浪! 机会! 机会! 这!就是大王口中的机会! 作为一个玩弄阴谋诡计的行家,召滑立刻便从中嗅到了可乘之机……废长立幼?立爱不立贤?赵王怎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 这个消息对召滑无疑是巨大的震撼……回想他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 短暂的不可思议之后,是巨大的狂喜! “赵王此举,真是出乎意料。”召滑半倚着墙壁,眼神迷离……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在心中飞速盘算着这突如起来的变故要如何利用。 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但召滑并没有躲闪,而是静静地继续思忖——他完全信任黑羽卫。 既然守在四周的黑羽卫没有提前预警,自己就肯定没有危险。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黑羽卫统领阴喻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召公!”阴喻一眼望见了阁楼上貌似发呆的召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来到召滑面前,恭敬拱手:“朝野民众,无不叹息。” “民间对新太子多有怨愤……说是因为赵王对先王后的思念,才废立太子!” “我黑羽卫潜伏在几个赵国大臣的家中,也听到过几个武将……在酒后表达了对赵王此举的不满!” 召滑闻听此言,眼中精光一闪。 这些,都是动荡的前兆! 也是他煽动内乱的最佳契机! 可惜赵雍的威势太大,朝野纵有不满,也被压得死死的……若是换一个不那么强势的君主,召滑便会立刻开始行动了! 阴喻急促道:“召公,时机已到!” “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 召滑却并不答话,沉吟良久…… “公子章反应如何?”召滑眼眸微眯,如同老僧入定,却犀利地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阴喻摇了摇头:“七魂少了六魄,深居简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召滑嗬嗬一笑:“这样可不够。” 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了,召滑开始在阁楼上反复踱步…… 大王真是神机妙算。 召滑此刻对熊午良的神机妙算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他是怎么预料到的? 真tm离谱啊! 原地踱步良久,一个阴谋在脑海里渐渐成形。 召滑突然停住脚步:“公子章还在宫中?” “不——王子成年之后,只有太子才能久居宫中。”阴喻如是回答:“公子章已于前日搬到宫外居住。” “甚好。”召滑点了点头—— “居于幽院之中,岂能搅动天下大势?” “此刻,当效法昭雎矣!” …… 邯郸城之中,一座颇大的府邸……正是公子章搬出王宫之后居住的宅邸。 这座府邸占地面积颇大,以前曾是赵何的住所……当然,后者已经欢天喜地带着全部家当搬入了王宫内的太子府宅,很‘慷慨’地将自己的宅院让给了无家可归的赵章来居住。 这间府邸占地面积很大,而且门廊、庭院用料极佳。 赵章每次看着那纯铜铸造的围栏、雕龙画凤的亭子……都能感受到父王对公子何的那种偏爱。 苦笑。 现在这座府邸倒成了瘟地……就连门外的行人,也有意无意地绕开这座府邸。 安静。 除了几个曾被赵章救过性命的将军来看望过赵章之外,没有任何客人再来过……那几个将军也被赵章指使门房婉言劝回,用的理由是‘公子身体不适’。 将军们在门口停留了很久才离开,留下了几坛罕见的陈年烈酒。 公子章沙场悍将、体格壮得能打翻四五个兵卒……有个狗屁的身体不适? 唉! …… 776 新门客 公子章府邸,一座幽静的偏院之内。 夜幕已经笼罩下来,整座府邸没有举火,黑咕隆咚一片……赵章不怕黑。笑话,战场上死过好几次的人了,还怕黑暗不成? 夜晚十分安静。 府邸一片黑暗,寥寥几个老仆在府中打理着,尽量将这座公子何留下的府邸收拾得干净一些。 老仆们尽量清理公子何不小心遗留下的东西,多挂一些军旗、舆图、剑、盾牌、戈、戟之类的器具来点缀,希望赵章看到这些,心情能好一点罢! 这些老仆,只有十来个人,都是赵章亡母的仆人。 事到如今,也只有他们不离不弃地跟着赵章来到宫外居住……其他人已经去伺候新太子去了。 偌大的黑暗府邸,只有十几个人……真是空空荡荡,好不寂寥! 此刻,赵章一个人坐在昏暗的书房中,墙上的烛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黑子已经大龙被困,眼看着无力回天……而白子则攻势凶猛,已成燎原胜势。其余的棋子散落一地,如同赵章此刻的心情,混乱无序。 绝望! 不服! 已经过去数日时间,赵章仍然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被废黜,永远失去了王位。 回想着自己曾经的辉煌——战场上的勇猛、将士们的爱戴、一次次伤疤、调集军粮时候的疲惫……却换来了如此不公的待遇。 心中充满了对赵雍的愤懑! 书房外,狂风骤起,卷起满地的落叶,仿佛在述说赵章内心的怒吼……下雨了,很适时地下雨了……雨点开始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在撞击赵章的心灵。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外面的风雨。 在北方的五月,这样的瓢泼大雨是很罕见的。 大雨倾盆,狂风呼啸……一股飓风吹过,窗户突然被吹开,雨水灌了进来。正站在窗边的赵章猝不及防,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立刻被浇得浑身湿透,衣服紧紧黏在身上。 暴雨浇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 “主人!”门外闯进来一个老仆,慌忙奔着赵章这边跑来,要为后者关闭窗户。 “不用关!”赵章沙哑着声音,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异样得让赵章本人都觉得意外:“让它开着!” “出去。” 老仆止住了脚步,惴惴不安地望着赵章的后脑勺,眼看着暴雨几乎是泼洒一样在自家公子身上轰鸣。 窗外雨声愈急,老仆听话地安静离开了。赵章脚下生根一般站在原地,任由大雨灌进来冲刷……似乎想要借此驱散心中的烦闷。 废太子公子章的思绪又飘回了过去,想到了自己为赵国做的一切,每一次征战、每一次朝议…… 心中充满了悲伤。 原以为自己是赵国的未来,却没想到如今落得如此境地! 身后又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赵章头也没回:“不是说了不要管我?滚出去!” 身后那人却很淡定:“公子,好大的火气。” …… 嗯? 不是老仆! 赵章豁然回身,常年的沙场经验,已经让他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但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因为进来的人春风和煦、而且站得很远……眼看着赵章转过头来,那人微微摊手,然后解下腰间佩剑,顺手放在书房的长案上。 这是个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在地板上滴着水。他胡须稀疏,嘴唇有点儿发青,冲着赵章微微一笑。 赵章面色冷厉,冷声道:“你是谁?” “如何进来的?” 来人并不着急答话,而是摊开双手,冲着赵章走过去……来到赵章身边,伸手欲关窗户,但赵章站的位置有些碍事,那人竟伸出手拉了赵章一把。 赵章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没有丝毫反抗,乖巧地被那人拉到一旁,然后默默地看着那人关上了窗户。 风雨声瞬间小了很多,屋内仍然湿漉漉得,但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那人转过头来,露齿一笑:“公子府里的人太少了,又没有点灯。” “在下翻了墙就进来了,一路没有遇阻。” 赵章面色僵硬:“你知道我是谁?” 召滑点了点头:“当然……废太子赵章……整个邯郸城都在议论你。” 赵章古怪地一笑,声音依旧沙哑:“他们怎么说?” 召滑没有回答,不紧不慢地脱下了湿透的外套,长吁一口气,然后很不客气地从边上的书架上抽下来一卷卷竹简,胡乱堆在地上……赵章微微皱眉,但仍然没有阻止。 不知怎的,这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很让赵章安心。 或许是他身上的某种气质……或许是他表现得毫无敌意。 又或许赵章虽然禁止别人靠近自己,但在这个脆弱的时候,也很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自己? 退一万步来说,这个男子一看就是个文人……还能把我劫持了不成? 赵章突然自嘲一笑——就算真是为了劫持我而来,我又有什么价值提供给绑匪呢? “在下刀骨。”召滑微笑着,甩出了一个很有匪气的名字,然后竟然从墙上摘下烛台,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地板上那堆竹简……火光摇曳起来,召滑又脱了一层湿乎乎的衣服,靠近火堆,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仍然风雨交加。 屋内,火堆闪烁着温暖的光泽,将召滑身上的湿气逐渐烤干,令人感觉温暖舒适。 赵章目瞪口呆! “公子,很舒服,来试试?”召滑说着,竟然自顾自地脱下了自己的鞋履,也将脚丫子靠近火堆。 实在是不成体统! 赵章嘴角微微抽搐,在原地呆站了片刻……片刻之后,竟然也手脚麻利地脱下外衣,解开鞋履,坐在火堆前……一边揉捏着满是茧子的脚掌心,一边弓着身子、皱着眉毛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刀骨’。 ‘刀骨’嗬嗬一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公子,好洒脱。” “这有甚么洒脱……”赵章竟然笑了:“老军汉一个,在军中也如此烤火……只是不曾烧过竹简作柴火啊。” “敢问刀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若要钱财,请去邻屋,有几个箱子……任意取用。” …… (赵国副本要来咯!) 777 赵王之位,当由君取之! 不速之客‘刀骨’讶异地打量着公子章,后者则面色坦然,竟然也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随手搁在一旁。 显然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召滑笑了:“公子好气魄……你就不怕我挟持你?” 赵章冷冷挑眉:“笑话……刀君既然敢夜闯我的府邸,又如此淡定……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劫持我这样一个废太子,得不到什么好处,罪名倒是不小。” “何苦劫持我这个废人?” 召滑:“素闻公子豪侠胆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随后,老召滑站起身来,光着脚丫,郑重一躬:“实不相瞒,在下此来,是愿为公子门客也。” 赵章噎住了……任凭他再怎么想象,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神秘人竟然是为此而来。 眼见召滑郑重躬身,赵章也坐不住了。 “先生此言何意?”赵章声音里带了三分怒意:“我一介废人,要什么门客?” “莫不是要消遣我?” 真可笑。 所谓门客,是战国之世特有的身份——指的是贵族公子麾下养的闲人,这些人吃喝拉撒全由主家提供,平时可以为后者管理产业,或者出谋划策,或者替主家去做些秘密的勾当。 以前的孟尝君田文,麾下的门客最多,据说有三千多号人。 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能被孟尝君收入麾下。 此外,战国之世那些很有名的刺客,大多也都是主家的门客,譬如豫让之于智瑶、荆轲之于太子丹…… 咳! 在往常赵章春风得意的时候,门下也曾有不少门客,都是才华横溢之辈……都指望着赵章继承王位之后,也能跟着捞个官职。 但现在? 呵呵! 那些门客们,早就跑光啦! 一个刚刚被废的太子,也能得到门客的投效不成? 赵章望着召滑,眼神已经不善起来,感觉受到了侮辱。 召滑微微一笑,张口便是石破天惊:“公子不愿为赵王乎?” “锦上添花,比不过雪中送炭。” “今日我为落魄公子谋划大位,日后主君登临赵王之位时,定不会负我。” 赵章坐不住了,豁然起身,瞪圆了双眼! 什么! 此人竟…… 召滑面带微笑:“公子无罪被废,天下人冤之。” “赵何小儿,有何功于国?” “那赵王之位,当由君取之!” 赵章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可是,王父他已经……” 外面的风雨愈急,召滑声色俱厉:“公子,清醒一点!” “赵王固然英明,总有糊涂的时候……将国家交予赵何之手,大谬也!” “君若不取,难道坐视赵何乱国不成?” 赵章结结巴巴,再不复气定神闲的模样了:“但但但……就算王父错了,可王命如山……又怎么……” 召滑冷笑一声,以目凝视赵章。 这一夜,赵章书房里的火堆燃烧了许久。 翌日,‘刀骨’先生成为了赵章麾下仅剩的、唯一的门客……赵章命令麾下的仆役‘以臣事刀公’。无论是吃饭还是穿衣,赵章与刀骨皆是同样规格。 出则同车、入则同寝——此之谓也。 …… 大楚,郢都。 王宫深处,春意盎然、花木扶疏。 熊午良与妻儿围坐在一起,正在用膳——饭桌上,摆放着楚地的特色佳肴,包括香辣的鱼羹、鲜嫩的竹笋、还有一碟碟精致的点心。 咱们楚王最重享受,所以王宫里的御厨做饭的时候,可谓挖空了心思。 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令人垂涎欲滴。 小仪狼吞虎咽、嬴卓细嚼慢咽…… 姒仪近来明显长肉了,小脸儿圆鼓鼓的,可爱极了。至于嬴卓虽然吃饭的时候仍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但每顿都吃得不少。 以至于嬴卓本就丰腴的身材,现在更是前凸后翘! 正当熊午良用名贵的象牙筷子夹起一块儿鲜嫩的鱼肉、准备品尝的时候,一名黑羽卫匆匆走入……手中捧着一份急报。 “来自北方的密报。”那黑羽卫小头目恭敬俯身,在熊午良耳边如是说道。 熊午良放下筷子,展开急报,目光迅速扫过那一行行紧凑的文字。 召滑已经成为赵章门客? 离谱啊! “好!甚好!”熊午良抚掌而笑。 有召滑出马,熊午良真是放心! 话说在原本的历史上,赵国都被赵雍这一通离谱操作搅得风生水起。 现在有了召滑的推波助澜,且整个楚国都作为召滑的后盾……只怕赵国更要闹得不可开交了。 嬴卓问道:“怎么了?” 熊午良摇摇头,将密报折了起来,对那黑羽卫道:“拿去烧掉。” 事以秘成……这样的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熊午良还是伸手揽住了嬴卓的腰肢,在后者的脸蛋儿上轻啄一口。 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家人的爱和支持,才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顺手捏了一把两个儿子的脸蛋,熊午良思忖片刻,索性推开了面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对着黑羽卫探子道:“取纸笔来,我要给召滑写信。” …… 最近楚国这边很安逸。 除了屈原、乐毅、慎到等人累得要死之外,楚国朝野上洋溢着轻松的氛围——时间已经进入七月份,日头烤着大地,浓烈如火,农人们悠闲地乘凉,一边讨论着来自远方的消息。 先从小事说起——岭南那边经常传回来各种消息,总能令人津津乐道。 譬如某个蛮人部族归附成为新楚民啦…… 譬如发现了新的作物,预测亩产很高啦…… 譬如发现某种奇特的香料、或是发现矿石等等。 总之都是好消息! 除此之外,【琅琊】港那边的消息也很令人神往——在靖难之役以后,琅琊港得到了重修。力战而死的湖聪被立了塑像,立在琅琊港的中心位置。 不少船夫将湖聪的模样画下来,贴在船上,作为保佑平安的标志。 当然,熊午良不会亏待湖聪——他的子嗣得到了重赏,嫡长子获封‘琅琊君’之爵。虽然是有名无实的虚封爵位,但仍然极尽尊荣。 在楚人的眼里,来自琅琊港的消息总是让人匪夷所思——譬如某地船员信誓旦旦说见到了像山一样高大的巨鱼海怪。 或者有船员说在天上见到了云端里有宫殿云云。 还有人说他们的船一路向南行驶,发现了某个遍地香料、铜铁、宝石美玉的国度等等…… 当然,这些故事都被郢都人当做遥不可及的神话来听。 真正的大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是来自秦国那边—— …… 778 十年之内,两场内乱 秦国那边,居然真的打起来了! 据说是宣太后和魏冉要强力镇压那些起来闹事的陇西老贵族,结果那些老贵族也不是吃素的,带着家丁部曲就起来拼命。 按道理来说,如果陇西还在秦国手里,这些陇西老贵族背靠祖地,还能有一战之力。 但现在,陇西之地已经被楚国夺走。 而宣太后和魏冉的手中,却有整装待命的精锐秦军……按道理来说,这些陇西老贵族的行为无疑是在找死! 但是! 这些老贵族组成的联盟,居然和宣太后魏冉麾下的主力秦军,拼得半斤八两! 太离谱了! 根据传言——这些陇西老贵族们,手里拥有大量‘捡来的’楚国兵械……甚至有部分叛军,说着楚国话、穿着楚国衣……完全就是驻扎在陇西的部分楚军! 魏冉愤怒地派出使者前来质问。 楚王熊良是这么轻飘飘地回答的:“民间行为,不代表官方立场。” 魏冉的使者悻悻而回…… 就这样,两边拼得有来有回,热闹极了。 熊午良心里清楚——就算打定主意要让嬴稷赢,也不能让他赢得太轻松! 一场旷日持久的内乱,有助于进一步削减秦国的实力……对楚国来说是好事! 那些陇西老贵族们,付出了大量的财货、牲畜……来交换楚国生产出来的军械,或者出钱来雇佣楚卒为之征战。 至于宣太后一边,也绝不好过。 啧。 十年之内,两场内乱! 公子壮之乱,才过去没多久……秦国又打内战了! 大楚,乐见其成。 除此之外,北方又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赵国废立太子仅仅过去了四个月的时间,赵王赵雍便宣布退位,将王位‘禅让’给儿子赵何,自命为‘主父’。 天下人都被这番操作震掉了下巴! 唯有熊午良,早早预料到这一切……站在窗边,遥遥北望。 “召滑啊召滑……现在你会怎么做?” …… 赵国,邯郸。 公子章府,密室之中。 召滑抚须微笑,对着赵章柔声道:“公子近来做得不错。” 赵章恭敬地为召滑奉上了一盏茶,然后正襟危坐:“全赖先生谋算。” 召滑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赵章的夸赞。 那个雨夜之后,赵章像着了魔一样,对召滑言听计从。 首先,召滑要求赵章像以前一样操劳国事,可以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心里的痛苦,但绝不能表现出半点儿对赵王的不满! 于是乎,赵国的君臣眼中,又出现了那个勤勤恳恳的赵章。 还像往常一样上朝、积极发言、谋划政事……但是再也没主动去过军营里、也没像以前一样筹备武械等等。 赵章这些天来,严格按照召滑的指挥,做得很好。 眼看着召滑慢慢悠悠饮了一盏茶,赵章终于按捺不住,发问道:“我该何时联络旧部?请先生指教!” 召滑微微摇头:“公子此言差矣。” “在赵国,心念公子的人很多……但就算公子再怎么令人惋惜,也远远比不上当今主父在臣民们心中的威信。” “公子现在要做的,就是争取主父的感情。” 赵章满脸迷惑:“就算父王回心转意,可赵何已经即位为王……木已成舟。他总不能再废立一次吧?” 召滑神秘一笑,再次打断赵章,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公子,你不但不能去联络旧部,还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现在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就是一个目的——装可怜!” “主父对你心中有愧……你要不断加重他的这份愧疚,为自己捞更多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不要想着在赵雍面前玩弄诡计……他是个雄主,你瞒不过他的。” 赵章恍然:“受教了。” 召滑满意一笑,摇头晃脑道:“只要按照臣的计策,定能重回王位!” “莫急,莫急……” 于是,赵章很坚决地贯彻了召滑‘装可怜’的战略方针! 在赵国人眼中,这个废太子显得窝窝囊囊……不复当年在战场上舍我其谁的骁勇英姿了。 每每在路上和刚即位的赵何碰面,赵章总是极尽卑微,执礼甚恭。 看得旁人心里无不为之酸涩—— 当年在战场上的无敌猛将、虎背熊腰的真汉子,如今却在比自己小很多岁的弟弟面前无数次卑躬屈膝,以臣事之。 尤其是上朝的时候,赵章有时候启奏政事,还要跪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后者现在已经是赵王了)。 而成为了赵王的赵何则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坦然接受赵章一次次的跪拜礼节。 啧! 就连一手操办这一切最后废了赵章的赵雍,看着这一切,心里都觉得老大不是滋味。 王宫之中,已经自命为主父的赵雍坐在一间宽敞、装扮简约的屋内,问着心腹肥义:“如今市井之中,是如何议论寡人的废立之举?” 肥义犹豫片刻:“主父……” 赵雍嗬嗬一笑:“肥义,有话直说!” 肥义定了定神,然后说道:“一开始的时候,百姓议论起‘废立’之事,总觉得公子章冤屈,国人为之不平……” “但最近看来,风评似乎又有反转!” 赵雍精神一振:“如何反转?” 肥义:“国人皆说——既然主父突兀废了公子章,必定是公子章背地里龌龊,做了些见不得光之事,故而主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却又没有向国人说明废太子的罪状,以此给废太子保留最后的些许颜面……” 赵雍皱起了眉毛。 肥义继续说道:“国人说——赵章公子往日表现出来的坚毅勇武,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战场上,本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强行勒令麾下的军卒传扬自己的勇武。” “平日生活里更是狼心狗肺,居然喜食女子心肝。以往宫内每年都有无数宫女死于非命,皆是被公子章……” 赵雍勃然大怒:“简直一派胡言!” “寡人久居宫中,怎么不知道还有这般惨死的女子?” “至于章儿是否勇武,难道他们比寡人心中还要清楚?” 太离谱了! 赵雍皱起了眉毛,深深为自己那个可怜的长子感到内疚……同时,心里泛起了一抹疑窦—— …… 779 全是套路 另一边,公子章府邸之中。 赵章恭敬地为召滑捏着肩膀,一边出言问道:“刀先生……赵章有一事不明,不吐不快!” 召滑微微一笑:“公子可是想问流言之事?” 赵章重重点头:“正是!” “按理来说,我现在该在国人臣民之中散播自己的好处,为自己正名……以图引起国人的支持、得到好名声,” “为何先生偏偏要我……”赵章微微迟疑,咬着腮帮子道:“把自己说得那般不堪?” “现在大街小巷,都说我是个贼子。” “简直……岂有此理!” “那些谣言越说越离谱……说我是个吃人妖物也便罢了,怎么连我的战场功勋也被抹黑……” 赵章说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一时间悲从中来:“可惜我一世英名……” 召滑笑了。 没错! 那大街小巷之中的传言,其实是召滑放出去的! 召滑轻笑道:“公子稍安勿躁。” “国人议论汹汹,这话,定会传到主父耳中。” “公子肖与不肖,国人自然不知,但主父还能不知?” “公子的太子之位无端被废之后,还在尽心尽力朝堂之事、谨守臣道、以臣事弟……国人偏偏还要误解你、诽谤你、羞辱你……” 简直是当代悲情男主啊! 召滑抚须一笑:“主父定然会补偿你。” “说不定,还有一些别的意外收获……” 赵章精神一振,再三发问。 但召滑目光闪烁,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赵章:“可真急死我了!” …… 邯郸王宫,花园之中。 春光明媚,繁华似锦——但赵雍此刻的心情却十分阴沉,坐在花园中的凉亭里,脸色阴鸷,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愤怒。 召滑的计策已经生效了。 “禀报主父——赵王来了。”内侍恭敬地上前禀报道。 赵雍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都退下,不要打扰我们父子二人对话。” 内侍们默默散开。 新近即位的赵王赵何满面春风,大踏步走来,隔得老远便听到他的笑声:“主父,儿臣给您问安了……为何突然急招我来……” 赵何突然注意到了赵雍阴沉的脸色,笑声戛然而止。 赵雍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赵何心口:“跪下!” 赵何堂堂赵王,但是在赵雍面前却没有任何尊严可言——虽然赵雍宣布退位,但他仍然是赵国背后真正的王者,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质疑。 赵何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懵逼:“主父,这是为何?” 赵雍声音低沉,充满了威严:“何儿,你已经有了王位,却还要对赵章的名声下手,令人散布你王兄的谣言……是何居心?” 赵何心中一惊! 啊? 握草? 咋回事? 朝野之中议论的声音,赵何也清楚,甚至还一度为此窃喜……但苍天昭昭,这真不是我散播出去的谣言呐! “主父!儿臣绝无此意!绝无此举!”赵何大声喊冤。 赵雍脸色更加阴沉:“居然还敢狡辩!” “赵章名声受损,你心中最快活了,是也不是?那些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若非你在背后中伤,还有谁?” “你已经继了赵王之位,为何还对你的长兄有如此敌意?” “寡人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后,赵章可曾对你有过半点儿忤逆?不!他没有!” “相反,他处处对你恭谨礼让,执礼甚恭……你却还要污他的声名,以绝后患?” 赵雍越说越气,声音很大。 就连早早散开的内侍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赵何连连叩首,心中充满了冤屈:“主父明鉴——儿臣若有此举,天理难容!” 眼看赵何还在‘狡辩’,赵雍心中大怒! 要是赵何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赵雍还不至于这么生气。 奶奶滴! 身为我大赵的王者,竟然气量如此狭小——关键是,居然连最基本的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 岂有此理! “气煞寡人也!”赵雍怒气冲冲:“如此没有担当,怎为我大赵之主?” “就不该让你长于妇人之手……当初也该让你去战场上磨砺!” 赵何心里火气也有点儿上来了。 心里的窃喜确实有过,我承认。 但这谣言真tm不是我传的啊! 这tm也太委屈了! “儿臣冤枉!若有此举,愿死于利剑穿心而下!”赵何如是大声疾呼,一时间又气又急,眼泪儿都快下来了,不惜赌咒发毒誓。 赵雍大怒:“还敢顶嘴!” 唰一下,剑已经拔出来了。 周围的内侍大惊失色,顾不上主父的禁令,一齐冲了过来,连抱带拽,将赵雍团团围住:“主父,息怒!息怒啊!” 赵何则是冷汗直冒,勉强支起已经吓软的双腿,撒腿便跑。 赵雍怒哼一声,望着赵何落荒而逃的背影,将剑‘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叫肥义来!” …… 赵雍是真的又气又伤心。 将肥义等亲信大臣叫过来之后,和他们全盘托出了此事……还说了自己的猜测。 肥义等大臣面面相觑…… 一时间,对赵章的同情,也是到达了顶峰! 赵雍最后长叹一口气。 现在想想,自己这个长子赵章,真是一切美德的化身呐! 我内疚啊! “诸位,寡人有意分封公子章为‘代王’,各位可有异议?”赵雍如是说道。 代王? 将赵国的北部地区,分裂出去? 兹体事大,这些亲信大臣们一阵阵发懵……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臣子们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激烈阻拦! “主父,万万不可!” “此乃乱国之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大赵团结一心,才能威权鼎盛……裂土为王,此为取祸也!” 群臣激烈反对,赵雍这才悻悻作罢。 最后,赵雍长叹一口气,只感觉心中对赵章的那份愧疚,久久不能释怀:“既然如此,封侯可也?” 群臣面面相觑…… 从道理上来看,也该反对才对。 但是,赵雍这么一个强势的君主,已经向大家妥协过一次了……群臣也不好再次阻拦。 而且单从赵章同志以往的战功来看,给他封一个侯爵,倒也不算完全说不过去。 于是,群臣纷纷勉强道:“谨遵主父之命。” 赵雍宽心地一笑:“甚好。” “传公子章觐见!” …… (衣见:老乡别跑,一会可能还有一章) 780 婴儿级攻略 赵章谢过了前来传旨的内侍,兴奋不已。 赵雍终于要召见自己了! 这是那夜废立太子之事以后,赵雍第一次召见赵章。 赵章内心雀跃……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召滑对着赵章千叮咛万嘱咐:“此乃废立事件之后,公子与主父第一次见面,实在太过重要。” “公子万万不可大意。” 赵章早就对召滑言听计从:“以刀公之见,主父唤我,意欲何为?” “此行,赵章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召滑沉吟片刻,凝重道:“这必定是自污流言起到了效果。” “我刚才得到消息——说是赵王何刚刚从主父的寝宫中逃出来,狼狈不堪,鞋履都跑掉了一只。” “现在赵雍乘怒召公子入宫,好事无疑!” 赵章欢欣雀跃! 甚至没来得及过问召滑的消息来源。 召滑叮嘱道:“如果主父要给公子封赏,切记推辞虚名,只要实处!” “军权,好于政权。” “边疆地区,好于赵国腹地。” 道理很简单—— 想要造反,枪杆子比笔杆子重要一万倍。 至于边境地区,远离赵国腹地,更有利于发展实力、积蓄力量……还可以用防备外敌的名义训练军队。 可惜赵国与楚国并不接壤……不然把当官的地点选在毗邻楚国边境的地方,那岂不是天胡? 召滑突然想起了熊午良托黑羽卫给自己带来的那封亲笔密信,于是半信半疑地说道:“如果主父提出要给你裂土封王,一定要推辞;如果是要封侯,也要推辞,只要一个君爵即可!” “封君地点,就选在云中、或是九原!” 赵章懵了。 啊?这攻略……这么详细吗? 这要是也能被你猜中,你该不是主父肚子里的蛔虫? 顾不上想那么多了,赵章穿戴整齐,立刻进宫! …… 王宫中,赵雍等待许久,终于听到了赵章特有的沉重脚步声。 “才来呢!”赵雍不耐烦地埋怨了一句。 “儿臣方才在园中僻静处垂钓,内侍一时没有寻到儿臣,耽搁了时间,故而迟到。”赵章恭谨地说道。 垂钓? 赵雍一怔。 自己这个长子,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现在居然在垂钓? “咦?什么时候还有了这般爱好。”赵雍咕哝了一句。 “回禀主父——儿臣一直都喜欢垂钓,只是以往……不说也罢!” 赵雍怔住了……心中百感交集! 是了。 长公子赵章,多少年的沙场厮杀……就算从边疆回来之后,还要帮我处理政务……哪有过闲暇时间呢。 唉! 赵雍紧紧盯着赵章的眼睛:“寡人意欲封你为王,与赵何平分赵国,你意下如何?” 周围的群臣大急,有意阻拦,但赵雍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们,于是群臣只能干着急。 赵章懵了! 啊? 握草? 天上掉馅饼了! 短暂的狂喜之后,赵章正要答应,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了‘刀骨’先生的叮嘱。 犹豫了。 天大的好处摆在眼前。 要不要信刀骨先生? 一咬牙! 拼了! “儿臣不要封王!”赵章昂声说道。 赵雍这次是真意外了:“啊?为何不要?” 赵章:“我与王弟赵何二人,合则兄弟齐心,分则分庭抗礼……分土为王,乃弱国之举,不可取也。” 赵雍大为感动! 你看看人家! 什么叫格局啊! 再想想那个赵何……在背后说赵章的坏话……哼! 赵雍长舒一口气,笑道:“寡人岂不知这般简单的道理?” “方才故意如是说,以试汝心耳。” “既然如此,寡人有意为你封侯!” 赵章整个人已经麻了。 回想起自己过来之前,刀骨先生量身做出的攻略…… 这这这……开了?风灵月影是吧? 不是哥们儿,这真是挂吧? 保姆级的攻略在手,这要是还能玩脱,那赵章真该找个石头撞死了:“儿臣虽有军功,却够不上封侯之赏,这侯爵,不要也罢!” 赵雍:? 群臣:? 赵章继续道:“不过,儿臣既然当不了赵王了……凭借以往军功,封个君爵倒是绰绰有余……咳,主父……” 赵雍开怀大笑! “好!就依你所言!”赵雍笑眯眯的,心里对这个儿子满意极了。 这才是寡人的长公子赵章! 耿直豪爽,有啥说啥! 不像那个赵何,满肚子都是坏心眼儿! “既然不要侯爵,只要君爵……寡人不给你虚封,给你实封!” 所谓虚封,指的是虚领一个爵位,空有名号和俸禄,但是没有封地和治权。 进入战国之世,在各国推行集权变法之后,君主们一般不愿意将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权力再次分出去,因此奖励功臣的时候,往往会采用‘虚封’的形式。 例如楚王熊午良现在封的洪石头、弘氏后人、湖聪后人等等,其实都是虚封。 除了有一个名义上的贵勋、能领俸禄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真实历史上,这样的做法在汉朝末期达到了极致——譬如汉末某著名人形魅魔,给自家三弟的爵位是‘西乡侯’,但‘西乡’的实际地理位置在曹魏治下,压根儿就不在蜀汉境内。 张老三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自己的封地长啥样。 就更别提要在自己的封地里行使权力了。 这就是‘虚封’。 当然,刘备这样的封法,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具备政治意义——既然我把张飞封在西乡,说明西乡虽然此时此刻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但我名义上仍具备对它的宣称。 大汉仍在!没有亡!我刘备,是大汉的皇帝,对全天下的领土都有管辖权。 我tm爱封哪儿就封哪儿。 【西乡】这块儿领土,暂时控制在曹贼手里,但我不承认它是归曹家的。 它还是归我大汉的!曹魏是伪政权! 至于‘实封’,就显得实惠多了——封地里的财政权、治理权、收税权、官吏任免权……都是自己的。 周王室作为最早践行‘分封制’的中央政权,当时周天子刚刚灭了殷商、在分封诸侯的时候,其实各地诸侯们都有自己的势力、军队,其中对老姬家不服者大有人在。 周王室的策略就是——只要你宣布是我大周的臣子,我就给你空投一张委任状,你就是我‘分封’出来的诸侯了。 于是这些诸侯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在各自的国境内拥有几乎全部的权力。 除了逢年过节给周王室上上贡之外,几乎是完全自治。 除了姜齐、姬燕等等几个诸侯是实打实‘封’出来的之外……大多数诸侯其实控制的都是自己老祖宗打下来的地盘,只是拿了周王室追认过来的一张委任状而已,根本算不上是周天子‘封’出来的。 …… 781 悲情男主赵章 咳! 甭管这些诸侯到底是不是周王室封出来的……反正一个个在封地里都有各自的法律、发行不同的货币……总之都是实打实的‘实封’。 包括进入汉朝初年,刘邦给他的那帮好大儿们分封出去的,也都是‘实封’。 这些老刘家人各自都有军队、有财政权,有各自的‘丞相’……实封无疑。 言归正传—— 现在赵雍心花怒放,看着赵章咋看咋顺眼。 实封!必须实封! 没给我的好大儿赵国的王位,但也绝不能亏待了他! 赵雍心情大好,笑道:“章儿,你选一处封地吧。” 赵章深吸一口气,继续回想‘刀骨’先生给自己的婴儿级攻略:“儿臣愿被封在云中、或是九原!” 云中?九原? 这两处,乃是赵雍推行胡服骑射变法以来,从北部边境新扩张而来的领土。 在以往,那里都是胡人牧马的地盘。 近些年来,除了本地的楼烦、林胡人以外,也有一些中原人口迁入,在【云中】、【九原】半牧半耕。 总之,那里是十足的边疆地区,油水不多,时不常的还得和异族打打架。 赵雍持续意外中:“怎么选了个这个地方?” 赵章挺胸抬头,昂声道:“儿臣善于领兵作战,那云中、九原,乃是我大赵的边疆。儿臣正可以戍守边塞、为何弟拒外敌于大赵境外!” 赵雍宽慰极了。 好大儿!好大儿! “好!”老赵一锤定音:“寡人实封你为‘云中君’,为大赵永镇云中!” “望你与何儿兄弟齐心,开疆拓土有章儿、治国理政有汝弟……大赵何愁不能百年昌盛!” 赵章心里已经都快疯了—— 握草!太爽了啊! 家人们谁懂啊。 乐疯了! 表面上,公子章仍然面带坚毅悲戚之色:“有儿臣在云中,定不让北疆之敌,踏入我邯郸一步!除非从儿臣的尸骨上踏过去!” 嗯。 对——不让北疆外敌踏入邯郸。 但我可没说我自己不踏入奥…… …… 于是悲情男主赵章获封‘云中君’之爵,在满朝群臣的惋惜叹息之下,单车一乘,前往遥远的【云中郡】就藩。 在那辆即将长途跋涉的轺车上,赵章揽着‘刀骨’的肩膀,望着【邯郸】的城墙,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我最恨别人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凡我失去的,我要亲手一件件夺回来!” 召滑仍然笑意盈盈:“公子但有此心,大业必成!” “三年之内,我助公子兵回邯郸!” 赵章重重地对着召滑点了点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赵何,三年之约,等我踏上云岚……啊不!踏上邯郸! 现在的赵章,对召滑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算召滑说屎是香的,估计也能相信。 已经彻底变成召滑的形状辣!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赵章就由一个刚刚被废的太子、没有任何可用之人的状态……变成了一个实权封君!马上将要前往边境!麾下有臣民了!有基本盘了! 当然,云中郡很穷。 没啥油水可捞。 以云中郡这个穷比体量,就算赵章要养私兵,充其量也就能养个几百号人罢了。 不过,赵章对召滑有十足的信心。 有刀骨先生在,一定能带我成功搞经济、促生产、屯田地、炼钢铁、训精兵! 到时候南下邯郸!来一场赵国版本的靖难之役! 至于召滑嘛……心中也丝毫不慌! 诚然——咱们召滑是个玩阴谋诡计的老手,搞权力平衡、猜测人心等等,都是一流的……不过确实不是一个搞建设搞治理方面的高手。 术业有专攻嘛。 你让屈原去玩阴谋诡计,那也是小垃圾水平。 这时候就有人要问了——你召滑既然不擅长搞经济建设,那你为啥心里一点儿不慌呢? 咳! 召滑自有妙计! 那就是—— 我!召滑!熊良,打钱! …… 大楚,郢都。 熊午良拿着黑羽卫送回来的消息,十分满意。 召滑真靠谱啊! 在真实历史上,赵章用了数年的时间,才得到爵位。 但现在召滑的帮助下,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便博得了赵雍的同情,拥有了自己的基本盘。 很好! 熊午良躺在小仪的大腿上,一边嚼着甘蔗,一边心满意足地笑着自言自语:“赵国之乱,已经成了八分了。” 扭头一吐,将嚼烂的甘蔗杆儿吐在小仪白嫩的手里。 哎! 小仪大腿真软和。 舒服! 不过为什么有人喜欢生嚼甘蔗呢……难道不嫌扎嘴吗? 熊午良翻了个身,顺势搂住小仪的嫩腰,迷迷糊糊开始犯困,一边在心里思忖——在真实历史上,赵章用了3-4年的时间培养自己的势力,最终酝酿出一支‘沙丘宫变’的力量。 因为这支力量的不足,赵章的造反之路最终以失败告终。 真实历史上的结局是——赵章、赵雍毙命,赵何掌管了所有权力。赵国虽然经历了一场凶险的斗争,但是乱子被很好地控制在了局部地区,只有高层为此流血牺牲,国力则没有任何损伤。 但现在呢? 有了自己的支持,赵章将会以惊人的速度,拉起一支强劲的武装力量。 无论是人数还是单兵战斗力,都会比真实历史上的情况要强出许多! 沙丘宫变?区区宫变? 不!我要赵国内战! 最好把整个赵国都打烂……让赵雍苦心经营的十几万精锐赵军,尽数在这场内战中被葬送干净! 不就是要钱要粮要钢铁吗? 不难! 大楚有的是! “叫宋哲过来见我。”熊午良从小仪的大腿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脸,对着门外如是吩咐道。 …… 宋哲这个奸商,已经很久没有出场了。 自从跟着熊午良在郢都炒房地产、帮助熊午良捞了一大笔钱之后,宋哲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岗位上,专心营造商坊、为熊午良规划商路。 靖难之役以后,宋哲被大楚新君任命为‘莫敖’——和‘令尹’、‘司马’一样,这也是楚国独有的官职名称。 事实上,这个职位相当不低! 在楚国立国之初,‘令尹’、‘司马’、‘莫敖’这三个官职,便是楚国版本的‘三公’,是楚王麾下最重要的三个臣子——而且和‘太师’那样有名无实的官职不同,这仨可都是实权部门。 令尹掌管宰辅政事、司马负责带兵打仗、莫敖负责筹措钱粮搞建设。 有的时候各官职之间的划分也没那么清楚,楚国历史上就有‘莫敖’领兵挂帅去打仗的先例。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楚国渐渐就只保留了‘令尹’和‘司马’这两个职位,一个管政治,一个搞军事。 在宋哲之前,楚国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莫敖’了。 靖难之役以后,宋哲作为熊午良集团的三号功臣,登上了‘莫敖’之职!成为了在大楚炙手可热、骤然登顶的顶级权臣之一! …… 782 秘密商队 作为一个一直帮助熊午良职司后勤搞商业建设的人,宋哲出头露脸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但,熊午良却完全肯定了宋哲的功绩,甚至在即位楚王之后,将这个名气远不如屈原、乐毅等人的小小宋哲,骤然提拔到了‘莫敖’的位置,位列三公! 当然,宋哲论变法,比不上屈原;论打仗,比不上乐毅……甚至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来唠一唠的功劳。 但是他的贡献,任何人都无法抹杀。 就连芍虎、格速宜这样的莽汉,也对宋哲执掌‘莫敖’之位没有任何意见。 须知:无论是曲阳商坊还是平阿商港,宋哲都是第一功臣——没有宋哲兢兢业业的付出,哪有曲阳县的商业繁荣? 正是因为宋哲的苦心经营,熊午良才不缺钱花——麾下的曲阳新军、骁骑军、凶蛮军,都是战功赫赫,在战场上以一当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都是用钱砸出来的? 仅是曲阳新军武士的一身甲胄,还不算那些手弩、箭矢、剑戟盾牌之类的配件儿……便够一个普通农夫家庭交好几年的税! 要不是宋哲为熊午良经营钱袋子……哪来那么多钱粮来维持这几支究极吞金怪物精锐? 宋哲,就是熊午良的萧何。 萧何没立过战功、没有什么知名的妙计……但要是没有萧何,刘邦能一统天下吗? 曲阳新军、骁骑军、凶蛮军……他们立下的战功,其中至少一半的功劳都得归功于宋哲! 尤其是熊午良击退司马错联军、强势摄政楚国之后的那几年时间——楚国南拓岭南、建设琅琊……都是宋哲执笔操刀、一点点规划出来的。 到现在,熊午良登顶楚王了。 楚国的整个腹心地区,已经在宋哲的经营下连成一片:以曲阳平阿为造血心脏,东至琅琊,沿着淮水上下游,连通郢都,再往西通过运河延伸至巴蜀地区……在造船行业越发完善的配合下,楚国上下游就是这么迅速富裕起来的。 此外,许多重要节点城市,彼此遥相呼应,商旅往来密集,共同繁荣。 包括岭南、陇西……都在宋哲的规划之内。 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修复司马错联军伐楚带来的创伤,甚至富庶程度远超此前……宋哲是最大的功臣! 由这小子担任莫敖、继续给熊老板当好钱袋子……实至名归! …… 话说宋哲得了召令,匆匆忙忙来到王宫。 很久没被主君召见了……还有点小激动呢。 也不知道大王叫我来要干什么?宋哲突然有点惴惴不安——难道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有哪项工作做的不到位?要挨批评了? 在熊老板的多年带领下,咱们熊氏集团的员工们都有良好的自我cpu精神。 屈原那就不用说了——纯纯是当驴使。 驴还乐在其中。 宋哲也一样——熊老板有召唤,先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项工作没做好,是不是没达到领导满意的标准…… “臣宋哲,奉命觐见。”宋哲忐忑地来到了熊午良的书房外面。 “进来。”里面传来了熊午良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为啥陌生呢? 因为熊午良不上朝已经很久了…… 几个月以来,宋哲就没见过咱们大王上朝! 有政务,送内阁……大事儿来禀报一声,小事儿直接让屈原办结! 至于这样的模式会不会滋生权臣? 完全不用担心。 且不提屈原的性格有多么让熊午良信得过……内阁大臣们有四位,现在召滑出差了,家里还剩三位。 完全可以互相制衡。 更别提熊午良还有青羽卫在手——根本不怕有权臣欺上瞒下。 言归正传——熊午良冲着走进来的宋哲微微一笑:“免礼,坐吧。” 宋哲松了口气,虽然熊午良的坐姿很不雅观,但宋哲还是不敢放肆,于是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屁股只沾了个垫子边儿。 熊午良仍然是开门见山的做派,直接交代道:“组织一支官商商队。” “从陇西出发,往东走,在草原上行进,绕开秦国的国土。” “绕行草原,送到云中。” 宋哲精神一振——虽然不明就里,但以他对这位大王的了解,这可不是个会做亏本买卖的主。能劳动咱们这位楚王开一次金口,就为组织一个商队?这商队得挣多少钱呐?! “臣遵命。”宋哲问道:“该送些什么货物过去?采买什么回来?” 熊午良不假思索地说道:“卖军械!粮食!” “就这两样!” 宋哲心中一惊。 往敌国卖军械和粮食?这……但眼看熊午良的表情不似开玩笑,所以宋哲恭敬垂首:“遵命。” 熊午良笑道:“至于买什么回来……这倒无所谓了。” “大楚地大物博,什么都不缺。” “你只管大量地倾销军械和粮食过去,他们出什么,咱们就收什么……你的定价可以高一点,他们会捏着鼻子掏钱的。” 宋哲闻言大喜。 卖方市场?好啊! 这种生意我最爱做了。 能劳咱们新君大驾,亲自吩咐一嘴……这笔买卖还能小了? 熊午良点了点头,然后警告道:“这次交易,事关重大……具体细节就不和你说了,到了那边,自然有人来找你。” “切记不可泄密。” 宋哲凛然……往敌国倾销粮食和军械,这么反常的事儿居然发生了,还是自家大王亲自部署的——显然背后的寓意非同小可,有可能涉及一个天大的阴谋…… 既然熊午良没有细说,宋哲连猜都不敢乱猜,唯唯称是。 喝了一口内侍奉上来的茶水之后,宋哲定了定心神。 “大王,臣打算运送粮草五百车,剑戟三百套……何如?”宋哲试探性地问道。 熊午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太少。” “送去粮草一千车、剑戟兵器两千套、箭矢二十万。” “这是第一批……如果时间还来得及,说不定还会送去第二批。” 宋哲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已经红起来了。 话说这么多年过去,宋哲仍然保持着一个让熊午良非常欣赏的好习惯——看见钱就不要命。 现在的宋哲,心里直想大呼一声握草! 大买卖来了! 只是…… 这么多……能卖得完吗? …… 783 齐湣王田地 粮草一千车、剑戟兵器两千套、箭矢二十万! 这是什么概念?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商队’——这些粮食和兵器、箭矢,足以组织一场规模有限的战争了! 一千车粮草,足够数千名士兵进行一场运动烈度很高的、持续几个月的作战。 两千套剑戟兵器听起来不多,但楚国打造出来的武器,在北方六国眼中可都是上好的神兵利器——石二做过实验,一柄楚国的最新式精铁短剑,硬碰硬连续劈断了三柄缴获来的秦剑,居然只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就算送去的不是最新式的精铁武器,而只是曲阳新军淘汰下来的换装武器——也遥遥领先于北方六国的装备水平。 而且两千套剑戟,包含了主武器(短戟)和副武器(短剑),如果将这些装备拆开来配发,最多能武装出四千名士兵! 相当不少了。 需知现在的秦国,举国上下也就几万军队而已了。 就这还只是第一批?后面可能还有第二批? “大王放心,臣这便去安排!” 宋哲兴奋得几乎发抖……用不着多想这些东西卖过去是做什么用的,单从经济效益上来说,这就是一笔足以让任何商人两眼通红的巨额买卖! …… 秋天来了。 当秋风悄然吹遍楚国的大地,这片古老而又富饶的土地便换上了金色的秋装。 蔚蓝的天空高远而明净,仿佛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将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向人间。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耀在丰收的田野上,把稻谷染成了一片片金色的海洋。 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头,随着秋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 农人们穿梭其间,手持镰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他们的动作熟练而迅速,将一束束稻穗收割下来,堆放在田埂上,形成一座座金色的小山。 今年,大楚的农作收成又将再创新高! 广袤的云梦泽上,大泽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围的景色。渔民们划着小船,穿梭其上,收获着肥美的鱼儿。夕阳西下,湖面上泛起了金色的波光,渔民们的歌声在湖面上回荡,与波光粼粼的湖面交相辉映。 秋天的小银鱼,正是油脂最多的时候,味极肥美! 郢都周边的村落里,炊烟袅袅升起,与秋日的薄雾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祥和的乡村图景。 村民们在村头的大树下闲聊,谈论着今年的收成,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大王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 “……” 楚国是真的富起来了。 最直观的——村落里的孩童们明显比前些年多了很多! 稚子们追逐打闹的欢声笑语在空气中飘荡,给这个秋天增添了无限生机。 此时此刻—— 熊午良领着熊苍、熊泱两个小子,漫步在王室狩猎用的园林之中——这里和云梦泽那种天然猎场不同,在亲兵营的打理下,这里是没有猛兽的。 长子熊苍走得跌跌撞撞,时不时还要被小黑放在小推车里休息一会儿。 至于次子熊泱,则从始至终都窝在小推车里睡觉。 熊午良远远瞄见一只肥硕诱人的兔子,于是弯弓搭箭……咻一下,箭矢打在了一旁的灌木上,兔子受了惊,三下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黑默默为熊午良递上了已经装好了箭矢的手持连弩……熊午良假装没看见。 景色很美。 树叶被秋风染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红的、黄的、橙的,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绚丽的画卷。 园林中的小溪潺潺流淌,清澈见底,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林间的小道上,落叶铺成了一条金黄色的地毯,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 心旷神怡啊! 唯一让熊午良失望的是——秦国那边动乱,居然平息得很快。 仅仅半年多的时间,秦国的动乱便平息了——尽管熊午良有意驱使黑羽卫去煽动内战,但陇西这帮老贵族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和魏冉、宣太后等人的手段比起来,这帮陇西老贵族实在太逊了! 最终的结果——陇西老贵族们再度俯首帖耳,一部分带头闹事的贵族被诛杀……秦王嬴稷则重用一个叫范雎的小子,借机从宣太后和魏冉的手中夺回了一部分权力。 现在秦国那边的情况,是魏冉、宣太后掌管一半的权力;秦王、范雎掌握另一半的权力……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家人,实则背地里争权夺利。 虽然没能按照熊午良预想的那样,在秦国打响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 但以秦国现在的政治局势来看,还要继续乱上好一阵子。 短时间内,秦国不会成为楚国的对手了! …… 至于齐国那边,田文称王之后,群臣给先王田地的谥号议定为‘湣’(拼音min三声,又称‘闵’、‘愍’),有令人哀伤之意。 从真实历史上来看……只要看看后世有哪些皇帝拥有这个谥号,就知道这个谥号的含金量了! 第一个:赵汉汉愍帝王昌。这哥们儿不算知名人物,给读者们介绍一下——这厮大概的人物生平是在两汉交替之际,于邯郸称帝,史称‘赵汉’。最终结局是被位面之子刘秀弄死。 第二个:东汉汉愍帝刘协(曹操给他的谥号是孝献,愍是刘备追谥)。 这哥们儿就不用多介绍了! 刘协,公元189-220年在位,历史上著名的汉献帝,挺惨一哥们儿。 第三个:西晋晋愍帝司马邺。 此君概括一下就是——被俘敌国,受尽屈辱;后来被杀,年仅十八。 至于第四个又是个知名人物——明愍帝朱由检,公元1627-1644年在位,年号崇祯。 还有高手! 这位更是个重量级——第五个,清朝清愍帝爱新觉罗溥仪,年号宣统。 咳! 看一看这个榜单,真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能和这帮臭名昭著的末代皇帝摆在一起,属实是咱们田地小同志高攀了奥! 齐王田文上位之后,决意派出使者,广而告之,巩固自己的王位正统性……经过认真分析,新齐王派出的使者,第一个便来了楚国—— …… 784 齐国使者公孙弘 作为与齐国接壤的最大强国——新齐王即位,迟早免不了和楚国打一番交道。 当然,现在楚国与齐国是明显的敌对状态。 田文弑杀田地上位,那田地可是楚王熊午良的义子……这份仇怨,也相当不低! 因此齐国的使者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本就没指望熊午良能给自己来一个热烈欢迎。 这个使者名叫公孙弘,原本是孟尝君的门客,一直都是后者的肱骨之才,各种出谋划策,不在少数。这哥们儿本是被赵国所灭中山国的大臣,当初因受了奸臣排挤,离开中山国,投奔了孟尝君门下。 在真实历史上,这厮和秦昭王还有过一段儿经历。在替孟尝君出使秦国的时候受到了嬴稷的诘难,成功化解,不辱使命。 言归正传—— 此刻的公孙弘,遥遥望着郢都的城墙,长叹一口气。 这次出使,只要不被那个蛮横楚王把脑袋剁了去,就算胜利! 新王上位,总归要昭告天下的。 即便是敌国,也得派个人去通知一下——我家换老板了。 不过,公孙弘身上还肩负着一项使命! 回想来的时候,齐王田文曾郑重其事地拍着公孙弘的肩膀:“此次出使,凶险万分。” “寡人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需要你为我完成。” 公孙弘当时慨然拱手道:“从中山国出逃之后,臣一度无家可归……君待我如手足,收留于门下……臣愿为主君效死力!” 田文满意地连连点头,郑重道—— “人言熊良治下——楚国民众富庶、国泰民安。其平民的富庶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我们齐国!” “想我大齐乃滨海之国,气候风调雨顺、物产丰饶……战场上打不过也便罢了,为何连经济建设方面,竟也比不过楚国?” “如今寡人掌管大齐,怎可不如芈良小儿?” “你今日使楚,需替寡人留意一下——那芈良小儿,是如何治国?有哪些值得寡人学习的地方?” “其国人的精神面貌,对比齐人,又有何优劣?” “详细记录下来!” 公孙弘当时很感动:“大王但有此心,何愁大齐不能强盛!” …… 此刻望着郢都的城墙,公孙弘摸了摸怀中的曲阳纸小本本,深吸了一口气,掏出小本本开始记录起来—— “齐国的文明程度远远不如楚国,可从国人的精神面貌上得知也——齐国的孩童在大街上打闹玩耍时,玩的游戏都是侠客互殴。” “而楚国的孩童们,扮演的都是军卒在抵御外敌……其国焉能不强邪?大齐焉不反思邪?” 公孙弘放下手中的小本本,长叹了一口气。 这次,一定要详细记录下楚国所有的强盛之处!回去要慢慢学习! 再往前走,来到了郢都城门处。 在这里站岗的城卫军士卒们表情舒缓,一部分人站着,还有一部分人歇着……看起来状态很放松。 公孙弘不禁开始回想齐国的临淄——齐军士卒在临淄站岗的时候,因为新君更替的短暂混乱,田文下令城卫军提高警惕,站岗的齐军士卒站得笔直、丝毫不敢大意…… 回想一下那些齐军士卒如临大敌的模样,再看看眼前楚军士卒们的轻松状态…… 公孙弘叹了口气,继续在小本本上记录:“一个国家的强大与否,从士兵的状态上就能看得出来。” “齐国的士卒煞有介事、一丝不苟——恰恰是不够自信的体现。” “而楚国的军卒们看起来很放松,说明他们有充足的信心,认为不可能有敌军打到郢都、认为没有贼子敢于在郢都作乱!” “反思!必须反思!” 话说郢都城卫军士卒们看起来状态轻松,但检查起来却也一丝不苟。 守门的军士检查过公孙弘一行人的行囊之后,友善地对着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公孙弘在心里暗暗点头,又在小本本上添了一笔:“我齐国人的城门检查,处处一丝不苟。” “而楚国人的城门检查,却只注重实际,不搞虚的。” “想想也是——只要把工作做好了、做到位,何必追究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呢?” “这样的松弛感,其实代表着一个大国拥有的自信心!” “齐国需要反思啊!” 齐国使者一行人住进了大楚为各国特使独设的驿馆,公孙弘望着驿馆内的简洁陈设,满意地长吁一口气。 “楚国人并没有因为我是齐国人,就给我另眼相待,而是让我住进了舒适的驿馆。” “这代表楚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严谨工作精神,不会因邦国的关系、个人的好恶而改变。” “反观大齐,提起楚国便咬牙切齿……听闻是楚国人,临淄的很多驿馆旅店便闭门不予接待……这何尝不是我们落后、不自信的一种体现?” “需要反思啊!” …… 王宫之中。 熊午良听着内侍的禀报,冷笑一声! 踏马的。 齐国人终于来了! “宣!立刻宣!”熊午良冷笑着,如是说道。 靖难之役,完全就是这帮齐国人在背后捣鬼! 现在的齐王田文,重用昭雎,大搞阴谋……搞出了这场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的大楚内乱,虽然给大楚国内造成的实际危害并不大,但着实给咱们熊老板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且,楚国还因此失去了田地这样一个忠实的盟友。 焯! 都是田文惹出来的罪过! 当然,国与国之间本就尔虞我诈,只怪自己算计不到位,也怨不得田文阴险。 但齐国使者既然来了,熊午良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羞辱他们的机会! 哼。 那么,我要怎么羞辱他们呢? 大骂齐国新君田文卑鄙无耻?是个乱臣贼子? 嗯…… 怎么好像在骂我自己呢? 不对劲呐! 一向号称嘴强王者的熊午良,一时之间,也着实找不出一个可以堪称完美地对那齐国新君田文进行人身攻击的角度…… “等等!”熊午良改变了主意。 既然无法在言语上羞辱齐人,那么我可以在态度上轻慢他们! “换个地方,接见齐使——”傲慢的大楚新君熊午良拉长了声音,如是吩咐道。 …… 785 狼行虎踞、敢爱敢恨!大国君主之象也 于是公孙弘见到熊午良的时候,后者正模样懒散地靠在御花园里,面前是乐师在奏乐,还有一排宫女翩翩起舞。 乐师们端坐一旁,手指在琴弦上轻盈跳跃。 至于宫女们则身着绚丽的服饰,如同盛开的花朵,他们的衣裙随着舞步轻轻摆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舞姿优雅,曼妙绝伦。 公孙弘茫然了…… 刚刚引领自己走过来的内侍,连通禀都没通禀一声,已经不见了踪影。 远远看去,疑似楚王熊良的那哥们儿四仰八叉地半躺在花藤摇架上,姿态懒散。 按照战国之世的规矩来看,这实在是大大的不雅……哪怕是正在交战的敌国,接见使者也不该如此轻慢,简直是公然地羞辱! 公孙弘却没有动怒,而是静静观察了一下这位大名鼎鼎楚王的模样,然后掏出小本本记了起来—— “初次见到楚王,这位当世最强大国的国君竟毫无惺惺作伪之色,反而展现出了真性情。” “我想,楚王一定是处理政务已经疲惫了,正在休息罢!” “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泾渭分明。” “所谓上行下效——正是楚王如此务实的态度,造就了楚国从上到下务实的性格。” “或许,这便是楚国之所以强盛的原因吧!” “反思!齐国要反思!” 公孙弘放下笔,四顾张望,发现仍然没人注意到自己。 不得已,只能自己给自己通禀了! “齐国使者公孙弘,觐见楚王!”公孙弘运足气力,高声说道。 那位惫懒的楚王终于转过身来,冲着公孙弘挑了挑眉毛,别说站起来迎接了,甚至连身子都没直起来,只是指了指面前的乐舞:“坐下,一起看。” 公孙弘:? 如此接待……还是我漫长出使生涯碰见的第一次! 不敢公然违背这位据说脾气很火爆的楚王……公孙弘答应一声,老老实实地找了个地方就坐,然后开始一板一眼地说道:“老齐王染病逝世,新王登基,新君特派在下出使楚……” 熊午良:“行了,本王已经知道了。” “闭嘴。” 公孙弘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之后,公孙弘长舒了一口气,拿出纸笔记录起来—— “楚国的乐舞,姿态曼妙。” “这或许,是又一个可以证实他们现在有多么强盛的例子——毕竟只有保证至少吃饱了肚子,才有精力去做这些文娱项目罢?” “大楚歌舞升平,一派大国的松弛景象。” “这里的空气,都格外地香甜……” 熊午良用眼角瞥着公孙弘的动作,见后者竟然没有动怒,不由得在心中意外了一下。 按照熊午良的打算,是要通过态度上的轻慢,来激怒这个齐国使者……最好让他能指着我的鼻子一顿臭骂。 然后,熊午良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把他脑袋剁下去,送回齐国。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哥们儿还挺有城府! 这都不急眼? 可以啊小伙汁! 熊午良决心进一步羞辱这个田文的心腹:“你在写什么?” “莫非在辱骂本王?” “左右,夺过来,给我看看!” 一旁的小黑答应一声,雄赳赳来到公孙弘面前,趁着后者目瞪口呆,一把抢走后者手中的小本本……递到了熊午良的面前。 熊午良打开一看。 嗯? 这里面tm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辈子写《某林》的是吧?战国之世也有反思怪啊? 熊午良将本子一甩,扔回公孙弘手里,然后起身冷笑道:“齐楚,乃交战之国。” “孟尝君田文夺位之事,本王已尽知。” “教田文那厮洗好了脖子,日后等我去取。” 撂过了狠话,熊午良大袖一甩,拔腿就走。 只撂下公孙弘还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地,呆滞良久,才小心翼翼地捡起本子,又在上面填了几笔—— “楚王熊良,狼行虎踞、敢爱敢恨。正是大国君主之象也!” …… 熊午良来到书房,坐了一会儿……越想越来气。 齐国人背后搞出来的这个楚国版本儿的‘靖难之役’,一度把熊午良逼上了绝境,家人也差点死在这场内乱之中。 楚国虽然也经常暗戳戳在背后给别国使绊子…… 但是我熊午良,就是这么滴双标! 只许我搞别人,不许别人搞我! 在原地踱步良久,熊午良下定决心—— 既然楚国国力蒸蒸日上,足以支持一场大动作……那么现在也该推动那项早已在心中敲定的大事了! 军改! …… 上一次陇西之战的时候,楚军就已经暴露出来了许多问题——楚军的戍卒若在本土防御,倒是可堪一战。但如果是在敌国的疆土上作战,那么这些戍卒无论是纪律性还是战斗力,都比熊午良期望的要差得多。 指挥这些军队在敌军境内作战,很难保证‘如臂使指’。 举个例子——这样的军队在作战的时候,偶尔会出现因为要去抢掠敌国的百姓、从而耽误正常的作战任务的情况。 上次攻略陇西的时候,熊午良基本上就只靠着自己的曲阳新军和骁骑军打满全场! 至于那些普通的戍卒,只能去镇守那些夺下来的敌国城池,基本上没有参与正面作战的机会。 这也就导致了熊午良手中的兵力一度捉襟见肘。 楚国的目标是要吞并天下,以后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在敌国境内推进的作战任务,单凭这些纪律性较差的戍卒,实在难堪大任。 再加上‘靖难之役’时,凶蛮军的离谱表现——更坚定了熊午良要彻底军改、练出一支精神面貌完全不同的新军的决心! 听了熊午良的想法,屈原、乐毅二人对视一眼,一同点了点头:“此言甚是。” 熊午良想要全面军改,在嫡系高层臣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今终于要推行起来…… 屈原倒还反应正常,只是在心里盘算这番大动作大概要用多少钱粮…… 武将出身的乐毅则摩拳擦掌! “大王,不知您这军改计划,可有思路?”乐毅兴奋地问道:“要如何练法?” “以现有军队来改造,还是重起炉灶?” “练多少军队?步兵还是骑兵?” “以何人为练兵统领?” …… 786 全面军改,提上日程 不愧是曾经在燕国主持过训练军队的乐毅。 一连几个问号,句句都问在紧要关节处! 熊午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首先定下基调——训练的新军,乃是职业常备军队,不是以往那种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戍卒!” 乐毅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熊午良用他麾下的部曲,已经无数次向世人证明了——一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装备精良的常备军,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堪比十倍甚至更多的戍卒! 就打个比方来说——一万曲阳新军,可以在敌国境内连续急行军数百里。 以普通的戍卒战斗力来计算,想要和一万曲阳新军拼个旗鼓相当,至少需要5-10万戍卒……但是想要组织5-10万军队急行军,耗费的粮草、调度的难度,都是一万曲阳新军的数倍之多! 一万曲阳新军可以连续急行军数百里,然后仍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 你让五万戍卒来急行军数百里,能做到吗?怕是到了地方之后,只剩下三五千精疲力竭的乌合之众了。 楚国即将训练的新军,若想让他们全数拥有曲阳新军这样的装备和战斗力,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熊午良也够呛能养得起),但是至少在训练和纪律等方面,不能比曲阳新军差! …… 楚国现在的情况是——在非战时,各边关的戍卒和各地的郡兵加在一起,总计约有二十万左右的军队。 如果大战将至,全力动员的话……至少能动员出四十万的戍卒。要是面临亡国之灾、也用不着考虑以后的发展了、拼死一搏的总动员的话,预计能动员出80-100万的戍卒! 不用质疑这个数字的准确性。 在真实历史上秦国灭楚之战中,那个时间线上的楚国已经被秦国暴揍多年、一代成年男丁的脑壳儿都成了白起的军功。再加上领土萎缩、奄奄一息,而且国力散布在各级贵族手中……尚且能动员出60多万的军队。 而现在的楚国呢? 国力鼎盛!坐拥巴蜀、陇西、岭南,包括富裕的宋地也在楚国治下……多年富庶,老百姓拼命生孩子——适役人口数量比照真实历史上亡国末期的情况多出一倍! 再加上权力被充分集中在熊午良手中,朝野力量如臂使指。 若真到了濒临亡国的境地,一口气憋出100万的海量戍卒,还真不是难事,甚至可能还不是极限。 当然,熊午良也属实想不出到底要出现什么情况,才能逼得如今的楚国这么总动员。 除非是天顶星人进攻地球。 言归正传——楚国的人口是不缺的。 楚国现有军队的弊端在于——一是农民轮流征募为戍卒,训练程度不够、营养水平一般、纪律性不强,最终导致战斗力不足,甚至可能关键时刻不听指挥。 二是军械武器上的配备良莠不齐,部分士卒可以使用曲阳新军淘汰下来的优质武器,而部分士卒还在使用老式的斧钺长戈,或者是使用从敌国缴获回来的兵器。 三是各级将官多为世家子弟,所以难以避免地山头儿林立。 虽不至于到‘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地步,但不同家族出身的军官,彼此间见到硬仗就推诿退缩、见到战利品就哄抢的老毛病,还是根深蒂固。 熊午良沉声道:“当然是另起炉灶。” “训练新军,我全要良家子。” “无论军官还是士卒,皆要良家子——世家子弟,一概不要!” 乐毅的表情显得更亢奋了:“如此甚好。” “征募良家子为军,能更有效地避免各部之间的勾心斗角……彻底摒除老楚军的旧习气!” “只是要重新训练各级军官,难度不小……” 熊午良微微一笑:“这倒不难——那些兵家宗师们,可以为我所用。” 骁骑军的战力已经证明了——曲阳书院里的那些兵家宗师们,打仗或许没什么经验,但是让他们去练兵的话,这帮老家伙们手里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在训练军官这方面——军区司令级别的将军,肯定是不能用流水线模式这么量产出来的……但,反正熊午良又不是要他们去训练统兵大将。 从良家子之中系统地训练出一批可堪一用、意志顽强、惟命是从的基层军官,还是没有问题滴! 屈原:“如此一来,所需的时间必定比改造现有军队要长。” 熊午良:“无妨。反正最近楚国也没有战事。” “就算真打仗了,反倒更好——可以以战代练嘛。” “今年秋收之后,便要征募良家子,脱产训练新军——至于现有的戍卒,仍然要保留,为大楚保卫边境、镇守各地城池、缉拿盗匪等等。”熊午良一锤定音! …… 旧有的戍卒制度,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首先,他很便宜! 熊午良并不打算完全摒弃‘戍卒’制度——在他的军改规划里,未来的楚军,将是新军与戍卒相结合的体系。 良家子脱产训练出来的精锐新军军团,将组成大楚的常备军——负责对外开疆拓土,或者在防御战中担任野战主力。 至于戍卒,则始终维持在二十万人左右,仍以轮流劳役的形势来维持数量。可以用来常态化保卫边境、充当各地郡兵、缉拿匪寇等等。 也就是说,一旦大战再起,楚国将不再临时征募更多的戍卒。平民需要服的兵役负担将大大降低,可以更专心地从事生产了。 假设是进攻作战,那么这些戍卒将会防卫后方,或许还能担任为主力精锐新军军团押运辎重的任务。至于正面野战,那就纯靠新军来上。 如果是本土防御作战,有了这些戍卒迟滞战线、保卫城池……那么新军也能握成一个拳头,专门用于野战、更具战斗力。 戍卒们虽然战力不强,但担任上述这些简单的任务,还是不成问题滴。 以大楚如今的疆域之大,若想让各地的守备部队全换成新军,单是卫戍部队就得二十多万完全脱产的士卒……这样一来的恐怖花销,就连楚国也顶不住! 嘶…… 所以还是用戍卒吧。 便宜啊! 君臣几人一番计议之后,为这次全面军改定下了最终的基调——建立一支完全由良家子组成的、属于楚国的、装具精良的、随时能战的新军! 听起来就很烧钱呐! 屈原已经开始慌起来了! 至于新军的名称,被熊午良不假思索地敲定下来:“就叫大楚武军!” “大楚武军,好名字!”乐毅抚掌而笑。 屈原清了清嗓子,有些胆战心惊地问道:“那个……大楚武军,要训练多少?” …… 787 大楚武军 挣钱是由莫敖宋哲来挣,但是花钱这方面,是屈原来决定要怎么花。 训练新军固然重要,也拖不得……但是听熊午良和乐毅这哥俩儿一口一个‘脱产’、‘训练’、‘装具精良’……吓得屈原心里直突突啊! “大王,大楚近两年的财政收入大大增加,确实不假……但是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很多啊!”屈原还是决定提醒一下熊午良—— “重修琅琊、建设道路、完善水利设施……都要用钱!” “而且这些都是前期投入巨大、后期收益巨大的项目……现在多花些钱进去,以后会有更丰厚的回报的。”屈原弱弱滴说道。 譬如大楚现在正在岭南开凿运河。 这条运河被熊午良命名为‘灵渠’,旨在将【湘江】与南面的【漓江】相连——目前大楚为此动用了戍卒、民夫超过三十万,是一项不折不扣的大工程。 但也正如屈原所说——这条大渠一旦修成,将造福万代。 最直接的——楚国从此可以将岭南更好地掌控在手中。而且各种从岭南运送出来的粮食、矿石、名贵木材、特产、草药等等,成本都会为之大大降低。 除了灵渠之外,大楚还在巴蜀地区修筑水利设施,被楚王熊良命名为‘都江堰’——根据曲阳书院里面负责督造此项工程的设计师所说,这项工程预计分五期完成,一旦最终落成,将同时承担供水、防洪、灌溉、水产、交通等多项任务。 这项工程动用的民夫倒是不多,仅有十万余人。 当然,代价就是工期很长——那位设计师表示,全部五期工程落下来,估计要花费十五年的时间。 除了这两个巨大的水利工程之外,大楚还在继续修缮【淮水】这条母亲河的沿岸,包括整修水道、拓展分渠、建设沿途港口等等。 日日夜夜,不曾停歇。 此外,还有正在修筑的‘驰道’……也是大工程。 这也就是大楚现在很富,而且没有了贵族们的层层掣肘、上下如臂使指……还拥有水泥这样便宜又好用的基建圣物。 不然单是这些工程,就能拖垮楚国的经济。 所以屈原现在是真提心吊胆呐! 生怕熊午良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训练几十万的‘楚国武军’……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算了。 …… 在屈原揣揣不安的注视下,熊午良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 “如屈子所言——楚国正是蓬勃建设的上升期,各个地方都要用钱粮……这些用来建设的钱,还真省不得。” 当初熊午良修建平阿商港的前期,也是大把大把往里撒钱。 各种坑蒙拐骗、捞好处……辛辛苦苦得来的那点儿赃款,全扔商港里去了! 但后来,这座商港确实给熊午良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回报! 没有这座商港源源不断地带来收益,当初曲阳侯还能养得起整整一万完全脱离生产的曲阳新军精锐?想屁吃! 由此可见,这些前期投入,不能舍不得钱呐! 熊午良沉吟良久,然后道:“以大楚目前的情况,本王决意训练十五万大楚武军,其中五万骑兵、十万步兵!” 十五万,这个数字是熊午良斟酌很久之后,才定下的。 要是数量再少,就不顶用。 要是多了,就会拖累了国内建设方面的投入…… 十五万,不多不少,刚刚好! 反正短期内,楚国也没有形成对北方六国的碾压态势,还用不着考虑鲸吞六国……十五万楚国武军,保证能打一场有效的局部进攻作战即可! 十五万完全脱产训练的士卒,战斗力已经不弱了。 就算比不上曲阳新军和骁骑军那样的离谱强度——单是装备方面就不可能完全相同。真想按曲阳新军那样的装备给十五万武军配齐咯,熊午良卖钩子也养不起——但打个两三倍的敌国戍卒,完全不在话下! 而且楚国现在坐拥陇西之地,终于可以成建制地训练骑兵了。 十五万楚国武军——十万步兵,五万骑兵,已经是一支足以震慑群雄的力量! …… 既然是常备军,那么这些军卒的待遇肯定不能差。 楚国现在不是吃不起饭的年代——家家户户都能吃饱肚子,不是那种给口粮食吃就有成千上万的壮丁愿意参军的情况。 那么要怎么吸引最优秀的男丁来参加‘武军’? 当然要靠最优渥的待遇了! 熊午良:“既然是常备军,就要发军饷。” “按照职级的高低,每月发放饷金,而且绝不能低!” “在军粮供应上,参照现在的曲阳新军的伙食标准——一日三餐,日日有鱼,每三日可食红肉!” 这样的伙食标准放在战国之世,已经相当不低了。 就算是相对富庶的楚国农民,一般情况下也就是一天两顿饭,隔三岔五才能搞点儿鱼肉吃……至于所谓‘红肉’,指的是除了鱼肉以外的其他肉类。 须知:普通老百姓可能一个月也未必能吃的上一顿‘红肉’! 而在大楚武军里,这样的伙食每三天就有一顿! 在口粮上的优待,不光是为了吸引优秀壮丁参军——还是为了增强这些军士的体魄。 能够经常摄入红肉的人,体质会比那些只吃素食的人强很多——这也是曲阳新军武士们可以扛着重甲健步如飞、一个撵着十个打的原因。 屈原已经开始捂心口了! 十五万人,全部比照现在曲阳新军的伙食标准? 我得算算这要花多少钱…… 熊午良继续说道:“凡是武军士卒,家中可减赋税至‘什一’、免一切劳役。其户门口悬一铜字红木牌匾,书‘武军户’三字,用以区分。” “凡我武军士卒,见官可不拜,辑手即可。” “其嫡长子嗣,可入曲阳书院学习,毕业后可为官吏也。” “若是军士在作战时负伤退役,大楚可为他们提供衙役、驿卒之类的职位,或者让这些退役的武军士卒补充到戍卒里充当军官。” “若是军士不幸战死,则从优从厚发放抚恤,其家人可免五年赋税!” …… 这些待遇上倒不用花太多的钱……屈原松了一口气:“可也。” 熊午良轻轻颔首。 想要锤炼出一支最精锐的武军,待遇方面肯定不能差——一定要让国人竞相参军,要让有幸被选中入伍者备受邻里羡慕尊崇。 大楚武军,是优中选优的精锐之师! 绝不是走投无路的疲民、游侠儿混口饭吃的地方! …… 788 齐国,焉不反思乎? 见屈原、乐毅都没有异议,熊午良便说道:“大楚武军之待遇,就如是决定了。” 两位大臣一同拱手:“遵命。” 乐毅又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问道:“至于曲阳新军、骁骑军、凶蛮军……” 按照屈原新法,所有贵族封君,皆不许再拥有私人部曲,只能按照各自的爵位级别,保留百十人的仪仗。 熊午良麾下的这三支部曲,都是曲阳侯旧部,显而易见地违反了新法。 虽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大臣跳出来、针对这一点横加指责……咳,估计也没人敢。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话说这三支部曲各具特点,尤其是曲阳新军!资历最老、战功赫赫……是不折不扣的功臣军团……如今面临改革,很有可能遣散……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熊午良道:“现有三支部曲,本王早有打算。” 说罢,熊午良从袖中摸出一张曲阳纸,递给两位亲信大臣:“自己看。” 见自家大王显然早有准备,屈原、乐毅不敢怠慢,赶忙接过来,仔细看去…… 熊午良观察着二人的表情,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对于曲阳新军这样的老部队,熊午良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为了捍卫新法威严,这个代表着楚国荣誉的老编制,还是要取缔。 盘点熊午良麾下这三支私兵部曲——凶蛮军肯定是留不得了。按照熊午良的计划,将会完全取缔凶蛮军的编制,将其中的士卒们加以区分。 留下其中绝对忠于大楚、体魄好、功夫过硬的少部分士卒,经过统一的标准选拔之后,可以择其优者,编入大楚武军。 至于那些出身越国老卒、心念旧主的凶蛮军军士。熊午良将会把他们打散混编,充入各地的戍卒之中担任基层军官,或是直接遣散回家种地去。 凶蛮军虽有开拓岭南、开拓巴蜀之功,但他们在靖难之役中的选择,也是不可原谅的! 熊午良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给他们定罪,已经是看在姒惊的面子上了—— 像是那个凶蛮军主将吕义,自知有罪,早就主动请辞。现在早已经被熊午良剥夺了军职,派去一个清闲岗位上养老去了……他该感到庆幸才对。 提到姒惊……熊午良幽幽一叹。 这个狡猾的老东西,也是天底下最老谋深算的那几个人之一! 能与姒惊媲美的:一个是召滑,一个是昭雎……或许这两人,还及不上姒惊的狡诈程度。 事到如今,熊午良果然按照姒惊当初的谋算,一步步登上了楚王之位……心念及此,这位大楚新君不由得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叹道:“是你赢了。” …… 至于曲阳新军和骁骑军,熊午良则将他们重新整编——择其中最精锐的士卒,编为‘禁军’。 这支禁军,人数暂定在六千人。 其中三千骑兵,三千步兵——职责就是捍卫郢都宫城,守在熊午良身边。 这些精锐老兵,其中不少人已经上了年纪……把他们编入禁军,从此不再受奔波之苦,倒也是最好的归宿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老卒的忠诚度完全不用担心。 有这样一支杀敌无数的百战禁军守在自己身边,熊午良就连睡觉都能睡得香! 至于没被选入禁军的军士们,则统统编入‘大楚武军’——凭借他们的作战经验、体魄和战斗力,在新成立的武军之中担任军官,也丝毫不成问题。 这些熊午良的老部曲只忠于熊午良本人,没有那些山头意识,所以也不算破坏了熊午良‘另起炉灶、重头练起’的建立武军的初衷。 “这练兵之主将,大王心中可有人选?”屈原如是问道。 熊午良微微点头,然后目光看向了乐毅:“乐公,以为如何?” 乐毅肃然拱手:“臣,绝不辜负大王信任!” 现在的楚国办事效率极高,翌日,郢都城门处便张贴了募兵告知。 有小吏站在一边,大声宣读。 国人们竞相围过去,议论纷纷—— “全职为兵?号为武军?” “大王亲口定下武军名号?” 若是以往征发戍卒,免费去服劳役,自然是个苦差事,没人自愿报名。唯有各村里正按照抽签办法,才能选出那些小伙子……但此刻这支新成立的‘武军’,竟然全凭自愿招募士卒,却是楚国百姓眼中的头一遭! “全职为兵,那岂不是和曲阳新军一个模式?”有人如是问道。 小吏笑了:“那是自然。” “武军士卒之待遇,尔等听好了……” 恰好齐国使者公孙弘此刻已经打点好了行装,正带着自己的一队人出城、欲要回齐国复命……眼见城门处竟然如此热闹,公孙弘大为惊讶:“楚人何事吵闹?” 当看见国人踊跃涌向募兵登记处的时候,公孙弘大为震惊! 掏出小本本,又记了起来—— “楚人闻听新君募兵,竞相报名,口称‘跟着新君打仗,哪有亏吃’云云,状极踊跃。” “其国人报国之心,如此切切。” “反观我们齐国,只有疲民和游侠才愿意主动去参军……孰高孰低,一眼可见也!” “齐国,焉不反思乎?” …… 这次征募‘武军’的地点,绝不仅仅限于郢都。 乐毅向楚国绝大部分地域的县官们都发去了告示,命令各地县官自行征募壮丁,加以筛选。 各地县官应根据当地人口的稠密程度,募集相应数量的兵员送往郢都。 按照乐毅的要求——征募武军必须全凭自愿,绝不许强拉壮丁。 当然,也用不着强拉壮丁……国人一听说是要在新君麾下打仗、又是参照新君以往的部曲来安排待遇……十分踊跃! 乐毅还严令——武军新兵之招募,仅限良家子。 至于游侠、疲民、赘婿……绝不容他们参与! 还有世家大族子弟,也绝不能掺进这支武军中来。 正好秋收工作也完事儿了。一时间,报名武军选拔的风潮迅速风靡楚国上下,各地楚民踊跃报名,无不以自家子侄能够进入备选名单而欢欣雀跃。 不过这还只是武军选拔的第一步——这些年龄合适、体态健壮的青年后生们还要再过三轮选拔,才算成为一名正式的武军军士! 第一轮,是各地县官的筛选考核——从中选取最强壮的壮丁,同时要筛选其中有没有疲民游侠之类的浑水摸鱼者。 第二轮,是乐毅的初选——各地送递郢都的壮丁数量,预定在三十万上下,乐毅将会根据各种办法,在兵家宗师们的协助下,留下其中的二十万人,作为新兵开始训练。 第三轮,则是长达三个月的初步集训——利用一个冬天的时间,再裁汰五万人。被裁汰回去的人可以在来年开春之前返回家乡,不会耽误了春耕。 放眼整个楚国,唯有寥寥几个地方的平民没有参与其中—— …… 789 冬日云梦泽 整个大楚朝野上下,‘武军征兵’成为了今岁冬天最令人兴奋的话题。 朝野一片踊跃! 唯有少数地区的平民,未能参与其中——岭南、琅琊、巴蜀、陇西。 当初楚军攻占这些地方的时候,曾为了安定民心,在当地留下告示:三年不征税,十年不抽丁。 当初看起来是在安定民心的做法,现在反倒引起了当地平民的不满——单是看着武军士卒、家属们享用的那些优厚待遇,就足以让任何农户人为之怦然心动! 且不提武军的俸禄,仅三个月的月俸加起来就能顶的上寻常农户人一年的收入。 除了物质奖励和减免赋税以外,武军士卒们的待遇优渥,还体现在更多方面。 譬如军士的嫡长子嗣可以进入曲阳书院学习——作为楚国最大的人才培养基地,曲阳书院的名声在这些农户人的耳中如雷贯耳。 相传只要在书院里顺利毕业,就会安排官吏工作。 对于平民来说,这简直是阶级跨越的梦寐以求的轻松途径! 更别提新君在精神方面给予武军士卒们的待遇——见官可不拜! 对于拥有长久的贵族传统、以至于楚律中专门列明一条‘冲撞贵族车驾者死’的楚人来说,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厚待。 于是国人竞相参军,也就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儿了。 不乏有白发苍苍的老母打量着家中的后辈:“汝去报名武军,可光耀门楣。定要成功入选,不然不要回来见我。” “新君待我们平民恩重如山,若被选入武军,不可贪生怕死。当竭力杀敌,报效王恩浩荡。” 或是有新婚女子抚摸着丈夫的脸颊:“入武军报国,大丈夫之业也。” 日子越过越好,谁不想自家的小院儿门口,挂上一面‘武军户’的光荣牌匾? 谁不想眼瞅着邻居承担着‘什三’税,而自家承担‘什一’税?这得是多大的优越感?! 若不是青羽卫爪牙遍布楚国上下、新君法令如山、以致各地官吏丝毫不敢贪赃枉法……只怕这武军新兵的名额,都要卖出天价! 结果岭南、巴蜀、陇西等地的平民不依了…… 这么好的机会,凭什么不让我们参加? 请愿! …… 郢都王宫,乐毅捧着几卷按满了血红色手指印儿的厚厚曲阳纸,满脸喜色,脚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熊午良正在书房里喝茶。 熊苍熊泱这俩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淘气了。 自从学会了走路之后,在王宫里上蹿下跳的……很能捣乱。 也就是这书房,能算个安生地方了。 “大王,大司马求见。”有内侍禀报道。 “是乐毅啊,进来。”熊午良放下手中的木雕小人,伸了个懒腰。 乐毅走进来,将万民书递到熊午良手中:“君上,快看。” “民心踊跃,民心可用!” 熊午良大略扫了几眼,心里立刻有数了——岭南、巴蜀、陇西等地的平民受不了武军待遇的诱惑,集体请愿,希望也能有机会参军报名。 然后就是密密麻麻的手指印,怪吓人的。 “你怎么看?”熊午良抬头望着乐毅。 乐毅挠头一笑:“国人拳拳报国之心,无可无不可了。” 熊午良思忖片刻,断然摇头:“不可!” “大楚官府,言出必践。” “新法之煌煌威严,也需要官府一言九鼎的威信。若是朝令夕改,岂有威严哉?” 乐毅愣怔片刻,然后心悦诚服道:“此言甚是。” 熊午良思忖片刻,然后缓缓道:“不过,既然是万千民众之愿,倒也可以从中转圜。” “寡人先前所说‘三年不征税,十年不抽丁’。后面那条‘十年不抽丁’,可以酌情免去。但要为此补偿民众——将‘三年不征税’,改为‘五年不征税’,可也。” 乐毅笑了:“如此一来,彼等既有了参加武军的机会,又多了两年免税的时间……” 熊午良微微一笑,着重强调道:“大楚开疆拓土,不是征服,而是解放!” “蝇头小利,算得了什么!” “这些新疆域的民心向背,才是最重要的!” 可想而知—— 熊午良的批示,引发了岭南、陇西、巴蜀等地的阵阵欢庆。 当地平民对楚国的归属感,更上一层! 同时,又有大批‘新楚人’摩拳擦掌,准备参加到武军的选拔之中……其中不乏有义渠、陇西等地的良家子。这些来自北方边境的平民,自幼弓马娴熟,确实是武军骑兵的好胚子! 时间飞速流逝,很快便到了年关。 清晨,熊午良亲自乘着青铜轺车,来到‘云梦泽大营’视察。 冬日的云梦泽,湖面波光粼粼。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大营,随着朝阳的升起,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营地的全貌。 熊午良身披战袍,肩披红色披风,在一群将领的陪同下,缓缓巡视着新军的大营。 营地内,一排排木头营房整齐划一,大楚的红黄色相间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已经在晨光中开始了新一天的训练。 “大王,今日的新兵训练已经开始。”乐毅在熊午良身旁报告着。 熊午良微微点头:“小黑,慢些。” 小黑答应一声,紧了紧马缰,让拉车的战马放慢了脚步,以便让楚王更仔细地观察士兵们的训练情况。 此刻,武军新兵们手持剑戟和盾牌,身披铁甲,在教官的指挥下,进行着阵型变换和攻防演练。 不少曲阳书院的兵家宗师们在校场上跑来跑去,做着细微的调整。 “大王,云梦泽大营里,共计有超过二十万新兵。”乐毅说道:“在开春之前,预计还要裁汰五万余人,最终留下十五万武军士卒,继续留在这里训练。” “年关将至,请大王诫勉三军,以提升士气!” 其实用不着什么‘诫勉’——新兵们远远看见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就算认不出这轺车,但他们看见乐将军恭敬地陪同那位车上的年轻人说着什么……那年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训练强度肉眼可见地大了起来——新兵们在演练的时候,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如同在战场上一般。 每个士卒都望着熊午良那边,满心期待。 有曾在曲阳新军和骁骑军服役的老兵指着熊午良的座驾,用过来人的语气骄傲道:“看见了吗?” “那就是我大楚新君!” “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青铜轺车!” “想当年,老子们就是跟着这辆轺车……” …… 青铜轺车停住了脚步。 车上的年轻男子跳下来,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熊皮大氅,微微一笑,冲着新兵们的方向招手致意。 熊午良的目光在士兵们身上一一扫过,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坚定和忠诚。 “将士们辛苦了!”熊午良提高声音,高声喊道。 “新君万岁!”离得近的一众新兵纷纷狂热地欢呼起来:“大楚武军,百战百胜!” 熊午良随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 …… 790 楚王良三年 众目睽睽之下,熊午良竟然迈着轻快的步伐,冲着军卒们的校场走了过去,径直走到了那些新兵们的面前。 乐毅见状,赶忙下令:“传令——训练暂停。” “全军列好队列!” 中央高台处的大旗连连摆动,士卒们迅速停止了训练,站成了整齐的队列。 熊午良没有停下脚步,竟然径直走进士兵们中间。 与其在高台上讲些高高在上的大道理……不如走得近些,才能更好地激励士气。 随手拍了拍一个魁梧的新兵的胸口:“家里一切都好吧?” 看那新兵的模样,几乎是要犯心脏病了。这厮涨红着脸,用右手全力锤击左胸,大吼道:“大王万岁!愿为大王效死!” 熊午良宽和地笑笑,冲着这士兵点了点头,以示勉励。 走进新兵们的队列中,唠了些家长里短的话。 与之交谈的新兵士卒们无不挺胸抬头,兴奋得满面红光。 熊午良走到一个士卒面前,突然停下脚步,瞅了瞅那人……那军士立刻挺起胸,满脸骄傲地道:“曲阳新军老兵,拜见主君!” 熊午良笑了:“没被选入禁军?” 那老兵肉眼可见地红温了……熊午良大笑两声,锤了锤那老兵的胳膊:“可不要连武军都被裁汰下去……到时候丢了我们曲阳新军老兵的脸呐!” 来自曲阳新军的老兵立刻挺胸,昂声道:“请主君放心!” 随后,那老卒嘿嘿一笑,壮起胆子问道:“大王,我们何时能上战场?” 周围的新兵们耳朵都竖了起来! 关于杀敌的赏格,已经由乐毅公布给大家了。 面对土地、宅院、仆人、财物的赏赐……不心动是骗人的。 熊午良哈哈一笑,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去。 在众人的拱卫下,熊午良继续巡视——检查了士兵们的装备和营地的设施,确保一切供应充足,保障士兵们在训练中无后顾之忧。 至于大楚武军的制式装备,已经分批次打造出来了。 先说步兵—— 每人一套精铁衬牛皮甲胄——包括上身甲、头胄、腿甲。 这套薄铁甲胄的防护很全面,混合搭配了铁质甲片和皮革——穿戴整齐之后,只有小臂和小腿会露在外面。至于内衬是牛皮所制,可以保障穿戴时候的舒适性。 从甲胄的防护性上来看,自然是比不上当初曲阳新军的全身重甲、一人双甲……但是这种相对轻便的甲胄,能更好地帮助士卒们保持体力,孰优孰劣倒不能轻易下结论。 虽然论防护性比不过曲阳新军铁罐头一样的重甲,但面对北方六国绝大多数没有披甲的戍卒,这一身也是降维打击了! 士卒是否披甲,战斗力可是天差地别——整整十五万穿甲的军队,必将是北方六国戍卒们的噩梦! 话说回来——打造十五万套甲胄,所需的费用,真是一笔令人震撼的天文数字。 好在楚国控制了巴蜀地区之后,在那边发现了大量的铁矿——质地不逊于韩国的宜阳铁矿山。 再加上石二的‘水力锻造法’,大大减小了工艺上的造价,这才能勉强打造得起这十五万套甲胄。 即便如此,这造价也是个险些让屈原吐血的数字了。 武器方面:武军标配桑木质手持连弩,人各一具,不用过多介绍。 箭矢,每人五十支——这就是甲胄轻便的好处了,当初的曲阳新军充其量只能随身携带三十支箭矢。 除此之外,便是主武器短戟和副武器短剑,和当初的曲阳新军完全相同的造型。 此外每人还有一面盾牌——方形、木制包铁,有半身大。同样比不上当初曲阳新军那大小足以覆盖全身的巨盾。 但在结阵而战的时候,士卒们列起盾墙、互相掩护,一样能防得滴水不漏。 综合来看——武军步卒的装备造价相比曲阳新军大大降低,在防护性上做出了部分牺牲,但是增强了远程放箭的持续性。 并且整体更轻便,便于士卒长距离行军。 至于骑兵方面,武军的装备相比以前的骁骑军则相差不大——半身马甲、半身胸甲、长槊、圆形小盾、短剑、连弩。 甚至武军骑兵的装备,相比于当初的骁骑军还有所增强——现在楚国占据陇西、义渠之地,有充足的战马资源,终于可以像其他北方国家一样,为骑兵提供一人双马的待遇了! 随着太阳升高,云梦泽上的雾气完全消散。 大楚武军接受了新君的检阅,士气更加旺盛。三军士卒训练得更加刻苦,谁也不想成为被淘汰的那部分人。 …… 新年一晃而过,时间进入了公元前298年。 或者可以称为‘楚王良三年’。 赵国,云中郡。 寒冷的北国冬天名不虚传,今年的冬天比去年还要冷上许多。 在云中郡,冬天的景色呈现出一片肃杀与萧瑟。 寒风凛冽,天空灰蒙蒙的,仿佛连太阳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变得黯淡无光。大地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让人感受到一种苍凉与辽阔。 偶尔,一只孤狼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身影在雪地中显得格外孤独。独狼饥饿的嚎叫声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牧民们将牲畜赶入温暖的棚圈,自己也围坐在火炉旁,可是这一丝火光带来的温暖……也很难抵御彻骨寒风带来的寒冷。 草原上,昔日绿意盎然的草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银装素裹。 草尖被冰雪雕琢,形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寒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草原,卷起细雪,如同白色的烟雾在地面上飘荡。 肃杀、萧瑟。 一片哀凉。 正如咱们赵章公子此时此刻的心情…… 赵章瞪圆了双眼、甚至一时间都忘了冷,瞪视着面前那个圆脸的楚国商人。 这厮的毛皮帽子上还积累着雪花,小脸儿冻得红扑儿的,一边揉搓着手上的毛皮手套,一边活动着身体,显然是赶了很远很远的路。 瞪着这个楚国商人,悲情男主云中君赵章用震惊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喊道—— “这么贵!?” “我*!” “你怎么不去抢?” …… (衣见:立个g,这个月争取保持每天双更!请大家监督我!) 791 奸商宋昱 这位楚国商人刚刚以惊人的意志穿越了冬日里北方的草原,来到了属于赵国的云中郡。 这厮脸上布满了风尘的痕迹,皮肤被风吹得干燥而粗糙,眼角的皱纹深刻,显得有些狼狈。 毛皮袄子里面半遮半掩着一件破旧的长袍,布料已经磨得发白,上面沾满了雪花、草屑和泥土。下面露出了一双磨损的鞋,鞋面上布满了泥点。 这一路,真踏马不容易啊! 从郢都出发,先坐船去巴蜀,然后进入陇西——这一段路还算轻松。 接下来就不是人走的路了——从陇西向北出发,绕过秦国的疆土,前往赵国……一路上为了躲避秦国边军的哨骑,不得不向北多走一个大圈子。 此外,还要小心那些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的草原部族。 此行押运过来一千辆车的粮食,如果被那些草原胡人知道消息,结果可想而知——那些饥肠辘辘的野蛮人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都敢做。 终于到达了云中郡,这个名叫宋昱的楚国商人才松了一口气! 没错。 这哥们儿就是几个月前熊午良命令莫敖宋哲组织商队、要求运往云中郡的商队头领——宋哲知道事关重大,丝毫不敢怠慢,特地命令自己的胞弟亲自出马,其中百般叮嘱,不必细说。 话说这个宋昱,和宋哲的性格如出一辙。 不折不扣的奸商! 单从这厮的面相上就看得出来——眼神总透露出一股狡诈与精明。走路时状似小心翼翼,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机会。 派这哥们儿来,也算是知人善任、专业对口了! 这厮最擅长利用各种手段来压低价格,或是提高自己的利润。他会用甜言蜜语来讨好买家,或是用威胁恐吓来迫使卖家让步……手法多样,让人防不胜防。 一直以来,这宋昱都是宋哲的左膀右臂。 此刻,赵章公子瞪着这个刚刚狮子大开口的楚国商人,已经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时间回溯到三日前—— 当时赵章正在府里的小校场上练剑,耍了一套势大力沉的剑法之后,犹不过瘾,遂命人牵来战马,上马之后弯弓搭箭,连续射中十五个草靶子,让胯下的战马跑得浑身冒汗,这才罢休。 小赵心里苦啊! 这云中郡,的确远离邯郸,非常自由。 别说是偷摸编练军队、图谋造反……就算是在这里搞核爆试验,邯郸也得不到丁点儿消息。 但是……太穷了! 正经的田地很少,当地的人口也不多,主要人口构成是归附的胡人……当地的平民半耕半牧,粮食产量委实不多。 而且这里的土地也远远说不上肥沃。 赵章来到云中郡之后,就傻眼了……料想过这里环境一般,没想到竟然这么一般! 无奈,也只能寄希望于‘刀骨’先生了! 没想到这刀骨先生,倒是不慌不忙,丝毫没有发奋图强、在这里大搞经济建设、带领全郡人民脱贫致富的心思……面对赵章的询问,召滑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公子的家在邯郸,我们迟早要回到邯郸去。” “这里,只是个落脚的地方而已。” “有甚么好建设的?” 赵章被这番言论震惊了,赶忙问道:“但,没有粮草和兵器,我们还怎么回到邯郸?” 召滑微微一笑,抚须自得道:“粮草会有的,兵械也会有的……我在等待一个机会,公子不要着急。” 赵章还能怎么办? 来都来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赵章整日带着三五个射术精湛的骑士,在草原上策马狂奔,狩猎那些皮毛厚实的野狼、黄羊、野兔、狐狸…… 但! 三天之前,料事如神的刀骨先生突然找上门来,郑重道:“刚刚接到斥候消息,说是边疆有一支商队前来,似乎规模不小。” “不如去看看?” 赵章闻言一愣! 商队? 这大雪漫漫,居然还会有商队来我这个鸟不拉屎的云中郡? 啧!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个稀奇事。赵章欣然从之,带着一队骑士,护着召滑,一同来到了北部边疆草原上……又在原地苦等了一个下午,这才等到风尘仆仆的宋昱同志。 问:你们是哪里的商队? 答:楚国。 赵章震惊……楚国的商队?竟然能在雪原上走得如此之远?这一路可真不容易! 继续问:都带了些什么东西要交易啊? 答:粮草、剑戟、箭矢。 好嘛! 这下赵章彻底不淡定了! 噫!好!瞌睡了就有枕头! 喜出望外之下,也顾不得思考这其中的巧合有多么蹊跷了…… 再加上召滑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此乃天意也!” “公子成就霸业宏图,乃天命也!” “我愿称之为天命人!” 欣喜之下,赵章立刻提出要看一看那商人的货物,宋昱欣然同意,遂赶来粮车,带上兵械样品……赵章打眼一看,那粮食金灿灿的,颗粒饱满,都是上好的粮草!其质量,当粮种都不过分了! 至于那些武器…… 赵章顺手拿起一柄铁短剑,却见那剑寒光闪闪,随手挥动两下,只觉十分趁手。 再检查其余的几柄剑,亦是质量上乘,而且大小规制完全相同! 赵章以一位将军的敏锐心思,惊诧地出言问道:“这是……楚军的制式兵器?” “怎么都是旧货?”赵章用手抚摸着其中一柄短剑上面的小小豁口,如是问道。 宋昱坦然笑道:“公子好眼力——正是楚军的制式兵器!” “这些,都是楚军换装之后淘汰下来的。” “实不相瞒——家兄,乃是楚国的新任莫敖宋哲……托了他的关系,搞来了一些本该被重新熔炼的物事。听说北方胡人最喜爱中原的兵械,这才千里迢迢、寻求交易。” 赵章大为欣喜:“如此甚好!” “你有多少粮食?这样的剑戟,有多少?” “我全要了!” 宋昱一拍大腿:“如此甚好!只是货有点多,怕公子吃不下……” 赵章闻言,轻蔑一笑! 我吃不下? 说出吾名,吓汝一跳! 我是云中君赵章!这方圆数百里,都是我的私产……还能有我吃不下的货物?你怕我买不起? 笑话! “不必多言。”赵章傲慢地抚了抚须:“你带了多少套剑戟?三百?五百?我全买了!价格不是问题!” 赵章说罢,牛逼哄哄地从腰间摸出酒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宋昱:“粮草一千车、剑戟兵器两千套、箭矢二十万!” 赵章微微点头:“嗯,数量确实不少。我全要了……噗!等等!” “多少?!” 握草! …… 792 我!天命人! 粮草一千车、剑戟兵器两千套、箭矢二十万! 赵章人麻了…… 一口烈酒从口中喷出,只感觉脑袋晕乎乎天旋地转! 这些物资,足以支持一场有限的边境战争了! 足够武装起几千名士卒,作战一个月!如果粮食省着点吃,还能挺得更久! 我的天! 你管这叫‘托了关系,搞来了一些’? 一些? 滔天巨浪在赵章的心中涌过,仿佛一万匹羊驼在草原上撒着欢儿地狂奔……在长久的震惊和错愕之后,赵章极度兴奋起来! 我,天命人! “我全要了!”赵章红着眼睛吼道。 宋昱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然有如此财力……既然如此,我们来讨论一下价格吧。” 片刻之后,赵章麻了—— “这么贵!?” “我*!” “你怎么不去抢?” 一柄短剑,十金。 一支短戟,十五金。 一小车粮食,十金。 握草! 宋昱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从楚国一路奔波过来,路途上危险不少……卖得贵些,也是理所应当。” “公子若是能买下所有粮食和剑戟,那二十万支箭,我就折得便宜些,一万金你就拿走罢!也算是半卖半送,交个朋友。” “若是这笔生意能做成,几个月内我会再运过来一批。” 赵章瞪圆了双眼。 你管这叫‘卖得贵些’? 这tm简直就是天价! 按这么一算,这笔物资的总售价…… 整整七万金! 我去尼玛! 七万金是什么概念?当初熊午良在司马错联军伐楚之后,迫切需要一笔钱,在淮南地区救灾……通过炒郢都地皮的方式,榨干了当地那些大贵族们家中近乎所有的浮财。 须知那些贵族,可都是楚国的顶尖儿家族。 他们家中的浮财加在一起,最终才榨出了六七十万金的财产,帮助熊午良顺利解决了燃眉之急。 现在你让赵章一个人拿出七万金……这不得去卖血啊? 赵章眼前一黑! 若不是这个楚国商人刚才说‘事成之后,还有下一批’……赵章简直就顾不上自己的贵族身份、连动手明抢的心思都有了! 话说回来,能卖这一大笔物资过来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小角色。 如果把他们弄死在这里,一旦手脚不干净走漏了风声,楚国万一派出使者去邯郸讨说法……自己图谋造反的事情,岂不就败露了? 心念及此,赵章勉强按捺住了一剑攮死这个奸商、动手强抢的心思。 赵章虽然是有钱人,但要掏这么一大笔钱出来,也确实肉痛……瞪着眼睛说道:“能不能便宜些?” 话一出口,赵章就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耻。 君子,言义不言利。 我堂堂云中君、未来的赵王……此刻却要与商人讨价还价,只为省些钱帛,思来真可耻也! 宋昱摇了摇头。 赵章深吸一口气……这时召滑凑上前来,低声劝道:“公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日后继承大位,整个赵国都是你的,何必计较眼前的这些浮财呢?” “这笔物资,恰恰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而且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莫说是要七万金,就算是要公子的一条胳膊,咱们也得买下来!” 赵章深呼吸…… 踏马的。 他还真不如要我一条胳膊呢! 好贵啊!好贵啊! 但正如召滑所说——就算再贵,赵章也得硬着头皮买下来! “我全要了。”赵章阴沉着脸,如是说道。 遥想当初熊午良和芈费打赌,从那个穷比钟离君手中仅仅榨出了一万金,就已经把那厮逼到绝路上了……但咱们悲情男主赵章公子,可不是芈费那样的穷人。 作为赵国的废太子,赵雍对自己这个功勋卓著的长子充满了内疚。所以在赵章‘懂事’地离开邯郸的时候,赵雍给了这厮大笔的赏赐。 其中包括——十匹上好的顶级骏马、锦缎布帛、玉石钱币等等。 各种细软之物,加起来的总价值就有两三万金。 而且别忘了——赵章是个打过很多胜仗的战将。 在每次战役结束之后,胜利者都要按照惯例洗劫敌国的库房、百姓……除了赵章自己搜刮的战利品之外,可想而知——赵国的众多将军们也会为了讨好赵章这个‘未来赵王’,将自己搜刮到的最好的战利品送过来。 咳。 当时的赵章还是太子呢。 往事不堪回想啊! 因为此前赵军鲜少败绩,所以赵章能得到的战利品数量也是惊人的——这么多年的积攒下来,少说也能价值四万金。 这么一算,就勉勉强强达到了宋昱口中要的数字。 若再加上云中郡封地库房里的一些钱帛,正好凑出七万金的数字,估计问题不大。 欸? 为什么这个数字这么巧合呢?我刚好只有七万金,他就刚好只要七万金! 莫非我身边有内鬼?提前向这个该死的外邦商人泄露了我有多少钱? 心念及此,他转过头来,伏在召滑耳边轻声说道:“刀骨先生,回去要彻查我们身边的人,小心被外面的人混进来了细作!” 召滑一拍胸脯:“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 几乎是掏空了家底之后,赵章手中有了这笔关键物资,雄心骤起! 夺取赵王之位,已经不再是一句空谈了。 云中郡位处北地,民风尚武,而且百姓的生活普遍困窘,因而募兵不难——赵章以‘训练边军、防备秦人’为名,开始抽丁训练! 选取身长壮硕者五千人,发放兵械,日夜操练! 刚刚进口了两千套剑戟,也就是两千柄剑、两千支短戟……再加上云中郡库房里还有一些陈旧的兵器。武装这五千人,恰好也就是赵章能力的极限了! 几个月之后,那该死的楚国商人果然又来了一趟——这次带来了更多的粮食、一些楚国淘汰的兵器、甚至还有几百套老旧的甲胄! 赵章红了眼睛:“买!” 别看那些兵器是楚国用剩下的,但楚国出品、必属精品!就算是楚人用剩下的,质量也好过全新的赵军制式兵器! 至于那些甲胄,就更不用说了。 那可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的好东西! 买买买!我tm疯狂买! 没了钱,就拿矿石、牲畜抵账……实在不行,赵章还命令麾下那支正在训练的军队偷偷前往北方的草原,洗劫那些野生胡人的部族,将他们的财产统统收缴。 至于那些被俘的胡人,无论男女老少,也全部绑起来,当作奴隶秘密变卖给楚国商人! 啧。 这些野生刷怪点,的确帮助赵章顶了不少账! 可惜,账面上始终还是就差那么一点点…… 赵章无奈,只得又去向召滑问计。 召滑淡定地抚须一笑,用心险恶地说道—— …… 793 君侯难道忘记三年之约了吗! 召滑阴险地笑着,献出了一条毒计—— “公子,您麾下的军队洗劫草原,已经将那些不愿归附赵国的小部族洗劫了个遍。” “就算还有漏网之鱼,可这些穷困潦倒的小部族,又能榨出多少钱?” “刀某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了。” 赵章大喜! 原本以为已经是无计可施,没想到刀骨先生还有办法! 真不愧是料事如神的刀骨先生! 赵章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先生赐教!” 召滑抚须一笑,慢悠悠道:“那些无主的小部族,已经被君侯洗劫了个干干净净……除了他们之外,不是还有那些楼烦、林胡的大部族吗?” 眼看赵章目瞪口呆,似乎想要说话……召滑抢先一步打断,继续说道—— “我知道,那些大部族都是依附赵国、对赵国效忠的。” “但是,他们效忠的是赵雍,可不是公子您呐!” “君侯可差人扮作赵雍官军,去劫掠那些楼烦、林胡的部族——一来可以补充给养、购买更多的粮草、兵器;二来可以离间那些部族与邯郸之间的关系。” “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赵章迟疑起来…… 确实。 那些不愿依附赵国的小部族,一个个都没什么油水……但那些跟着赵国混的林胡、楼烦众部族,在一次次对外战争中都跟着赵雍,捞得盆满钵满,确实都是肥羊啊! 其族中的最精锐壮丁们,都是赵军之中的骑士,现在还身处在邯郸大营,离云中郡远着咧! 又肥、又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简直绝了! 但是……赵章心中到底还是有一丝顾虑。 当初在军中的时候,不少胡人将军,都和赵章关系莫逆……如今要背着他们对他们各自的家族下黑手,赵章感觉于心不忍呐! “这……”赵章迟疑起来。 召滑脸色一板,厉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君侯难道忘记了,狼狈离开邯郸时候的耻辱了吗?” “君侯难道忘记了,与赵何的三年之约了吗?” 赵章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拳,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不……日夜难忘。”赵章声音沙哑、艰难地说道。 似乎只是回想一下,就让他感受到莫大的痛苦。 召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放缓声音,安抚道:“等到君侯日后打赢了赵何、回到你忠实的邯郸、登顶赵王之位……届时,还可以百倍补偿这些老朋友嘛!” 赵章沉默良久,最后点头道:“就依先生所言。” 召滑笑了起来,恭维了一句:“公子宅心仁厚,日后必定是明君也。” …… 数日之后,草原上。 天空是一片苍茫的灰色,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铅云所覆盖。 阳光在这里变得吝啬,偶尔透过云层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四周的寒冷。 草原上的植被已经枯萎,只剩下一些耐寒的草种,它们在寒风中顽强地站立,尽管叶片已经枯黄。 大多数草皮被掩埋在积雪下面,一个个草甸子被雪遮蔽之后,形成了天然的陷马坑,十分危险。 在这样的环境中,胡人牧民们的生活显得格外艰难。 绝大多数胡人部族,在这样的冬天里都会损失一批牛羊,甚至损失一部分族人。 其中严寒和饥饿还只是一部分原因。 在冬天,草原上的人和兽都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防止牲畜走失或被野兽袭击——冬天里的狼群成群结队,饿得几乎没有理智,它们会抓住一切机会、向任何有血有肉的东西发动进攻。 胡人的住所是简陋的毡房,用羊毛和毡布搭建而成,虽然能够抵御寒风,但依然难以抵挡严寒的侵袭。 毡房内,牧民们围坐在火堆旁,吃着肉类和奶制品,伙食简单且粗糙。 在楚国价格不菲的肉食,在这里却价格低廉。 牧民们会将肉食储存在地下的冰窖中,以保持其新鲜。奶制品则通过发酵和干燥的方式保存,成为冬季的重要食物来源。 夜晚降临了。 狂风在草原上呼啸而过,牧民们围坐在毡包里面的火堆边,嚼着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肉干、吃着奶饼,用火堆烧开热水,然后掰碎茶叶,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祛寒。 这个部族算是很富裕的了——每一个毡包上面,都铺着一层又一层的毯子和毛皮,尽可能地保持着温暖。 这是林胡文化的一个部族,在云中郡境内算是最大的几个族群之一。 归附赵国之后,部族里面的很多勇士跟着赵雍东征西讨……用一个个血淋淋的中原人的首级,为家人带回来了大量的战利品。 抱紧赵国这条大粗腿,日子美得很呐! “外面是什么动静?”族长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热茶,竖起了耳朵。 老族长年纪已经很大了,胡须很乱。拿着茶杯的双手粗糙有力,手指上布满了老茧。 一旁族长的小儿子闻言,凝神静听……除了帐篷里的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听不到任何动静。 “或许是风声吧,或者是狼群。”小儿子如是回答道:“最近那个灰狼王的大狼群离得越来越近了,看来是想在我们这里讨些吃的。” 族长没有答话,皱眉良久。 族长的小儿子站起身来,走到毛毡帐篷门口,对外望去——今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草原一片漆黑,偶尔有风吹过,掀起一片雪沫。 黑洞洞的草原,仿佛一张吃人的巨口。 似乎没什么异样……小儿子松了一口气,走回来,对着族长笑了:“在云中郡,还能有什么危险?” “就算哪个部族饿到头脑发晕了,也绝不敢对我们动手——有赵国的庇护,谁敢动我们?” “这么多年来,好在我们跟着赵雍,捞了不少好处,族人们才能吃饱穿暖。” “不然,这又是个难熬的冬天呐!” 老族长恍若未闻,片刻的侧耳倾听之后,猛地跳起来,大声吼叫起来:“族人们!备战……” 几乎就在同时,四面传来了大片的马蹄声、营寨外墙被冲破的声音、战马踏破营帐的声音、牲畜受惊的声音、刀剑劈入肉体的声音……响作一片! 不好! …… 794 蒙面马队,暗夜屠杀 “敌袭!敌袭!”早已上了年纪的老族长嘶声怒吼。 其实不用他提醒,因为那砍杀声实在太清晰了。 冲出营帐,只见营区已经是火光一片——族人们慌乱地从各自的营帐里跑出来,有人手里拎着武器,焦急地寻找战马,更多的人手无寸铁,满脸迷茫。 但,敌袭确实是毫无疑问的! 一队蒙着脸的骑兵呼啸而过,挥舞着弯剑,无情地劈砍着营帐外面慌乱奔走的人群。 族长的小儿子跳将起来,一边寻找着自己的弯刀,一边满脸暴怒:“在云中郡,竟敢对我族下手!” “他们不怕赵国的报复吗!” 那小子冲出营帐,迎面便撞上了一个挥舞着短戟的蒙面骑手……族长的小儿子举起弯刀,吼叫着想要拦住那个蒙面骑手……银光一闪,一道血光飞溅而出。 族长的小儿子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老族长悲愤交加,吼叫着顺手抄起一柄草叉,冲着那个调转马头似乎在欣赏自己战果的蒙面骑手扑去。 噗! 又是一道血光飞溅而出。 另一名蒙面骑手从老族长背后的黑暗中冲出来,顺手一剑,收了这个老头儿的性命,继续向前奔去。 血腥、剑光、屠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吞噬了所有的罪恶。 等到翌日清晨的时候,这片占地面积颇大的营区已经一片寂静……除了遍地的尸体、白雪上面的刺眼血迹之外,鸦雀无声。 营帐几乎都被踩翻了,一片狼藉。 附近的狼群嚎叫着,嗅着血腥味,兴奋地前来赴宴。 …… 这似乎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草原上一个又一个部族被如是洗劫一空,凶手的作案手法极度凶残,几乎是不留活口,凶残程度十分罕见—— 在以往,就算是部族之间仇杀,一般也不会对女人和孩子们下手。 一般情况下,都是杀光敌对部族的成年男丁,将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们收拢进入自己的部族。 但是,这次却完全不同。 神秘的蒙面马队来去如风,似乎完全就是为了杀戮而来……将所有目击者杀戮一空,然后卷起任何值钱的东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一时间,草原上人心惶惶。 黑夜行凶光线昏暗、时间紧迫……总会有遗漏。 很快,有侥幸躲在族人尸体下面骗过了蒙面马队的幸存者出现在其他的部族中,愤怒地发出了指控:“来袭者虽然蒙了面,但是身上所着尽是赵军的红色衣甲!” “是赵国!对我们下手了!” 草原空前愤怒了! 握草! 赵雍,我们给你鞍前马后地打仗,你竟然这么对我? 必须讨个说法! …… 云中君府。 召滑翻看着面前的书简,上面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数字,大概内容包括杀戮的数量、掠夺来的各类物资及其数目等等。 啧! 这些归附赵国的胡人部族,果然不是那些野生小刷怪点可以媲美的! 一个个都富得流油! 甚至其中还有不少中山国王室留下来的东西,都能卖上一个好价钱——或许是赵国灭了中山国之后,将他们国库里的珍奇宝贝都瓜分给了这些楼烦、林胡人吧! 摸着这份血淋淋的书简,召滑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首先,以咱们召滑的阴狠性格,只要能达成目的,并不在乎人命…… 如果能让赵国乱起来,就算付出楚国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就更别提这些连中原人都不是的北方胡人了! 而且这些草原胡人跟着赵雍骠掠砍杀,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中原人的鲜血,吃得喝得用的,都是搜刮来的赃物……现在死在剑下,倒也不冤。 在召滑的身边,赵章已经笑开了花! 大笔财帛摆在眼前,换成金灿灿的粮食和锋锐的兵器……腰杆子越来越硬,对那些胡人老友们的愧疚不知怎的就不翼而飞了! 现在赵章只是不住地在心中感叹—— 欸!原来打劫是这样一桩好事情呀! 怎一个爽字了得! 洗劫了七八个大部族之后,捞来的东西简直是车载斗量、难以计数——很多贵重的古剑、名贵的器皿、玉玺玉佩等等……甚至来不及一一估价了。 统统按照重量,上称贱卖了事。 那个楚国商人笑得合不拢嘴……赵章也笑得合不拢嘴。 你还真别说——有这个楚国商人在这里,实在是太方便了! 海量的赃物,根本不用考虑需要怎么掩饰的问题——直接交给这个楚国商人,让他千里迢迢拉回南方去,从此再也不用担心风声败露的问题。 家人们谁懂啊,销赃实在是太方便辣! 恰在此时,只听外面有亲信慌慌张张地跑来:“君侯!大事不好啦!” “草原各大家族,一同前来!” “说是赵军屠戮林胡、楼烦部族,他们要来讨个说法……若是不让他们满意,就要……就要反出赵国!” 赵章一愣,然后便慌了手脚,赶忙看向召滑:“刀骨先生,眼下该如何是好?” 召滑不紧不慢,微微一笑:“君侯勿忧,我自有办法。” …… 云中郡北部关隘,城墙外面,是黑压压一大片愤怒的胡人。 这些林胡、楼烦人不惜顶着风雪,聚集在一起。 虽然族中最精悍的勇士还在邯郸,但其余族人仍然抄起一切顺手的家伙,愤怒地来到了云中郡北部——如果赵国人不给他们一个说法,势必要与尔等兵戎相见! 宰了那个新来的赵章,让背信弃义的老赵雍好好心疼一番! 于是乎,赵国北部长城外面,围拢了数以万计的胡人骑手,一个个拎着弯刀挎着弓箭,愤怒地瞪视着赵国的土地。 寒风呼啸,战马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喷吐得云雾一般。 守城的赵卒远远望着,腿肚子都跟着发抖。 “赵国人来了!”有胡人眼尖,举着弯刀,高声呼喊道。 “要个说法!” “若不解释清楚,就杀了他们!” 有识字的人远远指着那面风雪中孤零零前来的旗帜,大喊道:“来得人是赵章!赵章亲自来了!” “好!” “赵章在赵国是个有身份地位的……若说不清楚,就扒了他的皮!” 其实眼看着赵章下令打开城门、亲自乘车出来……这些愤怒的胡人骑手们的怒气便消散了一些。 这赵章,好歹是个身份尊贵的君侯,总不至于出来送死吧?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 若是赵国人严阵以待,甚至向外射箭……那他们便是凶手无疑!咱们也不用跟他们客气——杀了他们,然后硬着头皮等待和赵雍血拼便是。 但赵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来了……反倒给这些怒气冲冲的胡人整不会了—— …… (我实在太喜欢赵章这段剧情了,悲情男主复仇记哈哈哈) 795 你这演得也太好了! 其实现在赵章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 面对无数双愤怒的眼睛,赵章心里很没底……惊慌地压低声音:“刀先生,你可有十足把握?” 召滑微微摇头,很淡定道:“世间之事,谁又敢说有十足把握?” 赵章懵了! 握草! 哥们儿,玩儿我呢是不是? 按你的指示,咱俩可是手无寸铁地出来了。 闹了半天,原来是把肉往狼嘴里喂啊! 麻!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赵章也只能硬着头皮,从脸上挤出微笑,迎了上去。 一众胡人首领们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为首那人是赵章多年的老相识了,此刻举着马鞭,非常不客气地指着赵章的鼻子:“赵国人,为何屠杀我们楼烦、林胡部族?” “当初赵雍与我们歃血盟誓,难道不作数了吗?” “今天若不给一个说法,休想活着回去!” “到时候我们再拿着你的首级,去邯郸讨要个说法!” 寒风呼啸之中,赵章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冷。 相反,脑门儿上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一旁的召滑轻轻咳嗽一声……赵章瞬间便觉得内心安稳了不少。 刀先生,我再信你一次! 赵章深吸一口气,脸上酝酿出三分苦笑,然后苦涩地说道:“诸位,我们都是老朋友了。” “这位老族长,我与您的儿子,在军中是生死之交啊!” “你们不会不认得我。” “今天,我赵章!用我父王的名义向尔等起誓——今日里我所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其中若有半点儿虚言,叫我主父和当今赵王赵何全都不得好死!天地为鉴!” 呦呵! 这誓发得可够毒的了! 于是众胡人首领们微微点头:“好,我们信得过你。” “你说罢!” 赵章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此处风寒,不如各位首领随我去个暖和地方,咱们慢慢谈。” 一名胡人首领瞪起了眼睛:“莫不是要诓我等进去,来个‘擒贼先擒王’乎?” 赵章哈哈大笑,然后解下腰间佩剑,面无惧色:“若赵章有异动,诸位随时取我性命便是!” 刚才那个胡人首领原本还想再喷一句‘你一个狗屁废太子,说得好像你的命有多值钱一样’……但眼看着赵章满脸诚恳,于是便将话又憋了回去。 也罢! 看在赵章立下那般毒誓的份儿上,便信他一次! 随后,赵章下令守卫边境长城的赵卒们大开城门,不但将一众首领们放了进去,又将几万名愤怒的胡人骑手们也统统放进了城门。 “各族勇士来得突然,我这里没有甚么酒水招待。”赵章苦笑一声:“不过,寻个避风处歇息,总比在外面挨冻要强些了。” 众人见此情形,心中更信了八分。 不管怎么说,这个赵章是个好人呐! 若是他心里有鬼,把我们挡在城墙外还来不及,又怎会下令打开城门,放我们统统都进来? …… 话说赵章和几个最德高望重的酋长,一同来到了自己的‘云中君府’,然后将众人引入书房,令人烧好热水,亲自为众族长斟茶,模样十分诚恳。 有个白胡子族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醒道:“若是公子不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仍然不会放过你的!” 其余族长也纷纷同意。 赵章坦然坐下,沉吟良久,最终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有急性子的胡人首领受不了了:“你倒是说呀!” 赵章偷偷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召滑,只见后者用微不可查的动作微微点头,于是赵章心里了然——差不多了!火候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章感觉自己的演技迅速成熟,装模作样地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艰难地说道—— “我若说草原上的屠杀之事……我这个云中君也不清楚……汝等能相信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刚才那个急性子的胡人首领急了! 握草! 你啥也不知道? 那你把我们叫过来干啥? 玩人呢? 啪得一下,很快奥! 刀差点儿就掏出来了……不过赵章慢悠悠地补充说道:“不过,我有一个猜测……应当八九不离十。” 其余的胡人首领们按住那个冲动的,然后紧紧盯着赵章,面带不善:“详细嗦嗦。” 赵章在脑海里回忆着召滑交待给自己的说辞,酝酿了一下情绪,居然真的挤了两滴眼泪出来:“主父和赵王,他们是要卸磨杀驴啊!” “在你们的帮助下,赵国如今是天下第一军事强国,雄踞北方。” “在你们的教导下,赵国人也可以娴熟地在马背上作战、已经学会了你们的所有技巧……现在,已经用不着你们了。” “我想——当今赵王担心日后你们还会闹出乱子,既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当然要卸磨杀驴了……”赵章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脸色。 “我这个云中君,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是邯郸所为!” 众胡人首领半信半疑。 不管怎么说——是赵国人来屠戮楼烦、林胡部族,这一点肯定不假。 听这个赵章的描述,似乎也有那么点儿道理? 赵章眼见众人半信半疑,长叹一声:“你们不相信赵雍会做出卸磨杀驴之事?” “哈……曾经我也不信!” “这么多年,我为赵国出生入死,打下大大的疆土……等到赵国真正强大起来了,居然被废掉了太子之位……”赵章一开始还是按照召滑教得来说的,结果越说越委屈。 到最后,眼泪已经不是装出来的了! 焯。 我是真心酸啊! 话说像是赵章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轻易不掉眼泪……一旦真开始掉眼泪了,那可真是稀里哗啦的。 嚎啕大哭!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连鼻涕都哭出来了。 左右手轮流擦鼻涕和眼泪,也擦不干净,最后索性用袖子捂着半张脸掩面大哭! “诸位!诸位!”赵章一边嚎哭一边道:“我们都是苦命人呐!” “主父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呀!” “我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你们这么多年出生入死……”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嗷呜……” 此刻赵章哭得声泪俱下,真情流露喷薄而出,一时间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一旁的召滑人都看傻了—— 你还说你不会演戏? 哥们儿,你这演得也太好了! …… 796 赵章人都傻了! 赵章哭得实在是太真实了。 一众胡人首领甚至被这厮哭得手足无措……这哥们儿哭得这么伤心,以至于气势汹汹要来问罪的众胡人首领们,此刻反而硬气不起来了! 至于赵章口中的话,大家也已经信了八分。 不错! 自从各部族归附赵国之后,赵雍确实在积极勒令他们这些胡人部族帮助赵国训练骑兵。 经过多年的训练,现在很多赵国的骑手骑术已经不逊色于正统的草原骑手。 难道,赵雍这厮早就用心险恶? 啊!真看不出来!我们之前还以为他是个豪侠重义之主! “君侯果然不知情?”有个胡人首领半信半疑,再次问道。 赵章心里本就委屈,哭得断断续续,那股真性情(虎劲儿)一上来,猛然噔噔两步,唰一下就把书房里剑架上的剑拔出来了:“今天,我剁指明志!” 剑光猛然挥下,势大力沉,且毫不迟疑! 一边的召滑人都傻了—— 握草! 这要不是提前知情,谁能知道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呀! 论演戏,你比我家熊午良还能演呐! …… 众人赶忙扑上去,连搂带抱,好不容易按住了冲动的赵章。 “公子说的话,我们信辣!” “如此说来,一切都是赵雍的阴谋!” “可怜我家后辈子侄还在邯郸服役……这可如何是好!” 在短暂的懵逼之后,所有胡人首领都愤怒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召滑突然咳嗽了两声,用悲愤至极的语气说道:“诸位!赵何的目的恐怕还不止如此!” “邯郸新君用心险恶!” “简直不为人子!”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召滑。 赵章抹了把鼻涕眼泪,恰到好处地介绍道:“此乃刀骨先生,多谋善断,乃是我的至交。” 众人纷纷点头……一个身上披着狼皮大袄、满脸络腮胡子的胡人酋长圆溜溜双眼瞪着召滑:“怎么?” 召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诸位,你们也看见了——我家赵章公子,仅仅因为不受宠爱,便被废去了太子之位,甚至于发配到这云中苦寒之地。” “我也不说虚话了——整个赵国,就数云中、九原环境最为恶劣。” “唉!” “名为‘封君’,实则与流放何异?” “纵然如此,赵章公子仍然忍气吞声,老老实实来到云中郡……没想到,那赵何小儿仍嫌不足,竟要赶尽杀绝!” “他命令麾下亲信,去屠杀草原部族,然后故意泄露出是‘赵人所为’。” “汝等大怒之下,必定会起兵犯边。” “距离最近的云中郡,便是首当其冲!” “可怜我家赵章公子,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面对汝等的质问,肯定是摸不着头脑,被你们误认为是装傻充楞……然后宰了了事!” 召滑说到这里,仰天长叹—— “赵何,你好狠的心!” 一众胡人首领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 确实。 若不是这个赵章过于坦诚,先是单枪匹马出来与众人见面,然后毫不设防地打开了城门放众人进来,最后又是声泪俱下地赌咒发誓…… 若非如此,一众胡人首领肯定会觉得赵章无论说什么都是在狡辩!都是在装傻! 万众愤怒之下,这赵章必定死于非命。 啧。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原来,我们的一切行为,都在那个该死的赵何小儿的算计之中! 太可恨辣! 召滑顿了顿,继续悲愤说道—— “赵何的计划,还不止于此!” “等到你们盛怒之下杀了云中君,那赵何便会以‘为王兄报仇’的名义,起兵征剿楼烦、林胡各部族……你们的那些精壮儿郎此刻正在邯郸郊外,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轻松被彼等缴械、坑杀!” “而你们,因为族中精壮男子稀缺,也必定挡不住赵何的大军。” “如此一来,他既除掉了眼中钉赵章,又彻底平定了北方草原……” “在史书上,后人会说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为兄报仇的好弟弟!说他是一个荡清边患、剿杀逆贼的好君王!” “可恨!可恨呐!”召滑捶胸顿足。 …… 赵章人都傻了。 阿这! 我本以为我的演技已经是巅峰了,没想到此人比我还勇猛! 一手颠倒黑白的功夫出神入化,简直离谱! 偏偏这厮还分析得头头是道,让那些胡人首领们连连不断地跟着点头。 还好…… 刀骨先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真是值得庆幸啊! 一众胡人酋长们听了这些,一阵阵地后怕……有暴脾气的,已经勃然大怒:“赵何小儿!好生无耻!” 居然把我们当刀使! 使完了之后,还要把刀销毁! 岂有此理。 “我要去邯郸!我要找赵雍!”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儿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们为赵国立过功!我们为赵国流过血……赵何小儿竟敢如此对待我们,要让赵雍给我们做主!” “对!” “去邯郸!找赵雍!” “讨个说法!” 召滑赶忙咳嗽一声:“万……万万不可!” “赵雍年岁已高。” “如今赵何已经即位,赵雍也怕这个没什么名望的新君以后管不住你们这些骄兵悍将……所以赵何的这个‘卸磨杀驴’之计,背后说不定就有赵雍的暗中支持!” “你们去邯郸对质……又想得到什么结果?指望赵雍能帮你们做什么?” “他还能把赵何给废了?把赵何给杀了?” “天真!” “最多只会装模作样地骂一顿,如此便了事!” “但,你们却已经打草惊蛇,同时让赵雍意识到‘赵何的确镇不住你们’——说不定,会让赵雍的杀心更上一层楼!” “悔之晚矣!” 众多胡人首领们再次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 “那,以刀先生之见,应当如何?”有急性子的胡人酋长如是问道。 其余人也都满眼热切地望着召滑。 在短短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召滑已经凭借自己的蛊惑,让这些脑子不灵光的胡人酋长们对他言听计从。 赵章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欣喜又震惊,望向召滑的目光里充满了膜拜。 召滑轻咳一声,目光骤然转凶,低声怒吼道:“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如意!” “不!” “我们要让他们死!” “一同杀去邯郸!杀了赵何!杀了赵雍!” “公子章自立为赵王!” “汝等都是靖难功臣,从此永居草原!永受封赏!”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 (爆肝更新ing) 797 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杀向邯郸?杀了赵雍赵何,让公子章自立为王? 竟……竟然如此大胆! 一时间,众人都被召滑的放肆言辞震得沉默了。 召滑怒哼一声:“怎么?” “彼等已有杀汝等之心,今日一计不成,以后还有二计、三计。” “诸君欲要引颈受戮乎?” 说罢,召滑瞅了赵章一眼。 赵章立刻明白过来! 呦西。 该我上场表演了! 按照召滑在此前交代给赵章的婴儿级攻略,赵章清了清嗓子,一边回想、一边作大吃一惊状:“刀兄,休要胡言!” “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今日之事,乃说笑也……诸位族长,出去万万不可胡言呐!”赵章连连摆手,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惊吓。 召滑长叹一口气,转过头,对着一众胡人酋长说道—— “你们看——我家公子,实在是宅心仁厚。” “那该死的赵何都有了赶尽杀绝之心,他还是如此顾及兄弟、父子之情谊。” “诸位,不拥立这样的人为赵王,难道要等着赵何把剑架在你们妻儿的脖子上吗?” 赵章‘大惊失色’,起身愤慨道:“刀公,休要再说。” “纵使主父对我不公,我又岂能起兵造反?” “他要杀……就杀罢!”说罢,赵章仰天长叹,标准的四十五度微微仰头,满脸毅然赴死的悲愤。 召滑冷笑一声,并不搭理赵章,而是对着一众胡人酋长们说道:“妙哉!赵章公子竟然甘愿引颈受戮。” “那你们呢?” “也甘愿被族灭乎?” 于是肉眼可见地,满屋子胡人酋长们都急了! 红温了! 几个性子急躁的林胡人,冲到赵章面前,怒斥后者糊涂。 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进。 此外,还有人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关键时刻,只恨自己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一张嘴。 满屋子大逆不道之言,简直令人发指。 但赵章却一副笃定了的样子,连连摇头:“不!” “不!” 最后,赵章更是闭目不言,任凭别人怎么去劝,也权当听不见了。 这架势,活生生一副某足面对日本男足时,表现出来的逆来顺受的样子……真是软弱可7!7耻大辱!一团和7!有7无力!乌烟瘴7!丢盔7甲!偃7息鼓!自暴自7! 啧。 这可把众胡人族长们急坏了! 终于,一个性子急的楼烦族长‘唰’一下从腰间拔出了剑,悍然架在了赵章的脖子上:“汝这小子,怎么如此顽固?今日这赵王,你必须要当!由不得你了!” 赵章终于睁开了双眼。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听赵章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说道—— “哎!” “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朕呐!” 事已至此,就没什么能多说的了。 于是清点一下手中的力量——赵章手中,已经有训练好的五千私兵。 至于一众楼烦、林胡酋长们,虽然此刻族中男丁不多,但拼凑一番,也能凑出一万多胡人士卒。 若是打起来,邯郸郊外赵军之中的那些精锐胡人骑士,或许也有望倒戈。 这么粗略一算,赵章心中大喜! 竟然至少能盘点出三四万愿意跟着他造反的军队!还有些赵国本土的军队,若是其主将顾及和赵章本人之间的情谊……说不定这个数字还会更多! 好嘛! 几个月前,他还是被废的废太子,除了十几个老仆之外一无所有。 转瞬之间,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基业! “既然如此,那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赵章最后如是说道:“若是提前走漏了风声,你我都万劫不复矣!” “还有一个月,便是开春。” “我会邀请主父、赵王,以‘春狩’的名义,来云中郡游玩……届时,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若是此计不成,我们再一同杀奔邯郸!” 一众胡人首领纷纷点头:“好计!妙计!” “就依公子所言!” …… 楚国的春天,自然来得比赵国要早很多。 在北方草原上还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时候,楚国已经是春回大地——冬日的寒冷逐渐褪去,大地开始回暖,万物复苏。 天空变得清澈,阳光明媚,光线直射在大地上,带来温暖。云彩稀少,偶尔飘过几朵,形状各异,但很快就被风吹散。 阳光下,大楚的田野、山川和河流,都显得明亮而清澈。 一条大船在淮水上顺流而下,直奔东方——船上,楚国的红黄色旌旗随风飘扬。 熊午良捂着肚子,吐得昏天黑地。 时隔多年,还是改不了晕船的老毛病! 这次顺着淮水向东,目的地是【琅琊】——湖聪的继任者传来了几条好消息:一是琅琊的海港经历了数年之久,途中建设、破坏、重建……现在终于彻底完工。 琅琊令传来的第二条消息——经过曲阳书院、琅琊造船厂两方合作,研制出来的新式大海船,已经下水了。 据说试航的效果极佳! 按照琅琊令写来的长篇大论的描述——这条船大小如山,在海面上平稳如陆地、且速度颇快! 完全可以胜任出海远航的任务。 听到这样的消息,熊午良怎能还坐得住? 别人不知道海上的好处,我熊午良还能不知道吗? 真实历史上,华夏错失了掠夺海外资源、殖民全天下的时机……试问哪个后世人不为此心痛? 如今印度遍地资源、美洲都是土著、欧洲那些村子面对楚军毫无还手之力……大楚的旌旗,将遍插天下! 这叫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翻译一下就是——全是我华夏的! 于是乎,熊午良带着一众闲着没事儿的贵族大臣们,开始了‘东巡’。 至于屈原、乐毅、慎到等人……对不起,公务繁忙。 真不好意思——这次熊老板组织旅游,就得辛苦哥儿几个再留在公司努努力了。 屈原等人倒也没有抗议……一来是早就习惯老板的不靠谱了。而且这个工作强度适应了之后,倒也不觉得累了。 二来他们也知道熊午良对‘远航海外’一直都有执念,这些年都在鼓励曲阳书院大力研发新式海船,给造船厂投入的资金更是不在少数。如今海船下水了,熊午良亲自去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言归正传—— 一路上,大臣们的阿谀奉承、马屁之声不绝于耳。 就连素来以无耻著称的熊午良,都有点儿顶不住了! …… 798 欢迎熊老板莅临指导! 站在船头往外望去,田野里,冬眠的植物开始生长,新绿的麦苗和稻谷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气温适中,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中最为宜人的季节。 熊午良极目远眺,只觉心旷神怡。 农民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耕作、播种……为即将到来的农忙季节做准备。 田埂上的各色野花开始绽放,虽然数量不多,但点缀在嫩绿色的乡野中,显得格外醒目。 农人们一边劳作,一边唱着朗朗上口的歌谣:“熊午良最亲,熊午良最亲,没有你我们活不了……” “楚王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还不完!” 一众谄媚的大臣围在因晕船而面色发白的熊午良身边,争相恭维:“大楚如此富强,皆是大王治理有方啊!” “大王真乃明君也!” “功盖武王、武过庄王!” 大臣们口中的楚武王、楚庄王,都是楚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君。前者带领楚国拓张疆域,奠定了如今楚国版图的基础;后者则是鼎鼎有名的‘春秋五霸’之一,响当当的中原霸主。 熊午良懒得理会这些贵族大臣。 自从上次朝会之后,他就认清了这帮贵族大臣的真实水平——那甲乙丙丁大臣们,充其量也就是在朝堂上混个热闹,指望不上他们能有什么见解和作为。 大楚的山峦在春天里变得生动起来,山脚下的树木开始抽芽,嫩绿色的叶子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山间的溪流早已解冻,河水清澈流淌,泉水声回荡在山谷中。 乘舟而下,一路上有无数条河流、水渠汇入淮水之中。 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渠、支渠……基本上都是熊午良摄政之后、由宋哲督造的水利设施! 这些水渠将淮水引入各个郡县,再由小渠配合水车,灌溉农田,大大地减轻了农人的负担,间接帮助农人们有余力去拓荒。 从而增大楚国的农田面积。 在这些水渠和各种新式农具、沤肥之法的帮助下,楚国去年的粮食产量再创新高。 屈原为此乐得合不拢嘴! 沿途经过的城市,在春天里都焕发出新的活力——市场上,商贩们摆出新鲜的货物,从各地运来的特产琳琅满目。 一切的一切,无不彰显着楚国的强大。 熊午良十分满意:“大楚有如此国力,民富、国强……等到武军训练完毕之后,又有强悍的军队。” “北方六国虽有同盟,又有何惧哉?” 至于大臣们夸赞的‘大楚如此富强,皆是大王治理有方’……就算熊午良一向脸皮很厚,听了这话也有点儿脸红。 咳。 治理国家什么的……应该是屈原他们功劳比较大。 至于我嘛…… 嗯,不提也罢! 在开春的时候,熊午良曾经视察了‘云梦泽大营’——武军已经遴选完毕,选出了十五万最精锐的士卒。 其中五万骑兵、十万步兵。 按照之前的计划,其余被淘汰的人,都垂头丧气地回了老家……至于留下的人,一个个喜形于色,将自己的武军身份视为极高的荣誉。 事实也的确如此。 熊午良给武军士卒们发放的俸禄,就足以供养全家,更别提家人还有减免赋税等等一系列优惠政策……嫡长子可入书院读书等等。 话说之前的戍卒,在服完劳役之后还能回家。 但现在——既然武军是常备军,那么肯定是要数年如一日地留在军中,但如此长时间地教他们与家人分离,到底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按照乐毅的提议——准许武军士卒的家人们来到郢都郊外定居,自行开垦土地。 非战时,武军士卒们每三个月可以请一次假,假期时间根据官职高低各有规定——譬如百夫长每三个月的假是六天、什长的假是五天,普通军士的假期是三天。 如果以后在战场上立有战功,还会根据他们的爵位,来调整假期的长短。 如果是普通戍卒,是断断不能给这样的假期的——怕他们逃跑。 但是在武军,却没有这个担忧! 削尖了脑袋好不容易进入武军,还往外跑?武军的训练的确严酷,但是伙食方面也确实到位——单是冲着这个伙食,武军的小伙汁们也不可能走啊! 更何况,身为武军士卒,确实是一种莫大的荣光。 时常有休假的武军士卒穿着配发的黄布束腰衣,带着家人们在郢都逛市场——总能得到行人们的注目礼。 所有人家门口挂着的‘武军户’铜字牌匾,据说是原字样是大司马乐毅亲笔所书,真是十足的荣耀。 …… 在淮水上晃晃悠悠地顺流而下,终于进入了【琅琊】地界。 对于绝大多数贵族大臣来说,这都是他们第一次来到琅琊——这座被熊午良亲手打下来的地盘。 大臣们左顾右盼,感叹连连。 琅琊令亲自前来迎接:“臣曲洋,拜见大王!” 熊午良歪着头思忖了良久,突然才想起来——这厮是曲阳书院培养出来的呀! 自曲阳书院设立之初,有那么几个小伙子表现得尤为亮眼,这个曲洋更是其中的翘楚——曾经被书院的山长黄歇屡次夸赞,还想将前者留在书院,继续培养。 但后来,熊午良在封地里得罪了几个世家大族。 为了让当时还是曲阳侯的熊午良屈服,那几个世家大族一同罢工。熊午良于是下令从书院中遴选官吏,试图摆脱世家大族们对官吏职位的把控和垄断。 当时面对恩师黄歇的挽留,曲洋坚定地表示:“曲阳侯于我有再造之恩,如今君侯需要,身为书院学子又岂能置身事外?” 于是,曲洋就成为了熊午良麾下一名光荣的基层小吏。 咳! 遥想当年的黄歇,也是个心高气傲之辈,除了熊午良之外基本是谁也不放在眼里。 居然能被这厮认为是个‘可造之才’——曲洋天资之聪颖可见一斑! 没想到多年不见,当年那个小吏摇身一变,居然成了熊午良治下的‘琅琊令’!实打实的一方封疆大吏! 熊午良仔细一看,这厮肤色黝黑,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比起数年前的青涩模样,已经多了许多沧桑……虽然当初熊午良‘摄政’之后,出身于曲阳书院的官吏们都上升得飞快…… 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到‘琅琊令’这样的大官,其中付出的艰辛仍然难以想象。 反正,肯定是比一心躺平的熊午良要辛苦得多了…… “臣,恭迎大王!”曲洋如是说道:“请大王巡检琅琊!” 跟着曲洋一同来的其他当地官吏们纷纷热情地上前‘瞻仰’大王的风采,欢呼声不绝于耳。 熊午良总感觉眼前的氛围莫名地熟悉…… 啊! 想起来了!这场景和后世在工地上碰见领导来检查的样子很像嘛! 欢迎熊氏集团董事长来到我分公司……莅临指导? …… 799 东巡琅琊 在曲洋的引领下,众人继续顺着淮水前进,径直来到了淮水入海口。 这条大楚国的母亲河,携带着一路的泥沙,在这里浩浩荡荡地奔入大海。 河流宽广,水势汹涌……打眼遥遥一望,只见河水与大海相遇之处,有一条壮观的分界线——河水携带着黄色的泥沙,与蔚蓝的海水交织。 形成一条条分明的纹理,壮观又浩荡。 熊午良与船上的群臣放眼望去——只见淮水在宽阔的河床上奔腾不息,波涛滚滚,水声隆隆。 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这里的船只很多,甚至有的地方已经产生了拥堵——渔船和商船在这里密密麻麻地穿梭,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平阿船’的造型,早就不是落后的平底船了。 极目远眺,海天交织,如同一色。 景色壮丽,令人望之怅然。 云梦泽已经是滔滔汹涌、壮丽无比……这大海,竟然比云梦泽还要壮美! 众多来自郢都的贵族大臣都是第一次见到大海,此刻都被震惊,讷讷良久,说不出话来。 “欢迎大王来到琅琊港!”曲洋用骄傲的语气,如是说道。 话音刚落,两岸便传来齐刷刷的呼喊声:“琅琊港恭迎大王!大楚万岁!” 琅琊港——大楚投入重金,打造出来的一座可用于远洋航行的港口。 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的码头。铜柱子、刷了漆的木地板、巨大的吊车——一切设备,都十分耐用。当初曲阳书院的人把这些设计出来,就是奔着二十年以上的使用时间来设计。 花费的钱粮物资,自然不在少数。 但此刻望去,竟是那般恢宏! 群臣无不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深深的震撼……大臣甲连连咂舌:“大王威武!只有在大王的治下,才会有如此盛况!” 其余大臣也纷纷称是。 曲洋:“接下里请由我向大家介绍——大楚无敌舰队!” …… 大楚无敌舰队,共有一百七十条战船。 数量不多,但这些都是最新式的大船,甚至足以肩负起远洋航行的任务——即便是最小的船,也是一千料战船!约相当于后世排水三千吨级的船只! 所谓大楚无敌舰队,主体是当年的平阿水师。 后来平阿水师与楚国历史悠久的‘江汉水师’合并之后,又经历了一番整编,遂有了这支大楚无敌舰队的前身。 按照熊午良的指示——琅琊造船厂为这支水师打造了最精良的战船,即为上述的一百七十条战船是也。 此刻,水师的士卒们站在两岸,冲着熊午良的坐船热情地挥手欢呼。 熊午良起身,含笑对着两岸的士卒们招手。 于是欢呼声更大。 曲洋继续介绍道:“前面的,便是大楚无敌舰队的旗舰——大楚号战舰。” 用不着曲洋伸手去指,熊午良等人早就远远看见了这条船。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条巨舰的巍峨雄伟。 大楚号旗舰,响当当的三千料战船,几乎相当于后世万吨级别的大船。 万吨级的大船——即便放在后世也算是巨轮了。 在战国之世,这简直就是个巨无霸! 曲洋详细地介绍道:“此船由曲阳书院设计,乃三千料战船——龙骨由铜铁所铸,铺以刷油桐木,船上配备大型床弩八百具、投石车三百具。” “由风帆作为主要动力,辅以水手于底层船舱中的踏板作为辅助动力。” “船上标配水手、军士九百余人。” 说到这里,曲洋傲然一笑:“其余舰船虽然也都是强悍的战船……但是这条大楚号,才是无敌的存在!” “只要给他配备充足的粮草和淡水,这条巨舰便永远不会被击沉!” 如此巨舰,即便是熊午良,也深深为之震撼。 就更别提其他的那些楚国贵族大臣们了。 对于曲洋的话,大家深信不疑——这样一条巨舰,就算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出能击败它的办法……大楚水师称雄天下,不在话下! 但是…… 大臣乙问道:“如此巨舰,打造起来需要多少财力?” 曲洋:“不算船上水手的薪资和日常用度,也不算那些武器装备……单是一条裸船打造下来,需要约一万八千金左右。” 群臣震惊!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此奢侈的造价,还是令所有贵族大臣们为之咂舌。 家风节俭的大臣丙忍不住了:“居然要花费这么多?” “这港口、这大船……远远超出了楚国的实际需要啊!” “如此巨船,于国何益?” 大臣丁赶忙咳嗽一声,偷偷拽了一下大臣丙的袖子。 意思很明显——快别说了! 咱们大王脾气暴啊! 既然想要个大玩具,就由他去便是……一万八千金的巨款虽然令人咂舌,但咱们楚国家大业大,又不是掏不起……权当哄大王开心了。 这一系列小动作,熊午良都看在眼里,不由得脸色一黑。 你问这巨船于国何益? 嘿! 这帮大臣不知道茫茫大海的另一面藏着多少真金白银……咱熊午良还能不知道吗? 在后世,但凡赶上大航海时代一波红利的国家,都像吃了膨大剂一样迅速膨胀富裕起来……几个小渔村一样的垃圾国家,掠夺了海量的资源,硬生生奠定了欧洲在世界范围内的绝对优势,维持了数百年。 狗屁洋鬼子,几千年来的底层文明,反倒成了遥遥领先的那个! 华夏大地老实巴交地埋头发育了几千年,就这么被弯道超车了! 试问这段历史,谁不为此扼腕叹息? 海的对面有什么?有财富!无与伦比的财富!数都数不过来的财富! 和这些财富相比,区区一万八千金算得了什么? 让人笑掉大牙! 而在当世,唯有楚国一家拥有这样的航海技术……甚么狗屁欧罗巴,现在还玩儿泥巴呢……全天下的财富,都是大楚的!都是华夏的! 有了大楚号,用不了几年的时间,大楚的武士们就会乘着战船周游世界,掠夺海量资源的同时,还能给欧罗巴的那些大鼻子野蛮人一点儿小小的文明震撼…… 总结一下就是—— 往航海上砸钱,一本万利! 无论投多少钱,视财如命的熊午良都不会心疼!只会觉得还不够! 熊午良清了清嗓子,对着群臣笑道—— …… 800 熊午良与群臣打赌 “诸位,莫非以为这‘大楚号’空耗钱粮,于国无用乎?”熊午良笑眯眯地说道。 群臣相互对视,鸦雀无声。 虽然没人说话,但大家的反应却是相同的——相当于是变相承认了熊午良的话。 熊午良幽幽一叹:“诚然——齐国的水师、燕国的水师……根本用不到大楚号这样的庞大战船,只需那些一千料的战船,就足以对他们的水师形成碾压式打击。” “大楚号靡费甚巨,诸位——莫不是在心里认为,这是寡人打造出来只为享乐的玩具罢?” 群臣连忙下拜:“臣等不敢!” 熊午良微微一笑。 我大楚的大臣,怎能目光短浅? 接下来,是时候给他们上一堂地理课了。 希望这些贵族大臣们听了这节课之后,能够对‘扬帆海外’提起浓厚的兴趣……到时候竞相出资造船、远洋捞钱,把全天下的资源都掠夺到中原大陆来,岂不美哉? 在岭南拓荒之后,熊午良已经尝到了‘利用贵族’的甜头。 驱使这帮无所事事的贵族们去拓荒……远比楚国以官方的身份直接下场,要强得太多! 首先,捞回来的好处,都是浮财——不会让这些贵族尾大不掉、危及郢都王权。 如果船队受了损伤,那么还能顺便进一步削弱这些贵族。 而且这些贵族一旦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干活儿的劲头真不是吹的——君不见岭南拓荒的进度?连熊午良都被这帮干劲十足的贵族们惊到了! 这些是史书上写得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蛀虫贵族? 根本不是! 行动力强、敢于冒险、愿意吃苦……只要看见足以使家族振兴的甜头,这帮龟孙是真卖力啊! 熊午良笑道:“我们脚下的这片大陆,并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陆地。” “天下之大……茫茫无尽。” “除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大陆之外,海的对面还有几个大洲……论地理面积、富庶程度,都不亚于我们脚下这片大陆!” “那里遍地都是香料、名贵的木材、矿产、美玉宝石、珍奇的药材……偏偏当地的土著人愚钝,有的甚至还拿着石头做得武器,行为举止如野兽一般。” 有的大臣呼吸已经急促起来。 有钱,但并不能打。 这不是诱惑我嘛?! 拿着石头武器,那就是野蛮人咯!咳——那么请问:野蛮人算人吗? 这还不抢他丫的? 谁说的华夏人骨子里是恭顺孝悌?扯淡! 你以为老祖宗的地盘是哪来的?全是自卫反击吗? 恰恰相反,咱们才是真正的战斗民族! 你以为‘承平日久’对咱们来说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对土地的贪婪、对资源的贪婪……这是刻在所有碳基生物骨子里的。 但是,大臣们心中还有一丝怀疑……大王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些都是真的还是假的?莫不是胡扯一些故事来骗傻小子呢? 熊午良见众人半信半疑,不由得阴险一笑:“诸位,现在还以为寡人打造这大船,是劳民伤财吗?” “不!恰恰相反!” “它将为我大楚,带来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的回报!” “区区北方六国,有何惧哉?寡人的大军,要为后世人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普天之下,皆为华夏!四海之民,皆为楚人!” “日光所照之处,尽为华夏国土!我要大楚的红黄色旌旗遍布四海九洲!” “所有野蛮人都以会说华夏语为荣!所有蛮人女子都以能够服侍华夏人为荣!能够准许他们拥有华夏的身份,是大楚的浩荡恩典,是他们能得到的最高封赏!” 群臣心情激荡……就算对熊午良的话半信半疑,也不由得纷纷下拜:“大王神威!万胜!” 熊午良阴险一笑。 他这次‘东巡’琅琊,之所以要带上这帮无所事事的酒囊饭袋,目的就是要拉他们入伙! 大海太大了。 单凭官方的力量,还做不到能吃下全部的海外收益。 而且官方出船,总是比不上私家出船的效率的——船长们为了大楚去夺取利益,肯定比不上为了自己家族夺取利益来得积极。 但,这些贵族现在虽然心动了,却仍然觉得熊午良空口无凭。 毕竟,熊午良也没出过海。 咱也不知道他这些说法都是哪儿来的……谁知道真的假的? 这一条巨舰,造价可是一万八千金! 就算是那些小一些的一千料战船,其造价肯定也不是个小数目……这么一大笔钱,谁能单凭熊午良的几句话就热血沸腾地掏钱? 当初熊午良忽悠大家去开拓岭南,好歹还是在地图上圈了一笔,让大家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土地。 现在连个饵都不扔,指望这帮贵族就来咬钩儿? …… 于是乎,场面诡异地安静了。 贵族们心里不住地骚动……但是谁也没提出‘要分一杯羹’的想法。 似乎冷场了……但熊午良早有准备! 楚王熊良瞥了一眼面色复杂们的贵族,嘴角微微咧开……慢悠悠地道:“出海,既能扬我国威,又能夺取土地,还能捞来实实在在的财富。” “故而二三子认为造这船是劳民伤财,寡人是不认的。” “你们莫非不信本王说的话?” “那海外有多少财富……本王与尔等打个赌如何?” 群臣一听‘打赌’二字,瞬间就精神了! …… 遥想当年,熊午良有‘赌神’之称。 与他打赌的,无一例外地输得极惨……芈费赔了一万金、昭雎赔了青铜轺车、黄歇赔上了不得不给熊午良打黑工…… 握草!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前车之鉴不远,谁敢和这个主儿打赌啊? “大王说笑了……臣等不敢。”心念及此,群臣连连摆手。 熊午良哈哈大笑:“汝等怕我赢得你们倾家荡产?” “今日之赌,只为君臣之间怡情……赌注,就是在郢都当着满朝公卿的面,学三声犬吠,如何?” 一众贵族大臣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赌注有意思! 若是输了,反正有这么多人一起学狗叫,也不算丢人,权当是一乐了。 若是赢了……熊午良就算当众狗叫两声,群臣也不可能因此而嘲笑他。相反,史书上说不定还能给楚王留下一个‘重然诺、真性情、洒脱’的好名声。 双赢嘛! “臣等赌了!” “哈——这赌注有意思。” “和大王赌了!” “大王到时候可不要赖账……” 熊午良哈哈大笑,君臣其乐融融……笑罢了之后,熊午良说道:“好!谁也不许赖账!” “我们就赌——海外之地,是否足够富庶!” “至于评判标准嘛——” …… 801 大王想活跃气氛? 群臣既然不信海外如此富庶……无法下定决心往海外投资船队……与其苦口婆心地和他们解释、或者强行命令他们去做,还不如用事实来说话。 再多的劝说之言,也比不上满满一船实实在在的财帛! 所以,熊午良干脆与他们打赌!就赌海外是否足够富庶!赌注,则是在郢都群臣面前学三声狗叫! 至于评判标准…… 熊午良思忖了片刻,然后笑道:“大楚舰队既然已经建成,就要出海,总不能让花费重金打造出来的舰队在海港里腐烂。” “舰队立刻开始准备,尽快出海!” “到今年年底之前,舰队要返回琅琊港——诸君,如若大楚无敌舰队的全部战船在返航时,全都在船舱里载满了财货,这赌约便算本王赢了,如何?” 现在是公元前297年三月,到年底的时候,还有将近九个月的时间。 九个月! 群臣瞅了瞅舰队的大船……又瞅了瞅熊午良的脸。 这些大船,一座座都像小山一样——且不提那条三千料大船,就算是那些一千料的主力战船,一个个也都是‘大腹便便’,肉眼一看便十分能装! 就这样的战船,一百七十条,全部装满? “臣等赌了!”群臣纷纷同意! 就算没有钱币、珍珠宝石、珊瑚翡翠……单是把这么多条大船装满南方盛产的名贵木材,就已经价值不菲了。 说实在的——大家都觉得熊午良实在过于夸口了。 这分明是个必输的赌局啊! 要出海,要航行很久,还要找到陆地、还要找到珍奇的资源、还要采集、还要装船……最后还要拉回来。 难道大王单纯是想学三声狗叫,活跃一下君臣之间的气氛? 有可能! 我悟了!大王这是想彻底抹除‘靖难之役’带给楚国的最后一丝阴霾! “赌了!” “和大王赌了!” 这赌约,我踏马必赢啊! 熊午良大笑起来,然后大手一挥:“靠岸!” …… 楚王坐下的船只靠上岸边,岸上的舰队官兵们欢呼声瞬间大了几个级别。 刚才只是远观,如今真真切切地站在那些停靠在港口里的巨船阴影下面,更感觉一条条战船如同山岳一般……贵族大臣们无不面露笑容。 必赢啊! “大楚无敌舰队统领温蚺,拜见大王!”一名顶盔贯甲的水师将军大踏步上前,满面红光:“君上万岁!” 温蚺,楚国曾经的汉江水师总统领,经验丰富、战功卓著。 虽然是世家大族出身,但确实是凭借一点一滴的战功爬上总统领的高位,也深得军中将士们的信赖。 温家又是在靖难之役中,始终坚持站在熊午良这一边的家族…… 于是大楚无敌舰队成立之后,温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支舰队的统领——此人面色黝黑,五官方正,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正是手段老辣、经验丰富却又保持着年富力强的巅峰年纪。 熊午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温将军,大楚舰队交在你手里,寡人放心呐。” 温蚺兴奋得满脸通红:“愿为大王效死!” …… 自从执掌这支舰队之后,温蚺每天都像活在梦里一样—— 当初按照熊午良的命令,将汉江水师和平阿水师合并,重新命名为‘大楚无敌舰队’——温蚺获命,充任这支新水师的总统领。 在温蚺的指挥下,新水师完成了基本的整编。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有点儿玄幻了——某天,曲洋带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来到温蚺的帅帐,号称是要给水师送来一份大礼。 于是几个月之后,一条崭新的大船出现在了温蚺的水师港口之中。 那是一条八百料的大船,船体坚固、航速极快,又有相当强悍的火力——当时温蚺深感震惊!震惊之后,是巨大的喜悦——这样的战船,足以吊打同时代的齐国水师! 于是温蚺诚恳地道:“如此战船,可谓神兵也……堪为温某之旗舰。” “若是能造出得更多,那就更好了!” 没想到那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也跟着登船,一边看着温蚺麾下的军士们在海上兴奋地摆弄着战船,一边互相间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在手上捧着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登岸下船之后,那个领头的书生冲着温蚺微微一拱手:“将军莫急,还有更大的。” 啊? 这八百料大船,停靠在港口的时候已经是小山一般。 还有高手? 半年时间之后,水师列装了一千料战船…… 温蚺的震惊和狂喜,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书生们对这条一千料战船的表现很满意,用他们的专业术语来讲叫‘海试很成功,可以批量生产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一条又一条一千料巨舰,进入了大楚无敌舰队的麾下……温蚺从一开始的震惊,再到后来的兴奋,到最后的麻木…… 等到最后那条三千料大船出现在琅琊港的时候,温蚺已经彻底失去了震惊的能力。 讷讷地望着这条巨舰良久……这条名为大楚号的战船,就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整个水师的旗舰。 如果说一开始,温蚺对于‘大楚无敌舰队’这个名号,心里还有一丝丝不满:兵法有云‘骄兵必败’,世上哪有常胜无敌的军队? 但后来,温蚺已经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无敌’二字,用得太妙了! 没错!就是无敌! 这支无敌水师最大的烦恼,不是如何战胜敌军的舰队……而是没有可堪一战的敌手啊! 好比你在游戏里统一了瓦兰迪亚大陆,麾下已经有了几百号全副武装的斯瓦迪亚骑士,这些顶级兵种站在一起阅兵的时候简直是能亮瞎别人的双眼,真是帅呆了酷毙了…… 但是整片大陆,已经再没有了那些当初追得你落荒而逃的那些敌国领主……只剩下零星的劫匪、山贼……你看着你的钢铁洪流大炮打蚊子一样消灭了他们,可心里却毫无喜悦的波澜。 这是怎样的一种寂寞! 啧! 温蚺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麾下舰队愈发强大带来的兴奋,还有兴奋之后的寂寞。 真是做梦一样! …… 熊午良冲着温蚺和蔼地笑了笑。 对于在靖难之役中那些曾经有过动摇的家族,熊午良并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责……但是对于那些始终坚持忠于自己的家族,熊午良当然不吝赞赏。 而温氏一族,就是这样一支经过了考验的忠诚家族! 于是温氏家族从靖难之役前那个只能排在楚国众多家族中游的水平,一跃成为新君治下的顶级新贵之一。 熊午良对着温蚺说道—— …… 802 杀赵雍! 对于温氏一族这样的忠臣家族,熊午良当然十分和蔼。 众目睽睽之下,熊午良冲着温蚺和蔼地微笑道:“温将军,这水师果然雄伟……你没让寡人失望!” “寡人看好你!看好温氏一族!” “继续努力,不要辜负了本王对你的重任。” 温蚺兴奋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大王万岁!” 在靖难之役中,熊午良一度处于了绝境……当时楚国大部分贵族家族都已经认为曲阳侯完了。 绝大部分家族不吭声,保持了中立。 也有一部分墙头草家族踊跃地为芈横和昭雎效力,甚至不惜充当他们的打手,在郢都整出了几桩臭名昭著的冤狱……熊午良在靖难之役以后处死了这些家族的首领、审判了那些手染鲜血的罪臣,但是整体上还是赦免了这些家族。 只有极少数贵族家族,在最危难的关头仍旗帜鲜明地支持熊午良,相信熊午良不会轻易死去,甚至还不惜花费人力物力去寻找熊午良。 譬如这个温氏家族——在靖难之役中,因为反对昭雎执政、要求彻查曲阳侯‘遇刺’是否为真、坚决反对昭雎领兵攻伐四县封地……遭到了无情的迫害。 当然,熊午良重新回来之后,温氏一族极近尊荣。 这就是立场坚定的好处! “温氏一族的忠心,芈良都看在眼里。”熊午良笑眯眯地说道。 温蚺昂声道:“大王万岁!温蚺和温氏一族,永远誓死捍卫大王!” …… 眼看着熊午良亲自表彰温氏一族的忠诚,其余的贵族大臣们羡慕得鸡儿发紫啊! 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有人懊悔。 都怪自家当初不够坚定……不然也能得到大王的如此信赖啊! 一百七十多条大船,靡费甚巨。 上万名水师军卒,尽是精锐。 熊午良却能完全放心地将这样一支庞大的力量交到温蚺手中……这是何等的信重? 熊午良沉声道:“温将军,本王令汝舰队打点行装,尽快出海!” “为我大楚,扬威于海外!” 温蚺慨然拱手:“大王,臣必竭尽所能,不负大王重托!” 数日的时间里,舰队官兵们告别了家人,开始了一场长达九个月的漫长征途。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将这是一次载入史册的伟大航行,创造了人类历史上众多‘第一次’的纪录。 即便过了数百年,这次航行也被后人津津乐道——温蚺、湖聪这二人从此并肩,被无数后世的渔民视为可以护佑平安的‘海神’。 …… 赵国,云中。 随着天气逐渐变暖,草原上一片复苏的景象。 兔子、狼、狐狸、野羊野马……在草原上肆意奔跑,雪慢慢融化,变成了雪水,掩盖在下面的植被再次蓬勃生长了起来。 万物复苏,一片大好春光。 一场事关重大的阴谋,也在紧锣密鼓地编织之中…… 云中君赵章上书邯郸——恳请主父、赵王,赴云中郡春狩。 一般来说,春天不是一个适合狩猎的季节——野兽们经历了一个冬天的忍饥挨饿,现在瘦得皮包骨头,毛皮并不像秋天那样厚实油亮,就算割下狼皮,也卖不上价钱。 而且春天正是野兽带崽抱窝的时候,这时候去打猎,显然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观念。 但是在云中郡,这一切却有所不同。 云中郡位于北部苦寒之地,遍地草原,牧民们虽然受了赵国的文化熏陶尝试着种田,但整体上仍然以放牧谋生为主——在云中郡,狼灾狼患十分严重,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当地人的生活。 恨不能把它们杀绝了才好……可惜怎么杀也杀不绝,狼灾日益严重。 这些狼群小则三五成群,多则竟能数以百计,但凡是落单的牲畜、牧人,都躲不过他们的狩猎……边关居民提狼色变。 春天无疑是狩猎他们的最好时机——母狼带着狼崽子们,一端就能端一窝。 于是每到春天,窝了一冬的楼烦、林胡骑手们就会组织起来,来一场浩浩荡荡的‘猎狼行动’。多年下来,这已经是一场近乎于节日的传统了。 彼时,广袤草原上,各族最优秀的青年小伙子们经历了草原上漫长严酷的寒冬之后,终于在马背上尽情地舒展身体、展示高超的射术……彼此之间交友、若是此前有仇怨,还会暗中较劲……胡人女子们也尽情地参与到其中,简直是一场盛大的联欢。 故而赵章的春狩邀请送到了邯郸,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赵雍抚须而笑:“好小子,还记得寡人喜欢狩猎。” “既然如此,我便前去展露一番身手!” “……” 对于这个赵章,主父赵雍的内心是有愧疚的。 如今赵章这个好大儿送来邀请,赵雍自然欣然同意。 于是带着亲信马队,径直前往云中郡……可惜新君赵何因为身体偶感不适,就不能一同前来了。 …… 云中君府。 “报——”一名黑羽卫探子来到召滑面前,恭敬道:“禀先生:赵国主父的马队,距离云中郡地界仅剩半日路途!” 召滑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随后,召滑起身,径直去寻赵章。 此刻的赵章坐在书房里,额头上满是冷汗……一众胡人首领们都围在他的身边,一个个也都是脸色铁青,屋内的气氛十分紧张,没有一个人说话。 召滑进门之后,打眼一扫,然后冷哼一声:“诸君,事已至此,我们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听说赵雍来了,赵何没来……有些令人遗憾。” “但,大事既举,便再无退路!” “瞻前顾后者,只会事败灭族!” 赵章一抹额头的冷汗。 不知怎的,挨了刀骨先生一顿骂之后,只感觉浑身舒坦……心里暖洋洋的,踏实多了! “愿闻先生号令!”赵章和众多胡人首领们一同对着召滑拱手说道。 召滑满意一笑,嘴角扯起一抹阴狠的笑容:“休管那许多——只要赵雍踏入云中境内,即刻杀之!随后大军南下,猛攻邯郸!若是赵何小儿疏忽大意……一切顺利的话,十五日内就能尘埃落定了!” 按照熊午良的密信——对于赵雍的处理方式,就是杀! 诚然,这是个雄主,当世难遇的顶级将帅。 和熊午良之间,也是彼此隐隐间惺惺相惜…… 但是事关邦国利益——在北方六国已经联手的前提下,赵国拥有这样一个‘s+’级别的传奇统帅,无疑对楚国而言不是好事! 杀! 如此,最符合楚国的利益! …… 803 奶奶滴,我可是赵雍! 对于楚国来说——赵雍这样一个神一样的对手,抓紧一切机会赶紧借机弄死他,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如果召滑是真心为赵章着想,那么活捉赵雍,或许是更好的策略。 届时,赵章便可以‘挟主父以令邯郸’,说不定可以通过逼迫赵雍下诏的方式,用相对和平的手段完成王位的更替……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试一试又不费什么成本。 但是! 召滑是召滑,不是刀骨。 他是楚国人,是楚国的大臣……不可能站在赵章的角度上,完全为后者着想。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枉费赵章对召滑的一片痴心呐! 就像舔狗舔错了人,舔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召滑这次来赵国,目的是要让赵国‘乱起来’——至于最后谁留在王位上,召滑其实并不在乎。 如果挟持赵雍之后,当真用相对和平的手段完成了王位更替……那召滑这一趟不是白忙活了? 就得让他们打起来! 赵何因病没有来到云中参加‘春狩’,其实正合召滑的心意! 如此一来,只要先杀了赵雍,让赵章和胡人部族们再无退路……到时候赵章和赵何必定会杀得一片腥风血雨,把赵国打烂了,让大楚一家独大。 没有真心,全是算计! 赵章却不知道召滑用心险恶——他已经完全变成这个‘刀骨’的形状了,于是重重地点头:“就依先生所言!” “杀赵雍!” 一众胡人首领们也知道事到如今、无路可退,于是纷纷咬牙切齿:“既然他想杀我们,那就别怪我们先下手了!” “杀!” “杀了赵雍!” 赵章站起身来,拔出腰间的剑,狠狠插在面前的长案上。 咚地一声,象征了赵章的决心。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赵章的内心突然迷茫了一瞬……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当初他第一次斩下敌兵首级的时候,来到赵雍面前炫耀着、期待后者的夸奖的样子…… 赵雍那高大伟岸的身影,在脑海里愈加模糊。 一阵若有若无的苦楚,掠过赵章的心……片刻之后,那颗心再度坚硬如铁。 也罢! 我本不欲如此……奈何主父您不公啊! 你废掉我太子之位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我在赵何面前卑躬屈膝的时候、肆无忌惮地表示着对后者的宠爱的时候……何曾顾忌过父子之情! 也罢! 赵国在我的手里,一定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主父,您就安心地去吧! 儿臣会竭尽全力,给你谋求一个美谥的! 关键时刻,召滑握住了赵章微微颤抖的双手:“君侯,莫非忘了被废太子时候的屈辱不成?” 赵章猛然大笑:“须臾不敢忘之!” “三年之约,仅用了不到一年……皆赖先生之功也!” “日后我为赵王,先生当为大赵国之丞相!灭秦灭楚,共创辉煌霸业!”赵章的声音很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当初的三年之约! 纳兰嫣……啊不好意思串台了……赵何!我来了! …… 话说赵雍一行人,终于踏入了云中郡地界。 赵雍骑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看着广袤的草原,就像回家一样亲切! 在他的身后,是一百名训练有素、武装到牙齿的精悍骑手。 这一百名亲兵听起来不多,但都是跟着赵雍征战沙场多年的猛士,细细一算人均kda不会低于三十,正儿八经的百战精兵。 此刻,赵雍挥着马鞭,笑道:“我大赵国如此强盛,从疆域之辽阔便可见一斑——邯郸已经是春暖花开,这云中却还有着三分料峭寒意。” “日后攻灭了楚国,又会是何等景象?” “只怕邯郸还是冬天,岭南便已经是夏天……寡人当励精图治,尽灭天下诸国,赵国永盛不衰!” 话音未落,赵雍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寒。 多年的戎马生涯,赵雍对这种下意识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了……也对自己的第六感毫不怀疑! 说时迟那时快,赵雍猛然伏下身,将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 转瞬之间,几支锐利的羽箭,便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敌袭!敌袭!”护卫骑士们疯狂地吼叫起来。 “保护主父!” 几乎是瞬间,草甸子里面站起了一排排弯弓搭箭的大汉,用弓箭对着赵雍一行人疯狂输出。 赵雍仓促间打眼一看,目测刺杀者不少于几百号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细想这赵国腹地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支颇具实力的匪帮、他们又如何得知自己这个主父从此经过…… 统统来不及细想! 赵雍临危不乱,大声吼道:“突围!” “向北突围!” “章儿的迎接人马,必定不远……和他们会合,我们就安全了!” 百名骑士齐刷刷怒吼一声,护着赵雍飞速向北突围。 一时间场面大乱,那些骑士们紧紧将赵雍包围在中间,不惜用肉体去抵挡飞过来的羽箭……一个接一个地落马。 赵雍亲眼望见,那些落马的护卫转瞬之间就被匪徒包围,喜滋滋地割下首级! 浑身一震! 不对劲! 这些人,不是寻常的匪徒……像是雇凶!要拿首级去领赏! 不然他们要割首级作甚? 心下一阵恶寒……但很快,一阵愤怒便压过了心里的疑窦。 奶奶滴。 我可是赵雍! 把我当兔子猎?拿我的脑袋换赏钱?笑话! 众目睽睽之下,却见这个赵雍虎吼一声,本已经有些衰老的身体竟然龙精虎猛地瞬间绷紧了——不顾边上护卫的阻拦,赵雍猛夹马肚子,战马迅速提起速度!率先冲出了护卫们保护的包围! 只见赵雍唰一下拔出腰间的短剑,伏身而下,电光火石之间,竟已手刃一贼! 众护卫士气大振,掩护赵雍冲了出来! 赵雍竟然还不知足,随便打眼一扫,见一名骑士中箭跌落马背,眼看着脑袋就要被那些‘乱匪’割下,竟然调转马头,猛冲回去。 匪徒们显然想不到赵雍明明都已经冲出去了,居然还敢回来。 猝不及防之下,赵雍挥剑横甩,砍翻了一人……那人嚎叫着,没有毙命。赵雍也顾不上补刀,顺手将剑反握在了左手,一记竖劈,又干净利落地斩杀了另一个离得最近的乱匪。 说时迟那时快,赵雍伏身向下,右手一抄—— 那刚刚跌落下马的骑士,居然被赵雍单手抄起,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握草! 一众赵军护卫骑士,士气大振—— …… 804 赵国老主父,神勇非凡 突兀遇刺,但赵雍在电光石火之间的神勇表现,属实看呆了所有人! 只见这位骁勇的马上君主冲出重围之后,居然还返身杀回,救出了一员倒在地上的骑士,随后又拨转马头,领着众护卫奔着北方逃去。 “匪寇人多势众,不可久战!”赵雍高声呼喊:“撤——” 马背后被救起的骑士感动得热泪盈眶:“主父……臣卑贱之躯,何敢劳君上犯险相救……” 赵雍哈哈大笑,豪气直冲云霄。 这百人马队,跟随赵雍战场厮杀多年,个个儿都是赵雍叫得上名字的老伙计——怎能轻易弃之?身后的骑手一时间感动得恨不能替主父挡刀、立刻死在后者面前……赵雍大笑不语。 众目睽睽之下,赵雍豪气大笑,引领一众护卫杀出重围! 那些负责在此截杀的‘匪徒’们人都看傻了! 握草! 挂! 开了!绝对开了!风灵月影! 赵雍一番神勇操作,居然冲出了重围……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便听阵阵马蹄声传来。 赵雍扭头一看,不禁面皮一紧。 来者尽皆以黑纱蒙面,杀气腾腾,一眼便知不是善类! 话说赵雍等人的战马长途跋涉而来,体力毕竟不如‘匪徒’们胯下的战马,一番追逐之后,距离反而越拉越近……遥遥远望,仍看不见赵章前来迎驾的队伍。 赵雍不禁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和他们拼了!” 跑是跑不过的,只会浪费战马的体力。 不如趁着还有一搏之力,和他们拼了,还有生机! 赵雍调转马头,冲着迎面而来的众蒙面马匪冷笑道:“吾乃大赵国主父赵雍!不管你们是受谁的委派,现在下马投降,可留性命!” “否则,教汝等俱受凌迟酷刑!” 在如此危机关头,赵雍仍然表现出了相当强悍的王者霸气。 可惜,对面那些马匪根本不答话。 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召滑已经郑重告诫过他们了! 眼看马匪杀来,赵雍心中暗道一声‘苦也’,表面上却毫无惧色,仰天大笑:“杀——” 策马狂奔! 左冲右突!猛不能当! 众马匪根本想不到,这个貌似已经年老体衰的老主父居然还有这般气力,一时间竟然苦战不下。 …… 赵雍的心里则是渐渐冰凉。 刚才情势危急,来不及细想……现在想想,自己堂堂主父驾临云中,若是一切正常,那赵章怎会不早早在云中边界处迎接? 就算赵章是个粗线条,主观上招待不周……却也该广派斥候,确保时刻掌握自己的前进轨迹才对。 这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赵章的援兵怎么迟迟不至? 越想,心里越是一阵发冷! 眼见身边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倒下,还在抵抗的人越来越少……赵雍突然虎吼一声,从自己的马背上翻身跃起,冲着迎面冲来的一个马匪凌空扑下! 说时迟那时快,赵雍如同展翅的黑鹰一般扑下! 左手拽着身后斗篷灵性地一抖,恰好卷住了那人伸出的长剑,赵雍身子在空中顺势一扭,那人的剑竟然脱手而出!赵雍顺手捞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已经夺了那厮的战马! 顺手一踹,那马匪跌落马背!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赵雍已经换了一匹黑马,洒脱大笑道:“盯了你这匹马好久了……多谢蒙面君赠马之恩!” 顺手将缴获来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正欲甩出去了结了那个跌坐在地、毫无还手之力的马匪性命……目光却扫到了剑柄上一排小字。 赵雍的脸瞬间阴沉! 是楚篆……刻着‘楚王良元年肆月曲阳制’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楚国的制式兵器! “芈良小儿!好胆!” “赵章,竟敢勾结楚蛮!”赵雍怒吼两声,更改了方向,径直向南逃去。 一切都清楚了—— 赵章与楚人勾结,欲要杀我! 逃! 众马匪围追堵截,但赵雍眼光确实不错、夺来的那匹马确实神俊;再加上赵雍本人在关键时刻武勇非凡,肾上腺素飙升如同战神下凡……竟然硬生生冲了过去! 坏了! 眼看着赵雍仗着马速越跑越快……马上就要逃出升天…… 前面平地里骤然站起几个黑衣人……黑羽卫统领阴喻冷笑一声,低声叨咕了一句:“赵人果然不靠谱……还好召公神机妙算!” 十几个黑羽卫,面色冷淡地望着迎头狂奔而来的赵雍。 赵雍眼见前面还有人阻拦,也没放在心上,反而豪勇大笑:“乱臣贼子,来得好……”笑罢,便扬起手中带血的剑,欲要一鼓气冲过去! 黑羽卫们齐刷刷抬起手…… 看清了他们手中的东西,赵雍的笑容瞬间凝固…… 阴喻冷厉喝道:“放!” 笃! 笃! 上百支箭矢,暴射而出! 正是楚国的标志性杀招——曲阳连弩! 黑羽卫手中的连弩,甚至还不只是那些普通的木制连弩——而是正儿八经的铁质连弩,曾经只装配给曲阳侯麾下亲兵营的铁质连弩! 这些铁连弩发射出来的精铁箭簇……就连举着盾牌的甲士,也无法抵挡。 就更别提此刻的赵雍了! 说时迟那时快,赵雍已经眼球暴突,嘴角缓缓流出一抹鲜血…… 身中不下二三十支箭,已经被攒射成了刺猬! 每一支箭,都深深地贯入了赵雍的身体,几乎只有箭尾还露在外面、凶险地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血光飙溅! 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 草原上,这位赵国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一代雄主,缓缓从正在哀鸣的马背上跌落……一切似乎都像是慢镜头…… 在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瞬间,赵雍心中涌过无尽的绝望:“赵国……赵国将大乱矣。” 赵章啊赵章,你糊涂啊。 你居然为了王位,去和楚国人合作……你怎可能斗得过熊午良那个无耻奸贼? 外有楚人觊觎,内有王位之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赵雍心里是浓浓的不甘:我半生拼杀,为赵国拼下来如今的偌大基业,以后还能守得住吗? 赵国!赵国啊! 天旋地转。 赵雍从马背上完全摔在地面上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眼睛却还空洞地睁着,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云中郡】那美丽的天空。 一代雄主就此落幕。 不甘而死,死不瞑目。 …… (赵雍下线了……请大家把泪目打在公屏上) 805 一代雄主,就此落幕 赵雍死了。 身中数十箭,死得惨不忍睹——在临死前,心中是无尽的绝望。 真可谓是死不瞑目。 在这位传奇君王落马的时候,身后的那些追兵发出了兴奋至极的欢呼声—— “死了!死了!” “快去割人头!” 公子章有令——斩赵雍首级者,赏千金,爵升五级。 顾不上那些神秘的黑衣人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所有追兵都兴奋地吼叫着,冲着赵雍的遗体扑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马匪甚至不愿意减缓马速,拼着骨断筋折的风险从马背上硬生生跳下去,扑向赵雍的尸身。 其余人也不甘示弱。 众人哄抢赵雍的尸体,甚至不惜彼此间拔剑相向,一时间惨叫连连。 可怜赵雍,一代雄主,最后竟连个完整的囫囵尸身也凑不全……一众追兵冲上去哄抢,抢得了脑袋的自然欢欣雀跃,其余人没抢到首级也不甘心,竟然擅自将赵雍的尸体大卸八块。 各自抱着赵雍的胳膊、腿、手臂……喜悦而归。 赵雍,赵国历史上最传奇的一代雄主——曾经在赵国推行名为‘胡服骑射’的变法改革,促使赵国与北部边境的胡人民族融合,大大增强了国力军力。 关于胡服骑射对于整个民族的意义,历史教材上写得更多,这里不再赘述。 随后,赵雍锲而不舍地攻打中山国,历经数次战争,多年的拉锯之后,最终彻底吞并中山国,使得赵国的疆域达到极盛。 两次攻秦,战果丰硕。 总之,无论是对内改革还是对外战争,这位赵王都极有建树,在他的治下,让赵国从一个国力中游偏后的小国,一跃成为战国之世顶尖的大国! 在真实历史上,赵国曾经长时间和秦国打拉锯战,互有胜负,算是秦国在战国中后期唯一能拼得半斤八两的对手。 皆是赵雍之功也。 这样的一代雄主,就此落幕! 废长立幼,实乃取乱之道,古人诚不欺我。 …… 阴喻眯着眼睛远远望着赵雍被乱兵分尸,微微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冷意。见那些追兵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等人的意思,不禁松了一口气。 虽然凭借黑羽卫的能耐,脱身不难……但若是与他们纠缠,倒也是桩麻烦。 “撤!”阴喻收起连弩,对着身边的黑羽卫探子们冷声下令—— “回去,向召公复命!” …… 赵雍身死,天下震惊! 楚国,郢都。 熊午良深深一叹,心中为赵雍默哀三秒。 在真实历史上,赵国的这次动乱仅仅是一场小规模宫变,虽然过程凶险,但对国家的伤害并不大。 但现在嘛…… 楚国的商队,正在一车车地将各类军火送往云中,换回来各种杂七杂八的物资,车载斗量,价值不菲。 这些卖给赵章的废旧兵器,现在正在迅速地武装着赵章的叛军。根据黑羽卫传回来的最新情报——赵章裹挟的乱军数量,包括草原上的各部族、赵军之中的胡人士卒、云中郡本地训练出来的军队…… 其总人数,已经超过了六万人。 在熊午良和召滑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下,赵国的内乱,已经演变成公然的内战! 赵章本就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又对赵军的优点缺点了如指掌……如今带着麾下的叛军进攻邯郸,竟然打得风生水起。 而邯郸的赵王赵何,则任命廉颇为主将、肥义为副将——统帅那些仍然忠于赵何的士卒,拼死抵抗,节节阻击。 熊午良幽幽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面向北方,遥遥拱手。 算是对赵雍这个枭雄的祭拜吧! 赵雍是个雄主,死得可惜……但是,一切都要以大楚利益为先! 大楚必定要竭尽所能削弱北方六国、逐一攻灭他们,才能真正意义上实现长治久安,给饱受战乱之苦几百年的中原百姓带来长久的和平。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赵雍必须要死! …… 茫茫大海之上。 温蚺率领着大楚无敌舰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南方进发。 大楚的红黄色旌旗随风招展,庞大舰队前后排开,几乎一眼望不见尽头。 在温蚺的手中,是一柄造型奇特的‘指南针’——正是曲阳书院研制出来的配件。在舰队里,这些来自曲阳书院的奇思妙想的发明其实不少,除了这个神奇的永远指向南方的罗盘之外,还有用于观测星象的仪器、用于测量海船位置的六分仪等等。 温蚺这次出海,除了麾下那些渴求建功立业的勇士们之外,最兴奋的就是曲阳书院里的那些怪人了! 是的,曲阳书院里有这么一些古怪的人物。 这些人不学儒家、不学庄子、不学墨家、不学农家兵家……先贤传下来的学问,他们什么都不修习。 甚至对于做官,也毫不在乎。 一届又一届曲阳书院的普通学子顺利毕业,踏步走向楚国的广袤河山,为楚王充当官吏……偏偏总有那么几个学习成绩最好、奇思妙想最多的人才,非要留在学院。 这些人进入‘内院’之后,从此与世隔绝,偶尔出现在世人面前,总是神神叨叨地,嘴里念叨着大家听不懂的话。 真是群怪人! 曾经有这么个怪人无意间透露出来——曲阳书院的内院,专心研究‘科学大道’,号称往圣之绝学在他们所谓的‘科学大道’面前不足挂齿。 温蚺的这次出海,对于那些深居简出的怪人们来说几乎是一场狂欢! 其实温蚺对于这些传说中的怪人是很敬重的,因为他听说自己的三千料大船就是根据这些人的科研成果转化而来——甚么‘流线型船头’、‘海水阻力’云云,温蚺听不懂,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讨好这些人。 如此一来,自己的无敌舰队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新式装备。 我真是太聪明了! 本着讨好这些怪人的打算,温蚺在出发前,同意了怪人们‘求见’的要求。 于是温蚺在水师幕府之中设宴,请来麾下一众骁勇的舰长作陪。 还不惜违反军纪,从外面请来了一群曼妙的舞姬,拉来了成车的酒水和上好的羊肉……温蚺笑意盈盈,用最谦逊的态度说道:“欢迎各位贵人——若没有诸君,就没有温某麾下的无敌舰队啊……” 但是! 接下来那些怪人的一系列神操作,属实惊掉了温蚺的下巴—— …… 806 科学大道,恐怖如斯 本着讨好这群怪人的朴素想法,温蚺不惜花费重金,请来了方圆百里最美貌的那些舞姬,面前摆下的酒席更是琳琅满目——还有水师士卒们费了不少功夫捕回来的‘巨鱼’,也被厨子炙烤得金黄酥脆。 但是忒煞怪哉! 这些曲阳书院里神秘的怪人,居然对那些仪态曼妙的舞姬没有表露出半点儿兴趣……就连吃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莫非是我温蚺招待不周?档次还不够? 温蚺自我怀疑了很久,最后突然发现不对劲——这帮怪人们对舞姬兴趣缺缺,但是对自己这个水师主将,却表露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浓厚兴趣! 所有怪人在看向自己的时候,都目光发亮! 仿佛看见了不穿衣服的绝世美女一般! 温蚺不禁全身一阵恶寒…… 奇怪!真奇怪! 偶尔遇见那么几个龙阳之好的,温蚺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世界这么大,啥样儿人都有,也是正常的。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嘛。 但是! 总不能这几十号怪人,齐刷刷全都是好这口儿吧? 曲阳书院的内院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离谱啊! 想我温蚺好歹是堂堂大楚无敌舰队的总统领,在整个楚国,也算是颇具身份地位的——虽然抱着尽一切可能去讨好这些怪人的想法,但也总不能为了新式战船去出卖自己的肉体。 于是乎,温蚺赶忙擦了擦嘴,想要尽快宣布晚宴结束。 恰在此时,终于有怪人按捺不住,开口了—— 这人直勾勾地盯着温蚺,目光里满是渴望,看得温蚺这个常年刀头舔血的老匹夫都有点儿心里发毛:“温将军,你们这次出海,能不能一直往一个方向前进?” “譬如你们可以一直往南开,试着不要返航。” “我觉得你们会从北边回到琅琊……” 温蚺懵了! 另外又有几个怪人一起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咱们都是研究这个课题的……今天终于有人可以试验一番了!” “温将军不妨一试!” 温蚺:“一直往南开,可以从北边回到琅琊?”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最先开口的那个怪人肯定地点了点头:“温将军放心,我有七成的把握。” 温蚺:七成? 那怪人再度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仿佛此刻温蚺脸上的抗拒表情是一种很难理解的东西。 这时,另一个人站起身来,冲着刚才那帮人皱着眉毛训斥道:“你们的课题只有七成概率,若是碰见另外三成,岂不是教我大楚的上万水师精兵永远回不了故乡?” “混账!” “我看,你们是研究科学大道把脑子烧糊涂了!” “温将军,别听他们胡说!” 温蚺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 看来刚才不是我疯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正常人的…… 温蚺正想着,却听刚才那个怪人话音未落,突然话锋一转:“我的这个课题,把握性更高些……温将军,你们这次出行,不妨一路向北——” “按照我们课题的研究成果:在极北之地,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的长夜。” 温蚺:长夜? 那个怪人恳切地望着温蚺,重重地点了点头:“所谓长夜,即为永恒黑夜,长夜漫漫,不见太阳。草木不生,万般死寂是也。” “你们一路向北,航行一年左右,应该可以到达长夜之地!” 温蚺:…… 等一下! 我没理解错吧? 这个怪人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大楚的无敌舰队、上万勇士……前往一个甚么‘草木不生、万般死寂’的地方? 我焯! 你还说别人脑子烧糊涂了? 温蚺忍无可忍…… “别听他们胡说!温将军……不妨听听我这个课题……”其他怪人争相恐后地开始发言了! “一派胡言!我早就觉得你们课题狗屁不是……还是听听我们的……” “奶奶滴!敢打断我的话!” “汝等的理论,我看就是招摇撞骗!每年骗了新君大笔的科研经费,害得我们至今都没有经费去搞实操……” “竟敢抨击我的理论……气煞我也!汝母婢!” “汝母婢也!” 众怪人争吵起来,骂词十分肮脏,最后甚至动起手来。 温蚺呆呆地坐在原地,已经麻了。 总之,在晚宴结束的时候,温蚺的手里多了一堆造型复杂、奇奇怪怪的仪器……还有众怪人一通千叮咛万嘱咐……看他们的架势,只恨不能和无敌舰队一同出海! …… 言归正传—— 如今大楚无敌舰队漂泊在茫茫海上,温蚺手中的‘罗盘’,便是那些书院的怪人们留给他的礼物。 此物确实神奇,无论摆在哪里,总能指向南方……那些怪人口中的‘科学大道’,的确有其神奇之处! 茫茫海上,方向难辨。 这罗盘,诚然是出海远航之人不可或缺的宝物。 不过虽有如此神物,但温蚺还是不敢大意,于是命令麾下舰队尽可能在向南行驶的时候不要离开岸边太远——总觉得那帮神神叨叨的奇葩怪人们不太靠谱。 如此一来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船上的绘图师可以尝试着尽可能准确地在空白的图纸上描绘海岸线。 熊午良在他们出海的时候,就再三表示了对海图的重视,希望温蚺可以尽可能地绘制详细的地图。 温蚺决心带回一份海图,向大王再次表达温氏一族的忠诚! 如今已经在海上漂泊十几个昼夜了……温蚺放眼望去,四面仍然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心下就不由得开始焦虑起来。 听说咱们大王和群臣有个赌约—— 说是年底之前,我的舰队在返航的时候如能在船舱内装满财货,那便是海外富庶的象征……大王与群臣打赌,谁输了,就要在郢都群臣面前学三声犬吠! 虽然明白熊午良的这个赌约里有玩笑成分…… 但是温蚺还是压力山大! 假设是自己的缘故,导致大王不得不当众学狗叫…… 那我温蚺恐怕只能以死谢罪了! 十几天的漂泊下来,茫茫海面上,见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温蚺站在大楚号旗舰的最高处,幽幽长叹一口气——该不会是大王弄错了…… 恰在此时,一直站在温蚺身边的副将猛然提高了嗓音,用狂喜的声音大声喊道—— “温将军快看!” “陆地!” …… (赵国内战的副本还没结束,接下来开温蚺下南洋的副本) 807 温蚺捞麻了 大楚无敌舰队发现的这座岛屿,其实只是茫茫大海上众多小岛之一,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水师的士卒们仍然十分兴奋。 因为——这是他们自出海以来,发现的第一块岛屿! “靠岸停船!”温蚺兴奋地命令道。 “派出一个百人队,先行登岛……寻找淡水!” 这座岛屿上没有野人,只有野兽——可想而知,船上的水手们吃鱼已经吃得腻歪,这些野兽实在是上好的美味……士卒们登岛之后搜寻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危险。 最终在岛上找到了水源。 水师将士们兴高采烈地补充了船上储存的淡水,尽可能多地捕杀岛上的猎物,将获取的肉用烟熏炉熏制成干肉,上面抹上盐粒,这样一来,就可以保存更长时间。 温蚺:“此岛,乃是大楚无敌舰队出海以来的第一个收获。” “务必在海图上详细标注!” “等我们回去,要让大王亲自为此岛命名!” 三军将士兴奋极了,齐刷刷呼喊:“万岁!” 十几天没有踏上过坚实的地面了——虽然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放在这个长达九个月的远征里显得微不足道,但毕竟这是刚开始,总要一步步适应。 于是温蚺决定让麾下的将士们在这里短暂休息一段时间,遂命令三军轮流登岛休养。 一条小船被放了下来,温蚺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登上了海岛。 在船上颠簸久了,刚踏上陆地的时候反而还会觉得不习惯,倒觉得是大地在颠簸一般……但温蚺是个常年在水面上讨生活的老将了,很快便适应了过来,随后陷入了浓浓的震惊…… 方才先遣士卒回报,说岛上只有野兽和树木,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 他们懂个屁! 作为贵族出身的子弟,温蚺一眼便认出了身边一个小卒扶着正在呕吐的大树,乃是罕见的金丝紫铜木……以难以腐坏、漂亮的树木纹理和光泽而著称。 不止楚国,北方六国也钟爱这种特殊的木料……价格十分昂贵。 温蚺记得自家夫人有一个存放珠宝首饰的金丝紫铜木小木盒,大概只有巴掌大小,据说在市场上能值十金…… 而现在那个士卒正扶着的那颗树,目测至少有腰身那么粗…… 温蚺眼睛立刻就红了! 仅是肉眼目光所及,这样的金丝紫铜树就不下十颗! “这是……”副将也惊呼起来。 温蚺转头看去,见副将手中攥着几颗青色颗粒状的东西……散发着刺鼻的辛辣气息。 啊! 香料! 此物最先是由岭南拓荒团发现,味道辛辣,被熊午良欣喜地命名为‘花椒’……在市场上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商队出口之后,颇受北方国家尤其是燕、赵两国的喜爱,可能是因为在冬天食用,有暖身御寒的功效。 市价很高。 可惜岭南拓荒团发现的数量不多,后来尝试人工种植,效果也很一般。 只能作为奢侈品少量地供应贵族们使用,并尽可能地对北方六国出口,以换取实用的财货。 但是这种‘花椒’…… 周边一整片树林里,全是这种香料! 温蚺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由红变绿……大声下令:“传令——停止休息!” “伐木!取香料!装船!” …… 上万名水师士卒于是忙碌起来。 在温蚺的指挥下,舰队里只留下了少数士卒在船上,其余绝大部分人手——无论是士卒还是负责在船舱里蹬踏板的民夫、奴隶……统统来到了岸上。 撸起袖子!一顿猛干! 这样一座不知名的小岛,收获的香料居然是成麻袋地装走……这还不算什么,那些价格高昂的奢侈品金丝紫铜木,被那些士卒奢侈地切掉树枝树杈,统统削成笔直的圆柱状装船。 整个海滩边上,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被随手丢弃的‘边角料’。 在一开始,温蚺会对这种败家行为表现出十足的痛心,甚至大声呵斥……但是到后来,温蚺渐渐地麻了,并且发现这样装船的效率的确更高…… 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岛,大楚无敌舰队在这里停留了十九天,将一百七十条战船的仓库总量装满了十分之三。 温蚺回到了自己的大楚号旗舰上,望着面前这个一片狼藉的小岛,舒心地松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水师莽夫,温蚺不懂什么叫供需效应。 他只知道——按照当前的市价,水师的这次出航,成本上已经不亏了! 接下来要继续前进,争取尽快装满船只!免得让大王狗叫! 一个月的时间,战船已经装满了三成,让温蚺信心倍增! “这海岛的位置,标记好了吗?”温蚺问道。 几个一直在摆弄复杂仪器的书生模样的人一挺胸:“回禀温将军!标记好了!” 这几个书生,都是曲阳书院里的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书院里的学子——但不是那种普通的学子。 温蚺这些天来,也跟这些书生熟悉了起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普通的书院学子毕业之后,如果天资聪颖而且有这方面的意向,可以尝试着向内院努力。 努力的办法,就是跟着内院的某位怪人,一起‘做项目’。 修够了足够多的‘学分’之后,他们就能成为那些真正的内院怪人之一,从此也有了带着新学生‘做项目’的资质。 “这趟出海,要是把导师们的任务都完成了,足有二十个学分呢!”某个书生眼中闪烁着清澈的愚蠢,向往地说道。 温蚺并不懂这些书生口中的‘项目’、‘学分’、‘任务’都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些经常互相间争论起来的书生们口中的那些专业术语,也都常常满头雾水。 但他确实知道——有这些书生在船上,的确为水师带来了不少正向的帮助。 譬如这些书生利用那些精密的仪器,为水师指引方向、在海图上标注岛屿…… 温蚺承认——的确!准确性很高! 或许,这些怪人们口中的‘科学大道’,的确有几分神鬼莫测的效能……温蚺如是思忖着。等自己这趟航行回去之后,一定要勒令温氏家族的那几个号称有聪明脑子的后辈,去曲阳书院,争取也拜入那个劳什子‘内院’…… 或许,这就是温氏家族进一步振兴的关键! …… 808 继续!温蚺下南洋 温蚺虽然是个军中莽汉,后来当上大楚无敌舰队的统领也沾了些‘站队正确’的光……但他当年毕竟能凭借自家真本事当上江汉水师的总统领,可见至少不是个傻子。 当初大楚的江汉水师,负责拱卫楚国境内的几条大河。 楚国自古便擅长水战,其水师天下扬名——能在楚国当上江汉水师总统领,这可不是什么小官。 温蚺此刻敏锐地意识到——曲阳书院的内院,在楚国的未来必定十分重要! 或许,这就是温氏家族能否长盛不衰的重要节点! 这些天来,温蚺对这些书院里的学生礼遇有加,也确实从这些清澈且愚蠢的学生的嘴里套出了不少话…… 温蚺得知——新君每年对于书院内院的投入,简直是个恐怖的天文数字! 其前前后后投入的资金数目,甚至还要超过温蚺麾下的大楚无敌舰队! 天呐! 温蚺作为舰队统领,当然知道自己麾下这支舰队有多么烧钱……别的不说,单是一百七十条舰船船舱里负责踩踏板的几千个精壮奴隶,就价值不菲! 话说楚国已经在屈原变法之中基本废除了奴隶制度,现在的奴隶,都是从化外之地抓回来的夷人。 数量十分稀少。 这些奴隶的价格也就随之水涨船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家族是否拥有奴隶,已经不再是实用角度上的了,更多的是面子层面——一个家族拥有奴隶,说明这个家族很有钱,有钱到可以拿钱往水里砸水漂。 因为奴隶的价格太高,买奴隶去干活的性价比已经不如花钱雇佣普通农民了! 在现在的楚国,除了大家族要买奴隶充面子、或者委派奴隶从事一些较为机密的、不应由雇佣农民来承担的工作之外……只有极少数工作还需要奴隶来承担。 譬如在舰队里蹬踏板。 显而易见——蹬踏板的人在密闭的空间里不见天日,环境拥挤,有时候还有些难闻的气味……工作环境恶劣。 而且舰队出海,动辄便是几个月甚至半年……与家人聚少离多。对于普通的农人来说,这样的工作虽然薪水高,但是愿意来挣这份辛苦钱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这样,就需要奴隶。 几千个健壮的奴隶,在如今的楚国,价格可是相当不菲! 温蚺麾下的无敌舰队,就是这样一支用海量资源堆出来的无敌之师……但是温蚺粗略一算,那劳什子‘书院内院’,这些年耗费的钱粮资源竟然和自己麾下的舰队相差无几! 天! 新君对书院内院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作为一个在楚军之中服役多年的老兵,温蚺和大多数老军汉一样,对熊午良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 新君对书院内院如此重视……恰恰说明了这内院的重要! 自家那些自诩有才华的后辈子弟,每天在郢都横晃悠,写词写曲争风吃醋……仗着温氏一族炙手可热,整天败家——温蚺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不如都送到书院去! 让他们考入内院……说不定便是温氏一族长盛不衰的关键! 咳! 这个就是后话了。 温蚺收敛了心神,再度望了望面前这个让水师收获不菲的狼藉小岛,轻嘘一声:“可惜,没能在这里找到大王要找的东西……” “收锚!继续南下!” 大楚号上面的中军旌旗有规律地开始摇摆,各条战船上都传来水手们的高声传令声:“大统领有令——起航!” “水手就位!扬帆!” 温蚺从怀中摸出一张厚厚的羊皮,再度展开,凝神细看。 羊皮上,画得是一株似乎没甚么稀奇的植物。 在楚国,曲阳纸已经全面普及了……但熊午良留给温蚺的这张‘图样’,却是用羊皮绘就。 曲阳纸虽然便宜又便携,但容易褶皱、污损、受潮…… 大王特意用羊皮绘画交给温蚺,显然说明了楚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这次出航,熊午良只着重强调了两个任务—— 一是绘就尽可能详尽的海图。 二,就是找到这株植物!带回楚国! 至于熊午良与群臣荒唐的赌约、甚么收集海外宝物之类的……咱们楚王甚至连提都没提! 咳! 绘就海图的重要性,温蚺能理解——只要有了详细的海图,楚国的船只以后再想出海,就可以事半功倍。 但,这株植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竟能有如此价值?值得大王将它与‘航海图’相提并论? 熊午良是这么说的:“此物,事关重大。” “若能从南洋之中寻之、带回中原大地……将军当有不世之功、万世留名也!” 温蚺不明白自家大王的信心到底是有何而来……但对于熊午良的指示,温蚺向来是要无脑贯彻落实到底的。所以这座无人的荒岛,被温蚺麾下的水师士卒翻了个底朝天。 可惜,最终也没能寻回熊午良画出来的这株神秘植物。 无妨! 继续向前! …… 是年六月,大楚无敌舰队终于发现了一座面积相当不小的岛屿。 当然,楚军将士们第一时间难以分辨出这到底是座岛、还是座大陆……但不影响士卒们兴奋的心情。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大楚无敌舰队经常能发现一些无人的荒岛—— 士卒们每次都是兴奋得连连欢呼,充满好奇地将那些岛屿探个明明白白。 在这个过程中,水师的收获也是盆满钵满。 各种名贵的木材、香料……这就不用多说了。在中原,香料的价格价比真金,但是在南洋的这些岛屿,这些宝贵的东西像是不要钱的野草一样! 不用多说! 全部带走!成麻袋地装走! 除了那些已知的香料之外,还有很多未知的但是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植物,也统统被温蚺打包带走——当然,对于这些神秘的未知植物,温蚺的态度很小心。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奇模怪样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有毒。 温蚺也当然缺乏以身试百草的无私奉献精神…… 咳! 索性都带着,单独封存、妥善保管,并严格禁止士卒们接近这些船舱。 拿回去之后,交给那个劳什子书院去研究罢! 除了奢侈木材和香料之外,水师还收获了海量的矿石、宝石等等……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水师的战船已经统统装满了! …… (无奖竞猜——熊老板点名道姓要找的植物,到底是什么?) 809 这人在说什么鸟语? 这才仅仅是六月份而已——距离熊午良的年底目标,还有整整半年的时间! 而大楚无敌舰队的一百七十条战船,已经装得盆满钵满……至少,咱们楚王是不用狗叫了。放下了心之后,温蚺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远航之中。 一开始,还有些许想家的念头。 但后来,温蚺已经完全摒除了那些念头,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到探索、发现的快乐之中……眼看着海图一点点完善,只可惜始终没有寻到熊午良画出的那株神秘植物。 不急! 咱们还有半年的时间呢! 或许面前这座神秘的岛屿或是大陆……就能寻得到罢! 温蚺微微眯起眼睛,感觉十分亢奋:“放下小船,先遣百人队登岸!” 副将也亢奋地回答道:“谨遵大统领将令!” 让温蚺如此兴奋的原因,副将知道、而且三军将士们都知道……面前的这座大陆一眼望不见尽头,而且密密麻麻的树冠上面,隐约有烟尘扶摇直上。 炊烟! 这,是一座有人烟的土地! 自出海以来,终于遇见了第一块有人烟的地方了! …… 密密麻麻的树冠之下,是一个蛮人的部族。 这里的野蛮人一个个肤色黝黑、脸上用白色的颜料画着各种奇怪的纹路,嘴里说着叽里咕噜的鸟语,看上去比岭南之地的蛮人还要再蛮一些。 部落中心的篝火处,烤着一只分辨不出模样的野兽。 在这片地域,这个部族显而易见是最强大的那个——因为只有这个部族敢于公然熏烤食物,不用担心散发出的浓烟会被其他部族发现。 在当地人的语言里,这个部族被称为‘罗宋’,意为强大部族之意。 在这里,蛮人以狩猎、采集野果和捕捞作为谋生手段——每当夜晚降临,族人们会围着火堆,分享今天带回来的食物,默默地注视着篝火,享受后者带来的温暖和保护。 这里的气候很温暖,自然物产丰饶。即便是冬天,天气也不会很冷,总能在野外获取足够多的食物。 而今天,罗宋部族千百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要被打破了! 楚军士卒从天而降! 罗宋部族的头人震惊地望着面前出现的陌生人……这些人和他漫长记忆里的样子并不一样,他们身上没有裹着兽皮,反而是穿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看起来就很坚固。 但是头人很快便放松下来。 这些外来者的脸上并没有足够多的‘战纹’——在这里,这是一个男子是否勇武的象征。横着的纹路代表杀死的敌人,竖着的纹路代表自己曾受过的伤。 只有脸上横七竖八,才代表最骁勇的战士!敌对部族恨之入骨的存在! 譬如头人,脸上横着的有十多条纹路,竖着的也有四条。 至于面前这些外来者……脸上则干干净净! 嘁! 弱鸡! 不过本着小心使得万年船的朴素念头,头人还是很谨慎地握着长矛,郑重地擦了擦脸,试图让脸上的战纹更清晰些,然后小心地走上前:“什么人?来我们罗宋部族要做什么?” 楚军百夫长:? 这人在说什么鸟语? 叽里咕噜的,啥玩意啊! 头人紧张地瞅着面前这个脸上稚气未脱的楚卒……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找到咱们罗宋部族门上来。 以我罗宋的强大——在一般情况下,其他人躲还来不及,更别提找上门来了! 偶尔有倒霉蛋被罗宋的骁勇猎手们发现,则统统成了小伙子们脸上战纹的一部分……咳,当然了,他们的肉身也都是宝贵的蛋白质,自然不会浪费…… 罗宋部族,族人上千,乃是这片丛林里最强悍的部族之一! 外来者的鲜血,铸就了我们强大的称号! 眼前这些人竟敢光明正大找上门来,要么是太过愚蠢,要么就是自恃强大……虽然头人对他们白白净净的脸不以为然,但是本着小心的念头,还是掩饰好了自己的敌意。 百夫长看着叽里咕噜说着鸟语的蛮人头人,叹了口气:“这老匹夫到底说甚么呢。” “罢!” “寻大统领来,教大统领与他说罢!” 于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温蚺和副将下了船,来到了这个劳什子罗宋部族…… …… 几百个全副武装的楚军士卒保护着温蚺,让头人更加忌惮! 这些外来人……样貌看起来羸弱,但是手中的武器十分锋利,貌似很好用的样子! 若是有这些武器,那么周边那两个与我多年敌对的部族……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心念及此,罗宋头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不过在表面上,这个头人仍然表现得很友好:“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歪比巴卜!” 楚军副将皱起了眉毛,转过头对温蚺说道:“大统领,这是蛮人啊……蛮得不能再蛮了。” 话说岭南群蛮好歹还听得懂中原话,虽然他们的口音重了点儿,但勉强还能交流。 但是这些野蛮人…… 副将望着温蚺,毫不顾忌头人就在身边,大声疑问道:“大统领……蛮人算人吗?” 和那个蛮族头人一样——此刻楚军副将的眼里,也全是贪婪! 不过……这倒不是贪图这蛮族里面的甚么狗屁财宝……而是这些蛮人本身,就是财宝啊! 咳! 在我们楚国,奴隶的价格可是很昂贵滴! 温蚺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同样涌现出来的蠢蠢欲动:“情势不明,小心为上。” “不如先依靠他们、试着了解这里的情况。先不要与他们动武!” “至于你刚刚的问题……蛮人,自然是不算人的。” 副将闻言喜笑颜开…… 通过一番连比带画,温蚺大概弄清楚了这片地区的情况。 首先,这个蛮族头人也分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一片大陆还是一座岛……这样的情况让温蚺十分兴奋,因为这说明这片土地足够大。 其次,头人向温蚺表示——附近还有一些其他蛮人部族。 按照那个头人的说法,周边那几个部族都很强大!人口众多! 只有天知道温蚺听了这些有多兴奋…… 不用多说——温蚺命令麾下舰队中的一部分战船,绕着海岸线前进,试图确认这到底是岛屿还是大陆……并命令船上的内院书生们尽可能详细地在海图上描绘出海岸线的轮廓。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前去探路的战船终于兜了回来。 这是一座岛!面积相当不小的岛! 温蚺捧着测绘员绘制的海图,十分满意…… 若是熊午良在这里,一定能分辨得出——这座占地面积颇大的岛屿,分明就tm是—— …… 810 吕宋群岛 虽然绘图员画出来的海图,因为技术水平的影响,和后世的地图比起来明显严重失真……但如果熊午良在这里,一定可以根据这个岛的位置和大概的轮廓,准确地判断出来—— 这tm是吕宋群岛啊! 所谓吕宋群岛,由多个岛屿组成,星罗棋布。其中最大的岛就叫‘吕宋岛’,也就是温蚺舰队现在停靠的岛屿。此岛占地面积很大,约等于大半个秦国的大小。 其中,平原的面积又占了这群岛的一半以上。 这里气候温润,极其适合种植业。 传说汉高祖刘邦建立大汉之后,指派老丈人吕氏家族里面有个叫‘吕宋’的,带着三千族人前往南海寻找奇珍异宝,发现了这座岛屿,并将这里作为休整补给的重要节点。 后来,吕氏族人们在这座岛上繁衍生息,久而久之,族人们就将这座岛叫做‘吕宋岛’。 还有第二种说法——说是崖山战役之后,一部分宋朝残余势力向南迁徙,其领头人是南宋的末代宰相陆秀夫之子陆自立,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陆复宋’,以激励自己不要忘了中原还在元朝外族统治者的铁蹄之下、树立反元复宋的信念。 后来,大家就把陆复宋这一伙人栖息藏身的岛屿称之为‘陆复宋岛’,一代代人过去,因为口音的原因,渐渐演变为‘吕宋’。 在真实历史上,明朝的郑和经常在下南洋的时候在吕宋岛休整,并长期占据了吕宋群岛西南方位的一个狭长岛屿,后人呼为‘郑和岛’。 再到后来,清朝时期——吕宋国王上书雍正,重建了吕宋国与中原王朝的藩属关系。 乾隆时期,西班牙人入侵吕宋,当时的吕宋国于是求助带清,希望能够成为大清疆域的一部分,但咱们乾隆皇帝一向将周边邻国视为蛮夷(笑死),遂拒绝。 于是西班牙人顺顺利利占领了吕宋,从此这里成为了西班牙人殖民地,号为‘菲律宾’。 再往后,米佬又打败了西班牙,于是这里又成了白头鹰的地盘,一直到1947年,才独立建国。吕宋岛的名字沿用至今,而郑和岛被更名为巴拉望岛。 这,就是吕宋群岛的前世今生。 …… 不管怎么说,温蚺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这座群岛对于大楚的意义! 如果直线航行,从大楚的琅琊港到吕宋岛,差不多就是1-2个月的航行时间……如果能将吕宋建设起来,那么这里将成为楚国的舰船停靠休息、补充资源的重要港口! 有了这个跳板,楚国的船将会走得更远、探索更南方的广阔土地。 就算抛开重要的地理位置不论——单论这里土地的价值来看,这里也价值不菲! 相当于秦国那么大的土地,却比秦国的气候更适宜种植、平原更多…… “这里,将是大楚疆域的一部分!”温蚺如是断言道。 在温蚺的命令下,楚军士卒们开始近疯狂地掠夺岛上的各种资源——用随身携带的廉价的布帛,大肆交换那些土著人手中的手工制品、贵重金属、宝石等等…… 盆满钵满! 这些东西运回楚国,价值不菲! 至于甚么老虎皮毛和象牙之类的,也算稀奇物事,一并装走……其他的那些普通动物皮毛,温蚺连正眼看都不看! 吕宋群岛太大了!宝贵的资源太多了! 接下来,大楚无敌舰队面临了一个幸福的烦恼—— 船舱满了! 温蚺长叹一口气,只恨自己没有空间戒指……整整一百七十条战船的船舱,已经被各种稀奇货物堆得满满当当……最后温蚺只能忍痛下令:“择廉价之物,丢弃!” 天可怜见—— 温蚺的心在滴血啊! 哪有什么廉价的东西?这些战船船舱里的货物,任何一样拿回大楚,都将是奢侈的宝物!能在出口市场上换来六国贵族的大量财富! 心里苦啊! 总之,吕宋岛遍地黄金……温蚺捞得盆满钵满。 那些土著人倒也表现得老实,水师士卒们也乐得用廉价的东西与他们交换宝贝,免去了亲自搜寻的劳累……于是双方相处下来,倒也和平。 “在岛屿上的最高处,插上我楚国的旌旗!”温蚺如是下令道。 “此地,已是楚国疆土!” “犯大楚威严者,杀无赦!” …… 公元前297年(楚王良三年)八月下旬。 大楚无敌舰队,已经在吕宋岛停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此时此刻,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罗宋部族之中,某个结实的小木屋子里,头人坐在最靠里面的位置,脸色不善。 和他同样脸色不善的,还有另外五个人。 这六个人,都是岛上势力最大的六个蛮人部族的头人,今天聚在这里,乃是罗宋部族的头人相邀……对于这些半原始的部族来说,信誉是一种很可笑的东西,但是这次,他们选择相信罗宋头人。 因为罗宋头人将自己的五个最宠爱的儿子,送到了其他五个部族作为人质。 于是,六位头人齐聚一堂。 可想而知,这次会面不会太愉快——在过去的千百年时间里,六个部族彼此间都是把对方当作敌人、猎物、食物……各位头人之间也有血海深仇。 但是面对罗宋头人的‘那个提议’,所有人都无法抗拒! 或许,这就是六部族联手的契机! 罗宋头人用鸟语叽里咕噜地说道:“最近,我们的祖地凭空出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外来人,他们自号为楚人。” “想必,他们也同样和你们这五个部族接触过了吧?” 此言一出,其余五个头人纷纷点头。 虽然他们脸色依旧阴沉、对彼此都满带敌意……但是一想到那些楚人,彼此间的旧怨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罗宋头人咬着腮帮子说道:“近些天来,我不断观察他们。” “他们的财富,似乎无穷无尽!” “他们的粮食,像是怎么吃都吃不完!” “这些软弱的外来人,不配拥有这么多的食物!五位头人,以为如何?”提到那些神秘出现的楚人,罗宋头人眼中的贪念几乎不加掩饰。 奶奶滴! 这帮外来人,一天竟然吃三顿饭,顿顿吃到饱! 凭什么我们勇武的吕宋人只能饥一顿饱一顿?他们却能每天吃得饱饱的?不公平! 不公平怎么办? 抢他丫的! …… (大家注意到了——按当前时间线,这座岛还没有名字,但为了行文方便,统一把这座岛称为吕宋岛,上面的猴子称为吕宋人。勿喷) 811 弱!太弱了!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罗宋部族的头人,从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竟然还懂得‘社会财富再分配’的道理。 他的逻辑很简单—— 我们吕宋人,很强! 楚人,很弱! 强者吃不饱肚子,弱者却能顿顿吃到饱……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至于为什么觉得这帮楚人很弱……说来倒也简单! 第一,这些愚蠢的外来人脸上没有战纹——这说明他们不会打斗。纵然有那些令人敬畏的、闪闪发光的武器,也只是婴儿襁褓边上摆了把枪而已,根本不是我们骁勇擅战的吕宋勇士的对手! 第二,就更好理解了——楚人假如强大,就该强抢吕宋人、然后把我们吕宋人架在火堆上烤了吃了才对。 怎么会用那么多有趣的玩意、甚至是宝贵的粮食,来和吕宋人交换东西? 只有一个解释! 他们不敢! 他们不敢招惹我们强大的吕宋人,只能卑微地请求与强者交换东西,而不敢动武! 但是,这些愚蠢的楚人没有料到——我们吕宋人,只和强者客气。 对于弱者、尤其是身怀巨大财富的弱者……我们没有半点儿怜悯! 弱肉强食,这便是吕宋人的准则。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些楚人没有令人眼馋的、吃不完的粮食……咳,他们本身也是粮食,对不对? 根据丛林里的探子回报——楚人在岛屿上,主要在沙滩位置设置集市,用来与吕宋人交易。此外,就是在整个吕宋岛最高的山峰处,驻扎了一百号人,在那里修筑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筒子状的东西,还插了一根红黄色交织而成的破布。 “楚人弱小,不配拥有那么多宝物!”六位头人迅速达成了共识。 在令人心动的海量财富面前,彼此间多年的仇怨似乎已经无关痛痒了。 六部族合作!杀楚人! “事不宜迟,今夜便行动!”罗宋头人俨然已经成了这次团建活动的组织者,公然发号施令道。 “先拿下山峰上的那一百号楚人!” “明天早上,再大举进攻!将沙滩上的楚人统统杀光!抢走他们的粮食!” 其他五位头人兴奋地低声喔喔了起来,像是一群猴子。 是夜,六部族的数百个‘勇士’,手持竹制长矛和吹箭,悄悄逼近了一百名楚军驻扎的山峰…… 作为原住民,他们确实很懂得如何在这样的地形里隐藏身形。 负责放哨的楚卒只看见远处黑黝黝的树丛微微一动,还未来得及警惕起来,便感觉眼前一黑,临晕倒前往脖子上一摸,摸到了一支细小的竹针…… 不好! 有毒! 可惜,他已经来不及做更多的事了,一头栽倒在地。 罗宋头人兴奋极了,抓耳挠腮:“果然不堪一击!” “在我们真正的勇士面前,这些楚人简直像是愚钝的野兽!” “楚人不行!” “他们不配拥有那么多食物!杀!” 放哨的楚卒一一被放倒……数百个蛮人趁势摸进楚卒的木屋里,开始肆意地杀戮……终于,惊叫声响起,随后便是兵刃拼杀的声音。 可惜,剩下的楚卒实在太少,再加上天色太黑,根本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本就客场作战、寡不敌众…… 一百名楚军士卒,全军覆没! 百夫长在被打倒之前,拼死冲到了那个‘奇形怪状的圆筒子’面前,将一个擦着了的火折子扔了进去……片刻之后,浓烟升起。 罗宋头人狞笑着走上前,看着那个已经身中数创的楚军百夫长,舔了舔嘴唇,用鸟语叽里咕噜地说道—— “弱!太弱了!” “你们这样的羸弱垃圾,我们一个能打一百个!” “谢谢你们送上门来。” “接下来,成为我们的食物吧!” 楚军百夫长气喘吁吁,绝望地惨笑两声,面北拔剑自刎而死。 众蛮人齐刷刷欢呼起来。 甚么狗屁楚人……简直不堪一击! 亏我们还小心翼翼和他们周旋这么久……早知道他们就这个水平,我们早就动手了! 吕宋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这叫什么?畏威而不怀德。 在真实历史上,自1603年到1820年,吕宋人针对华人进行了6次大屠杀,原因仅仅是我们太过勤劳!起早贪黑地劳作、用辛勤的工作挣了很多钱,引来了这些好吃懒做的土著人的嫉妒。 六次大屠杀,死难的被屠杀者超过十万人! 血腥的屠杀政策,甚至是吕宋当局所支持和煽动的……不管是苦苦哀求的妇人还是孩童,都惨死于屠戮的刀下。 踏马的! 这帮野猴子,就是记吃不记打! 言归正传—— 罗宋头人一把拽下插在烽火台边上的楚国旌旗,摸着那红黄色相间的布料,咧开大嘴,露出两排大黄牙—— “好布料!好质感!” “拿回去还能做几条包脚布!” 一边说着,那罗宋头人将楚国的旌旗踩在脏兮兮的脚下,用肮脏发臭的脚底板在上面蹭了蹭,比了一下大小。 其余五位头人也兴奋地指挥各自的族人打扫着战场,兴奋地喔喔直叫唤—— “楚人太弱了!在我们强大的勇士面前,简直是蝼蚁!” “就像杀鱼一样!” “等到明日天亮,我们一起杀去沙滩,把那些沙滩上的愚蠢羸弱楚人抢光!杀光!” “喔喔喔!” …… 翌日,天亮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夜幕,撒在这片广阔的岛屿上,天空便已经是一片清澈。海风轻拂,带着海洋的清新和微凉,吹过岛上的植被,发出轻柔的、沙沙的声音。 在晨光中,岛上的植被显得格外翠绿,叶子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闪烁着广袤。 有大群的海鸟在沙滩上、林间穿梭,偶尔从清晨平静的海面上掠过,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温蚺正睡得香,却被麾下士卒摇醒:“大统领!不好了!” “烽火台那边出事了!” 温蚺‘倏’地睁开了双眼,在士卒们的簇拥下走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遥遥望去,却见远处的山峰上,一道笔直的狼烟扶摇升起。 副将也冲了过来,满脸惊怒。 温蚺一边飞快地披挂着甲胄,一边阴沉道:“狼烟升起多久了?” 众士卒面面相觑:“不知道……昨夜太黑了,见不到狼烟……今天早上才发现……” 温蚺脸色阴沉到极致—— “传令!” “披甲!准备作战!” …… 812 想想就兴奋啊 天光大亮,吕宋岛上绿油油的植被随着晨风微微摇曳……树丛之中,却是不计其数的黑褐色身影,手持竹矛、吹箭,无声地向前狂奔。 正是六大部族的‘勇士’们! 昨夜的胜利,给了他们空前的鼓舞——在烽火台的四周,六蛮族搜罗到了大量的粮草,包括那一百名士卒身上的甲胄、武器……虽然不知究竟是什么材质,但确实好用啊! 胜利得来的太容易了,而战利品又确实太多了! 仅仅一百楚人,就爆出了这么多战利品……试想沙滩上的那些楚人数以千计,又得爆出多少好东西? 握草! 想想就兴奋啊! 于是乎,六大蛮族不再留手,反而是倾巢而出——但凡是能拿得动武器的人,齐刷刷出动。就算是半大的孩童和妇女,也跟着一齐出动了! 咳! 就算这些女人孩子不擅长打仗,但也可以帮着搬运战利品嘛! 而且面对那些羸弱楚人……就算是我们六部族之中的女人和孩童,他们也完全不是对手! 于是,此刻密林中穿梭的蛮人足有三四千人之众。在原始蛮荒的吕宋岛上,这简直是百年难遇的盛大团建活动。 目标,直指沙滩! 那里有楚人的集市……有那些愚蠢、羸弱的楚人!有不计其数的商品! 罗宋头人等六个头人聚在一起,一齐在密林之中娴熟地穿梭,一边兴奋、期待地交谈—— “今天,我们要把沙滩上的楚人全部抓住!”罗宋头人如是说道。 “切记不要把他们都杀了。” “不然肉太多,怕是都要腐坏了……抓些活的,先养着,现吃现杀,岂不美哉?” 其余五位头人纷纷点头。 太对了! “这次分战利品,要各凭本事。”另外一个头人恶声恶气地说道。 其余头人又是纷纷点头。 罗宋头人微微眯眼,心里已经盘算起来了——那些楚人,注定要被我们全部消灭掉……接下来,我罗宋部族就要做好十足的准备,争取一股脑把其他五个部族灭掉! 现在,正是大好时机。 各部族倾巢出动……若能灭了他们,罗宋部族就可以一家独大了! 在出来之前,罗宋头人已经暗中叮嘱族人们:“消灭了那些楚人之后,要尽快捡起他们的兵器……等我的号令,一齐发难!见人便杀!” 当时罗宋族人们纷纷点头称是。 哇咔咔咔! 我罗宋部族称霸吕宋,就在今日! 三四千号蛮人士气高昂,快步穿过丛林……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鸟语,一边亢奋地对着其他部族展示着自己健硕的肌肉。 “喔喔喔!” “杀楚人!” “……” 穿过最后一片丛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面前就是广阔的沙滩,沙滩上面就是楚人的集市。 密密麻麻的帐篷,还有堆积如山的货物。 和往常不同的是——现在沙滩上的楚人不再像往常与蛮人交换商品时候的笑意盈盈,而是穿戴着亮闪闪的衣服,排着整齐的方阵,手持剑戟,杀气腾腾地等待着什么。 罗宋头人呼吸微微一滞,本能地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但罗宋头人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一旁成捆的货物上面,眼神里的清明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贪婪! 正当罗宋头人还处于最后的挣扎之时,已经有其他部族的头人率先从密林中冲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竹矛:“冲啊!” 大批的蛮人,乌央乌央地从密林中杀出,嘴里吼叫着各种叽里咕噜的鸟语,密密麻麻地扑向沙滩上早已严阵以待的楚军! 罗宋头人于是也跳了出来:“杀!杀啊!” …… 温蚺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一切都清楚了——蛮人暴动! 焯。 烽火台处的一百名楚卒,定然已经全军覆没了。 其中有些士卒,还是当初温蚺在江汉水师当统领时候的老部下……这么多年跟着温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一刀一剑地建立功勋……最后竟然在这么个狗屁野岛上翻了船! 若死在秦兵、齐兵手中,也便罢了。 偏偏折在了这些最低贱的卑劣蛮人手里! 可想而知,温蚺的怒火几乎要冲天而起。 眼看着大批大批蛮人喊着难懂的话,像一群野猴子一样从密林中冲出来,扑向楚军的阵列……温蚺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全无笑意,满满的都是冷厉! “如此杂种,也敢袭击我大楚军士?” 鬼才知道温蚺现在有多么暴怒。 原本可以用暴力奴役这些蛮人,但是温蚺为了方便,选择了怀柔。 最后竟是这个结果? 好!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温某无情了! 话说回来——和中原人的战场相比,这些蛮人的打法,实在是太低劣、太幼稚了。 别说是秦、魏、韩、燕、赵、齐这些大国……就算是岭南的蛮人,至少也该知道扬长避短,挑着晚上的时候出击,避免与结阵而战的楚卒正面抗衡。 在我们中原,就算是从未上过战场的稚子,也该知道至少要顶一块盾牌才能冲锋。 而这些蛮人呢? 呵……完全就是凭着野兽的本能在作战。 温蚺冲着身边的副将冷冷说道:“蛮人算人吗?当然不算!” “先别急……等他们靠近些。” 副将则高声通禀:“二百步!” “一百步!” “六十步!” “五十步……” 温蚺猛然抬手,大吼一声:“放箭——” 结成方阵的两千名水师士卒齐刷刷抬起手,箭雨爆射而出! 这些水师士卒,在舰船上本是各司其职,几乎很少训练在陆地上结阵而战……但是他们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临时结阵而战,倒也分毫不乱。 至少面对这些蛮人……足以降维打击了! 水师士卒们并没有装备楚国的制式连弩……因为在海上交战的时候,这些普通的小弩箭造成的杀伤实在有限,楚军水师主要是靠巨型床弩和投石车来应敌。 但是船上还是装备了少量的普通手弩,足以在罕见的接弦战、跳帮战中为水师士卒们起到一定的支援、压制效果。 而现在,温蚺将这些手弩统统亮了出来! 啧。 效果自然是不及手持连弩来得震撼……但还是那句话—— 对付这些无耻的野生猴子,已经足够了! 一时间,箭如飞蝗—— …… 813 楚人,不是鱼腩 随着温蚺一声令下,列成方阵的两千水师士卒齐刷刷抬起手,一轮箭雨抛射而出! 霎时间,上千支箭矢划过天空,形成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径直砸向莽冲过来的蛮人们! 天空似乎都为之黯淡了一下。 温蚺冷笑一声,并没有下令士卒们再放出第二轮箭雨——因为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温蚺拔出腰间的配剑,大手一挥,下令:“向前——推进!” “杀——” …… 罗宋头人本来还很嚣张——眼看着自己麾下的儿郎们冲得越来越近,而那些蠢笨的楚人倒好像是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桩子。 哇咔咔咔! 楚人,被吓傻了吧? 别怕……用不了多久,你们就永远不会再感受到害怕的情绪了。 成为我伟大的罗宋部族的粮食吧! 罗宋头人大力地挥舞着一柄刚从烽火台缴获回来的铁剑:“楚人已经吓傻了!” “别留情——快!别放跑了他们!” 本着狩猎时驱赶野兽的策略,蛮人们自发地发出‘喔喔’的声音。在围猎中,这样的声音可以驱赶野兽,让那些惊慌失措的野兽到处逃跑、耗尽体力、在围猎圈里走投无路。 但是今天他们的对手却不一样了。 两千愤怒的楚卒站在原地,冷冷地望着那些衣不蔽体、漫山遍野冲杀过来的蛮人,脚下如同生根一般丝毫不动! 蛮人们按照狩猎时候的本能,并没有径直凿向楚人的军阵,而是兜着圈子,从两翼包抄过来。 在围捕野兽的时候,这样的策略可以最大概率地捕获野兽。 但是面前的楚卒们却感觉一阵阵发懵——这帮蛮人,不求着尽快凿穿我们的阵型,反倒从两翼卷过来?阿这……他们没打过仗吗? 虽然惊讶,但楚卒们却并不因此而手软! 笃! 笃! 密密麻麻的箭矢,抛射而出! 罗宋头人瞬间就麻了。 他们在森林里狩猎动物、狩猎猛兽……可就算再凶猛的虎豹,此刻在这样的景象面前也是相形见绌啊! 坏了,误判了—— 楚人,不是鱼腩。 而是最凶恶的猛兽!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入冲刺的蛮人身体之中,那些蛮人似乎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剧烈的疼痛之后,还在惯性的驱使下继续往前跑了几步,才颓然倒在地上。 凄厉的惨嚎声,瞬间便响彻沙滩。 这还不算完——那些楚人几乎完全没有停歇,将手弩一松,顺势从腰间或背后拔出剑戟,便如同虎狼一般扑杀上来!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此刻完全逆转了! 温蚺高声下令:“不必留情!杀——” 其实这里的每一个蛮人,如果能卖回楚国,都会很值钱。 但是此时此刻,温蚺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满心都是要为老部下复仇的恨意! “杀——”楚军士卒们大声呼喊着,两千士卒甩着雪亮的剑戟,肆意地屠杀那些蛮人。有些蛮人中了箭,倒在地上,发出野兽濒死前的声音,而楚卒则毫不留情。 雪亮的剑光闪过,一条又一条野畜生随之毙命! 温蚺毫不留情地吼叫道:“杀!追杀!” 蛮人们一路溃逃,丢下的尸体难以计数。而楚军士卒骁勇无比,跟着那些亡命溃逃的蛮人,径直追杀过去。 进入林子之后,蛮人的速度明显比楚人高出一大截,再加上他们逃命心切,于是距离反而被越拉越远……不过这也不必担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 半个时辰之后,楚军士卒兵围罗宋部族。 罗宋头人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在缩在部落里最高的那颗树上,望着外面的楚人,腿肚子一阵阵发抖…… “快!拿起长矛!”罗宋头人用叽里咕噜的鸟语喊道。 温蚺在几个亲兵的盾牌保护下,走上前来——罗宋部族的营墙很低矮,挡不住温蚺的视线。 温蚺透过营墙望进去,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火堆上,烤着几条大腿骨,一边还散落着被撕裂的楚卒的土黄色衣服。 隐约间,那大腿骨上面似乎还有牙印。 温蚺脸色阴狠,愤怒的情绪彻底爆发:“杀!” “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楚军士卒们也都愤怒到极点……对于温蚺充满杀气的命令,竟然没有半点儿抗拒! 罗宋族人们一开始拼死反抗,发现他们的竹矛和石斧对于楚卒来说没有任何效果之后,便开始尝试逃跑……等到发现营地内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便只能嚎叫着求饶了。 罗宋头人瞪着惊惧的双眼,满心懊悔! 早知道这些楚人如此凶残……他们既然愿意和我们和平做交易,我们何必去招惹他们! 可惜,一切都晚了! 此刻面对铁了心想要复仇的楚卒们,这些蛮人的一切手段,都像是笑话! 没过多久,这里已经是一片寂静……倒地毙命的尸体多达数千具,残肢断臂血腥无比。 温蚺仍觉得不够解恨,太阳穴还在一凸一凸地跳。 “好生收敛我们的人的遗体。”温蚺如是命令道。 既然吕宋人不通教化,那倒也好办了! 那就杀破他们的胆子!让他们知道大楚的煌煌威严,不容任何侵犯! 温蚺突然想起了临行前熊午良的那席话——华夏,至高无上!要让所有人为之臣服!要让任何外族人以侍奉楚人为荣、以成为楚人作为最高的奖赏! 事实证明,楚王永远是真知灼见……对付这些蛮人,怀柔只会让他们觉得楚国软弱!唯有铁腕,才能让他们清醒! 既然如此…… 也罢! “传令——”温蚺冷声道:“收集所有罗宋部族人的尸体,以麻绳栓其颈,悬于此岛西北,号为‘警示林’是也!” “警示林,警示大楚威严,不容冒犯!” “从此之后,这座岛要有新的秩序了。” “那就是——大楚高于一切!顺我者昌,逆我者死!” 楚军士卒充满恨意地大呼:“大楚万胜!” 温蚺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副将道:“尽快搜寻岛上所有的部落,让他们的头人来沙滩上,我要与他们议事。” “若是不愿来……就让他们先去欣赏一下警示林。” “若是还不愿来,那就让他们成为警示林的一部分罢!” …… 814 警示林 吕宋岛的西北角,如今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地狱景象。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几千具蛮人的尸体,被草绳拴住脖颈,挂在一个又一个木架子上,如同一片死亡的森林。海风吹过,尸体随风摆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低语。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这些尸体上,却无法驱散它们身上的阴冷气息。 亲手打造了这一切的楚军士卒们满意地望着自己的杰作在海风中摇摇摆摆……让随军的工匠刻了一块巨大的石碑,立在这里,上面用楚篆刻了三个大字—— ‘警示林’。 这片警示林,不但代表着罗宋部族在这个世界上的彻底终结,更是大楚对所有蛮夷的警告。 楚国的威严不容挑战,华夏至高无上!任何敢于侵犯她威严的敌人,都将遭受同样的命运! 温蚺满意地拍了拍手:“很好。” 现在这厮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冷酷和决绝。 事实已经证明了——吕宋的这群土著猴子,不会感念大楚的恩德,只会觉得楚人软弱。 警示林四周,海鸥在空中盘旋,叫声凄厉而尖锐,久久不敢降落……温蚺转身问副将:“叫来了多少头人?” 副将挠了挠头:“尽力了……这岛屿太大、林子太密……很多地方咱们还未涉足,肯定有还未被发现的蛮族部落……不过,已经有一部分头人来了。” 温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片阴森的角落。 这些尸体将在这里悬挂很长时间,或许会有很多年。直到被海风慢慢风干化为干尸、被海鸟将腐肉啄食干净……那些白森森的骨架和白亮的干硬筋膜,仍会吊在这里随风摇摆。 大楚煌煌威严,不容侵犯! …… 沙滩上,几十个被找来的头人坐在一间屋子里。 楚军士卒将他们‘请’过来的时候,态度表现得很不客气……但是刚刚的一战闹出的动静不小,各部族的头人们都被楚军的武力所震慑。 话说这几十个头人背后的部族,有大有小。 大的可能有几千人,少的恐怕只有百来个人口……彼此间多年的争斗、猎杀……仇怨很深。 但楚人来了之后,这些部族之间的矛盾,似乎算不了什么了。 隐约间,新秩序即将建立。 “楚人叫我们来做什么?”某头人用叽里咕噜的鸟语说着。 “不知道。”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屈服!” “对!抗争到底!” 也有年长一些的头人冷冷注视着周边的一切,并不说话,若有所思。 终于,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一声通禀:“大楚国无敌舰队大统领温蚺将军到——” 蛮人们齐刷刷扭头,望向门口的位置。 一个多月的交流、通商下来,对于楚国的语言,他们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一些简单的词句,他们还是能理解滴! 在一众将军的拱卫下,温蚺走了进来。 那些不通礼数的头人们并没有站起来迎接,只是盘腿坐在地上,活像一群黝黑的瘦猴子。 温蚺大马金刀地坐下,目光从那些头人们脸上扫过。 这几十号蛮人,年岁不一,穿着兽皮和简陋的草衣,真可谓衣不蔽体……温蚺从他们脸上一一看过去,突然笑道:“此岛有个传统,杀一个敌对之人,就要在脸上画一道横纹,是为所谓‘战纹’,是也不是?” “本将军的脸不够大,怕是画不下几千条横纹……便不画了罢!” 头人们充满敌意地望着温蚺。 罗宋部族的覆灭,大家都有所耳闻。 虽然罗宋部族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就这么被族灭了……还是让其他部族心生忌惮、兔死狐悲。 温蚺并不在乎这些头人的目光,冷声道:“我说几个事情,你们记一下。” “第一,从此以后,各部族不得隐匿行踪,所有人口需要在楚人的监督下登记造册,新生儿要第一时间来登记……违者,族灭。” “第二,从此以后,楚人至高无上,任何部族不得以任何理由伤害楚人……违者,族灭。” “第三,从此以后,岛上的所有土著人要根据楚人的指挥进行劳动、分配食物,一切服从楚人的安排……违者,族灭。” “第四,从此以后,岛上不得说你们那个叽里咕噜的鸟语,只能使用我大楚的文字和语言……违者,杀。” “第五,从此以后,岛上各部族不得自相残杀,你们都是楚国的财产……违者,杀。” “目前就这五条,以后我如果想起来别的,到时候再补充。”温蚺微微眯起眼睛,缓缓扫视众头人:“谁赞成?谁反对?” 鸦雀无声。 虽然没有声音,但是温蚺能感受到一众头人的怒火。 无所谓! 温蚺森然笑了:“上述五条,是岛上的新秩序。” “不要不高兴嘛……如果表现得好,本将可以赏赐给他‘楚人’的身份,享受一切楚人的权利。” “就这么定了。”温蚺站起身,结束了这段自说自话的对话:“副将,带他们去参观一下警示林。” …… 在肉眼见到警示林之前,这些蛮族人仍然心存不服。 凭什么? 这些楚人,也太霸道了! 他真以为我们吕宋人是那么容易就屈服的吗?不!不可能!我们生于山林,是这里的原住民,身上流淌着祖先的血、是高贵的山林之子! 焯! 吕宋人永不为奴! 很快,副将带着几十位头人来到了警示林……众头人就沉默了。 数千具尸体被悬在空中,随风摇摆,阴森无比……这样的场景带来的视觉震撼,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这是……罗宋部族的人。”有个年轻的头人用震惊、恐惧到极点的声音说道。 副将眼睛一竖,狠厉之气一闪而过:“大统领刚刚说了,岛上不许说鸟语。” “这次便罢……再让我听见,我给你也削条木头挂上去!” 众头人浑身一凛,用楚语唯唯称是。 副将抚着胡须,傲慢地一笑,然后冷森森地盯着众头人:“大统领所言五条,你们都记住了?” 众头人:“记住了,记住了。” 副将:“甚好……尽快登记造册,不要拖沓……我嫌这警示林小也!” “现在跟着我——我说一句,你们学一句。” “大楚万胜。” “大楚,至高无上!” “楚王万岁。” …… 815 给楚国人当狗,似乎没什么不好 有罗宋族人‘现身说法’,显然效果极好。 在楚人的督促下,蛮人们迅速从山林里走出来,乖乖地在楚人这里登记造册。造册内容包括各部族的总人数、男女数量、大概的年龄结构等等。 也有极个别部族不服管教,试图连夜带着所有族人遁入山林、远离楚人的掌控。 对于这样的顽固分子,温蚺毫不留情:“把他们抓回来。” “一并挂入警示林!” 楚人对于山林自然是不了解的,但是有一些本地人能够认清形势、果断选择给楚人带路……于是那些尝试逃跑的部族都被抓了回来,警示林的面积进一步扩大。 就这样,温蚺用鲜血和铁腕,在吕宋岛上建立了新秩序。 山林之中肯定还有许多没被发现的部族——毕竟这座岛有大半个秦国那么大,茂密的原始森林和植被,让楚人很难掌控……但是不着急。 随着大楚对这座岛的开发越来越深入,他们总会出现的。 至于这岛要怎么开发呢? 简单! 在温蚺的命令下,大批大批蛮人走出了山林,开始成群结队地砍伐树木、在土地里学着种庄稼。 这座岛的气候,实在是太适合种植了。 不种地可惜了! 而且,温蚺敏锐地认识到——这座岛的地理位置,将是大楚远洋海外的最佳补给站。 在这里开荒,第一步要保证当地土著可以自给自足,然后便要保证能给大楚远洋海外的船只提供粮食和淡水,作为一个海外补给点。 除了命令蛮人们开荒种植之外,温蚺还命令他们修筑港口。 除此之外,便是收集岛上值钱的香料、宝石、矿产。 菲律宾群岛地处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因为特殊的地质构造和地理环境,拥有很丰富的矿产资源——其中尤以铜矿、铁矿最为著名,还有作为副产的石英、角闪石、绿泥石等等。 当然,其中的地理原理温蚺是不懂的——但他得知岛上有这么多铜矿、铁矿之后,大喜。 “挖!” “我要带回大楚,献给楚王!” 于是,土著奴工们除了开荒和盖房子、修路、造大港口等工作之外,又多了开采矿物的任务。 对于这些野蛮的土著人,楚卒们丝毫没有同情。 或许他们在几十年、上百年之后,也能完全被楚国的文化所统一,成为地地道道的楚人的一部分……但是现在,这些未开化的、食用同类的野人,在楚卒的眼中完全与野兽无异,比之于驯化之后的牲口还不如。 对待野兽,就不用怜悯了! 皮鞭甩得噼啪响,大家真是太卖力辣! …… 就这样,奴工们奋力劳作,叮叮当当地挖出了成车的原矿石……温蚺思忖之后,决定与其将这些矿石原封不动地带回楚国,还不如就地冶炼。 毕竟船舱空间有限。 冶炼之后的金属锭,肯定比奇形怪状的矿石要节约空间。 冶炼铜铁!虽然温蚺不懂其中原理……但好在身边还有曲阳书院的学生。 其实这些学生也不是专业搞冶炼的……但是能在曲阳书院读到内院,各方面的知识肯定多多少少都懂一些。于是在几次失败之后,吕宋岛上便有了炼铜厂和冶铁炉。 黑烟滚滚,日夜不息。 炼出的资源被铸成方形,一箱一箱地装船。 两个月的时间里,吕宋岛直接大变样——除了警示林那边连楚国人自己也不愿涉足开发之外,岛屿的西部已经得到了相当大力的开发。 大片的原始森林被砍伐、付之一炬。 在岛上,出现了农田、道路和简陋的房屋。 港口也初具雏形了——温蚺知道这里日后必将成为大楚下南洋的中转站,所以在修筑港口方面丝毫不吝惜人力物力……反正人力是免费的,那就往死里用! 巨大的港口,至少可以停靠大楚无敌舰队的三千料大船了。 在日后,或许还会被进一步扩大! 目前,岛上有奴工两万多人……这还不是全量数据,仍然有很多山林里的部族没被发现。 甚好! 温蚺命令一部分以寻踪、狩猎为长的蛮人,漫山遍野地搜寻那些部落的踪迹,一旦发现,便汇报给楚人——楚军便会成群结队地把他们从林子里抓出来,先送去警示林‘参观学习’,然后也让他们光荣地加入劳动的大队伍。 对于那些甘为鹰犬的蛮人,温蚺也没有亏待他们——为他们的家人减轻了劳动量,并增加了每月的口粮配额。 温蚺还许诺:不管是在哪个岗位上,只要工作足够卖力,日后有机会成为真正的楚人! 咳! 身为熊午良嫡系,画饼cpu这一套,温蚺也不陌生…… 于是乎,温蚺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新秩序便这样牢牢树立起来了。 到十月份的时候,第一批庄稼已经可以收获了。 金灿灿的粮食,闪瞎了蛮人的眼睛…… 突然发现……给楚国人当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汪汪汪! 以吕宋岛的气候,是不分什么春夏秋冬的——继续耕作!扩大农田面积! …… 随着粮食越来越多,温蚺提供给这些奴工的口粮配额也越来越高……渐渐地有很多蛮人意识到,似乎在楚国人的统治下,比以前的生活还好了许多? 咦? 那我们为啥还要反抗? 这些蛮人本就是记吃不记打,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畏威而不怀德’——现在这帮楚人展露出了非凡的战斗力,可以压制住任何宵小,偏偏又能提供充足的食物…… 于是,反抗的动力进一步被削弱。 甚至有很多蛮人,甘愿为楚国人效劳……甚至觉得为楚人效劳是自己的荣幸。 于是,温蚺又从这些人之中遴选身材强壮的、奴性强的,编练成军——号为‘协军’。 这些协军没有好的兵器——仍然使用着祖传的竹矛、石斧等武器,职责就是帮助楚国人维持稳定、镇压叛乱、看押其他奴工劳动。 在真正的楚人眼中,这些‘协军’仍然是低劣的野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低人一等。 那些楚军士卒对待这些‘同僚’的态度,堪称恶劣。 待遇上——想要吃饭,要等到楚人吃完之后再吃。 任何辛苦的工作,楚人不愿意去做的,便让这些协军去做——譬如去深山老林里去抓野人。 在炎炎日头下面,监督奴工劳动……干的诸如此类的苦活儿。 没办法。 楚人亲眼见了这些人食用同类之后,很难再把它们当做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 但是,愿意报名参加‘协军’的人,仍然数不胜数! …… (双更好难,555好累,要不今天先更这一章算了?谁赞成,谁反对) 816 抱紧熊午良的大粗腿 虽然楚军水师士卒们不把同样不把‘协军’当人,但是相比于他们的奴工同胞来说,协军的待遇已经算是极好了! 温蚺是这么说的:“要让蛮人以为我大楚效力为荣!” “首先,在待遇上便要将他们与奴工区分!” 不用干活,只需要监督别人干活——本身这就已经很吸引人了。 另外——协军的武器虽然简陋、原始,但是好歹是被允许携带武器的。 至于其他的奴工……决不允许私藏任何尖锐的武器。 甭管这些武器是竹子做的还是木头做的,一旦被发现或是被举报,结局便是绞死、尸体吊在警示林。 那些协军手持一根竹矛,看守自己的同胞为楚人做苦力,竟然心中油然生出三分优越感! 除此之外,协军的家人能够获得的口粮配额更多些,平日里需要付出的劳作量则要少些。 综上种种,蛮夷们对这协军的身份竟然是趋之若鹜。 目前岛上登记造册的有两万一千多蛮夷,其中曾报名协军选拔的,竟然多达一万多人……基本上只要是个男的,就报过名! 最后,温蚺命令副将从中选拔出了一千人,作为协军。 “夷人甘为楚奴,我心甚慰……”温蚺对着副将如是说道—— “如此,也符合大王当初之言。”温蚺对着北方遥遥拱手,眉飞色舞地复述道:“让蛮夷,以侍奉楚人为荣!” 副将连连点头,恭维道:“此皆大统领之功也!” “大统领为大楚拓地千里,归航之后,必得大王重赏。” “末将为大统领贺!” 温蚺抚须,嗬嗬笑了。 下一步,还要让温氏家族的后辈子弟拜入书院!拜入内院! 只要坚定抱紧熊午良的大粗腿,温氏一族定能长兴不衰! …… 大部分蛮夷已经坦然接受了侍奉楚人的命运,甚至乐在其中。 但,也有少部分骨头硬的人,深深为此忧虑。 “楚人如此行径,是要灭绝我们的文化!永远奴役我们!”一个年青人如是说道,眼里闪烁着深深的愤恨:“他们把我们当作下等人!” 如果熊午良在这里,肯定会嗤笑一声,然后无情嘲讽:你们有个p的文化。 但熊午良不在这里……一旁的一个蛮人赶忙捂住了刚才那个年青人的嘴:“怎么还说啊!你不要命辣!” “另外……别说咱们的话,要说楚语。” “刚才要是被那些楚人听见了,要把你绞死的!” 其实那些有心想要反抗楚人的吕宋人,大部分都被剿杀了。 剩下的人就算心怀不忿,也认清了现实——想逃,是逃不走的。有大量的无耻协军愿意为楚人效力、漫山遍野地抓捕逃走的奴工同胞。 于是那些仍然心存反抗念头的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地隐藏起来,默默为楚人劳动。 年轻蛮人愤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决不甘心永远当楚人的奴隶!” “我们要反抗!” 这个年轻蛮人的名字叫马科——在当地的地下抵抗组织里很有名。 这个所谓地下抵抗组织,成员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他们来自不同的部族,彼此间曾经都是猎物、仇人……但现在面对楚人的重压,他们不得不放弃以往的嫌隙,尝试着联合起来。 目标就是反抗楚国人的统治! 秘密煽动、联合更多的蛮人,争取赶走楚人! 马科咬着腮帮子:“怎么,你们要给楚人当一辈子的畜生吗?” “他们确实说了——允许表现好的人成为楚人。” “但是,那只是楚人的空口许诺,至今为止,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吗?” “别傻了!” “一起反抗吧!赶走了楚人,我们自己做主人!那些种出来的粮食,都是我们自己的劳动成果!凭什么给楚人夺走?” 众蛮人目光闪动……最后终于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对! 那些金灿灿的粮食……让楚人不劳而获,我心不甘呐! 马科满意地笑了——他不是蠢货,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地暴露自己的‘反心’。现在这年头,想要靠着出卖同胞来讨好楚人的吕宋人太多了,若不是早早发现了这几个人有类似的心思,马科也不会冒险去煽动他们。 又成功了! 今夜,抵抗组织又增加了几个新成员! …… 像马科这样的反抗,不是个例。 虽然这些未开化的野人普遍愚钝,但也确实有那么几个脑子好的精英——到处煽动同族、彼此串联,妄图赶走那些从天而降的楚人。 他们的勾当说来很简单——在夜里偷偷破坏道路、破坏港口。 对于那些装备精良的楚卒,抵抗组织不敢袭击……之前那一战,确实杀破了吕宋人的胆子。罗宋族人用他们摇摇摆摆的尸体,证实了楚军的战斗力有多么彪悍。 但是对于那些同样装备差劲的协军,抵抗组织可就不手软了! 夜里,时常有落单的协军被该死的抵抗组织逮到,然后杀掉。 这些抵抗者的存在,确实对吕宋岛的建设产生了一定的破坏。 大楚号旗舰上,温蚺一身休闲的麻布衣服,没有穿甲。他以手抚额,皱着眉毛道:“最近的袭击事件又多了?” 副将点头道:“昨夜,又有四起袭击事件。” “这里、这里……”副将用手指点着船舱里挂起来的大地图:“两名协军士卒被杀,两处道路被破坏。” “这些袭击事件虽然造成的实质性损失不大……但是确实让那些奴工人心惶惶,做事的效率都变低了不少。” 温蚺闻言,眼中凶光一闪,沉吟片刻之后缓缓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返航回去向大王复命了。” “不过在走之前,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些袭击者。” “好好充实一下警示林,免得其他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副将眉头紧皱,迟疑道:“但,这些袭击者行踪不定、很会隐藏自己……就算破坏不成,也是一击即走……” 温蚺森然一笑:“和我们楚人比拼智谋,这些野猴子到底还是下乘。” “传出去——” “本统领明日要孤身前往烽火台,亲自祭奠曾经在那里不幸战死的一百楚军士卒。” “我想,那些愚蠢的夷人抵抗不了这份诱惑的!” “在烽火台四周,布下埋伏……不要用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协军,要用我们自己人。” “……” …… (哎还是再更一章叭!) 817 自由的意志永不枯竭 于是按照温蚺的吩咐,楚人开始大肆张扬—— 明日,咱们大统领要亲自登上烽火台,在那里祭奠曾经不幸战死的一百名英勇的楚军士卒! 为了表示对鬼神的敬意,无敌舰队大统领将会独身前往……为保障大统领的安全,楚军士卒们将会在祭祀仪式开始前用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对那片区域进行全面的封锁、搜查。 最后,楚人向那些奴工们郑重宣布:“在这段时间里,尔等绝不许踏入那片区域!” “否则视为谋刺大统领!杀无赦!” 众奴工唯唯称是,但其中也夹杂着某些极度兴奋的目光……地下反抗组织领袖马科微微转头,和某些人对上了眼神,眼里直发光! 马科无声地动着嘴唇:今晚,老地方见! 于是乎,是夜,马科和一众‘义士’又在老地方集会—— 夜色深沉,星光寥寥。 话说这里树木参天,枝叶繁茂,就算是正午时分,也几乎遮蔽了所有的阳光,眼下是深夜,更是鬼影婆娑。 在这片密林的深处,隐藏着一个阴暗、狭窄的山洞,这便是这一群阴谋叛乱者的集会之地。 山洞的入口被藤蔓和杂草巧妙地遮掩,若非熟悉此地的人,很难发现其存在。洞口四周,泥土潮湿,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滞。 偶尔,一两只不知名的昆虫在洞口的阴影中快速爬过、岩石缝隙里,巨大的蜈蚣伸展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腿……更显得山洞静谧阴郁。 进入山洞,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变的味道。洞内的光线极为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洞顶的裂缝中透进来,为这幽暗的空间提供了仅有的光亮。 洞壁上,水珠缓缓滴落,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回声,更增添了几分阴郁。 山洞内部曲折蜿蜒,通道狭窄且高低不平,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洞顶不时有水滴落下,打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洞中。 进入山洞深处,有一块稍微开阔的空间——马科等人正在这里,兴奋得手舞足蹈,时不时发出几句猴子一样的‘喔喔’。 四周的岩壁上,插着几支火把,火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洞壁上,忽长忽短,忽明忽暗。 话说这间山洞,乃是马科儿时与伙伴玩耍,不慎跌进来的。 咳,洞里既没有白胡子老爷爷、也没有武功秘籍……不过入口的确十分隐蔽。 没想到多年之后,这个山洞居然派上了用场! “我们忍辱负重,为楚人卖命……正为明日之事!”马科慷慨激昂地说道。 苍天呐!大地呀! 我知道我们一定会等到这样的机会……没想到这机会来得这么快! 楚人水师大统领温蚺——这个名字在吕宋人眼里,就是恶魔的象征。 楚人嘴里的那个‘大王’,好像叫什么什么狗屁良的……毕竟距离吕宋岛太远了。在这些蛮夷心中,那个大统领温蚺,才是实打实的凶神恶煞。 就是这个人,带着那些楚人来到了我们的祖地。 就是这个人,下令屠杀了所有罗宋部族的族人,并残忍地树立了‘警示林’。 就是这个人,下达了血腥恐怖的‘死亡五条’,疯狂地奴役吕宋人劳动! 温蚺,万恶之首!他对‘无辜’的吕宋人民犯下的累累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啊! 抵抗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对他恨之入骨——恨不能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咬碎他的骨头! 或许是先祖有灵罢!现在机会来了! “只要我们杀了温蚺,楚人群龙无首,必定大乱!”马科用鸟语叽里咕噜言之凿凿地说道。 “届时,便是我们反抗楚人统治、争取独立的最佳机会!” 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有人道:“只是……温蚺老狗出行,那片山坳肯定会被楚人再三搜查。” “想要提前埋伏、杀了温蚺老狗,难度不小啊。” 马科大手一挥:“不必多言!” “如此良机世所罕有……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今夜,我们便提前去埋伏。” “明日温蚺来了,便一拥而上,宰了那厮!” “楚人永远别想奴役我们!自由的意志永不枯竭!” 众猴轰然称是,场面十分壮烈。 曾经各部族之间的敌对,如此看来都是那么可笑。 在真正的敌人面前,我们竟是如此团结! 为了吕宋人的自由,甘愿冒着被永远挂在警示林的风险……拼了! …… 翌日。 烽火台周边,已经被楚人严密地封锁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任何人别再想进出了。 好在马科等人已经提前一晚便来此蹲守,如今躲在高高的树冠之上,紧张地等待楚人的搜查。 清晨的露珠把每个人都搞得湿漉漉的,因为整夜一直待在树上,感觉浑身一阵阵酸痛……太阳渐渐升起,衣服仍然湿乎乎地粘在身上,难受极了。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 树下,有一批楚人开始了严密的排查——这些楚人彼此间的距离都不远,对这片区域展开了拉网式的搜查。 马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这些楚人似乎没有在山林活动的经验——仅仅搜查了地面,并没有检查树上。 树下的楚人渐渐远去,他们的交谈声越来越小……马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太好了! 没被发现! 马科冷笑起来:“楚人,他们自以为敢于反抗的吕宋人已经被他们杀绝了,现在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他们以为我们不会再反抗了吗?可笑!” “我要亲手杀了温蚺!用牙齿咬碎他的喉咙,感受他温热的血液从我的齿缝间滑过。” “愚蠢的楚人,你们马上就要为你们的奴役行为付出代价了!” 众人纷纷称是,一个个极其亢奋。 全都瞪圆了眼睛,期待地等着温蚺的到来。 又是漫长的一个时辰之后——这片树林外,群猴心心念念的大统领温蚺正眯着眼睛、看着地面上树木的影子越缩越短……终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森然一笑:“差不多到时候了。” “嗯……我就不进去了。” “把这里的树木全都砍光!不要给他们任何逃跑的机会!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 818 大楚威严,不容触犯! 马科等人躲在树上,紧张又期待。 马上就能手刃那个奴役我们吕宋人的匪首了! 楚国人,要为你们的麻痹大意付出代价! “先杀了温蚺老贼。”马科亢奋着如是说道:“然后,我们带领其他奴工一齐发难。” “杀掉那些楚人、干掉那些可恶的协军。” “把所有楚人的尸体都吊起来,也挂成密密麻麻的树林模样……我要看着那些楚人的尸体,在风中摇摆……这将是何等美妙的场景!” 其余的抵抗者也都纷纷点头,兴奋极了。 话说吕宋人学会了种地之后,粮食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那些楚人的尸体被挂起来,就不那么可惜了……将他们的尸体也挂成一片‘警示林’,宣示吕宋人永不为奴! 楚人曾经透露过——他们的地盘,在北方。 跨过茫茫海域,便是楚国人的老家。 据说,那里地大物博,人口千万…… 嗬……令人向往啊。 我马科,要带领吕宋人消灭可耻的入侵者、然后统一整个吕宋岛!用楚人传授的技艺,炼制铜铁、打造兵器、造船…… 总有一天,我们会打到楚人的老家去! 将他们的那个头人,叫甚么狗屁良的,也用绳子吊起来,挂在我们自己的警示林之中!让海风风干他的尸体! 羸弱的炎黄人,不配拥有广袤的国土。 我要让他们成为吕宋人的奴隶!将温蚺强加给我们的‘杀戮五条’,原封不动地还给那些可恶的楚人!让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国人,永远臣服在吕宋人的铁腕之下! 心念及此,马科舒心地微微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笃! 笃! 咦?什么声音? 不是说温蚺要独自一人前来吗?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才对……温蚺怎么还没出现啊! …… 楚卒们嬉笑着望着从树林里窜出来的黑猴子们,毫不留情地举着手弩,一一收割他们的性命。 这些楚卒也不着急。 慢慢砍树,一点点推进过去。 反正这片区域也不大,三五天之后,就会被彻底抹平。 至于那些沉不住气从里面提前跑出来的抵抗者……哼,想刺杀我们温蚺统领? 现在知道什么叫疼痛了吧? 副将大步匆匆地走过来,高声道:“大统领有令——不要全杀了,抓几个活的!” 士卒们纷纷称是,正好有个黑猴子从树冠上一跃而下,以迅如闪电的速度,想要冲出楚卒们的包围圈……一名士卒眼疾手快,甩手一箭。 那吕宋人惨叫一声,捂着大腿倒下。 副将眼前一亮:“好箭术!赏!” 刚刚立功的士卒憨憨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树林里仍然躲藏的马科等人,刚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么绝望! 听着同胞的惨叫声,还有那些楚人无耻的快乐笑声…… 就好像是被逼进绝路的野兽! 楚人耍诈!无耻! 焯! 那温蚺根本没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楚人的阴谋! 我恨呐! 又有人忍不住,从边上的树冠跳下去,试图逃出楚人的包围圈……远远地,马科听见楚人兴奋地欢笑声,然后便是同胞的惨叫声…… 这一日,有三十多个黑猴子被射杀,抓了五个活的。 温蚺下令继续搜索,一定要把这片区域彻底收拾干净!不要放跑了一个! 五天的时间之后,一共一百多具尸体被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一起,此外还抓了十多个活的……温蚺满意地点了点头:“把那些死的,都挂去警示林罢。” “那些活的,不要让他们死了。” “好好审一审——领头的是谁?哪个部族的?” “族灭之!” “大楚威严,不容冒犯!” …… 一座临时打造的地牢里,被抓的十多个野猴子在这里承受着酷刑拷打。 在极度的疼痛下,这些心存不轨的蛮夷会嚎叫着、嘴里吐出叽里咕噜一大串语言……楚人实在听不懂,于是命几个协军一齐前来,帮忙翻译。 一个协军小头目望着被严刑拷打的同胞,额头上直冒汗。 这些楚人折磨人的手段……简直令人闻风丧胆! “大统领温蚺到!”一声通禀之后,便听见慢悠悠的脚步声。 屋内的几个协军慌忙垂首,恭敬得不能再恭敬,就差把脑袋插在地里了。 伴随着沉重的反派脚步声,大魔王温蚺面色阴鸷地走进牢房。 “他在说什么?”温蚺脸色阴森,根本不管众人的行礼,径直问道。 一个协军小头目结巴了一下,断断续续翻译道:“回大统领——他在骂你呢!” 被五花大绑的野猴子突然用楚语狂笑着说道:“楚人!我们绝不会屈服!迟早会战胜你们!” “到时候,我们还会打到你们的领地去!杀掉你们的孩子!玩弄你们的女人!然后将他们的心肝一刀刀活剜下来,烤了吃掉!” “要让你们炎黄人永远臣服在我们的脚下!” “杀了我吧!我不会招供的……你们都会为我陪葬的!我们会挖出你们最美貌的女儿的眼珠、生吞活咽……” “让你们那个叫熊良的头人,跪下来忏悔!舔我们的脚!最后把他的尸体挂起来风干!” 协军小头目吓得脸色煞白,根本不敢抬头直视温蚺的脸。 温蚺却丝毫不动怒,而是阴冷地笑了:“夷人之中竟也有这般勇士?不错。” “问问他——这次谋划刺杀本统领,领头的是谁?” 还不等协军的人翻译,那丑陋的野猴子便咧着大嘴笑起来:“愚蠢的楚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温蚺皱起了眉毛。 若是黑羽卫那些人在这里,肯定有一万种办法能撬开他的嘴。 但是黑羽卫不在……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拷问了。 实在不是我擅长的啊! “来人——把他绑结实了,一根根地取出他的骨头。” “我倒要看看这厮的骨头有多硬!” 温蚺说罢,冲着那吕宋人冷笑一声:“竟敢辱骂我家大王……那就莫怪我无情了。”随后,转身走出了牢房。 在他身后,再度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比之前更甚…… …… 819 无敌舰队满载返航 温蚺并没有走远,而是就站在牢房门口,听着里面一声胜过一声的惨嚎声。 这声音,的确瘆人。 但是温蚺却没有半点儿心软——按照大王的吩咐,大楚就该至高无上! 这个该死的夷人,竟然敢说出那些令人发指的话……甚至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辱骂大王! 就算他现在什么都如实招待出来,也留不得他的性命了。 当着旁人的面辱骂大王……温蚺如果放过他的性命,那么这事如果传到咱们那个小心眼儿的大王耳朵里,说不定就会对自己不满呐! 所以,那厮无论如何都已经活不成了。 也罢! 胆敢对大楚图谋不轨……杀了他,算便宜了! 温蚺正思忖着,便听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刚才那个协军小头目走了出来,用满带着鲜血的手擦了擦额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大统领……他招了。” 协军小头目的眼神里充满恐惧。 身为野蛮人,他们曾经把活生生的同类大卸八块、放在火上烤熟……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深深的惊怖。 这个恐怖的温蚺……太可怕了! “剜了几块骨头出来?”温蚺随口问道。 协军小头目颤抖道:“三……三块。” 温蚺皱了皱眉毛。 才三块? 闹得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我还以为他骨头有多硬呢! 走到牢房门口往里面扫了一眼,纵然是温蚺这样的狠人,也不禁皱了皱眉毛——被绑在桩子上的野人,现在连站都站不住了,脚趾处被硬生生挖出了三块骨头。 那三块血淋淋的骨头,就摆在那厮对面。 至于伤口处,肉乎乎血淋淋一片,简直令人发指……纵然是温蚺这样的猛人,也不禁为之咂舌。 屋内的协军已经通通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继警示林之后,温蚺再次用血淋淋的暴力手段,打服了这帮吃硬不吃软的蛮夷。 “唉,本将军属实不善拷打。”温蚺喟然叹了口气。 若是黑羽卫的人在这里,或许活儿会办得更漂亮吧! 边上的人听了这话,全都汗毛直竖——就连牢房内的楚人,也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你管这叫‘不善拷打’? 握草! 到底怎样才能算是您老人家眼中的善于拷打啊? 好家伙——家人们,遇见活阎王了! 副将壮起胆子,凑上前道:“他全都招了。” “主事的,是一个叫马科的。” “来自科宋部族……那个部族大概有人口两百多人。” “其实马科也曾亲自前来刺杀……不知怎的,从我们的包围圈里跑出去了。”副将羞惭地低下头:“请大统领责罚!” 温蚺皱了皱眉毛。 我那天罗地网,他也能逃出去? 好小子,有点儿本事嘛! 不过……就算逃出去,又能如何? 温蚺点头下令:“大肆搜捕,无论是楚人还是夷人,但凡抓到马科的,重赏。” “科宋部族,夷族。” “尸身俱挂在警示林中!” 诚然,会有很多已经愿意服从楚人的科宋夷人,会随之丧命。 但是,温蚺决意要树立铁的秩序——华夏之人,至高无上! 但凡敢于起一点儿歪心思的,都要做好付出全族作为代价的准备。 杀一儆百,这些牺牲是值得的! 而且那些科宋人本来也不无辜——在楚人来之前,他们难道不曾食用过同类的肉?如此行径,在温蚺眼中就是有‘取死之道’。 杀! 眼看着时间快到年底了,温蚺的舰队也该返航了。 必须要在年底之前,返回琅琊港,向大王复命。 这一来一回,至少便是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中间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那么等到温蚺的舰队再回到吕宋岛上,间隔的时间会更久。 温蚺走了,这些夷人闹事怎么办? 索性现在直接开杀,杀破他们的胆子。 这些卑劣的蛮夷,吃硬不吃软……事实已经证明了:你和他们好好商量,他们还觉得你好欺负……为了他们以后不会因为甚么鲁莽的行动最后付出更多的鲜血,不如现在就杀破他们的胆子!杀得他们老老实实! 嗯,对。 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们好呀! 我可真是个大善人! …… 大楚无敌舰队载满了财货,慢慢悠悠地开始返航。 来得时候,都是空船……回航的时候,却盆满钵满,以至于船舱里负责踩踏板的水手们累得满头大汗。 温蚺站在大楚号的舰首,志得意满!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次出航,被后世的史书大书特书,历史教材都为他单独开了一章。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出海,创造了无数个记录。 其背后的意义,更是三天三夜讲不完。 温蚺不知道这些,但是他仍然极度亢奋——可以料想的是,自己的大功必定会被大王重重奖赏!温氏一族,在我的手上振兴了! 只要再把那几个不成器的后辈子侄送进书院内院…… 以后温氏家族的族谱,我肯定是要单开一页咯! 温蚺麾下的水师士卒们,真可谓是熊瞎子劈苞米、劈一棒丢一棒——船上掠夺而来的海量财货根本载不下,最终只能挑选最贵重的或是最具价值的装船带走。 成箱的冶炼好的整块儿铜铁,需要六个士卒用扁担,合力才能抬得走一箱……温蚺搜刮了几千箱。 单是这些铜铁的市价,便在十万金上下了。 吕宋群岛的矿产资源居然如此丰富……令温蚺又惊又喜。这次回航,再来到吕宋岛估计便是几个月之后了,那时候吕宋岛的仓库里,恐怕又是堆得满满当当了罢! 爽! 回去要让大王接着造船!一百七十条大船……恨少啊! 除了那些可以当作实际货币的铜铁之外,船队里还装载了大量的香料,有的是中原人见过的,还有的是中原没有的……不论如何,只要散发着异香,便统统带走! 等着书院的人再慢慢分析它们的作用去吧!我只管狂捞! 此外,还有各种诸如紫铜木这样的名贵木材、美丽的珊瑚、珍珠、水晶、翡翠…… 这一趟出海,真是捞麻了! 毫不夸张地说——别看咱们大楚无敌舰队从研发再到生产的一系列流程下来,貌似造价极高……但是只要照这么跑个两三趟,完全就可以回本儿了! 迫不及待了! 也不知咱们那个财迷的大王见了这一百七十条船上的海量财物,会是什么反应? …… 820 退休老大爷熊午良 大楚王城,郢都。 屈原正在熊午良面前汇报着什么,熊午良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其实心不在焉。 天气已经有些转寒了,秋风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熊午良就有点儿越来越坐不住了。 别误会——他每天的生活其实过得很美好。 北方六国各忙各的,没有再来祸害楚国……内政方面有内阁几位大臣操心,也用不着熊午良去‘案牍于劳形’。现在咱们楚王每天的日子就是享用美食、陪老婆孩子、在郢都周边游山玩水。 甩手掌柜了属于是。 如此行径,真可谓用一句‘昏君’来形容……但偏偏楚国的国力又蒸蒸日上,百姓的生活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富足。 熊午良最近经常喜欢换上平民的衣服去逛市场,看一看治下的民众生活水平如何——事实证明,平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从市场的繁荣和商品的富足便可以得知。 就这样,熊午良过着退休老大爷的生活。 如此昏君行径,偏偏国家还日益强大——熊午良对此并不意外。 内阁有能臣,料理国政不是问题;几位内阁大臣互相牵制,还有青羽卫帮助熊午良作为监督。 这和后世明朝的‘内阁+锦衣卫+两厂’的模式,已经十分接近了。 明朝某著名道士皇帝,可是创下了‘四十年不上朝’的超级记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明仍然国力强盛。 眼下熊午良过着舒心的生活,唯一担心的就是温蚺他们。 越靠近年底,这日子过得就越难捱。 万一温蚺他们遇到了什么不测…… 众所周知,在这个时代,航海的风险是很大的。 要是大楚无敌舰队第一次出海就沉了……自己狗叫三声,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怕会吓住了贵族们,被大楚无敌舰队的悲惨境遇劝退啊! 自己若不能有效地推动大航海时代……说不定后世的统治者们觉得下海劳民伤财、风险极大……再下个甚么‘片板不得下海’的狗屁命令,那自己可就弄巧成拙了。 心念及此,熊午良长吁一口气。 …… 屈原离开之后,熊午良按照每天的生活作息,前往后院去找老婆孩子。 熊苍和熊泱,现在已经快三岁了。 贼!磨!人! 眼看着这两个小子上房揭瓦、将熊午良最爱的玉斑竹砍下来玩火……熊午良嘴角微微抽搐:“等他们再长两岁,赶紧扔书院去。” 若是留在宫里学习——其实那些老讲师们教得未必有书院好。 现在的曲阳书院,可谓全天下最高学府,教学质量杠杠的。 各派宗师,争奇斗艳。 黄歇可真是风头出得足足的。 到时候可以把这两个王子送去,学习百家之学。 不指望他们拥有多高的学识,至少要保证不能太差。 到时候还可以隐藏他们的身份,让他们与那些普通的农户家庭出来的学子一同修学、和同龄人一起吃住、过一过艰苦朴素的日子。 大楚未来的统治者,决不能是娇生惯养的昏君! 小仪抽了抽好看的嘴角,一双美目眨巴着:“就这么送去书院,是不是太早了?” 熊午良皱着眉毛,捏了捏小仪的脸:“知道你心疼。” “但是再过两年,他们也都五六岁了。” “也差不多了……若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五六岁就能去书院修学,该不知有多高兴呢。” 小仪:“那岂不是见不到泱儿了?” 熊午良点点头:“一定要让他在书院与那些农人子弟同吃同住……这也是课业的一部分。” “不过,书院每年都有休沐。” “到时候他们还会回来的。” 一旁的嬴卓倒是很赞同,挑了挑秀气的眉毛:“在秦国,历代国君都有从军的传统。” “这也是一种磨练。” 在秦国,历代国君确实大多都有在军中‘实习’的经历。 要么,便是在其他国家当过人质。 总之,都是经历了一番磨难的。 虽然对秦国的治国路线并不是很感冒,但是秦国在培养继承人这一方面确实没的说——自秦献公之后,八代君主之中几乎没有昏君,就算有能力庸常的,其实也不算昏君。 咳! 熊午良其实一直觉得秦武王嬴荡是个二货——以堂堂大国君主的身份去角力,最后被鼎砸了、暴毙身死。 别提什么象征意义——有人觉得秦人举起了九鼎,就代表能继承周王朝的天命,有激励国人的象征意义。 扯淡。 一来,举起来之后被砸死了——完全可以解读为秦国承载不了周王朝的天命。 二来,如果非得整点儿象征意义,那么嬴荡派一群大力士去,效果也是一样的。偏偏以君王万乘之尊去角匹夫之勇,最后还死了,简直蠢到家了。 好比高祖斩白蛇不成,被白蛇咬死了。 死了一个王诶——在这个时代,这可是件天大的事情。 试问有什么象征意义,值得一个大国用自家君王的性命去交换?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咱们熊无良熊大王,肯定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事实上嬴荡这通神操作,在真实历史上,也确实给秦国折腾的够呛——原本是定巴蜀、攻三川、下周室,一套王八拳小连招打得贼猛,实打实的战略进攻态势;但嬴荡这么一暴毙,秦国直接龟缩回去,又蛰伏了十多年的时间。 而且还导致了公子壮内乱、引发了一次联军攻秦(真实历史上)。 综上,不论是结果导向、还是主观推断——秦武王亲自下场角力举鼎,都是实打实的煞笔行为。 但是在这二货君主的治下,秦国仍然拥有不少功绩……从他最后得到的美谥‘武’上,就能看得出来。 所以秦国培养继承人的手段,确实值得楚国学习。 嬴卓还在继续说道:“……除了秦国之外,赵国也有历练继承人的习惯。” “尽快送苍儿去书院,我是赞成的!” 赵国? 熊午良咧开嘴笑了——最近一提到赵国,熊午良就想乐。 咳! 我想起高兴的事。 现在的赵国,在刀骨先生不遗余力地祸害下,可真是老惨了—— …… 821 大楚无敌舰队回来了 不提赵国还好,一提赵国,熊午良最近烦闷焦躁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话说赵国现在,可真是老惨了—— 曾经以强大的军事力量闻名于世的赵国,现在反而在他们强悍的军事力量的影响下,变得支离破碎。 由赵章、召滑等人裹挟草原部族发起的叛乱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开来。战火首先在云中郡燃起,随后迅速扩散。 赵章作为久经沙场的大将,在带兵这方面真是轻车熟路——或许整个赵国,也未必找得出能与赵章在同一个水平的对手。 廉颇确实出色,但实在年轻,在赵章的猛烈攻势下节节败退。 这次内战的激烈程度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从【云中】到【管】,再到【羊肠山】——赵章指挥麾下上万叛军,一路横扫,从边境蔓延到内陆,从平原烧到山川。 他麾下的叛军队伍还在不断壮大。 赵何一开始派去阻击的胡人士卒,几乎全数叛变。廉颇只能依靠本土的赵国兵卒,依据有利地形进行抗击,主要是以防御为主,根本谈不上反攻。 赵章多年累积的进攻经验,在面对自己的同胞的时候发挥到了极致。 再加上赵章麾下的胡人士卒确实比廉颇麾下的军队悍勇……廉颇抵挡不住,倒也是情理之中。 赵何为了捍卫王权,不得不拼着动摇国本,拼命征兵。 这位新赵王麾下的军队,许多人原本是农民、商人、工匠……在赵王的征募下,仓促应战,以血肉之躯来抵挡赵章的悍勇大军。 根据黑羽卫传回来的最新情报——赵章大军在攻克【阙与】之后,大军兵临【马服山】。 这【马服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熊午良也不清楚——但是在地图上,马服山距离邯郸的路途,仅有不到一百里……可谓是推到家了。 据说双方在这里开展了一次相当恐怖的会战——赵章麾下裹挟的叛军,总数已经超过了十万人;而赵何麾下大将廉颇统兵十五万(大多数都是临时征募),拼死抗击。 在真实历史上,赵章搞沙丘宫变,因为力量不足,很快就被赵何成功镇压。 但在这条时间线里——赵章麾下有了军队,恰恰将这厮的军事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了出来。 咳。 说句实在的,若不是熊午良的暗中支持……赵何早就垮了。 对,你没听错! 现在赵章和赵何这哥俩儿——两方的背后,统统都有楚人的支持。 给赵章提供粮草、补给和剑戟;给赵何提供火油、箭矢……两边做生意倒卖军火,真是挣麻了! 咱们楚国穷啊! 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造船、扩大港口、修路、开荒、修水利设施…… 这捞钱的机会,可真不能错过! 当前战事紧急,无论是赵章还是赵何,面对楚国商人的漫天要价,也只能捏着鼻子应承——成群结队的牲畜和财货,源源不断地送到楚国,换回杀戮同胞的武器。 楚人在熊午良的指点下,一顿无耻抽血,把偌大赵国都给抽虚了! 只是可惜了赵国的百姓,在这么一通内战面前死伤惨重。 这也没办法——一切为了楚国的利益! 削弱赵国这个强敌,楚国才有希望更快地一统天下,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减少万千黎庶的兵灾之苦。 熊午良望着眼前还在闹腾的熊苍熊泱,还想说些什么……恰在此时,一名内侍快步跑过来,双手呈上一卷曲阳纸:“大王,这是令尹命小的带过来给您过目的。” “是来自琅琊的消息。” 熊午良精神一振,接过来展开一看,立刻眉飞色舞。 好! 大楚无敌舰队,回来了! 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好啊!甭管他们收获如何、就算是空船跑回来也无所谓,充其量就是自己狗叫三声权当逗群臣一乐……只要我的舰队平安回来了就好! “我又要去一趟琅琊了。”熊午良柔声说道。 小仪拱了拱精致小巧的鼻子,满脸不乐意。 嬴卓则一把拉住小仪,冲着熊午良微微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 数日之后—— 时隔八个多月,楚王再次带领贵族大臣们沿着【淮水】顺流而下!公费旅游! 咳,四位内阁大臣肯定是出不来滴。 公务繁忙,乐在其中。 不管怎么说,先前八个多月的担忧,如今一扫而空——熊午良站在船头,心情畅快。 和楚王不同,船上的贵族大臣们的心情则有些微妙。 听说——是那个什么‘大楚无敌舰队’回来了。 这就不禁让我们想起八个多月前,楚王和群臣之间的那个赌约—— 年底之前,船队如果满载而归,就要大臣们当众学三声狗叫……若是没能将船舱都装满,那就由大王熊午良当众学三声狗叫。 群臣躲避着熊午良的目光,彼此交换着眼神。 大臣甲偷偷对着众同僚道:“短短八个月……我看大王要输。” 其余人全都微微点头! “那无敌舰队下属的一百七十条战船,咱们当初可都亲眼见过——个个儿大如山岳……” “要想将它们统统装满,那得需要多少东西?” “八个月的时间并不长……又要赶路、又要辨别方向、又要返航……真正能用来搜刮海外物资的时间,又有多少?何况那海外到底有没有物资,还说不准呐!” “是也!是也!” “这赌约,大王必输无疑。” 大臣乙偷偷瞥了一眼站在船头意气风发的熊午良,压低声音道:“咱们大王是个脸皮薄的……总不能真让他当众狗叫吧?” 能说出熊午良‘脸皮薄’,说明这位大臣乙和咱们楚王是一点儿都不熟。 但是对于大多数大臣来说……咳,好像确实不咋熟。 因为咱们大王来上朝的日子,实在是少得可怜。 不论如何,大臣乙的话得到了其他大臣的一致赞同:“听说咱们大王还容易记仇……” “若是事后觉得丢了脸、越想越气……” 说到这里,众大臣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不论楚国内外——普天之下但凡被熊午良记过仇的,有谁得到了好下场了? 啧! 慎之慎之啊! 大臣丙偷偷瞥了一眼熊午良的背影,接过了话茬,轻声建议道—— …… 822 显赫!缺角王旗! 一想到惹怒熊午良的下场,群臣无不为之胆寒。 咱们这位大王,给人的印象就是‘凶狠狡诈、有仇必报’! 遥想当初昭怀王在云梦泽会盟的时候,燕国的君臣仅仅是言语上有些讥讽,便惹怒了曲阳侯。 于是当时的熊午良居然抛下会盟大典、连夜跑回了封地……点起麾下精锐,硬生生帮助齐国打跑了如日中天的燕国。那一战,燕国损失了二十万兵力、从此国力大衰,再不如前。 最后,那个当众讥讽楚国的燕国名臣剧辛,被熊午良悍然处死。 一代明君燕王姬职,硬生生被气死。 这些都是血的教训呐! 宁可和一头老虎同床,也绝不能惹到熊午良!(押韵) 心念及此,某位大臣压低了嗓音,悄悄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我建议——给咱们大王留些面子。” “就算那劳什子无敌舰队带回来的都是些破石头、烂木头……咱们也权当是大王赢了,狗叫三声便是。” 其余群臣纷纷点头。 “是也!是也!” 又有人压低声音说道:“诸位,要我说——咱们尽量别去船舱里观看了。” “若是满船都是烂石头破木头,也怕咱们大王脸上挂不住啊。” 群臣再次纷纷称是…… …… 话说一行人顺流而下,直抵【琅琊】。 和八个多月前一样——刚进入琅琊地界,便见到前面的水面上,一条小船横在水面上迎接,琅琊令曲洋冲着熊午良的大船遥遥拱手。 熊午良:“减缓船速,让他上来。” 船舱内的水手们娴熟地踩着踏板,将船只控制得与曲洋的小船同一速度,在几名禁军士卒的搀扶下,曲洋上了大船:“琅琊令曲洋,拜见大王!” 在群臣的陪同下,熊午良与曲洋说了几句闲话,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 “寡人在郢都,接到了你的上书——说是我大楚无敌舰队回来了?” “那舰队,情况如何?” “船只、水手可有损失?” “此次出航,战果如何?温蚺何在?” 一连串的问题甩出去,一旁的贵族群臣们也都跟着竖起了耳朵。 曲洋讷讷了片刻,然后道:“水师大统领温蚺正在港口……臣本欲邀请他一同来迎驾,但温蚺说未闻君命,不敢擅离军中,于是仍在港口等待。” 虽然知道温蚺的说辞有作秀的成分在里面,但熊午良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温蚺,有周亚夫之风! 啊不对……在这个时间线里,大汉名将周亚夫估计还是个细胞呢。 曲洋结巴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舰队的情况……” 看曲洋的样子,似乎像是便秘了,脸憋得通红! 熊午良一向喜欢直来直去,最烦别人卖关子:“到底如何,你倒是说啊!” 曲洋大脸通红,结巴道:“收获……收获颇丰。” “具体情况,臣实在是描述不明白。” “还请大王到了港口之后,屈尊亲自一观吧!” 熊午良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曲洋为什么支支吾吾,熊午良其实心里明白——一定是温蚺带回来的战利品太多,把这个琅琊令都给吓傻了……如实说却怕自己不信,索性不说了。 “哈哈!”熊午良开怀大笑两声,意气风发地大手一挥:“快!加速!” “直奔琅琊港,我要见温蚺!” …… 熊午良的座驾继续顺水而下,远远地,终于望见了‘大楚号’旗舰那如同山岳一般庞大的身躯。 此刻大楚无敌舰队的一百七十条战船,早已入港。 大楚号旗舰上,温蚺率领一众水师大小将官,齐刷刷站成一排——远远望见上游飘下来一条大船(但相比于大楚号来说还是太小了),温蚺立刻抬起手道—— “鸣鼓!恭迎大王!” 咚! 咚! 咚! 水师的一百七十条战船上齐刷刷敲响了大鼓,河道上的商船、民船、渔船无不为之震颤,船上的渔夫、商旅或是富家小姐们都惊异地望着琅琊港方向那如同连绵山岳一般的舰队,惊疑不定。 三通鼓响之后,上万水师军卒、水手一同竭力高呼:“恭迎君上!大王万胜!大楚万胜!” 其声音,如同滚滚沉雷一般,掠过淮水的上空。 啊! 原来是楚王来了! 民船、商船们于是也注意到了孤零零飘下来的那条船——前甲板处,一面红黄色大旌旗随风招展,上面没有字,只有一道赤红色的九头鸟纹影。 外圈是赤红色的飘带、中间是黄色,最中间则是赤红色的大楚神兽九头鸟。 或许是为了致敬当初曲阳侯的侯旗——这面显赫的旌旗被匠人们刻意做成‘缺了一角’的模样、十分醒目。 楚王熊良的王旗! 船上的平民、商人、游船的富家小姐们纷纷为之震颤,遥遥望去,一个若有若无的年轻人影正站在那面显赫王旗之下——定是今上无疑了! “那一定就是楚王熊良!” “大王竟然驾临琅琊了……我们居然不知道!” “这位,便是大楚有史以来最英武的明君!熊良!多年以来,在战场上有不败之名,在他的统帅下,大楚的军队攻灭越国、宋国,收复丹阳失地、攻略齐南……百战百胜!” “这还不算完……他称王之后,又攻略岭南、西取巴蜀、北夺陇西……楚国历代先君,皆不如今上也!” “大王励精图治、勤于政务,大楚方有今日之富强!” 听着熊午良的丰功伟绩,船上的那些富家女子无不双眸异彩连连——遥遥望着那个年轻的身影,满目渴盼。 一双双眼睛里润得都快要滴出水儿来了! 船上的熊午良并不知道民众给自己的评价是‘励精图治、勤于政务’……如果知道了,恐怕以咱们熊老板的厚脸皮,也要脸红一下。 “怎么这么招摇。”熊午良叹了口气,但心里并没有什么不适。 听着水师士卒的欢呼,享受着民船、商船的围观和纷纷让路……心里美滋滋的。 啧! 只能说温蚺的拍马屁水平,十分到位。 寡人……真是个昏君呐! 咳,话说回来——谁不喜欢被拍马屁呢? 强如唐宗汉武,也免不了俗。 趁着熊午良站在船头摆pose装比,一旁的贵族群臣们则相互之间快速地交换着眼神,趁着熊午良没注意,互相窃窃私语道—— …… 823 温蚺的小心机 曲洋面对熊午良的盘问,居然支支吾吾? 在熊午良的眼中——这是曲洋知道大楚无敌舰队带回来的战利品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很难用语言来精确描述了。 但是在这些贵族大臣的耳朵里…… 这分明就是那狗屁无敌舰队,连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没能带回来! 白跑一趟!冒着风险,空耗钱粮! 那个叫曲洋的琅琊令心中也知道当初熊午良和群臣的赌约……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愿当众揭穿,只怕让熊午良下不来台。 因此才支支吾吾。 “二三子,都记得我们刚才的共识罢?”大臣甲悄悄问道。 “记得记得。” “我们狗叫……给大王留些面子。” “是也!是也!” “一会儿不要去逛船舱……免得大王面上难堪呐!” …… 片刻之后,熊午良与群臣终于登上了大楚号——大楚无敌舰队的旗舰。 温蚺恭敬下拜:“臣温蚺,拜见大王!” “一别八个月,大王的身体可还康健否?”温蚺满脸堆笑,肉麻地关心着熊午良:“臣在海外,日夜惦念大王……只期盼大王康健平安呐!” 话说温蚺的这副模样要是被那些吕宋群岛的土著人看到,估计都会惊掉了下巴! 这么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大统领……视人命如草芥的存在、亲口下令立起了那阴森警示林的存在…… 居然会对这个年轻的楚王如此恭敬? 啧! 难以置信! 熊午良抚摸着大楚号的木制围栏……经历了海上的风雨,这条巨舰明显不再青涩了——围栏处有斧凿的痕迹,这是水手们遇见大风时候紧急砍断缆绳、降帆留下的印痕……表层木制甲板不再严丝合缝,而是略有坑坑洼洼,这是经受海水腐蚀的证明。 大楚无敌舰队,已经通过了大海的考验! 甭管带回来多少东西……八个多月的航行之后,大楚号及麾下舰队可以平安返回,这本身就极具象征意义了。 这代表着我楚国终于拥有了长距离跨海航行的能力! “温将军一路辛苦了。”熊午良含笑说道。 温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用高亢得不正常的语气道:“愿为大王效死!” 周围的一众楚国将军们也都不甘示弱,一同挤上来,热烈道:“大王……愿为大王效死!” 这架势,看得那些贵族文臣们都为之咂舌。 屈原变法之后,军中的将官有很多都是平民家庭的子弟,高级军官职位不再是贵族垄断了……面前的大楚无敌舰队官兵也是如此。 温蚺当然是世家出身……但他麾下的这些军官,很多都是平民子弟。 这些平民出身的军官看向熊午良的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狂热! 啧。 纵观整个大楚历史,熊午良绝对是对军队掌控力度最大的一位君主,没有之一! 短暂的寒暄之后,温蚺迫不及待地开始禀报起来—— “一百七十条舰船,全部平安返回——除了在风浪中有了些许磨损之外,并无大碍。” “臣等因为是第一次摸索海路,对海上状况不太熟悉,船只与礁石有些磕碰,也在所难免……好在没出现致命的创伤。今后有了海图,出海就更安全了。” “舰船的磨损并不严重——只要稍加修缮,便可继续出海。” “至于人员方面……损失了些许水手和军卒,但人数不多——” 温蚺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低垂着脑袋像是等待着什么。 熊午良微微点头:“水师牺牲之将士、水手……均按照大楚武军规格,予以抚恤!” “凡有受伤难以根治的,待遇亦仿效武军。” 温蚺深深垂首:“谨遵君上之命!” 周边的水师士卒们都欢呼起来:“大王恩典浩荡,万岁!” 熊午良深深地瞅了温蚺一眼。 时隔十年,熊午良整日呆在这些老狐狸们的身边,也算是被锻炼出来了——这温蚺,真是个有心计的。 说到一半不说了……并没有像一般的将军一样,在战后向君主冒昧地提出恳求从重抚恤。 啧。 熊午良明白他的意思—— 将军主动申请从重抚恤,恐怕会有收买人心之嫌……平时的军队也便罢了,那些戍卒即征即走,打完了仗就遣散了,下次再征募,几乎就是另一批人了。 但大楚无敌舰队却不同。 这是一支像是大楚武军那样的常备军……又是人员众多、常年漂泊于海外……譬如这八个多月的出海,水师上下未闻楚王之命,全是对温蚺惟命是从。 这样一来,掌兵将军就有‘尾大不掉’的可能。 上万水师官兵……如果舰队大统领有拥兵自重的想法,那么这八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就可以不断强化自己的权力、淡化王权…… 甚至,还可以找个海外的地方独立建国,试图脱离大楚的掌控。 这个时代可没有卫星。 要是温蚺有这样的心思、找个海岛去当土皇帝,熊午良二三十年也未必能找得到他。 …… 温蚺确实聪明——主动将‘抚恤’这个话题略过,交给熊午良来表明,以免邀买人心之嫌。 这,无疑也是温蚺、温氏一族向熊午良表示忠诚的一种体现! 心念及此,熊午良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温蚺:“温统领有心了。” “只要为我大楚开疆拓土,寡人会记得你的好。” 温蚺连忙下拜:“臣,愿为君上赴汤蹈火!” 如果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可能会有某种人认为自己有称王称霸的资本……譬如选择吕宋岛,在上面建邦称王、作威作福…… 但是温蚺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一来,这位温统领是个家族观念很重的人——家人都在楚国,岂敢叛楚? 二来,楚国水师的技术进步,温蚺可是亲眼瞧见的——从八百料海船到三千料大船,也不过是用了区区几年的时间而已。要是自己敢在海外封邦建国,用不了几年,熊午良就能坐着更大、更快、更威猛的战舰满世界找人。 运气好的话,能躲个几十年。 万一运气不好呢?一两年就被抓回来了! 三来,大楚无敌舰队麾下有很多平民出身的军官——这些‘良家子’对楚王敬若神明,几乎是狂热。 要想逼着他们叛乱海外……除非是温蚺脑子被驴踢了! 温蚺偷偷瞥了一眼熊午良的脸色,又乖巧地说道—— …… 824 这人真坏呐! 眼见楚王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表忠心,并且对此没什么不满……于是温蚺恭恭敬敬地补充道:“大王,臣此次出海,遇到蛮人作乱……” 随后,温蚺大概讲述了一下蛮人对楚国统治者们的反抗等等。 最后温蚺诚恳地说道:“此类蛮人狡诈多变,唯以严刑峻法,方可制之。” “臣苦于不善拷打,唯恐不能威慑那些夷人。” “恳请君上下次委派臣出海的时候,给臣派几个青羽卫过来……如此,方能慑服夷人也!” 话说熊午良登顶楚王之位以后,青羽卫的存在就不再是秘密了。 这支精悍的情报力量,如今不但司职国内的情报搜集等任务,还兼带着监察官员、防范不忠、整治贪污等等工作。 乃是一支国内贵族大臣们闻之色变的存在! 这样的青羽卫,按理说贵族大臣们避之唯恐不及……温蚺却偏偏以冠冕堂皇的理由,主动邀请那些青羽卫来到自己身边。 熊午良知道——这又是温蚺表忠心的表现! “既然如此,便依温将军所言。”熊午良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在大楚无敌舰队之中,已经有青羽卫的存在了…… 这样一支足以在海外封邦建国的庞大力量,熊午良怎可能不安排麾下可以绝对信任的青羽卫去暗中监视? 咱们熊老板多稳健呐! 就算对温蚺有九成的信心……也总要留一个后手! 咳!但是这样的言语,就没必要再和温蚺多说了……倒好像是寡人往他的军队里掺沙子一样……咳! 温蚺当然不知道熊午良的心里所想,眼见楚王表情愉悦,心中大定,知道自己又给温氏一族拉拢到了足够多的好感度……于是趁热打铁道:“果真如大王之言——” “那海外之地,十分富庶!” “臣的一百七十条舰船,满载而归!” “请大王与群臣移驾船舱之中——最好的收获,都在大楚号的船舱里!” ……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一旁的大臣甲赶忙清了清嗓子:“我……我等信得过温将军。” “那船舱,就不必去了罢!” 大臣乙也赶忙附和:“是也!是也!” “不必去了!” 其余群臣更是纷纷点头。 去船舱? 万万去不得啊! 这要是真去了……这温蚺带回来一堆狗屁不通的垃圾,咱们楚王岂不是要挂不住面子? 挂不住面子之后,温蚺固然是大罪难逃……可咱们作为见证者,万一楚王记了咱们的仇可怎么办! 去不得!去不得! 你听听这温蚺嘴里的胡话——说是一百七十条舰船的船舱,已经全数装满了! 虽说从船只外侧的吃水深度来看,这些船只的确都是装得满满当当……但是,其中多半应该都是不值钱的破木头罢了! 话说那些堪为栋梁之才的大树,虽然也值些钱,但也算不得什么十分珍惜之物。 岭南之地,可以用来盖房子的上好木材比比皆是。 总之,获得的价值肯定比不上这么一趟远航的花费! 也就是说——这次远航,得不偿失! 咱们现在要是去了船舱,那岂不是让曾经力主‘海外丰硕’的大王面上难堪? 心念及此,群臣看向温蚺的目光中都有些愤怒—— 怪不得这厮回来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忠心! 一定是自知罪责难逃,想要通过表忠心,来恳求大王的原谅! 亏得你自己脱不了罪责了,还要拉上我们下水! 这人真坏呐。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臣等自认赌约输了,这便犬吠……” 熊午良满头黑线。 这帮大臣,没啥正经才能,鬼心眼子倒是不少! “必须去!”熊午良黑着脸下令:“汝等要违抗王命乎?” 于是,温蚺在前面带路,熊午良走在温蚺身边。 一众贵族大臣们则苦着个脸,一百个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心里已经恨死了那个提出要熊午良和群臣共同到船舱一观的温蚺! 奶奶滴。 啪得一下,很快奥! 熊午良马上就要亲眼见证你的船舱了……到时候你肯定难逃罪责! 休想我们再帮你说半句好话! …… 温蚺在前面带路,领着一行人来到了船舱前面。 在这里驻扎看守的,足足有一百名楚军士卒——可见温蚺对这里的重视。 方才水师上下官兵,一同在甲板处列队迎接楚王……但这支百人队仍然死死守在岗位上,不敢有须臾的放松。 为首那个百夫长举着火把,深深行礼:“拜见温统领。” 眼睛一扫,看见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满脸期待的年轻人……百夫长浑身打了个激灵,瞬间就明白了那人的身份,立刻提高了嗓音:“拜见君上!大王万胜!” 熊午良随意地点了点头,瞥了那人一眼:“有些眼熟?” “我是平阿水师出身呐!曾经跟着大王和齐国的水师、秦国的水师打过仗……大王万胜!”百夫长声音因兴奋显得有些走调。显然——能被熊午良记得,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荣幸。 温蚺面带微笑,没有插话。 你说尾大不掉?在海外封邦建国? 扯淡! 就以熊午良在这支军队里的名望……自己要是敢提出半点儿不臣的念头,只怕麾下这些军官,就会趁着自己睡觉的时候,嘎下我温某的首级去领功咯! 熊午良对着那百夫长勉励了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快!” “打开船舱!” 咱们熊午良从当初的曲阳君,做到曲阳侯,再到如今登上楚王之位…… 仍旧贪财! 或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改初心吧…… 此刻站在大楚号的船舱面前……要不是顾忌自己的楚王身份,好歹还要些脸面……咱们熊老板能当场表演一个什么叫‘抓耳挠腮’! 守门的百夫长答应一声,取出怀中的铜钥匙,打开了船舱的门…… 里面还有一道门! 温蚺轻咳一声,从怀中又摸出一枚钥匙,走上前递到那百夫长手中,一边道:“臣求稳妥,故而每条船上的船舱,都有两道门。” “等日后青羽卫登船,这些守门之类的苦差事,可就要劳烦青羽卫咯。”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很稳健! 有寡人的风采! 见温蚺如此郑重其事,后面跟着的一众贵族大臣们不禁纷纷撇嘴。 来不及多说了! 吱呀一声。 门,开了—— …… 825 土鳖熊午良与震惊的群臣 开一个破船舱,居然要两道门! 眼看着温蚺郑重其事的样子,那些不得不跟过来的贵族大臣们不禁纷纷撇嘴,心说这小子都tm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这么能装! 明明这船舱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偏偏还要搞两道门! 明明熊午良已经来到船舱门口了,马上就要进去了……温蚺这老小子,居然还在演戏! 你是真能硬挺啊! 不过,也有少部分贵族大臣们皱起了眉毛,心中掠过一抹疑窦——根据他们对温蚺的了解,这厮不像是个蠢人呐! 若是船舱里面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温蚺早该认罪才对……虽然得不到熊午良的奖赏,但楚王看在温氏家族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或许不会重惩温蚺。 怎么会死到临头还嘴硬、直到把熊午良的期待感拉满了,到最后才展示出一堆垃圾? 这不是故意找死嘛! 不合理啊! 难道……这温蚺下南洋,当真是捞得盆满钵满? 心念及此,那几个贵族目光连连闪动,心里已经起了各种心思…… 不过眼下,却来不及多想了! 守门的百夫长接过温蚺手中的那枚钥匙,拧开了门锁……百夫长先踏进去,然后恭恭敬敬地举着火把侍立在一旁:“大王,请!” …… 摇曳的火光,照亮了黑洞洞的船舱。 熊午良与群臣鱼贯而入……眼睛稍微适应了火把摇曳的光线之后,却感觉一阵阵刺痛。 咦? 怎么感觉视线有点儿发紫?眼睛是紫的、同僚的脸的紫的、一切都是紫的…… “金丝紫铜木!金丝紫铜木!”有人已经震惊地高呼了起来:“快看脚下!” 众人的脚下,是正儿八经的金丝紫铜木! 堪比奢侈品的名贵木材! 能在市场上当做奢侈品售卖的珍惜木种,在这里居然成了垫脚的压舱石……在火把的光线映照下,金丝紫铜木的纹路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如同闪闪金波,随着火光的跳跃不断涌动。 晃得人眼睛发晕! 懵了! 短暂的惊愕之后,浓浓的震撼如同滔天巨浪,从大臣们心中划过! 在场的,只有熊午良这个土鳖不知所谓:“金丝紫铜木?什么玩意?” 咳! 这也不能怪咱们熊老板见识短。 打小,熊午良就被先昭怀王接进了宫里——基本上没有机会接触外面那些贵族视作宝贝、可以为之挥金似土的各种珍奇玩物。 后来申请出宫之后,来到了曲阳县。 彼时的曲阳县穷得叮当响,库房里耗子都能被饿死……就更别提金丝紫铜木这样的奢侈品了。 再到后来,熊午良殚(坑)精(蒙)竭(拐)虑(骗),终于一点点搞来了钱粮,曲阳县的发展逐渐步入正轨,手头也不那么紧张了……却又多年在外征战。 两个夫人,一个是落难公主当丫鬟,另一个来自注重质朴的虎狼恶秦……基本上也没用过紫铜木这样败家的奢侈品。 所以,此刻群臣已经被震得眼冒金星……但熊午良却有点儿懵逼! 这帮人在叫唤什么? 群臣还在持续震惊之中,顾不上给熊午良答疑解惑……温蚺赶忙干咳一声,很有眼力见地为熊老板解惑道:“大王,这金丝紫铜木,乃是中原罕见的稀有木材。” “在市场上,价比等重量的金饼。” “一般都是王公贵族们的把玩之物……据说将其点燃,其味道有宁神助眠之效用……只是这样的用法太奢侈,臣以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传闻当年的楚武王熊通,其棺椁便是金丝紫铜木所制,价值连城……当然逾越了周礼规制,当初还引起过周王室的不满……” “大王励精图治、醉心于政务,当然对这样的玩物不甚了解……”温蚺不轻不重地开始拍马屁:“真乃臣等的楷模也!” 熊午良眼睛已经亮了! 这玩意,如此昂贵? 你别说……那上面的纹路,好像是挺漂亮哈…… 这么一大船舱……那得值多少钱呐! 群臣惊呼连连:“这么多金丝紫铜木!天!” “在市场上,这东西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这么多……” 熊午良对金丝紫铜木并不太在意——这玩意的价值,说白了就是那些闲得蛋疼的贵族大臣们没事儿炒出来的。 按照市场供需原则——大楚无敌舰队拉回来了这么多金丝紫铜木,这玩意其实也就不怎么值钱了……不过在消息传开之前,拿这玩意儿抓紧出口到北方,从北方六国那里骗回来些实实在在的财货,应当不在话下! “宁神助眠?”熊午良说道:“传寡人之命——今晚举办篝火晚会!用来烧的木材,就用着金丝紫铜木!” “本王倒要看看,能不能与诸卿酣睡一晚!” 拿金丝紫铜木来办篝火晚会? 群臣们眼睛都红了! 握草! 太奢侈了! …… 熊午良闲庭信步一般走上前去,船舱里光线昏暗、火光摇曳,所以大家看不清咱们熊老板已经激动得微微颤抖的手…… 打开了一个箱子。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珍珠——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如同星星一般闪耀。这些珍珠大小不一,颜色上也并非全都是乳白色,密密麻麻地堆积在箱子里。 火光下,珠圆玉润的珍珠们闪烁着相同的光芒,随着火把的光亮一同跳跃、闪动……摄人心魄。 群臣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伸手一捞,握住一把珍珠,然后微微松开手指,珍珠便从指缝间稀里哗啦地落下去。 打开第二个箱子——还是珍珠! 打开第三个箱子——还是! 温蚺:“大王,这边上的两排共计八十个箱子,里面装得全是珍珠。” 群臣震惊! 八十箱珍珠?这是什么概念? 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甚么珍珠蚌养殖……天然的珍珠,是实打实的奢侈品! 整整八十箱……这得值多少钱呐! 温蚺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因为船舱空间有限……臣只粗略择了品相好的珍珠装了八十箱,还有更多的货物,都留在那个野人岛上了。” 众贵族大臣们眼睛都红了! 握草! 家人们谁懂啊! 你那个狗屁野人岛在哪里? 今晚我游泳过去!把那些珍珠统统都搬回来! …… 826 狗叫!必须狗叫! 遍地的金丝紫铜木!用来垫脚! 八十箱珍珠,仍然不是全部! 贵族群臣们的眼睛都已经红了……眼巴巴地盯着船舱内其他箱子。 熊午良慢悠悠走过去,掀开了另一排的箱子。 群臣都屏住了呼吸! 当初的质疑,现在看来实在是太可笑了—— 楚王明断万里,他说海外有丰厚的物资,当初我们为啥要质疑他?现在只盼他能让我们也有机会出海,分上一杯羹也…… 温蚺瞅着熊午良的动作,慢慢悠悠地跟着解说—— “大王,您手边的这一排箱子,乃是翡翠——同样有八十箱。” “这些,都是臣与海外夷人交易而来。”温蚺选择性地忽视了自己后期对那些吕宋人毫不留情的残酷剥削,继续说道:“这里的八十箱,皆是明澈珍惜的翡翠,放在中原,价格不菲!” 熊午良点了点头,随手将一块儿漂亮的翡翠扔了回去,继续往前走。 “现在,大王您手边的是各种玉石。”温蚺继续解说—— “在南洋,这玩意儿实在太多,臣只挑了品相好的二十箱放在大楚号上……还有其他品相稍差的,都放在别的船上,数不胜数了。”温蚺轻描淡写地说道。 一众贵族群臣,眼睛已经由红变绿了! 熊午良继续往前走,打开下一排箱子,里面是成捆的象牙……这是上好的工艺品原料,如果放在能工巧匠手里,可以雕刻出各种图案,在市场上价值颇高。 再往后,是成摞的虎皮、熊皮、豹皮……大楚号的船舱里装的都是些比较珍贵的皮毛,普通的动物皮毛则扔在其他舰船的船舱里。 至于成箱的沉甸甸的铜铁锭,倒像是俗物,值不了什么钱了。 温蚺恭敬地补充道:“除了这些之外,南洋还有很多很多香料……臣都命人将它们晾干了装袋,押在别的舰船上。” 熊午良在光线昏暗的船舱里走来走去,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至于一众贵族大臣们,现在仍然处于震惊之中,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都闪着绿光……惊涛骇浪从心中涌过。 麻了! 当初要是往里面参一股,现在岂不也赚得盆满钵满? 只恨当时咱们没有完全相信熊午良的话……如今只能眼馋!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矣! 狗叫!必须狗叫! 别的船舱也不用再看了……就算别的船都是空船回来,光看大楚号,这一趟就已经是盆满钵满了……而且看别的船的吃水深度,也不可能都是空船。 赌约输了! 大臣甲带头:“汪汪汪!” “汪汪汪!” “嗷呜!嗷呜!” 大楚号的船舱内,狗叫一片! 要是单独让某个人学犬吠,那是侮辱人……但是如今众多大臣聚在一起,共同模仿狗叫,那就不显得有辱贵族体面了,倒显得君臣尽欢、其乐融融。 一通犬吠之后,船舱内笑声一片。 雅!太雅了! 而且话说回来——只要熊午良能允许咱们也参合进这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就算他真是单纯地羞辱我们,咱们也咬牙认了! 只要能让我们分一杯羹! 我踏马趴着叫都行! …… 话说群臣眼巴巴地望着熊午良,渴盼之意溢于言表……但熊午良现在却端起了架子,背负着双手,慢慢悠悠又走了出去,带着众臣又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 离开了昏暗的船舱、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一时间,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几乎睁不开眼睛。 熊午良对温蚺和曲洋吩咐道:“尽快卸货。” “曲洋,这些货物暂时放在琅琊……由你派人保护。” “具体要如何运作、如何售卖……到时候莫敖宋哲会与你联系,你听他的便是。”熊午良如是吩咐道。 温蚺和曲洋一同拱手:“臣领命!” 随后,温蚺大手一挥,命人抬上来一个箱子——在群臣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温蚺打开了箱子,将里面的东西拱手呈上:“大王,臣,不负重托!” …… 那是一株藤蔓状的植物。 熊午良在看到温蚺手中的东西时,呼吸便停了一瞬! 好! 温蚺啊温蚺……你真把这东西给我带回来了! 熊午良拿起温蚺手中的那株植物,在阳光下细细端详……心中的兴奋难以言说。 “你们登上的那片群岛,从此以后便命名为吕宋群岛。”熊午良如是吩咐道。 这不起眼的玩意,正是菲律宾群岛上独有的特产! 温蚺他们才第一次出海,便摸索到了吕宋群岛、顺利地带回了熊午良需要的东西。 可谓是运气极好! 只要能得到这株藤蔓,熊午良愿意付出天大的代价! 话说熊午良在穿越过来之后,整日和些皮笑肉不笑的老狐狸们打交道,早也练就了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刚才在船舱中虽然笑得开心,但好歹也顾忌身为楚王的形象,没有在群臣面前笑得过于放肆…… 但现在——咱们熊老板乐得牙龈都快露出来了! 边上的一众贵族群臣也注意到了熊午良的失态,不禁都提起了好奇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英明神武的楚王表现得如此失态? 这东西,难道比整整一百七十条舰船上的财货加起来还要重要?比那些堆积如山的宝贵财货还要更值钱? 浓烈的好奇心,甚至一度压住了他们渴望参与航海的贪婪。 好在温蚺终于替他们问了出来:“大王,这植株究竟是何物?为何命臣单独去寻此物?” 一众贵族大臣们都竖起了耳朵。 一旁的士卒们也都好奇地望着这边。 熊午良毫不顾忌形象地咧开大嘴笑着,将手中那株植物在阳光下摆来摆去……没错!我没有认错!就是它! “此物,名唤番薯。”熊午良欣喜地说道,一张老脸乐得跟菊花似得:“有此神物传入中原,从此大楚再无饥馑之苦也!” “温蚺,寡人要重重赏你!” 熊午良的解释,显然并没有抚平群臣心中的疑惑。 番薯? 番薯是什么东西?干啥用的?听熊午良的意思……难道是当粮食吃的? …… 827 番薯,农业圣物 番薯,在后世琳琅满目的众多粮食品类中可能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在熊午良这个时代,那就是纯纯的农业圣物! 在后世,番薯亩产可达3000至5000斤,在优质肥沃的土地上,亩产甚至可能达到八千至一万斤左右! 而且这玩意不挑地,就算是贫瘠的山地,种下去也一样能长出一串儿一串儿的小番薯——充其量就是产量低一点罢了。 不过,温蚺带回来的番薯苗还比较原始——不像后世的番薯苗,经历了多年的选种和培育……现在温蚺带回来的番薯苗,亩产肯定没有后世那么高,但是保底1000斤左右应该还是有滴! 换算一下,这相当于亩产粮食十石左右……而且不挑地皮!山坡上也能种! 这是什么概念? 在战国之世——最优质的肥沃土地上,亩产粮食一般能达到二石左右……至于普通的田地或者是稍微贫瘠一点的土地,亩产甚至只有可怜的一石左右。 当初昭怀王善待熊威,将弟弟的封地定在了曲阳,便都是上好的肥沃土地。 在熊午良摄政楚国之后,在整个楚国大力推动四县封地的先进经验,大力推动农业技术改革——包括要求书院的农家宗师们选育良种、推动沤肥之法、推广新式农具等等。 在提高种田效率的同时,单位亩产也有所提高。 平均下来,大概能达到亩产三至四石……这几乎已经是翻倍的提升了! 而番薯呢? 亩产十石! 相当于比农业技术改革之后的楚国,亩产还要提升了接近三倍! 这是怎样恐怖的数字! 再通过曲阳书院的农家宗师们培育改良几代之后……那亩产,就更不得了咯。 熊午良口中的所谓‘百年内,大楚再无饥馑之苦’,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绝不只是一句虚言而已。 在真实历史上,番薯是在明朝时期,由吕宋传入中原。 关于这一段,还有个有趣的小故事—— 说是明朝嘉靖年间,有个叫陈振龙的人,这厮出生在福建长乐,出身于一个官宦人家。因为在官场上过得不顺利,于是决定弃儒从商,开始在海外做生意。 那时候恰好大明的海禁政策有所宽松,所以福建商旅与吕宋群岛贸易往来密切——陈振龙就是其中一个。 陈振龙和儿子陈经纶在吕宋当地发现了土著人种植的一种农作物——被土著人命名为‘巴塔塔’,产量很高,而且生命力顽强。陈振龙想起家乡‘隘山扼海,土瘠民贫’,觉得巴塔塔这玩意挺皮实,在家乡应该能种活。 于是便决定将这种作物带回家乡。 番薯这玩意生命力顽强,只要一段根茎就能养活——但该死的吕宋人‘珍其种,不与中国人’,根本不许番薯出境。 陈振龙尝试了两次,一次是将番薯藤藏在箱子里,被查出来了;第二次将番薯藤藏在抬货物的扁担里,也被查出来……差点把命丢了。 恰逢福建大旱,颗粒无收,陈振龙决定冒险尝试第三次。 于是他将番薯藤编入了竹篮里面,在外面涂上泥土,以此骗过了检查的人员(也有说他将番薯藤编进了船上的绳子里,外面涂上污泥),于是得以蒙混过关。 就这样,中原大地从此有了番薯。 时任福建巡抚为此兴奋不已,旌表陈氏父子‘事属义举’,然后称赞此事‘虽曰人事,实获天恩’。 到了清代,人们为了纪念陈氏父子在福建福州修筑了一座‘先薯亭’,至今还耸立在福建福州乌山之上。 …… 咳! 先甭管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小故事是真是假…… 单从实际效果来看——番薯传入中原并大面积推广之后,基本上是为中原王朝多养活了三亿人口。 虽然这其中也有农业技术改革等多方面因素……但是番薯的重要性,也能可见一斑! 所以—— 至少在肉眼可见的一百年内,楚国将彻底不再因缺粮食而发愁! 中原大地,要迎来盛世咯。 心念及此——熊午良真有仰天大笑的冲动! 甚至都想直接给温蚺封个侯爵! 这小子,现在咋看咋顺眼捏! 忍住! 等到这番薯种出来一茬之后,再大肆封赏,也为时不晚! 眼看温蚺和群臣仍然满脸懵逼,熊午良清了清嗓子,非常装比地说道:“汝等竟不识得如此神物,啧。” “这番薯,乃是一良种,可亩产十石。” 亩产十石? 在短暂的诧异之后,群臣都瞪圆了眼睛! 对于战国之世的贵族们来说,可不是后世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腐儒可比——这时候的贵族,上马能提剑砍人、站在战车上能百步穿杨、说起种地也不陌生。 咱们大楚经历几轮农业技术改革之后,平均亩产粮食3-4石,已经让楚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国富民强。 这番薯……亩产十石! 我滴天! “世上竟有如此神物?” “大王不要与臣等说笑了……” “亩产十石……看起来不像啊。” 熊午良现在心情极好,于是仰天大笑几句:“蒸馍,二三子难道不信乎?” “那,寡人可以与尔等再打一个赌!” 一众贵族大臣们立刻纷纷发出了捧臭脚的谄媚笑声,竞相吹捧道:“大王神机妙算、烛见万里……臣等不敢再与大王打赌辣!” “大王算无遗策,莫要再戏耍臣等了!” “大王真乃赌神也。” “亩产十石……这是祥瑞啊!主我大楚振兴,大王功盖先祖!” “君临太虚、威震寰宇!” 一顿没有底线的吹捧之后,群臣都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熊午良手中那节其貌不扬的藤蔓。 温蚺适时地补充道:“大王,这东西在吕宋岛上很多——臣带了整整三十箱子回来。”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眼巴巴望着这边的贵族群臣们说道:“这番薯,暂时还不能给你们。” “要留几箱子出来,先给书院送去。” “寡人还要留一部分在身边,令禁军严加看管,在王宫里培育出下一代……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几个月之后便可以给你们拿去耕种了。” 群臣欢欣鼓舞、迫不及待,自然不必多说—— …… 828 又臭又长的年终总结 可想而知,温蚺舰队回航的消息,在楚国上层贵族圈子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在熊午良心满意足地捧着农业圣物番薯藤、带着麾下一众贵族大臣们返回【郢都】之后……温蚺的海上见闻便成了楚国贵族们之间疯传的故事,真可谓风靡一时。 反倒是熊午良看作至宝的番薯藤,倒没能引起这些贵族的重视。 因为这玩意到底亩产多少……现在还说不准呢。 就算熊午良再怎么言之凿凿……也总要等这玩意种出来一批再说。 而且一株庄稼,就算再怎么高产,也远远比不上肉眼可见、堆积如山的财货那样猎奇、那样摄人心魄……跟着熊午良去琅琊溜达了一圈儿的贵族们,迅速成为了贵族社交圈里的香饽饽。 人们很愿意在宴会上听着他们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与楚王之间的赌约、在大楚号船舱里的见闻…… 百听不厌! 每当这些大臣们提到自己与楚王的荒唐赌约的时候,旁听者们都会心一笑……等到讲述到大臣们在昏暗的船舱里集体狗叫的时候,又总能引起宾客们的阵阵欢笑。 但真正让人神往的,还是那船舱里的景象—— “金丝紫铜木铺地……成百上千个箱子里,装得满满的珍珠、玉石、虎豹皮毛、成捆的象牙、翡翠、珊瑚……” “火光映射下,紫光流淌,整个船舱熠熠生辉。” “当晚,楚王甚至下令在琅琊港点燃了数十根粗大的金丝紫铜木,令群臣篝火乐舞……在金丝紫铜木的篝火上烤羊肉、品美酒……” 每当讲述者说到这里,宴会现场总是鸦雀无声。 可以想见——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质疑:“公之言,未免太过夸张了罢!” 于是讲述者们勃然大怒,赌咒发誓:“方才所言,没有半点儿虚假!若是有半句夸大,教我身首异处!” 这誓发得太毒……而且在战国之世,大家对誓言之类的东西还是比较看重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某著名司马老贼指着洛水发誓的典故。 所以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贵族大臣当众发誓,其可信度还是拉得满满滴! 信了信了。 于是乎,对海外的向往,成了郢都大臣们念念不忘的存在。 在这些人的描述里,海外极度富庶,遍地都是珍贵的珍稀木材、香料、珍珠……其实他们说得倒也八九不离十。 这样的气氛在郢都维持了一个多月。 …… 一个多月之后,便又是年节时分了,即将进入的是公元前296年,也就是‘楚王良四年’——楚王熊良照例在王宫中大宴群臣。 “诸位,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大楚粮产再创新高、国力蒸蒸日上、民风向善……”熊午良举起面前的酒爵,开始了又臭又长的年终总结。 前世在工地上听领导说这些话,真是觉得烦不胜烦。 但是…… 现在楚国如此强盛,一年的成绩如此显赫,若是不显摆显摆,总感觉嗓子里憋得慌! 话说回来——熊午良就算再强势,终归也只是熊氏集团的掌舵人,相当于是个总裁兼最大股东,至于一众贵族臣子们其实都是小股东。 熊午良的股份比例再多,也该给其他小股东们讲讲过去一年熊氏集团的成绩才对。 再画一画大饼,说一说分红的事儿…… 如此一来,方能君臣和谐,共同为了把熊氏集团做大做强而努力。把朋友搞多,把蛋糕搞大——这才是明君所为。 若是违背所有股东的利益……就算熊总裁足够强势、能压得住这帮小股东,但他们难保不会离心离德。那么熊老板想做事的话,就得事倍功半了。 于是—— 熊午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先回顾了熊氏集团过去一年的工作业绩、感谢了股东和员工们的辛勤工作…… 重点表扬了模范员工屈原同志,号召全体员工向屈原同志学习……学习后者的某某先进精神…… 又表达了个人的志向、对集团成绩的欣喜…… 最后展望了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总之,洋洋洒洒,说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此处就不再赘述,以免有水文之嫌。 最终,熊午良高举酒爵:“……大楚能有今日,皆是二三子之功!今后,我们还要聚焦重点、精准发力,夯实大楚发展的基础;夯实责任、强化协作,凝聚蓬勃发展的动力……既要保证……又要强调……还要落实……最终,为贯彻落实大楚在未来的振兴、进一步继承和发扬历代先君的遗愿,砥砺奋进!再创新功!” “来,诸君,满饮此爵!”熊午良说罢,将酒爵举过头顶。 群臣哄嗡一声:“大楚万胜!大王万胜!”然后君臣共同饮下一爵。 话说回来,熊午良刚才发表那篇又臭又长的年终总结的时候,群臣其实心不在焉。 因为…… 大殿中间架着一堆篝火,上面是一只金黄酥脆的烤全羊。 咳。 烤全羊当然算不了什么……让群臣心不在焉、目瞪口呆的,是烤全羊下面的炭火——是一块块劈成碎片的金丝紫铜木!明明是上好的整块木料,却被劈碎,当做燃料! 我滴天! 这是怎样地一种奢侈! 简直骇人听闻! 好吧……那些在郢都流传了一个月之久的、始终让人觉得半信半疑的传言,现在看来是被证实了。 宴会开始了,熊午良笑容满面,和身边的屈原、乐毅等人一爵爵饮酒,一边还低声讨论着北方赵国的局势……君臣相宜,其乐融融。 至于底下的贵族大臣们,就有点儿如坐针毡辣! 这肉,怎么吃都不香、这酒,怎么喝都没味。 眼里瞅着的,始终都是中间那烤全羊底下熊熊燃烧的木料……或许金丝紫铜木的油脂含量很高,火烧起来很旺,火光闪动,晃得大臣们眼睛有点儿发直。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怕丢人……甚至都想冲上去,把烤全羊下面的木头救一下! 闻着金丝紫铜木燃烧之后散发出来的异香……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某位贵族大臣在其他人的目光怂恿之下,鼓起勇气,端起酒爵,对着主位上的熊午良大声说道—— …… (衣见:一百八十万字合影留念) 829 别烧了,我心好痛! 年关晚宴,熊午良邀请群臣共同赴宴。 一通又臭又长的年终总结和展望之后,宴会正式开始……但是群臣却吃得味同嚼蜡,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大殿中间的火堆。 那里的燃料,用的通通都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金丝紫铜木! 大臣们窃窃私语:“快看,那是金丝紫铜木!” “嘶……”某些大臣心痛得嘴斜眼歪:“竟然如此奢侈!” 熊良啊熊良!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别烧了!我心好痛! “看来关于大楚无敌舰队的传言,都是真的!” “是也,是也。” “那海外竟然如此富庶……” 熊午良坐在主位上,和屈原、乐毅、慎到三人相谈甚欢,四人对大殿之中明显不对劲的气氛似乎没有任何觉察,自顾自地饮酒、唠嗑。 其实大殿之中的气氛不对劲,真的很明显! 就连伺候在一旁的内侍、宫女们都觉察到了不对。 但熊午良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大臣们的反应,不紧不慢地与屈原唠着闲话,慢条斯理地用象牙雕成的精致筷子品尝着面前的醋浸银鱼……一副茫然不觉的样子。 终于,大臣们忍不住了。 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明显是军汉出身的老贵族站起身来:“大王!” 熊午良瞪着醉眼扫了他一样:“是安陆君啊。” 安陆,是楚国一个很偏远的城邑——安陆君祖上是楚国的王族将军,因战功获封安陆,后辈子弟也多在军中讨生活。 虽然这一脉不是顶尖的显贵,但也很有名气。 当代安陆君,曾经在郢都拍卖房地产的时候响应熊午良的号召、狠狠榨了郢都老贵族们一笔。 因此熊午良对安陆君的印象一直还不错。 后来靖难之役的时候,安陆君一脉虽然没有对熊午良雪中送炭,但也明智地保持了中立——但在熊午良即位之后,因为屈原大力推动变法,军中有很多平民子弟成为军官,所以安陆君一脉在军中的话语权持续降低。 当然了,现在楚国所有贵族普遍话语权降低……所以安陆君倒也没什么不满。 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现在的安陆君名为‘安陆君’,然则根据屈原变法的纲领,在封地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实权了——手上没有私兵部曲、在封地没有收税权、没有任免官吏权……除了每个月能从朝廷领俸禄之外,几乎没什么特权。 其他贵族们也和安陆君的情况都差不多。 好在他们在生活上倒也相当富足——跟着熊午良的号召,他们在岭南拓荒团捞到了不少好处。 咳! 不过话说回来——钱财这玩意,谁嫌多? 军汉莽夫世家出身的安陆君瞪着篝火里的金丝紫铜木,眼睛都红了,举着酒爵大着胆子道:“大王!臣祝您身体康健!大楚霸业万世不衰!” 其余群臣哄嗡一声,响应道:“大王万胜!身体康健,万世不衰。” 熊午良哈哈大笑,满脸的醉意:“安陆君的美意,寡人心领了。” 安陆君心一横,指着篝火里的金丝紫铜木鲁莽道:“大王,这玩意很值钱,能不能让臣捡些柴火带回家?” 此言一出,群臣都对着安陆君投来了震惊且称赞的眼神。 这么丢人的话也能说得出口,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啊! 这虎劲儿……我喜欢! ‘醉酒’的熊午良也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你说这金丝紫铜木?” “这玩意我有的是,都是从海外砍回来的——不算甚么稀奇物事!” “安陆君若是喜欢,明年可以跟着本王的舰队一同出海,想砍多少,便砍多少……自己动手便是!只是有个要求——不管在海外捞了多少东西,大楚国库要从中抽取三成!” 此言一出,安陆君大喜,连连拜谢。 其他大臣都坐不住了! 也顾不上刚才心里还觉得安陆君公然索要柴火、有辱贵族斯文了……一众大臣争先恐后地发出了恳求:“大王,这木头臣喜欢得紧,臣也想要。” “大王,明年的舰队能不能带上臣一个……” “大王!臣愿为君上扬帆海外!开疆拓土!广布大楚恩德于四方、宣扬王恩浩荡!带我一个!” 分熊午良三成?没问题啊! 只要让我们能参与进来……大家共同致富! 熊午良明显‘喝醉了’,面对群臣不要面皮的恳请,哈哈大笑,一一应允。 群臣欢欣雀跃! 太棒了! 家族振兴面前,要什么面子? 那海外之地,着实是‘流着蜜与奶的乐土’啊!只要能让我们跟着船队去搜刮一番,家族的财富必将进一步振兴! 大楚推恩令之下——贵族们都知道,自己的爵位会一代代削减,最后泯然于民。 所以家族的财富,便是他们最渴望的追求! 扩大家族的财富、掠夺资源、在海外拓荒……将更多的财货带回中原…… 妙哉! 大王万岁! …… 正当君臣其乐融融的时候,屈原突然虎着脸说话了! “大王,此事不妥!请你收回成命!” 群臣都用愤怒的眼神望向屈原…… 屈原满脸严肃,一板一眼地说道:“大王明鉴——那大楚无敌舰队,乃是国库出资打造的国器,并不是大王私人的玩物……岂能用于私用?” “大王私下里答应群臣共同出海,臣窃以为不妥!” 熊午良拍案而起,脸上带着怒意:“屈公,何故扫寡人酒兴哉?” 屈原生硬地道:“国事在前、私人情谊在后……臣只是据理直言,一向如是。” “请大王收回成命!” 熊午良勃然大怒,口中连道‘岂有此理’,最后指着屈原道:“屈公,你说得虽有道理,但岂不闻‘君无戏言’?寡人刚刚已经答应了各位爱卿,如今又怎么改口?” 屈原面色坚毅如铁:“君之乱命,就该是戏言!” 眼见屈原如此坚持,熊午良只好悻悻地坐回原地,满脸写着不乐意。 比他更不乐意的是在场的一众贵族大臣们……看那架势,恨不得把屈原吃了。 熊午良同意群臣跟船出海:熊午良好。 屈原横生枝节反对:屈原坏! 但对于这位深受大王宠信的大臣,贵族大臣们也确实不敢得罪……而且屈原说得句句在理,确实没办法反驳。若再反驳,倒像是逼迫熊午良‘公器私用’的佞臣了。 快哭了! 安陆君非常愤怒,压着火气对屈原说道:“屈公,你的意思是——大楚无敌舰队的船乃是国库出资,我们既然没有出钱,就不许登船?” 屈原说道—— …… 830 安陆君,你真的好聪明啊 面对安陆君的问话,屈原大义凛然地说道:“正是。” “别以为我不知汝等作甚么想法。” “二三子是要跟船出海、捞取海外的财货,充实家族私用。” “大楚的船,就要为大楚的国库捞钱……若是捞的钱成了你们这些贵族的,岂不是损公肥私?屈某绝不答应!大楚无敌舰队的将士们也绝不会答应……温统领以为如何?” 作为新贵的温蚺温统领,当然也受邀参加了这场新年宴会——此刻面对屈原的询问和一众大臣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屈……屈公此言有理。” 群臣都快急哭了—— 这屈原可真烦人! 咱们大王本来都同意了……他非得横插一杠子! 家族振兴的希望就这么来了又走了……怎能甘心? 突然,安陆君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瞪着眼睛说道:“诶?”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搭乘舰队的船,我们自己出资造船,只要遥遥跟在舰队后面即可……屈公,这样你总无话可说了罢?” 安陆君的话,瞬间为在场的贵族大臣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握草! 好有道理! 没想到啊没想到,安陆君这么一个满脑子肌肉的粗人,竟然还有这般智慧。 吾等小觑汝也! “是也!是也!”群臣纷纷响应:“我等自己造船,不搭乘国库出资打造的船。” “如此一来,便不是公器私用了!” 群臣恳求甚切,令人闻之动容。 主位上的熊午良怒气冲冲地瞪了屈原一眼:“如此,你总算满意了罢!” 屈原颔首表示同意:“如此可也。” 熊午良再次瞪了屈原一眼,然后对群臣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便这样定下来吧。” 群臣欢欣鼓舞,自然不必多说。 熊午良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倒是不用自己研究造船之事。” “我大楚的‘琅琊造船厂’,手续齐全、技术先进、产能强大、历史悠久、有曲阳书院为之设计,拥有一大批经验丰富的产业工人,是大楚造船业的业界翘楚、海上明珠……实力过硬!你!值得信赖!” “最主要的是……他们造出来的船,已经得到了远洋的检验。” “二三子若是自己造船,恐怕技术不到位,到时候在海上出了什么事故……寡人为之痛心呐!” “不如去我的琅琊造船厂下订单……汝等以为如何?” 群臣十分感动! 楚王真是大善人呐! 不但允许我们跟着挣钱,还同意和我们共享珍贵的先进造船技术! 这样的好老板去哪里找呦…… 熊午良顺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厚厚的曲阳纸:“诸位且看——这便是琅琊造船厂可以为尔等生产的船只的图样。” “传下去。”熊午良对小黑吩咐道。 厚厚的一沓曲阳纸上,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各类船只不同的参数,包括船只的大小、大概的速度、需要的水手数量等等…… 还贴心地画着图样。 每条船图样的边上,还用楚篆写着一排小字——这便是这条船售卖的价格了。 熊午良殷勤地对客户们介绍道:“我建议你们多看看三百至五百料的小船……虽然小了些,但是一样能远洋航行。” “而且需要的水手更少,几十个水手便足以驾驭!速度方面相较于那些大船更是极具优势。” “实在是出海旅行、搜刮财宝……阿不!为我大楚开疆拓土的不二之选!”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五千金,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熊午良还在吆喝……有的大臣已经麻了。 翻开那本早就为群臣准备好的小册子……仅是最小的三百料海船,售价便高达五千金。 麻! 一年前曾经跟着楚王第一次出巡琅琊的那些人依稀还记得——大楚号,那条三千料级别的巨舰,造价也‘才’区区一万八千金。 至于三百料的船,龙骨完全可以用木头,而不需要像大楚号那样用铜铁所铸。 其造价,绝不仅仅是比大楚号便宜十倍而已。 根据简单的估算——一条三百料海船的造价,也就不到一千金而已……大胆一点估计:甚至只要五百金就差不多了。 但在熊午良这里,居然卖出了整整五千金! 黑! 太黑了! 但就算再黑……大臣们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熊午良同意共享造船技术、同意大臣们出海去捞好处……已经是王恩浩荡了。 君不见那个该死的屈原老贼,现在还坐在一边跃跃欲试……似乎就等着哪位大臣提出异议,他便要跳出来、再次要求大王收回成命! 让大臣们自己打造船只——那是不可能滴。 放眼天下之大,唯有熊午良的琅琊造船厂,造出的船只可以在海上航行……而且已经经历了一次远洋航行的考验、一百七十条船全部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这,就是金字口碑。 自己造船,岂能有琅琊造船厂这个质量? 先是准备造船的设备,就要不少钱……还要培训懂得造船的工人、还要研究技术……最后造出来的船,还未必顶用。要是在海上翻了,赔了钱倒是小事,要是折了族中的子弟,那可是血亏! 心念及此……贵族大臣们不禁惊愕地发现,自己似乎毫无选择! 但凡想要出海,就必须在熊午良那里买船! 这笔钱,捏着鼻子也得出啊…… 不过话说回来—— 相比于在海外能获得的海量报酬……这些用来造船的钱,倒也不算高昂。 只要把船买了回去,这条船就可以日复一日地运作、为家族带来更多的报酬……与其把钱币放在地窖里埋起来,这样去运作,岂不是以钱生钱?何乐而不为? 话说回来——如今这帮大臣虽然爵位都变得有名无实,但是一个个确实富得流油! 虽说当今大王致力于将权力收拢,但是在浮财这方面,确实对群臣也不含糊——通过岭南拓荒团、鼓励商旅等方式,实打实地带着大家挣了不少钱。 这万八千金,对于北方六国的贵族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巨款……但是对于咱们楚国的贵族大臣们来说,虽然数额也是极其巨大,但却并非负担不起。 何况出海的报酬,又是实打实肉眼可见的——那火堆还烧得正旺呢! 于是—— …… 831 寡人不爱钱呐! 一来,想要出海,就必须得在熊午良这里买船。 二来,这船价格虽贵,但对于楚国的这帮有钱人来说却并非负担不起。 三来,和出海能带来的报酬相比,这买船的费用,倒也值得一出! 于是,场面在短暂的寂静之后,重新热烈起来! “臣愿为大楚开疆拓土!”一个正气凛然的大臣如是说道:“臣订一条三百料船!” “臣订两条!” “我也订两条……才不是为了敛财,而是要宣扬我楚王的恩威于海外!” “大王恩泽万里……四海九洲,皆是大王之疆域也……臣也定一条!” 一个胖乎乎的大臣猛然起身:“俺颇有家资——我订五条!两条五百料船、三条三百料船!”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这胖大臣一直以来紧跟熊午良的脚步,岭南拓荒的时候最积极,几乎将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在历年来的商旅贸易上,更是时刻听从宋哲的号召,可谓言听计从。 于是一来二去,挣得盆满钵满。 这就说明——跟着熊午良,有饱饭吃! 如今熊午良提出了新的致富之路……这胖大臣当即毫不犹豫,立刻投入全部家当! 几万金的巨款,就这么砸了进去! 有这位胖大臣珠玉在前,其余大臣也不再犹豫,热烈地参与进来…… 熊午良满脸笑容(真心的),命令身边的小黑奋笔疾书,将大臣们的订单统统记下来……可怜咱们小黑也是个武人,一手好字写得和熊老板旗鼓相当……如今手腕甩出残影笔走龙蛇,字迹歪歪扭扭不说,连鼻尖上都沾了墨水。 屈原看不下去,叹了口气,顺手扯了一张曲阳纸,也开始帮着熊老板记账。 熊午良笑意盈盈,感叹道:“尔等愿意我为大楚开疆拓土、扬帆海外……忠心,天地可鉴呐!” “我大楚有如此群臣,何愁霸业不兴!” 大臣们哄嗡着回答道:“战车前进要马夫、大船航海看舵手……大王您才是我大楚称霸的关键呐!大王君临太虚、威震寰宇……大王万胜!” 咳。 君臣再次其乐融融…… 熊午良脸上的笑容真不是装出来的——前期已经在曲阳书院上砸了海量的本钱,今天,劳资终于把知识产权变现了! 妙蛙! 粗略一算,今天能在这帮大臣手中整出几十万金……这还只是第一波,等到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总收益可能会达到百万金! 别以为这是个离谱的数字。 当初熊午良仅是榨干郢都老贵族们的浮财,便榨取了几十万金的巨款。 当然,那些都是楚国最顶级的老贵族,譬如当时的屈景昭三氏,权倾朝野,数百年的浮财积蓄……不是一般的小地方的贵族可以相比较的。 如今参加宴会的贵族,论个体实力当然全都比不过当年的屈景昭……但是他们胜在人多啊! 再加上近些年来,这些贵族们确实在各种商业活动、岭南拓荒之中捞了难以计数的浮财……能掏出上百万金,倒也不算太离谱。 熊老板乐得大牙都快露出来了。 楚国缺钱呐! 修路、采矿、造水利设施……全都是大把大把地往里砸钱。 别看楚国虽然看起来国力鼎盛、人口猛增、粮产每年都能再创新高……但是从国库的账面上来看,一直都是紧巴巴的。 只因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更别提现在还要养十五万武军……人吃马嚼还要俸禄,每天都是不小的开支。 这么一笔横财到手,手头终于能宽泛一阵了……熊午良十分满意,心说不枉我以堂堂楚王之尊,还要和屈原这老东西一起再演一出‘红脸白脸’的老把戏…… …… “寡人不爱钱!寡人不爱钱呐!”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另外一卷曲阳纸—— “快看!这是上次无敌舰队出海的时候,绘就的海图!” “有了这海图,能对危险海域提前察觉、能绕开礁石……还能知道哪里的水流危险……出海就安全得多了!” “五百金一份!五百金一份!只要五百金!”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几千上万金都花出去了,区区五百金还算得了什么?群臣顾不上心痛,挥着手臂抢购,顷刻间,熊午良手中那厚厚一沓海图便倾售一空…… 又是一两万金进账! 咳—— 来不及为刚刚花出去的五百金哀悼了,接下来登场的是罗盘和六分仪…… “……有了此物,便可在茫茫大海上精准确定自己的位置!”熊午良如是介绍着。 “远洋航海,此物实在不可或缺!” “温统领,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无良熊老板点名的温蚺呛了一口,赶忙将嘴里的酒水咽下,擦了擦脖子上的水渍,憋得老脸通红,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大……大王所言极是。” “臣亲自体验,此物确实神奇……大海波涛汹涌,就算一直往同一个方向前进,但只要一阵洋流,就会带偏船只的方向…… “这罗盘可以确定正确的方向、六分仪可以确定自己的位置……若无此神物,大楚无敌舰队在海上就迷路很多次了……” 还不等温蚺说完,熊午良便又转过头,对着已经脸红脖子粗的群臣说道:“你还在等什么?” “来自曲阳书院的最新发明!罗盘!六分仪!二者打包售卖,一套只要一千金……但我建议你们买两套。万一其中一套在海上故障了,好歹还有个备用的……” 和造船相比,制造罗盘和六分仪的成本更是廉价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就这破玩意,任何一个内院的学生一天能做十几套……熊午良竟敢张嘴就要一千金。 简直是不把群臣当人…… 难得抓住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今天,我熊某人就要彻底榨干他们的最后一枚铜子儿! 熊午良咧开大嘴补充道:“数量有限,售完即止……” 顾不上那么多了! 那么多钱都花了,也不差这最后的一千金了……何况这六分仪和罗盘竟然如此神奇,又有大楚无敌舰队大统领温蚺亲自为之背书……以这东西的重要性,不买不行啊! 我tm消费!库库一顿消费! …… (不想上班,困迷糊了(?_?|||) 832 思来令人神往啊 楚国,郢都。 年关夜大宴会,今年没有舞姬跳舞,但是场面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热烈。 楚国的贵族大臣们脸红脖子粗,闻着金丝紫铜木燃烧之后散发出来的异香,狠狠地消费! 主位上的熊午良乐乐呵呵,翻着屈原和小黑记的账簿,后槽牙都快呲出来了。 楚国大搞建设,一直缺钱花啊! 我是真穷怕了啊! 这笔巨款拿到手……终于能宽裕一些了。 一场盛大热烈的宴会终于接近了尾声,熊午良看着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的贵族大臣们,温柔地说道:“诸位,这订单实在下得太多……琅琊造船厂恐怕产能有限,造船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要是有着急的人……可以加钱!” “只要加钱,就给他的订单加急哦。” “我得提醒各位——海外物资虽然无穷无尽,但最好、最值钱的东西……还是去得越早、越容易得到!” 说罢,熊午良笑呵呵站起身,对群臣道:“想要加急订单的人,等宴会散了之后去联系宋哲罢。” “散会!” …… 一场宴会,将贵族大臣们榨得干干净净。 宴会结束之后,时间终于进入了公元前296年,也就是楚王良四年(看到有读者问,所以这里解释一下:熊午良是冬天夺位登基,所以‘楚王良元年’仅有短短的两个月。到现在相当于只称王了两年零两个月,但在纪法上现在确实已经是进入到楚王良四年了)。 新年过后的楚国上下,掀起了一阵‘航海热’。 这显然不是个仅仅流传于高层之间的秘密——街头巷尾的人都在兴奋地讨论。 “听说南洋之地的富庶了吗?” “真没想到……海外也有那般肥沃富庶之地!” “听说是铜铁垫脚、玉石为林……” “嘶……思来着实令人神往啊!” “楚王刚刚颁布了一项命令——不止是贵族才有拓荒海外的资格。但凡大楚臣民,皆可下订单买船,前往海外捞取巨额的财富!” “嘶……此言当真!?”立刻有人怦然心动。 “千真万确!” 在短暂的兴奋之后,情绪又变得沮丧了:“听说区区一条三百料的船,便价值五千金……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放眼民间,恐怕也只有极少数的豪商巨贾,才出得起钱罢!” 一个消息明显灵通一些的年轻人立刻道:“此言差矣——听说,琅琊造船厂也可以打造一百料级别的小船,专为民间出海所造!” “想必,价格不会太贵!” 这话倒确实是真的——海外那般富庶,熊午良当然不愿意所有的钱都被贵族们挣去。 虽然让这些贵族挣些浮财熊午良并不介意——只要最基本的军权、政权、治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让这些失势的贵族们当一当富家翁,熊午良是没意见滴。 但是! 鼓励更多的平民、商人也去出海捞钱……这样才能更快、更有效率地彻底开始大航海时代! 即便熊午良已经和贵族们约定——但凡出海所获,皆要上缴三成至大楚国库。 但,让更多的平民参与进来,无疑能更好地刺激经济流通、激发航海活力……而且,这也是底层平民阶级跨越的有效渠道。让平民也有机会变富,总比把所有财货都塞在贵族们的地窖里要强! 本着这个原则,琅琊造船厂又推出了新产品——仅供平民购买的一百料船。 这样的小船,造价很低廉,卖价也基本就是成本价。 一百料小船操作相对简单,只要二三十个水手,便可以扬帆海外——对于真正的农民来说,仍然是负担不起的。但是对于小商贾来说,咬咬牙还是能凑一个首付滴。 如此,便可避免贵族们在海外一家独大! 熊午良还在收税的政策方面,为这些一百料小船提供了一些支持——贵族们的大船,每次回港都要上缴百分之三十的所得给国库……而这些一百料小船,只需上缴一成即可。 当然,熊午良还规定了与之配套的法律—— 第一,贵族们不得购买一百料小船、也不得委派奴仆购买或者从无爵位的白身手中租赁一百料小船,如果被逮到,那就是重罪。 第二,严查走私——任何不经过琅琊港官员登记的靠岸停船,都属于走私行为——同样是重罪。 在今后,楚国还会陆续兴建更多的港口,这样的条款肯定还会有所修订……但无论如何,不给熊午良缴税肯定是不行滴! 咳,言归正传—— 熊午良再次赚得盆满钵满……琅琊造船厂的订单接到手软。 暴富! 无论是对于楚国、对于贵族们,还是对于那些有财力出海的平民商人……这都是一个三赢的局面。 对于楚国来说,首先通过卖船挣了一笔巨款,这笔钱可以投入到楚国的建设之中,还可以用于进一步研发航海技术、改进造船技术等等。 同时,今后还多了一个富得流油的税源——贵族上缴三成航海税、平民上缴一成航海税…… 在不久的未来,楚国的航海业将极度繁荣,给国库带来难以想象的巨额收益——设想欧罗巴那些猪圈一样的垃圾国家吃了这个红利之后,可是发达了好几百年的。直到几百年后,他们的国民还享受着这些红利带来的高福利待遇。 如今,这个红利由我大楚来吃独食! 对于贵族们来说,可以通过向海外掠夺财富的手段,来壮大家族。 在熊午良必不可能允许他们掌握实质性权力的局面下,尽可能地为家族捞取浮财、做个富家翁……是他们壮大自己的唯一途径了。 对于有财力、有魄力出海的平民商人来说,这同样是他们掠夺财富的阶梯。 无论怎么讲——扬帆海外,对大楚有百利! …… 郢都,王宫之中—— 咱们楚王熊午良懒散地窝在书房里,脚上裹着一张从海外运回来的上好熊皮。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火炉熊熊,十分惬意。 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炉子上的热茶,熊午良一手抓着书卷,一手握着茶盏。 可能有人会有疑问了——惫懒熊老板怎么突然热爱文学了?还看上书了? 此言差矣! 熊午良手上拿着的那个书卷,分明就是—— …… (提前祝大家十一假期愉快!听说大a涨疯了?你们上车没有?) 833 我怎么看?我生着气看! 熊午良坐在温暖干燥的书房里,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握着茶杯,模样看上去十分惬意。 而在他手里握着的书卷,其实并不是什么古籍名册、不是什么圣人百家学问——而是琅琊造船厂汇报上来的订单情况。 啧! 一片红火啊! 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琅琊造船厂收到的订单总价值,已经高达一百二十万金……这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堪比楚国数年的全部财政收入。 啧! 楚国的有钱人还是很多的嘛! 这样一笔巨额横财,让熊午良乐不可支! “告诉曲洋,先要扩建造船厂……”熊午良如是吩咐着说道:“订单太多了,按照现在造船厂的产能,是生产不过来的。” “扩大造船船坞,招收更多工人。” “不要担心产能扩大之后卖不出去……”熊午良一边思忖一边道:“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呢。” 等到大航海时代完全到来的时候,海上漂泊的船,恐怕要数以万计。 所以,现在琅琊造船厂可以肆无忌惮地扩大产能。 不管再怎么扩大规模,也完全不用担心产能过剩的问题。 因此贵族们交上来的海量财货,并没有第一时间用于打造他们心心念念的船只……而是用来扩大船厂的规模。不过这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想必那些贵族们不会介意滴! 言归正传—— 此刻,屋子里并非只有熊午良自己——乐毅和慎到也在房间里。 乐毅拱手道:“大王,航海利润如此丰厚,课以重税是情理之中。” “但是,这税率毕竟太高——恐怕会有人铤而走险,干起走私的行当。” 乐毅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其次——以前造船的工艺都只用于军用,很容易保护技术不外泄。而现在造船的工艺被大肆用于民用,那么技术迟早泄露。” “北方六国,日后也可能模仿楚国的造船技艺……说不定也会建造大量的舰队出海捞钱。” “届时海上不但有走私船,还会有北方六国的船……大王,您怎么看?” 我怎么看? 我生着气看! 熊午良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走私船?北方六国的船? 这和把手伸进我裤裆里抢钱有什么区别? 奶奶滴! 不过话说回来,乐毅的确深谋远虑。 熊午良还呲着大牙傻乐的时候,乐毅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航海热,在楚国已经不是秘密,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议论……传到北方六国的耳朵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面对海外无穷无尽的财富,北方六国不会眼红吗? 必定要眼红! 到时候海上的船只越来越多,总会有吃里扒外的楚人难以抵挡北方六国开出的高额价码,偷偷将船只送往北方六国……北方六国就算不懂这些船只设计的原理,但依葫芦画瓢总不成问题。 嘶…… 越想越气啊! 书院辛辛苦苦搞的研发,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把航海技术推演到现在的水平。 现在轮到北方六国摘桃子? 绝不能忍! 但话说回来——难道就因为北方六国有可能模仿,就叫停大航海时代吗? 呵! 熊午良阴沉着脸思忖良久,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曲阳书院……我们的航海技术,将永远保持世界上领先的水准。” 他们想模仿,那就去模仿吧! 学会了三百料船,我们还有三千料船……就算三千料船也被他们学会了,我们以后还有五千料船……实在不济还能掏出蒸汽船,还能掏出铁甲船,还能掏出歼星舰…… 只要始终保持海上武力的领先优势,那么北方六国的模仿便不成问题! 话说回来——北方六国就算依葫芦画瓢,也顶多能照着一百料船或者顶多三百料船去画瓢……他还能模仿寡人的三千料大楚号不成? 不过话再说回来……总不能对这些把手伸到我裤裆里抢钱的行为听之任之! 熊午良想了想,决定祭出杀招:“寡人有办法!” “即日起,大楚官府颁发‘出海许可证’。” “海上任何船只,只要没有携带寡人颁发的证件,那么便视为敌船。大楚的任何船只都有攻击他的权力……掠夺回来的资源,同样按照比例课税。” “绞杀敌船,可以按战场杀敌计算论功赏爵!” …… 单凭官府的力量,对走私船或者未来北方六国的船防不胜防……没关系!咱们发动群众的力量! 楚国的船,最先进,最能打,数量也最多……无论是走私船还是北方六国的船,熊午良要让海上每一条未经楚国允许的船都成为亮闪闪的财货和军功! 但凡被发现没有证件的船只,都要面临楚国船只的围追堵截。 让他们提心吊胆!让他们知道——出海带来的收获,远远比不上不得不面临的风险! 乐毅眼前一亮:“此计大妙!”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真是个天才! 这计策如此神妙,是怎么做到张嘴就来呢? 心念及此,乐毅看向熊午良的眼神里充满了敬服。 当初刚刚被熊午良掳过来的时候,乐毅对熊午良的印象就是——虽然会打仗、打过很多不可思议的胜仗,但他就是个战场上能打的莽夫。 在政治上、在人心洞察上……都是小白! 但是,无论是后来的推恩令,还是内阁制、大航海……熊午良用实际行动刷新了乐毅对这厮的刻板印象。 熊午良,真是太恐怖了!他只是惫懒,绝不是蠢! 内政、外交、经济、军事、权力制衡、奇谋……简直是个无所不能的六边形战神! 啧! 当世雄主,盖莫如是。 …… 熊午良随口说出的出海许可证,其实也是源自‘后人的智慧’。 授予私人权力驾驶武装民船来攻击、俘获和抢劫敌国商船的正式文件——将私人的犯罪行为合法化,甚至是当做功勋来奖赏。 在真实历史上,这套路被命名为‘私掠许可’。 国家通过颁布‘私掠许可证’的方式,鼓励民间自行组织去劫掠敌国商船——对于海上力量相对弱小的国家来说,这是一种战胜强大敌人的好办法。 不少欧罗巴国家通过这种方法,在不花费大量经费的情况下,建立了可堪一战的海上武装力量,培养了大量的优秀水手和水军军官。 而且在必要的时候,民间的私掠船还可以被征调为军舰。 譬如1588年,英国著名私掠船长德雷克,作为副指挥,参加了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英西大海战。 咳! 这套路实在太好用了,熊午良很难不抄啊…… …… 834 一把抓住,顷刻炼化 在后世,私掠许可的套路沿用了几百年。在整个大航海时代,绝大多数海上国家都使用过类似的手段来争夺制海权。 对于弱小的国家来说,这是争夺制海权的最好办法。 当然,对于大楚这样的海上绝对强国来说,实行这样的策略,也能有效地打击走私、打击北方六国未来可能会出现的船队。 在真实历史上,直到1907年,各国在海牙和会上确认‘武装商船必须视为军舰造册管理’,私掠许可的历史才算正式画下句点。 熊午良不禁狞笑一声—— 想走私? 想发展海上力量? 桀桀桀! 一把抓住,顷刻炼化! …… 郢都郊外。 冬天的风席卷过荒野,但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也难以掩盖其生机勃勃的气息。 田野上,尽管是冬季,但楚国的农业技术已经相当发达,农民们利用越来越完善的水渠系统,使得田地即使在严寒中也能保持一定的湿润,以备来年春耕。 放眼全天下,唯有楚国的水利设施最为完备——一来是因为南方多河流,二来是因为熊午良和宋哲十分重视。 而郢都周边的田地,又是整个楚国水利设施最完备的地方之一。 可以与之媲美的,唯有熊午良的四县封地。 田埂间,偶尔可见一些耐寒的作物,这些都是书院的杂交试验作物,被称为‘冬粟’——仅在郢都周边进行试验种植,如果效果好,再向全国推广。 目前看起来效果不错。 虽然显得有些蔫吧……但好歹在冬日的阳光下依然绿意盎然,像是能有些收获的样子。 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虽然已经落叶,但它们的枝干依旧挺拔。 楚国的官道真不是吹的——熊午良摄政之后,非常重视修路的问题。这不仅是促进商旅繁荣、能多挣钱那么简单……还能提高郢都对全国各地的掌控能力。 对于致力于集权的熊午良来说,这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而且一旦打仗,坚实可靠的道路也利于快速调动军队、筹集粮草。 楚国的道路系统十分完善,熊午良充分发挥基建狂魔的精神,大肆修路,组成了密密麻麻的官道网络——大多数官道都是碎石垫底、黄土夯实、两边种树。 至于郢都、四县封地、淮南、琅琊、岭南等重点发展地区,则已经贯通了平整光滑的水泥路。 虽然是冬天,但道路上仍然车水马龙,商旅络绎不绝。即便是冬季,也挡不住人们交流贸易的脚步。 马车和牛车满载货物,从各地汇聚而来,又分散到四面八方。 来自岭南、巴蜀、陇西等地的商旅,操着不同的口音,在官道上赶路。 郊外的市场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从精美的丝绸到实用的铁器,从海外运回来的香料到曲阳县烧制出来的陶器瓷器,应有尽有。 虽然是冬天,但交易仍算活跃! 郊外村庄里,炊烟袅袅升起,家家门前都挂着腌制好的腊肉和银鱼干——足以见识到郢都周边村镇的富庶程度,在北方六国的任何一个村落里,都是难以想象的。 孩童们在村头嬉戏;老人们则围坐在火炉旁,交换着乱七八糟的各种消息—— 其中最令人神往的,仍然是‘航海热’。 已经有不少村子,挨家挨户地集资,拼凑着买船的钱……有些村落还在观望,而有些村子已经砸锅卖铁地凑够了一条小船的钱、从村子里选出最健壮的一群小伙子…… 海外的丰厚物产,我来了! 山林中,虽然大部分树木已经落叶,但松柏依然苍翠,偶尔可以看见猎人从山中满载而归。 河流和湖泊的冰面上,渔民们利用特质的工具破冰捕鱼,技术娴熟,而且冬天捕鱼似乎还更容易些……这是楚国平民们能获得的最廉价的蛋白质,在冬天的市场上,无疑是抢手货。 放眼整个郢都郊外,最热闹的还得是武军大营…… 绝大多数时候,乐毅都亲自坐镇在这里,陪着军卒操练。 十五万武军,枕戈待旦! 楚国虽然是在种田搞发展……但北方六国若敢来犯,必教他大败而归! 咳……不过话说回来,北方六国自顾不暇,估计够呛有心思来犯楚国。 譬如秦国,嬴稷和范雎对阵宣太后和魏冉,两派斗得水深火热……争权夺利不亦乐乎,顺带着还得镇压那些心有不满的陇西老贵族残余势力…… 赵国就更不用说了。 魏韩两国没有单独出兵攻楚的胆子……燕国则与楚国不接壤,就算想来揍楚国,总不能飞过来。 唯一有能耐和楚国拼一拼的,就是齐国了! 但现在的齐国……啧,一言难尽呐! 自从公孙弘回国之后,他的笔记本在齐国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举国上下掀起了一阵模仿楚国的热潮。 齐王田文是这么说的:“楚国,天下的灯塔。” “寡人致力要全盘向楚国学习,师楚长技以制楚!” 在这样的氛围下……齐国人眼中的楚国,愈发被神化,哪儿还能有来找楚国麻烦的胆子? 于是,十五万精锐武军只能憋着一肚子精力,日复一日地操练、然后继续日复一日地操练、然后继续…… 只恨没有仗可打! …… 且不提武军的小伙子们是怎么憋得嗷嗷叫——却说当今大楚炙手可热的顶流人物温蚺,此刻轻车简从,仅带着几个贴身老仆,乘着一辆朴素的轺车,低调地来到了郢都郊外。 一座占地颇大的庄园,正门处书着两个大字:温府。 正是温氏一族的地盘! 温蚺感慨地长吁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自打返航之后,温蚺就成了所有贵族眼中的香饽饽——先是各种宴请,试图从温蚺口中求证那次航行是否真的赚得盆满钵满……年关大宴之后,贵族大臣们更是热情邀请,想尽可能多地从这位‘大楚远航第一人’口中了解一些海外的真实情况…… 也希望能从温蚺口中学习一些出海的经验。 总之,温蚺是真真切切地一顿折腾,至今还没找到机会回府看看。 终于逮了个难得的清闲日子……大统领温蚺下令轻车简从,出城!回家! …… 835 别有一番美感啊! 温氏一族其实原本不是郢都本地人……在靖难之役中,温氏一族因为坚定支持熊午良、反对芈横滥杀大臣、要求彻查熊午良遇刺真相……被芈横和昭雎迫害。 当时的温氏一族,有不少族中子弟被冤枉下狱。 好在温氏一族是武将世家,大多数族人都在水师服役——就算昭雎再怎么吃里扒外,也总不至于找到江汉水师去,把姓温的一个个揪出来。 因此,留在族中的温氏一族子弟死伤惨重,但是留在军队之中的真正骨干人才,反而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温氏一族就这么保留了元气。 后来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熊午良靖难成功,推翻昏君芈横、剐了楚奸昭雎。 温氏一族立刻因祸得福! 温蚺被提拔为大楚无敌舰队总统领,温氏一族上下,都各有升迁,恩宠极重。 其他群臣真是羡慕极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实在羡慕不得——毕竟是人家赌上九族换回来的。 在靖难之役以后,温氏一族因为祖居庄园被毁,熊午良特地下令在郢都城外寻了块地方,准许温氏一族搬迁过来居住。 当时,温氏一族感恩戴德。 不过温蚺现在想想,总觉得大王老谋深算——难不成是当时就有了下南洋的心思?于是提前把我全家老小都安排到郢都去、放在眼皮子底下当人质? 啧! 大王之心,难测啊! 不过,温蚺毫无背叛熊午良的想法,所以也丝毫不担心。眼下,他遥遥望着温府,长舒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走近一看——诶? 我这府邸……瞅着有点儿不一样呢?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总之感觉怪怪的! 哦! 明白了! 话说温蚺望着府门上挂着的鎏金的‘温府’两个字,皱起了眉毛:“怎么换了牌匾?这俩字谁写的?奇丑无比!” “竟然把这丑东西挂在大门上……真是贻笑世人也!” “羞煞我也!” “到底是哪个混账小子干的?老夫当年亲笔题下的‘温府’牌匾哪里去了?气煞我也!”温蚺蚌埠住了。 这俩字,实在是太丑了! 原本回家的心情舒舒坦坦,现在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这玩意到底谁挂在这儿的?咋想的啊! 让别的贵族看见,不得把我们温氏当笑话看? 奶奶滴! “家主回来了!家主回来了!”还不等温蚺发作,大门口处的门房已经发出了欢天喜地的欢呼声。 很快,府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冲出来。 “真的是家主回来了!” “家主威武!” 一阵阵欢呼声此起彼伏,温蚺在自家门口得到了英雄一般的欢迎。 温蚺的大儿子温庆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握住父亲的手…… 温蚺阴沉着脸,扫了一眼门上挂着的牌匾,原本极好的心情早就恶劣起来……正要大发雷霆问问是谁搞的鬼,便听温庆大声道—— “父亲此行,扬我大楚之威!壮哉!” “父亲有所不知——您回琅琊港之后,大王亲笔为我温府题字……这是何等的荣光!” 温庆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那两个歪歪斜斜的丑字,容光焕发:“这便是大王亲笔所书!” “有这两个字在,谁敢冒犯我温氏一族?” 温蚺默默地瞅了瞅那‘温府’两个字……沉思片刻之后,确认道:“这两个字,乃是大王亲笔所书?” 温庆点头:“正是!” “这真是天大的荣耀……” 温蚺沉默良久,然后微微颔首,点评道:“大王这两个字,别具风格……笔体苍劲有力、歪歪斜斜的别有一番美感。” “等我再见到大王的时候,一定要亲口向大王谢题字之恩。” 温庆也连连点头…… …… 且不提温蚺怎样得到族中的热烈欢迎……却说温蚺面带笑容在书房坐定,看着面前明显长高了许多的两个儿子,不禁摸着胡须,心中顿生恬然安乐之感。 温蚺膝下有两子——长子温庆、次子温南。 长子温庆今年十九岁,面如冠玉,潇洒不凡,自诩饱读诗书。在靖难之役后,温氏一族的地位水涨船高,温庆也便成了郢都鼎鼎有名的公子。凭借还算不错的才学和家族地位,温庆俨然是新一代贵族公子之中的众多领军人物之一。 次子温南今年十二岁,倒是继承了家族尚武的传统,整日喜欢舞枪弄棍,立志要成为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百夫长。 凭借这小子的聪明劲儿,温蚺也认为他的确有这个潜力! 总之,这两个儿子确实都很出色,也都是温氏一族的骄傲。 温蚺远行回来,看着面前这俩小子,也感觉心中一阵欢喜安宁——我温蚺后继有人也! “来,考校一下你二人的功课。”温蚺笑眯眯地说道。 没想到温庆和温南二人对视一眼,居然异口同声地表示:“父亲,我们不要再做什么功课了!” “只求能跟着父亲出海!建功立业!” 话说温蚺过去八个月的航海过程被人一传十,十传百,已经有了神话色彩。 温蚺本人,更是成为英雄的象征。 对于温庆和温南来说,自然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自己的父亲身为大楚无敌舰队大统领,那么带着我们一起出海,对于父亲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我们也要建功立业!在海上冒险!成为那些神话传说、海上英雄一样的人物! …… 温蚺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看着两个倔强的儿子,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海上有我拼搏,足够了。” “不学课业也无妨……为父对你们另有安排。” “我决心送你们去曲阳书院。” “你兄弟二人要竭尽全力,考入曲阳书院的内院……” 还不等温蚺说完,小儿子温南便大声嗤笑了出来! “曲阳书院?” “噗……那是个初级学堂啊!平民泥腿子学认字的地方,毕业了之后充其量去当个小吏……” “那么垃圾的地方,我可不去!” “我要出海!我要当船长……” 温蚺气得眉毛皱在了一起。 你说曲阳书院是个初级学堂?你真敢说啊! 且不提那个神秘莫测的内院……现在全天下的学术宗师、各派的学术大拿都在曲阳书院治学,那里就是天下最神圣的学术圣地! 你敢说那是个教认字的初级学堂? 这俩傻小子忤逆温蚺的举动,本就令一向说一不二的温蚺心里感到不满。 居然还如此无知…… 焯! 这就是我温氏一族的后辈子弟?被我寄予厚望的温氏未来接班人? 拳头硬了! …… 836 狗屁书院,笑死人了 温蚺明显已经红温了。 偏偏大儿子温庆还不知好歹,慢条斯理地补刀:“父亲,我和南弟已经决定,要在海上干一番事业!” “本以为能得到你的支持的。” “你要是实在不同意……我们宁可去当私掠船长!” 温蚺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好心好意给儿子们谋划一条顺风顺水的道路,没想到这两个臭小子被大海这个黄毛儿给拐走了! 温蚺按着怒气,决定和这两个小子再讲一讲道理:“今上十分重视书院,为父决定把你们送去书院,那是……” 小儿子温南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道:“难道今上不重视出海吗?” 温蚺喉头一哽,噎住了! 拳头更硬了! 温南还不知好歹,继续说道:“书院是什么狗屁地方,不去!不去!” “我们要当英雄!” “我温氏,可是尚武世家……父亲,您现在怎么老糊涂了,偏偏要让我们去那个狗屁书院……孩儿们要出海!要建功立业!” 行吧。 既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温蚺决定不忍了。 温蚺杀气腾腾地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地抽出了腰间的七匹狼……啊不是,是抽出了腰间镶嵌着玉石的缠腰带。 温庆和温南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别看温蚺年纪大了,但好歹是军中的老匹夫,当下一个健步如飞,眼见二子已经冲出了书房,温蚺却赶在俩傻小子之前,‘砰’地关上了院门,然后杀气腾腾地抡起了七匹狼…… 温庆和温南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温蚺森然一笑…… 砰! 嗷! 咻! 啪! 啊…… 府中的下人们面面相觑,都非常自觉地绕开了温蚺书房所在的那个小院子…… 啧……两位小公子,这一顿挨得很惨呐! …… 翌日。 温蚺亲自‘押送’着两位公子,沿着官道,直奔曲阳县。 目标——曲阳书院! 一路的颠簸,自然不必多说。 两位公子被修理之后的惨状,就连那些常年跟着温蚺在战场上拼命的老杀才们,也都为之不忍……具体被揍成什么样子就不多说了。 反正直到一行人到了曲阳书院的门口,这俩傻小子还一瘸一拐呢! 温蚺虎着脸瞪了俩小子一眼,然后来到书院门口,来了个川剧变脸,笑得一朵花似的:“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温蚺求见黄夫子。” 书院每年一度的招生季早已过去,温蚺要想让俩傻小子拜入书院,当然要‘走走后门’。 所谓‘黄夫子’,指的就是黄歇了! 温庆和温南二人皱着鼻子,忿忿不平地瞪着书院的大门……你别说,这大门还真挺气派。 不过,这狗屁书院有什么好? 都是一些农家子弟学认字的狗屁地方……羞于与他们为伍! 若是和那些傻小子们坐在一起学认字……啧! 消息传回郢都,不得被那些狐朋狗友们笑话? 奶奶滴! 也不知道咱们父亲出海一趟,到底怎么就被这个狗屁书院灌了迷魂汤了…… 正忿忿的时候,黄歇已经出来了。多年不见,这厮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当年乳臭未干的模样了,瞅着人模狗样的。 黄歇冲着温蚺遥遥拱手:“温统领……久闻大名……” 一番礼节上的寒暄之后,黄歇说道:“书院本来不对外开放……但是大王前些日子写了封书信过来,说是如果温统领来到书院,黄某应当一路放行……” “今天,黄某便陪着温统领,好好逛一逛曲阳书院!” 温蚺愣怔了片刻——熊午良早就知道自己要来? 短暂的错愕之后,温蚺不禁对料事如神的熊午良更加敬畏。 “那就劳烦夫子了。”温蚺客客气气地说道。 那模样,看得温庆和温南这俩傻小子一阵迷糊……咱们父亲一向是个杀伐果断的粗人,什么时候对一个文人竟然如此客套? 温蚺满含杀气冷冷地瞥了二人一眼……俩傻小子打了个寒颤,立刻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黄歇领着温蚺父子三人,先逛了各派的学宫。 温蚺点着两个小子的鼻子,十分不客气地说道:“如今曲阳书院,乃是全天下首屈一指的学术圣地,各派宗师皆在此教学。” “天下各国游学士子,无不以入书院求学为荣!” “汝这憨货,还说这里是识字的地方。” “如此愚蠢——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被天下读书人指着温氏的鼻子耻笑?” 俩傻小子只能唯唯称是…… 温蚺怒气稍减……又转过头陪着笑道:“黄山长……听说曲阳书院还有个内院,能不能……” 黄歇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原地站住,瞅了温蚺一会儿,然后面色才渐渐解冻:“也罢……既然大王有令在先,想必也是料到了你的请求。” “不错——你们水师的舰船、所用的仪器,皆是内院所出。” “不过这内院,仍然是大楚最高的机密……还望将军保密。” 温蚺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温庆和温南则面面相觑,心中不住地嗤笑。 一个狗屁书院……虽说确实规模不小,我们之前的批评确实不太客观……但是居然敢标榜自己是甚么‘大楚最高机密’? 噗! 笑死人了! 不过温蚺就在旁边,俩傻小子也不敢出言讥讽,只能默默在心里腹诽。 “还不快跟上?”温蚺瞪过来一眼,俩傻小子赶忙称是,心里一边不屑,一边低着头一瘸一拐跟上。 …… 两个时辰之后—— 书院的饭堂里,黄歇笑容可掬地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温家三父子,非常装比地问道:“方才内院之行,可还满意否?” 温蚺仍然处于浓浓的震惊之中……无力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那些怪人…… 这曲阳书院的内院,真是夺天地之造化! 那些船上用的六分仪、罗盘……在温蚺眼中,已经是神鬼莫测的奇物了。 一想到刚刚在内院的见闻…… 果然,号称‘大楚最高机密’,名不虚传啊! 难怪那些内院怪人把他们的‘科学大道’那般推崇……竟然声称往圣之显学,在他们的科学大道面前都不足一提!难怪大王每年往书院里砸那么多钱! 啧! 果真有点儿东西! 温蚺更加坚定了把自家俩傻小子送进内院的念头…… 至于温庆和温南—— …… 837 苦也!苦也! 话说温庆和温南——这俩傻小子,原本很看不上书院。 就算逛遍了外院,眼看各个学宫繁荣的样子……充其量也只能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学习学问的好地方。 但是我们温家人……我们是武将世家啊! 这书院就算再好,读书治学也不是咱们擅长的……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啊! 不过在温蚺的白色恐怖统治下,温庆和温南连个屁都不敢放,更别说要他俩提出意见了。 直到逛完内院之后…… 震惊! 直到现在,温庆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刚刚在内院,他们见到了有人在天上飞! 当时温南就大惊失色:“仙人!”一边喊着,就要下跪。 温蚺鼻子都气歪了,一个大耳雷子扇过去,打得温南原地转了两圈儿……直到现在都还有点儿口齿不清。 黄歇则淡定地笑道:“这是科学大道的成果,俗物也,不是甚么精怪——小公子不必惊慌。” 温南顾不上喊疼,捂着脸,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片刻之后,天上飞的那个怪人下来了——在一众怪人七手八脚地欢呼着伺候下,那人从滑翔翼上走下来,皱着眉毛,似乎对自己的杰作仍不满意。 温庆麻了! 黄歇思忖片刻,淡淡地说道:“既然来了内院一趟,总得见识点儿不一样的……咳,不过太高深的东西,你们也看不懂。” “不如就让你们父子三人也上一次天罢!” 温蚺震惊了:“如何?我们也能上天?” 黄歇抚须而笑:“自然。” “不过……这滑翔翼技术还不够成熟,贸然尝试恐怕有些危险,温公乃国之栋梁,不可轻易尝试……我有更好的办法。” 片刻之后,黄歇带着温氏父子三人,登上了一个热气球。 中间的火苗蹿起,头顶的气球愈发充实……绳子被拽得紧绷绷的。 在黄歇的指令下,几个怪人解开了重物。 热气球飞起来了! 温庆当时心是震惊的,腿是发软的…… 温南也是一样! 这俩傻小子心中惊涛骇浪,被深深地震惊,甚至忘了瘸了。 曲阳书院占地面积极大——至于内院,则位于一片山林之中,十分隐秘。 站在热气球上,视野逐渐开阔,脚下的山林像一条巨大的地毯,铺展在大地上……随着高度的增加,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整片山脉的轮廓。 树木高大挺拔,针叶茂盛,紧密地排列着。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森林层次分明,最上层是树冠,它们相互交错,在冬天的寒风里形成一个绿色的天蓬。中间是树木的躯干,或粗或细,或直或曲,构成了森林的骨架。 现在是冬天,枝叶不算茂密,所以能看到山林的地面。 底下的人形越来越小,温蚺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 “只能飞这么高了。”黄歇一边拧着正在往外喷火油的阀门,一边解释道:“其实还可以飞得更高,但是那样就有被外人看到导致泄密的风险。” 热气球现在的高度,大概十多米。 温蚺惊骇地瞪着眼睛:“最高能飞多高?” 黄歇:“数倍于此吧。” 眼下毕竟是冬天,虽然地处南方,但半空中还是很冷的。 但温蚺此刻却没有半点儿寒意,而是兴奋地大睁着双眼! 作为一个军中将领(虽然是水师的将军),温蚺立刻便想到——这鬼东西,完全可以用于军事用途! 这玩意飞得高看得远,比普通的斥候好用多了! 还可以搭乘此物,跨越险峻地形…… 温蚺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有这东西,完全可以趁着黑夜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战场上的任何一个位置…… 书院内院,恐怖如斯! 温庆和温南这俩傻小子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感觉一阵阵腿软,对黄歇口中的‘科学大道’产生了由衷的敬畏。 直到一行四人落地、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饭堂里……温庆和温南还是感觉到脚下一阵阵发虚。 黄歇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条醋浸小银鱼,一边慢慢悠悠地说道:“温公和二位公子方才所见,万万不可与外人提及。” 温蚺三人一同称是,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黄歇:“对了——内院正在研制更大的战船,图纸已经有了,正在修改完善。” “若是不出意外……温公的舰队,很快就能再添一条更强悍的主力舰了。” 温蚺大喜! 温庆和温南则懵了,顾不上害怕温蚺,赶忙问道:“这内院……还能设计建造水师的战船?” 黄歇抚须,笑而不语。 温蚺瞪了俩傻小子一眼:“为父麾下一百七十条战船,俱是书院研造也!” “不然你以为我哪来那么多新式战船?” 俩傻小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二人愿拜入书院,潜心研习科学大道!”温庆和温南一同说道:“弟子诚心求学,望山长收留!” 你早告诉我书院这么牛比,何苦吃那一顿七匹狼啊! 黄歇瞅了这俩人几眼,然后道:“想进内院……也得按流程来。” “先从外面学起罢!” “明天,你们便跟着初学班一同学起……期末考试的时候,要综合成绩排在前百分之十,才有进入内院的机会。” 温蚺阴沉着脸,眯着眼睛看着自家这俩傻小子。 意思很明显! 要是考不过……扒了你们的皮! 温庆和温南像吃了苦瓜一样……苦也!苦也! …… 在几个月的休整之后,大楚无敌舰队奉楚王之命,再下南洋! 温蚺站在船头,意气风发。 大楚无敌舰队的规模,已经从一百七十条大船扩张到了二百三十条船,前后逶迤,舰队绵延不绝。 可惜。 琅琊造船厂还要将一部分产能挪出去,帮助那些贵族、商人们打造小船。 不然温蚺麾下的舰队只会更多!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舰船再多,恐怕要超出温蚺的指挥上限了。倒不是说温蚺水平不够,主要是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只能用旗语号令各舰。 以大楚无敌舰队如今的规模,首尾已经难以相望。温蚺如果想要传令,已经需要一层一层传递命令,效率很低。 总之!大楚无敌舰队基本已经是这个时代舰队能达到的规模的巅峰了! 临行前,熊午良亲自为温蚺送行:“公此行,当再扬我国威!” 温蚺恭敬请示道:“若是化外夷人不通王化……” …… 838 无敌舰队再次出航 熊午良眼睛微微一眯。 化外夷人不通王化? “我大楚扬帆海外,不是征服,而是解放。”熊午良慢慢悠悠地说道,然后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若是有夷人不愿遵从大楚带来的解放……” “皆贬为奴!或杀之!” 熊午良冷冷一笑——四夷畏威而不怀德,只有铁腕手段,才能让他们臣服。不然,他们还会觉得楚人软弱可欺! 愿意服从大楚的,楚人当然可以为他们带来解放——可以与之‘公平贸易’,用楚国多余的资源进行交换、积累财货,积攒起足以北伐六国的家底。 对于那些不愿意服从的……那就让他们知道楚国的煌煌天威! 熊午良拍了拍温蚺的胳膊:“温统领尽忠于国,寡人知之。” “此行,温公一切从便,有先决后奏之权!” 温蚺闻言大喜。 不枉自己又是维护大王权威、又是邀请青羽卫来舰队、又是把儿子送进书院……终于得到了大王亲口说出的信任了! 甚好! 有了大王的命令,自己再做任何事,那就都理直气壮了! 上次在吕宋岛,温蚺可谓把忌讳犯了个遍——编练‘协军’,有私自训练军队之嫌;未经许可私自冶炼铜铁,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重罪;在吕宋颁布的‘死亡五条’,也可以被有心人解读为‘私自颁布法律,有拥兵自重、封邦建国之念’。 虽说都是为了开疆拓土方便…… 编练协军,为的是不让楚人流血——符合大王说得‘炎黄至上’原则。 冶炼铜铁,为的是在有限的船舱空间内尽量带回更多的财货。 ‘死亡五条’,则是为了楚国在当地能够迅速树立权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说如此…… 毕竟是犯了大忌讳! 温蚺心念及此,仍然后怕。 在回航之后在【琅琊港】见到熊午良那天,温蚺当晚便第一时间来到熊午良面前,如实将上述情况一一禀报,并恭敬跪地请罪…… 好在今上雄见万里,没有追究。 言归正传——眼下水师大统领温蚺有了熊午良的亲口背书,心里踏实多了! 既然如此,那便让那些海外的夷人知道大楚的威严罢! 楚人至上、炎黄至上。 大楚的煌煌威严,笼盖四海! …… 于是,温蚺的无敌舰队再次出海。 熊午良知道——自己的命令,已经为海外的夷人保留了最大体面了。 须知在正统中原文化里,是从来不会把‘异族’、‘夷人’当做同类的。 对蛮族的血洗、杀戮、族灭……在任何一个最苛刻的史官笔下,都从来不会算作是君王‘残酷暴虐’的证据。唯有虐待炎黄族人,才会作为残酷暴虐的象征被后世的文人口诛笔伐。 夜郎人盛情接待了汉使,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是出于好奇,简简单单问了一句‘汉孰与我大?’,就被汉朝当做狂妄,把人家给灭了,国王抓来跳舞。 咳! 人家只是无知而已啊! 话说夜郎这例子还算是史书上留下名字的……没留下名字的就更多了。 由此可见,熊午良对待外族的政策,算是十分温和的了。 用廉价的楚国制品譬如玻璃、陶瓷等等,与他们换取宝贵的资源——虽说确实有欺负他们不懂行之嫌,但好歹也算‘公平’贸易。 以怀柔的手段,引得四海归心,用十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时间,逐步把他们同化为楚人……以此来实现开疆拓土、将楚国的旌旗遍插世界的构想。 只有对那些顽固不化、公开对抗的夷人,才使用铁腕手段。 熊午良叹了口气——只有不听话的人才会被灭族,我可真是大鳝人呐! 话再说回来—— 反正,这只是熊午良对于大楚无敌舰队的勒令。 至于那些受到财货诱惑驱使、坐着小船出海捞钱的贵族们会怎么做……那熊午良就实在是管不着了。 啧! 以熊午良对那些贵族的了解——这些贪婪的家伙将会不惜一切手段、拼命敛财……至于这其中会有多少蛮人为之死于非命,楚国的那些贵族才不会往心里去呢。 也罢! 反正那些南洋土著人,也不值得可怜。 在真实历史上,这帮野猴子对炎黄人犯下的累累血债,也不在少数……几次大屠杀,触目惊心。 直到熊午良穿越过来之前,这帮恶心人的家伙还在给天朝找麻烦——纯属癞蛤蟆跳脚背上,不咬人也得恶心一下你。 综上所述……那些楚国的贪婪贵族,熊午良就管不了咯! 话说早已经有很多贵族眼巴巴地盼着温蚺出海……现在温蚺终于奉楚王之命再下南洋,那些贵族们的船队正跟在温蚺无敌舰队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也有不少贵族实在等不及,提前挥舞着熊午良兜售的海图、早已经乘船出海了! 这些贵族们订购的船只,普遍都是三百料或者五百料的小船,这个体量的小船对于用料基本要求不大,所以对于现在的琅琊造船厂来说,这样的小船完全可以批量生产。 琅琊造船厂,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近百万金的订单,为琅琊造船厂催生出了难以想象的繁荣——为了尽快交付订单,曲洋亲自操刀,琅琊造船厂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扩张,一口气增加了几十个船坞。 产业工人不下数万——几万个有薪水的劳动岗位,迅速让琅琊的平均生活水平大大提升。 当年的姒惊若是看到这些越国遗民的生活水平,或许足以安息罢! 总之——造船厂灯火通明,工人像蚂蚁一样夜以继日地工作。 大批大批的小船,像下饺子一样下水。 说是小船,其实也不小——完全抵得上西班牙时代主力战船的水平了。 只能说楚国现在的造船技术,实在太发达了!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 熊午良麾下的曲阳书院,网罗了当今天下最优秀的人才,其中自然也包括墨家的一众大佬……熊午良每年给这些大佬的经费,一笔笔都是天文数字。 楚国又地处南方,祖上积累了丰富的造船经验——虽然这些经验应用在当今的新式战船上早已过时,但好歹也可以借鉴,算是有点儿基础。 再加上这里有很多成熟的造船工匠、有大批的成熟水手。 简直就是造船业发育的温床! 有人才、有钱、有经验、有工人、有水手……短短十年的时间里,楚国的造船业的进步幅度足以赶上后世欧罗巴五十年的发展速度。 属于楚国、属于炎黄的大航海时代,已然开启了! …… 839 赵章的奋斗 正当楚国数以百计的大小船只意气风发地往南洋进发的时候……赵章正焦头烂额,气得眼睛都绿了。 赵国,马服山。 自赵章‘奉天靖难’以来,麾下叛军总数已超过十万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胡人武士,当然也有不少裹挟强征的壮丁……不管怎么说,总之是兵多将广、声势骇人。 赵章又是一个极擅打进攻战的老手。 回想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赵国吞并云中、九原;攻灭中山;两次猛攻秦国……赵章都是强悍的先锋大将。 能在将星闪耀的赵国揽下铁板先锋的位置,赵章个人的进攻能力和指挥才能可见一斑! 于是——赵国版靖难开始以来,赵章麾下的大军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反观赵何毕竟年轻,面对自己这个长兄老辣的攻势,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好在赵雍也算是为赵何留下了几个人才,譬如廉颇,现在已经被赵何任命为‘上将军’。 赵章擅攻、廉颇擅守……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大战就这么开打! 在赵章的计划里,这场‘靖难’最多只要两个月的时间,就会以自己的全胜告终。 但事实上,这场内战开始到现在,已经足足打了超过十个月的时间! 眼下攻防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此时此刻,赵章在几个胡人士卒的护卫下,远眺夜幕笼罩下黑黢黢的马服山,脸色铁青。 “长公子,我军今日死伤惨重……不可再战呐!”一个白发苍苍的胡人将军如是说道,看模样痛心疾首。 “是也!是也!” “对面那贼将,确实擅守……将马服山守得铁桶也似……” “不如整备兵马,稍作歇息,再徐徐图之!”其余一众胡将也纷纷如是说道。 赵章脸色十分难看! 马服山,距离【邯郸】只剩下不到百里的距离,算是邯郸城面前的最后一道阻碍。 遥想几个月前,赵章麾下十万大军兵临马服山,赵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觉马上就要效熊良故事,打入邯郸、靖难成功…… 奶奶滴—— 居然久攻不克! 作为守方的廉颇,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大量的精良兵器,用以武装那些强拉来的商人、农民等壮丁……从而集结了大量兵力,终于撑到了四面八方仍然忠于赵何的军队前来‘勤王’。 眼下,廉颇麾下的总兵力已经逾十五万。 守方居高临下,人多势众……虽然兵员素质、单兵战斗力与赵章的攻方仍然差距很大,但是据险而守却问题不大! 就这样,战争变得旷日持久了…… 赵章就纳了闷了——一触即溃的廉颇军,凭什么突然变得能打了?那些精良的兵器,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箭矢、火油……都tm是哪儿来的? 终于,在某一次进攻之中,赵章麾下的军队拔除了一处守方营寨,缴获了里面的兵器…… 赵章当时就麻了! 那一柄柄铁剑,赵章实在是太熟悉了——看着剑柄那一排排楚篆小字,赵章仰天长啸:“熊良!你太卑鄙辣!” 一切都明白了。 赵章的大军之所以突然就推不动了,是因为赵何的背后也有了楚国人的援助。 此刻望着铁桶一样的马服山阵地,赵章恨呐!牙齿咬得嘎吱嘎吱直响……若不是楚国人横插一手,我早就靖难成功了! 可是恨归恨,该做的买卖还是得做——在赵章仇恨的目光里,楚国的商人仍然一车车运来兵器、箭矢,然后拉走一车车的战利品。 赵章一路席卷半个赵国,沿途攻下的库房、收缴的浮财……统统便宜了楚国人。 心在滴血啊。 估计赵何那边,也是一样! …… 赵章眯着眼睛,根本没有搭理身边那些胡人将军的劝说——望着马服山,望了很久。 廉颇麾下军队驻扎在半山腰处,借助巨石围出城寨,堵住了两山之间的低坳处……赵章一旦进攻,就要同时面对正面的敌人,还要经受两山上守军居高临下的打击。 “廉颇麾下军队,呈口袋状。”赵章无声地动着嘴唇自言自语。 “但凡我军进攻,必受三面夹击……先要挨一通箭雨,冲到近处,两山守军便同时扫下。” “居高临下一次掩杀,我军便要折损惨重,仓皇撤退。”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赵章麾下的进攻军队就是这么被一次次击退的。 廉颇的防守方法很简单,但确实有效。 在山地,赵章麾下胡人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只能从马背上下来,徒步进攻。 每次在扛住了箭雨的打击、冲到近前之后,左右两山的守军便像剪刀一样冲锋,借助居高临下的冲劲儿,一股脑扫掉攻方的兵力。 廉颇也不贪——只要击退了攻方,便立刻下令撤军,再回营垒。 几次三番,都是如此。 其实廉颇的防守方法,和天汉二年李陵的浚稽山之战差不多——汉武帝准许李陵率领五千军队出击匈奴,在浚稽山遭遇匈奴主力,李陵孤军守山,杀敌万余,粮草耗尽、没有后援……最终全军覆没。 惜哉,李陵麾下五千步卒死战到底,矢石皆尽,长矛折断。最终汉军以车辐、短刀为兵器,血战到最后一刻。 可叹时也命也——李陵的祖父李广一辈子没有找到的匈奴主力,李陵第一次带兵远征便碰上了。 后来李陵因粮尽矢绝、救援不继而投降,后来汉武帝误信了李陵帮助单于备战的谣言,将其家族灭……真可谓悲情也。 李陵指挥的浚稽山之战,战术得当、指挥有度,面对十六倍于己的匈奴军队,战斗到最后一刻,给予匈奴大量杀伤。 虽说李陵最终悲剧性地全军覆没,但那是因为兵力确实不足,再加上没有后援所至。 细细数来,李陵的战术和现在的廉颇何其相似!或许天下名将的战法战术,就像象棋里的路数一样,棋理在上,本就相差不大。 李陵,败于兵力、后援。 而现在的廉颇呢? 兵力足有十五万之众,虽说战力稍逊,但人数着实不少。 更是背靠楚国……只要国内财货一日不被楚人彻底榨干,便有用之不竭的粮草、箭矢。 赵章的久攻不克,便理所当然了…… 踏马的!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赵章不禁咬牙切齿…… 如今赵章麾下的军队损兵折将、人困马乏、士气低落……确实也到了极限了。 “击鼓,聚将!”赵章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 …… (问卷调查:大家希望赵章改写历史靖难成功嘛?) 840 赵章拼了!三天! 片刻之后,叛军众将齐至。 赵章坐在主位上,目光如电——虽然当前战事不利,但赵章还是表现出了十足的信心。这一招是当初和赵雍学的。 为将者,纵然心急如焚,也不能轻易表露出来。 否则便会动摇军心。 赵章扫了一眼边上的‘刀骨’先生,顿感有了主心骨。于是悲情男主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道:“诸位,面前这马服山,我军久攻不克。” “今日召集众将,我要询问诸位——可有破敌之策?” 一片安静。 这马服山,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要是有甚么破敌之计,早就献出来了,何必等到今天? 话说如今赵章麾下十万叛军的情况,不容乐观。 首先,军卒们经历了将近一年的奋战,精神上已经精疲力尽,急需休息……作为进攻方,赵章麾下的军队精神消耗和体力消耗都要远超作为守方的廉颇军。 那廉颇军一路败退到【马服山】,只要逃跑就可以了,赵章军要考虑的就多了…… 其次,赵章军要从云中运送补给,补给线很长……好在和楚国人的贸易一直没断。不过靠着卖血续命,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场靖难,平白让楚人捞得盆满钵满。 而且楚人的物资要价极高——就算赵国民间再富,也禁不住这样竭泽而渔啊! 再其次,三军上下士气低落……话说赵章军麾下的主力都来自那些胡人部族,各族以前跟着赵雍,虽然打仗死了不少人,但跟着赵雍总能捞到抚恤和战利品。 现在跟着赵章……倒不是赵章不想给,主要是值钱的东西都得给楚国商人送去,才能换回来足够多的资源继续作战! 于是——胡人部族们捞不到好处,只是跟着流血。 这样的仗,胡人们都不愿意再打了——一直都在亏本啊! 长久的安静之后,终于有人起身建议:“长公子,马服山坚不可摧,不能再打了!” “我建议,公子与伪王赵何划山而治,将赵国一分为二,自称代王……靖难之役,也算成功了一半。” “撤军吧!” “对!撤军罢!” 一阵乱哄哄的哄嗡之后,赵章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刀骨先生…… …… 召滑双眸微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其实在他的脑海中,正在飞速地旋转——仗打到这个地步,自己也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将赵国一分为二?划山而治? 对于楚国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偌大一个赵国,被分成两份,都需要大楚在背后支持才不会被另一边吞并……便无法再与楚国争雄了!甚至还都要讨好大楚! 心念及此,召滑便清了清嗓子。 乱哄哄的军帐立刻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用信服的眼神望向这个神奇的谋士。 “诸将言之有理。”召滑慢慢悠悠地说道:“既然久攻不下,公子不妨撤军,日后再徐徐图之。” 出乎召滑意料的是——这次,赵章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这位赵国长公子脸色青紫,半天说不出话来。 …… 如果靖难成功、彻底统一赵国……那我赵章以后便可以励精图治、振兴赵国、光大霸业……不失为明主也。 但就这么罢手的话…… 赵国至此一分为二,贵族四分五裂……朝野死伤惨重,从此两赵刀兵连绵……我赵章,就是赵氏的罪人呐! 召滑忽略了一点——和赵雍一样,赵章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大军已经一路打到【马服山】,眼瞅着都能看见邯郸王宫上面的五角星了(不是),现在就这么撤退,从此割据一方……赵章岂能甘心? “再打一次!”赵章人生中第一次违逆了刀骨的建议,咬牙切齿地说道:“三天!我只要三天时间!” “若是打不下来,立刻撤军!” 召滑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却没有再反驳,而是点了点头。 几个月都没打下来……再多三天,又如何? 至于其他胡人将军们虽然心中不满……但也都纷纷应允了。 一来,赵章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表现出来的英武果敢,颇令这些草原胡人们信服。 二来,反正都打了几个月了,死伤了不少儿郎……也不差这最后三天了。 三天之后,咱们划山而治。 以这个赵章的性子——看在咱们为他一路上拼死效力的份儿上,肯定会让我们草原部族们从此过上幸福快乐滴生活! …… 翌日。 赵章拼了!疯了! 将手头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兜售给楚国商人……换取了大量的甲胄、剑戟。 先锋队全员披甲,战力再上一层。 “二三子!”赵章威风凛凛地站在旌旗下面:“邯郸就在眼前!攻破马服山,准许尔等在邯郸大掠三日!” “马服山,我军已经猛攻数月,而不得进。” “三天!我要三天之内攻下马服山!” 赵章冷冽下令:“自今日起,在攻下马服山之前,任何人不得后退——凡将官擅自下令撤退者斩!带头溃退者斩!百夫长不退而军卒溃退者,斩全队!” “前队若溃,后队可斩前队——按杀敌首级论功。” “自我而下,但有敢言撤退者,斩!” 一连串血淋淋的命令,无情地喷吐而出。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赵章也没有退路了! 拼着准许那些胡人士卒搜刮赵人的王都……也一定要打赢这一仗! 赵章遥遥望去,马服山上那面‘赵国上将军廉’的将旗还在随风飘舞,手掌不禁微微握紧……对面的那个廉颇,的确是个擅守的猛将……先前以为他是个庸才,真是错怪他了。 不过,和我赵章相比,他毕竟年轻! 赵章收回纷乱的思绪,大手一挥:“带上来!” 十个百夫长被押上来——这些都是前些日子里进攻不顺利、在遭遇惨重伤亡之后擅自溃退下来的军将。 眼见赵章脸色铁青杀气腾腾,那十个百夫长吓得脸色煞白:“长公子饶命啊!” “别杀我……让我再带弟兄们冲一次!” “我愿为长公子杀敌,求长公子让我们死在战场上……饶命啊!” “饶命!饶命!” 赵章丝毫不为所动,大手一挥,冷酷下令:“杀了!” “首级悬于本公子的将旗之上!” …… (节后第一天,工作堆积如山。这七天太懒散了,存稿几乎耗尽……先一更,我尽快把手头工作整完,再给大家加更!) 841 鏖战马服山 此刻的赵章明显疯魔了。 绝不能做分裂赵国的罪人……三日!三日!我要攻破马服山!成为赵国唯一的王! 在赵章的命令下,十把闪亮的短剑扬起,然后猛然挥下! 先前临阵溃逃的十位百夫长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鲜血喷溅一地……赵章站得很近,以至于满脸都是热乎乎的鲜血。 “二三子听着!”赵章抹了一把脸,愤然拔剑:“非我暴虐,实在是战情紧急!” “三日,与我攻下马服山,人人有赏!” 赵章带上了头盔,然后接过一旁亲兵递过来的盾牌,凶悍地举剑猛击盾牌,发出咚咚的响声:“本公子亲自率领尔等冲锋!必破马服山!” “尔等盯着我——赵章若有贪生怕死之举动,汝等亦可行后队斩前队之事也!” 作为赵国掌兵多年的先锋大将,赵章亲自领兵冲杀的故事,不在少数,也算是经验丰富。 但像今天这样破釜沉舟的冲阵,对于赵章自己来说也是头一遭! 十颗百夫长的血淋淋首级被挂在了赵章的旌旗上,三军士气大振,惶恐和畏惧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信心:“长公子万岁!破马服山!破马服山!” 赵章仰天大笑,然后系紧兜鍪上的带子,高举利剑:“擂鼓声再大些!” “二三子,随我杀——” 战鼓声震天。 长公子赵章亲自率军冲锋!攻方再也没有什么指挥调度可言——按照赵章的命令,有进无退!要么全军覆没,要么便攻下马服山! 数万赵章军作为第一波攻击梯队,乱哄哄地嚎叫着,拼死猛冲。 …… 廉颇早就注意到了山下的异样。 几个月打下来,马服山防线固若金汤,早就渡过了最危难的时刻……现在的马服山,守军逾十五万人,粮草、箭矢都十分充足。 再加上战术得当、屡试不爽…… 廉颇实在想不到对面还有什么进攻的理由! 眼见山下欢声雷动,廉颇冷笑一声:“彼等又来送死也。” “二三子听我命令再放箭……教这些乱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 纵观整个战国之世,廉颇可能是最擅守的将军。 在几个月的拉锯战之中——马服山阵地,早就被这厮经营得铁桶也似。 山下,赵章军再度猛攻而上……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同。这次,赵章军几乎是倾巢出动,第一梯队的几万人刚刚出发,后面的军卒便开始列阵。 这些涌上来的胡人兵卒,战斗意志似乎也和以前不同了…… 来不及多想——眼见赵章军的第一波攻击浪潮已经扑了上来,廉颇大吼一声:“放箭!” 左山、右山、还有正前方的山坳处,三面一同放箭! 攻方的盾牌只能挡正面,面对两侧的箭矢就毫无办法……廉颇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转瞬之间,他便瞪大了双眼,震惊地吼道:“不可能!” 无往而不利的弓弩战法,今日却失效了。 在往常,几轮强弓劲弩齐射下去,这里的赵章军便要死伤大半,廉颇再命令军队一番掩杀,他们就要大溃而逃。 而这次,弓弩取得的战果却并不显著! 原因很简单——冲在最前面的几千士卒,今天披甲了! 用半个赵国几乎全部的财货、从楚国换来的几千具淘汰下来的老旧甲胄眼下发挥出了作用——在廉颇军令人望而生畏的箭雨前,赵章亲率的最精锐突击队死伤寥寥。 顾不上震惊,廉颇大吼:“滚木!礌石!” 被削成圆柱的粗大滚木,混杂着圆滚滚的石头,从山坡上推下。 铠甲防箭有用,却防不了滚木礌石——肉眼可见地,赵章军的先锋士卒们大片大片地倒下。 还不等廉颇惊喜,便震惊地发现——那些士卒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溃退。 相反,他们加快了脚步,迅猛地扑了上来! 来不及多想,廉颇拔剑大吼:“三面掩杀!杀——” 与此同时,山下赵章军的第二波攻击浪潮也出发了…… 原本同属于赵国的两支最精锐的力量,绞杀在了一起——守方占着居高临下的地利向下猛扑,而进攻方因为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猛冲。 刀刀见血,呐喊阵阵。 若是赵雍在天有灵,见了这一幕,只怕会心痛地再死一次。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赵雍一顿瞎坤把操作,也不至于让赵国沦落到这个地步。 赵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若是赵章顺理成章地上台,那赵国又会是何等景象? 啧……思来令人唏嘘! …… 赵章冲在最前面,手脚敏捷地躲过了滚木礌石,然后挥剑大吼:“杀——” 麾下士卒更是士气大振,呐喊着猛冲上来。 眼见廉颇军冲出了营垒,又是按照往常熟悉的套路居高临下地从三面扑来,赵章竟怡然不惧,虎吼一声,脚步毫不停歇地冲了进去。 盾牌顶在胸前,往前猛力一撞! 几个冲下来的廉颇军士卒猝不及防,居然反被撞得人仰马翻,赵章则奋力挥舞着短剑,领着身后已经彻底疯狂的亲兵们顺着缺口一拥而入。 “杀!” “杀!” 赵章十分骁勇,麾下的士卒也跟着士气大振——眼看长公子已然一副不要命的模样,士卒们疯狂地欢呼着,完全不顾自身的重大伤亡,拼死冲击。 话说山上那些廉颇军,本来就都是临时抓来的壮丁。 赵国版靖难之役开打以来,赵章军一路势如破竹,在胡人骑兵的大胆突击穿插下,忠于赵何的军队早就死伤惨重。赵何只能通过临时强征壮丁的方式来补充兵员、延缓时间。 廉颇麾下的十五万军队,真正跟着赵雍南征北战久经沙场的老卒甚至还不到十分之一,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新兵。 在以往,他们可以通过‘占据有利地形’的方式来抗击赵章军,通过弓弩齐射,再加上‘三面压下’这样简单粗暴的战术屡试不爽,所以倒是和赵章军打得旗鼓相当。 但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赵章实在是太能打了! 眼见长公子神勇非凡,其余的赵章军士卒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死战不退! 在以往,赵章军这个时候就该溃退了。 但是今天——赵章军死战不退! 两军搅在一起,已经完全没有章法可言——赵章军是因为亡命突击早就没有阵型这一说了,而廉颇军则是单纯地因为菜。 战局迅速变幻—— …… 842 长公子骁勇,世所罕见也 廉颇震惊不已,脸色铁青! 简直难以想象——固若金汤的马服山防线,眼瞅着就顶不住了! 夫战,勇气也。 两军同样都是没什么阵型可言地混战在一起,赵章麾下的胡人士卒们明显就更加骁勇了——再加上他们身上还有死战不退的buff,更是如虎添翼。 相反,廉颇军麾下的士卒都是缺乏训练的壮丁,以往仗着地形优势还能装一装老虎,现在就露馅咯。 肉眼可见地——廉颇军节节败退! 赵章神勇无比,亲率麾下军士奋勇突击了整整半个时辰,正面击溃了三面涌下来的廉颇军,然后反攻回去。 任凭廉颇再怎么督战,也毫无效果。 惊慌失措的败兵潮水一般涌回来,廉颇怒斩了四个千夫长,也无济于事。 中午,酣战稍罢。 一个上午的时间,赵章军连破三座壁垒! 在后方抱着看戏心态的召滑都看傻了——看这架势,简直势不能挡啊! “赵章,不逊于乃父赵雍,诚然大楚未来之大敌也。”召滑脸色微变,心中如是想到。 若是给这厮一个完整强大的赵国……真不敢想象他会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赵雍,你真是糊涂啊! 一上午的血战下来,就算是赵章这样的老军汉,也有点顶不住——于是下令军卒在刚刚占领的阵地中短暂休息,埋锅造饭。 顾不上和那些目瞪口呆的胡人将军们寒暄,赵章一边大口吞咽着干饼,一边下令道—— “传令,尽快吃饭!” “三军不可饱腹,只许吃五分饱!” 在常人眼里,这样激烈的交战之后,肯定是要吃饱肚子,下午才能继续作战。 但是赵章是个打硬仗的老手,自然知道——人在完全吃饱的时候,反应会变得迟缓、动作也会变慢。 唯有保持三分饱到五分饱的时候,才最具攻击性。 在赵章的命令下,士兵们快速用石头围起灶台,蒸着绿油油的菜,一边默默吃着风干的肉条——这些肉条对于草原上的胡人来说并不陌生,是最佳的战饭。 上好的牲畜肉,剁成长条状抹上盐巴,风干成硬邦邦的肉干,不但味道不错,而且只需几根便能恢复体力,还不会有饱腹感。 左手咸肉干,右手马奶酒,再啃两口干饼。 这便是草原骑士的标准战饭! 不但便携,而且抗饿。 成吉思汗的骑兵就是靠着这几样东西,在几乎没有后勤辎重可言的草原上一路狂飙,建立了庞大的帝国。 此刻赵章的阵地上一片肉香——士卒们有的就着马奶酒啃着肉干和面饼;有的则摘下头盔架在火上,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将水倒在头盔里,将面饼掰碎,混杂着青菜、肉干扔进去。 肉干自带的盐分,很快便将头盔中的东西变成极具营养的肉汤和面糊。 半个时辰之后,歇息完毕。 赵章连脸上的鲜血都没有擦拭,拔出同样血迹斑斑的剑,高声道:“二三子,上午打得不错!” “小小马服山,不过如此——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一应命令,与上午相同。” “本公子仍为尔等先登!” “二三子且看——若赵章有踟蹰不前、或是临阵畏死……汝等可斩我也。” 三军上下士气高涨:“愿为公子效死!战!战!” 赵章明显是杀红眼了,这次竟然连盾牌都不带了——右手握着一柄短剑,左手擎起战旗:“二三子,随我杀敌!” 跟着军旗,赵章军再次奋力向上扑杀! 廉颇大为震撼,拼命调兵遣将,试图阻止赵章军的攻势。 啧。 廉颇虽然擅守,但毕竟年轻经验不足,而且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眼下赵章豁出命亲率士卒猛攻,廉颇实在顶不住了! 廉颇麾下军卒尽力去抵挡,却如同雪花一样融化。 赵章的那面旌旗,始终屹立不倒——在这面旌旗的指引下,赵章军奋力冲杀,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彻底冲垮了马服山防线! 正面山坳处的连环营垒,终于被赵章完全攻破! 两面山上的两座营垒,也统统被赵章拿下! 马服山,就此易主! 从此,赵章军通往邯郸城的道路上,已经是一马平川。 三军兴奋地欢呼不已,赵章顾不上处置俘虏、打扫战场、重新整编军队……反而第一时间来到召滑面前,用好大儿向亲爹炫耀一百分的语气眉飞色舞道:“刀骨先生,如何?” 召滑只能点点头:“长公子之骁勇,世所罕见也。” 赵章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也不怪他自得——惨烈的马服山之战拉锯了几个月的时间,最后竟是赵章身先士卒,带着十万军队硬生生淦翻了廉颇的十五万军队……足够让史官重重记一笔了。 要了三天的时间,结果仅仅一日,便大破马服山防线!大破十五万敌军! 哇卡卡卡! 我真是太牛比了! 召滑则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肢解赵国的计划,就这么破灭了…… 可惜! 事到如此,也只能帮助赵章一统赵国……反正,我大楚捞的好处已经足够多了! 至于以后要如何,还是等待楚王的命令罢! 于是在召滑的安排下,胜利者们开始井井有条地收拾着战场—— 擒获的俘虏,统统被当做奴隶卖给楚国商人——有胡人将军深恨这些给他们造成重大伤亡的敌军,建议将他们统统杀了以鼓舞士气……被召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扯淡,这可是好几万青壮劳力。 送到楚国去不香吗? 虽说楚国不缺人口……但几万青壮年,总不能真当肥料用。 拉回去修路、造船、修水渠、拓荒……现在咱们楚国需要劳力的地方可太多了! 处理俘虏的问题敲定之后,然后就是打扫战场、收缴兵器…… 清点伤亡、发放抚恤、重新整编军队…… 召滑其实不算是个干业务的好手(他更擅长玩阴谋诡计),但是这些善后的工作,召滑干起来也算得心应手,总不至于出什么纰漏。 …… 败军之将廉颇,此刻正被几个不离不弃的亲兵保护着、一路奔着邯郸方向狂奔。 马服山之战,败了! 麾下十五万军队、有取之不尽的粮草和箭矢……居然败了! 甭管士卒的优劣程度……反正在史书上,只会记载自己十五万大军败给十万敌军的丑态……心念及此,廉颇眼前一阵阵发黑。 焯! 在赵章军冲上廉颇的中央阵地的时候,廉颇其实有心拔剑自刎—— 先是在楚国,折了数万兵马,造就了赵国自胡服骑射变法以来的第一大败。 现在又在马服山,被赵章那个乱臣贼子生生攻破了阵地,以致邯郸危在旦夕…… 我廉颇无能啊! 先王,我对不起你啊! …… 843 战神起跳,战神睡觉 遥想当年,赵雍不顾众将的反对,从万军之中简拔少年将军廉颇——原本是指望廉颇有柱国之材,在赵雍百年之后还能辅佐赵何坐稳赵王的位子。 廉颇心念及此,不禁长吁一口气,差点儿就泪流满面! 先王,我真是对不起你的信任呐! 我是个废物,我是个废物,我是个废物(脑海中无限循环ing)…… 奶奶滴! 现在仗打成了这个样子,廉颇实在自觉无颜见赵雍于地下。 眼下,廉颇只盼望自己还能活着回到邯郸,当面向赵何请罪,然后在赵何面前自裁谢罪! 廉颇仰头四十五度,长叹一口气:“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少年得志的张狂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悲凉。 “前面距离邯郸还有多远?”廉颇如是问道。 其实他自己不是不知道——守在马服山几个月,方圆百里的一草一木廉颇都烂熟于心,邯郸到马服山的那条路,廉颇完全可以闭着眼睛走。 只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 一个亲兵答道:“还有半日时间,便能到邯郸了。” 廉颇敏锐地注意到了亲兵眼中隐藏的不屑……心中更是一苦。 话说廉颇,也出身于贵族之家,身体里流淌着赵国王族的血脉,算是赵氏王族的旁支。这些亲兵,都是廉颇祖上的老部曲的后辈子弟,跟着老廉家也是几十年了。 现在就连这些忠心耿耿的亲兵,对廉颇都有些爱答不理了! 其中的轻视,让廉颇心里发苦啊! 连战连败……就连家族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老部曲们,都看不起廉颇……惨!太惨了! 咳! 或许是上天觉得廉颇还不够惨…… 前方山林处,突然蹿起一排黑衣人,大手一扬,密密麻麻的箭矢便劈头盖脸地射过来! 廉颇正在自怨自艾,神游天外…… 眼见这厮就要饮恨当场,边上的亲兵赶忙举起盾牌,一通咚咚闷响之后,廉颇这才回过神来。 嗯? 刺客? 廉颇心中竟油然生出几分喜悦——居然还有人来刺杀自己?说明我还是有些价值的嘛! 短暂的欣喜之后,怒火便涌了上来。 真tm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眼瞅着我打了败仗,现在什么宵小鼠辈、虾兵蟹将都敢来招惹我了……岂有此理! 心念及此,廉颇猛然从腰间拔出剑来:“何方鼠辈,竟敢送死?” “二三子,随我杀了他们!” 亲兵们虽然心中对这个主家有一万个不满,但好歹这也是主家——战国之世最重信义,这些老部曲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弃廉颇于不顾的,否则天下再无容身之所。 眼见廉颇神勇起来,亲兵们也为之一振! “杀——” 亲兵们簇拥着廉颇,奋力向那些黑衣人扑杀而去! 战神起跳! 为首那黑衣人冷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亮闪闪一物……对准了廉颇等人。 铁质连弩! 笃! 笃! 在无情的铁质连弩面前,众亲兵毫无招架之力,就算是举着盾牌,也挡不住这连弩的威力。 惨叫连连,血溅一片! …… 黑羽卫们有意将连弩避开廉颇,所以廉颇没有中箭,但他身边的那些亲兵死得死、伤得伤……眼看就剩下廉颇一个孤家寡人了。 阴喻冷笑一声,大声呵道:“束手就擒,饶尔等不死!” 廉颇绝望地虎吼一声,并没有就此放弃抵抗。 死就死了罢! 反正自己这个败军之将,也没有颜面苟活在世上。 廉颇大吼着,不但没有收手,反而更加悍勇地扑了上去,手中短剑划过一个完美的圆弧。剑光犀利,劈头盖脸地笼罩向阴喻的胸腹之处。 阴喻冷哼一声。 作为黑羽卫的统领,阴喻平时很少亲自出手——像是阴影里的蛇王,往往只是指挥着麾下的毒蛇们动手。 但是,若是以为这个黑羽卫统领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若论战场结阵搏杀,三个阴喻也不是廉颇的对手。 若论指挥若定、调兵遣将,十个阴喻也不是廉颇的对手。 但是,若是单打独斗、比拼武技……那么廉颇可就差得远咯! 其余的黑羽卫们脸上都露出了戏谑的表情,没有出手……阴喻面色不变,眼见廉颇的剑光威势赫赫,已经扑杀过来,仍然面无表情。除了将短剑的剑尖微微扬起之外,倒像是吓傻了。 直到廉颇冲到眼前,虎狼一般的剑光马上就要将阴喻碎尸万段…… 阴喻突然动了——手中剑以一个不合常理的角度往上一点,身子往右一侧! 论蛮力,阴喻不是廉颇的对手……但这一剑,着实精妙绝伦,正好点在廉颇的剑柄处,以致后者手一抖,剑就偏了。 阴喻再巧妙地往右躲闪,廉颇却守不住力,冲出几步远……心中一凉。 剑伸在前面,力度已经用老,而阴喻站在廉颇侧面,廉颇连回救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侧身包括头脸,完全暴露在阴喻面前。 一点一闪,胜负已分! 阴喻抬右腿,冲着廉颇的手腕狠狠一踹,廉颇手中铜剑便飞了出去……阴喻又顺势一个拧身,右腿还在空中,左腿便已扫向了廉颇的下盘……扑通一声,二人齐刷刷摔在地上。 廉颇本来前冲过度,又着急回防,下盘本就不稳。 这一记简单的扫堂腿,便让廉颇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缓不过来。 阴喻虽然同样摔倒在地,但是却一个借势翻滚,巧妙地卸了力道,一边道:“还愣着?快绑了!” 众黑羽卫一拥而上,将廉颇绑得结结实实。 廉颇欲哭无泪啊! 战场上打了败仗,想要回王城邯郸自裁谢罪……不成。 见了刺客,想要杀了这些宵小……不成。 豁出去了,打算战死在这里……又不成。 我是个废物,我是个废物,我是个…… 麻了! …… 却见阴喻嘴角含笑,从怀中摸出一块儿白布,塞到了廉颇嘴里,一边嘱咐道:“好生看着,不要让他死了,更别让他跑了。” “这可是召公点名要见的人。” 廉颇拼命挣扎,一旁的黑羽卫探子皱着眉毛道:“这厮力气不小……不妨打晕了,免得他闹事。” 阴喻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还不等廉颇反应过来,那黑羽卫探子便咧嘴一乐,手掌作手刀状,狠狠往廉颇后脑处一劈…… 在眼前的一切陷入黑暗之前,廉颇的脑海中还在疑惑—— 召公?召公是谁?赵国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他劫持我,意欲何为? …… 844 榨干赵国最后一滴血 话说在艰难的马服山一战之后,赵章率领麾下大军经历了短暂的休整,然后兵临邯郸城下。 望着眼前的邯郸城,赵章激动得难以自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赵章,回来了! 凡我失去的,我都要亲手一件件夺回来! 赵章激动地对召滑说道:“刀公,赵章得以重回邯郸,皆赖先生之谋也!” 从一个失势的废太子,到手握云中郡的封君,再到执掌十万兵马的靖难主角……全都是拜‘刀骨’先生的智谋所赐! 眼下,邯郸就在面前。 只要打进邯郸,咱们赵国版靖难就成功了! 心念及此,赵章真的很想仰天长啸啊。 召滑则含笑回应道:“长公子英明神武,这赵王之位,本就该是长公子的。” 赵章感慨不已,连连拍着召滑的肩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邯郸城头上。 赵何惊恐地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军——那是他兄长赵章麾下的军队。 马服山一战之后,赵章麾下的军队一度伤亡惨重,但通过强征壮丁等办法,又重新将兵力保持在七万上下。眼下,七万大军兵临邯郸,旌旗如云,杀气腾腾。 赵何脸都绿了:“我说廉颇无能,丧权辱国!” 时任邯郸守将的赵奢此刻就站在赵何的身边,脸色铁青。 同为赵雍一手提拔出来的年轻一代,赵奢心中知道——廉颇,不是庸将。 马服山战役的失败,只能说赵章实在太狠,豁出命去拼了一把——守军则远没有这样的意志,从而失败。 现在,邯郸城内的守军只有两千多人……而城外的敌军,多达七万之众。 赵奢心里沉甸甸的。 话说这赵奢在真实历史上,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这厮指挥赵军,打出了阙与之战。这是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少有的重大惨败之一,间接导致了宣太后、魏冉一伙儿的倒台。 后世的贾谊、曹操、黄道周等人,都对赵奢有极高的评价。 言归正传——赵奢是锋利的刀、强悍的进攻组织者,但却不是坚固的盾。 而廉颇才是赵雍心目中的那面盾——可惜这面大盾已经破在了马服山上。 在赵雍当年的构想里,赵奢和廉颇这一剑一盾,将是赵何的左膀右臂,统帅着赵国的强悍军队肆虐八方。 可惜…… 老臣肥义冷笑着道:“廉颇可恨,丧师失地。” “当初,就不该再给他在马服山领兵的机会!” 赵奢没再说话,喟然一叹。 战场就是这样——廉颇在马服山最危难的时候,抵挡了赵章军数月之久,这样的功绩已经被众人完全遗忘。 不管如何,只要你失败了,那你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现在赵奢面临的也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今天打了败仗丢了邯郸,世人不会记得他麾下只有两千士卒却要硬抗赵章乘胜而来的七万大军,只会记得他是葬送赵何王位的最后一位将军。 赵奢叹道:“赵章军也有楚人助阵……否则他早就断粮了。” “楚蛮两头下注,玩得一手好花样!” 不提楚国还好,一提起楚国,肥义便脸色一变!怒声道:“芈良小儿,忒无耻也!” “我还以为他愿意卖给我们粮草、军械……是良心发现了。” “原来他也给赵章军提供同样的帮助!” “我们赵国到底谁笑到最后,芈良小儿并不关心……他只是想看我们老赵人流干最后一滴血!” “歹毒!歹毒!用心险恶!此子必遭天谴也。” 本来肥义就和熊午良有旧怨,一提楚国人就血压升高。 而且熊午良这事儿办的,的确太阴险——自古以来,凡是别国内乱,当然不乏有外邦借机会或是直接出兵、或是扶植其中一方,以图谋取好处的例子。 但像熊午良这样——利用商旅、两边倒卖物资的手段,当真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无疑,等到赵国内乱彻底打完之后,无论哪一方都不会记得楚国的好,反而还会对楚国恨得牙根直痒痒……在传统的外交观念看来,这算是纯纯的树敌。 但熊午良这一手,玩得是真漂亮! 本来赵国就已经和楚国交恶了,甚至北方六国都是楚国的敌对方……熊午良并不在乎赵国人的记恨。 而且这样的手段,着实是榨干了赵国的血。 恨呐! 肥义怒声道:“芈良小儿,这是站在几百万赵人的对立面!迟早要付出代价!” 赵奢叹了口气—— 咱们这个相国,平日里其实挺精明的……唯独一提起楚国,就开始降智……撂这种毫无意义的狠话……于当前战局有何益? 只能说,肥义在熊午良面前已经失了智了。 赵奢沉声道:“大王,臣欲要发动城中老幼,竭死防守……预计还能坚守一段时间。” “但,这还不够!” “就算满城平民皆征发为兵,也远不是赵章的对手……邯郸孤城一片,死守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 赵何连连点头,六神无主地问道:“以公之见,该当如何?” 赵奢沉重地说道:“为今之计,唯有向别国求援而已。” 赵何眼前一亮! 对啊! 我,大赵国正统赵王——至于那赵章,只不过是一篡逆之辈! 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各国君主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着想,也肯定更倾向于帮助自己这个正统赵王……向各国求援,可行! 赵何赶忙问:“以公之见,该向哪国求援?” 赵奢沉吟片刻,慢慢说道—— “首先排除秦国——秦赵两国之间的深仇大恨倒不必管。主要是秦国刚刚平息内乱,自顾不暇,未必能有余力出兵相助。” 赵何连连点头。 本来也没敢指望秦国。 赵奢继续道:“齐国又离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可以排除。” “至于魏、韩、燕三国,则有余力来援!” 赵何更是连连点头:“善!大善!” …… 遥远的楚国。 熊午良一边焦头烂额,一边连连打喷嚏。 奶奶滴! 谁在背后骂我? “大王!大王!”内侍惊慌失措地跑来,指着后花园处冉冉升起的一缕青烟:“又走水啦!” 满脸倦色的熊午良脸色铁青—— …… 845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大楚王宫之中,‘又’走水了! 眼看着后花园处一道袅袅升起的青烟,熊午良脸色铁青,大发雷霆:“两个四岁的孩子都看不住?废物!一群废物!” 一群内侍谁都不敢说话——一个个儿低着头偷偷面面相觑,人都麻了。 真不怪咱们废物……实在是两个小王子诡计百出。 就拿上次来说,谁能想到两个四岁的小子,竟能搭乘着内侍采买用度的小车,躲在木桶里混出宫去? 那次可是真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好在有青羽卫一直跟着,所以不至于把两位王子混丢了……当熊午良脸色铁青地来到城内的‘杏红院’的时候,两位王子被青羽卫的探子们照看得很好。 再拿上上次来说…… 再拿上上上次来说…… 啧! 话说回来——也不知这次……这两个小王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了!? 熊午良带着一众内侍、宫女,气势汹汹地赶往后花园……看着眼前的景象,熊老板手捂胸口,眼前一黑。 熊苍正抄着一块大石头,奋力地锤击着熊午良最喜欢的铜丝泪斑竹……边上已经有一堆竹子糟了殃,被胡乱堆在一起,烧得噼噼啪啪作响。 火上烤着一条硕大的鲤鱼,好像是什么名贵品种,熊午良记得这是某个巴蜀地区的贵族送来的贡品。 熊午良以手扶额。 受不了了! 我真忍不了了! “这是本周第几次走水了?”熊午良黑着脸问道。 一旁的侍卫们胆战心惊:“第……第四次了。” 熊午良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 熊苍最捣蛋——每次都是他带头。 至于熊泱,则是积极响应哥哥,帮着打下手。 这么一看,倒也是兄睦弟恭……啊不是!都tm的欠揍! 熊午良黑着脸伸手欲揍,被几个匆匆跑来的侍卫拉住:“大王息怒!大王息怒……万万不可啊!” 他奶奶滴。 熊午良瞪着眼睛,再次说出了那句他已经问过无数次的话:“寡人贵为一国之主,难道连打儿子的权力都没有吗?” 闻讯匆匆赶来的礼官梗着脖子:“此举不合礼法!大王当教化也!不可动武!” 熊午良伸手叉腰,额头上青筋直跳,终于下了决定:“也罢。” “明天就把他俩送书院去!” “既然有能耐在宫中放火、和尔等宫中侍卫勾心斗角……想必也是时候接受曲阳书院的考验了。” 你俩不是能折腾吗? 送去书院!学习!朗读!周测、月考、期中考试、期末考试……看看你俩有多少精力! 熊苍和熊泱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熊午良嘴角挑起一抹冷酷的笑容……这两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就交给黄歇黄山长吧。 反正自己坑黄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也不差这一次了! 话说回来……我熊午良身为堂堂楚王,总要碍于礼官的阻碍,不能亲自动手揍这两个小子……到了书院里,碰上黄歇那小子就不一定了! 估计那小子看我不顺眼已经很久了、这辈子肯定是揍不到我了——但要是能揍到我的儿子,桀桀桀,估计他不会客气! 翌日,熊午良果真命人将熊苍熊泱送去了曲阳书院。 这两个小倒霉蛋,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只觉终于被放出了王宫这个囚笼、觉得自己与熊午良的不懈斗争取得了最终胜利……欢天喜地。 熊午良亲笔给黄歇去信一封——命令黄歇严加管教。 这两个王子,以寻常的武军士卒子弟的身份入学,不得暴露身份……与普通的农家学子同吃同住。除了安排几个青羽卫暗中盯梢保证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外,一切与普通学子等同。 终于把这俩害人精送走了。 熊午良一时间只觉神清气爽……连造娃的力气都有了! …… 当熊午良神清气爽的时候,赵何很崩溃。 邯郸城外,已然尸横遍野。 赵章命令麾下的军队将邯郸城团团包围——务求不能让城内的‘伪王’赵何走脱。所以这是一场惨烈的歼灭战,顾不得甚么‘围三阙一’的说法了。 胜利就在眼前! 赵章军的士卒开始疯狂地攻击邯郸城,攻势一浪胜过一浪,绵绵不绝。 赵章本人站在旌旗下,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虽然防守方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力,都远超赵章的想象,但邯郸的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靖难军已经完全包围了邯郸城。 这也代表——来自楚国的援助,无法再送到邯郸守军之中。 别看现在邯郸守军还打得很顽强……但他们手中的箭矢数量有限,粮草更是吃一口就少一口……就算是硬耗,邯郸也会被赵章拿下! “继续猛攻。”赵章无情地拒绝了一位胡人将军请求撤下来休整的恳求:“为免夜长梦多,我要汝等为我尽快拿下邯郸!” “你们部族损失的人力,我以后会给你三倍数量的奴隶。” “我不要伤亡数字……” “我只要邯郸!” 在赵章的冷酷命令下,数以万计的士卒不惜用性命去填。 尸横遍野,城墙下血流漂橹。 还是那句话——要是老赵雍在天有灵,见了这副场景,肯定得被气得再死一次。 …… 城墙上,赵奢面色坚毅,拒绝了赵何想要登城视察的请求,命令麾下士卒分为三队。一队死守四面城墙、一队居中调度四处救火、一队原地歇息。 为了尽可能拖更多的时间、等到列国前来援助,赵奢几乎抽干了城内的所有人力。 “根据可靠消息——赵章为了笼络胡人,许诺胡人进城之后大掠三日。”赵奢如是说道:“与其等到城破被屠杀,不如与彼等血战到底!” 于是,城中几万平民都被动员起来,拿起府库里锈迹斑斑的老旧兵器,站在城头与赵章军殊死搏杀。 但赵奢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 若是魏韩燕三国的援兵不至……这邯郸,迟早还是守不住滴。 撑住! 等援兵!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 又是数日之后,出去求援的使者们终于又风尘仆仆地跑了回来……看着被围得铁桶也似的邯郸城,使者们傻眼了。 这该怎么进城? 为首那个使者叹了口气……硬闯是闯不成的,面对数万人的营垒,就算是赵子龙也冲不过去,更别提这些累得脑瓜子晕晕乎乎的赵国使者们了。 于是—— …… 846 赵章破邯郸 出去求援的使者回到邯郸之后,却发现邯郸已经被赵章军围得水泄不通……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使者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 向赵章投降! …… 话说赵章皱着眉毛盯着被士卒们押上来的使者:“你是赵何派出去求援的?” 使者点头:“正是。” 赵章微微眯起眼睛:“列国肯来援兵否?” 使者摇头:“不愿来——不过我会向城中宣布他们很快就会来支援的消息,以图激励守军坚守。” 赵章继续眯着眼睛,心中疑窦骤起:“如此机密,你竟能直接告诉我?” 使者喟然一叹:“素闻长公子宽博大义,喜欢诚实的人,臣不敢向长公子说谎……此战乃是赵国内战,凡赵国人,闻者无不为之痛心。” “长公子获胜,已是定局——臣不愿赵国再流血了。” 赵章‘哦’了一声,眉毛微微松开。 怪不得这个使者会主动投降。 原来是个识时务的——知道赵何撑不住了,便来投效自己了! 心念及此,赵章大悦——民心向我啊! “赵章感念你的信任……话说赵人如此流血,我心中也痛啊。”赵章循循善诱地说道:“不如您就告知城内实情,教他们早早投降便罢!” “我即位赵王之后,定不负你!” 使者:“善。” 赵章大为快慰,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于明日早晨,在阵前喊话!”当晚,赵章盛情款待了使者。 翌日清晨,使者被几个士卒押着,来到邯郸城前,亮开嗓门指名道姓要见赵奢或者赵何。 赵奢来到城垛处一看,见到果真是自家派出去的使者,眼下正被赵章的人押着,不由得心中一缩…… “魏韩燕三国肯来援兵否?”赵奢忐忑着问道。 使者扯着脖子喊道:“魏韩燕三国愿意派兵相助!城内的守军,你们要挺住啊!” 赵奢大喜! 城头上的守军听闻此言,也纷纷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万岁!援军万岁!” “死守到底!战!战!” 赵章大怒! 被人耍了! 召滑则微微侧过头,有点儿忍俊不禁……使者这个套路,其实是有典故的。在真实历史上晋楚两国争霸的时候,晋国的使者也搞过类似的一出。 当时宋国夹在晋楚两个大国之间,先是投靠楚国,然后又投靠晋国,惹得当时的楚王大怒,故而亲自出马发兵攻宋。 于是宋国派使者去晋国求援,晋使者在来的路上被楚军逮了,在楚王面前也是类似的一番说辞……然后在城门喊话时,又突然变卦,狠狠耍了当时的楚王一次。 对了,当时的楚王就是著名的楚庄王。 没想到这这里还能看见复刻经典……召滑是个读书多的,早就看出来了。 至于赵章,乃是不折不扣的军汉出身,确实对这些历史故事不太清楚……他麾下那些胡人将军们就更别提了。 当然,召滑虽然看出来了,却也没打算提醒赵章! 就让他们接着打吧! 赵国人流得血越多,对楚国就越是好事! …… 使者的斗智斗勇,显然把赵章气得够呛——让后者不惜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势……从最终效果上来看,使者做的这一切却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答应出兵的燕、魏、韩三国,眼看着赵国内乱,一个个十分兴奋,借着‘帮助赵何’的名义,出动大批军队,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赵国边境上守备空虚的城池。 赵国最精锐的力量,都被拉去打内战了。 这些边疆城池只有少量的戍卫部队,大多都是临时拼凑的充数滥竽,面对燕、魏、韩三国的主力军队,自然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魏韩燕三国的举动,在他们嘴里并不是‘趁火打劫’。 毕竟北方六国互相之间还是名义上的盟国,咱们怎么可能趁着盟国内战趁火打劫呢?绝不可能! 咳——那些都是咱们出兵相助索要的报酬。 毕竟,咱们也不能白白帮着赵国人打工,是也不是? 但是韩魏燕三国之后的嘴脸,却彻底揭开了‘北方六国’同盟的本质——在趁虚而入占领了部分赵国的国土之后,这些信誓旦旦要前来支援赵何的军队,却没有进一步向着邯郸方向前进。 反而是原地驻扎,开始消化那些抢来的土地、人口和财货。 ‘盟国’的无耻嘴脸,气得赵何两眼发黑。 但又毫无办法! 赵章麾下的大军为防夜长梦多,仍然在拼命地进攻邯郸城……城内的守军越来越少,粮草倒还顶得住,只是实在打不动了。 赵何不禁仰天长叹:“天亡我也!”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死守之后,邯郸城终于告破。 赵章麾下的大军将旗帜插在了城头之上,此刻邯郸的城头已经血糊糊一片,脚踩上去都打滑……赵章望着近在咫尺的王宫,长舒一口气。 赵国版靖难,终于成功了! 赵何将自己锁在王宫里,经过艰难的抉择之后,最终决定效法芈横故事……冲天大火燃起,王宫内外火光一片。 赵奢死死地跪在赵何面前,咬着牙道:“大王!逃吧!” “臣愿为大王拼死一战!请大王逃出去!” “……” 赵奢自感蒙受赵雍的提拔之恩,不惜最后拼死一战,掩护赵何突围! 赵何长叹:“事已至此,就算逃出去又如何。” “不如长眠此处。” 赵奢悲愤长叹一声,拔出腰间的剑:“大王且看——臣为大王作最后殊死一战!” 于是,赵奢组织宫中的内侍、宫女们,咬牙大吼道:“二三子,且看我拼死决战!杀死逆贼!” 此刻,赵章麾下的士卒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赵章有言在先,攻破邯郸之后,准许这些胡人士卒在邯郸抢掠三日。如今经历万难,大军终于攻入城中,军纪早就不存在了。 可惜邯郸王城之内,早已经没什么值得他们抢掠的东西了。 所有能卖的上价钱的东西,都早早卖给了该死的楚国人……失望的胡人士卒们只能大肆杀戮,用以倾泻心中的愤懑。 邯郸王宫燃起大火,赵何身死其中。 至于赵奢、肥义等人,则坚定地厮杀到了最后一刻——某些胡人军将认为王宫之中可能还有好东西,组织红着眼睛的胡人士卒们冲着王宫内猛冲。 赵奢、肥义二人率领少部分还敢于抵抗的宫人据守宫墙,在赵何身死之后,仍然守着大火之后一片废墟的王宫两日之久。 赵奢手刃数十人,最后惨烈战死。 肥义重伤被擒,逮住机会夺剑自刎而死。 赵国版靖难之役,就此落幕! …… 847 赵国的衰落 我们的悲情男主赵章,终于回到了他忠诚的邯郸—— 此刻,整座邯郸城已经是一片狼藉。 话说那些胡人士卒们为了赵章一句‘大掠三日’的许诺,拼死拼活地打下了马服山,又在赵奢的负隅顽抗下在邯郸城外猛攻了一个多月,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可是等他们打进邯郸城之后才发现——这座曾经让所有赵人、草原人都为之倾心的大赵国王都,早已经是一座空壳子了。 其中绝大多数值钱的东西,早就被赵何卖给了楚人,用以换取那些用来抵挡赵章猛烈进攻的物资。 邯郸城空空如也。 可想而知——那些胡人大为恼火。 长达一年的血战,最后却是这样一个捞不到任何好处的结局! 在恼火之下,胡人们开始肆意屠杀城中所剩不多的平民。 惨叫声、求饶声、怒斥声、哀嚎声……遍布邯郸城的每一个角落。 赵章进入邯郸城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残破的邯郸。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是赵章进了邯郸,立刻便开始了血腥的清洗和清算——凡是在内战之中曾经坚定支持赵何的,基本都遭了殃。 像是廉颇——外界对他的评价是庸才、是蠢货,是两次掌兵皆是大败的赵国罪人……但是和廉颇对阵过的赵章心里却明白,这个年轻的将军是个相当棘手的家伙。 他的马服山阵地,几乎没有弱点! 若不是最后赵章豁出命冒险拼了一把,假如赵章军想用普通中规中矩的打法,绝不可能打下马服山。 另外,还有邯郸守将赵奢——在弹尽粮绝的极端情况下,仍然组织着邯郸军民死守了一个多月。 其才能,也绝不是等闲之辈! 现在,廉颇失踪、赵奢战死……但是他们带给赵章的心理阴影还在,赵章军数万兵将,对他们恨之入骨。 清算!必须清算! 廉颇、赵奢,皆是三族入狱,朋党被清洗一空。 除此之外,像是老臣肥义的三族,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在满目疮痍之中,悲情男主赵章终于坐上了邯郸的王位——历史被改写了! 赵雍的谥号,被赵章定为‘武悼’,史称赵武悼王也——在真实历史上,这厮的谥号是‘武灵’。 咳! 坚忍勇毅、辟土服远,曰‘武’。 宠信妖邪、祸国生乱,曰‘悼’。 赵武悼王是也! 至于赵何——在真实历史上,这厮是赵国立国之后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史称赵惠文王,在位时长足有33年……但是,在赵章的叛乱和熊午良的挑拨下,赵何即位仅仅一年,便被推翻。 于是乎,这厮成了赵国建立以来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君主,没有之一。 赵何,谥号被定为‘幽荒’,这是实打实的恶谥号了,史称赵幽荒王—— 早孤陨位、动静乱常,曰‘幽’。 外内纵乱、祸国怠政,曰‘荒’。 赵幽荒王是也! 放眼整个中原历史,能得到这么一个谥号的人,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个……一来赵章对赵何早就恨到了骨子里,二来赵何即位之后也确实没做过任何利国利民之事(主要也是来不及),三来忠于赵何的大臣们基本都被清洗得差不多了…… 所以给赵何定谥号的人,基本都是支持或者愿意顺服赵章的臣子……再加上还有已经杀红眼的赵章提着剑站在一边催问…… 于是,赵何就悲催地得到了这么一个前无古人的极品恶谥。 老实说,能得到‘幽荒’这个谥号,也确实不容易。 甭管是好是坏,反正单论珍稀度,绝对是拉满了——放在游戏里,至少也是个橙色传说级别的称号。 …… 话说在满目疮痍的王宫之中,大火焚烧之后的痕迹还未完全清理干净。赵章来不及卸下身上的盔甲,紧紧地握住了召滑的手,动情地说道:“刀骨先生!我能夺回王位,全赖先生为我谋划!” “请先生做我大赵国的丞相罢!” 召滑赶忙摇头,连连摆手。 之前当一个反贼的谋士,还不用经常抛头露面。 现在赵章称王,居然要让自己充当丞相……扯淡,当了丞相之后,又要会见群臣、又要接见外使……咱们召滑在楚国也不是什么没有名气的人,列国的很多大臣都见过召滑。 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咋整? 使不得!使不得啊! 召滑清了清嗓子,拒绝道:“臣为长公子谋划,只是见不得长公子被人算计——出手乃义举也。” “遥想当初我们初次见面时,臣说要等长公子即位之后取得高官厚禄……实是当时为了取信于公子,故而诈称所欲也。不然公子怎么会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来帮你?” “臣,实不求闻达于诸侯!” “如今天下已定,臣也该回去种田享乐了。” 赵章大惊!紧紧拽着召滑的袖子,再三劝说。 召滑仍然坚持不受。 赵章大为感动,叹曰:“刀骨先生高.风亮节,真乃神人也!” …… 公元前296年秋(楚王良四年),赵国的内乱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场浩大的内乱,最终的结局是主父赵雍遇刺身亡、正统赵王赵何自杀而亡、朝堂群臣被清洗一遍,最后由赵章坐上了赵王的位置。 悲情男主复仇记,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赵章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邯郸的王宫,避免了历史上的悲剧结局……但是整个赵国,也随之大大衰落。 首先,赵国从历年的战争中掠夺而来的海量财货,几乎损失殆尽——其中绝大多数都流向了国外(熊午良:不是我,别看我),赵国曾经肥得流油的国库因此大大空虚。 在内战之中,无论是赵章还是赵何,都需要用大量的财货来和楚国换取战争物资。 内战结束之后,整个赵国一贫如洗! 原本还算殷实的民间也是变得十分贫瘠——很多平民甚至连过冬的口粮都不剩了。 曾几何时,赵国民间的生活就算比不上一向以藏富于民著称的齐国,也比不上楚国在变法之后的样子……但是和秦、魏、韩、燕等国比起来,还算是比较富裕的。 这些都是历年来对外战争胜利带来的红利。 但现在,赵国的民间也大大凋敝! 细数赵国的损失,还不止于此—— …… 848 赵国太惨了! 身在战国之世,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便是能征善战的精锐军队——在很多时候,军队的作用比土地和财货都要重要得多。 而曾经的赵国,在这一方面曾让天下列国都为之羡慕! 整整二十万大军——虽说不是脱产的职业常备军,但这二十万军队战斗经验之丰富、装备之精良、训练之有素……曾另天下为之侧目。 在历年的战争中,这支精锐赵军攻灭中山国、向北开疆拓土、数次捅秦国的屁股……立下赫赫战功。 而他们屡战屡胜的战绩,也说明了这样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啧。 这可是二十万大军呐! 从人员组成上来看,这二十万大军诚然鱼龙混杂——其中有很多都是楼烦、林胡部族的族人,基本是以‘雇佣兵’的形式加盟赵军,分担作战义务并有权享受战利品等等。 但是不可否认的——这至少是一支忠于赵国、忠于赵王的军事力量! 整整二十万赵军,曾令天下为之胆寒。就连楚国,提起赵国强悍的精锐骑兵军团也要为之发憷。 但现在呢? 先是廉颇在楚国,葬送了几万步卒,破灭了‘赵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再然后,赵国陷入了长达一年时间的拉锯内战……胡人士卒帮助赵章、本土士卒帮助赵何…… 于是世界上最强悍的一支野战精锐,在内战之中损失殆尽,着实令人心痛! 尤其是马服山一战,两支军队都表现出了超强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攻方坚持不懈猛攻数月、守方坚定不移坚守不退……举世震惊。 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就这样几乎打光咯! 此外,就是赵国的国情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话说赵国是一个北部邦国,和草原地区有广袤的接壤,与草原上胡人的相处问题是一个延续了几百年的难点痛点……从历史上来看,赵国其实一直都拥有相当不错的军力,只是因为草原的牵制,才始终难以在中原发威。 从赵国建国伊始,赵人就要面对北方胡人的侵袭,于是编练边军、营建土堡、自组民兵……在北方边境积累了相当多的半耕半战的优质兵员。 在真实历史上——直到赵国濒临亡国的时候,大将李牧麾下的‘赵边军’仍然是一支令秦国十分忌惮的精锐军队。 也就是说,赵国从始至终其实一直都很能打! 只可惜一直被草原人牵绊住了手脚,于是始终没办法将精力放在中原地区与其他六个大国争夺地盘、人口和财富…… 咱们‘赵武悼王’赵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都致力于解决这一问题—— 先是通过最重要的‘胡服骑射’变法,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文化认同的问题——毕竟连堂堂赵王都穿着胡人的衣服留着胡人的发型,那么赵国的普通人就很难再敌视、歧视胡人了。 胡人也因此对赵人好感度大大提升。 而边境的通商,更是让赵国和胡人们有了共同的利益。 于是赵国和北方的胡人,就这样开始了一系列深度的‘民族大融合’,赵国人可以畅通无阻地去草原做生意,不用担心被抢掠,而胡人们甚至可以在赵国担任高官。 赵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艰难地建立起了‘战略互信’。 胡人和赵人从此被绑定在一起,赵国终于能将自家的军队调离草原,去攻打其他的中原国家来换取土地、人口、财货……而不是和草原人大眼瞪小眼地窝在草原上吃草了。 赵国的军队从而腾出手来,攻打中山国、攻打秦国……甚至那些胡人还自发地愿意帮助赵国向南扩张! 于是,赵国能动用的军力空前强悍——带来的收益便是疆域空前壮大、人口空前众多、财富空前繁荣……赵国在天下的地位空前,俨然成为一等强国,以至于能和熊午良治下的楚国隐隐间一较高下。 但现在呢? 赵人和胡人之间的战略互信,已经轰然倒塌! 长达一年的连绵内战,赵何麾下的赵人军队为了对抗胡人士卒殊死搏杀;而赵章麾下的胡人将军们为了维持攻势,也要强拉赵人壮丁…… 更别提赵章军攻入邯郸之后,开展的无耻屠杀报复…… 人口损失了,还能再生;军队损失了,还能再练;土地丢失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夺回来…… 唯独胡人与赵人之间的信任被破坏了,就很难再养回来了! 于是赵国的衰落,已成定局! 赵章现在接手的,就是这么一个满目疮痍的赵国。 …… 大楚,郢都。 楚王熊午良听着宋哲的汇报,不住地颔首。 赵国内战用了一年时间便结束了,熊午良确实还有点失望……对于楚国来说,赵国的内战持续得越长越好! 最好的情况便是——赵国的内战维持数年甚至十几年,两方势力彻底割裂,赵国从此一分为二。 咳! 也罢……赵国打成如今这个样子,已经比真实历史上惨得太多了,也算是熊午良当初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话说这次在赵国,楚国真是捞麻了! 通过向赵章、赵何出售军火,楚国至少从中捞取了二百万金的利润——相当于整个楚国十几年不吃不喝的财政收入! 说实话,能从赵国这个老登那里爆出这么多金币,让熊午良十分意外。 就算是楚国,也够呛能从国库中挤得出这样的巨款。 只能说这次楚国把赵国榨得太狠了,榨干了——从上到下,都被榨得一干二净! 楚国缺钱呐!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 这次从赵国搜刮来的这二百万金,非常关键——楚国的国库立刻便充裕起来,不但能满足当前建设的需要了,甚至还能有所盈余。 不夸张地说——熊午良现在能加大规模、大兴土木搞建设,赵国是最大的投资人! 原本按部就班地建设,可能要十几年甚至更多时间才能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而现在,仅用一年的时间便筹集到了足够多的物资。 舒服! 但是,这些浮财还不止是楚国最宝贵的收获…… 楚国最宝贵的收获,是时间!宝贵的黄金发展时间! …… 849 武军大营,楚王驾临,万岁! 来自赵国的二百万金诚然是一笔巨款,但对于楚国来说,更重要的是宝贵的发展时间。 话说在赵国内战爆发之前,楚国已然举世皆敌的场面——靖难之役中,曾经的铁杆盟友齐国离开了楚国的阵营;随后,北方六国共同结盟,目的直指楚国…… 楚国压力山大啊! 然后,赵雍一顿骚操作! 赵国于是爆发内战——所以楚国在靖难之役刚刚结束、国内还未完全平稳的状态下,避免了和北方六国立刻交兵。 于是,熊午良抓着宝贵的时间,迅速稳定了政局。 除此之外,楚人还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战略发展——大楚无敌舰队顺利出海、编练十五万武军……只能说赵雍这一手实在是太妙了。 熊午良即位,已经快满四年了。 楚国上下大型基建项目一个接一个,虽然投入巨大,但是带来的长期产出也将是惊人的——水渠等等水利设施就不用说了,利于农业,那是利在千秋的大事。 琅琊港口,更是大楚的百年大计。 逐渐完善的河运和官道网络,现在已经初步发挥出了作用——带动大片地区交换商品、共同繁荣。 赵国内乱这一年,是楚国发展的黄金时期。 粮草充足、贸易不绝、编练武军、出海掠夺…… 等到楚国最终出山北伐的时候,全天下都将被空前强盛的楚国所震撼! 心念及此,熊午良心情极好! 咳!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项意外的‘收获’,也让熊午良心情极佳…… “小黑。”熊午良唤了一声:“备车,陪我去武军大营。” …… 郢都郊外,武军大营。 十五万武军在这里日夜操练,气势恢宏……随着乐毅手中令旗的摆动,十五万步骑进退有度,演练着阵型,攻防整齐划一。 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还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让这支大军少了一些杀气。 但是他们闪亮的甲胄、精良的兵器,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纪律,明明白白地昭显着——只要这支强悍精兵上了战场,一定能打出大楚十足的威风。 此时此刻在武军大营里,关押着一位客人—— 赵将廉颇被关在这里,已经绝食抗议数日之久,全靠强灌流食,才得以保命。 廉颇现在的状态,是又气又懵。 楚国人无耻!下贱!两面押注!榨取赵国!若不是楚国人在最后售卖给赵章几千套甲胄,马服山未必失守……楚国人太无耻辣! 至于懵,则是懵在楚国人为什么要‘绑架’自己…… 按理说,我廉颇——败军之将,现在应该已经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了。 世人皆说都怪赵雍晚年识人不明、重用廉颇这样的庸才,才导致赵国霸权的覆灭! 心念及此,廉颇羞愧难当。 也不知楚国人绑自己这样一个废物来,要干什么? 此时此刻,廉颇站在乐毅身边,和一众楚国将军都站在点将台上——脸色复杂。 话说乐毅对这个被强行绑架过来的赵国将军很有感情——因为当初乐毅也是这么被绑来楚国的。虽然不知道熊午良为什么嘱咐自己对这个赵国庸才以礼相待,但乐毅心里其实也愿意对廉颇温柔一点。 “廉将军,你看我大楚武军,战力如何啊?”乐毅笑眯眯地说道。 廉颇面色复杂,有心想贬低几句,但实在找不到能贬低的地方。 再加上乐毅对自己也确实不错——被绑来楚国之后,乐毅每天都将廉颇带在身边,就连发号施令、军机要务,也没有躲着瞒着廉颇的意思。 廉颇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道:“楚国武军,诚然可怖也。” “真熊虎之师,不可挡也。” 乐毅大笑两声,拍了拍廉颇的肩膀:“比之赵国军团何如?” 这一句可真是戳廉颇心窝子里了,戳得生疼生疼的……想着已经覆灭殆尽的赵国军团,廉颇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恰在此时,只见一名骑兵策马奔驰而来,卷起一道尘烟。那骑手在点将台下翻身下马,高声道:“报——大王亲临!” 廉颇立刻竖起了耳朵……大王亲临? 楚王?熊午良来了? 廉颇嘴角微微抽动……叱咤风云十年、所向披靡的楚王熊良……今天终于要见到真人了! 这厮到底长什么模样? 莫不是北方六国口口相传的——青面獠牙、鹰视狼顾、横行霸道…… 至于乐毅,更是精神一振,手中令旗一摆,带动中军大旗连连摇动……正在校场上演练攻防的武军士卒们立刻减缓了动作,各级将校都哄嗡嗡地吼叫起来:“中军有令,攻防立止……” “中军有令!攻防立止!” “中军有令……” 在廉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大楚武军竟然就那么定在原地,仿佛时间暂停了一般——着实让廉颇叹为观止! 须知军队在作战的时候,是很难保持足够的冷静的。尤其刚才演练正酣,攻防双方明显都是上头的状态……居然能说停就停! 简直离谱。 这样的表现,足以说明武军的令行禁止,已经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状态! 乐毅看着身边目瞪口呆的廉颇,嘴角不禁微微挑起。 一年多的封闭集训,大楚武军已经被锤炼成跃跃欲试的精铁利剑,只待利刃出鞘! 乐毅高举令旗,高声道:“楚王驾临!万岁!” 点将台边上一百名士卒齐刷刷复述道:“楚王驾临,万岁!” 声音滚滚涌过已经安静下来的校场,校场上的武军士卒们齐刷刷用短戟拍了拍盾牌,发出‘咚咚咚’的三声闷响,如同滚滚沉雷一般,然后齐刷刷大吼道—— “大王万胜!大楚万胜!” 整整十五万人的齐声呼喊,气势简直难以用言语来描述——声浪滚滚,震天彻地。大营外,远处山林中的飞鸟被大片大片地惊起,在空中久久徘徊不落。 廉颇面色难看……如此楚国一旦北上,北方六国又要如何抵挡? 细思极恐! 乐毅转身道:“我去迎接大王,三军原地待命。” 一旁的校尉应声称是。 乐毅扫了一眼廉颇,犹豫片刻,然后道:“廉将军,你也在此稍待。” 廉颇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油然生出三分期待。 曾经在【钖关】以东、揍得自己麾下十万赵军抱头鼠窜的楚王熊良……到底是什么熊样儿? …… 850 楚王会见廉颇 廉颇手足无措地站在点将台上,周边的楚军将军、校尉们都已经兴奋得脸色通红,翘首以盼—— 武军成立一年多的时间,熊午良虽然很少亲自前来视察,但这位楚王的名字早就深深刻在每一名武军士卒心中……那是大楚的军神!活生生的信仰! 此时此刻,无论是将军们还是士卒,都激动又兴奋! 唯有廉颇脸色拘谨……感觉自己和这帮狂热粉丝格格不入……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那位传说之中的楚王,廉颇也很是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创下那么多辉煌的战绩? 片刻之后,廉颇侧耳听得辚辚车马声,不禁赶忙望去——却见一辆青铜轺车缓缓驶来,一直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乐毅此刻骑在马背上,跟在那轺车边上,微微躬着身与车上的人说着什么。 廉颇凝神望去——却见青铜轺车上的那厮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青面獠牙…… 那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甚至比一向自诩十分年轻的廉颇还要脸嫩一些……此刻与乐毅谈笑风生,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番久居高位的贵胄风度。 说实话,模样有点儿惫懒…… 或许是熊午良威名太甚——廉颇望着熊午良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时间竟然有点儿头晕——这就是威名赫赫、睚眦必报、杀气贯彻中原的那位楚王? 短暂的目眩神迷之后,熊午良在乐毅的陪同下,走上了点将台,俯视十五万武军步骑…… 底下的十五万大军也一个个仰着明亮的脸,与点将台上的熊午良对视。 熊午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来望着廉颇:“你就是廉颇廉将军?” “我大楚武军之气象,比之赵军如何啊?” 廉颇喉头一噎,心里不忿——奶奶滴,这熊午良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和那个乐毅一样嘴损,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他心中又划过一丝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念头——莫非,堂堂楚王此行是专为我廉颇而来? 念头刚刚涌起,廉颇便自嘲一笑! 我廉颇,著名废物……也配让这位凶名赫赫、威震中原的楚王亲自来跑一趟? 可笑! 话说回来——赵国的精锐军团,尽数是在我廉颇手中葬送……熊午良一见面就如此发问,莫不是在羞辱我? 也罢! 该死的芈良小儿,竟然刚一见面就羞辱我……那我就让他看看,我赵国男儿的骨气! 心念及此,廉颇倔强地微微拧头,对熊午良的问话不作任何答复,权当耳旁风。 反正这楚王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来。 我不搭理他,估计他也不会与我计较吧? 咳……话再说回来!大不了就被他一剑宰了就是,反正我已经丢人丢到这个样子了,继续活着也没啥意思。 出乎廉颇意料的——熊午良竟然慢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己眼前,用一种介于见猎心喜和基里基气之间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自己……诡异的目光,直让廉颇觉得屁股一寒,下意识地夹紧了。 熊午良似乎并没有与廉颇计较的意思,片刻之后,突然一笑:“廉颇将军,可愿为我大楚效力?” 廉颇:? 刚刚失业,新offer来得也太突然了! 呵……我这个败军之将,有何资格被这位百战不败的楚王亲自出言招揽?多半是这位楚王记恨自己之前领兵攻楚,故而出言讥讽罢了! 对! 他奶奶滴!早听说当今楚王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廉颇梗着脖子咬着腮帮子:“廉某连战连败,已无颜苟活矣!楚王大名早已威震列国,而我廉颇只不过一介败将庸才……楚王何必开口羞辱于我?自失身份也。” “请赐速死!”廉颇用最英勇的姿态说完了这几句话,然后长叹一声:“先王,吾愧对你也!” 说罢,廉颇挺着胸遥遥向北拱手,微微闭眼等死。 …… 熊午良人都傻了! 我踏马为了礼贤下士,特地从王宫里跑过来……有这功夫抓紧去造三王子不香吗? 咱们熊老板现在多宅啊,轻易不出宫的主儿。 好不容易为了廉颇跑出来一趟,怎么反而被这个狗廉颇一顿数落? 熊午良:??? 满头黑线! 等等……这廉颇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好像以为我在羞辱他? 天可怜见! 我从来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啊! 我熊午良从来不歧视任何人,我只是平等滴想让所有人都给我卖身打工。 熊午良脸色一正,再次道:“廉颇将军,寡人诚心求贤,绝无他意……只要你效忠楚国,我保你从此以后荣华富贵!金票大大滴有……啊呸,是田园宅院大大滴有啊!” 听得熊午良不似作伪,廉颇又睁开了双眼。 不过这厮心中,仍然有很深的疑惑—— 楚国要自己这个废物作甚么? 熊午良轻咳一声,好言道:“廉颇将军败于上庸,非不如寡人也,实为赵军战力不如楚军,战心也稍有不如……非将军之过。” “况且,输给了寡人你又不丢人……秦国的白起、司马错、魏冉;燕国的骑劫;魏国的暴鸳;韩国的公孙喜;齐国的田轸、田单……” “天下名将,败于芈良者多矣。” “将军于上庸与我一战,尚能保住赵军主力——已是相当不错了!廉将军以为然否?”熊午良脸色惫懒,用最平淡的语气,装了一个最完美的逼。 这个逼装得相当成功! 一系列话说出来,引得点将台上的一众楚国将军、校尉们心情激荡,情不自禁地大笑着欢呼起来:“大王威震寰宇!大王万胜!大楚万胜!” 楚国众将一个个看向熊午良的目光,写满了崇拜:“大王君临太虚、威震寰宇!” 熊午良的话,连带着那些在周边拱卫的士卒们,也都欢呼起来……远处仍然肃立的十五万武军虽然不知点将台上发生了什么,但耳听是对大王的欢呼声,于是也纷纷欢呼起来—— 声浪滚滚,哄嗡着如沉雷一般! 大楚王熊良之威,赫赫如是! 欢呼声浪滚滚,经久不息。 一时间,点将台上的廉颇被熊午良这副突然流露出来的、狂狷霸道的模样,给震得目瞪口呆! …… 851 熊老板的神奇劝降 廉颇目瞪口呆! 这楚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竟然这么彪悍的? 不过话说回来——耳听熊午良轻描淡写地述说他那些战绩,的确让每一个楚人都能为之振奋,也让廉颇为之深深震撼。 作为一个将军,廉颇当然懂得‘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这八个字的含金量。 纵使是占尽优势、场场都是优势兵力打碾压战,想要做到‘不败’也是极难的……更何况楚王曾经的那些战绩,大多都是以少胜多,甚至是在绝境反败为胜。 楚国有熊午良在,诚然可怖也! 正当廉颇还沉浸在震撼之中时,却听熊午良继续说道:“至于马服山一战,也不是廉将军的错。” “若不是赵章在最后时刻得了几千套甲胄,他也未必攻得下马服山阵地。” 在冷兵器交战的时代,甲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几千套甲胄,无论放在哪个邦国,都是一支极其强悍的力量——若是韩国、魏国、燕国这样规模稍小一些的邦国,恐怕举国上下也凑不出几千套甲胄出来。 赵章攻破马服山,并不是廉颇废物,实在是赵章孤注一掷——几乎榨干了当时在他掌控下那半个赵国的全部油水,从楚国换来了几千套老旧甲胄,终于成功打下马服山。 熊午良最后道:“将军之才能,寡人知之。” “大楚,需要廉将军这样的人才啊!” 廉颇闻言,怔怔良久。 …… 熊午良当然知道廉颇能打、非常能打! 真实历史上的长平之战中,廉颇面对巅峰状态的武安君白起,在两军质量和数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竟然让向来善于打进攻战的白起找不到半点儿破绽,两军只能对峙。 直到赵国国力耗尽,赵王不得不换下稳健的廉颇、换上赵括,并强令后者发动进攻……白起才逮到机会。 这,已经说明了廉颇有多么善守! 那可是巅峰白起——面对巅峰版白起,就算是韩信或者诸葛亮带着赵军,也不敢保证能比当时的廉颇做得更好了。 这样的人才,绝对值得熊午良跑一趟来招揽! 召滑能把廉颇抓起来送回楚国,简直让熊午良喜出望外……单是能获得一个廉颇,就不枉我熊某人殚精竭虑算计赵国…… 诚然,现在的廉颇还太年轻、稍显稚嫩,远没有到达历史上后期的巅峰状态。 如果说巅峰廉颇的评分能有‘s’或者‘s-’,那么现在的廉颇估计能有个‘a+’就差不多了。 但是这样一个人才,如果给他充足的时间去学习进步……假以时日,最后绝对能达到历史上的巅峰水准! 总之,如果楚国得到廉颇,那么就相当于得到了一面不破的盾牌——熊午良完全可以任命廉颇保卫【陇西-巴蜀-丹阳】一线,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北方秦国的威胁。 或者将他派往【琅琊-齐南】一带,也可以抵御齐国的兵锋。 总之,这是一个足以领兵数十万独当一面的上将之才,远不是芍虎、格速宜之流可以比拟的……放眼熊午良麾下,也就只有一个乐毅能有这样的能耐。 就连熊午良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有指挥几十万大兵团会战的能力! 若是能得到廉颇,那么楚国的军事能力就彻底进化成完全体了——攻有乐毅、守有廉颇,熊午良还可以居中调度、或者率领少数精锐出奇制胜。 心念及此,熊午良看向廉颇的眼神十分热切,就像看见了不穿衣服的美女一般! 廉颇犹豫良久,最后仰天长叹:“楚王过誉了……外臣愧不敢当。” “廉颇屡战屡败,实在当不得楚王的信重啊!” “况且——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廉颇乃赵将,不愿再侍二主!” 熊午良微微眯眼,十分不客气地说道:“廉颇将军,难道你就不想证明自己吗?” “汝如今有何名可垂于竹帛耶?上庸之败邪?马服山之败邪?” 熊午良这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廉颇的心窝……怼得廉颇说不出话来。 握草! 这楚王,是真能怼人啊! 这个芈良小儿他奶奶滴……嘴是真臭啊! 不过他说的好像也全是事实……廉颇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瞪着圆溜溜的双眼,卡着嗓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麻了! …… 熊午良知道——廉颇这小子,也就是嘴上要面子。 在真实历史上,这厮因为受到赵悼襄王的排挤,于是离开赵国、投奔魏国……总得来说,这是个十分要面子的货色,而且并不是始终对赵国不离不弃的愚忠。 想让他投奔楚国,并不是不可能滴。 心念及此,熊午良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廉将军,敢问赵雍待你如何?” 廉颇一怔,慨然长叹:“先王待我恩重如山……简拔廉颇于卒伍之中……惭愧!惭愧啊!” 廉颇又面色一正:“哪怕只是为了先王的知遇之恩,请恕外臣不愿投效楚国……” 熊午良邪恶地一笑:“恰恰相反!” “正是为了赵雍,你才要投靠我楚国!” 此言一出,廉颇瞪大了双眼,满脸困惑:“大王,这是何意?” 熊午良摇头晃脑地说道:“话说赵雍简拔廉颇、赵奢——皆为年轻小将,欲要重用,以为赵何之臂膀也。” “可如今来看:廉颇两战两负,葬送赵国精锐;赵奢守城不利,邯郸被赵章攻破——世人皆说赵雍年迈糊涂,提拔了两个废物,以致国家破灭……” 廉颇十分羞惭,看上去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熊午良话锋一转,又道:“然则——马服山之败、邯郸之破,皆非廉颇、赵奢之过……实是差距悬殊、天命难违也。” “廉颇将军,你若是就这么死了,那么赵雍就得永世背负‘识人不明’的偏见了……何不在楚国干出一副偌大功业,教世人知道廉颇是有真本领的、顺便为赵雍洗刷恶名?” “如此,方为大丈夫所为也!” “如此,才算报效赵雍之恩也!” “廉颇将军以为然否?” 廉颇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乐毅等将军面面相觑,都为熊午良的手段所折服——虽然不知道熊午良为什么自降身份来招揽廉颇这个臭名声的赵将,但是熊午良刚才那番话,实在无懈可击。 乐毅更是感叹——谁说楚王只会打仗? 分明是六边形盖世雄主有木有? 众目睽睽之下,廉颇用了好久,才艰难地说道—— …… 852 收下廉颇!天下局势再变! 面对熊午良别出心裁的劝降,廉颇踌躇良久,才艰难地说道:“楚王之言,或许有理,但是……” 熊午良却哈哈大笑,直接打断了廉颇接下来的话:“如此甚好!” “今晚摆下宴席,庆贺我大楚又添一员良将!” “廉将军善守,寡人知之……当初廉颇将军的上庸防线,可是让寡人头疼也,最后不得不单枪匹马偷渡战线……廉颇将军还记得否?” “传命——廉颇,官任大楚右司马,总揽大楚陇西、丹阳、上庸之防务,即刻上任!” 一连串的话,堵住了廉颇的嘴,更是让所有围观者为之震惊! 廉颇自己,也被熊午良突如其来的重任给砸傻了! 首先——右司马之职位,在楚国的军界相当于是三号人物,仅次于乐毅的大司马和芍虎的左司马。 乐毅那是什么人物?无论是之前在燕国还是现在楚国,都在变法大业之中担任重要角色,而且上马统兵下马牧民,是超级全能型选手。 所以位列乐毅之下,廉颇没有任何意见! 至于芍虎,也是威震中原——从本书第27章开始便为熊午良效力,后来跟着熊午良南征北战,大小数十战功勋赫赫,在北方六国的眼中乃是熊午良的头号爪牙。 这样一个对楚王忠心耿耿、又战功赫赫的老牌将军,廉颇也确实自叹不如。 但是! 在整个楚国军界,廉颇的地位竟然仅次于这二人……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 更别提熊午良给廉颇的任务——镇守陇西、上庸、丹阳一带。 陇西就不用说了,那都是楚国新夺下来的疆域,都在偏远边境——丹阳,先后爆发了两次秦楚大战,是不折不扣的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武关】握在秦国手里,若是再丢失丹阳,那么楚国的郢都就将直面秦国的威胁。 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居然就这么被熊午良委托给了廉颇? 廉颇大为感念:“大王竟然如此信赖廉颇……” 熊午良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拍廉颇的肩膀:“寡人自认眼力出众——廉颇将军绝对能胜任!新降之将又如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廉将军,还望你为寡人守好边疆,寡人在郢都才得以安枕也。” 事已至此——熊午良的面子给得足足的,着实让廉颇感动不已,也实在说不出来拒绝的话了。 “臣愿为大王肝脑涂地!”廉颇纳头便拜,这次是真心服气了。 世上哪有一个君主,有如此霸气?刚刚收降,便委以如此重任?恐怕除了熊午良之外,一个都没有! 廉颇是真的心悦诚服! 熊午良笑着扶起廉颇……之所以敢这样大胆,一来是知道这厮确实有能力、二来可以借鉴真实历史,知道廉颇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只要把面子给足、委以重任……这廉颇就会十分忠诚! 换而言之,这厮就是耿直脾气。 真实历史上,廉颇和蔺相如闹出的‘将相和’典故,不就清楚地说明了廉颇骨子里的小孩子脾气? 你只要对他好、给他面子——他就愿意为你效力,而且十分忠诚。 而且话再说回来——只要熊午良麾下有青羽卫在,就不用担心廉颇的忠诚问题! 他如果有任何异动,熊午良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我真是太稳健辣! …… 公元前296年秋(楚王良四年),天下局势继续风云变幻。 赵章在谋士刀骨的建议下,试探性地与燕国军队发生了摩擦,目的是夺回在内战中被燕国趁乱强占的土地。 刀骨是这么说的:“公子于夺位之战中,杀戮甚众。如今初登王位,恐怕国内不服者大有人在。” “话说那魏韩燕三国,先前趁我赵国内乱,夺赵国土地。” “公子当尝试夺回失地,如此一来,便可在国人心中正名也!” “魏韩燕三国之中,又以燕国较弱。且燕军正在与北方高夷交战,边境空虚,正是出兵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赵何丧地、公子夺回——正可说明公子才是赵国的明主也!” 召滑口中的‘高夷’,其实就是高丽、高句丽等民族的前身和统称。 话说燕国在楚国版靖难之役中,跟着齐国丧师两万,再次元气大伤……好在燕将秦开明显比田单运气好,侥幸逃了回去。 于是燕王叹了口气,再次任用秦开为将、老老实实地继续回去打朝鲜。 楚国太可怕了,惹不得!惹不得! 还是打朝鲜吧! 打朝鲜,能得到土地、粮食、奴隶、财货……燕国持续回血中。 再后来,眼瞅着赵国内乱,使者上门求助——早就眼馋的燕王于是也顺手打一竿子秋风,以‘出兵相助的报酬’为名,悍然从赵国手中抢了【当城】、【无终】、【平舒】三座城回去。 赵人闻之,无不为之切齿! 他奶奶滴——北方六国名为盟国,这燕魏韩三国,居然还做出此等下作之事!还哪有甚么盟国的情谊? 赵章一向对召滑言听计从,听召滑的话,赵章也觉得有理,抚掌道:“刀公此言极是。” “攻燕、夺回失地,确实可以在赵人心目中加强寡人的威望。” “我只有一点顾虑——我赵国如果以‘收复失地’为由向燕国开战,到时候,同样夺取了赵国土地的魏国、韩国便有可能心生忌惮。” “届时若是魏韩也出兵前来……我赵国同时与魏韩燕三国交兵,背后还有一个时刻不怀好意的秦国虎视眈眈……又该如何是好?” 召滑满不在乎地抚须而笑:“大王不必多虑。” “臣自有妙计、以退魏韩之兵!”召滑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问退兵之计?咳……其实召滑也不知道。 但是…… 赵国的死活,与我何干? 彻底整垮赵国,才是召滑的目标! 赵章却不知道召滑的险恶用心,闻言大喜,大笑道:“先生神机妙算,赵章佩服啊!佩服!如此,便依先生之言!” “寡人要亲率精兵!伐燕!” “夺回失地,以夺民心!” 君臣‘一拍即合’,赵国便迅速整顿军队——正好之前用来打内战的军队还未遣散,拿来就能直接用! 于是新君赵章亲自挂帅,领兵十万人,步骑各半,东进攻燕! 誓要夺回失地! 赵国上下,果然民心一振—— …… 853 天下大乱,六国联盟不攻而破 公元前296年秋(楚王良四年),赵国的新君赵章以‘报仇雪恨、夺回失地’为由,向燕国用兵! 天下为之震动。 此刻,燕国的主力军队都在东北方向虐朝鲜人……燕赵边境线上一片空虚。燕王姬乐资在王都蓟城惊慌失措,连连大吼道:“赵国人内战刚刚打完,怎么这么快就对外用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不管怎么说,赵国出兵显然是个事实。 姬乐资惊慌失措,于是赶忙派出使者,说是愿意归还燕国占领赵国的三座城池。 帐篷里的赵章顶盔贯甲,单手按着宝剑,接待了燕国的使者,然后转头问召滑道:“刀公,燕人现在愿意归还城池,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召滑摸了摸胡须,不动声色地阴险道:“大王,岂不闻缓兵之计哉?” 赵章连连点头:“此言甚是!” 召滑继续鼓动道:“仅仅是拿回被夺走的三座城池,不算本事——大王若能反攻到燕国,夺来燕国的土地,国人才会彻底归心呐!” 赵章:“善。” 于是,赵军没有理会燕国的示弱,反而加快了行军速度! 虎狼一般的胡人士卒展现出了强大的攻击性——虽然他们在刚刚结束的赵国内战之中已经损失惨重,但也不是这些守备空虚的燕国人可以抵御的。 五天时间,赵军夺回【平舒】。 随后,赵军以轻骑沿着峡谷向东南方向狂奔,以迅猛攻势直接蚁附攻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架势,又迅速拿下了【无终】。 赵章又再三命令麾下军队加快行军速度,兵锋直指【当城】。 于是赵国出兵仅仅半个月的时间,赵章麾下的赵军接连收复了【平舒】、【无终】、【当城】三座城池,俨然已经光复失地,但赵章却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 十万赵军毫不停歇,继续向着燕国的方向猛攻! 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五战五捷、包括赵国的三座城池在内连夺六座城池,将赵军骑兵‘行如风、攻如电’的快节奏攻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赵章真不愧是当世顶级的进攻大师!其指挥手段,与他麾下的胡人骑兵军团无比契合! 燕国人彻底慌了,三次求和,赵章仍然不予理会。 全天下都震惊了! 刚刚结束内乱的赵国人莫不是疯了? 同样趁乱占据了赵国土地的魏国、韩国,此刻心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了…… 你们赵国tmd这么记仇,怕不是也要记到我们魏国、韩国身上来? 于是,魏韩两国也派出使者,查探赵国情况——使者回报说,赵国上下一片求战之声,赵章的王位合法性从而大大增强。 魏国、韩国慌了!立刻派出第二批使者,试图调停赵燕之战! 赵国对此仍然毫不理会,甚至没有接见两国的使者。 这还了得? 拒见来使,这往往是开战的前兆了……与其等你们打完了燕国再来打我,不如我先动手! 于是,魏国出兵三万,韩国出兵两万——两国合计出兵五万,向北攻向赵国。 魏韩两国还迅速向秦国派出使者,请求秦国也加入这场混战之中——秦国内斗如火如荼,按理说应该无暇对外出击,但赵国曾经对秦国的伤害,实在太大。 宣太后和魏冉、秦王和范雎——两拨人都同意出兵赵国! 于是,内斗中的秦国竟然借着这个契机,减缓了内斗的烈度! 秦国便也象征性地出兵五千,攻向赵国的西部地区。 一时间,赵国的外部环境急剧恶化,同时面临燕、魏韩、秦四国共三个方面的攻击。虽然这些国家出动的兵力普遍不多,燕国更是只有挨打的能耐……但是还是让赵章惊出一身冷汗! 与之相对应的——曾经让楚国如芒刺在背的‘北方六国联盟’,俨然不攻自破。 赵章迅速召见‘刀骨’,询问道:“如今数国对我赵国怀有敌意,我赵国眼下该当如何是好?” “先生曾言有退敌之策,赵章冒昧一问——胜算究竟有多少?” 召滑心里也有点儿发虚,但是表情上仍然云淡风轻:“大王放心便是,一切都在臣的计划之中!” 赵章闻言大喜,果然不疑有他,欣喜而去,加紧了对燕国的攻势——赵国骑兵果然强悍,风卷残云一般,又迅速扫掉了燕国四座城池。 召滑送走赵王之后,则赶紧招来阴喻:“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回楚国了!” 风紧,扯乎! 赵国被祸害成这个样子,已经完全达成了当时楚王命召滑入赵时候的要求……赶快提桶跑路!至于赵国的死活,召滑才不担心呢。 话说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因为赵章的以诚相待而心生感念。 但召滑没有——我召滑本就是个毒士啊!没什么良心可言滴!不是君子哦! …… 楚国,郢都。 熊午良捧着召滑寄来的最新情况说明,满意地连连点头。 召滑,真不愧是你啊! 这赵国完全被你整烂了啊!刚刚打完内战一穷二白,又要面对四个国家的进攻……简直是焦头烂额。 随信寄来的,还有赵国全国上下的人口情况、道路情况、税收数目、山川地形图等等……召滑简直是个王牌间谍,将一切有用的没用的东西都寄了回来。 赵章对‘刀骨’实在太信任了,任何军事民事情报,都对后者不设防。 于是,召滑统统拷贝下来,命黑羽卫送回楚国,信中言称:“……大王日后攻伐赵国,必有用也。” 屈原十分欣喜:“有此物,日后攻打赵国之时,必事半功倍也。” 乐毅作为将军出身,更是对这些情报爱不释手,捧着赵国那幅山川地形图详细观察,最后叹道:“乐某本是赵人出身,论起对赵国山川的熟悉,仍不及这山川图也——此物有大用!” “召公有大功啊!” 乐毅原本是赵国人,后来因为燕昭王敬贤,才投奔燕国。 此刻,乐毅指着那山川图上的几处自己熟悉的山脉道:“这几处山脉、河流,在舆图上的走向都十分准确——由此可见,这山川地形图的准确性极高!” 按理来说,赵国被祸害成这个样子已经够惨了。 可熊老板居然仍嫌不够,阴险地说道—— …… 854 熊老板的连环毒计 在屈原等人惊愕的目光里,只听咱们熊老板用心险恶地说道—— “还不够!” “寡人有意进一步削弱赵国。” 屈原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活菩萨我以前见得多了,今天是终于见到活阎王了! 那赵国现在都成了什么惨样子了——内部民不聊生、平民家徒四壁,就连贵族们也一贫如洗。成年男丁在烈度极大的内战之中损失惨重,国库也十分空虚。 外部,正面临四个国家的敌对,眼看着兵力捉襟见肘。 都惨成这个样子了,咱们大王还是不准备放过他们? 啧! 熊午良却无情地说道:“赵国,迟早是楚国的大敌。” “比之眼下的秦国更甚!” 秦国虽然凶蛮,但从上次楚军进攻陇西的时候就可以发现——秦国内部的抵抗意志其实已经不高了。 连年的失败,已经让这个军国主义邦国内部矛盾重重。高层之间四分五裂,民众更是离心离德。 试想在秦国,平民往往要承受很高的赋税、承受很高的刑罚——在以往,他们可以通过持续获得对外战争的红利,来抹平心中的不满。 而现在呢? 对外战争的频频失败、甚至连‘龙兴之地’陇西都丢了……秦国平民们的战斗意志几乎已经降低到冰点。 于是楚军打着‘不是征服,而是解放’的旗号杀到秦国本土,秦国的反抗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回忆一下熊午良在会战歼灭义渠的牛头兵之后,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整个陇西地区。 这几年来,陇西地区被楚国经营得欣欣向荣。 仅一山之隔,这边的新楚人正享受极低的赋税,甚至还在‘三年不征税’的期限之内;而另一边的秦民,则要仍然承担什七的赋税。 陇西守将洪石头不止一次汇报——有不少秦国平民趁夜偷渡过来,欲要成为楚人。 一开始是三五成群,后来甚至是整村整村地偷渡。 再加上秦国内部高层之间的争斗——在肉眼可见的未来里,秦国不再是什么威胁了。 只要没有其他国家干涉,那么秦国就是楚国嘴边的肉罢了! 反观赵国,则截然不同—— 赵国举国上下民风尚武,比之秦国还要更甚。 其君王赵章,就算军事才能比不上赵雍,也相差不大,也是当世的顶尖统帅之一,又是个擅长打进攻战的行家——马服山一战的始末已经闻名于世,说是赵章亲自举着军旗领兵冲锋,仅一天便攻克了一度用了几个月都没能打下的马服山……诚然举世震惊。 需知在真实历史上——赵国在长平之战中,已经打光了一代人的几乎全数男丁,按理说已经被削弱到极致。但直到秦始皇灭赵的时候,战争依旧惨烈,秦军死伤惨重。 赵国之善战,可见一斑。 而且赵国对秦国长平杀俘的仇恨,也是其剧烈抵抗的重要原因。 咳……现在来看,那些赵国人对楚国的仇恨值估计也相当不低啊…… 心念及此,熊午良微微眯眼:“还要进一步削弱赵国!” 反正已经得罪得死死的了,也用不着再掩饰什么了。 争取把赵国打入尘埃里,彻底折断他们的爪牙! 屈原皱着眉毛道:“大王莫非也想要出兵攻赵?” “可是我大楚与那赵国并不接壤……中间还隔着魏国、韩国。” “若是借道出兵,那魏韩两国未必会借,就算借了,也怕他们掐断我远征军之归路啊。” 一旁的乐毅、慎到也纷纷点头。 熊午良却神秘一笑:“寡人之计,用不着大楚亲自下场。” “众所周知——赵国眼下之所以能攻伐燕国、在四国围剿下仍有一战之力,皆赖胡人士卒也。” 乐毅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赵雍留给赵国的二十万大军之中,胡人士卒和赵国本土士卒约莫各占一半——在赵章和赵何的鏖战之中,这些士卒各自为主,兵戎相见。 最后,以赵章麾下的胡人士卒们获胜。 眼下赵军仍有约十万兵力,其中最具战斗力的就是在内战中存活下来的最后两三万胡人士卒了——这些胡人士卒本就是百战老兵,又经历了内战的血腥洗礼,战力极为彪悍。 熊午良继续说道:“寡人有一计,教那几万胡人士卒叛出赵国——甚至倒戈攻向赵章!” 大殿内的众人不禁都屏住了呼吸。 屈原失声道:“反攻赵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些胡人士卒,原本就和赵章关系十分密切。” “在赵国内战之后,赵章又大肆提拔、安置那些胡人……胡人感念赵章的恩德,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叛出赵国?甚至与赵章兵戎相见?” 熊午良阴险道:“你们可还记得那些胡人士卒为什么支持赵章夺位?” 召滑写回来的信,这些核心大臣都看过。 赵章为了筹集造反的军资,在‘刀骨’的建议下,不惜向那些草原上的楼烦人、林胡人举起屠刀、屠杀他们的部落,用沾着血的战利品向楚国换取兵器、粮草、箭矢等等。 胡人们愤怒地来质问赵章,赵章又巧妙地倒打一耙,说一切都是赵何所为,甚至后者还有赵雍在背后支持。 那些胡人士卒以为自己即将被邯郸清算,索性拼一把,故而支持赵章,一同杀向邯郸。 但事实上——这一切都是赵章的谎言。 …… 熊午良站起身来,不怀好意地笑了。 “赵章屠杀草原部族掠夺来的战利品,寡人的库房里还存着不少呢。” “如果我将那些与赵人交易来的血腥战利品,秘密送回草原、与各草原部族说清真相……”熊午良险恶地笑道—— “那些耿直的草原部族于是发现自己掉入这样一个惊天谎言之中,被赵章屠杀同族,又被欺骗去拼死卖命……你们猜猜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众人大惊! 屈原、慎到、乐毅三人面面相觑,浑身一阵恶寒…… 熊午良,你真的好恶毒啊! 如此缜密的连环计……莫非大王早就做好准备了? 可怕!可怕! 三人再次在心中坚定了信念——无论什么时候,千万不要得罪熊午良。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三人都异口同声道:“此计大妙!” 甭管这计策是多么不讲武德……只要是用在敌人身上,那就是好计!妙计! 片刻的思索之后,只听乐毅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 855 奸商重临云中郡 熊老板熊午良的歹毒连环计,简直令人发指。 居然要将当初用报废的淘汰军械换得的海量戎狄物资,择其中一部分,重新送回草原,并向那些被欺骗的草原部族说明真相! 可想而知——那些被欺骗的草原部族,一定会极度震怒! 细细一算…… 先是被贪婪的赵章屠杀、族灭一个又一个的部落。 然后又被欺骗,替血腥屠夫赵章去卖命。一年打下来,草原男儿死伤惨重,一切的源头居然都是赵章的那个无耻谎言…… 但凡有半点儿血性,也决然忍不下去的! 那些草原部族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愤怒地反叛赵国,伙同正在和赵国作战的秦燕魏韩四国一起进攻赵章。 乐毅迟疑片刻,讷讷地说道:“只是……就怕赵国顶不住啊。” 主君这一手实在太狠了。 可别把赵国给彻底玩死了啊! 屈原也点了点头:“我楚国与赵国并不接壤,若是赵国亡了,只是平白便宜了秦、魏、韩、燕等国,于大楚不利。” 熊午良倒是对赵章有十足的信心:“我相信赵章。” “赵国亡不了的。” “当务之急,就是要尽一切可能削弱赵国……赵章这个对手,实在可怕。” 根据召滑的描述:赵章礼贤下士、尊敬大臣,对于大臣们的建议能很好地分辨并采用;生活中力行简朴,比之乃父赵雍更甚,据说在宫中每日只吃半条肉干作为荤腥,与赵军骑士的战饭一般无二。 赵章是这么说的:“军士不能食肉,君主便不该食肉。如此,百姓便能以从军杀敌为荣,霸业成矣。” 此外,赵章轻财重义,广结朋友,个人魅力方面比之赵雍也不差——统一赵国的时间还不长,但赵国的那些大臣们都对赵章心悦诚服。 打仗方面就更不用说了——马服山一战,赵章是真真切切地用实际行动打出了威风。 熊午良有时候不禁在心里怀疑:赵国有了这样一个新君,对楚国真的是好事吗? 一般来说,但凡是通过不正当手段上位的统治者,都会竭心尽力地去当一个好统治者——似乎这样便能说明上代统治者没有选择自己是多么愚蠢,说明自己才是个真正宏图大略的统治者,说明自己夺位是合乎天理、庇佑万民的选择。 李世民、赵光义、朱棣、雍正,皆是如此。 隋炀帝杨广其实一举一动也像个明君所为,就是步子迈得太大、想把正常情况下要用几代人才能完成的丰功伟绩一口气全干了——反倒把隋朝整亡国了。 而赵章,现在看来似乎也有这样的明君倾向…… 罢! 楚国从赵国敲诈勒索回来的几百万金,毕竟是实打实的财帛——有力地推动了楚国的整体发展建设,至少给熊午良加速了十几年的时间。 所以没甚么好后悔的。 若是时光再重来一次,熊午良也依然会再次派出召滑前往赵国的! …… 云中郡。 北方草原上风声呼啸,眼瞅着又要进入冬季了。 狼群在夜幕的笼罩下重新聚集在一起……要通过抱团取暖,才能渡过漫长严酷的冬天。 牧人们也像狼群一样,在春夏的时候化整为零,各自去寻觅草场放牧,免得互相掣肘。而到了冬天,这些部族又聚集在一起,彼此依靠,抵御狼群和严寒。 宋哲的胞弟宋昱再次来到了草原。 在赵国内战之中,宋昱完美地贯彻了楚王熊良的意志,向赵章、赵何两边兜售军械,捞得一笔巨款。 返回楚国之后,宋昱得到了楚王的召见,官至少傅,爵封大楚子爵。 虽然没有封地,仍是盛极一时。 侯君伯子男——楚国的五阶贵勋爵位制,能获得其中任一级别的贵勋都算是一步登天。就算是最低的男爵,也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如今,宋昱再次来到了这个让他飞黄腾达的地方——赵国,云中郡! 秋草微微泛黄,在风中大片地摇曳,如同滚滚波浪一般,蔚为壮观。 望着眼前的一切,宋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满足。 天气凉爽起来了、战马的膘养起来了、部族的族人们聚集起来了……正是打仗的好时候啊! 上次来云中郡的时候,宋昱在这里待了接近十个月的时间,那次宋昱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在这里卖东西而已——而是将整个云中郡的地形、人文,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于是宋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草原上最大的部族之一——这个部族归属于楼烦文化,族人足有上万人。 草原人把这个部族称为‘大鲁’,意为强大凶猛之意。 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大鲁部族一直是赵雍的坚定支持者,族人们陪着赵雍南征北战,为赵国打下了大大的疆土。在靖难之战中,大鲁部族也是跟着赵章,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今大鲁部族的族长索科,因功被赵章擢升为贵勋,极尽尊崇。 也是宋昱赶得巧——原本在邯郸任职的索科恰巧族中有事,前日刚刚回到云中郡,眼下正在族里歇脚。 …… 作为楚人的宋昱显然不被欢迎。 守在大鲁部族门口的戎人武士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宋昱身后商队的旗帜,语气恶劣地说道:“楚国来的?” “滚!” “大鲁不欢迎你们!” 周边的戎人武士们也聚了过来,恶形恶状地瞪着宋昱一行人。 也有人看着宋昱身后的车队,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这架势让宋昱身后的商队护卫们汗毛都立起来了……不自觉地都将手握在剑柄上。 宋昱叹了口气—— 岂止是大鲁部族不欢迎楚人? 恐怕整个赵国,都视楚国如仇寇——熊午良两面发财的恶劣行径,的确是太拉仇恨了! 不过宋昱倒面无惧色,而是从腰间拔出一柄稍微有点儿弯的铜剑…… 戎人武士嗤笑一声:“楚蛮子,在我们的地盘上,还想动武不成?”一边说着,一边贪婪地打量了一下宋昱身后的商队,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等会儿这些楚国商人离开之后,便派出族中勇士截杀! 宋昱摇了摇头,双手捧着剑:“请将此物,交予索科族长。” 眼见宋昱模样煞有介事,戎人武士们不笑了。 为首那武士瞥了宋昱一眼,转头对其余人冷声道:“看好他们,若有异动,就杀了!” 宋昱微微一笑,并不引以为忤。 为首的武士眯着眼睛又看了两眼宋昱,接过后者手中的弯剑,转身便去通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