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第一章 无头剑客 入夜,蜀州城下起暴雨。 牢房,阴暗湿冷,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少女身披斗篷,紧紧地跟在典狱官身后,绣鞋被雨水打湿沾满了污泥。两旁的囚室,塞满了戴罪之人,不时有犯人朝二人伸出手,面露期盼。 “冤枉啊,大人!我冤枉!” “我家有钱,愿意赎我。别走啊,喂!” 几滴雨水落在她的维帽上,少女抬起头,睫毛微微抖动。这里雷声震耳欲聋,却仍盖不住受刑之人的凄厉惨叫。 走到牢房的最深处,男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地坐在一面高墙前,囚服被鲜血浸透,混合着脏污同肩膀上的血肉粘连在一起。 牢门旋即吱呀一声被打开。典狱官面无表情的嘱咐:“有什么话快说,别让我为难。” “多谢大哥了。”她连忙摘下一个金镯,塞进了典狱官的手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快回家去!”男人向后闪身,双脚上沉重的铁链发出叮当声。 “爹,那夜值守的士兵已经招供,说是受你指使偷窃南境的贡品。他也被关押在此处吗?”谢含辞急切地问道,声音嘶哑。 “呵,这是要拿我顶罪了。他们是不会让你找到那士兵的。你就照顾好母亲和哥哥,旁的事不要再管了。”男人冷笑一声,瘫坐在墙角,闭上了双眼,似是已不想再挣扎。 谢含辞看了看隔壁空荡的牢房:“爹,他们是谁呀?你快说啊,没有时间了。” “他们,是轻易就能决定别人生死之人。”说着他伸手向天一指,一个炸雷劈下,谢含辞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典狱官拎着一个大木桶,过来放饭。他并没有将馊饭倒进男人的破碗里,而是拿出了一碗猪肉,又拎出了一壶黄酒。 谢渊做了三年的知州,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明日便是他的死期。 谢含辞出了监牢并没有上马车,雨已经停了,她在灯火通明的街上徘徊。 街角处传来一声马的长嘶,一匹高头大马从远处冲将过来。马背上的男子身着囚服拿着一柄浑铁长剑,剑刃摩擦着石板,发出阵阵嗡鸣声。 还有五步的距离,谢含辞身后是死胡同,避无可避。 她不甘心,父亲被人陷害即将问斩,母亲和哥哥还在家中等消息。她向满天神佛发愿,她可以死,但绝对不是现在! 就在这时,男人的脑袋像是被无形的大刀斩下,竟从自己的脖子上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谢含辞的脚边。 谢含辞被溅了一脸鲜血,愣在原地,但顶着无头尸体的骏马还在狂奔,马蹄就要踩到谢含辞的身上。 电光火石间,一只黑羽长箭射中了马的左前腿,马儿吃痛,扭头换了个方向奔去。 谢含辞看着这匹马的背影,无头尸体伏在了马背上,手却还死死地拽着缰绳没有松开,场景说不出的血腥骇人。 若是刚才真的有神明实现她的愿望,那也只能是来自地狱的阎罗了。 “本王还以为你有多厉害,竟被吓得动都不敢动?”射箭的男人声音低沉,语气却很柔和。 谢含辞略整衣衫,冲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似是还没缓过神来,过了半晌才问道:“王爷怎么会在这?” 李穆白一指旁边的荣华酒楼:“来这里听说书人讲了段故事,今日恰好讲的是无头剑客,当街纵马狂奔。” 谢含辞冷笑道:“那还真是巧了?他那边讲完故事,我这边就成真了。王爷相信我爹会是那盗窃贡品之人?” 李穆白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这刺你的剑客是谁?”他走到谢含辞身边,用脚尖抵住那颗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 谢含辞忆起那人似乎穿着身囚服;“莫不是那诬陷我爹的士兵?” “你父亲本该是明日问斩,本王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往后拖了三日。你若能三日内查明案情,你父亲,可活。”他丢下一句话,不再等谢含辞回应,便转身离去。 谢含辞回到知州府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细细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三日前,荣华酒楼。 说书人一拍醒木:“说,离咱们不远处的田利县有一药农,日日上山采药,从山中挖走不少珍奇异草。这一日他家娘子上山给他送饭,两人一时情难自抑,见四下无人,便在山中欢好。” 台下立刻传来了两声口哨。 说书人略一停顿:“谁料二人被山神撞了个正着,山神见这药农的小娘子,身段婀娜,肤如凝脂,便起了妒意。第二日,药农像往常一样上山,中午却迟迟不见娘子。到了晚上,饥肠辘辘地回了家,娘子早已死去多时。” 台下有几人控制不住好奇:“怎么死了?” 说书人答道:“这小娘子身着红衣,画着出嫁的妆容,吊死在了房梁之上,眼睛瞪着,舌头伸得老长。更稀奇的是,小娘子用了一块山石来垫脚,这石头十分沉重,仅凭一个女子的力量是绝对无法将它搬到家中的。” 谢含辞一身男装,坐在二楼,一壶金骏眉配着一碟乳糕,对着扮成小厮模样的丫鬟菁菁说道:“我看这酒楼新请得讲古仙也一般呀,山神抢妻,这故事也忒俗套了。” 说书人刚离场,一名农妇冲进酒楼,抓住抱着小孩的女子吼道:“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抱小孩的女子做商妇打扮,旁边是她的丈夫。三人推推嚷嚷,桌上的茶水泼在了旁边人的靴子上。 谢含辞定睛一看,这人靴子上竟绣的如意云纹,这可是皇室才能用的图案。没想到,如此无聊的故事还能引得贵人捧场。 这人着一身月牙白锦袍,生了张笑脸,被泼了茶水也并无怒意,而他对面的黑衣男子则面如寒霜。 两名妇人都扯着孩子的胳膊不肯放手,孩子啼哭不已。 商妇大声嚷道:“哪有光天化日抢孩子的,我们在永州做生意,路过此处一家三口来凑个热闹。不知哪来这么个疯妇?看你这身打扮,应是个种田的,怕是连我儿身上的半块衣服料子都买不起吧。” 农妇带着哭腔说道:“你这个人伢子好不要脸!昨日你路过我家门口,说这孩子的面相旺你,要买走我的孩子,我说我不卖。今日你便将他偷走。” 白衣男子对三人说道:“你们别争了,让孩子自己说一下谁是他的娘亲不就好了?” 对面的黑衣男子侧身,轻声一笑:“景瑜,这小儿看起来只有一岁,你叫他如何开口?” “那这孩子可有胎记?”白衣男子接着问道。 “并无胎记”农妇答道,另外两人也摇了摇头。 围观的食客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有人说让两名妇人站在两侧,孩子要谁抱,谁就是孩子的母亲。还有人说可以滴血认亲,商妇急忙摆手说孩子还小,不应该遭这个罪。 “何须如此麻烦。” 谢含辞快步下楼,走到商妇身边,先是看了看孩子的袖子,又用手轻轻一翻孩子的衣领,说道:“这人不是孩子的母亲。” 商妇的丈夫立刻面露不悦,“你是何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小儿的衣衫用的是上等云锦,农妇自是买不起的,但这衣袖往上卷了两道,可见衣服并不合身。”谢含辞边说边指着孩子的衣袖。 黑衣男子插嘴:“小儿长得快,买大一些的衣服也算正常。” “这外衣虽是上等面料,却针脚粗糙,可见是赶制的成衣。内衫虽针脚细腻,但只是次等棉布,商妇穿金戴银,自是不会给亲儿子用这样的棉布做里衣。可对于日日种地为生的人,这已是很好的料子了。” 谢含辞走到农妇身边,接着说道:“刚才你们二人同时扯着孩子的胳膊,见孩子啼哭,你便立刻放了手,只有亲生母亲才会如此心疼自己的孩子,不忍他吃痛。” 黑衣男子反驳:“可刚才商妇说不想孩子被针刺放血,这不也是心疼孩子吗?” “她并不是不忍孩子放血,而是担心被发现孩子并不是她的亲子。”言罢,谢含辞目光如炬,审视着夫妇二人。 一旁的商妇将头低下,余光偷瞄自己的丈夫。 商妇的丈夫猛地抱起孩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文书:“我乃永州皇商林氏家中的掌柜,这个孩子是我林家要买得下人,我看谁敢阻拦?” 说罢,他又从怀里掏出个银锭扔在地上,冲农妇说道:“你若识相就赶紧拿着钱滚蛋,否则老子就是一刀捅死了你,还能再治你男人一个阻拦皇商采买的罪名。” 众人看着男人手中盖着官印的文书,都噤了声。 眼下时局不稳,律法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平头百姓自己尚在苟且偷生,如何敢替他人出头。 谢含辞掏出腰间的一块令牌,举到男人的面前,“你可认得这个?”只见上面刻着知州二字,牌子的背面是一个大大的“谢”字。 “你是知州府上的人?”男人盯着那块牌子,面露犹豫,目光似乎要将那块牌子戳出一个洞。 第二章 贡品失窃 谢含辞高声说道:“家父是此地知州谢渊,你若现在束手就擒,将孩子还给生母,便可自行离去。今日之事我概不追究。” 男人将孩子放在了地上,想了想又扒去了小儿的外衣,恶狠狠地瞅了农妇一眼,拉着妻子离开了酒楼。 黑衣男子见状又出言讽刺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阵仗,既搬出了知州府撑腰,却只是留下孩子,将这贼人放走,莫不是你真被他那盖了章的文书吓破了胆?” 谢含辞走到黑衣人近前,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尾轮廓长而深邃,身上有清冽的冷香。 谢含辞深吸一口气,解释道:“他既然敢带着偷来的孩子来此处听书,还先给孩子换上了外衣,定是惯犯。我让人偷偷跟着他回到住处,这样既可以查看是否还有其他孩子被掳走,也可不打草惊蛇,探查他是否还有同犯。” 谢含辞看向黑衣人,不卑不亢:“另外,我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公子。自我出言相助,便被您处处针对。” 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地为自己倒了杯茶,从容不迫道:“我只是看不惯故弄玄虚,满口谎言之人。” 谢含辞一挑眉毛:“还请公子把话说清楚。” 男子打量了一眼谢含辞道:“据我所知谢渊只有一亲子,但身子不好。你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可见身体康健。细看你骨架纤细,面上并无胡须,你的令牌并不是伪造的,所以你是谢渊的养女吧。” 男子抿了口茶,又道:“女扮男装,出入酒肆,当众与人对峙,实非淑女作为,不见半分闺阁女子仪态。你骗那人贩子,答应他概不追究,虽是权宜之计,但也做不到言出必行吧。” 谢含辞觉得一股无名火直接窜到了头顶:“我说我不追究,又不代表官府不追究。再说,女扮男装又如何?女子就不能路见不平了吗?我刚才所说可有半分的不对?您敢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求于女子吗?” 黑衣人起身离开,路过谢含辞时在她耳边轻声道:“来日之事不可说,但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有求于本王。” 天色渐暗,整个知州府都被镀上了一层柔软晕黄的光线,绿树掩映着四面抄手游廊,其中山石点缀,飞檐上挂着铜铃,晚风拂过,叮咚作响。 谢含辞献宝般地将荷叶鸡在父亲谢渊面前打开,鸡肉混着荷叶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谢渊平时最好这口,只是平时夫人常常絮叨“外面的饮食少吃,不如家里的干净”可家中的厨子做出来,却总是觉得少了一味。 看着父亲撕下一个鸡腿,吃得正香,谢含辞轻声问道:“爹,最近咱们蜀州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呀?竟能劳动皇亲国戚来咱们这偏远地方。” 谢渊惊得差点将鸡骨头吞了下去,赶紧喝了口茶顺了顺道:“你这丫头听谁说的?还是你看见什么了?” 谢含辞走到谢渊的身后,将手握成个小拳头给父亲捶背,撒娇道:“哎呀,爹,没人告诉我的。我今日在外面听书,看见一人,靴子上有如意云纹。今年南境各国贡品还未进献,莫不是……” 谢渊凑近谢含辞的耳朵说道:“什么都别问,这回可不一样,是个烫手山芋,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第二日,谢含辞陪着母亲去了珍宝阁,正揽镜自照,在发间比量着一根孔雀银步摇,听到门口两个男子的对话。 “你这两天去荣华酒楼了吗?那里除了个讲古仙,座无虚席啊。” “不就是个臭说书的,还能有扶风院里杨柳姑娘的琴声好听吗?” “哎哟,我跟你说,这人讲的故事,成真了!昨日晌午他讲了一出田利县药农被山神抢妻,昨夜那里就传来消息,跟这说书人讲的是一模一样啊,连那药农娘子的死状都分毫不差。” 入夜,谢含辞刚睡下,屋外突然火光通明。 一伙官兵将谢家团团围住,待谢含辞穿好衣服出来,父亲已被两个士兵从书房中架了出来。 这两个士兵身着红衣,是皇城中的御用侍卫,直接听命于帝后,连太子都不可调遣。 谢含辞一惊,究竟是什么事,能劳动红甲卫来缉拿父亲? 为首的刘副将抱拳草草行了一礼:“今夜贡品被盗,还望谢知州配合询问。” 谢渊面露诧异:“贡品乃刘副将重兵看守,怎会被盗?” 刘副将答道:“这贡品是照射知州意思安置在城西驿站。今夜亥时,忽听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紧接着这些贡品就凭空消失。我看守不力,自会回京中请罪,只是眼下还需查清,这蜀州城中是否有人泄密。” “你把话说清楚。你在说谁泄密?可有证据?”谢兰州急按捺不住冲刘副将怒吼。 “哥哥,切莫冲动,咱们清者自清。”谢含辞一把将他拦住,“刘副将,为何只查我父亲一人,你们军中就一定没有问题吗?你敢保证.” 谢渊急忙打断她的话:“都住口,我随他们去便是,我相信刘副将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的。” 次日一早,谢含辞偷偷前往了城西驿站。 眼下驿站库房空空,无人驻守,很容易就混了进来。 按说这里地处偏僻,离城中心很远,附近只有几间酒楼用来储冰的冰窖,鲜少有人经过,将贡品放在此地派兵驻守,并无问题。 谢含辞看了一圈,门窗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地上只有几根草料,旁边就是马厩,倒也正常。门外的车辙印记也旧的,想将这么大量的贡品运走必须有马车搬运。 难道这贡品还真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几个士兵走了进来,谢含辞连忙闪身躲进了旁边的马厩,这里臭气熏天,让人连连作呕。 “贡品不都丢了,咱们还巡个屁?要我说有这功夫,还不如让咱们在蜀州城里搜上一搜。这么久了,咱们还没进过城,我听说这蜀州城虽比不上京城,但吃喝玩乐之处也是一应俱全。” “你还想着进城玩,我今天听送菜的老李说了件邪乎事,城内有个荣华酒楼,那里的说书人,昨日讲了个神盗劫富济贫的故事,说这神盗会法术,可于千里之外,隔山取物,只是施法时需要借势,会有巨响。” “啊!昨夜贡品不也是轰隆一声,然后就不见了。你说该不会是这神盗所为吧?” 谢含辞两条腿都蹲麻了,轻轻地向里移了一步。这才发现马厩里没有马,只有一头老驴,奇怪的是老驴的身后有很多凌乱的脚印,还有木箱拖拽的痕迹。 待两名士兵走远,谢含辞吃力地搬开堆放在马厩深处的草料,地上赫然出现一个大洞。 洞里很黑,谢含辞刚想扔个石块试试深浅,却被老驴一蹄子给踹了下去。 至于吗?不就动你两根草料。 谢含辞暗暗发誓,回府以后,定要和后厨的王婶切磋一番驴肉的十八种做法。 待她站起身才发现,洞里竟是一条延伸向下的地道。 地道里很宽敞,足够两人并肩而行,用来运送贡品自是不在话下。里面有浓浓的硫磺与硝石的气味,地上散落着碎石块。 怪不得士兵们会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贼人那晚便是里应外合,用火药将这个洞口炸开的。走了不过百步,便进入了一个开阔的空间,这里寒气森森,堆放着几个未融化的大冰块。 这条地道竟连通了酒楼在郊外的冰窖与驿站内的马厩。 回程的路上,谢含辞浑身都是脏污,但脑子却转得飞快。 那刘副将说得没错,是有人泄密。挖掘地道需要时间,此人定是早早就知道,贡品会安置于城西驿站。另外,搬运贡品也需要避开值守的士兵,这泄密之人究竟是谁? 地道与冰窖相连,这件事定然与荣华酒楼脱不了关系,只是谁安排着说书人先一步把故事讲出来,是酒楼老板吗?那他这般故弄玄虚究竟意欲何为? 眼下的证据不足以为父亲洗脱冤屈,就算她把发现地道一事说出来,父亲的嫌疑只会更大,这城西驿站毕竟是他定下来的。若是那酒楼老板再为保同犯,一口咬定是父亲透露的内情,反而不妙。 马车到了谢府的门口,谢含辞刚下车丫鬟菁菁就急忙地跑了过来。 府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崔衙役面色凝重,母亲在哥哥怀里泣不成声。谢含辞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父亲那边……” “当晚值守的士兵招供,说是受知州指使,偷窃贡品。谢知州也已定罪,这两日便会被问斩。”崔衙役说道,面露不忍。 谢含辞连忙问道:“怎么这样快?不应押送回京,由圣上定罪吗?” “此案由张巡抚主审,说是案情清晰,证据确凿,不必惊动圣上,他在奏书中写明即可。”崔衙役一抱拳:“谢大人平日待我不薄,我得到消息便赶了过来,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吗,尽管吩咐。只是眼下,最好能到狱中与大人见上一面。” 南境贡品、城西驿站、刘副将、值守士兵招供、冰窖、华容酒楼、讲古仙…… 一切像一张大网,将谢家兜在了里面。 第三章 城隍显灵 一缕阳光透过轩窗照在了雕花细木贵妃榻上,只剩两日了。谢含辞喊来了丫鬟为她梳洗,“菁菁,扮成男装吧。” 荣华酒楼。 谢含辞坐在了一楼离说书人最近的位置,旁边是那天穿着如意云纹靴子的皇家子弟。 他一眼便认出了谢含辞,先是一惊,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递来了一碟子蜜饯龙眼,谢含辞拒绝后他也不生气,随手往嘴里丢两颗。 说书人一拍醒木:“说,城东城隍庙平日香火不旺,附近住的都是一些穷人,自己都吃不起饭了,谁还能供起香火?晚上多是一些乞丐流民在这里借宿,时间长了这城隍庙便臭气熏天,更无人前来上香。” 说书人略一停顿:“一日,有一失意书生来到城隍庙,感慨一身才华却无人赏识,大倒苦水。谁知,正巧遇上强盗下山,这书生被其所害,二人打斗间书生踢翻了神像前的灯油,整个城隍庙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台下有人问道:“那二人死了吗?” 说书人一挥折扇,说道:“强盗和书生都是肉体凡胎,自然葬身于火海,被发现时已是两具焦尸,只是这城隍像依旧熠熠生辉,在一片废墟中竟如新的一样。” 台下人惊道:“莫不是这城隍爷显灵了?” 说书人接着道:“自然是这城隍爷显灵,城隍爷看这书生阳寿未到遭此无妄之灾,怜惜书生才华,将他收入座下充当了文判官。后来,当地富商捐款重建了城隍庙,从此,香火不断。” 说书人下了台,谢含辞急忙站起身跟上。走过一个拐角处与那皇家子弟撞了个满怀,他“哎呦”一声。 谢含辞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但为时已晚,说书人将房门推开:“二位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含辞躬身稳稳施了一礼道:“我家公子听了先生今日讲的故事,觉得十分精彩,敢问先生是从何处得到的文稿?” “这与你何干?”说书人有些傲气,并不正眼看谢含辞,却用余光打量着面前的“公子”。 谢含辞接着说道:“是我失礼了,我家公子从京城,在这里待不上太久。敢问先生可愿入京说书,我家公子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可为先生介绍一二。” 谢含辞朝他使了个眼色,“公子”先是一愣,接着赶紧摘下了腰间的一枚玉牌。谢含辞转身将玉牌递于说书人眼前。 说书人一瞥玉牌,上书“汝阳王府”四个大字,眼珠子都快要掉到玉牌上了。 “是小的有眼无珠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李。” 这下轮到谢含辞瞠目结舌了,李氏是国姓。这人姓李,又拿着汝阳王府的玉牌,汝阳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身份贵重。 看年龄这人多半是汝阳王的儿子,不管是不是嫡子,他打个喷嚏都足够让这小小的蜀州城抖上三抖。 说书人一惊之下,作势要跪倒磕头,谢含辞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地上前将他扶起,说道:“我家公子,不喜声张,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方便,太方便了,那请小王……请公子去雅间,我梳洗一下与公子细谈,公子想知道什么,鄙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书人此刻的神态好似一只哈巴狗,谢含辞想着,若他有尾巴,此刻估计已经快摇到天上了。 雅间里。 谢含辞仔细端详此人,他穿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茧绸袍子,生了张娃娃脸,眉毛弯弯,自带三分笑意。 他见谢含辞打量自己,便问道:“对了,谢小姐,你怎么也找这说书人,又是怎么猜到我是从京城来的?” 谢含辞并不愿多说:“和小王爷一样,是来这里查贡品失窃一案。小王爷您鞋子上有如意云纹,所以小女推断您是从京城来的。” “哦,原来如此。我叫李景瑜,是汝阳王府的……哎,不对呀。你管我叫小王爷,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嫡子的?我父王可有三个儿子。”李景瑜有些好奇,觉得眼前之人新鲜有趣,自己从不曾在宗亲中见过这般的女子。 谢含辞刚要开口,说书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重新换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素面直裰,发丝紧紧地贴在头皮上,一丝不苟。 正欲进门,一个黑衣蒙面男子从天而降,将他拦腰掳走,此人轻功极为了得,待雅间内的二人追出去,哪还有半点影子。 谢含辞看了一眼李景瑜,李景瑜眨巴着眼睛也看向谢含辞。谢含辞叹了口气,拍了拍手,喊道:“出来吧。” 李景瑜抻长了脖子,问道:“谁呀?” 谢含辞反问道:“你的暗卫呀?” 李景瑜挠了挠头,说道:“我没带,我不喜欢有人跟着。” 谢含辞叹了口气,但依旧面带微笑说道:“想必小王爷自小就有高人指点,这轻功……” 李景瑜连忙摆手:“学轻功太苦了,那个我不行,但是我暗器使得特别好。” “糟了,城隍庙。”谢含辞丢下一句话便向酒楼外跑去,李景瑜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城隍庙火光冲天,大股黄褐色的烟柱,不住地在城隍庙的上空盘旋上升。 谢含辞看着门外石柱上钩着一块蓝色海浪暗纹的布料,这是衙役衣裳的料子。 昨日,她根据说书人所讲的劫富济贫的故事,曾建议崔衙役去贫民聚集的地方追查贡品下落,看看是否有人将贡品中的金银之物送给穷人。 谢含辞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捂住了口鼻,便要往里冲。 李景瑜将她一把抓住:“你不要命了?” 谢含辞拽开他的手说道:“我想要命,但别人不能因帮我而死。”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城隍庙的墙壁被烤得噼啪作响,时时不时的几块烧着的木头渣,地上都是燃烧的火舌,刚才还活生生的说书人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往里走,崔衙役倒在神像的前面一动不动,谢含辞蹲下身,将手放在他的鼻间,还有呼吸。 谢含辞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可她只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女,如何能扛起一名七尺男儿。 她拼命使劲站起,却一个踉跄倒在了神像脚下,一块碎瓷深深扎进了她的手臂,她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视线一点点模糊。 “谢含辞!”忽然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接着一股凉水朝她泼了过来,她打了个冷颤,大口大口地吸气。 李景瑜浑身湿漉漉的,不知从哪里找了个连提手都没有的破水桶。他将水桶倒扣在谢含辞的头上,扛起崔衙役便往外走。 二人坐在地上狼狈不堪,脸上都是炭灰,哪里还有知州千金和京城小王爷的样子,一旁的崔衙役躺在地上还未醒转,谢含辞给他把了下脉,好在并无大恙。 一队红甲卫从远处匆匆赶来,谢含辞一眼便认出,为首的正是驻守城西驿站的刘副将。 刘副将见到李景瑜下马行礼,谢含辞微微皱眉说道:“刘副将的消息可真快啊,城西到城东,您这么就来了,只是看起来却不像来救火的。” 刘副将不理会谢含辞,而是望着面前的一片废墟,正如说书人所言,只有城隍神像神采奕奕,不见半点破损,甚至像新的一样。 “看来果真如那讲古仙所言非虚,城隍爷显灵,这神像栩栩如生,不见半点破损,都应验了。只是不知里面有没有落魄书生,不对,现在只怕已经是城隍爷爷座下的文判官了。王先锋,一会看看这废墟里面有没有仙驱。” 谢含辞踉跄着起身道:“刘副将还请歇一歇吧,这讲古仙不过是您的传话筒罢了。城隍庙着火是他今日才讲的,您一直在城西,上哪听这故事呀? 谢含辞向前走,经过王先锋的身边:“另外,我没记错的话,王先锋你轻功了得,在军中号称踏雪无痕啊?掳走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吧。” 王先锋抱了抱拳,低头不语。 谢含辞接着说道:“山神抢亲发生在田利县,我记得那日您从雍西过来,恰好经过田利县,药农晚上归家才能发现尸首,您只要先一步通过讲古仙将此事传扬出去,众人只会道这说书之人未卜先知。” 李景瑜问道:“那这无头剑客又是怎么回事?” 谢含辞轻笑:“事后,我去了荣华酒楼的二楼,发现窗户上有一道极细的刮痕。不知小王爷可否听过铁蚕丝?” 李景瑜急得有些跳脚;“哎哟,你可就别考我了,你问我些金银玉器,字画古玩,我还能答上来。我就一纨绔子弟,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谢含辞转身看向刘副将:“这铁蚕丝坚韧无比,却极细。那天已经入夜,若将这铁蚕丝提前系在高处,过路人自是无法察觉。但那士兵不一样,他骑马提着长剑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冲我刺来时速度又快,人不过是血肉之躯。这脑袋自然是像是豆腐块一样被削了下来。” 说罢,谢含辞还不忘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眼睛里闪着一丝……兴奋? 第四章 老媪遇劫案 刘副将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面上仍旧保持着微笑:“王先锋,看来这谢家小姐是受惊过度,得了失心疯。你找人把她绑好,别让她发疯再伤到自己。” 李景瑜喊道:“刘副将,依我看这谢小姐句句言之有理,哪里……” 刘副将出言打断道:“小王爷您年纪尚幼,容易被人迷惑。贡品被劫,值守士兵已招供与其父有关,现下看来谢小姐也脱不开干系,不如我先将她一并押下去审问。卑职若得罪小王爷之处,回京后,自会向汝阳王请罪。” 谢含辞发出阵阵冷笑,一步步向废墟里走去:“刘副将好威风,一会儿说我疯了,一会儿说我是疑犯。你敢向这神像发誓吗?” “我料你多半是敢的,因为这尊神像就是你塑的,刚刚又被王先锋的一把火烧制出来,这才色彩鲜艳。” 谢含辞伸出手,轻轻扫落城隍像肩膀上的灰烬:“新塑的神像,它自然是瞧着跟新的一样。至于为什么是新塑的……” 不等谢含辞将话说完,王先锋取下箭筒,猛地朝谢含辞射出一箭。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朝王先锋飞来,刺入他的身体,将他从马背上钉在了地上。 箭羽从谢含辞脸颊划过,擦破了她的皮肤。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也在轻轻地颤抖。谢含辞举目望去,山峦间出现了一队黑压压的人马,中山军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来人正是号称铁面阎罗的中山王——李穆白。“小皇叔”李景瑜一路小跑奔向军队,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李穆白驱马与他擦身而过,不带一丝犹豫。 李景瑜:“……” 李穆白来到众人身前,直视谢含辞,问道:“明日便第三日了,你可有新的证据?” 乌黑的骏马高扬着头颅,马上坐着的李穆白一袭玄衣,墨发飞扬,眸似寒星,望向前方的眼神犹如利剑刀锋。 谢含辞像那天在街上一样,依旧是先规规矩矩朝他施了一礼。继而抬头望向马背上的李穆白,起身将这尊神采奕奕的城隍像重重一推,说道:“这便是证据。”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引得几名士兵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毕竟是一尊神像,这女子竟连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李穆白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虽然一身的脏污,但此刻却叫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唇不点即红,美目流盼,眼神中透着坚定和倔强。 神像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阵闷响,似是天神的怒吼。 地上除了破碎的瓷片,便是光彩夺目的珍宝,金银珠宝、水晶玛瑙、各色宝石在废墟中闪闪发光。 这尊神像的肚子里竟塞满了失窃的贡品。 谢含辞注意到在诸多珍宝的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木匣,被油纸厚厚地包裹着。 只是还没等她看清楚,李穆白身旁的参将便将那木匣收了起来,小心存放,还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她。那眼神简直在说,要是这宝贝丢了,就是你干的。 至于吗? 谢含辞被这目光刺激到了,决定早晚要打开这木匣瞧上一瞧。 两日后,刘副将在狱中交代自己与荣华酒楼的掌柜勾结,二人先是找来一外地说书先生,事先将编好的故事告诉他。 原本计划待众人注意力转移到说书人身上后,给他扣上罪名,让他做偷盗贡品的替死鬼。 谁知这次皇家另派了中山王和小汝阳王参与押送,不好糊弄,刘副将只好收买了值守的士兵。士兵的老娘害了重病,刘副将便给了他十两黄金,让他诬陷谢渊,再找与谢渊素来不睦的巡抚主审,谢渊死后贡品失窃就变成了一桩悬案。 后来见谢含辞咬着不放,二人就有些急了,担心她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刘副将又将这士兵放了出来,许诺杀了谢含辞便给他笔钱,事成后让他远走高飞。 可酒楼老板非要再临时加场戏,整一个无头剑客,让这讲古仙成为这蜀州城的招牌,最后再为酒楼狠狠挣上一笔。 谢含辞啃着鳄梨,听着父亲叙述,含糊不清地说道:“还不是这二人各有各的心思,酒楼老板一心想挣够本,再将罪名安在那说书先生身上。刘副将又担心计策被识破,就想诬陷到爹爹身上。只是,爹爹我发现贡品里有一木匣……” 谢渊连忙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无头剑客这场戏虽然看上去很震撼,但是漏洞百出,若不是这样,酒楼二楼的窗台上也不会留下痕迹。不过这铁蚕丝可真是锋利啊。” 谢含辞急忙摆手,无意间碰到了脸上的伤口,“哎呦”一声。 谢渊搁下手中的十八学士杯,走到近前看着谢含辞脸上的伤,面露不忍:“这次多亏了我的乖女儿,只是以后,不要再将自己置身险境了。贡品虽然寻回,但难说会不会牵扯出别的事端。刘副将不可能调动红甲卫,只怕……” 谢含辞想起谢渊在狱中说的“他们,是轻易就能决定别人生死之人。”刚想开口问父亲这究竟是何意。 “老爷,叶师爷派人来传话。”院外的管家进来禀报,谢渊听后便急匆匆去了府衙。 谢含辞心想,肯定是有什么难缠的案子,这可不能错过,于是拿上几样点心便直奔了府衙。 几名衙役看见谢含辞十分热情,自三年前谢渊就任,就立下了有怨必查,有案必破的规矩,现成的案子都破不完,还重新追查了许多陈年旧案。 于是便苦了府衙里这些人,他们是日日查,夜夜审,最后连崔衙役的娘子都闹着要和离。直到这谢小姐出手,三言两语便查出真凶,这几人才得以解放,崔衙役也保住了家小。 谢含辞刚进府衙便听见一阵喧闹,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衙役抱了抱拳说道:“昨夜有一老媪遭人抢劫,高声呼救,有人路过听到上前搭救,劫匪狠狠推了老媪一把,顺着小路逃跑,过路人便去追,捕快赶到时二人厮打在一起。都说对方是劫匪,自己是路见不平之人。” 谢含辞将点心盒放在桌子上道:“这有何难,问问那老媪不就成了。” 张衙役苦笑一声:“要如此简单,我便不同小姐讲了。那老媪被人重重一推,脑袋磕在了道旁的石头上,现在还昏迷不醒。” 谢含辞拔下头上簪子,拨弄着炉中的香灰,接着问道:“那二人现在何处?爹爹知道吗?” 张衙役答道:“老爷和叶师爷去查看现场了。二人都还在前院关着,只是其中一人是书生,吵着自己要上京赶考。我想着若这救人的是书生,倒也不该耽误人家。可若抢劫的是书生,放了他,不正中他的圈套。” 谢含辞冲张衙役挤了挤眉毛,大义凛然道:“是不应该让见义勇为之人将时间耽误在这里,那我就帮着先问问?” 张衙役忙双手叠抱胸前,拱手作揖道:“劳烦小姐!” 谢含辞吹了吹簪子上的香灰,将云脚珍珠卷须簪重新插在发髻上,便随张衙役一道去了前院。 张衙役搬了一把太师椅,请谢含辞坐下。 谢含辞摆了摆手,冲二人道:“我也不多问了,咱们玩个游戏,你俩比谁跑得快。谁跑得快,我就放了谁,如何?” 二人皆面露诧异。其中一男子生得一身粗肉,膀大腰圆,一看便是为庄稼汉子。另一人做书生打扮,剑眉斜非入鬓,冲谢含辞施了一礼,道:“敢问小姐是何人?此话可否作数?” 不等谢含辞开口,张衙役抢着答道:“这是知州大人千金,讲话自然算数。” 谢含辞以太师椅为界,承诺先绕院一周跑回此处者,即刻可以离开。 二人随着一声击掌,拼命朝前奔跑,几个不知情的衙役和小吏看得目瞪口呆,慌忙避让。 一炷香的时间,书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别看他身形瘦弱,跑得却极快,先一步跑到了太师椅前。 书生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擦着额上豆大的汗珠。谢渊带着叶言从垂花门走了进来,冲张衙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渊听后先是怒斥了几名衙役,接着看向谢含辞,说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又跟着几个大老粗瞎胡闹。” 谢含辞低下头,带了几分委屈:“我没有胡闹,当时这助人者既能抓住抢劫老媪的人,就说明他要比这歹人要跑得快。抢劫老媪的便是此人!” 说罢,谢含辞一指那庄稼汉。 此人立刻汗如雨下,连声讨饶:“我不是故意的,我家今年收成不好,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就轻轻推了她一把。大人,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大人……” 回到书房,谢渊不住数落着谢含辞:“早上刚跟你说完,你这又追到府衙,我还是早些给你寻个婆家……” 谢含辞一撇嘴说道:“父亲从今早开始便将嫁人挂在嘴边,莫不是对我生厌,想赶紧打发了我?为何我就非要嫁人?我朝开国以来也是有女子担任提刑官的。我怎就不能像她们一样,破一辈子案?” 第五章 羊皮案 叶师爷见状不好,连忙咳嗽了两声,说道:“小姐,你来寻老爷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呀?” 谢含辞哎呀一声,跑到桌子旁打开食盒,将两盏合莲盅端了出来又放下。 “我新学会了两道吃食,娘和哥哥都尝了,想着爹爹和叶叔还没有吃,就趁热拿了过来,现下可能有点凉了,还是别吃了罢。” 叶师爷连忙起身招呼谢渊:“那怎么成,特地做好给我俩吃,就是冻成个冰坨子,我也照样给吞下去。” 谢含辞一边取笑道:“六月的天气,哪里会冻出冰坨子?”,一边又将一碟荷花酥摆到二人面前。 酥油面散发着甜香,酥层清晰,观之形似荷花。 谢渊喝着合莲盅,吃着酥松的荷花酥哪里还有什么火气。只是瞧着谢含辞一副倔强的样子又道:“你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平时陪你母亲上上香,听听佛音,人也能沉稳些。” 第二天一早,沈淑怡便从夫君处领了任务,带着谢含辞上山进香。丫鬟菁菁在车上点了蓬莱香,桌子上摆了一碟切好的蜜瓜,一碟蜜饯菱角。 谢含辞啃着蜜瓜,看着窗外的街市,恍惚间回忆起自己还在当乞丐的日子。 时间回到三年前。 一辆黄花梨雕花木马车缓缓驶入蜀州城。 车内的沈淑怡身着蜜色暗纹的广袖合裙,及腰的长发挽成了花髻,只戴着根素银簪,面色妍丽,眼眸流转,泛着盈盈泪光,怀中的孩子因舟车劳顿脸色有些发白。 “老爷,这次外放,多久能回去呀?兰儿他身子弱,怕不适应这里。” “如今官家年事已高,太子年幼,京城是多事之地。蜀州虽不是什么上选,但也可以暂避纷扰。夫人放心,我只有兰儿一个孩子,定会护他周全。” “都是我不好,生下兰儿以后,也没能再为老爷添个一儿半女。我有时候想,兰儿若是能多个兄弟,性子也能开朗些。听闻蜀地女子多明艳娇媚,正好……” “淑怡,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马车突然一震,谢渊撩起一角车帘,问道:“怎么停下了?” 车外护卫过来回话:“老爷,前面有两个汉子在争夺财物,引得百姓围观,要不要绕道而行?” 谢渊摸了摸夫人怀中孩子的额头,说道:“我去去就来。” 一名苦力打扮的男子正在和皮货贩子争执,二人手中都扯着羊皮的一端,谁也不肯放手。 皮货贩子冲围观者嚷道:“大家看看啊,这人要抢我的皮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男子朝皮货贩子猛啐了一口,道:“你真是好不要脸,这明明是我的皮子,难道就因为你是卖皮子的,这天下的皮子都是你的不成?” 批货商人也不甘示弱,两只手死命地拽着羊皮,奈何男子力气太大,他夺不过来,只好继续嚷道:“你一个臭卖力气的,哪来的钱买羊皮?这分明是我的。” 男子看着周围的人群解释道:“我虽是个苦力不假,但我日日都要扛着粗盐。我家娘子省吃俭用,给我买了张羊皮,让我平日里垫在肩上,不至于被烧到皮肉。” 二人说得都有道理,一时难辨真假,有人劝二人去找官府。 做苦力的男子先开了口:“各位父老乡亲,且不说那官老爷能不能管这等小事,我一个干活的,日日都不能耽误,今天拿了卖力钱,家里婆娘才有米下锅。现在世道也不景气,我这跟他去了官府,还不知道耽误到什么时候。” 批货商人眼珠提溜地转了两圈,指着他喊道:“我看你分明是心里有鬼,不敢去。快把我的皮子还给我。” 围观的人群中窜出一个小乞丐,跑到二人中间说道:“二位哥哥,我帮着断下可好。” 批货商人眼神轻蔑,并不言语。做苦力的男子则点头说道:“劳驾这位小兄弟了。” 小乞丐虽然穿着一身带补丁的衣服,却不算太脏,他走到一个拄拐老人面前,问道:“老伯伯,您这拐杖可否借我一用。” 小乞丐拿着拐杖,一下一下敲打着羊皮,口中念念有词:“你个坏羊皮,坏羊皮。自己不认主人,我打你,看你招不招!快说,谁是你主人!” 围观的众人发出阵阵嬉笑,老人的儿子上前夺过小乞丐手中的拐杖,怒斥道:“你在做什么?这就是你说的断案?小疯子,快把拐杖还给我。” 小乞丐也不气恼,指着羊皮说道:“这怎么断不了,你看,它这不招了吗?”众人顺着小乞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羊皮下方的地上是一粒粒的白色颗粒。 小乞丐弯腰捡起一粒吹了吹,放进了嘴里,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接着朝地上吐了一口,说道:“好咸。” 众人方才明白,做苦力的男子说自己日日要扛粗盐,若是用羊皮垫在肩头,时间长了,定会沾上盐粒,小乞丐用拐杖重重拍打,盐粒便掉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有人骂着皮货贩子奸诈,有人为这做苦力的男子鸣不平,说应该将皮货贩子扭送到官府,更多的人是赞小乞丐不仅聪慧机敏,还为人仗义。 皮货贩子见状不妙,赶紧收拾东西灰溜溜的跑了。 小乞丐对众人嬉笑,忙称不敢,又从怀里掏出个破碗:“各位哥哥、嫂嫂,我在这里这里讨个彩,手里宽裕的,舍我两个铜子,我好去买个馒头裹腹。” 做苦力的男子拍了一下小乞丐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作势要放进小乞丐的碗中。 小乞丐用手盖住了碗口,冲男人笑笑:“大哥,你我都是苦命人,这钱我不能收,下次见我,从家带个饼子给我就成。” 围观的人慢慢散了,小乞丐也拎着破碗沿街走远。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犹如一个大银盘,明晃晃的,照得人心里发慌。 小乞丐低下头,只见地上映出了几个影子,有人跟在身后。他迈着步子不慌不忙地继续朝前走,经过一个街角,刚转过弯便拔腿就跑。 就这么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小乞丐再也跑不动了,望了望身后,见没有人追上,他便靠着墙休息。 突然,一个石头砸了过来,他的额头上立刻被开了一个手指粗的口子,鲜血顺着面颊流下。 “你小子挺爱多管闲事啊。”批货商人带着一个壮汉从前面的阴影里走了过来,壮汉的手里拎着个木棒,不怀好意地晃了两下。 二人渐渐逼近,小乞丐已经走到了墙角。木棍朝他的脑袋挥了过来,夹着呼呼的风声。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壮汉被一脚踢开,接着皮货贩子也被人按在了地上,他嘴里却还不忘叫骂:“谁啊?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你知不知道我姑父是谁啊?我姑父姓谢,是新上任的知州。” 按着他的人突然开始抖动,却不像是惧怕,反而像是在憋笑…… 他不知道自己随口编的一句谎话,有什么可笑的,那衙役说的是姓谢呀,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他抬起头,想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几名护卫簇拥着一位身着鸦青色缂丝锦袍的男子,他蹙眉说道:“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侄子,我家三代单传,我还真没有妹妹。” “老爷,你认了他娘当妹子,这样你不就是他姑父了吗?” 被称作老爷的男子,朝他屁股踢了一脚:“叶言,就你天天这样副刁滑样子,怎么给兰儿教得像个锯嘴的葫芦。” 原来眼前这人就是新上任的知州谢渊,皮货贩子才知道自己这是撞上了阎王殿,立刻吓得晕了过去。 谢渊走到了小乞丐的面前,问道:“孩子,你怎么样?” 小乞丐从满是补丁的裤腿上,撕下了一条布,缠在了头上,手法娴熟。接着他抱了抱拳,说道:“谢过这位大人,不过是小伤,我没事儿。” 眼前的孩子似乎也并不害怕,抬起头与他对视。这孩子浓密的眉毛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 谢渊的脑中一下闪过刚才夫人的话,便问道:“你叫什么?可有家人?” 小乞丐脸上的笑容隐去,答道:“我生下来就没有爹,我娘得了痢疾也没了,就留给我了一块玉佩。我没有名字,我娘说我是小寒那天生的,就管我叫小寒了。” 谢渊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你跟我走可好?我儿子没有兄弟,你就跟他做个伴。” 回到府上,沈淑怡正在指挥着下人收拾屋子,谢渊将孩子带到了夫人身边,又将刚刚事叙述了一遍。 沈淑怡心疼地轻抚孩子头上的伤口,温柔地问道:“痛不痛呀?”拿着手帕亲自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看着小孩的头巾上也被染上了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便将头巾也摘了下来。 头巾取下的一刻,长发散了下来,青丝随风摆动,油灯照映下,姿容清丽,娇嫩的朱唇微微上翘,竟是个美人坯子。 谢渊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明天一早就告诉兰儿,这下多了个小兄弟,他肯定高兴,平时都是些大人陪他玩,没得拘坏了他。” 沈淑怡听着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抱着孩子的肩头,对着谢渊转了过去,道:“不是兰儿多了个兄弟,是我们多了个女儿。” 望着女孩清澈的眼眸,沈淑怡摸摸她的头:“你叫小寒。我想想,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你就叫谢含辞可好?” 第六章 深山古刹 谢含辞透过车帘向外望去,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朝阳映照重峦,霎时峭壁生辉。 她暗暗决定一会儿要去庙里要多磕两个头,感谢老天让自己又有了一个家。 转眼到了金椤寺。 谢含辞刚下车便看到一位身着湖蓝色八福裙的妇人,对前来迎接香客的小沙弥颐指气使道:“今日连门前的地都没扫干净,我新做的绣鞋踩了一脚泥。等我告诉你师叔,仔细你的皮。” 而她身边的一位婢女面色黝黑,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毫无大户人家婢子的礼仪规矩。 这妇人看到谢含辞一行人,赶紧换了一副笑脸过来打招呼:“知州夫人,许久不见呀。这是你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这通身的气派,真不愧是谢知州的千金,整个蜀州城放眼望去,也只有您家能养出这般的女孩。” 沈淑怡介绍道:“这是李员外的夫人。” 谢含辞冲她行了一礼,面上带笑却并没有屈膝。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了,这位员外夫人曾掩着鼻子给她丢过一个铜板,让她换个地方,别在李府门口要饭。真是没想到,如今竟夸她有气派,还真令人哭笑不得。 沈淑怡接着说道:“前阵子有传闻说寺中闹豹子精,傍晚香客听见后山传出豹子阵阵吼叫,接着几道闪电便劈向深山之中,吼叫声便止了。虽不知这传闻的真假,我也是好一阵子没过来。” 李夫人摆手说道:“哎呀,知州夫人,不过是些讹传,莫要相信这些。既遇上了,咱们今日就一道吧。” 谈话间,一顶青篷小马车停在了旁边,一位身着粉色儒裙的女子从车上缓缓而下,身形窈窕,走起路来似弱柳扶风。 李夫人向沈淑怡解释道:“这是我家妾侍,刚纳进府里不久,我膝下无子,这次带她来拜拜送子观音,尽快为我家老爷开枝散叶。” 接着便不耐地瞥了那女子一眼:“林氏,你怎么走得如此慢,莫不是嫌这庙建在深山里,瞧不上这里的菩萨?” “妾不敢,山上道路不好走,只敢缓行。”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在她纤细的脖颈间摇曳,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李夫人冷哼一声:“你少在我面前这般作态,我刚才听那小沙弥说绾月轩的小掌柜今日也来金椤寺上香,怕不是精心打扮耽误了时间吧。还不快给耳环摘了!你打扮着妖娆样子给谁看?” 林氏闻言几欲落泪:“夫人怎能疑我到这般地步?妾虽然之前与那人有过婚约,但他家背约,另攀了高枝。此事老爷是知道的,自妾入府就没有再见过他,娘子若是不信可差人去打听。” 李夫人被顶了个跟头,脸上挂不住,正要发作。 沈淑怡忙出来打了个圆场,拉着李夫人往正殿走去。 谢含辞正愁自己被卷进这妻妾闹剧中无法脱身,就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走进偏殿。 金椤寺除正殿外,还有两座偏殿,左边的偏殿有个小门,进去就是佛像的背面,鲜少有人知道。 谢含辞之前当乞丐的时候,每逢雨夜,她就会溜进来避雨,睡上个安稳觉。这里的方丈也不从会赶她走,甚至会在她常睡的香案下放两个野菜窝头。 刚进去,就听到有李景瑜正在大声跟菩萨许愿。 “菩萨,保佑我这回京后能继续当个纨绔子弟吧,千万别像肖家世子一样被扔到军营里。不过那个肖猴子天天上蹿下跳的,弄得好像就他会武功一样,能不能让他在别人面前摔个狗吃屎呀,菩萨。” 谢含辞听完扑哧一笑,本想走掉,又觉得他实在是有趣,于是故意用虚无缥缈的女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满足你的愿望吧。” 李景瑜激动地说道:“显灵了!小皇叔,菩萨显灵了。” 李穆白给了他一脚,道:“蠢货,是人是神你都分不出来吗?这是迦叶尊者,你觉得降龙罗汉会用女子的声音吗?” 另一边,谢含辞已经回到了正殿,一位年轻僧人接过李夫人手中的香,插进佛前的香炉道:“香炉刚重新刷过油漆,为防止弄脏夫人的衣袖,就由慧远代劳吧。” 谢含辞走到母亲身后,跟着参拜了最后一尊神像,就开始了求签问卦。谢含辞抽中了一支太白捞月的下下签。 墙上的解语写道:此签水中捞月之象,凡事所为皆不利。凶多吉少,宜有血光之灾。 沈淑怡和李夫人也解完签走了过来,沈淑怡拉着谢含辞问她中了什么签,谢含辞偷偷将签文藏起来,胡扯一句:“上签。目连救母。天垂恩泽之象,凡事成就大吉也。” 沈淑怡满意地点点头,几人准备用完素斋再离开。 席间,一道凉拌马齿苋十分清爽开胃,谢含辞正吃得起劲,李夫人破天荒地为林氏夹了一筷子清炒苦瓜。林氏皱皱眉,咬下一小口。 李夫人冷哼道:“主母给你夹菜都不吃?你本就瘦弱,现在一口都不动,是准备回府跟老爷告我的状吗?” 林氏皱着眉头说道:“夫人,妾不敢。妾是身子不适,没什么胃口。” 李夫人将筷子重重搁在汤碗的碗沿上,发出瓷器碰撞的脆响声,汤汁溅在了她的指尖。 谢含辞注意到,李夫人的身后站了两个婢女,其中一个便是早上见到的“黑面女婢”,她看见李夫人的手被汤汁弄脏也毫无反应,似在神游。还是年纪尚小的婢女,慌忙地递上来了一条干净的帕子。 李夫人接过帕子,边擦手边说:“从殿里的时候看见那小掌柜了吧,我听丫鬟说你俩还在殿外的槐树下窃窃私语。啧啧,这是看见旧情人食不下咽?” 林若微抬头看向李夫人,一字一顿,言辞恳切:“那掌柜不过因为是旧相识,问了下妾在院外府中是否安好,妾简单答了两句便离开了,妾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断不会做出格的事。” 沈淑怡蹙眉说道:“哎呀,好好吃饭说这些干什么。再说,小寒还在这那,她才多大呀,你让她听这些。” 餐后,一行人跟方丈拜别便准备往回走,谢含辞只觉得意犹未尽,行之不远,忽然起风了,几名小沙弥拦在了马车前。 前方一根大树被吹倒,砸在了路面上,路被砸坏了,马车不好走。小沙弥冲几人说道:“施主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回寺庙,先住在客房,等路修好了再走。” 谢含辞摇着沈淑怡的胳膊说道:“娘,咱们住一晚再走吧。就一晚好不好,我晚上去跟师傅一起做晚课,求佛祖保佑咱们家。” 沈淑怡叹了口气,手指点了下谢含辞的鼻尖,同意明日再回。谢含辞看着后面李夫人的马车也调了个头,应该是决定带着林氏留宿一夜。 几人回到金椤寺,方才帮着李夫人上香的僧人慧远引着众人来到后院客房,他施了一礼道:“今日有男施主留宿,几位只能宿在这两间靠近后山的院子了。” 两间院子一大一小,优劣很明显。大地在南面,即使现在是日落时分也有阳光,院子中间还有一坛荷花。小的那间则紧靠着山崖,挨着风口,寒气大不说,光是晚上听着那风声就让人难以入睡。 李夫人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说道:“知州夫人带着小姐住这间朝阳的院子吧,我跟林氏住那间小院就行。” 沈淑怡推脱了几次,见李夫人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了,天色不早,折腾了一天,几人也准备回房间安顿,只是路过李夫人的小院时,谢含辞隐约闻到了安神香的味道。 刚躺在床上,谢含辞就觉得肚子一阵虚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都怪那个李夫人,自己刚吃了两口饭,她就开始训人,搅得她后来都没了胃口。 谢含辞从床上起身,准备摸去厨房找两个馒头吃。轻车熟路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向厨房里望,现在是晚课时间,里面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 谢含辞刚将锅里的素包子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嘈杂。 侧耳一听,原来是李夫人的婢女在这边打水,一个婢女声音尖尖地说道:“新来的那个黑鬼什么来头啊,怎么刚进府就能跟咱们一样,到夫人身边贴身服侍,我看她也不甚机灵啊。” 另一人应和道:“她何止是不机灵啊,简直是笨手笨脚,还没有一点眼力见,夫人下马车,她就在一旁站着干看。夫人的手脏了,她也像个烧火棍杵在身后,不知道夫人看中了她什么。” 谢含辞摇摇头准备离开,看来这员外府上下都挺爱挑人毛病。谢含辞不想跟她们打照面,决定从后面石林的小路绕一下。 前面突然出现两个男子的身影,谢含辞赶紧蹲下,躲在石头后面。 其中一人正是李穆白,谢含辞看着他的脸,月光映衬下,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身如玉树,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鼻梁高挺,眼尾狭长而深邃,好看是好看,就是眸间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冷意,简直像个“大冰块”。 另一人却不是白天跟他同行的年轻人,那人着一身黑衣,腰间别着柄长剑,应该是个暗卫。 二人说话声音极低,只能听清“刘副将……凉王……地形图。” 谢含辞是既不敢听又不敢走,小道上积了一层落叶,在上面走不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她腿都蹲麻了,二人才终于离开。 刚回到房间,谢含辞把包子从怀里拿出来,咬下一口里面是满满的豆腐和粉条,好吃得要命。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是几声野兽的低吼,谢含辞立刻冲了出去。 沈淑怡和李夫人都从房间走了出来,只有林氏不见了踪影,李夫人对几名赶来的下人吩咐道:“刚才林氏说她腹痛去解手,你们几个,快去找找。” 第七章 失踪的妾侍 一盏茶的功夫,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她弯腰凑到了李夫人身边耳语。 李夫人不耐烦地拨开她:“沈夫人不是外人,直接说!” 婢女清了清嗓子:“禀夫人,林氏的包袱也不见了。我在她房间的床上找到了一个荷包,看样子是……像是男子之物……” 李夫人伸手接过荷包,看了一眼便扔在了地上:“这贱人偷人偷到佛祖眼皮底下了。” 那荷包正好扔在了谢含辞的脚边,荷包上的一角绣着“绾月”二字。 李夫人冲婢女嚷道:“快去男子留宿的院子里看看那小掌柜在不在,在的话就给人带过来。” 婢女怯生生地应着,又追问了一句:“夫人,若那掌柜不在房间那?” 李夫人恼道:“不在的话就是私奔了,那我便管不了了,就让马夫传话给老爷吧,林氏是他执意领进门的,他看着处理吧。” “还请沈夫人陪我一同去林氏的屋子里搜上一搜,看看还没有什么旁的线索。别日后说不清楚,觉得我在污蔑她。” 沈淑怡犹豫着应了,刚想嘱咐谢含辞留在房间。一抬眼,她已经走到了林氏房间的门口。 林氏的房间里很规整,毕竟只是借宿一晚,并没有挪动什么东西,桌子上有一只茶杯,里面的茶水还剩半杯。 谢含辞走过去摸了下杯子,已经凉透了。 “天啊!这是什么?”李夫人指着半开的窗台。 沈淑怡跟过去一看:“我瞧着是个鞋印,看脚的大小像是个男子。哎哟,该不会是你说的那掌柜的吧?” 李夫人捏着帕子扶额,似是血气上涌脚底不稳,沈淑怡连忙给她扶到了圆凳上,她踉跄着坐下,直接将桌子上的半杯茶倒进了嘴里。 “多半是两人顺着后山跑了,她那奸夫还特意来接她。沈姐姐,我怎么会摊上这档子事,这可是佛祖的眼皮底下啊!哎呦,哎呦,我的头!” 沈淑怡一直安慰她到了后半夜,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跟僧人一同做早课。 李夫人跪坐在二人的身后,不停地叹气,终于在方丈念到“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时,开始哀嚎。 “呜呜呜,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我该怎么办啊!佛祖啊!” 李景瑜这个纨绔竟也一大早来了大殿,他挪着身子,凑到谢含辞的旁边:“她怎么了?” 谢含辞半闭着眼睛听经,神情庄重:“她家妾侍不见了,说是昨夜跟老情人私奔了。” 李景瑜吃了一惊:“蜀地到底是民风奔放啊,此事当真?” 谢含辞说道:“自然是假的。他相公大小是个员外,你若是她,会将家丑外扬?吵得整个庙里的香客都知道她家妾侍跟人私奔,她这主母脸上就有光了?” 李景瑜思索了一会儿:“许是怒极攻心。再者,她瞧着不像个有城府的样子,遇上事了就要宣泄吧。” 谢含辞斜了他一眼:“非也。我倒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她昨日下车连脚底踩到泥都受不了,手脏了也立马擦拭。昨夜小妾屋子里剩了半杯茶水,她一仰脖全倒进嘴里了。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喝那小妾杯里的水?” 李景瑜瞪大了眼睛:“那她为什么要喝?” 谢含辞思索片刻:“要么是茶中下了蒙汗药,她怕被人发觉,就硬着头皮自己给喝了下去。但她昨夜拉着我娘的手哭了半宿,说是提神的药还差不多。要么就是那杯水,本来就是她自己喝剩的半杯。” 说着谢含辞和李景瑜的目光一同看向了痛哭流涕的李夫人。 “绾月轩那贼子拐走我府上妾侍,两个人男盗女娼好不要脸啊!佛祖啊!你怎么不降雷劈死他们这对狗男女啊!呜呜呜。” 方丈为了盖过她的哀嚎咒骂声,只好用更大的声音念经,可她的哭声也越来越大,有几声抽噎谢含辞甚至以为她要背过气去。 早课彻底沦为了她跟佛祖的一对一诉苦大会,就在众人苦苦支撑,期待这折磨尽快结束之时。 绾月轩的小掌柜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大殿,坐到了最后一排,双手合十,准备听个早课的尾儿。 传说中的奸夫……自己跑回来了? 大殿静地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连方丈也愣住好一会儿才接着念诵心经。 “你怎么没……怎么会在这?林氏在哪?你把林氏弄到哪去了?”李夫人起身劈头盖脸地冲他嚷嚷了一顿。 谢含辞细看,这小掌柜皮白肉嫩,生得一副好样貌,跟那林氏倒也相配。 他先是一怔,接着答道:“若微,不,林娘子不是跟李夫人在一处吗?我昨日跟林娘子在殿外寒暄两句,之后就不曾见过了。” 李夫人吼道:“你撒谎!我在那贱人的床上还拣了你的荷包!你昨夜分明是跟她私奔了!” 小掌柜鞠了一躬:“夫人明鉴,我刚到寺中时荷包就不见了。昨夜我一直在后山赏月,望茫茫夜色,我突然心中有所了悟,便打坐入定到天色泛白。” 李夫人一边与这小掌柜争执,另一边目光却不时看向自己身后的“黑面婢女”。 那婢女将头低下,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慧远走了过来,站在了二人的中间,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佛门静地,请勿在此处喧哗。林施主许是有什么事要办才自行下山,李夫人不妨在此地再等上一天,若仍是不见林施主,也可下山报官。只是切莫迁怒于旁人。” 李夫人似是被他说动,抿了抿嘴,不再似泼妇般叫骂。 “现在开始,贫僧会闭关打坐,祈求上天保佑林施主尽快归来。” 说罢,慧远手持木鱼离去,背影飘逸出尘,一派超脱于世的高僧模样。 早课是进行不下去了,方丈被人扶着走出大殿,众人也各自散去。 谢含辞母女二人准备扶着李夫人一同回客房,李景瑜虽有心再问两句,也不好再跟下去,只好垂头丧气地回自己院子里用早饭。 客房已经简单洒扫过了,八仙桌上备好了斋饭。 折腾了一早上,几人早已饥肠辘辘,连李夫人也不再自自顾自地,坐到了饭桌旁安静地吃起了饭。 只是饭刚吃了一半,谢含辞嘴里还叼着根笋子,忽听后山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 沈淑怡讪讪地开了口:“这是什么在叫?听声音像是后山。该不会是之前传闻里的豹子精吧。哎哟,林氏该不会是被豹子精抓走了吧?” 还不等谢含辞开口,李夫人冷哼一声:“那贱人分明就是跟小掌柜私奔了。保不齐就是他给林氏藏了起来,又装作无事发生回来探探口风。林氏那小娘儿们天生一副狐媚样子,也就能骗骗那些痴汉子。” 谢含辞心道,这痴汉子里不也有你家老爷吗。 “谁?!” 谢含辞看见门外有一个人影,这人看起来身量矮小,只有半扇门的高度。 一个小沙弥,叩门走了进来,双手合十道:“打扰了!各位施主,有没有见到方丈?” 沈淑怡面露诧异:“早课之后就没有见过了,再说方丈大师怎么会来女眷的客房?” 小沙弥应承了一句却并没有转身离开,神色慌张,似乎有所隐瞒,但又不便开口。 谢含辞见状柔声问道:“方丈大师不在禅房吗?” 小沙弥捏着脖子上的佛珠:“方丈拿了一本经书让我给闭关的慧远师叔送去,我回来时,方丈就不见了,桌子上的早饭也没动。我跟其他师兄们说,他们说师傅可能给香客讲经去了。我和师兄就一路问一路找,这是最后两间客房了。” 沈淑怡怜惜着小沙弥,便拉上谢含辞带着下人们一同去找。李夫人推说自己头疼,留在客房小憩。 谢含辞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李夫人可真是劳逸结合,早上吵得众人不得安生,现在又自去休息了。 一路走到了李景瑜借宿的院子,他正在和李穆白下棋。 李景瑜所执的白子眼看就要被黑子蚕食干净,见谢含辞来了,他便一把给棋盘推开:“你怎么过来了?” 谢含辞知他是何意,连忙摆手:“无事,两位王爷你们接着下,千万别因为我的小事打断你们了对弈。” 说着又将棋盘摆到了李景瑜的面前。 李景瑜这下恼了:“不下了,我都要输了。”说着,不管是黑子白子都一股脑地扫进了匣子里。 李穆白侧身轻笑,看着谢含辞问道:“究竟是何事?” “刚才来了个小沙弥,说是方丈不见了,有可能是在给香客讲经,我帮他找一找。” 李穆白摇了摇头,表示不曾看见。 谢含辞本想转身离开,忽然灵机一动:“那有没有僧人来问过?” 李穆白依旧摇头。 谢含辞的脸色立刻一沉:“这寺庙果然有问题!” 李穆白问道:“什么问题?” 谢含辞解释道:“这小沙弥来香客的住处寻方丈。蜀地虽民风开化,但因着男女之防,方丈还是多会给男香客讲经,更何况男子的客房离方丈的禅房也更近,按理说,这小沙弥应该先来问你们,断不会是先去问住在最后面的我们。” 话音未落,禅房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不好了!快来人啊!” 第八章 豹妖吸髓 李景瑜抬头:“方丈怎么跑到了禅房的屋顶上?” 准确地说,屋顶上的人是脸朝下趴在了上面。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这人所着袈裟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那是整个金椤寺里只有方丈才能穿的掺了大量金丝的袈裟。 谢含辞有些感慨,僧靠裟装,怪不得总觉得方丈身上有层佛光。 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呀?” 趁着小沙弥搬梯子的功夫,几人寻着声音的源头,来到禅房的另一侧。 像是雨后的屋檐。 鲜血顺着檐角滴滴落在了青石板上,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汇成了一滩血色。 方丈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几个身手矫健的僧人顺着梯子爬了上去,但因为沾了血,屋顶上的瓦片格外滑腻,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他抬了下来。 谢含辞凑近一看,方丈头上有一个碗大的窟窿,面白如纸,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是失血过多而亡。 “咦,这是不是抓痕?”刚才帮着架梯子的男香客,指着方丈大腿上的三道平行的伤口说道:“我刚才吃饭的时候,似乎听到了豹子的叫声。” “我也听到了!” “我听说这金椤寺后山前一阵子有一只豹妖渡劫失败,被闪电击中。莫不是它失了道行,便来寺中吸食方丈的脑髓,来补精元。” 好家伙,这就编出了故事,不去那荣华酒楼说书真是屈才了。 谢含辞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方丈头上的伤口流了大量鲜血,轻微结痂,是生前所受之伤。而这道伤,没有明显血迹,伤口也呈褐色,是死后所受之伤,有可能是凶手故意混淆视线为之。” 刚才编故事的男子,不服气道:“你是何人?在这里浑说什么。怎么就不能是豹妖在方丈死后抓了他的大腿。说不定那豹妖敢做敢当,这伤就是在特意说明,此人是它所杀,一妖做事一妖当。” 谢含辞:“???” 李穆白:“……” 李景瑜不由得比了个大拇指,如此辩才,应当入仕。 谢含辞自知如何解释都无用,在寻常百姓眼中,豹妖吸髓,方丈血染古刹的故事,自然是要比一个凶手给别人脑袋在房顶开了瓢的故事值得讨论百倍。 僧人们将方丈抬进了禅房,准备等慧远出关以后再拿主意。 “等他出关?你们方丈不会都臭了吧?”李景瑜“好心”提醒道。 僧人答道:“慧远师叔留了字条,说他卜了一卦,明日即可出关。” 众人见状从禅房退了出去,李景瑜借口找谢含辞下棋,将她拉到了石林旁的小亭子里。 “你说这方丈是被谁杀的?香客?僧人?不会是那个失踪的林氏?她先给人藏起来,再给人杀了?” 谢含辞叹了口气,李景瑜真是典型的人才瘾大,又自来熟得很,才几天工夫,对待自己就似至交好友一般,可是他却偏生了一副敦厚的相貌,让人心底里生不出厌烦。 “我方才不是说那小沙弥有古怪吗?我刚才想了一下,他此番作为就是为了把我和我娘支开,偏巧李夫人又借口留在了客房。” 李景瑜立刻流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夫人偏爱少年郎,但这小沙弥也太小了吧,瞧这也不过……” 谢含辞一口茶水喷出来。 “你虽想得激进了些,但有些地方我还是赞同的。这李夫人应是在这庙里有个熟识之人。那日她下马车踩到泥巴,她问那小沙弥今日为何没有扫干净?还威胁要告诉他师叔。她定是常来,不然不会说今日二字。” 李穆白见她被茶水打湿了衣襟,皱了皱眉。 “而且我怀疑林氏失踪跟她绝对脱不了干系,林氏应该是已经……” 菁菁突然小跑着过来:“小姐,回去看看吧。李夫人又闹起来了。” 谢含辞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要是那李员外,二人一比较,我也忍不住多疼些林氏。” 回到紧邻后山的客房,李夫人的状态十分癫狂,她房间的一应陈设被摔了个稀烂。 李夫人抓着沈淑怡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沈淑怡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不好甩脱她的手。 谢含辞立刻箭步上前,拉开了李夫人的手,问道:“李夫人,您怎么了?” 李夫人咽了口吐沫,两个眼睛空洞地望着墙壁。 “我看见了!我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豹子,死死地咬住林氏的脖颈,将她拖进了深山之中,吸她的血,吃她的肉。那林氏一开始还有声音,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谢含辞看着李夫人的小婢女,问道:“夫人刚才出门了吗?” 小婢女看了看谢含辞,又看了看神志不清的李夫人,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李夫人又开口道:“我虽然没出去,但我梦见了。那林氏被咬断了喉咙,嘴里咕嘟着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绝对是真的!是她给我托梦了!” 之后的半个时辰,她一直翻来覆去地讲着这两句话,直到小婢女点上了安神香,她才慢慢地安静下来,渐渐闭上了眼睛。 沈淑怡被折腾得不清,让谢含辞扶自己回房间休息。 路过门口的时候谢含辞注意到,炭盆里似乎有一张未燃烧殆尽的信纸。 晚饭时分,沈淑怡还在睡觉,谢含辞没有惊动她,吩咐丫鬟备好了饭,自己用食盒装了一碟子油酥饺去了李景瑜的院子。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加个餐,油酥饺。李夫人家婢女送来的,说是用山上新鲜的笋子做的馅。两位王爷尝一尝,我这算是借花献佛了。” 李景瑜犹豫着夹起了一枚:“她家婢女怎么这么好?她家夫人都那样了她还有心思做这个,里面不会下了毒吧。” 谢含辞夹起一枚油酥饺丢入口中,清脆的笋子和香气满满的山菌立刻在整个口腔散开:“这是赔礼也是谢礼,她家夫人刚才发疯给我娘胳膊都抓出血了。这两天我俩可没少被她折腾。” 李景瑜也咬了一口:“嗯,照比宫中还是差了点,不过已经很不错了。你刚才说那李夫人发疯?” 谢含辞狗腿地把盘子往李穆白手边移了移:“她说她梦见那林氏被豹妖给生吞活剥了,说是林氏给她托梦。不过我瞧着多半是装出来的,疯了的人怎么还知道给见不得光地信烧了。” 李穆白没有动筷子,问道:“什么信?” 谢含辞一挑眉:“情书。” “那小沙弥故意把我跟我娘支开,就是为了将慧远的信拿给李夫人看。信中必定涉及方丈之死和林氏失踪,说不定还让她与自己配合,做实是豹妖害人。” 李穆白喝了口茶道:“你是怀疑是二人合谋害了林氏和方丈?” 谢含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李夫人和方丈并没有宿怨,她的目标只有林氏,那日我们一起吃素斋的时,我便发现林氏已经有了身孕。方丈有可能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或者凶手单纯就是为掩人耳目杀了方丈,做成被豹妖吸髓的假象。” 李景瑜打了个冷颤:“最毒不过妇人心啊,为了杀林氏,还要再搭上一个无辜的高僧,善哉善哉。” 谢含辞撇了撇嘴:“杀害方丈的人定是习武之人,不然也不能将方丈带到屋顶上,而且方丈是前额受的伤,说明他当时是跟那凶手面对面,在毫无防备地请情况下被钝器击打。所以.” 谢含辞没有把话说完,可是将目光投向了李穆白。 李穆白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说,你觉得杀害方丈的凶手是慧远?可是没有证据,所以你想让我帮你。” 谢含辞打了个哈哈,说道:“不愧是名声赫赫的中山王!不知王爷有没有带暗卫呀,能否请他帮个忙,今夜守在慧远闭关的地方,若是他有动作就跟上他。我今夜会守着李夫人。” 李穆白的目光在谢含辞的脸上转了两转,谢含辞毕竟那天偷听到了一些他和暗卫的“悄悄话”,有些心虚心虚地眨了。 “可以。” 谢含辞有些意外,他竟然一口答应。 是夜。 天空像是未化开的墨,点点星子也被厚重的云层遮盖。 李夫人换上了一身月牙白的纱裙,打开了房门,接着声嘶力竭力竭地尖叫。 谢含辞一直暗中盯着李夫人的房门,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知道她又要唱哪出。 不一会儿,沈淑怡被她吵得起身出门,几个僧人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李夫人,你怎么了?” “施主,你还好吗?” 李夫人对众人的询问一概不理,用冰冷的沙哑嗓音说道:“林氏刚才又来找我了。我看见了,我看见她被豹妖害死了。” 沈淑怡眼底下都是乌黑,却仍耐着性劝慰着他:“是不是又梦魇了?下午的时候就跟你说过,让你晚上跟我一道睡。走吧,你上我屋子里,我陪着你,大半夜的,别扰了庙里的僧人。” 李夫人却并不领情,她推开了沈淑怡的手吼道:“不是梦魇!她刚才带我去了。我知道她的尸首在哪!” 第九章 消失的尸体 李夫人坚持,众人也只好跟在她的身后,一路穿过石林,顺着蜿蜒的小路走进后山,走了半个时辰,有几名身着单衣的婢女被山风吹得瑟瑟发抖。 沈淑怡见状不忍,问道:“还要多久呀?不然我们先回去,明日白天再来。这大晚上,又冷又黑的。” 李夫人不答,只是向山中走。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夫人走到一块石壁下,指着石壁喊道:“就是这里了!林氏在梦里说她的尸首就在上面!” 僧人举着火把凑近了石壁,上面竟绘着一只通体暗黑褐色的老豹,它卧在一棵松树旁,眼角至嘴角有一道贯穿伤,瞪着深灰色的眼睛,张着大嘴似乎随时要从壁画上跳下来,扑向众人。 有几名胆小的婢女此刻已经跌坐在地上,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一名老僧则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听人说过,之前有名画师酒后登山,在山中绘了一幅豹图。酒醒后他也忘记绘在何处,看这石壁上的画不似新作,贫僧猜测大概这就是那幅豹图了。” 谢含辞上前,细看那壁上的豹子,确实颜色暗淡,有几处甚至已经开裂剥落,但是这画师真的功力是极好,将这豹子的神韵也画了出来,远远看着竟如一头真豹。 “李施主,找到了!” 僧人爬到了石壁之上,对下面的人高喊。 谢含辞注意到此时李夫人的眼中透着兴奋,面上却故作悲哀,在火把忽明忽暗的照映下,表情显得格外古怪扭曲。 “劳烦高僧帮我把林氏的尸骨抬下来吧。”李夫人边说边用帕子拭着眼角,悲伤道:“她到底是我们李家的人,我将她的尸骨带回去,对老爷也算有个交代了。” 被称作“高僧”的老和尚有些为难,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慈悲,只是此地并无林氏的尸体。” “什么!”李夫人不可置信地吼了以后,推开了丫鬟自己踉跄着爬了上去。 石壁上的树枝倒了一大片,地上有着两道被拖行的血渍,但确实连林氏的一个手指都没有。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夫人喃喃道,言语中都是怒气。 老和尚还只当她是担心林氏尸骨无存,在一旁劝解道:“夫人,八万四千法门,皆有一心而起,心向内净,犹如虚空。林施主既已托梦给你,你也寻到了此处,她便也会知足感念夫人的功德,不拘是否能将尸骨寻回。” 李夫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两下,看着众人都望向她,连忙应道:“是了,是了。是我痴念太重,没有看破。白天我再带人来祭拜一下,回吧。” 说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下了石壁,失魂落魄,不似来时的意气风发。 沈淑怡想要陪她,也被她拒绝,推说想一个人静静。 谢含辞望着李夫人的院门,心里隐隐觉得她没能带回林氏的尸骨,怕一会儿还有动作,只好强撑着精神守在窗边。 天空刚露出鱼肚白,李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探出了半个身子,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快步走了出来。 谢含辞担心被她发现只敢远远地跟着,一路行至慧远闭关的房间。 李夫人犹豫着轻叩了三声房门,唤了声“三郎”,房门打开慧远向外探头瞧了瞧,将李夫人拽进了房间,又迅速地将房门关上。 谢含辞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边,幸好这窗是纸糊的,谢含辞舔了下手指,轻轻将窗上糊的纸戳开了一个小洞。 慧远搂着李夫人,安慰道:“她可能是真被后山的野兽叼走了,我冲她刺了三道,流血就流死了,放心吧。” 接着,二人在挂着佛经的榻下滚做了一团,李夫人一改往日的疯癫与跋扈,满脸娇羞地依偎在慧远的身下,情到浓时,慧远突然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三郎,你受伤了?”李夫人声音又尖又细,似是被捏住了嗓子。 谢含辞打了个激灵,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现在宁愿自己跟李穆白的暗卫换一下,自己就是死在山上也比在这里活受罪强。 “我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碰到了猎人设的机关,不碍事。”慧远轻抚着李夫人的头发,接着他又将唇贴在了她的耳垂,轻轻说了些什么。 李夫人点了点头,翻了个身子,又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没人看到你吧?” 慧远轻笑着搂住她的腰:“当然,我穿了夜行服,还蒙了面。好了,柔儿,马上就要天亮了。” 谢含辞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挪着步子往外走。 李景瑜正在四处找她,拉着她激动道:“你去哪了?现在人赃并获了!是不是可以给他们抓起来了!” 谢含辞困的要死:“哪有这么简单,小王爷。你猜猜她为什么一开始咬定林氏是与那小掌柜私奔了?你没发现这两天夫人身边少了个人吗?” 李景瑜追问道:“谁呀?我倒是没有注意,跟此案有关吗?” 谢含辞哈气连天地说道:“有关有关,你看明天谁被我炸出来就知道了。小王爷,求求你让我回去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还要唱戏那。” 第二日清晨,林氏托梦,李夫人夜访后山寻尸骨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金椤寺。 留宿的香客们人心惶惶,围坐在正殿里,等着路修好便第一时间离开。 这座古刹已经连续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豹妖吸干了脑髓,另一个失踪了两日,只留下了两道血痕,尸骨无存。 殿内不乏好事之人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那李员外家的小妾是被豹子精给叼走的,要了个稀巴烂,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哎哟,谁还不知道呀。我还听说那豹妖见到有人寻到它,直接一个转身,躲进了山壁里,变成了一幅画。他现在已经吃掉了两个人,还要再吃九十八个人,凑够一百个人就可以飞升了!” “怎么?它还要吃人啊,那咱们快走吧。只是可惜了李员外的小妾,生得那叫一个美艳动人。那身段,只可惜我不是那豹妖,不能尝尝她的滋味。” “李员外的小妾真有这么香艳?刘兄,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此尝非彼尝啊,嘿嘿嘿……” 谢含辞没忍住重重一拍香案,引得众人都看向这边,她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寺院乃清静之地,在佛祖的眼皮子下面,各位还是嘴上积德为妙。” 谢含辞睡醒时,李夫人早就回到了房中,此刻正拉着沈淑怡的手,大声地哭诉:“这林氏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豹子精抓了去,害了性命,连个尸骨都没有,我回去如何跟我家老爷交代呀。” 谢含辞轻轻拍了拍李夫人的后背道:“夫人莫急,我有办法让您交代。保证员外郎不会因此事为难你。” 李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什么办法?” 谢含辞微笑着看着她,说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豹子精伤人,是有人蓄意而为,杀了林氏然后嫁祸到神鬼精怪身上!只是这凶手不止一人,我目前尚未查明从犯,未免打草惊蛇,暂且无法将凶手的身份告诉大家。” 刚才编排死者的几人问道。 “若真是人为,为何不将凶手说出来,他再出手杀人怎么办?大家现在岂不是也有危险!” “哎呀,我看就是豹妖所为,这小娘儿们在这混淆视听,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下山,万一今夜豹妖再来可如何是好?” 谢含辞挑了挑眉,说道:“谁都不许走,凶手就在这里。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府衙,明日就会派人上山缉拿凶手,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说罢,谢含辞扫视了一圈大殿里的香客和僧人。 李夫人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余光偷偷看向了刚出关的慧远。 李穆白站在正殿外,这个时候仍有兴致凭栏远眺,谢含辞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问道:“王爷可否帮我个忙?” 他嘴角又勾起一抹笑,说道:“有人不是说不会有求于本王吗?不到一整天的工夫,这已经是第二回了。我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 谢含辞想了想要不要那石林听见的东西威胁他,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算了吧,万一惹毛了他,他先下手除了自己。 李穆白看着她摸自己的脖子,难道她是想将脖子洗干净送给自己,可自己又不是那吸血的妖怪,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你确有几分破案的本事,日后若有需要,还请你能帮我查案。我帮了你两次,你也还我两次,这样便扯平了。” 谢含辞松了口气,查案?那可太好了,别说是两件了,有多少她就查多少。 谈妥了条件,谢含辞转身往大殿里走,却在门口被人叫住,一回头,是绾月轩的小掌柜。 “这位姑娘,敢问林娘子真是被奸人所害吗?若果真被人所害,能否告知在下凶手是谁?尸骨先下在何处?”这小掌柜眼睛微微肿起,似是哭过。 “抱歉,目前我还无法告诉你。”谢含辞淡淡说道。 小掌柜听完一抱拳,眼眶又红了起来。 谢含辞见状说道:“我知你对她或许还有旧情,只是莫要忘了,当初是你悔婚在前,致她后来入府为妾,才有今日这一劫。” 小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跟我夫人商量过,可以让她嫁过来做贵妾,是她自己贪慕虚荣,宁可做年过半百男人的妾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