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万岁》 楔子 卿卿非人哉。 那位摆渡的老翁总是这样说的,卿卿非人哉。 由青菱过青都去,靠东有一条官道。 这官道将近青都边境到了一个叫做秋风渡的小城,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溪边住着一户人家,只有一老人和一妙龄少女。 小溪流下去,绕着几座山约三里路最终汇入秋风渡。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远近小有差异。小溪约莫二十丈,清澈透明,河中游鱼皆可计数。 小溪为青都与青菱来往孔道,水常有涨落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 渡船连人带马约可以载二十位搭客过河,人多时则反复来去。 渡船头竖了一枝小小的竹竿,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环,溪岸两端水槽牵了一段铁链,有人摆渡时挂上铁环便可以渡船了。 渡头为公家所有,故渡人不必出钱。只是少许渡人心中不安,便是硬是会撒上一把铜钱来。 管理这渡船的,就是那住在溪边的老人,活了七十年。守在这小溪边,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了若干人。 本来应该休息了,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同这一份生活离开。 他似乎从来没有烦恼,只是静静的老实的在那里活下去。日头升起时,便是劳作。日头落下时,又不至于思量何时同日头同时死去。 他唯一的家人便是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 女孩子的娘亲十几年轻同一过路的当兵的很秘密的在一起了,两人便是约定着齐齐走了罢。 当兵的违反了自己的责任,一个也必须离开孤独的老父亲,经过一番的考虑,见女子再三踌躇,男的便是想着同生既是无法同首,死了便是相守一生。 率先服了毒,便是草草死去了。 女的便是念及着腹中的一块肉,不忍心,便是很平静的将日子过了下去。 女儿一面羞愧一面怜悯,继续待在老父亲身边,只是待到腹中胎儿诞生的后一天,在溪边吃了太多的凉水死去。 卿卿养在深山里,眸子里带着山清水秀的清明动人,日日待在渡船上,把玩一寸竹叶,好似不谙世事的小鹿。 但知了人世的复杂之后,便有跑到岸边去玩了。 老翁并不让卿卿唤他外公,只是叫了一声师父,并不曾讲清缘由。 老翁也不曾给卿卿取个名,说着卿卿二字足以。 虽说是连接商户的关隘口,但是也偶有那么几日是不曾有人摆渡的。 这种时候,老翁总是会和卿卿坐在船头,混浊的眸子,苍老的手,他会很耐心的为卿卿绾发。 他会说自己将卿卿养得极好,却总说不上来哪里好。 “卿卿非人哉。” 这是老翁常说的话,他说卿卿是秉着天地灵气,借了俗世的一具躯壳生出来的,和一般的孩子不同,卿卿只能长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若是换了个地方,人世间的浊气太多了,什么都是那么的肮脏,卿卿是会日渐虚弱的。 卿卿会问,那自己是什么? “卿卿是秉着天地灵气长成的小草妖啊,只是人世间浊气越发混浊,修炼的地方越来越小,好多的妖吞噬对方,最后只剩下了卿卿。” 他说人是肮脏的,浑浊的,恶心的,要躲得远远的才好。 可是日日摆渡,他们从未离开过人世。 第1章 卿卿百无聊赖的坐在船头上,老翁见所有的渡人都上了船,便是熟练的将铁环套上了那一节铁链。 苍老的手却是迸发出非常人的气力来,顺着水流,便是拉着船慢悠悠的往另一头去了。 今日的溪水有些冰凉,卿卿很快便是将脚丫收了回来。 以往来往渡口的都是气定神闲的商人,有的还会和老翁摆谈几句,说天南地北,说奇闻异事,好似是在彰显他们的无所不知。 老翁也只是笑笑,那双混浊的眸子里好似是听不懂的憨厚朴实,常常引得过路的商人一阵发笑。 还有的赶集之人,挽着袖子,或是讨一杯清凉的茶水,或是笑呵呵的凑到老翁跟前,说是要试试。 可是他们笨拙的模样实在是好玩,即便手腕青筋蹦起,渡船也未能往前一截。 这种时候,他们总是要尴尬的摆摆手,再夸赞一番老翁的神勇。 但是近几日却是不同了,拉船的人依旧是老翁,渡船的却不是那批谈天说地的商人了。 这些人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谨慎的盯着四周,似乎在时时提防着什么。 身边还有高大的男人,自带一股的煞气,看谁都像是仇敌一般。 后来听说敌军来犯,青菱要被攻破了,城中的达官显贵都要往青都去了,说那里有将军坐镇,尚能寻求一丝的安稳。 山路崎岖难行,唯有水路便捷。 就算是青菱破了又能怎样呢?不管是谁住在青菱,总是要过秋风渡的,总是要有人摆渡的。 老翁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皮肤干裂黢黑,他有时会将头上的斗笠摘下,看着青都的方向,喃喃自语。 “脏了,脏了,秋风渡也脏了……” 脏,卿卿知道,老翁说的是来往的人多了,浊气也就多了。 风云突变,秋风渡的天气渐渐的变了,阴云密布,似乎是有光蛇要从黑云中挣脱束缚直冲落下。 刚送完了一批的渡人,老翁摆渡了一天从未有所疲倦,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船板。 “卿卿啊,风云有变,师父要保不住你啦。”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头顶的那团黑云,卿卿不懂,“师父何出此言?” 老翁却只是摇头,看着不远处居住的院子,“要下雨了,回去吧,最后一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看着那头又来了十来个人,牵着两匹马,马上还坐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男子,隔得远,看不清脸。 卿卿不肯,“师傅带我一起吧,最后一船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往日她是不会拒绝老翁任何话的,但是这一次卿卿总是觉得不安,好像这一次分开就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说不出这种恐惧的来源,大抵就是所谓的预感吧。 老翁看了看卿卿,自顾自的调转渡船的方向,便是带着卿卿往那群人去了。 老翁回去的速度有些慢,“卿卿啊,记得师父同你讲的,要离人远远的,你是小草妖,入不了这人世。” 到了那些人跟前,一个身穿黑色窄衣的男子将腰间挂着的刀刃往身后藏了藏“老人家,可能带我们过河去?” 他身后便是有一人捧了一袋子的银子上前,老翁摆摆手,“官家的船,官家管钱,你们只管把东西抬上来就是了。” 说着便是背过了身子,那人也不再推辞,收了银两便是朝着高坐与马匹之上的人说话去了。 只见那人微微点头,一行人便是要上渡船了。 卿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群人,不像是商人,也不像是躲避战乱的达官显贵,虽说是着急,他们的脸上却满是漠然。 他们像是官家人。 老翁说要离人远远的,尤其是官家人,卿卿便是不再去看了。 黑云越压越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散发着一些腥味,夹杂着其他的东西。 有人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云,呢喃了一句,“这鬼天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东西要渡劫了呢。” 上了渡船,离岸边已经有了些距离,这些人紧绷的思绪似乎也有了些缓和。 一人殷勤的给被围在中间男人端去了酒壶,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摆了摆,算是出了声。 “莫要胡言,世间哪来的妖物?” 此话一出,不曾与渡人搭话的老翁却是难得的笑了,苍老豪迈的笑倒也引起了卿卿的注意。 男人看着老翁,面纱之下看不清模样表情,“老人家,你笑什么?”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卿卿很是喜欢。 老翁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儿,“我只是笑公子说得对,世间哪里来的妖,就算有妖,世间早就不适合修炼了,该死的都死绝了,仅存的也熬不过天劫。” 卿卿垂眸,思绪有些飘远了。 她信自己是小草妖,但是为何自己不曾显露丝毫的不同,也不曾在某些时候化为原形。 自己也需要一日三餐。 方才呢喃的小厮看了看卿卿,又看了看老翁,出于好意便是说道:“老人家,您也赶紧离开吧,眼下那青菱可不安稳。” “这世道哪有安稳的。” “可是青菱一旦沦陷,怕就是走不掉了。” “若老头子我也走了,那些青菱商人就走不了啦。” 那小厮眼中流露出一丝的难过来,似乎是为了老翁去,但是眼神却是朝着卿卿看过来的。 下了船,公子招手唤来了小厮低语了几句,小厮颔首,便是又朝着老翁跑来。 “老人家,你若是愿意,这姑娘可以随我们一同离开,公子说了,会为姑娘在青都谋一份可安居乐业的活计。” 老翁笑了笑,他知道卿卿是听见了的。 “我家卿卿挺好的,就不劳公子挂念了。” 可是小厮不依,“老人家,姑娘豆蔻年华,若是葬送这秋风渡,岂不是人神共愤?我家公子清风明月,绝无它意,只是惋惜罢了!” 可是老翁不做理会,自顾自的便是解了船,打算回去了。 “嘿,你这老头,怎么要拉着小姑娘给你陪葬呢!” 那位公子轻呵了一声,“浔囚,不得无礼!” 被唤作浔囚的男子只好作罢,只是看着卿卿止不住的叹气,似乎下一刻卿卿就会暴尸荒野一般。 老翁不理,卿卿也不理。 渡船上的两人自然也没有看见公子行的那一礼。 天色越发的黑了,老翁叹了一口气,“卿卿,明日天明你自顾自越了这山,跟着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离开吧。” 卿卿低低的应了一声,不问缘由。 “轰隆隆——” 闷雷炸响,电蛇在云层中涌动,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老翁匆匆赶了卿卿回去,说自己拴好船便回来。 卿卿离开回头张望,却是看见老翁整个人怡然自得的坐在自己那一方船头上,佝偻着身形站着。 “轰隆隆——” 又是一道闷雷,卿卿被吓了一跳,这一次电蛇突破云层直挺挺的便是劈到了岸边,那颗绑着铁链的古树忽然倒塌了。 像是沉寂了许久的力量突然爆发,整个河面都微微的颤抖着。 断掉的铁链划过刺眼的寒光,噼里啪啦的落入水中,惊起一片带着火光的浪花来。 老翁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似乎方才的吵闹和他的世界没有一丝的关系,只是仰着脸看着天。 老翁勾了勾唇角,“来吧,那么几百年也是活够了的,方才耽误了些时间,不打紧。” 在恍惚间,卿卿似乎看见老翁的身形在电蛇的笼罩下高了些,直了些,连头发似乎都长了些。 老翁好像不是老翁了,师父好像也不是师父了。 闷雷响了一整晚,电蛇也足足跳动了整整一夜,外面地动山摇,小屋里却平静得厉害。 一夜平息,老翁不见了。 渡船并没有栓紧,卿卿再次看见的时候,渡船正毫无目的的飘零在湖面上,铁链断裂,没有了渡船人,渡船也耗尽了最后作为渡船的价值。 第2章 老翁不见了。 卿卿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好像悲伤了几百年。 她本就是孤独的人,现在便是彻底的孤独了。 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天格外的蓝,按照老翁的话来说,这天格外的干净。 卿卿一言不发的走遍了小溪的每个角落,但是都没有看见老翁的影子,是有什么东西消失了的。 岸边又聚集了一堆需要摆渡的商人,卿卿认得这些,前些日子才往了青菱,说是要做笔买卖。 但是卿卿没有了渡船,老翁也不见了,她什么也做不了。 卿卿第一次离开了秋风渡,她依照老翁的吩咐,她要越过这座山,跟着见到的第一人离开。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 山道是崎岖的,两侧的高木一棵挨着一棵,一个靠着一个,齐齐在风中被筛出沙哑的凤鸣。 随着风向,沿着山路,卿卿越过了山。 “诶?是你?” 卿卿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小厮,昨日他被男人唤作浔囚。 浔囚看见卿卿之时亦是错愕,他偏着头往卿卿身后瞧了瞧,“怎的,那老翁呢?” 话音落下便是瞧见了卿卿眼眸中的悲伤,虽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笨拙的慌乱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斟酌着开口,“渡船呢?” 卿卿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 “那……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卿卿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开口。 “唉。” 浔囚眼中露出同情的悲哀来,“你随我们去青都吧。” 卿卿点了点头。 浔囚一手握着腰间的剑柄,一手提着水壶,带着卿卿不紧不慢的往前去。 “昨夜行至此处电闪雷鸣,以为会有暴雨,便是扎营暂作休整。谁知除了渡口,并未下一滴雨,这等奇观实在是难得。我想着来看看,没成想遇见了你,不过也还好遇见了你。” 浔囚絮絮叨叨了许久,身后的卿卿依旧是一言不发的。 浔囚微微蹙眉,眼中的悲悯却是越发的明显了,这姑娘莫不是哑巴吧? 前行不久,便是看见了昨日的那行人,那位黑斗篷的公子高坐骏马,似是要出发了。 浔囚示意卿卿先等等,自行上了前,在那公子跟前说了些什么。 卿卿能感觉到那面纱之下朝自己看来的目光,漠然,怀疑,警惕。 昨日唤自己离开,自己未曾应答,今日却是自己寻了来,难免觉得不悦,猜测生了其他的心思。 不过很快浔囚便是来了跟前,“公子应允了,只是这路上可能要辛苦些。” 一行人渐行渐远,眼前的路越来越宽,很快便是转进了官道,景色也渐渐的陌生了起来。 浔囚很是话多,“你姓什么?莫不是只有卿卿二字?女子闺名我唤得这般亲昵,总归是不合适的。” 卿卿不懂什么名什么姓,只是依稀记得师父是姓叶的,干脆自己也冠了叶姓罢。 “叶,我姓叶。” 浔囚愣了一瞬,随即喜笑颜开。自己絮叨了半日,或许是没有想到卿卿还是会讲话的。 官道来往的人渐渐的多了,多的是逃难的人,谁也没多看谁几眼,早早进了青都便算是安稳。 看着准备进城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卿卿咽了咽口水,有些渴了。 卿卿非人哉,入不得浑浊的俗世,不然会生病的,病了最后也就死了。 师父常这样说。 浔囚将水壶打开递到了卿卿的跟前,“渴了吧?估计也饿了,进城在休息,忍忍。” 卿卿不累,也不热,她看着浔囚额头冒出的汗珠,没有讲话。 这烈日的确是有些为难人了,瞧着不远处总是燃了热浪起来的,卿卿接过了水壶,咽喉的干燥总算是舒爽了些。 青都也是依山傍水的,城中小贩喧嚣,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糕点香味肆意,都是卿卿不曾闻过的味道。 街道两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卿卿忽的有些害怕,便是下意识的挨浔囚近了些,低垂着眼眸,满是不自在。 马匹上的公子忽的招了招手,浔囚便是要上前去,不忘拍拍卿卿的手,算是安慰。 “莫怕莫怕。” 浔囚没过一会儿便是又回到了卿卿身侧,他比卿卿高出许多,现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被自己笼罩在阴影下的卿卿。 “我要去办些事,公子会代为照料,你只管待在公子身侧便是了。” 说完便是领着卿卿到了公子跟前,公子握住缰绳的手亦如自己昨日看见的那样,骨节分明。 “你叫叶卿卿?” “是。” 是,也不是。 “我要在青都暂住一段日子,便是要往别处去了。浔囚对你上心,我便是给你一个选择。若是不愿跟随,我便差人在青都寻一户富贵人家,送你去做活计,吃穿不愁,还可觅得良人相伴一生。” “若是要跟着,会死会残,余生颠簸。” 他的声音分明是好听的,温润如玉的,但是卿卿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隔着面纱,公子似乎在观察自己的表情。 卿卿好像在做一个很重要的选择,活着还是死了,可是自己早晚都是会死的。 自己一直长在秋风渡,师父教导自己莫要入了俗世,可是又时常谈论世间种种人情世故。 “那便是留下吧。” 看着卿卿迟疑的模样,公子替卿卿做了决定,但是卿卿不解,他所说的留下是什么意思。 是留在青都,还是留在他们身侧? 青都城内依旧可以看见远山,山日将坠,河溪西弛,银杏翠绿,子规哀啼。 青都城内几乎人满为患,青菱的人似乎都一股脑儿的涌进来了,日落时分,街道依旧纷纷扰扰,久久不曾安息。 这也让卿卿等人久久找不到落脚的客栈,直至夜幕。 浔囚还未归来。 又踱步许久,与浔囚同样装扮的小厮来回了消息,说是寻了五间厢房,可供休整。 那间客栈颇为偏僻,也难怪还有空房。 小厮低语,“今晚只能这般,委屈公子。” 公子不在意,摆摆衣袖,“无妨。” 小小的客栈门前挂着两个火红的灯笼,周围是高大的梧桐树,落叶满地,在脚下咔咔作响。 进了挂着红灯笼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小小的院子,方才瞧见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才进了内院,大门便是砰的关上,月牙渐渐淡去,卿卿有些不安。 众小厮连连将公子围了起来,也包括站在公子身侧的卿卿。 一阵寒风袭过,公子面纱被吹了起来,卿卿看见了面纱下的半张脸,白皙的,精致的,薄凉的。 公子低头看了一眼卿卿,不紧不慢的又将面纱拉了下来。 四周突然传来长风被划破的声音,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朝着几人来了,卿卿没有察觉便是被公子护在了怀中。 只觉一阵昏天黑地,卿卿再次睁眼的时候,院子中多了些黑衣服的人,个个蒙着脸,手中寒光闪烁,响做一团,是冷兵器交锋的声音。 公子一只手背在身后,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卿卿也是,与其说是淡漠,倒不如说她是被吓呆了。 还有一黑影突然从黑暗中窜出,站在房顶之上,搭弓拉满,猛的射出三箭。 三箭有两箭是朝着公子去的,眼看着利箭直逼了面门,卿卿自然能感受到肃杀之意,也不挣扎,干脆闭上了眼。 小厮来得及时,却无心与卿卿,只管护着公子。 利箭被横空斩断,虽说偏离了方向,箭头却还是刺入了卿卿的锁骨,顿时血流便是染透了衣襟。 痛,但是那痛意也消散得快。 卿卿被推攘到了一边,她抬眸才看见方才的两箭一箭划破了公子的脸,面纱染上了鲜红,另一箭刺破了手掌。 想来是方才公子下意识的用手去接,却是低估了那箭的力道,这才受了伤,索性都只是一些皮外伤。 院中人跪了一地,“属下失职,还请公子责罚!” 卿卿揉了揉被撞到的肩膀,不敢出声,虽说不知这人来历,但应当也是惹不得的人物罢。 公子脾气颇好,并未责怪,只是摆摆手,尚未说话,便是堪堪倒了下去。 此夜不安,卿卿被安排了一间客房,便是瞅见小厮连夜请了许多大夫入了公子的厢房,来来回回,折腾到了天明。 他们忙忙碌碌,端着血水进进出出,明明没受多大的伤,却有那么多的血,还真是稀奇。 来的大夫轮流拿着昨夜伤人的箭头闻来闻去,说得头头是道,但要他们给出救人的法子来,便都默不作声了。 他们不许卿卿靠近,卿卿干脆便是靠在门边看着,来往的大夫都被骂得狗血淋头,连连摆手满是羞愧。 那人真凶,卿卿这样想。 觉得乏味,卿卿回了房。锁骨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带着一阵的痒意。 师父说那是因为伤口开始愈合,长出了新的皮肉来,自然是痒痒的。 “叶姑娘?” 浔囚进了门,手中捧着饭菜,脸上满是疲倦,“昨夜我不在身侧,可有受惊?” 卿卿摇头,想要问问公子的情况,但沉吟片刻,还是作罢。 浔囚似乎很是担忧,却极力克制自己的焦虑,“我寻了吃食来,你好生休息。” 正欲离开,却是无意瞥见了卿卿锁骨处的鲜血,眼中闪过诧异,“受伤了?” 卿卿拢了拢衣襟,“不过破了些皮,过些日子就好了。” 昨夜慌乱,且卿卿表现无异,自然也没人察觉卿卿受了伤,断箭径直穿了身子钉到了墙上。 浔囚一时神色仓皇,确认卿卿无碍便又是放下心来,“你可有解这毒的法子?” 毒?什么毒? 卿卿不言。 浔囚道:“昨日的箭上抹了毒,公子中箭,性命垂危,若叶姑娘愿意出手相助,浔囚定感激不尽!” 他的眼睛里带着些期盼和懊恼,说得言真意切,“早知会发生这种事儿,我便是守在公子身边,也不会让公子和你都负了伤。” 卿卿不懂什么是毒,但能听懂浔囚的意思,他似乎料定了自己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的,说不定还给自己预定了一个了不起的身份。 卿卿点头,“我能看看。” 她见不得浔囚眼中的光慢慢淡下去。 第3章 浔囚怀着期颐将卿卿领到了公子的门前,小厮却是不让卿卿靠近的。 “公子重伤,闲人不得靠近!” 他说话很粗,带着一股子的微压,卿卿微微往后退了退,她不喜欢这个人身上的气味。 浔囚挡在了卿卿面前,横眉冷眼瞪了一眼小厮,淡漠的吐出一个字来,“滚。” 小厮好像还是要说些什么的,但也只能讪讪的站到了一边,让出了一条道来。 屋中陈设与自己厢房别无二致,只是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血腥味,公子身穿白衣虚弱的倒在软榻上。 床边的人见了卿卿,脸色微微一变,“带她进来作甚?!” 这话是责问浔囚的。 浔囚依旧挡在卿卿的跟前,阻挡了那人杀人般的视线。 “大哥,叶姑娘昨日也受了箭伤,却无大碍,所以我请叶姑娘来看看,或许她会有法子。” 被浔囚称为大哥的人听了浔囚的话,满脸狐疑,似是不信,“她?你确定?” 浔囚别开身子,“确定,不信你看叶姑娘的伤!” 也许是有些着急,浔囚有些口不择言。 那人缓步走近了些,用刀鞘轻轻搭在了卿卿的锁骨处,似是在检查卿卿是否真的受伤。 得到了验证,他微微颔首,却依旧淡漠,“叶姑娘,得罪了。” 浔囚面上带着不悦,只是自顾自的道:“现在大哥可否让叶姑娘一试?” 可是那人依旧不应,“浔囚,你糊涂!我不信世间有这般巧合之事!若是公子出了事,你我都担不起这罪责!” 遇到卿卿后公子恰好受了伤,现在卿卿恰好有法子解毒,他的确不信世间这般巧合。 卿卿也不信,但这的确是巧合。 卿卿正欲应付几句便是早早离去了吧,反正自己也不是真的会解毒,就连他们说的什么毒自己都是不懂的。 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又瞅瞅公子的模样,这毒定不是什么好的东西就是了。 可是浔囚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副凄凄惨惨切切的模样,倒是吓了卿卿一跳。 “大哥!公子这般模样实在是揪心,若是再不想办法,公子未必熬得过!就让叶姑娘看看又能何妨?倘若叶姑娘真的有问题,我愿意亲自斩杀叶姑娘,再以死谢罪!” 那人沉默了许久,瞧着浔囚望了许久,最终是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他让开了身后的公子来,语气沉闷,“叶姑娘,若你真的有法子,那么我定以重金酬谢。” 卿卿看了看浔囚,浔囚微微点头,示意她上前去。 公子身着白衣,但是却是血迹斑斑的。 他侧着身子,嘴角流着血,脸颊上的伤口已经发黑发烂,轻轻一碰却是流出黑色的脓血来。 紧闭的双眸不安的颤着睫毛,汗珠点点,这人比自己昨夜看见的眸子更加惊艳,像是假的。 他原本好看的手指现下也毫无血色,反而是匍匐着淡淡的青意。 卿卿半跪在公子的跟前,瞧着公子只有进的气没了出的气,心中不由得浮起一股子莫名的悲伤来。 她说不清这样的情绪,甚至觉得莫名其妙。 等到她察觉的时候,眼角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下两滴珍贵的眼泪来。 她是没有哭过的,老翁将她护得极好,未曾伤痛,也未曾见证什么不美好的事儿,她不知眼泪是何物。 老翁不见时,她也是这般的难过,难过还要浓郁几分,但是也未曾流下这所谓的眼泪来。 周围的一切似乎突然间安静了下来,自己只听见了公子微弱的呼吸声,但是这样的微弱都是震耳欲聋的。 卿卿回眸去看,自己的身后却是空无一人的,浔囚不见了,那个人也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一般。 一个黑色蟒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的旁边,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正满怀笑意的看着自己。 他的手指修长,却是冰冰凉凉的,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了卿卿的手掌上。 “如果你救不活这个人,你会死的。” 你是谁? “可是他在惨叫,好难过。” 卿卿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她想问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么奇怪的话? “需要我的帮助吗?我可以很轻易的救回他,人命向来是那么容易掌握的东西。” “求求你,救救他。” 男人俯着身子看着卿卿,薄唇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的笑是不达眼底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替他感到难过?他们是很愚蠢的,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故意将自己装作愚蠢的模样。” 卿卿的悲伤就像是突然蒸发了一般,她抬着眸子望着眼前的男人,四目相对,他们就像是认识了几千年一般。 第一次,卿卿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一个人看得透透的。 “你……是谁?”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男人不回答,披散的墨发落下,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不记得我了么?我们曾经那么亲密。” 山月升起,远处鼓声响起,有人骑着骏马,在荒原中疾驰。 眼前的画面是那么的真实,就像是自己亲眼看见的一般,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交易吧,我可以帮助你,这一次不算。”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凉意在卿卿的耳畔响起,可是卿卿已经没有了什么可以交易的东西了。 陆沉,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 眼前的景色突然消失了,耳边公子的呼吸声渐渐的减弱了,身后传来了浔囚的声音。 “叶姑娘,我家公子怎么样了?” 刚才的一切好像是自己的幻觉,自己还在自己所在的俗世。 不知何时,她的额头凝聚了一层的汗珠,处处透着虚弱。 公子脸上的伤红红的,血红的皮肉外翻着,手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只要过些日子就会痊愈脱落。 他的面色红润,正在安稳的沉睡着。 一只手搭在了卿卿的肩上,是浔囚,但是卿卿却是眼前一白,便是昏倒在地。 刚才的幻觉似乎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一般,再也支撑不起其他的了。 等到卿卿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她还有些恍惚。 屋内的架子上多了一件奢华的衣裳,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似乎是为自己准备的。 自己的身上还披着黑色的斗篷,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件斗篷的。 从铜镜中卿卿依稀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但是她不愿意多看。 自己还是喜欢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是干净的,清澈的。 不像这铜镜,似乎天生就是蜡黄的,坑坑洼洼的,模糊不清的。 她换上了衣裳,慢悠悠的走出了房门,却是看见守在公子门前的人都不见了,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下。 她搓着衣角有些无错,却意外觉得这衣裳滑溜溜的,就像是伸出手掌划过流水一般,冰冰的。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了浅浅的落寞感,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 但是很快这丝异样也消失不见了。 楼梯拐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浔囚便是着急忙慌的露了头,当他看见卿卿的时候怔在了原地。 卿卿眨了眨眼,面对浔囚炙热惊叹的目光有些不安,将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 浔囚这才连忙低下自己的头,耳畔染上一丝红晕,“抱歉抱歉,是我无礼了!” 他咽了咽口水,开口继续道:“要不下来和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想来你也是饿坏了。” 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确是饿了。 客栈有些冷清,公子和一人正坐在桌前吃着东西。 似乎是预感了卿卿的到来,两人齐齐抬头,皆是一愣。 公子没有戴着斗笠面纱,只是温婉的笑,“叶姑娘,醒了?” 浔囚带着卿卿落座,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也不知在傻笑些什么。直到那人狠狠的捅了捅他的腰腹,他才闷哼一声回过神来。 “哦,叶姑娘,这是我大哥竹幽,这位我们公子姓沈。” 沈公子并没有什么架子,几人像是寻常朋友一般在桌前谈天说地,此刻卿卿觉得他们像极了渡船上谈天说地的那些商人。 只是等了许久,卿卿也没有看见同行的其他人,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三人对卿卿很好,想来人也不全然是坏的,卿卿这样想。 若是自己这般反驳老翁,他定会笑着摇头,再说卿卿不懂俗世,才会这般口出狂言。 只是老翁不会再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了。 “其他人呢?” 卿卿还是问出了口。 公子笑了笑,极尽温润,“道不同不相为谋,到了此处便是散了。” 可是卿卿看见了竹幽袖口上的血迹,他并没有处理干净。 他们是死了吧,可是为什么呢?卿卿不懂,但也不问了。 沈公子突然放下双箸,抬起幽深的眸子,“叶姑娘,可要随我们一起离开?” 浔囚直直的盯着自己,满是期待,竹幽则漫不经心的喝着酒,似乎并不在意卿卿的回答。 卿卿突然知道之前公子的意思了。 本是要抛弃麻烦的,但是偶然发现麻烦有了可利用之处,那么麻烦也就不是麻烦了。 “然。” 第4章 听说青菱终究是破了关,大批的难民往青都来了,青菱的人往青都来,青都的人往庆阳走。 他们说将军率军十万与城外十五里开外迎战,战报一个挨着一个,皆是大捷。 他们说援军将敌寇团团围住,青菱就快要拿回来了,青都也守住了。 对于这样的战争卿卿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感触,什么样的血雨腥风都像是随口留下的谈资,轻飘飘的。 可是到了下午,战报却是突然变了,他们说青都城关破了,敌军半日便是往前推动了十五里,到了城门下。 卿卿走出客栈的时候,好多人裹挟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正拼命的往一个方向跑去。 他们说还有暗道可以撤离,青都城受不住了。 卿卿被众人来来回回的推攘着,很快便是被挤到了角落。 她看着那些人脸上慌乱的神色有些茫然,他们都要离开了么? 其中有不少眼熟的人,他们都曾在自己的面前畅怀开饮过。 现下他们都要离开昨日说着爱着的青都了么? 可是公子和浔囚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他们将自己遗弃在了这座孤零零的客栈里。 哪怕是现在青都破了,也没有看见他们的影子。 或许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可是去哪儿了呢? 庆阳吧,他们说有钱人厉害的人都往哪里去了,现在这里的人也要往那里去了。 卿卿终于听见了厮杀的声音,大批的人喊打喊杀的靠近了。 是浔囚和竹幽啊。 他们穿着黑色坚硬的铠甲,手上的利刃往下滴着血,喘着粗气。 当他们看见卿卿的时候,都是明显的愣住了。 浔囚一把抓住了卿卿纤细的手腕,是震惊,是诧异,是责问。 “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卿卿的脑子还有些混沌,“我……我在等你……” 浔囚脸色微微一变,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拉着卿卿往前跑。 竹幽,还有其他身穿铠甲的人也跟着跑,最后面传来了要命的厮杀声。 呐喊,血气弥漫,卿卿闻见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往前跑,不要回头。” 浔囚松开了自己的手,推了卿卿一把。 “带她走!” 跑得慢的几个人直接从浔囚的手中接住了卿卿,跑,他们还在跑,但是卿卿想要回头看看浔囚。 “浔囚……” 可是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风声和厮杀声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这座青都拖入了炼狱。 浔囚会死的吧? 卿卿这样想。 浔囚大抵是会死的吧。 离身后的追兵远了些,两位将士齐齐停了步子。 “姑娘,往前跑,你很快就会追上他们,跟着他们,庆阳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又要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吗? “那你们也要回去吗?” “将士,理应如此。” 话音不过刚刚落下,不知哪里窜出的利箭犹如毒蛇一般,贯穿了将士的脖颈,穿过他的箭矢直逼卿卿的面门。 是温热的。 刚刚贯穿了血管的箭矢是温热的,还有股腥甜的味道。 卿卿觉得自己眼前的画面都染上了一丝的血红,像是有什么东西遮掩住了自己的世界,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是她听见了抽出刀刃的声音,有人将自己护在了身后。 但是那样的庇护只不过是一瞬,就仅仅就是一瞬罢了。 那个人也倒下了,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落在了地面上,带着殷红的一片。 卿卿也倒下了,眼前的人,不,应该是说眼前的半个人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么大的伤口在不断的往外冒着鲜血,卿卿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了那样的温热和腥臭。 有一双手将自己提了起来,那张好看的脸上满是漠然,全然不见自己记忆里的温润如玉。 “杀还是留?” 他身侧的人是卿卿不曾见过的,现在自己的性命便是交给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 卿卿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知觉。 窗外的月光很亮,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屋外也是静悄悄的一片。 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有人将自己从尸体中提了出来,满脸漠然的问身旁的谋士,是杀还是留。 可是不过刚刚坐起身便是看见身穿黑色蟒袍的男子正坐在自己的床榻边。 是陆沉。 他垂眸看着卿卿,好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苏醒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沉笑得温柔,“卿卿啊,很快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可是现在我们不就是在彼此的对面吗? “我们的命运就是永不相见,不是么?” 卿卿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又一次。 “啧,还真的是残忍,就和以前一样。” 他突然抬手指了指窗外,“你看,属于我们的月光永恒正在缓缓的升起。” 窗外的月亮缓缓升起,是刺眼夺目的红,像极了初生的红日,却不是满载希望的。 火焰突然填满了窗户所及之处,有焦黑的人影在冲天的火光中四处奔逃,处处都是凄厉的惨叫。 这是生命流逝的声音。 有人将陆沉绑在了木桩之上,铁链深深地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鲜血缓缓滴下,却还未落到地面便是烟消云散了。 又一次转头看着陆沉,他的目光里满是滔天的愤怒。 但是最后,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悲哀。 “卿卿。” 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轻轻的唤,轻轻觉得自己的确是该醒了,于是她便是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浔囚脸色有些惨白,见到卿卿醒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醒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饿不饿?” 可是卿卿只是摇了摇头,浔囚未死,真好,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痛苦的梦罢了。 卿卿是这样想的。 可是竹幽和浔囚的模样却是慢慢的重合在了一起,他们似乎变成了一个人,又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浔囚呢?” 竹幽的神色一顿,随即便是露出疑惑的模样来,似乎是在大脑中搜寻卿卿想要的答案。 浔囚呢? “叶姑娘,没有浔囚这个人啊。”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师父说要自己跟着看见的第一个人走,所以自己跟着浔囚来了青都。 因为浔囚说自己可以救公子,所以自己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因为是浔囚,所以自己差一点点就可以离开青都。 可是他为什么会说没有一个叫做浔囚的人呢? 竹幽似乎也是不解卿卿的疑惑,“的确是不曾出现过浔囚这个人,叶姑娘可是要找什么人?” “要找谁?” 屋外随声走进来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是沈公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卿卿却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的惊恐。 她惧怕他,似乎是天生的。 沈公子向前迈进的步子也是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减,“叶姑娘这是怎么了?” 卿卿别开自己的眸子,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的恐惧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想找浔囚?” “浔囚?浔囚是姑娘的相识之人?姑娘若是要找,我便是派人帮着姑娘找。” 他们好像的确是不知道浔囚是谁的,卿卿便是摇了摇头。 “不找了不找了。” 浔囚也成了一个梦,就像是陆沉一样,大抵都是梦吧。 就是不知道,浔囚会不会和陆沉一样再次出现? 只是现在浔囚不见了,自己又该跟这谁? 沈公子缓步靠近,卿卿却是不自觉的战栗,沈公子微微侧目,“你怕我?” 卿卿不说话。 “何故?” 卿卿还是不说话。 竹幽这才凑到了沈公子的身边,“许是受了惊吓,还没有缓过来吧。” 沈公子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叶姑娘只管好生休息,明日我们便是要离开青都了。” 卿卿这时候才缓缓抬起了自己的脑袋,“我可以不走吗?” 沈公子微微眯了眯眼,“你一个人在战后的青都作甚?” 战后?那么自己又是不是在做梦呢? “我想回家。” 卿卿不想离开了,她想要回到秋风渡去,继续做自己的渡船女,做着老翁应该做的事儿,等着老翁回来。 他曾说过,他总会回来的。 沈公子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落下一句,“你只管好好休息就是了。” 他走了,似乎是带着怒气的,但是卿卿不理解。 自己和他只是萍水相逢,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自己为什么不能离开呢? 竹幽转过自己的身子,他原本是要跟在沈公子的身后离开的,但还是停下了步子。 “姑娘,你离不开了。” “为什么?腿长在我的身上,我想走,总是可以离开的。” 竹幽只是摇了摇头,关上门,也离开了。 沈公子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院子中止了步。 “浔囚安置好了?” 竹幽微微点头,“送他的尸首已经回了老家。” 似乎是有顾虑,“留她会不会……” “故人之托而已。” 故人,沈公子的前半生向来是神秘的,竹幽跟在他的身后数载,也不知道他所谓的故友是谁。 只记得两人初见之时,沈公子头戴荷叶,一袭白衣盘腿而坐,悠闲垂钓。 第5章 卿卿还是没能走成,沈公子说他与老翁可是旧相识,认识了很久很久了。 但是卿卿不信,自己和老翁一直在一起,从未见过老翁有什么旧友。 沈公子瞧上去年纪也不大,哪里就会和一个老翁成了旧友呢? 可是沈公子也不反驳,只是淡淡的笑笑。 他说,卿卿,愿不愿意一直跟着我,我可是你最后的亲人了。 亲人,对于卿卿来说亲人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按照沈公子的说法,老翁就是自己的亲人,只是现在变成了他。 沈公子也是有名字的,唤作沈九卿,是这国的皇子,他要回家了,想要带着卿卿一起回去。 可是卿卿的脑子里都是老翁,她撑着脸,“世上有妖吗?” 沈九卿笑着点了点头,“有啊,卿卿你不就是一只小草妖吗?” 自此,卿卿才彻底相信,沈九卿当真是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一只小草妖呢? 便是要跟着沈九卿一起回去了。 坐上马车朝着庆阳的方向走,这一次沈九卿准备充足,吃的不再是干巴巴的干粮,也有松软可口的糕点。 只是跟在周遭的人不一样了,唯有竹幽还在坚守岗位。 许是路上枯燥无味,沈九卿开口问道:“卿卿可有好友?” 卿卿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自己未曾有过什么知心好友的。 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沈九卿是自己的亲人,又知自己是妖,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也是有过两三个忘年交的,但是师傅说他们几个老不死的是看我皮嫩肉鲜,想吃了我吧,便是将他们推入湖中溺死了。” 至今卿卿也不敢相信,老翁是怎么有的力气将那三个壮汉制服的。 之后也未见尸体,只是见着师傅抓了三只生鲜煮来吃了,那味道虽说是鲜美,但卿卿总觉得怪怪的。 沈九卿笑了笑,“卿卿看上去确实是皮嫩肉鲜的。” “师父还说我入了俗世是会死的,不死也是会病的,终究还是要死的。” 卿卿原不知说这话的情绪是什么,但是这些日子也通晓了一二,原来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是会难过的。 沈九卿摸了摸卿卿的头,“不会的,你家师父就是多疑了些,我们……卿卿哪会这么容易死呢?” 他似乎是对着卿卿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什么不会死呢?我们都是会死的,可是躲着又有什么用呢?天上的东西不让我们躲,我们便是也躲不掉的。生命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对的也好,错的也好,走也罢,不走,也罢……” 卿卿忽然觉得沈九卿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的时候,那神韵语气和师父一模一样。 也难免多了几分的亲切感。 夜间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可是燥热的夜里卿卿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她推开窗户望着远远的树林发呆。 这里的树木不及秋风渡的高大,也不及秋风渡的茂密,稀稀落落的,倒是显得阴气森森的。 “卿卿——” “卿卿——” 有个平缓苍老的语调顺着风声传了过来,一下挨着一下,一声比一声急促。 “师父?” 那是老翁的声音。 只是这个声音毫无起伏,格外的生硬,只是重复着卿卿二字。 “卿卿——” “卿卿——” 眯了眯眼睛,卿卿看见有个漆黑的人影站在树下,像是被人随意搭起的木架子,却是像极了人。 惨淡清冷的月光落下,卿卿依旧看不清那个是否真的称得上是人,“卿卿——” 她提着裙摆缓缓下了楼,也许是入了夜的缘故,卿卿仅在门口瞧见了随行的一人,大抵就是皇子身边护航的侍卫吧。 但是他已经倒在了门边,摊开了双腿睡得正熟。 这些人还真是奇怪,躺着睡不好,偏要半坐着睡。坐着睡不好,偏要仰着脑袋睡。仰着脑袋睡不行,还得往一边耷拉着。 卿卿迎着月光朝着那个影子走了过去,耳边依旧是师父单调的喊声。 “卿卿——” “卿卿——” 师父什么时候用这样生硬的语气唤过自己? 好像是自己很久之前领辉那几个忘年交的时候吧,那么这次师父又何故这般生气呢? 大抵是因为自己没有在秋风渡等他回来,自己跑了那么远吧。 他曾嘱托自己不要入这人世的。 周围的树木还在沙哑的叫喊着,似乎都在为卿卿的奔跑而呐喊,快一点,再快一点。 近了,渐渐的近了。 卿卿听见那个声音就在自己眼前的小山崖上,突出的石块众多,正好可以借住这些石块爬上去。 “师父,我在这。师父,卿卿没有走远,师父,等等我。” 她费力的往上爬着,忽的看见一只苍老的手朝着自己伸了过来。 是师父么? 那人的脸和身形都隐匿在了黑暗中,月光皎皎,自己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卿卿——” 还是那个声音,但现在这个声音却是在自己的面前发出的。 卿卿握住了那只手,却觉得那只手是那么的冰冷,滑溜溜的,像是被人打磨过一般。 像是什么呢? 像是师父常年拿着的竹蒿,像是水里流过的蛇,像是刚才冰凉长满苔藓的石块。 卿卿想要缩回自己的手,但是那只手的力气大太多,竟是将卿卿一把拽了上去。 卿卿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暂且称他为人吧。 他只不过是一个木偶罢了,木头做成的嘴巴一张一合,“卿卿——” 卿卿有些惶恐,拼命的想要挣脱,却是被眼前的木偶人死死的钳制住了双肩。 木偶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却不再是重复着那两个单调的卿卿。 “哈哈哈哈,那老不死的终于死了!哈哈哈哈,你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嘶哑,难听,干涸,卿卿形容不出这样扭曲疯狂的声音。 木偶突然抱住了卿卿,双腿也缠了上来,木偶变成了刺人的绳子,似乎是要将卿卿拦腰勒断。 在卿卿挣扎的时候,木偶似乎又多长了一双腿,拖着卿卿往深处冲去。 卿卿觉得自己的脸似乎被划破了,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甚,她不会要死了吧? 卿卿被木偶裹挟到了一个破烂的男人面前,脸是破的,肚子是破的,脚也是破的。 仅剩不多的几缕头发贴在发黄的头皮上,像是一个风干的家人,白森森的牙齿有一半裸露在外。 他佝偻着身子,贪婪的盯着卿卿。 在卿卿惊恐的目光中,一只骷髅一般的手直接插进了小腹,一阵搅动,是钻心的痛。 可是周围的一切一瞬间似乎停止了,狞笑的声音消失了,风吹树叶的声音消失了。 自己依旧被木偶紧紧的锁着身子,小腹处的窟窿还在往外流着血,但是面前的烂人不见了,只留下了一滩的血迹。 “陆沉。” 她喊出了这个名字。 陆沉不紧不慢的从卿卿的身后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看戏的笑,他故作惊叹,“呀,你要死了呢?还真是脆弱。要不要我救你?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救你。” 卿卿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顺着自己鲜血溜走的还有其他东西。 她第一次见到陆沉的时候,她求陆沉救下了沈九卿,这一次还要求他,救下自己。 “我不想死,救救我……” 陆沉的眼里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这一次不问代价?上次免费,这次可不是。” 代价?自己也没有可失去的东西了。 不用卿卿回答,陆沉便是知道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像是可以看破卿卿的所有。 “你并不是一无所有的,你本身便是无价之宝,你师父说护不住你了,所以找了其他人来保护你。但是你看那个人那么没用,你受伤了他都没来失不失望?” “卿卿啊,只有我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并保护你,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 他伸出修长的手捧着卿卿的脸,满脸都是疼惜,像假的一样,却又是那么的言真意切。 “所以我当然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的,只是我需要一点东西才能救你,而且要你亲口允诺我才可以。” “你要什么?” 他轻轻一笑,这一笑让卿卿有些恍惚,像是挂在黑夜里的皎月,是那么的明亮透彻,又是那么的干净。 “我要你放我出来,一点点的,放我出来。” 可是没能等到卿卿回答,陆沉便是微微锁眉,“啧,麻烦。” 陆沉不见了,卿卿小腹的痛意已经席卷了全身。 她被陆沉抛弃了吧,因为太麻烦而被抛弃了,因为没有及时回答而被抛弃了…… 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卿卿似乎是看见了沈九卿,可是他不是白日里谦谦公子的温润模样,满脸怒气。 她的意识渐渐的涣散了些,却还是听见了些东西。 “找死!” “啊——我要死了,求求你,让我吃了她吧!” 卿卿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沈九卿的怀中,四肢冰凉,唯独眼角的位置是温热的,似乎有什么滑过。 是血嘛? 还是自己的泪? 或是谁哭了? “是……沈公子啊……” 沈九卿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乖,睡一觉就好了。” 梦里卿卿又看见了陆沉,他的脸色难看,在卿卿面前毫不客气的痛斥沈九卿的多管闲事。 他说沈九卿不是好人,以前不做人,现在也不做人,那么久了也学不会什么是人。 黑色的袍子在卿卿面前晃来晃去,扇得哗哗作响,像是火光里噼里啪啦的声响,陆沉也确实要着了。 可是卿卿却是笑呵呵的,陆沉气急败坏的模样还真是好玩。 他指着卿卿,被气得差点失了智,“你还笑?你!罢了!本大爷不与你计较!” 原来这才陆沉应该有的样子,以往的模样还真是委屈他了,他本就是疯癫的人。 最后陆沉恶狠狠的交代卿卿,以后不要和沈九卿走的太近了,他这个家伙坏透了,坏到了骨子里。 这场梦荒诞而又现实。 第6章 卿卿睡醒的时候起了一身的汗,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只觉得有些饿了。 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她也没去管,这天气着实是有些热了。 她梳洗好下楼的时候,沈子囚正坐在桌前饮茶,手中还拿着一个柳条缠成的小人,约莫巴掌大小,有手有脚,活灵活现。 唯一不足的便是小人的胸膛处被掏了一个洞,空荡荡的。 见到卿卿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东西,沈子囚便是捏住小人的脑袋递了过来,“喜欢?” 卿卿没接,这玩意儿看着真丑。 沈子囚倒也无所谓,“不喜欢也就罢了,本就是用来取乐的东西。” 说完便是随手扔到了一边的火坑中,顿时火坑中便是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但是很快便是停息了。 “昨晚休息得可好?” 卿卿点了点头,“就是做了一个奇怪梦,梦见我差点死了。” 似乎是来了兴趣,沈子囚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梦见什么了?给我讲讲?” “倒也没什么,只是梦见有人扮作我师父的模样诓骗我,要把我吃了。” “还真是有意思,想来卿卿只是想师父了。” 正说着竹幽便是走了上来,面色有些沉重,“九爷,昨夜我们看守的兄弟少了一个,他们不会追上来了吧?” 沈子囚摆了摆手,“不会,不然我们不会平安醒来,先出发吧。” 这一行又是整整的一天,终于日落时分于荒郊野外停了下来,架起了篝火,仿佛映照了半边的天际。 沈子囚坐在篝火边朝着刚下马车的卿卿招了招手,卿卿觉得他像是在唤自己养的宠儿,但还是走了过去。 沈子囚往旁边挪了挪,卿卿也就顺势坐了下去。 “累不累?” “不累。” 自己当然不累,整日坐在马车里吃吃喝喝睡睡,哪里会累呢? “公子,你好像与我初见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是吗?” 沈子囚的身子往身后的树木靠了靠,一副惬意的模样,“说说看,哪里不一样了?” 卿卿看了看他豪爽的坐姿,“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太一样了。” 之前是不苟言笑的谦谦公子,现在嘛,总是差了点意思的。 沈子囚抬手摸了摸卿卿的头,似乎是极尽宠爱的,竹幽看得碍眼,便是转身退到了一边,眼不见为净。 另一人见了这模样,干脆凑到了竹幽跟前,“大哥,这一路了,这女的谁啊?九爷好像……” 只是话为落下,便是遭了竹幽的一踹,“滚,别烦老子!” 他的心中烦躁不堪,若是这般无情,往日何苦黏着他那痴傻的弟弟? 卿卿看着眼前的沈子囚,“浔囚……” 沈子囚微微抬眸,眼中的不满似乎是一闪而过,“浔囚这个人很重要么?” “重要,师父说要跟着他走,可是……” 沈子囚捏住卿卿的脸,打断了卿卿的话,“那么现在便是不要再听你师父的话,听我的,我们才是至亲之人。” 卿卿觉得沈子囚此时的模样甚是诡异,便是想要挣扎,却只听得沈子囚轻声念了句睡吧,便是泛起了困意,不知所云。 她应该是睡着了的吧,不然怎么会又梦见陆沉呢? 陆沉坐在方才沈子囚坐的位置,自己靠在他的肩膀上悠悠转醒,还是那片密林,只是除了自己和他便看不见其他的生灵了。 陆沉还是那样浅浅的笑,“醒了?” 卿卿点了点头,“你怎么又出现了?” 陆沉撅了撅嘴,“卿卿这是嫌弃我了?” 卿卿摇了摇头,“只是你难道不觉得你出现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吗?” 陆沉笑了,“以往不是那个老匹夫,不,以往不是你师父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嘛,除了他谁敢近你的身啊?” “你怕我师父?” 陆沉点了点头,面色如常,“怕,怕死了。但是,现在不怕了。”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陆沉忽的站了起来,“不要相信沈隋,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至亲之人,我们血脉相通,我可是你的哥哥。” 卿卿不信,“我没有哥哥。” “你当然有,而且你只有我啦,我也只有你啦。” 他的眼里透出浓浓的悲伤,他望着卿卿,又像是通过卿卿望着自己。 卿卿第一次在这个鬼魅一般的男人脸上看见这样的悲伤来,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朝着卿卿伸出了手,“来,卿卿,我带你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卿卿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只看见陆沉宽大的袖子一挥,周遭的景色便是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迷雾一般,什么都看不清了。 唯独往前几步的位置忽的露出了宽阔的湖面,波光粼粼,上面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正如自己刚刚苏醒的模样,依靠在别人的怀里睡得香甜,但这个人不是陆沉,而是沈子囚。 竹幽还站在不远处来回踱步,似乎是在隐隐的担忧着什么。 “这是假的吗?” 陆沉只是笑笑,“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判断嘛?你在这里,那里自然是假的,你说对吧,卿卿。” “应当是假的吧。” 可是又是那么的真实,自己隔着水面看着自己,好像在看着别人的人生一般。 刮起了狂风,篝火被吹散了些,便是有人来捡,还会抱怨几句这奇怪的天气。 唯独沈子囚似乎是没有受到影响,淡然的坐在那里像是临危不惧的将领一般,卿卿觉得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皇子的气度吧。 “卿卿,你看见了吗?” “嗯?什么?” 陆沉指着画面的角落,“你应该看见了的,有东西想要吃了你呢,只是见了沈隋跑掉了。” “嗯?” 还没有等到卿卿细看,画面便像是被人拉扯一般,开始变得扭曲,直至消失。 陆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可是眼里全是得逞的笑。 “卿卿,这个世间于你而言实在是太危险啦,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啊?” “我不会受伤的。” “不,你会的,你还会受很重的伤,各种各样的伤,你会死的。你师父说得没错,卿卿入不得这俗世。” “我不懂。” 陆沉伸出手,“来抱一下你几千年没有见面的哥哥吧,卿卿。” 可是卿卿却是转过了身子,“师父说我没有哥哥。” 陆沉忽的笑了,笑声却是毫无温度的,生硬的,可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角又的确是笑出了泪花的。 “不,他骗你的,我就站在你的面前,我跨越了几千年来见你,你这样哥哥可是会很难过的。” 他好像真的难过了起来,卿卿突然有些心软了。 自己没有哥哥,但是陆沉还在苦苦寻找着自己的妹妹。 不过是往前行了一步,陆沉立即便是露出了笑,他似乎早就知道卿卿会靠近,他早就预料到了。 他大力的将卿卿揽入怀中,那股力道似乎巴不得将卿卿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陆沉在笑,笑得得意,笑得失神,笑得猖狂。 “你会找到妹妹的。” 卿卿觉得陆沉只是太难过了。 陆沉的笑戛然而止,他缓缓闭上了眼,语气也温柔了起来,满是柔情,只是卿卿什么都没看见。 “好孩子,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可以叫我,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代价呢?” 陆沉松开了卿卿,仿佛方才发疯的不是自己一般,“你终于问了。” “卿卿,我们只有彼此了,我们注定的命运便是携手穿过荒野,重新竖起战旗,一同君临天下。” “你……会吃了我吗?” 陆沉笑得柔和,“当然不会,我可是你的哥哥,我会像以前一样,一直保护你,直到誓言的尽头。” 陆沉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块暖玉,“俗世太脏了,卿卿会生病的,所以戴上它吧。” 卿卿看着那块碧绿的暖玉,点了点头,“谢谢哥哥。” “好孩子,你该回去了。” 等到卿卿睡醒的时候,自己正躺在软榻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像极了陆沉编织的另一个梦境。 金玉软榻,银丝帘纱,若是客栈,一定是奢华无比的客栈。 她的手中传来一阵暖意,垂眸去看,是陆沉给自己的暖玉,翠绿的玉竟是发着热的,滑滑的,和自己的手掌一般大,暖手正合适。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穿得如同暖玉一般的女子,唇红齿白。 她放下手中的水盆,“姑娘醒了,我来伺候姑娘梳洗。” 卿卿显得有些无措,这里没有自己熟悉的东西,也没有自己熟悉的人。 但是屋外很快便是传来了竹幽的嗓音,“九爷在书房,姑娘只管安心梳洗便是。” 卿卿这才放下心来,虽然竹幽平日里凶巴巴的,但是这种时候熟悉的声音总归是好的。 卿卿这一觉竟是直接睡了足足三日,三日足以让一行人回到了庆阳,被沈子囚称为家的地方。 那个如暖玉一般的姑娘比卿卿年长一些,温温柔柔的,说话也是软软糯糯的,卿卿很喜欢,只管叫她姐姐。 陆沉说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应当是这样叫的。 可是姐姐不乐意,一次次的纠正,“姑娘叫我慎儿便可,是慎儿,不是姐姐。是慎儿,不是慎儿姐姐。” 可是卿卿还是喜欢叫慎儿姐姐,陆沉笑话了卿卿好久。 只是除了卿卿没有人可以看见陆沉,这让卿卿觉得陆沉的确是孤单着的一个人,他真的只有自己了。 第07章 不过是初阳升起,庭中花开,芳香四溅。 点点花瓣从树梢间飘落,洋洋洒洒,许是无人打理,枝桠却是越发的茂盛,小径铺上厚厚的一层,不忍踩踏。 卿卿突然有些想回青菱去了,公子的府邸很大很好,一点儿都没有老翁所说的人世间的浊气。 自己在这里也待得舒服,可是她还是疯狂的想要回去,青菱似乎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在一直等着自己。 这样的想法在心底埋下了种子,渐渐的长大,越演越烈。 这些日子倒是没有再梦见陆沉了,他说只有自己要死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倒是浔囚日日都来,总是能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公子也好像默认浔囚的玩忽职守。 浔囚提着糕点来了,老远便是看见了趴在石桌上的卿卿,身上点点星星的点缀着一层纷飞的花瓣。 他知道卿卿没有睡着,近日卿卿一直都没有睡着。 大夫也来瞧过,说了许多,还开了药方子。浔囚还寻了安神香,可是卿卿还是睡不着。 倒像是得了绝症一般,卿卿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倒是浔囚紧张兮兮的模样让自己也得了几分的恐惧。 公子也来瞧过一次,也不过是说浔囚小题大做了。 可是浔囚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自己的步子,那个叫了许多遍的名字噎在喉口,吐不出咽不下。 卿卿抬起头看着浔囚,“来了怎么不坐下。” 浔囚露齿一笑,学着卿卿的模样趴在桌面上,“卿卿是想家了吗?” 卿卿想了想,一字一句认真的回答,“师父不在,那就不是家。” 不知为何,卿卿看见浔囚的笑意忽的有些僵硬,倒是有些悲伤,“卿卿,这里就是你的家。” 卿卿转过了自己的脑袋,不是的,这里才不是自己的家。师父说自己是没有家的,命中注定是要藏着躲着的。 “公子准备动身前往青都了,他说将你一人留在京都他是不放心的,你便是随我们一起去吧。” 他尽量说得小心,不想让卿卿察觉出其他的东西来。 沈子囚带着她不仅是因为故人之托,更多的是卿卿能解蛮荒之毒。 蛮荒之毒本就是从妖兽身上分泌的粘液提取出来的,这次回来那波暗杀的人乃是抱了必死的心思来的,自然也没能查出些什么来。 但皇家的事儿倒也不难猜,无非是宫中的人担心公子回来将会是一个变故,这才没能忍住动了手。 其实沈子囚和卿卿是一样的,注定是要四处躲藏的,只是他比卿卿幸运很多,他记得所有的东西。 卿卿眨了眨眼,“可是公子不怕死吗?” 或许是没有想到卿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浔囚微微皱眉,但还是说道:“不会的,公子乃是神人,他不会死的。” 世上没有神明,在浔囚眼中,沈子囚便成了新的神明。 “就算不会死也不会怕吗?” 公子怕死么?浔囚不知道。 他只知道公子永远是最勇猛的那个,好像是天生的战士,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他。 还没有等他回答,卿卿又接着问,“你怕死么?师父和公子都说过,我们都是会死的。” 浔囚看着淡然的卿卿,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似乎觉得生啊死啊这样的字眼不应该是从卿卿的口里说出来的。 他突然有些心疼眼前的人,或许是老翁莫名其妙的死去实在是吓坏了她,或许是那日公子的冷漠骇惨了她,或许是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 他抬起手来覆住卿卿的头,“没关系,我们都不会死的,你会比任何人都好好的活着。” 他说的言真意切,四目相对,卿卿突然有些疑惑。 她听过许多人的心跳,师父的心跳是沉稳有力的,在黑夜里就像是敲响的战鼓。 公子的心跳也是,竹幽的稍弱一些,却也迸发出耀眼的生机来。 可是浔囚没有,那么多日卿卿一直都没有听见,好似他天生是没有心跳的人一般。 卿卿捂着自己的心口,忽的就很想问出口。 “咳咳咳。” 刻意的咳嗽声从院门口传来,是一身黑袍窄袖的竹幽,他的脸色并不算是好看的。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浔囚,转身便是要离开。 他眼里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卿卿能敏锐的察觉到竹幽不喜欢她,甚至是排斥她。 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那样莫名有的恶意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浔囚连忙撤回了自己的手,他朝着卿卿歉意的笑了笑,“你先等一下。” 他迈着有些慌乱的步子朝外走去,追上竹幽的身形,浔囚显得有些不自在,似乎是被人撞破了什么难堪的事儿。 卿卿收回自己的目光,脑子里又想起了师父苍老的脸来,还有那破碎了的渡船。 竹幽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便是阔啦啦的落下一个响亮的巴掌。 “混账!” 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浔囚的身形却并未动弹,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大哥,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竹幽一时语塞,“蠢货,这个叶卿卿来历不明,你岂能这般亲近!” 浔囚顿时也来了脾气,似乎是想要迫切的证明些什么,“卿卿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她是青菱的摆渡女!” “那你去查查青菱或者青都可有她的户籍?” “总是会有的,公子不也是说卿卿是故人之女么?” 竹幽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看着那愚钝的弟弟,他恨的咬牙切齿,“公子若真的是念及故人之情,何苦带她再回那青都?公子的心思我们尚且不去猜,总之,她身份不明朗之前,我不许你再与其亲近!” 他想说这叶卿卿亲近公子如同亲近他一般,可是这样的话对于浔囚来说未必太残忍了些。 浔囚仍是固执的看着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无论如何,我是奉了公子的命令保护卿卿,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 “你!” “大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竹幽太阳穴突突的跳,“届时别撞了南墙再来后悔!” 浔囚还是回了卿卿所住的别院,他还没有说何时出发,很多细碎的事儿都未交代。 可是站在门前这双脚却是怎么也不可肯再进一步了,竹幽的话他还是听进了一些,也觉惆怅。 犹豫了半晌,挨到了慎儿回来。 竹幽便是将这些事讲给了慎儿听,卿卿什么都不懂,还是要有人帮衬着才好。 沈子囚临行前的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诸多往事一股脑的喷涌出来,拉扯着自己残破的躯壳似乎要撕裂开来。 他猛地睁开自己的双眼,原本漆黑的眸子此时竟是闪着诡异的金黄色,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压。 他用这双金黄色的眸子扫视了一圈屋子便是很快恢复了正常,刚才的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一般。 似乎在这个万籁俱静的夜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的颤着。 他起了身独自一人来到了卿卿的院中,一眼便是看见了趴在院中看守的浔囚。 他向来是很听话的,对于卿卿的事儿更是上心。 沈隋轻轻摆了摆自己的袖子,那边的浔囚便是堪堪的睡了过去,他踏着缓慢的步子入了卿卿的屋子。 卿卿没有睡着,只是木楞的看着推门而入的沈隋,“公子?” 沈隋笑了笑,“陪我出去走走吧。” 京都庆阳的街道很是复杂,在卿卿的眼中都是一个样子的。 慎儿常说庆阳乃是最热闹的地方,想要的东西这里都有,什么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这里。 可是卿卿想要的不在这里,也不会在这里,可是卿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只是自从师父不见之后,好多奇怪的东西都涌进了卿卿的脑海里,乱乱的,怎么也摸不着也看不清。 就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控制一般,这些东西和陆沉一样,趁着师父不在都跑了出来。 越往陌生的地方走,便越是万籁俱寂,就显出黑暗的本质来。 安静,漆黑,没有生机。 空旷的街道看不出丝毫的一样,卿卿静静的盯着公子的背影,一言不发的跟着。 凄冷的月光倒影在斑驳的青石板上,忽的便是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公子突然站住了脚步,一瞬间,以公子为圆心的地方将卿卿囊括的范围几乎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光亮。 即便自己的身边是倾盆大雨,可是怎么感受不到,也听不到。 沈子囚不紧不慢的转过了自己的身子,他朝着卿卿伸出了自己的手,极尽温柔。 “卿卿,可还记得,你的过往?” 卿卿忽然捂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好像是被火灼烧那么烫,四面八方是喧闹的脚步声,但是所有的脚步声都在拼命的逃离。 沈子囚缓缓的靠近,卿卿觉得自己眼前的东西在一瞬间都扭曲了起来。 冰冷的雨水开始从四面八方汇来,沿着地面平静的流淌,黑暗里出现了一方台阶,看不见底。 雨水在台阶上变成了一阶一阶的小瀑布。 卿卿觉得自己听见了某些声音,带着些恐惧,来自地底深处的,面对死亡的恐惧的呜咽。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 似乎是被戳破了什么痛苦的记忆,那些痛苦如同潮水淹没礁石一般涌来,卿卿本能的抗拒眼前的黑暗。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黑暗中越坠越深,突然又从黑暗中伸出一双手将自己拽了出来。 她不喜欢沈子囚,沈子囚让自己面对痛苦,师父从来都舍不得这样做的。 师父是自己的亲人,可是沈子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