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小军妻》 第一章 再见,小芒果 龙王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四百多人口,是方圆百里内的最大的村落。 可现在这四百多人却在哭爹喊娘。 远处的天像被突然捅了一个大洞似的,肆虐的洪水咆哮着奔涌过来,夹杂着折断的腕粗的树枝杂物,混合着大大小小的泥石,冲向龙王村。 村长龙正面色如土,一边带着村民们往龙王山上爬,一边回头指着村支书龙义破口大骂起来。 “我说了今年多雨,让你带着二百村民提前通渠,提前通渠,你拍着胸脯说你会好好干,我还给你拨了一大笔经费。我们村的渠直通江边,如果你有及时通渠,会有今天的局面吗?” 龙义辩解着:“我想着是春雨,春雨贵如油,也不可能像夏天那样一下就下上一两个月,我计划着是等插完秧了再通渠,我没想到这雨竟然一下就是一个多月,一天也没停过。 好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赶紧带着村民们往山上撤,龙王山高一百多米,我们只有呆在山上,才能保住性命。” 村长无奈地瞪眼,“等水退了之后我再收拾你!” 半小时后,一千多人已经爬到了大约二十多米高的位置。 上山虽然能保命,可却都是轻身上路,什么也不能带,到了山顶,吃喝都成问题。 所有人都不知道能不能捱到水退的时候。 想到留在村里的粮食,牛羊,还有刚插下去不久的秧子,一村的人都边走边叹气,有不少妇女都在偷偷抹着眼泪。 就算能捱到水退,回到村里,面对的也是无家可归,无屋可住,无粮可吃。 只要想到这些,人们就有些绝望了。 龙正看大家都恹恹的,又大吼了一声:“垂头丧气的做什么?有人就有房,有人就有粮,至少现在你们都还活着,有命在比什么都好!” 已经这样了,除了安慰自己有命在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外,好像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爬了二十米,暂时安全了,点下人数再继续走。”龙正让所有村民原地坐下休息一会儿,顺便点下人数。 龙义略有些慌乱地看了看被淹没的龙王村,缩着脖子道:“上山前村里的大喇叭喊了一个多钟头,哪里还能有人没听到不来集合的呢?这人数,就没必要清点了吧?” 龙正两眼一瞪,“赶紧点!” 龙义走开几步,才嘀咕道:“现在点人数根本就没意义了,跟上来的人就跟上来了,没来的只怕早就见阎王去了。” 听到要点人数,人群中的几个妇人突然慌忙地抬头彼此看了看,然后惊恐地摇了摇头。 龙正看到了,眉头一皱,连忙问道:“王虎子媳妇儿呢?集合前我不是让你们几个去帮忙抬出来一起走的么?人呢?” 几个妇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闭着嘴不肯说话。 龙正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妇人,“说!人呢?王家是我们龙王村唯一家外姓人,可是王家是烈士的后代,王虎子的也是因为你们几个的男人疏忽被炸成重伤才死的。 他死之前说只要你们愿意帮忙照顾他那媳妇儿,他就不追究你们男人的责任。 你们当时一个二个可答应得好好的! 现在,我问你们,王虎子媳妇儿人呢?” 其他的妇人们都低下了头,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害怕。 被龙正指着的那个妇人眼珠子乱转着,然后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眼泪立时流了出来,她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一副悲伤模样。 “村长,不是我们不抬着虎子媳妇儿一起走,是我们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对,我们几个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气儿了,我们总不可能抬着一个死人上山吧?” 妇人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用手指戳旁边的人,“龙大媳妇儿,你说,我们去的时候,虎子媳妇儿是不是没气了?” 龙大媳妇儿嗯了一声。 妇人立马扯开嗓子冲着村长道:“村长,您听到了吧,我们去的时候虎子媳妇儿已经没气儿了。她身子本来就弱,小产后没休养好,王虎子又出了事,然后就一直病着,全赖我们照料着她她才又多活了大半年。” 妇人的语气越说越肯定,肯定得让她自己都信了。 毕竟,只有自己都信了这鬼话,才能让别人也信。 龙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直到点完人数都没再说过话。 坐在人群边缘位置的一名大着肚子的小媳妇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旁边的婆婆扯了一把。 婆婆压低声,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别惹事。傻媳妇儿走了也好,活着对她来说才是折磨。” “可是……”她们上山的时候,王虎子的傻媳妇儿好像还活着啊。 小媳妇一脸不忍。 婆婆又扯了她一下,“她是个傻子,生着病,又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那几个婆娘嫌照顾她麻烦,又怕村长发现她们不尽心,平时就用链子把她锁在床上的。就算那会儿没死,现在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现在你揭穿她们,只会得罪人。” 小媳妇忍着泪说了句:“太造孽了。” 三天后,龙王山脚都没淹没了,水不退反涨,困在山顶的龙王村村民又累又饿,小孩的哭声连绵成片。 龙正拿着烟枪吧吧地抽着闷烟。 龙义一脸惊慌,一直在问:“现在该怎么办?龙王村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水?以前最厉害的一次也不过是两天就退了。” 龙正默默地解开衣服,把红背心脱了下来,撕开。 “穿了红背心的都脱下来,撕开了做成旗子,折些树枝来,让长得高的人举着旗子,不停在显眼位置舞动,如果运气好,被那边的驻防部队看到,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这么大的水,那些当兵的看到了会不会根本就不来?”龙义有些担心。 龙正死死地瞪着龙义,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他们一定会来的!” 国有难,军必至,民有需,我必达,他们一定会来的。 龙正说得对,驻防部队看到红旗在山顶的时候就立即派人划着皮艇过来救援了。 几天几夜持续不眠不休的抗战,带头的军官一直冲在最前沿,带领搜救队把三百多人送到了安全地方。 龙正看着他累得发青的脸庞,劝他先休息一会儿。 他摇头,继续划着艇往返救人。 远处的一艘小艇撞到了什么东西,翻了。 他听到洪水中央,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一个浪头打过来,为了躲避打击,他做了个极其危险的动作,小皮船幸运地没被打翻,当他贴着洪水险险的避过浪头时,一只浆被水中的树枝刮带着卷走了。 他凝神听了听婴儿啼哭方向,徒手奋力往那处划去。 到了附近,才发现一名年轻的女人卧在江水之中,背上背着一个哭得脸色已经青紫,眼看就要背过气去的小小婴儿,婴儿面色稚嫩,颈部还不太硬扎,头部一直在晃动。 他立马用手代浆,划过去,伸手扯住了女人的胳膊,用力将她提得站了起来,大力拍醒了她。 “老乡,醒醒!能自己上船么?我要保持这船的平衡,只能腾出一只手帮你。” 女人慢慢地睁开眼,迷迷澄澄地看着他,然后着急地想要回头看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怎样了?” “没事,好好的,只是哭累了,刚刚睡着了。”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在他的帮助下,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身体,往船上爬。 小船在洪水之中摇来摇去,他极力支撑着,腾出一只手引导她安全上船。 女人一上船之后,立即把背带解了下来,把孩子紧紧地抱在胸前,又不停地往水中张望,“我婆婆呢,你看到我婆婆没?翻船之前,她和我在一起的啊。” 水面上哪还有人…… 女人哭得十分厉害,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能生硬无比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或许你婆婆被我其他战友救下了也说不定。” “希望吧。那几个嘴碎的大嫂总说她生得不是时候,早不发作晚不发作,村里一发大水,傻媳妇一死她急着生了,就跟是傻媳妇投的胎似的。我婆婆听了心里也不舒服,生怕孙女真是个傻子,我本来不信的,被她们说得也有些担心了。” 女人说了好大一通话,开始有些神叨叨的,他听得不清不楚的,听完之后,心里却有些堵得厉害。 有什么东西,塞在他的心口,堵得他十分难受,几欲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说的傻媳妇……是不是王虎子的媳妇儿?” 年轻女人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心往下一沉,紧接着像是被大铁锤狠狠地砸中了一般,痛得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不能是她。 她怎么会死呢?她怎么可以!他没允许,她怎么可以死呢? “你认识傻媳妇儿?” 年轻女人轻轻地一问,像是滚雷一样,炸得他身体陡然一震。 “她真的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就,就几天前啊,可能是被饿死的,也可能是被淹死的。你,你是她什么人?你……怎么把自己的手掌心都抠出血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她真的死了! 他的小芒果死了…… 一个男人在滔滔洪水的包围之中,痛苦地怒吼着。 “小芒果!………” 接应的皮船慢慢地划了过来,船上的武警官兵合力将女人和孩子接了过去,并递给他一只划水的浆。 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突然扭头看了一下远处,用手里唯一的船浆把面前载着人的皮船猛力顶向一边。 几乎就在瞬间,龙王山侧峰被冲垮了,浩浩荡荡的,胜过之前的更大更猛的洪流夹着滚石砸了过来. 巨浪瞬间将他的船打翻,巨大的石头狠狠地打中了他的头部 血,染红了水面,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直直地坠入水里,昏天黑地之际,他无意识地伸手捞了一下,竟然捞到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铁链子。 他顺着铁链子摸下去,摸到了一只浮肿的手。 那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床头柱子。 他在那床头柱上摸到了两个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刻画出来的字。 那是他的名字。 小芒果……我找到你了。 天地之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 “总指挥!” “林总指挥!” 第二章 重生(求推荐票求收藏) “小芒果,小芒果……” 谁,谁在叫她的小名?她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她在哪里啊?怎么感觉像在水里漂着荡着,无着无际,脚也探不到底,手也抓不住任何东西,鼻子里,隐隐有臭臭的味道在萦绕。 不,她记得这种感觉。 陆小芒倏地睁开眼睛,环顾左右。 不,不是,原来她并不是在外公家的粪池子里,也不是被铁链子锁在床上,而是在一个长满青苔和水葫芦的蓄水池中。 水池直径有三四米宽,水很深,幸运的是,她是浮在水面上的,一仰头就能看到蓝天和白云。 活着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更好的是,她还没变傻,没失去一半的听力,只是……这腿咋变短了不少? 陆小芒伸着自己细小的手掌在眼前不停地晃,晃了几轮之后,她终于确认了,她回到了九岁这一年。 这是1981年的春分这一天啊。 她就在这一年的冬天,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变成了半聋傻女,而后一生凄苦,但凡美好的东西都可望而不可及。 她用力地翻了翻眼,阻止欣喜的眼泪涌出来。 “我怎么能自己哭呢?我应该让别人哭。让那些加害过我,造成我一生悲惨命运的人哭啊。 陆小芒,命运重新来过一次,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对. 呵呵,我陆小芒又回来了,这一次,我会活得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好!该颤抖的,是那些恶人们!” 感慨是浪费生命和时间的行为,她眼前的难题,是怎么从这水池子里出去啊? 她记得,这是乌玛山上一片荒地里的山池子。 这片地原来是山坡,长满了野草,被外公勤劳的双手开垦了出来,经过三年时间,才有了收成。 这时候,全国正在土改,听说很多地方已经包产到户,可在这个偏远的农村里,土地还没下放到户,大家吃的还是大锅饭。 在农业合作社,外公这种行为,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一个举报,就会扣工分减口粮。 家里人口众多,要吃饭的嘴太多,外公和舅舅挣的工分,不够养家糊口,两个表弟和她都是经常饿一顿饥一餐的糊弄着,都长得有些营养不良,活像是豆芽菜似的,全是消消瘦瘦的小个子,风一吹就倒。 外公也是没办法,才会在离家十几里地外的深山背坡处,私自开垦出一片荒地,偷偷的种点苕,等到秋收了,再一点点的掏回家,给大家充个饥,解决个温饱。 她之所以会掉到这水池子里来,是因为外公一个人照看着这片荒地,白天去生产队挣工分,半夜偷偷摸摸的过来栽苕梗子,他年纪也大了,七十多岁的老人,连续这样劳作,就有些吃不消了,这一天晚上就没能起得来。 可这苕梗子掐下来,不及时栽进土里,就会蔫掉。 陆小芒看外公强自支撑着要起床,还要摇摇晃晃的背着背篓走十几里地上山去栽种,心里就十分的难受,于是就自告奋勇的说她来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放学的时候,也没少去生产队帮忙栽种。 外公左思右想,就答应了,并给了她一杆前些天在山里捡到的手电筒,让她半夜出来照着路,捡好走的路走,栽完梗子立马回家。 她信心满满地背站一背篓苕藤出发了,结果走了一阵之后发现有人盯梢,于是就绕了一截路,绕着绕着,她自己又迷了路,好不容易凭借北斗七星的指向,找到正确的路,来到了地头,栽种好苕,累得七荦八素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呢?她努力地回忆着. 当时,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准备回家时,有人从背后踢了她一脚,把她踹进了水池子里。 她被踢进水之后,昏迷过一段时间,幸运的是水池里长了很多水葫芦,根相交错,她的双腿就正好卡在水葫芦的根中间了,所以才没有掉进水底淹死。 她就这样在水池中泡着,一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如果记忆没出错,就在这一天,她醒后一个多小时以后,同村的娇姑会带着队长罗清明来指认外公私开的荒地。 同行的,还有公社里记工分的罗光明,几个青壮年劳力,还有被带着过来对质的外公本人。 发现这荒地之后,外公被扣了三个月工分,一家六口靠一个人的工分就支撑不下去。 然后紧接着,两个表弟饿得受不了,也不知道受了谁的唆使,钻进了伙食团想偷点吃的,却碰上他们在吊那口大锅,掏锅灶下面的炭出来。 等到他们把烧红的炭用铁铲子铲出来之后,小表弟忍不住饿,把偷到手的一个窝窝头整个塞晕了嘴里,直接噎住了,噎得快窒息的时候,大表弟就伸手用力帮他大力拍打后背。 这拍打的声音,让他们俩暴露了。 两兄弟在躲闪的过程中,竟然慌不择路,跳进了那刚掏完木炭的大灶坑里,滚烫的灶坑烫得他俩哇哇大叫。 那抓着绳,吊着锅的小青年因为发笑,手就松开了绳子,能做几百个人饭的大生铁锅,重达两百斤左右的生铁锅,直接掉了下来,把正往外爬的两个表弟,砸得血肉模糊。 因为荒地是外公开出来的,因为荒地被发现,家里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外公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害死了自己的孙子,心里头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很快就病倒了,身体也每况愈下。 接下来,就是无数人的悲剧开始,来来去去,直到她死去。 所以,陆小芒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她必须先从这离地两米多高的水池子里爬出去,然后把这块地里耕种过的痕迹,全毁掉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得到,可是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不会只是让她来见证又一次的悲剧发生。 她一定能改变些什么。 两米高,脚下也没有支撑点,该怎么爬上去呢? 陆小芒皱眉思索着。 “把水葫芦的藤全扯下来,拴起来连接成一条长绳,甩到地面上?不,这样不行,地面上是光的,没有可以挂住藤的突起物。 池底有石头,泅下去找个合适的石头拴在藤顶端,甩到地面上,看能不能掉到垄里卡住?然后再靠这藤爬上去?” 说干就干,陆小芒立马低头,寻找着身边的水葫芦,一丛一丛把它们拔起来。 想得很好,可是现实却无比残酷的,水葫芦的茎很脆啊,跟芋头茎差不多的,根本没什么承重力,几乎一用力就会断掉。 “啊!!!”陆小芒有些抓狂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