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时春(强娶记)》 1.楔子 东洲大陆,共分六国。 盛元国皇帝夏恒瑞,由于年少登基,亲政前处处都要倚仗舅父刘氏一族。不出几年,刘氏便掌控了朝政,把持了六部,在朝中可谓是一手遮天。 夏恒瑞行冠礼之后,欲迎娶青梅竹马的恋人为妻,夏恒瑞的母亲刘太后却坚决不允,定要立刘氏女子为后。 刘家势大,太后又以孝字相逼,恒帝无法,只能立三舅舅的女儿为皇后,封心上人秦悦为贵妃。 朝堂上外戚专权,后宫中刘氏独大,恒帝郁郁而不得志,整日里寄情于诗词歌赋。 刘皇后生下嫡长子夏璟坤,在刘家的施压下,六岁便被封为太子。秦贵妃生下次子夏璟轩。 恒帝长情,二十多年来,一直钟爱秦贵妃,诸皇子中,对二皇子夏璟轩也最为喜爱。 秦贵妃母子因此遭刘氏忌恨,被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夏璟轩年幼时两次被下毒,三次遇险,好在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夏璟轩长到十四岁,自请去了军中历练。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网罗天下奇人异士,暗中培植朝堂势力。待到二十二岁,他精心布局,一举扳倒太子,废了夏璟坤的储君之位。 但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将太子拉下马,却惹得刘氏一族的疯狂报复。一个月之中,夏璟轩朝中的势力纷纷被刘氏打压,自己也数次被人刺杀,幸得众多高手护卫,才堪堪躲过。 刺杀来的如此迅猛,不给夏璟轩任何喘息的时间。京中形势已是危如累卵,处境堪忧…… 2.刺杀 京城,二皇子府。 入夜,二皇子夏璟轩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就听得门外侍卫回禀:“启禀二皇子,柳夫人求见。” 夏璟轩手持公文,正看到关键处,被这突兀声打断,心中生出些不快,他沉声答道:“说我忙着,让柳氏回吧。” 屋外寂静片刻,响起了一个婉转明快的女声:“可嫣为二爷儿炖好了参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柳可嫣,幕僚柳可青的妹妹,一年前进的皇子府,是二皇子的侍妾之一,底下人都尊称她一声柳夫人。 对柳可嫣,夏璟轩说不上喜欢,但至少不讨厌。 柳氏相貌甜美可人,看着讨喜,性子娇弱却不粘人,气质优雅却不造作,言语率真却不媚俗,各方面刚刚好,是个聪明知进退的女人。 她从没给自己送过汤水,这还是第一次,夏璟轩不好拂她的面子,便吩咐道:“那就送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托着一碗参汤,袅袅婷婷的走进来。 夏璟轩微抬一下眼帘,声音冷淡:“可嫣,辛苦你了,放下吧。” “是。”柳可嫣把托盘放在桌上,又向夏璟轩福了福身子,却没有马上出去,而是走到另一张案几旁,取了一盏烛台,放到书桌上,就着原来的烛火,缓缓点亮。 “屋子太暗了,爷小心伤了眼。” 夏璟轩垂着眼眸,接着看那份公文,只是轻“嗯”了一声。 柳可嫣在桌前站了片刻,便慢慢的向大门走去,轻轻把门推上,然后又转身折了回来。 见柳氏离开又回来,夏璟轩感到不快,放下手中文书,冷冷的说:“柳氏,你可以回了。” 柳可嫣却快步走到跟前,凑得很近,盯着他的眼睛,明媚一笑:“爷忙了一天了,还是让妾身服侍您歇下吧。” 夏璟轩这才觉出不对,柳可嫣从未向自己邀过宠,而且自己一向淡漠惯了,后院的女人从不敢胆大若此。 “放肆,还不退下。” 夏璟轩怒斥道,想伸手把她推开,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滋味怎么样啊,我的爷。” 柳可嫣咯咯笑道:“知道您疑心大,我本就没指望那参汤,特地给您备了上好的迷药,用烛火点燃了,任您有天大的本事,今儿个也甭想活着出去!” 说完,瞳孔突的放大,眼白瞬间消失不见,黑色的瞳仁布满双目。 夏璟轩一时感到天旋地转,仿佛被吸进一个幽深黑暗的深潭,无法自拔。有一个声音打远处幽幽传来,“乖乖的坐着,别动,别动,别动……” 夏璟轩心神一凛。他素来谨慎,枕畔的女人,都是确定了没有武功内力的,柳氏也不例外。她用的这招,应该是传说中的西域秘术,称“摄魂术”,相传可以用瞳仁将人控制住,然后让人听命于施术者。据说摄魂术十分厉害,平常人很难逃脱,何况自己还中了迷药。 难道是天要亡我…… 电光火石之间,由仅剩下的一丝清明支撑着,夏璟轩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集中在牙齿间,毫不留情的向自己的舌尖咬了下去,紧接着,感到一阵剧痛,尝到满口的血腥,随后看到了一张离的很近的脸。 瞬间的剧痛刺激,让他的手可以稍动,但还使不出内力。夏璟轩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目光在桌上一扫,看到了那碗参汤,猛地一扬手,将碗打翻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屋外都是保护他的高手,听到响声,瞬间冲进来四五个侍卫。 柳可嫣没想到夏璟轩心神这么坚定,竟破解了摄魂术和迷药,还打碎汤碗报信,不由一惊。但她马上又生一计,趁着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扑在夏璟轩的怀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嗲声嗲气的撒娇:“爷就饶了嫣儿吧,嫣儿知错了,嫣儿今晚会好好服侍您的,不敢再惹您生气了。” 已经是夜里了,几个侍卫闯进屋,看见二皇子和侍妾抱在一起,顿觉尴尬,虽然看到了地上的碎片,但又想,这也许是两人行闺房之乐时,不小心碰翻的呢!众侍卫愣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睛不敢乱瞅,生怕瞧见了不该看的。 夏璟轩心里万分焦急,但是身重迷药,嘴里还堵着一大口的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又被柳氏压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柳氏见自己的话唬住了一干侍卫,接着又说:“你们都出去吧,叫人备好水,我要伺候爷歇下了。” 书房连着的东稍间有架子床,二皇子处理政务晚了,常常睡这。听柳夫人说要叫水,几个侍卫面上挂不住,不好留着不走,应了声是,就要出去。 见救星就要离开,夏璟轩急火攻心,猛的将嘴里的那口血喷出来,“噗”的一声,到处是鲜红的血色。 见到血,侍卫们才觉出不对。二话不说,施展轻功,向二皇子奔去。 柳可嫣见事情败露,使出最后一招,将口中的刀片用舌尖一挑,咬在了两齿中间,一甩头,向夏璟轩的咽喉割去。夏璟轩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知道她口中的定是利刃,心道不好,却无法反抗,只能绝望的闭上眼睛。 转瞬之间,夏璟轩听到一声暴喝,随后感到身上一轻,“砰”地一声巨响,柳氏被抛出了几丈开外,被两个侍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听到声音,房间里又冲进来一批人,有人跑出去传御医。 又一次死里逃生,夏璟轩不禁长吁一口气。 睁开眼,就见侍卫首领赵翼垂首立在自己面前,手背上是长长一道血口子,鲜红的肉大大外翻着,正呼呼冒血。 一定是赵翼替自己挡了利刃,夏璟轩心下感激,盯着赵翼的手,冲他努努嘴巴。赵翼明白主子的意思,从衣衫下摆撕了一条布带子,在手腕上紧紧勒上几道,止住了血,回禀道:“二皇子,属下不妨事,不知您伤势如何?” 夏璟轩还是发不出声,只能做出口型:“迷药。” “主子中了迷药?” 赵翼问。 夏璟轩点点头。又眯起眼睛,看向地上的柳氏,眼神凌厉。 赵翼又一次心领神会,“是柳夫人做的?” 在得到夏璟轩目光肯定的答复之后,赵翼对那两个侍卫吩咐道:“柳氏毒害皇子,从现在起,你们两个看好柳氏,不许解开她的穴道,不许她寻死,不许她见任何人,明日再行审问。” 夏璟轩赞许的点头。 不一会御医赶到,用了解药,迷药很快解了。轩王舌上的伤也不重,御医用了最好的伤药,血已经止住了。 夏璟轩勃然大怒,刘家这次是真的疯了。自从拉太子下马,刘氏就疯狂的派人刺杀自己,明里暗里的,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以前都是派出大批杀手,偷袭军营、街头巷战、潜入王府刺杀,好在轩王事先都得到风声,才次次化险为夷。这次竟然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而自己竟一无所察,差点就着了道,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真是可恶至极! 侍卫扶着夏璟轩来到东稍间,服侍他洗掉身上血迹,换上一套干净的里衣,扶他躺在架子床上。 夏璟轩感到舌头好了些,可以说话了,只不过语速慢些。 他派人召来赵翼,嘱咐他柳氏会摄魂术,必须严加看管。并下令封锁消息,不能让今晚的事传出去。 夏璟轩又吩咐暗卫去幕僚柳可青的住处,把柳可青和他家人控制起来。 躺在床上,夏璟轩回想刚才的事。 柳可嫣,没有丝毫的武功内力,却精通西域秘术,而且会口藏利器杀人,看来不是普通杀手,而是特别训练出来,专门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步暗棋。 她在自己身边一年,逐步获得自己的好感和信任,两人也有了数次肌肤之亲。她想杀自己,以前有更好的机会,也有更大的胜算,为何都没动手,却等到今日才铤而走险? 这几年,自己派出的暗人,一直监视着刘氏和大皇子那边的动静,如果他们在王府安插细作,自己又怎会得不到丝毫消息? 他越想越不对劲,隐隐感到此事另有玄机…… 第二日一早,夏璟轩刚起身,暗卫便来回禀,昨夜带人去了柳宅,柳可青和他的家人都不见了。 果然不出所料,夏璟轩淡淡点头。 一会儿,赵翼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噢,什么事,说来听听。” 夏璟轩哑着嗓子问道。 “柳氏假意要小解,两个侍卫心软,解了她的穴,结果她服了毒。我已经下令把两个侍卫关起来了。” “毒藏在哪里?” “衣服的盘扣里。” 一大清早就听到两个坏消息! 夏璟轩闭紧双目,平息了一下心底的怒火,然后缓缓睁开眼。 “无妨,柳氏不是一般女子,这种专门培养的死士,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就每人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还有,通知琼华阁,找出幕后主使,追查柳可青的下落。” 听主子说要通知琼华阁,赵翼吃了一惊。 夏璟轩十分重视情报的获取。 盛元国的每个城池,都设有夏璟轩的情报机构。京城就设了好几处,而琼华阁,是其中最顶尖的组织,由最厉害的暗人组成,专门负责最重要的刺探和暗杀。 连琼华阁都启用了,看来主子对此事非常在意。 赵翼领命退下,夏璟轩穿好朝服,前往早朝。 3.交锋 夏璟轩马骑得飞快,他要早一步到皇宫,试探他的大皇兄。 他在殿外候了一阵,就看到大皇子夏璟坤,被一群官员簇拥着,众星捧月的走过来。 夏璟轩迎着他们过去,快到跟前时,朗声道:“璟轩有事和大皇兄谈,请借一步说话。” 夏璟坤讶异的停下脚步,慢慢踱过来,阴阳怪气说道:“璟轩有什么话,应该找贵妃啊?你母妃最管用了!” 看着大皇子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架势,夏璟轩在心中冷笑,真是难为刘家了,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大皇兄,我有一事要提醒你,事关你的侧妃韩氏。” “韩侧妃怎么了?”韩侧妃是一年前夏璟坤新纳的美人,温柔娇美,楚楚可人,是他喜欢的女子类型,他便求着皇后,给了个侧妃的位子,如今新鲜劲还没过,正宠得紧。 “她的亲兄长,副护军参领,挪用护军的军饷,被兵部查出来,报到我这里。” 夏璟轩微微一笑,悠悠说道。 “皇兄也知道,如果报到刑部是个什么结果。听说韩侧妃最看重他这个哥哥,兄妹情深,到时恐怕会伤心难抑,而皇兄又是个怜香惜玉的……” 夏璟轩故意顿了顿,目光如炬,看向夏璟坤。 “你到底想怎样?”知道自己侧妃兄长有把柄握在二皇子手里,夏璟坤有些急了。 “皇兄真爽快,小弟最喜欢和爽快人说话。前阵子御林军副指挥使丁忧,空出来个位子,小弟原本举荐一人,但兵部尚书刘大人不答应。只要皇兄能够说服您外祖父,我就……” “打的好主意!”不等夏璟轩说完,大皇子就怒了,“挪用军饷被查出来,顶多是没了四品官,御林军副指挥使却是正二品的官阶,我可做不得主。” “噢,这么说皇兄是没办法了?听闻皇兄向来对女人怜惜,有很多女人喜欢皇兄的深情,就连宫里的玉美人都……哎,那样的好颜色,真是可惜了。” 夏璟轩笑容殷殷,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的说着。 玉美人,恒帝半年前新纳的美人,眉如远黛,眼如秋水,一颦一笑都透着无尽的风情。 一次宫中设宴,当时的太子夏璟坤见到玉美人,被她的媚色迷了心智,大胆勾引。玉美人不满贵妃专宠,深宫寂寞,一来二去便和夏璟坤有了首尾。 二皇子布局,让他们私会之事被藩王家眷撞见,东窗事发,令皇室蒙羞。刘氏再厉害也无法挽回这桩丑闻,堵住悠悠众口。太子失德,被废去储君之位,玉美人不洁,一条白菱赐死…… 这也许是夏璟坤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也是他办过最憋屈的蠢事,就这样字字诛心从二皇子口里说出来。 夏璟坤勃然大怒,眼里蒸腾着杀气,大喝一声:“夏璟轩,你给我闭嘴!” 这就是夏璟轩想要的结果!用大皇子最后悔的事把他激怒,让他失去理智,露出事情端倪! 夏璟坤果然怒不可遏:“你这个娶不上媳妇的怪物,我就是有女人缘,你不是看上范将军的嫡女了吗,我就要拆散你们,就要抢你喜欢的女人做我的妾,还有洪阁老的孙女,也嫁给我刘家的族人,魏尚书的千金,嫁去漠北也不嫁你……” 夏璟坤越说越气,已经口不择言,大吵大嚷起来,惹得远处官员纷纷朝这边张望。 “粗俗!”夏璟轩在心里啐了一口。 “皇兄,还有别的吗?” 表面上,夏璟轩倒是十分有耐心,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夏璟轩的态度倒是让大皇子一愣,他想了想,然后露出一个阴狠的表情。 “你母妃秦悦,祸国妖妃,以色事人……” 听到夏璟坤大声辱骂母妃,夏璟轩只觉滔滔怒火瞬间被点燃,胸口有什么东西倏地炸开,他一跃而起,举拳便向夏璟坤打去。 二皇子自小习武,师从高人,又在军中历练过,虽然未使内功,只用蛮力,也是几下便把大皇子打得鼻青脸肿,倒地动弹不得。 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大臣,听到大皇子骂的如此难听,又见二皇子凶狠的打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倒是有几名机灵的御前侍卫,冲上来将二皇子拉开。 大皇子被抬进宫医治去了,二皇子跪在大殿中央,一言不发。 刘氏的人义愤填膺的讨伐夏璟轩的残暴行径,要求皇帝严惩,也有夏璟轩这边的武将斥责大皇子辱骂皇妃,言语卑劣,请求皇帝明察。 夏璟轩在心里懊悔万分,自己被怒火冲昏了头,跑来试探夏璟坤,因此连累母妃受辱,虽百死难辞其咎。 恒帝看着跪在金銮殿上,脊背挺得笔直、却神情沮丧的儿子,沉思良久,说道:“大皇子言语不敬,在府内禁足反省三个月。二皇子打伤兄长,殿前失仪,责令贬出京城。拟朕的旨意,封夏璟轩为轩王,赐封地安荣。” 夏璟轩听了恒帝的旨意,有些懵,父皇是要把自己送到安荣,让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逃命去吗? 夏璟轩哑声求道:“父皇,儿臣知错,求父皇不要让儿臣离京。” 恒帝叹了口气:“朕意已决,璟轩,叩头谢恩吧。” 见夏璟轩不应声,恒帝继续吩咐道:“轩王回府安排一下,三日后离京。退朝。” *** 安荣,在夏璟轩记忆中,是一座伤心的城池…… 十四年前,大舅舅秦东,任定南将军,驻守南疆,在抗击苍月时战死,年仅三十四岁。 长子的早逝,给了定国侯当头一棒,当下就病倒了。 趁着秦家元气大伤,右相刘泽买通定国侯的下属,伪造证据,诬陷定国侯勾结多烨。随后刘氏煽动朝堂一大半的官员,上书皇帝,要求治秦家死罪。 一向软弱的恒帝却是硬气了一回,只说证据不足信,死活不肯定罪。 皇帝死扛了两个月,还是敌不过刘氏。定国侯最终被夺了兵权,失了太尉之职,整个秦家被贬安荣。 听到父兄离开的消息,秦贵妃痛不欲生,哭倒在软塌之上,恒帝跪坐在她面前,眼里含着泪,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 没过多久,皇帝不顾刘氏反对,迎左相周维功的独女周可珍入宫,直接封为淑妃,宠爱有加。 作为交换,周相出面弹劾刘家,呈上了太后的二哥、吏部尚书刘兴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的证据。 恒帝以此作筹码,与刘氏谈判,要求起复秦家,否则就治刘兴死罪。 为了保住刘兴的项上人头和吏部尚书的位子,刘氏做出了让步,但却坚决反对秦家重掌盛元兵权,不许秦飞鸿官复太尉之职。 君臣经过一番博弈,终达成一致。 皇帝随即下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滋已查明,定国侯秦飞鸿受奸人陷害,通敌之罪子虚乌有。定国侯一生为国尽忠,改任江南五城兵马大都统。其长子秦东,为国捐躯,特追封定南侯。次子秦西、三子秦南分别升任安荣城、锦城从一品提督。另赏赐秦家房屋百座,良田千顷,黄金万两。钦此!” 一道圣旨昭告天下,秦家的冤情得以昭雪。定国侯虽不再掌管盛元兵马,但是一门两侯爷的殊荣,江南五城的兵权,还是稍安了秦家上下的心。 但在太尉人选上,皇帝和刘家却争执不下。刘家多次奏请启用兵部尚书、刘皇后的父亲刘宇为太尉,皇帝次次驳回。 自此,太尉之职一直空悬,盛元的各路兵马名义上听命于皇帝,实则各自为政。为防兵变,朝廷下令,各地拥兵的王侯,无诏不得带兵入京。为避嫌,十四年来,秦家再未踏入京城一步。 安荣对于夏璟轩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忧伤所在,是母妃心底不可碰触的伤疤和无尽思念,是父皇一辈子的愧疚,也是横亘在父母感情当中、无法跨越的鸿沟! 出手将太子拉下马,遭到刘家疯狂反扑,几近没命,最心灰意冷之时,夏璟轩也曾幻想有一天,索性什么都不争,只带着母妃,离开京城,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若有幸,上天允许自己,择一城而终老,自己选尽盛元任何城池,也不会选安荣,那个在他幼时心灵留下永久伤痛的地方。但是真的可以择一城而终老吗?”夏璟轩自嘲的想。 “自己的一生,从出生起,便注定会波澜壮阔。 父皇百年之后,自己和大皇子,注定只能一生一死。 刘家和秦家两大世家,必定会一个荣极,一个覆灭。 不赢便是死…… 即便自己赢了,有幸登上皇权尖顶,然后再次有幸,平平安安的寿终正寝,也注定是一辈子都被困在皇城,被圈在这斗兽一般的宫里,先是父辈斗,然后兄弟斗,斗赢了,再看着子孙斗,最终带着不甘和千疮百孔的心撒手人寰。 作为一个被皇后一族仇视的皇子,这一生最奢侈的愿望,便是能够远走异乡,远离一切争斗,像普通百姓一样,老死异乡。 天潢贵胄,天之骄子,也不知对于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在二十二岁之前,夏璟轩一直养精蓄锐,隐忍不发。 他从未料到,在有生之年,自己会和那个神秘而又伤感的地方,爱恨缠绵,至死方休…… 4.辞京 出发在即,朝堂的事千头万绪,幕僚亲信、拥护的官员,都在等轩王拿主意。 走马灯似的打发了一拨又一拨,直到出发前夜,还有不少朝事末节需要商榷,皇帝的圣旨便到了,宣夏璟轩即刻入宫。 轩王进了宫,大太监孙公公把他带进御书房。 屋内黑漆漆的,没掌灯,但夏璟轩是习武之人,远远便看见恒帝正枯坐在黑暗中,神情沮丧,不知坐了多久。 孙公公掌了灯。恒帝看清是儿子,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轩儿,快到父皇身边来。” 轩王恭敬的称了声是,来到恒帝身边。 “轩儿,你怪父皇了吧?其实,让你离开京城,父皇也舍不得。” “儿臣哪里敢怪父皇?“想到恒帝连招呼都不打,就替自己的人生做了决断,夏璟轩难免有些怨气。 “只是儿臣将父皇母妃留在京中,独自一人去逃命,恐辱没了夏家的威名。” 听儿子这么说,恒帝神情有些无奈:“轩儿,刘家三番五次害你,父皇护你不住。父皇琢磨着让你离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你打伤了大皇子,正好做个离京的由头,刘家也说不出什么。到达安荣后,有你外祖父护着,刘家再想害你,也没那么容易了。” 夏璟轩听了,叹了口气:“孩儿愿听父皇的话,离开京城,但儿臣恳请父皇,让母妃与我同去。” 恒帝拉过夏璟轩的手,轻轻的摩挲着。 曾经胖嘟嘟的、软乎乎的小手如今宽厚有力,骨掌分明,指肚布满薄茧,手背上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 而今,这双宽大有力的手,就要从自己的手上把他母妃接过去,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恒帝突然感到无力。 “轩儿,这两日你的母妃因为舍不得你,总是哭哭啼啼,我也想让她去安荣,和你外祖一家团聚。但你母妃却执意不肯……” 想到娇弱的母亲,夏璟轩不禁心头一痛。 “也好,母妃就劳烦父皇照料,请父皇一定护好她。儿子就不向母妃辞行了,免得又惹她伤心。” “轩儿放心,父皇……”恒帝有些说不下去,低了头,声音哽咽。烛光照在恒帝的发顶,上面一片刺目的白。 夏璟轩心中酸涩,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儿子就此别过,请父皇保重龙体。” 说完,站起身,一咬牙,疾步出了御书房…… 恒帝二十八年秋,十月十二,夏璟轩乘船离京。 轩王是带着壮士一去兮的豪迈离开京城,乘船沿贯江顺流直下,去往安荣的。 入夜,江面上升起一层薄雾,轩王辗转难眠,便拿出玉笛,登上船头,眺望沿岸的景色。 此时暮色微垂,薄雾轻笼,月亮模糊成朦胧的光晕,脚下涌动着暗色的江水,远处起伏着的山影,在惨淡月光的萤辉之下,若隐若现,连绵不绝。 迷雾之中,轩王看不清前路,就好似,看不清自己扑簌迷离的未来。 轩王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却历来坚毅练达,杀伐决断,平日里鲜少有伤春悲秋的时候。此次离京,却是内心苦闷,思绪繁乱。 他执起玉笛,轻轻的摩挲着。 这是六岁生辰时,父皇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父皇慈爱的将他举起,抱在膝头,展开他的小手,将玉笛轻轻拢进他的掌心。 “轩儿六岁生辰,父皇送你玉笛。君子比德于玉,曲赋令人忘忧,希望我儿能成为谦谦君子,岁岁喜乐无忧。” 恒帝喜丝竹、精音律、善曲赋,对笛音尤为喜爱。每日晚膳之后,便教儿子学笛,夏璟轩聪慧,两年的时间,便已初通音律。 恒帝的音乐造诣极高,尤其喜爱清幽婉约的曲目。 母妃不喜丝竹,无法体会父皇笛声中的寂寥,而新入宫的淑妃却颇有才情,又擅长抚琴,常与父皇琴笛相和。淑妃宫中,常常萦绕着两人恩爱缠绵的琴笛之声。 如果说母妃是父皇的青梅竹马,是他一生中的挚爱,那么淑妃便是父皇生命中难得的知音,是少有能理解他悲苦的人。 即便一开始,父皇还对淑妃存着逢场作戏的心思,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淑妃一向的乖巧和善解人意,恐怕也让父皇对她有了一些真心…… 个性使然,夏璟轩更喜爱激扬的曲目。他略作思索,江面上便响起一曲慷慨激昂的《将军令》。 笛声荡气回肠,在空旷的水面上久久盘旋回响。犹如千军万马狂卷而来,将军身先士卒,披肝沥胆,一骑绝尘,以雷霆万钧之势,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夏璟轩年少时吹奏这首《将军令》,感受的是曲中的磅礴之意,是振奋人心的气势,是将军的意气风发,所向披靡,建功立业,视死如归的豪情。但今日,在这薄雾之中,江水之上,他却突然体会到少时未曾感受过的悲凉。 《将军令》一遍遍回荡在江面上,夏璟轩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告诉自己“君子比德于玉,曲赋令人忘忧”的儒雅帝王;那个把自己抱在膝头,手把手教自己吹笛的慈爱父亲;那个辰月宫中,吹奏出凄美曲目的孤独侧影;他眉间隐约透出的淡淡忧伤,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他常常强颜绽开的悲苦的笑,他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第一次,他终于理解了那个软弱而又无奈的父亲,体会到了他心中的悲怆苍凉…… 贯江之上、夜色阑珊、笛声悠远、顺流而旋…… *** 十月十七,巳时刚过,船队靠近安荣,轩王乘坐的大船率先驶入码头,停船上岸。 岸上一行人,居中是一老者,身高体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正是轩王的外祖父,年届七十的定国侯秦飞鸿。 轩王一见竟是外祖父,连忙疾步迎上前去。 轩王长身玉立,从朝阳中奔来,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浑身都散发出夺人的气势。 他大步奔至秦飞鸿跟前,跪倒叩首,言辞恳切:“孩儿拜见外祖父,拜见两位舅父。孩儿惶恐,怎敢劳烦外祖父亲来。” 两方众人一见轩王跪拜行礼,除定国侯外,皆呼啦啦跪倒一片。 定国侯秦飞鸿见外孙飞奔而来,跪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愣在当场。 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暮秋的清晨,自己的东儿,那个从小就让他引以为傲的长子,二十二岁的少将军,从边关大胜而归,乘船回京,接受皇帝的封赏。 自己也像这样,亲自迎到码头。 一向遇事沉稳、老成持重的东儿,见到自己,却像孩子一样飞奔而来,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那天,他也是着一件浅色长袍,全身沐浴在霞光之中。 仿佛是昨日情景再现,秦老侯爷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起来,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定国侯秦飞鸿难掩内心激动,上前一步,将夏璟轩从地上拉起。 近在咫尺,夏璟轩起身抬头之际,对面三位长者,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 夏璟轩白衣墨发,更显容颜俊朗。他的脸如刀刻般分明,斜飞的剑眉,明澈的朗目,挺直的英鼻,轻抿的薄唇。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前端略平,尾端微挑,眸内神光内敛。 像,太像了! 从他的脸上,秦家父子看到秦东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秦东浓密的头发,饱满的额头。 秦老侯爷只觉心神恍惚,“东儿,是你回来了吗?” 秦南也失声唤道:“大哥——” 夏璟轩:“……” 虽然母妃常说自己的容貌像极了大舅舅,但有这么夸张吗? 秦西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提醒道:“阿爹,是轩儿,小妹的孩子……” 老侯爷拉住轩王的手,上下打量。都说外甥肖舅,这孩子和秦东年轻时有九分像。五官长得神似,只有下颌不似秦东那般棱角分明,而是比较圆润,随了他的父皇。气质上,秦东更具武将的坚毅豪放,而轩儿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 秦老侯爷突然紧紧的抱住了夏璟轩,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是上天可怜我老头子,让我的东儿回来了。如果你的外婆活着,该有多高兴,她就不会思念成疾了……” 夏璟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轩王身份贵重,又为人冷清,不知多少年没有和人如此相拥了,但对这个老人却有着莫名的亲近,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想着他失去爱子的痛苦,夏璟轩心下一酸,反手紧紧拥住了外祖父。 “外祖父请放心,我以后就是您的东儿,我会代替大舅舅,好好孝敬您的!” 秦老侯爷听了,欣慰的拍着外孙的后背,朗声大笑。 “是个好孩子!以前我最疼你娘,以后就是你了。放心,轩儿有任何心愿,外公都会助你达成!” 老人家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话语浑厚有力,掷地有声,惹得两方将士纷纷侧目…… 老侯爷紧紧牵着夏璟轩的手,带他上了马车,其他人骑着马,前呼后拥赶往秦府。 出了码头的路有些不平,马车微微晃动,老侯爷被晃得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靠在外孙身上,睡着了。 一路上,空气里萦绕着江南特有的水润气息,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花草香气,半搂着外祖父,听着他或长或短的鼾声,夏璟轩一扫之前的惆怅,感到久违的心安…… 5.掌权 进了定国侯府,一行人簇拥着老侯爷和轩王,穿过几处曲折连廊、楼阁水榭,来到一个四方闭合的大院落,院门的横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永福居”。 老侯爷笑着说:“轩儿,这是我和你外婆的院子,你瞧瞧看,像不像我们京城的家?我一向不喜小桥流水的调调,这样宽宽敞敞的住着才舒服。你看,连我院子里的这些老树,都是从北边移来的物种。” 轩王听了,细细打量一番,这里确实带着北方庭院的影子,与刚刚经过的那些曲径幽深、一步一景、起起伏伏、错落有致的紧凑布局相比,这个院子占地广袤,古木苍天,房屋高起,更显宏伟大气。 江南的房屋多是青砖碧瓦,色彩秀丽淡雅,这个院子的房屋却是浓墨重彩,是京中勋贵人家常用的华丽颜色。 打量间,轩王被带进了中间正堂。 夏璟轩扶着外祖父在主位上坐下,秦老侯爷指了指八仙桌旁的另一把椅子,“轩儿,坐这儿吧,陪着外公。” 夏璟轩看了看旁边立着的两位舅舅,连忙推辞:“外祖父,孩儿不敢当,孩儿还是坐下首吧……” 老侯爷把眼睛一瞪:“我说敢就敢,日后你在秦家,就相当于东儿的地位,连你的舅舅们都要敬着你的。让你坐个上座都不敢,还怎么统领青衣卫?” 在场的人听到“青衣卫”三个字,大都露出吃惊的样子,也有的显出不服气。只有一个年纪略长的青年,先是蹙起眉头,神情低落,随后唇畔绽出一抹苦笑。 “青衣卫”原是秦家军,是秦飞鸿十八岁打天下时一手创立,追随他出生入死,是秦老侯爷最为倚重的嫡系部队。 从盛元建立开始,“青衣卫”已经更替了几代,选的都是英武忠义的勇士,个个骁勇善战,能够以一顶十,在六国都赫赫有名。 后来秦家被贬江南,“青衣卫”悉数跟到安荣,仍是老侯爷最得力的依仗! 原本秦老侯爷看重长子秦东,有意将他培养成秦家的下任家主,将来执掌“青衣卫”,但秦东的惨死,彻底斩断他的希望。 剩下的两个儿子当时已年届三十,虽也忠勇,却能力平平,所以“青衣卫”一直掌控在老侯爷手里。 如今秦家的孙辈已长大,谁能成为下一任大统领,估计老侯爷也在考量。 众人都知道,轩王不是秦家人,自然成不了秦家家主,但倘若他统领了“青衣卫”,那么今后秦家都要听命于他,他就成了秦家未来的掌舵人,在秦家的地位仅次于老侯爷。 秦老侯爷说完话,目光扫视一圈,见众人都神色不虞,顿时冷下脸来。 “你们一个个的,难道我的话都敢不听?璟轩虽不姓秦,但流的也有我秦家的血。当年刘氏害惨了秦家,你们这些不争气的,有谁为秦家报仇了?又有谁能建立功业?只有璟轩,这些年在京中谋划,灭了刘氏的嚣张气焰。后辈之中,就数璟轩最像我,最像东儿。我的位子,必是能者居之,从今日起,璟轩就是我“青衣卫”的新任大统领!” 秦西和秦南忙率先出列,跪地叩首:“属下参见大统领。” 夏璟轩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这次到了安荣,除了寻求秦家的庇护,更要发展自己的势力。没想到,来的第一日,便轻松拿下了青衣卫的大权,可谓是意外之喜。 但他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舅父们快快请起,真是使不得。” 说完,就要上前扶两位舅父。老侯爷摆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轩儿,你的两个舅舅都在青衣卫任副统领,今日你成为大统领,他们自然是要拜见你的。” 然后他又一挥手:“好了,都起来吧,秦西,后日就把青衣卫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我要当众宣布这事儿。” 秦西高声应道:“孩儿遵命。” 随后,夏璟轩随外祖父在主位上坐下,两个舅舅坐在了秦老侯爷那侧的圈椅上,秦家孙辈都上前见礼。 秦家出身世家,家规甚严,虽然允许子孙纳妾,却不许侍妾生孩子,因而秦家子孙,均出自正妻。 秦家孙辈男丁共十人,大舅秦东和二舅秦西各有三子,三舅秦南育有四子,可谓是人丁兴旺。 先前夏璟轩看到的那个蹙眉苦笑的青年,第一个上前躬身行礼:“孙儿秦泽霖参见祖父,参见大统领,参见二叔、三叔。” 一听到秦泽霖三个字,夏璟轩便恍然了悟。怪不得刚才这人会心有不甘,会失落,原来他就是大表哥秦泽霖。 秦泽霖是秦家长孙,比轩王大三岁,自小就聪慧懂事,母妃常常夸他。 几年前秦老侯爷上书恒帝,为秦泽霖请封,承袭其父定南侯一爵。这事儿还是恒帝和妻儿用晚膳时说的,贵妃听了很开心,大大称赞了秦泽霖一番。 夏璟轩当时好奇心作崇,不知道多年未见的大表哥如今成什么样,便专门派人暗中调查,一查才知道,别看大表哥才二十出头,却是秦家孙辈中最出色的一个。 秦泽霖继承了其父秦东的武学天赋,而且心思缜密,有勇有谋,十三岁开始,就被祖父扔到兵营历练,很受秦老侯爷的器重。 如若定南将军秦东还活着,秦泽霖跟随父亲出外征战,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如今他虽然战功不显,却也步步走得踏实,年纪轻轻便凭着自己的能力,当上了正二品的总兵。 老侯爷点点头:“轩儿,泽霖是你大舅的长子,任连云城总兵,前几年承了爵,在连云城开府另住。泽霖年轻有精力,也在青衣卫任副统领,青衣卫的日常事务主要由他在打理。你二人年岁相当,日后要多多亲近。” 夏璟轩起身抱拳施礼:“大表兄,子行常常听父皇母妃夸你年轻有为,今后还请表兄多多赐教。” 秦泽霖看着面前的轩王,内心五味陈杂。 秦家人都说自己长相酷似父亲。父亲去的早,他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了。前几年自己开府另住,整理物品时,秦泽霖曾在母亲那儿见到父亲年轻时的小像,自己的眉毛鼻子确实像父亲,眼睛和嘴唇却随了母亲。 今日一见轩王,秦泽霖惊呆了。轩王的五官分明就和小像上的父亲一模一样,连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果决都神似父亲。 轩王本就是天之骄子,含着金汤勺出生。这回又因为相貌的缘故,一下子入了老侯爷的眼,轻轻松松就成了“青衣卫”的新统领。 那这么多年来,自己的拼命、努力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近几年自己崭露锋芒,渐渐能与两个叔叔抗衡,还隐隐有超过二房、三房之势,祖父也对自己刮目相看…… 如果轩王不来安荣,如果自己的父亲没有死,假以时日…… 但也只是如果…… 秦家的家主之位近在咫尺,却失之交臂。二皇子出人意料的来到安荣,不足半日,大统领之权悄然旁落…… 此刻,轩王正对秦泽霖客套着,大家的目光也都落在他身上,秦泽霖心里再怎么泛酸,面上也不能显。 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都是陛下圣明,泽霖定当为国尽忠,不负陛下……” “好了,在家里就不要说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了。” 秦老侯爷有些不耐,打断长孙的话:“什么圣明,那个臭小子!我们秦家,女子不为妾。若不是当年他苦苦求我,我又怎么会违背祖宗定下的规矩,把最心爱的女儿给他做了妾。” 夏璟轩早就知道外祖父性如烈火,向来是爱憎分明、敢想敢说,但是当着一屋子后辈的面,被老人家斥责了父母的姻缘,他还是有些下不来台。 三舅舅秦南是个直性子,当即反驳道:“阿爹,妹妹是去当贵妃的,不要总是妾呀妾的说。何况圣上对妹妹那么好,对我们秦家那么维护……” 秦老侯爷火气更大了:“你闭嘴,你没纳过妾,又怎么知道当妾的苦。先帝当年可是和我秦家定好的,让我的悦儿给他儿子当正妻,先帝金口玉言,到了他那,抵不过他娘抹的几把泪。那个软弱的小子,要是有他爷爷宏帝十分之一的硬气,不至于……” “阿爹——”,秦西生怕父亲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赶紧岔开话题:“女眷和孩子们都在内宅候着呢,要不让他们来见见。泽雪可是早就等急了,一直嚷着要见您呢!” “好好,快让他们进来。泽雪那个小鬼丫头!”提到孙女,秦老侯爷立马就露了笑脸。 不一会儿,女眷就到了,莺声燕语,环佩叮咚,好不热闹。 6.接风 对待女眷和小孩子,老侯爷态度柔和了不少,声音也低了。 “你们都过来,来认认人,这是悦儿的孩子,一晃十多年没见,都长成英俊男子汉了。” 女眷们上前福礼,“见过王爷。” 夏璟轩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女眷中传来一声呜咽。夏璟轩挑挑眉,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老侯爷长叹一声:“老大家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又是何必!” 秦家的大夫人陈氏此刻大哭出声:“阿爹,将军他……”说完,以袖掩面,肩膀剧烈抖动。 秦老侯爷的眼圈也红了,“老大家的,我知道你思念东儿,但人死不能复生……泽霖媳妇,快扶你娘坐下。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们也都过去陪着!” 大夫人的两个媳妇把婆婆扶着坐好,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挨着坐下。 大夫人陈氏此刻泪眼朦胧,望着主位上的夏璟轩,陷入了回忆。 恒帝九年,秦南刚刚娶亲,秦家老太君带着三个媳妇去宫中拜见。 那年夏璟轩刚满三岁,粉雕玉砌的小人,乖巧的坐在老太君怀里,和三个舅妈说着话。 当时陈氏就坐在二皇子的对面,细细端详着他的相貌。 这孩子生得极好,浓密的剑眉长得很具英气,形状十分像秦家人。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澈明亮极了,看人的时候总透着一股子温情亲昵,与他父皇看自家姑娘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最最打眼的是脸颊上的一对梨涡,伴着清脆的笑声若隐若现,可爱极了。仿若恒帝就生了这样的梨涡,对着贵妃的时候常常挂在嘴边。 小外孙奶声奶气的童音,说着稚气的话,把几名贵妇逗得前仰后合,把个老太君喜欢的不得了。 老太君搂着小外孙,忍不住在他粉嫩的脸上亲了好几口,笑得合不拢嘴。 “瞧这孩子,模样随了姑爷,性子也像,这么个小不点,嘴巴甜的会哄人,这以后啊,还不知会迷死多少个小姑娘呢!” 夏恒瑞是老太君看着长大的,与自家三个粗线条的儿子相比,老太君更喜欢恒帝温和儒雅的性子,当年他能够和秦悦在一起,除了他自己的软磨硬泡,老太君也是帮着说了话的。 陈氏真没想到,当年那个冰雪可爱的二皇子,模样长开了之后,变化这么大。目光虽然还算平和,却透着一种凌厉的气势。双唇紧抿,已经看不到小时候俏皮可爱的梨涡。五官相貌、神态威仪都神似年轻时的大将军…… 因着方才的失态,大夫人心中怎么再起波澜,也得生生忍下。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这时一个身穿七色百花裙,头插红珊瑚莲花钗,装扮得十分漂亮的小姑娘,步履轻盈的来到老侯爷身边,亲昵的挽起老侯爷的手臂,娇滴滴的问道:“爷爷,这个英俊哥哥就是轩表哥吗?” 秦老侯爷疼爱的拍了拍孙女的手:“你这个小机灵鬼,这几日不是总念叨着轩表哥吗?还不乖乖向表哥问好。” 小姑娘听了,落落大方的来到夏璟轩面前,盈盈一拜:“雪儿见过轩表哥,轩表哥万福金安。” 行止间衣裙轻摆,犹如百花在风中次第摇曳绽放。 夏璟轩微微欠了欠身子,在空中虚扶一把:“表妹快快免礼。” 这小姑娘就是秦家二姑娘秦泽雪,她款款起身,却没立即告退,而是略略歪着脑袋,眨动着一双大眼睛,十分娇俏的冲夏璟轩说道:“轩表哥,我可听爹娘说了,你小时候特别爱笑,一笑就露出一对小酒窝,特别的可爱,可我瞧了半晌,怎么没看到呢?” 夏璟轩:“……” 这小丫头可真够大胆的,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以冷面示人,连宫里的几个妹妹、宗室的堂姐妹都不敢搭话,今天却被第一次见面的小丫头给说笑了,夏璟轩心里有些不自在。 但秦家的闺女金贵,上辈儿就母妃自己,这辈儿也只有秦泽瑾和秦泽雪两个,都是被秦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夏璟轩也不好跟她计较,只好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来。 “看到了,看到了!真的有哎!”秦泽雪高兴的直拍手,“轩表哥,就是你笑得太快,人家还没看清楚,下次你笑得久一点点!” 说完,转身回到老侯爷身边,趴在老侯爷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悄悄话,惹得老侯爷哈哈大笑。 夏璟轩:“……” 这小丫头的性子,真是让人很无语啊…… 这边,轩王与秦家众人见了面,全了礼数,那边,午宴也备好了。老侯爷一手携着外孙,一手领着孙女,男女老少,一大家子前呼后拥,为轩王接风洗尘去了。 接风宴设在了静雨斋,一处十分宽敞的院落。依着规矩,男女分开。 待宴席结束,天已擦黑,管家上前请示:“不知王爷的家眷安置何处,还请主子示下。” “就奇华阁吧,地方宽敞,景致不错,离我的永福居也近,一早就收拾出来了。轩儿定会喜欢。”秦老侯爷由夏璟轩扶着,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说道。 “那有劳管家,将我的侍妾安置进去吧。”轩王冲管家吩咐道。 “遵命。”管家躬身退下。 “外祖父。”夏璟轩冲着老侯爷笑着说道,“今日您喝了不少,让轩儿在永福居陪您吧,也好照顾您。” “那敢情好,反正我老头子是一个人。”秦老侯爷呵呵笑了。 夏璟轩小心扶着外祖父,慢慢出了静雨斋。 夜风阵阵,带来晚菊淡淡香气。月色婆娑,远处亭台楼阁、屋宇连角,淹没在暗色里影影绰绰。两侧花木扶疏,曲径铺满落叶,寂静的夜里,只余脚下树叶的沙沙声响。 夏璟轩扶着老侯爷,进了永福居,将人安置在锦被里。自己也感到酒劲上头,迷迷糊糊的躺在外祖父身边,盖上了薄被。 “真是神奇的一日!”夏璟轩在心里默默感叹。 “昨日还是前路漫漫,今日就是柳暗花明。可亲可敬的外祖父,全力支持自己的秦家,如诗如画的安荣城,一切美好自今日始!” 夏璟轩感到了久违的心安,很快便在老侯爷震耳欲聋的鼾声中,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可把祖孙俩忙坏了。 轩王初到封地,底下的官员需要会面,封地的庶务需要接管,番下的军队也要视察一番。作为五城兵马统帅的秦飞鸿,为助轩王立威,自然陪同在侧。 第一日,轩王前往安荣府衙,接见七品以上官员。第二日,所有“青衣卫”集合,拜见新任大统领。第三日,轩王正式接管了安荣庶务,查看历年衙门卷宗。第四日,轩王视察安荣一万驻军。 这几日,秦老侯爷一直陪在外孙身边,看着他与官员周旋,看着他处理政务、发号施令,老侯爷越来越震惊。 夏璟轩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干练,而且思维敏捷,凡事总是须臾之间,便有定夺! 秦飞鸿原本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曾经年少时便名扬天下、战场上决胜千里的少年英雄,深受盛元国皇帝器重的三朝太尉,掌管着盛元兵马几十年。 开国皇帝夏宏城夸赞他“国之支柱,足智多谋”,百姓们传颂他是盛元的守护神,曾与第一代云王云志达齐名,云王以武功闻名于世,被称作“战神”,而秦飞鸿以兵法谋略见长,被称作“智多星”。 秦飞鸿认为长子和外孙最像自己,但这几日的观察让他明白,就算自己和东儿加在一起,都胜不过夏璟轩一人。 夏璟轩一点没有年轻后生的冲动和稚嫩,该圆滑时圆滑,该狠辣时狠辣,该果决时果决。坚韧练达,杀伐决断。离开京城的这十多年,这孩子都经历过什么! 夏璟轩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俾睨天下的霸气,是秦飞鸿在开国皇帝夏宏城身上曾看到的,这也是当年他心甘情愿辅佐夏家的最主要原因,如今又出现在夏家第四代曾孙身上!他感到夏璟轩前程不可限量,日后的成就不会在宏帝之下。 ——天佑我盛元! 秦飞鸿对外孙满意极了,庆幸这么好的皇子出自我秦家,而不是刘氏,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接下来的日子极有规律。 白日里,轩王或是去府衙听政,或是查看一番城池的布防,或是巡视“青衣卫”,忙完后回到侯府前宅,一处专门给他做书房的院落,处理政务。 晚上,轩王回永福居,陪着外祖父用膳,聊天,然后安寝。 老侯爷对外孙的能力完全放心了,这些日子不再陪他出门,只是晚上睡觉前,和外孙谈谈白日里发生的事,偶尔指点上一二。 祖孙俩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常常躺在床上,一聊就是个把时辰,两人分析着朝中局势,许多政见不谋而合,两人越聊越投缘,话题也越来越多,从开始单一的聊政务,到后来的无所不谈,说话越来越随便,也越来越荤素不忌。 老侯爷发现,自己的外孙才能出众,对朝堂之事常常一语中的,很有谋略和手段。但在男女之事上,却一点都不流连,这么些天了,也没去过奇华阁一次,对女人也太不上心了。 “你这么个大小伙子,这脸皮薄的跟个大姑娘似得,这可怎么行?我跟你说,你这样正正经经的,哪有姑娘会喜欢你……” “今个咋又来了,还没回自个儿的院子?轩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可怎么行?难道不喜欢你带来的妾室,那明个外公就给你寻几个好的。轩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外公,孩儿真不需要。” “哈哈,你是没遇到喜欢的姑娘,等你体会到真正的床笫之乐,到时候恐怕会……” “外公,求您别说了。” 老侯爷就喜欢这样逗夏璟轩,这外孙,做起政事游刃有余,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也就这时候能看到他毛头小伙子的样子,在灯下的俊脸一会红一会白,老侯爷感到愉悦极了。 老侯爷打趣外孙的话,多半是说上好几句,夏璟轩也回不了一句,偶尔被问急了,也答得遮遮掩掩,惹得老侯爷又一阵开怀大笑。 夏璟轩常常暗想,怪不得常听人说,武将不比文人。 文人们相聚,常常是以文会友,做些抚琴下棋、谈诗作画的雅事。武将们凑在一起,喝了酒,除了谈论各方的英雄和战事,听说很多时候都喜欢讲荤段子,离不开男女的那点事。 外祖父是武将中的鼻祖了,看起来更是深谙此道…… 7.出手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平平静静、和和美美的。但暴风雨还是毫无预兆、出人意料的来了…… 轩王到安荣一个月,突然宣布整顿吏治,查处官员的贪污舞弊。两日后,便揪出十多名七品以上官员,有文官也有武将,将近半数的官员直接落马,刹那间安荣官场地动。 秦家人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刘氏为了抗衡秦家,安排在安荣的亲信,他们在朝中颇有人脉,上面又得刘氏庇护,秦家多年来也拿他们没办法。 所有人都没料到,轩王手段如此了得,短短数日,突然发难,把这些人的阴私查了个清清楚楚,多少年的罪证挖得干干净净,打的刘氏猝不及防。 但轩王并未就此罢手,继续顺藤摸瓜,从上至下,牵扯的官民达上百人,除了衙门口吃官饭的,还有不少安荣大商户,把刘家在安荣的势力连根拔起。 文官当中,最大的犯官是安荣的父母官,知府何彤。他的祖父大学士何长青,是吏部尚书刘兴的授业恩师,何彤是何家二房长子,他的三叔娶的是刘氏族中的女子。 何家与刘氏沾亲带故,同气连枝,关系亲密。五年前何彤从京城外放到安荣。何彤此人,也是一榜进士出身,有些真才实学,虽然靠山很硬,却为人低调谨慎,很难被捉住小辫子。 轩王一出手,便挖出他买官卖官,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纵容家奴草菅人命的确凿证据。 轩王亲自审问,不知用了什么狠辣手段,不出三日,何彤就全招了,好几条大罪直指上面的吏部尚书刘兴,为了保住老婆孩儿,他把所有知道的刘兴罪行都吐了个干干净净,也省了轩王不少事。 何彤倒戈之后,安荣都在盛传,何彤是个傻的,他背叛了刘氏,就算轩王能饶他不死,但凭着刘家通天的本事,想弄死他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是他的家族,都不会再管他半分,看来何彤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谣言愈演愈烈。 谣言出来的第三日,轩王就对外宣布,要在府衙公开审案。 这天一大早,府衙门前便被百姓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巳时,何彤被带上公堂。须臾,轩王也来到堂上,宣布升堂。 见到传说中的正主悉数到场,百姓们群情亢奋,人声鼎沸。 围观的人里面,有两位年轻的小公子,被挤在最外面。其中一位身材偏瘦,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漂亮。另一位又白又胖,脸儿圆圆,眼睛眯成一道细缝。 两人比前面的人矮了一头,看不到府衙里面的情况,也听不清那边的声音,只能听周围人大声议论。 “招了,全招了,快看,何彤正签字画押呢!” “真的,那可都是杀头的大罪啊!他还真敢招!” “主使又不是他,主使那人在京里呢,何彤把那人供出来了,好像是皇上的亲舅舅。” “那可是皇亲国戚呐,轩王还得喊人家一声舅爷,难道他敢动真格的?” “孤陋寡闻了不是,刘家和轩王可是死对头。轩王这是要趁着机会,治刘家于死地呢!” “真的假的,皇家的事,你可别瞎说。小心掉脑袋!” “我瞎说?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咱京里有人,不像你们这些老百姓!” “嘁,瞧你身上穿的寒酸劲,还跟我们装达官贵人呢!” 周围百姓七嘴八舌,说的热闹,小胖少年趴在旁边清瘦少年的耳朵上,“小姐,今个儿咱可没白来,你看他们吵的多带劲!” 话还没说完,就听前面有人喊,轩王要宣判结果了。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 为了百姓能听得清楚,轩王走出公堂。好多人都堵在府衙门口,衙役急忙出来清人。门口的人向后退,整个人群涌动起来。 清瘦的少年趁乱赶紧往前挤。 只听府衙方向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宣布道:“安荣城知府何彤,虽罪责深重,但念其能举报朝中大奸大恶,将功折罪,特从轻发落,免其知府一职,责其在府邸思过,无令不得离开安荣。” 老百姓听了,都不胜唏嘘。 “这结果也太便宜何彤啦。” “王爷这是仁慈,连府邸都给他留着呢。” “是啊,官虽然没了,但能保住性命,还一家子平安,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刚才没听到啊?王爷说他举报朝中奸恶,将功折罪,这才从轻发落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 等少年挤到前面,轩王已经宣判完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高大、华丽的背影。 少年有些遗憾,费了这么大劲,却没看到轩王正脸。 两个少年回了城西的府邸,刚偷偷溜进门,就被堵在大门口的颜夫人抓个正着。 “两个臭丫头,穿成这样,跑哪疯去了。都这么大了,还整天没正事,让爹娘为你操心。”见女儿和丫鬟都是一身男子打扮,颜夫人不禁柳眉倒竖。 “娘亲,人家都好久没来安荣啦,闲着无事,和灵儿出去转转。”小姑娘讨好的抱住了娘亲的胳膊,向娘亲撒娇。 见女儿嘟着一张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望向自己,颜夫人的心都要被她萌化了。 这小闺女,真拿她没办法,打小就知道怎么让自己心软。 “怎么,嫌我闺女没正事,到底是谁舍不得把她嫁出去的?”颜大人正好从外面进来,打趣道。 “我们萌萌美女加才女,无论把她嫁给谁,我都觉得亏得慌。”提到女儿的姻缘,颜夫人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 “爹,娘,这还在姐夫家呢!”见爹娘又提及自己的亲事,小姑娘不开心了。 颜大人在心里叹口气,这几年上门提亲的公子,都要把自家门槛踏平了,可惜夫人和女儿就是不中意,他也很无奈。 “夫人,我刚刚得到消息,公审结束,轩王并没有治何彤的罪。”颜大人话锋一转,说起了安荣府衙的事。 “那我们姑爷,是不是没有牵扯在里面?”颜夫人紧张的问。 ”夫人挑的女婿,自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见夫君这么说,颜夫人也就心安了:“那是自然!萌萌,听见没有,你可得听娘的话,这选女婿,还得看人品。” 说完,也不再和女儿说教个没完,而是向夫君打听府衙的事去了。 自从轩王在府衙公开审案,关于何彤的传言也就戛然而止。 其实夏璟轩在几年前,就开始关注刘氏一派的动向,刘氏在各地安插的亲信,他都派专人盯着。这次一到安荣,他便命人着手布置,将这些人的罪证收集全面。 但他表面却不动声色,只靠着自己的亲卫和安插在安荣的暗人,连秦家都被蒙在鼓里。 这一番雷霆之势,把众人包括秦家人都看傻了…… 夏璟轩早就知道,秦家和“青衣卫”,包括自己的两位舅舅,别看对自己恭恭敬敬,但是对自己的能力,还存着怀疑,对老侯爷的偏袒不服气。 京中的重臣,宗室的子弟,迫于刘家的权势,平日里对那个无才无德的大皇子奉承讨好,却对自己有意疏远。 既如此,那他这次就决然出手,让众人知道自己的实力,然后用实力,在秦家、在安荣、在盛元国,树立起属于他轩王的威信! 夏璟轩不想再蛰伏下去,像从前的无数次——即便被刘氏算计,也要装作软弱可欺;即便自己的人马被刘氏打压,也要装作风轻云淡;即便太子霸道,处处压他一头,也要装作兄友弟恭。 自从离开京城,他就想的明白,他要斗下去,他要做赢了站在尖顶上的那个,他要做活着的那个…… 从那日开始,轩王就用坚铁,默默为自己曾经柔软的心,铸上层层铠甲,从此以后,它会变得坚硬无比,没有人能再伤它一分一毫,任何人,都不行! 以前他一直躲在幕后,施展着权谋手段,和刘氏较量。 但从今往后,他要让敌人惧怕自己,让他们闻风丧胆。他不要再隐藏锋芒,他要做一柄利刃,一把刀锋,亲身上阵,刀刀溅血,斩杀敌人! 何彤的谣言其实是夏璟轩派人散播出去的,让大家以为何彤投靠轩王必死无疑,再出手救他,还保他和家人衣食无虞。 放了何彤后,就在百姓议论轩王心肠很软,他将另外十多名犯官押赴法场,就地处决,他们的家眷流放千里,终生为奴。上百的直接涉案者,一律严惩,或杀或关,财产充公。 这样的恩威并施,狠厉冷酷,手段了得,让人们突然明白,轩王其实是个狠角色,既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他变成人们眼里的狠厉王爷,人们开始畏惧他,百姓们集体噤声。 这样的藩王让人佩服,也让人惧怕,安荣城再也没人敢无视他的权威,质疑他做的决定! 作为一方藩王,轩王对封地的罪臣可以直接处理,但安荣城之外,轩王只能上书皇帝,将他们的罪行列出,请求恒帝查办。 当然,在上折子前,轩王已经密报父皇,并在京中布置好人手,就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将罪证公之于天下。 8.情痴 来安荣之后,轩王一直住在侯府。 以前舅舅和表兄弟们见到他客客气气,是碍于他王爷的身份,如今他们才真正从内心深处敬畏他,处处变得小心翼翼,言谈中带着谨慎和讨好,夏璟轩苦笑,倒也不放在心上。 不过外公的态度他还是很在意的,他不想失去这个亲密的长者,好在老侯爷待他一如从前,还是一样的亲近和慈爱,这让夏璟轩大大松了一口气。 在秦家,还有一个人与众不同,那便是秦泽雪。这小丫头每日都要过来给老侯爷请安,与轩王经常不期而遇。小丫头很会哄人,在轩王和老侯爷面前,俏皮话一套套的,常逗得老侯爷开怀大笑。 接下来的日子,夏璟轩变得更忙了。如今安荣城的一切都掌控在他手里,那么多的官员落马,空出来的位子要尽快找人顶上去。 京城那边,刘家还在负隅顽抗,听探子回报,朝堂之上,大皇子公然和父皇顶撞,惹得父皇震怒,禁了他的足,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了。 轩王已经传密信给表弟,请老太师姚睿出面,把准备好几年的猛料都拿出来,向旺火上再添一把干柴…… 月上中天,已经很晚了,夏璟轩才处理完一天的政务,离开侯府前宅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不觉便到了永福居。 老侯爷正坐在树下喝茶,看见外孙若有所思的走进来,一会蹙眉,一会抿唇,脸上满是阴郁之气,便轻叹了一声:“轩儿,又忙到这么晚?虽然公事重要,但外公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夏璟轩这才借着月光,看到坐在树下的外祖父,忙换上一副笑脸,上前靠坐在老侯爷身边,笑着说道:“轩儿一见外公就开心。” “你这嘴甜的,就会哄我。走吧,外面凉,陪外公回屋休息。”老侯爷轻拍着外孙的手臂,亲昵的说。 盥洗完毕,祖孙俩躺在床上,秦老侯爷突然问道:“轩儿,你每天过得高兴吗?” 夏璟轩心下一沉,他最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 “还好。” 说完又觉得不该如此敷衍,便讨好的冲外公笑笑:“外公,其实孩儿来安荣之后,比在京里高兴多了。” 见外公怀疑的看着自己,夏璟轩垂下眼帘,在昏暗的烛光下,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他眼中的落寞。 夏璟轩已经好些年不曾体会到真正的快乐了。每日里,他努力收敛情绪,让自己变得隐忍,变得波澜不惊。 他背负着皇子的使命,也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如今胜负难料、福祸未期,他又哪有时间、哪有资格去在意自己的感受?一生只是为大业而活,这也许就是他的宿命…… 老侯爷看着外孙落寞的神情,心里长长叹口气。 “轩儿,你知道你们夏家辈辈出情痴的故事吧?”老侯爷问道。 看外孙点头,老侯爷又道:“开国皇帝,你太爷爷宏帝,一辈子守着他的糟糠之妻。你爷爷明帝,一辈子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过世的元妻。你爹恒帝,一辈子愧着他的青梅竹马。你要想坐上那个位子,怎么也得先当个情痴啊!” “外公,我这辈子,也许就这样无情无爱了。” 老侯爷叹了一口气,语气凝重:“轩儿,我知道,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你每天都绷着一股劲,对自己比对谁都狠。但人生苦短,帝王也不能长生不老,你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就先找到自己的真爱,毕竟外公不能陪你一辈子。有个红颜知己,你当孤家寡人的日子才不至于太寂寞。外公希望你能快乐……” 听外公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肺腑之言,夏璟轩低下头,轻声说:“外公,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会听您的话。” 看着有着淡淡感伤的外孙,和人前一贯的沉着冷静不同,老侯爷知道,外孙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偶尔的脆弱,还会很乖巧,老侯爷看着心疼。 “轩儿,你拿下何彤,别人对此很震惊,但这都在我意料之中,我早就看出来你很厉害,外公以你为傲。不过记得遇到难处就和外公说,无论你想做什么,外公都会支持你。” “没告诉您,主要考虑您年岁大了,那些糟心事不想让您知道。刘家的事我一直在查,不只是京里的,也包括各地的党羽。来安荣只是个意外,原来没想这么早动手,都是刘家逼我的。” 老侯爷点点头,“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外公放心,京城那边马上会有大动作,会牵扯许多人,首推吏部,这次他们保不住刘兴。” “你不在京里,就算拿到证据,支持你的武将恐怕也无法和刘家抗衡,我怕这次会无功而返。” “会有人出面对付他们,一个刘氏想不到的人。” 事关机密,老侯爷倒是没再追问。 夏璟轩笑了笑,他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外公吗? “是姚太师。” 夏璟轩轻声说道。 老侯爷激动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会?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那姚太师不是一直都中立,谁都不帮吗?” 夏璟轩仍是平静的诉说:“事在人为,这个线我已经布了六年。他是我藏起来的王牌,谁都不知道,连父皇都瞒着,要不是这次事关重大,我也不会轻易启用。” “六年了!他和他身后的清流,甚至长公主府都会帮你?” “是,他们都是我的人,我觉得这次胜算很大。” “轩儿。你真是太让我太刮目相看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我已经给姚家发了密函,应该很快,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不好说能拉下多少人,但刘氏这次会很惨。” 夏璟轩语气十分笃定。 “轩儿,外公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希望你能早日扳倒刘氏!” 老侯爷的眼里饱含着期许和鼓励。 “轩儿,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夏璟轩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静观其变……” 接下来的几日,夏璟轩在等,很有耐心的等,十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忍耐不了这几日了吗? 夏璟轩一直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拉太子下马是其中精彩的一块,打垮刘家是精彩的另一块,而且,这块阵地的争夺更残酷更激烈,也更让他期待。 冬月二十九,晨,侍卫首领赵翼前来禀报,京中传来消息,隐退多年的老太师姚睿昨日突然上朝,弹劾吏部尚书刘兴的罪行,事发突然,满朝皆惊。 姚家是盛元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 姚家家主姚仲远出任宏帝时的左相,他的儿子姚睿在明帝和恒帝时担任左相,后激流勇退,挂了太师的虚职。 姚睿的长子姚尚格迎娶了明帝最疼爱的长公主,明帝将皇家三万禁军交由长公主掌管。当年公主府和姚家支持恒帝上位,有着从龙之功,在盛元国的地位无比尊崇,不可撼动。 老太师姚睿已是多年不理政事,如今出山,使得先前胶着的朝堂争斗变得明朗。姚家是清流的领袖,门生遍布盛元。老太师一出面,清流党纷纷响应,弹劾刘氏的折子是一封接一封。 恒帝当场下令,让姚太师全权处理此事。 轩王听了,弯了弯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看来一切按计划进行,好戏正在上演…… “赵翼,咱们来安荣这么久,还没出去逛过,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赵翼听了,心下琢磨,王爷就是威武,这种时候还有闲情出游,盛元国也就我们王爷独一份了。 但他脸上丝毫不敢显露,恭敬的行礼,高声应是。 安荣是一座美丽的水上城市,又名舟城。贯江流经安荣这段,江面渐渐开阔,被称为平江。平江纵穿古城,在城中被分成无数的细流,水道纵横交错。 城为泽国,四面环水。碧水成街,枕江而眠。自古诗情画意,繁华富庶,花香四溢,韵味十足。 安荣以桃花和晚菊闻名。 夏璟轩十月来到安荣城,那时晚菊开的正盛,如今到了冬月底,晚菊谢尽,腊梅就要开了。 赵翼打听了半晌,了解到江南民众尚文风,历代文人雅士辈出,文人们常常聚在一处,咏月赏景、吟诗作赋,而后日,在青云山,就有这样的诗会。 轩王好武,对文人的事不感兴趣。但是赵统领也存着私心,因为这次青云山诗会,请的不光是五城的才子,也有才貌双全的二八佳人,大多还云英未嫁,听说当日会有许多青年俊杰慕名前来,只愿一睹佳人芳容。 赵翼明白自家王爷一向对美色不喜,又整日忙于政务,从京里带来的侍妾就那么一直不闻不问的晾着。 要靠王爷自己去相看高门的女子,找个喜欢的过日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能一下子见到许多有才有貌的姑娘,可得好好的把握,指不定哪个楚楚动人的江南女子,就入了王爷的眼,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儿啊! 赵翼心下琢磨着,也就大着胆子做了…… 9.诗会 晌午刚过,赵翼就回来报备。 “启禀王爷,您早上吩咐的事儿,属下已经打听好了。后日,也就是腊月初一,江南五城有一游园会,就在安荣和朋城之间的青云山上,那里景色极美,属下带人护送王爷过去。” 赵翼怕自家王爷不去,压根就没敢提什么诗会,而是说成了游园会,但是心下仍是惴惴。 轩王今日刚得到了好消息,知道京里的大事进展顺利,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心情甚佳,便对赵翼点点头,笑着说:“青云山,听名字还不错。” “王爷称赞的是,这名字起的着实好,江南的青年才俊都喜欢去,怕是希望借着这意头平步青云呢!” 轩王听了,哈哈大笑:“好,那就去看看。” 赵翼领命告退,边走边感叹,自己为了王爷的幸福百般操心,希望到时王爷发现自己说谎,看在自己一片好心的份上,能够从轻发落。 转眼就到了青云山诗会的日子。 一大早,赵翼就着手准备,备了好马,点了十多名精明强悍的王府侍卫,皆着便装,陪着轩王,去往城郊码头。 众人乘上船,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青云山。 一行人拾阶而上,很快便到了一个岔路口,左右各有一条石阶通往山上。中间显眼处立着木制的路标,分别刻着望江亭、望月亭。 夏璟轩看着路标,笑道:“望江亭、望月亭,江南就是不同,连亭子的名字都起的这么雅致。” 赵翼早就打听好了,今日女眷的诗会就在望江亭上,他故作思索,向轩王建议道:“王爷,望江亭,听这名字,也许除了山色,还能欣赏到江景,要不咱们先去那儿看看。” 夏璟轩今日心情不错,点点头,说道:“也好。” 再往上走,山势陡峭起来,一条曲折连廊立于石阶之上,依山傍水,蜿蜒起伏,如九转回肠。抬望眼,连廊尽头是一片绝壁,绝壁之上隐约可见飞翘的亭角。 知道前面就是望江亭了,赵翼悄悄的向侍卫们做了个原地静待的手势,一个人陪着轩王向峰顶登去。 转过一个急弯,终于得见望江亭的全貌。望江亭共分为上下三层,十分的巍峨壮观。 金漆石柱,汉白玉围栏,朱红长椅,将整个亭子装扮得金碧辉煌,更显恢弘气势。层层飞檐,用的是琉璃碧瓦,从绝壁上凌空而起,如展翅欲飞的青鸟羽翼。 沿着石阶行到连廊的尽头,便有阵阵语声悠悠传来。听着这声音,吴侬软语,娇娇柔柔的,像是一群江南女子。 夏璟轩心下疑惑,停下脚步,寻着声音望过去。在望江亭的二层,隐隐绰绰可见数片翻飞的裙角。 再向远望,亭子的另一头是片空地,空地上安放着石桌石椅,依稀可见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坐在石椅上休息。 怕被那边的侍卫发现,轩王二人不敢再往前走,停在原地没动。 赵翼左右张望,看到身旁的峭壁上长了一株茂密的柏树,他瞧瞧四下无人,一纵身,跃到树上,并向轩王招手。 夏璟轩低声叱道:“成何体统!”但是鬼使神差,好奇心作怪,他也一个飞身跃到树上。 二人藏在枝叶间,向对面望过去。 对面亭子中央是一石桌,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桌旁端坐着一名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正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她的旁边,围着一群小姑娘。 写完收了笔,女子说道:“既然妹妹们还让我做这诗会的会长,那姐姐我就却之不恭。这次出题,我要反其道而行之,虽然入了冬,我却拟了春、水二字为题,请各位妹妹即兴赋诗一首。” 说完,将纸上的字展示给众人看。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温婉清丽的女声响起。 “小女子不才,愿献诗一首。 春雨蒙蒙安荣城, 古韵悠悠平江水。 两岸流光交辉映, 千年美景在舟城。” 出题的女子称赞道:“不错,几次诗会下来,周妹妹的诗越发大气了。” 听到这儿,轩王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些女子正在举办诗会。说什么游园会,多半是赵翼编出来诓自己的。这个望江亭,恐怕也是他故意引自己过来的。那些王府侍卫没跟过来,可能也是赵翼一手安排的。 自己堂堂王爷,却被手下骗着,如登徒子一般,偷看女子们聚会,若是被人发现,这人可丢大发了,自己王爷的威仪何在? 想到这儿,轩王不禁有些薄怒,对着赵翼低声叱道:“真是胡闹!” 夏璟轩刚要翻身跃下,便听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韵味。 “今年三月三,上巳节,我乘船沿江而下,路过十里桃林,两岸花树繁茂,游人如织,斯人斯景令我难忘。今日沈姐姐以春、水为题,那我就将春日所感成诗一首,献与各位姐妹。” 女子的声音甜甜糯糯,夏璟轩只觉自己的心被轻轻的灼了一下,不禁脚步一顿。 紧接着,女子朗声颂道: “桃林倚翠岸, 飞红逐碧波。 春来花开尽, 人去胡不归。” 声音如珠似玉,有如空谷清泉叮咚作响。 夏璟轩被这声音吸引,不禁向亭子里多瞧了几眼。可惜二人的位置离亭子远了些,女子的容颜看不真切,只觉她仪态端庄、行止有度、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优雅高贵。 她的诗也有意境,再由这样柔美的声音念出来,竟令人有些许的迷醉…… 出题的沈姐姐听了,不禁叫了声好:“颜妹妹,果然好诗,不愧是我们江南出了名的才女。” 其他的小姑娘也都交头称赞。 有一个略显调皮的声音打趣道:“人去胡不归……不知让颜姐姐念念不忘的人是谁啊?” “慧儿说笑了,哪里有什么人?春去春又回,相遇不相知,不过都是这世间匆匆的过客,又何必执着于归还是不归?我做这首诗,只不过是托物言志,寄托忧思罢了。” “哦,听说名门公子纷纷去颜府提亲,不知那些人里,有没有谁能让姐姐寄托忧思呢?”那个调皮的声音又问。 “你这小丫头,越说越不像话,不和你说了!”小姑娘家面皮薄,一时有些羞恼了。 “好了好了,妹妹莫恼。” 沈姐姐笑着说:“不过我也好奇,妹妹可是江南五城的第一美人,不知什么样的贵公子能够配得上妹妹,也不知妹妹会嫁得怎样出色的夫婿呢?” “你……沈姐姐,连你都打趣我……”少女娇憨的跺了跺脚,一转身,跑到围栏边上看江景去了。她身上火红的披风随着转身一起一落,像是彩蝶的翅膀在风中舞蹈。 看着小姑娘边跺脚边转身的样子,明艳中带了几分稚气可爱,夏璟轩觉得灵动又有趣,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听到自家王爷愉悦的笑声,赵翼扭头瞧了一眼,只见轩王眉间、嘴角都含着笑,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许多。 觉察到赵翼在看自己,夏璟轩有些窘迫,堂堂王爷不但偷看女子聚会,还笑得这么开心,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夏璟轩感到面上有些发热,掩饰般用手遮了遮唇角,轻咳了两声。 “简直是胡闹,回去再收拾你。” 夏璟轩低低威胁了一句,然后跃下树,往回走了。 “只要王爷能对女子上心,收拾就收拾。” 赵翼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心中暗想。 一路上夏璟轩都没再搭理赵翼,也没去别处转,而是面无表情,直接便回了府衙。 坐在书案前,轩王眼睛盯着手中的案卷,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个姓颜的姑娘:“江南第一美人,可惜离得远了些,没看清长相。不过听她言语精妙,声音娇柔悦耳,生起气来的样子也有趣。” 轩王想着想着,不觉就入了神。 赵翼站在一旁,偷偷打量着轩王,见一向冷脸示人的王爷,如今面色柔和,神情中带着些许甜蜜期待,又有一丝惆怅无奈,就像是初坠爱河的少年郎。 赵翼心中暗叹:“这趟青云山真是没白去,王爷这都回来半晌了,案卷一直在手里握着,却连一页都没翻过。看来人虽然回来了,心却留在人家小姑娘那了。以后轩王府该热闹了,就是不知道王爷能给人家什么名分,这恐怕还要看小姑娘的家世。” 轩王渐渐回过神来,看到赵翼就站在不远处,恐怕自己失神的样子都让他看了去,心里有些不快。 “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夏璟轩心下暗恼,“以前在京城,不管多么美的女人,自己都未曾动心,今日怎么会被一个,连容貌都没看清的小丫头给扰了心神?” 轩王冲赵翼挥挥手,“赵统领,我想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见王爷提也没提那位姑娘,赵翼无奈的走出了屋门,却心有不甘,他派出手下的暗卫,前去打探江南颜姓第一美女的消息。 10.传奇 第二日,暗卫就将打探好的消息带回来,写了满满三页纸。 “颜佳莹,江南五城公认的第一美人,十月初八生人,年满十五。该女才华出众,前来提亲的世家公子众多,但至今仍未定亲。 父亲颜文俊,朋城同知,布衣出身,为人儒雅,学识渊博。母亲齐潇潇,江湖人士,曾因美貌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当年追求者众多,人送外号‘倾城女侠’。姐姐颜佳欣,三年前,嫁给安荣城的布政司都事褚恒。” 后面还记载了颜佳莹的才学,她的喜好,和她交好的闺中密友,以及她父母和姐姐的一些情况,内容十分详尽。 赵翼看了很满意,朋城同知家的千金小姐,家世好,又有才有貌,而且王爷还对人家有意…… 赵翼越想越美,乐颠颠的直奔书房,向王爷报喜去了。 “这是属下派人打探的消息,请王爷过目。” 轩王见赵翼满面喜色,疑惑的将纸张接了过去:“什么消息?” “是关于江南第一美女的消息。” 听了赵翼的话,轩王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轩王淡漠的将三页纸展开,看了片刻,递还给赵翼,淡淡的说道:“好了,我知道了。” “那属下告退。”见王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赵翼无奈,深施一礼,就要离开。 “赵翼”,轩王突然出声:“以后不许你再擅作主张,去调查人家小姑娘的事了,本王要以大业为重,不想沉迷于儿女私情。” 赵翼心下一惊,不想王爷对美色不喜到如此地步,他只能跪下请罪:“属下知错,保证今后不会再犯。” 出了王爷的书房,赵翼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这男女之间的事儿,要是王爷自己不想,别人谁急都没用。看来这事指定没戏了。 哎,自己也算尽心尽力了,无奈自家王爷就是不开窍,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位姑娘。 真是可惜了了! *** 京中的大事进展顺利。 早在几年前,夏璟轩就派人盯着刘氏的动向,搜集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证人证物在手,先前之所以隐忍不发,就是在等一个契机,寻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点。 歪打正着,此次安荣之行撕开一个口子,再由德高望重的老太师出面,痛恨腐败的清流突然发难,将刘氏的罪行公之于众,与刘家有过节的朝臣再推波助澜,刘氏的中坚力量折损过半。 腊月十七,皇帝的圣旨下,刘兴被定了三条大罪,条条足以致命,只等来年春天问斩。 一同被定罪的朝中大员还有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吏部左侍郎、刑部左侍郎、户部右侍郎、工部右侍郎、礼部左侍郎,被牵连到的小官小吏更多,大都是刘家一系。 刘氏这次受到重创,是他们自己都始料不及的。 多年的独断专行让右相刘泽变得狂妄自大,一朝得势、鸡犬升天的刘家被富贵迷花了眼,开始肆无忌惮的把持朝政、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姚睿的隐退让他们麻痹大意,轩王的离京更让他们放松警惕,最后被他们瞧不起的清流给了致命一击。 盛元国的风向变了。 刘家摇摇欲坠。 安荣这边,轩王和外祖父、两位舅舅在商量安荣城的官员任职。 来这儿十四年,外祖父一直掌握着江南五城的戍军,对武将的情况了如指掌,很快敲定了武官的位次。但文官空出的更多,几个人忙了整整一日,还定不下最后的方案。 陪着轩王翻了一整天的卷宗,三舅舅秦南早就不耐烦了。他把手里的卷宗往台子上一扔。 “累死老子了,秦家一门武将,最看不惯文人那一套,咱们啥时候和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官打过交道。” 秦西也附和道:“是啊,前三任的安荣知府都是刘家的人,和咱们不对盘,府衙的人咱们也摸不清底细啊!” 夏璟轩翻开手中的名册:“外公和舅舅们放心,这册子上的,都不是刘家的人。就连平时走的近的,孩儿都剔除在外。上面记载的,都是可信之人。” 秦西点点头,“那就好。只是我们几个,对这些人并不了解,光看纸面上的东西,还是一头雾水啊!不过璟轩,我这儿倒是有个人可用,他对安荣府衙上下都了解得门清。” “不知二舅舅说的是谁?” “是我家大儿媳的娘家弟弟,不到十九岁,名叫程博然。十四岁那年夺得五城的解元,名动江南。本是状元之才,无奈程家不许子孙科举入仕,只得放弃入京科考,在安荣任个学正。” 夏璟轩二舅舅的长子秦泽明,在秦家孙辈中行二。轩王早就听说他的姻缘很美满,妻子出自江南名门,容貌出众,性情也极柔。 秦泽明对妻子十分喜爱,成婚几年还是柔情蜜意。 美中不足便是二人还没有子嗣,但秦泽明却不甚在意,也不动纳妾的念头,还时常劝慰心怀忐忑的妻子。 学正是个管理考政的八品,虽然官职在府衙,但他平素办公的地儿却在城南书院,轩王还没见过程博然这个人。 “二表兄的妻弟竟有这么好的学问,不科举为官,真是可惜了。” 夏璟轩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程家这么做,自有其缘由。只是此事说来话长,璟轩如果想听,我倒是愿意讲上一讲。” “哦,舅父请讲,轩儿愿闻其详。” 二舅舅秦西素来话少,夏璟轩还没见过他大摆龙门阵的样子,倒是对他要讲的故事有了几分好奇。 秦西沉吟片刻,便讲了起来。 “程家祖籍江南,世代书香门第。前朝时,曾出过一任宰相。也正是这个宰相野心太大,帮着当时的太子谋反,终遭惨败。程相和程家做官的人都被皇帝诛杀,程家那时险些就被灭了门。 后来程家的主枝辗转逃回江南,坚持诗书传家,修养生息了上百年,才重新兴旺发达起来。 后来朝代更迭、江山易主,宏帝推翻前朝,建立盛元。 本来以程家的家学,不少子孙可以科举入仕,但是当时的程家家主却坚决不许,以当年程相做例子,对儿孙讲盛久必衰、物极必反的道理。 程家子孙听从祖训,放弃仕途,世代以经商为生。程家仁义守信,乐善好施,做生意口碑极好,倒是积累了不小的财富。” 老侯爷对外孙说道:“程家世代都占据着江南文坛领袖的位子,备受江南文人得推崇。当年你爷爷恒帝还专程派人过来,请他们家出山,人家都不肯。” 秦西点头称是:“程博然的父亲也是学问大家,膝下一儿一女。儿子程博然,从小被誉为神童,是五城出了名的才子。 小神童十四岁那年,瞒着家里,参加五城的会考,一举夺魁,名声大震,就连刚来安荣不久的前任知府何彤,对这个小小少年都另眼看待,任命他做了安荣的学正。” 轩王赞叹道:“那么小便独占鳌头,还真是了不得!没想到何彤那人,这事上还挺有眼力。” 老侯爷听了哈哈大笑:“我就喜欢程家孩子有骨气的劲儿,不屑于攀附权贵,一直都没投靠刘家,任职四年多,官位一直都停滞不前,到如今还是个学正。” 三舅舅秦南也说:“那孩子,真的不错,也没娶妻纳妾,阿爹,我倒想把咱们雪儿许给他呢!” 老侯爷瞪了小儿子一眼:“雪儿才多大,我那宝贝孙女,我可要多留个几年!” 秦西也笑了,接着往下讲。 “程博然除了学问好,还有一点过人之处,便是识人精准。 他任学正这些年,兴建免费义学,帮扶有德有才的学子,即便对方出身低微,他也真心相交,后来这些人也争气,多个领域各有建树,所以众人又称程博然为伯乐,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原本族里对程博然来府衙任职不满,后来见他主要精力都放在学问上,并不掺和官场的其它,也就默许了……” 听二舅舅讲完,夏璟轩笑了笑,“二舅舅的故事果然精彩。” “主要是程家的事儿精彩,经历了大起大落、生生死死,经过上百年的蛰伏,全族上下,都能不受功名利禄诱惑,只一心研究学问,并能一直引领江南文坛,也算是个奇迹了。 江南文人注重气节、崇尚风骨,程家的故事,几乎都要被当作传奇来讲了。这些年我听得多了,便也记住了几分。” 秦西谦逊的说道。 老侯爷也是满眼的叹服:“就是就是,轩儿,别看外公我是个武将,最看不惯文人的做派,但文人里,我就服他们程家。” “看来程博然的确是个人物,我这正缺一个公正耿直、知人善任的人帮我,还望外公和舅舅为我引荐。” “璟轩放心,博然那孩子每逢过年,都会到你二哥二嫂那拜会。今年我会早早叮嘱你二哥,让他安排你们见面。那孩子长相俊美,温文尔雅,但骨子里却有着文人的傲气,他家又有祖训在,能不能说服他帮你,还真是……” 想到程家当年的惨烈和轩王狠厉的名声,秦西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孩儿明白,我会尽力争取。” 轩王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得太直白…… 11.除夕 安排官员任职的事暂告一段落,秦府上下忙着迎接新年。 轩王这边却未把事情完全放下,他下令赵翼暗中打探程博然的情况,越详尽越好。 两日后,赵翼把密信呈给了轩王。 打探的结果就是,程博然果然出色。十四岁的解元郎,江南第一才子,城南书院院长。才情极佳,众多诗会都能轻松夺冠,小小年纪便被推举为江南五城诗会的会长。 密信里还讲了腊月初一青云山的诗会,程博然的诗作毫无悬念的又被评为第一名,受到众多才子的追捧。 提到青云山诗会,夏璟轩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活泼灵动的身影,一袭火红的披风,身形流转间,生动又可爱的样子。他的唇角,不知不觉向上翘了翘。 很快就到了一年一度的除夕。 午后,老侯爷便带领着秦家男子们,带上祭祀用的用品,赶往秦家祠堂,祭拜先祖。 轩王虽是秦家外孙,但毕竟生在天家,代表的是皇族,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去外家祠堂祭拜的。待秦家男子出了门,他便从永福居出来,去了侯府前宅的书房。 今日是除夕,轩王难得轻松一日。他便令人升起炭火,将屋子烧得暖暖的,然后抽出一本史籍,靠坐在窗前小榻上,随意翻了起来。史籍的故事很吸引人,不知不觉便消磨了一个时辰。 夏璟轩抬起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感到室内光线十分明亮。外面的日头似乎格外的足…… 轩王披上大麾,推开房门,原来是下雪了,屋外的世界一片银白。 这是轩王在江南见到的第一场雪,恰恰还在除夕这日。飞雪迎春,辞旧迎新,喜庆中带着祥瑞。 轩王喜欢雪。北方的雪,大多时候,都是大雪纷飞、北风漫卷。而江南的这场雪,却是雪落无声,还伴着大大的冬日暖阳。 这让他感到新奇。 白雪的世界一片宁静祥和。庭中的凤尾竹,吐露着生机和绿意,在漫天的雪花中愈加青翠挺拔。傲雪红梅,芬芳吐蕊,在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娇艳欲滴。远处的青砖碧瓦,近处的绿树红花,淹没在无边的雪色里,朦胧而美好…… 美得像是一幅画。 轩王静静的站在院子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天地间只剩下漫天飞舞的雪花,穿过庭树,斜过屋脊,一大片一大片的翩然而下,铺满他黑色的大麾,覆上一层晶莹的白。 轩王仰起头,张开双臂,感受着天上轻盈飘落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嘴上、甚至是睫毛上,软软的、凉凉的。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微微闭上眼,满世界的红。 轩王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片静谧,仿若尘世间的一切浮躁与惆怅,此刻都被这绵绵而落的雪花无声的拂去。 万籁俱寂的冬日里,远远的传来阵阵炮竹之声。他就这样闭着双眼,张开双臂,迎接着新年慢慢向自己走来…… 许久之后,院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是秦家祭祖的男子们回来了。过年的团圆饭就要开始,老侯爷派长孙秦华霖来请轩王。 秦家大公子秦华霖进到院子里,就看到轩王一个人伫立在院中,身上白茫茫的一片,几乎成了一个雪人,仿佛是站了很久。 表兄弟俩儿客气的寒暄了几句,便走进书房,轩王换了一件青色绣着雅致竹叶暗纹的袍子,二人往后宅去了。 宴席设在静雨斋最大的厅堂里。秦府的人早就到齐,轩王一进来,除了老候爷坐着没动,其他人忙起身相迎。 今日是除夕的年夜饭,安排得十分隆重。秦家各房的人,包括有名分的妾室都来了,轩王的两名侍妾也被人从王府请了过来。 作为一家之主,老侯爷首先发声。 “今日是大年三十,是我们在安荣过的第十四个新年,也是老头子我感到最高兴的一次。因为这个年,除了喜庆,更有团圆。” 说到这,老侯爷握住夏璟轩的手,将两人的手高高举起。 “如今,我最疼爱的外孙就在身边,补上了我十四年来的遗憾。我已年近古稀,儿孙满堂,没想到还能和最思念的外孙团聚,是上天赐下来的福分,我们应该惜福啊! 我的璟轩,人中龙凤,是盛元国的骄傲和未来,相信日后必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作为。 今日,我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在这里宣布,我们秦家上上下下,今后必定以璟轩马首是瞻,为了成就大业,甘愿出生入死,舍身取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侯爷的一番话,说的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秦家的男子齐齐起身,跪在地上,一口同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轩王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 秦家一门忠心赤胆,光明磊落。当年为了盛元开疆拓土,立下不朽功勋,而后又拥立恒帝继位,没想到最终还是被外戚所害,落了个被排挤出朝堂、远走异乡的下场。如今外公还能不顾身家性命的追随自己,置秦家的安危于不顾,这怎能不让人感动。 夏璟轩朗声道:“外祖父举全族之力,助孩儿于危难之中。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孩儿定当不负厚望,以万民为己任,敢为天下先。从今以后,孩儿愿与秦家同甘共苦、荣辱与共,为了大业,孩儿定当披荆斩棘,舍身忘死,以报外祖一家知遇之恩。” 二舅舅秦西站起身,上前一步说:“璟轩是我盛元国最优秀的皇子,年纪轻轻,便胸怀天下,心系苍生,这是我社稷之幸事,百姓之福祉。” 夏璟轩谦逊的笑着说:“二舅舅过奖了,轩儿实在是愧不敢当。” 三舅舅秦南在一旁说:“哪里过奖了,璟轩就是厉害,样样都行,谁都比不上,我们秦家跟定你了。” 老侯爷听了哈哈大笑,也不打趣老三,只高声吩咐道:“酒宴开始,上菜吧。” 一道道佳肴鱼贯而入,摆满了桌子,大都是按照京里的口味。 杯觥交错,众人笑语晏晏、推杯换盏,这顿年夜饭吃得十分尽兴,一直笑闹到了深夜…… 12.年礼 午夜将临,远远响起了炮竹声。老侯爷放下酒杯,看向众人,“好了,都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去院子里吧,今年备的花炮多,又添了不少新花色。” 提起秦府焰火,可以称得上安荣一景,沿袭着京中留下来的习惯,侯府的焰火一直很盛,在江南一带都很出名。 老侯爷带着众人来到屋外,待众人站定,管家示意侍卫点燃引信。 随着咻咻咻的响声,便有数排光柱拔地而起,急速冲上黑色夜空,瞬间迸发成璀璨的花火,如兰似菊,照亮了黑漆漆的天幕。待花朵绽放到了极致,突地,流光四射,缤纷摇落,飘散成了漫天的花雨。 天上的花雨还没落尽,平地又升起了数排光的帘幕,高约十数丈,如千里飞瀑,呼啸而起,气势磅礴。 漫天飞舞的花雨与腾空而起的飞瀑相接,流光溢彩,美轮美奂,令人目不暇接。 小孩子们见了,都大叫着欢呼,连女眷里都发出了惊叹。 夏璟轩也被这美景震住了。以前宫里也有焰火,但都是一些常见的花色,侯府的花炮的确令人耳目一新。 “今年的花炮别致,大伙有眼福,这可都是借了璟轩的光了。”大表哥秦华霖冲着旁边的弟弟说道,声音不大不小,状似平常的几句话,轩王心里却明白,大表哥这是话里有话。 秦华霖是第三代男丁中的佼佼者,有能力有野心,经过这么多年的筹谋,一心想成为秦家的家主。没成想,半路会杀出个轩王,夺走了秦家的大权。 秦华霖对这个皇家表弟又嫉妒又无奈,但顾忌着老侯爷的威严和轩王狠厉的手段,背后不敢有丝毫动作,平日里还要维系着与轩王表面上的热络。 但对于老侯爷的偏心,他一直是不服气的。这个年过的,更让他心里头憋了一股火。 开宴前,老侯爷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置秦家上百口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心里头只想着夏璟轩这个外孙,一门心思都是外孙的宏图霸业,这让他这个秦家长孙无法接受。 秦华霖平素心思深沉,最善克制隐忍,说话也极有分寸,从不轻易表露情绪。但他今日心中不快,又喝了不少酒,只觉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便借着花炮说事。 轩王是聪明人,秦华霖泛着酸的几句话,他自然是听得明白。 父皇安排自己投奔外祖父,便是把江南五城的兵权交给了自己,将外祖一家绑到了自己的战船上。秦家以生命相系,性命相托,无论日后成败如何,秦家的大恩,自己这辈子算是欠定了。 秦家的这些表兄弟,虽然也是血亲,但毕竟不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过即便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又能怎样?自己和大皇兄,早就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其他的兄弟,也都是貌合神离。 只有外祖父和舅舅们,可以为了自己,置身家性命都不顾,那么,就让大表兄发发牢骚出出闷气又能如何? 思及此,轩王脸上堆起的笑意更深,仰起头,专注的看着焰火。 侯府的花炮有几百座之巨,花色层出不穷,给人巧夺天工之感。轰隆隆的巨响,亮如白昼的闪光,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轩王看着天上的焰火,内心却有着莫名的惆怅。天上的焰火虽美,但每一次闪亮,只是那短暂的一瞬,留给人惊鸿的一瞥。繁华易逝,烟花易冷。瞬间的绚烂,然后是流星似的坠落,最后全都归于平寂,为什么美好的事物总是如此短暂…… 花炮结束,子时已过,大年初一,就在惊艳全城的侯府焰火中,热热闹闹的来了。 正所谓“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秦家一直都有守岁的习俗,但老人和小孩子不在守岁之列。 老侯爷已经年届七十,又忙活了整一天,早就乏了,轩王便陪着老侯爷回去休息。 天刚亮,秦家子孙便齐聚永福居,来给老侯爷拜年。 老侯爷一身新年吉服,红色团花的藏青长袍,外罩亮紫色对襟袄子,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 先是两个儿子跪地叩头,然后是孙辈,最后是曾孙。秦家儿孙都拜完年,夏璟轩也走到厅堂中央,撩袍跪下:“孙儿祝外祖父福寿安康,岁岁喜乐,事事如意。” 老侯爷也不推辞,肩背拔得笔直,坦然受了轩王这一拜。待外孙行完大礼,老侯爷走过来,双手扶起轩王:“好孩子,外公也祝轩儿他日能够宏图大业,开创盛元盛世。” 老侯爷拉着外孙的手,“来吧,轩儿,还是坐在我身边,陪着我给孩子们发压岁礼啦。” 每年正月初一,老侯爷都要给后辈们发压岁礼,但也只限于小孩子。礼物并不重,就是图个喜庆,让小孩子讨个彩头。 老侯爷给曾孙备的礼物都是些弓箭什么的,曾孙女的礼物是做工精美的绢花和丝带。秦家二姑娘秦泽雪在孙辈中排行老幺,孙辈里只有她得了压岁礼,老侯爷给她准备的是一整套金镶玉的头面,装了满满一个匣子。 众人对老侯爷的偏心早就见怪不怪,老侯爷说压岁礼只代表心意,并不关乎贵重,但年年二姑娘的礼物却是别人都没法比的。哎,谁让人家二姑娘得宠来着。 孩子们谢了礼,老侯爷看了看身边的外孙,“好了,接下来我要给我们轩儿发压岁礼了!轩儿的压岁礼可不简单,是我为轩儿特地物色的两个人。” 说完,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老侯爷拍拍手,“管家,去把两位请上来。” 轩王一时无语。 “外祖父总是打趣自己,要给自己物色女人,这次不会是动真格的吧?”夏璟轩在心里悱恻,虽然感觉不大可能,但是老侯爷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众人正在疑惑间,门帘一挑,管家带着两个人走进来…… 13.鬼武 管家带着人进来,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两名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的男子…… 轩王长吁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女人就好。 两名男子大步走上前,单膝跪地,“属下孟冲、孟彪拜见老侯爷。” 身形矫健如豹,声音洪武有力,呼吸悠远绵长,秦家人都习武,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好,两位英雄快快请起。”老侯爷朗声说道。 两兄弟没有起身,冲着老侯爷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大哥开口道:“五年前,老侯爷救了我们的父母,我二人便发誓今后听命于您。老侯爷大恩大德,让我兄弟二人为父母养老送终,如今二老已经辞世,我们兄弟再无牵挂,特来兑现承诺。” 秦老侯爷满眼的赞许,“好,孟家兄弟果然重诺,的确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孟家兄弟,我来为你们引荐,我身边坐着的,便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盛元国的轩王殿下。他是我的外孙,今日我就把最在意的人托付给你们,替我护他周全。” 老侯爷又对轩王说:“轩儿,我来介绍,这两位是孟家兄弟孟冲、孟彪,他二人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人称鬼武二圣,天下间能够赢得了他们的没几个,日后就跟随你了。” 孟家兄弟听罢,又向轩王叩首,“属下参见轩王爷,属下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虽然不清楚武林人士的排名,但鬼武二圣的名号轩王是知道的。 据说二人少小离家,后来因一段奇遇,被当时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收徒,学得武林绝学。 后来他们的师傅突然离世,二人便独闯江湖,凭着不怕死的打法,不到二十岁便在武林中扬名,人送外号“鬼武二圣”。五年前,二人在武林中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成为武林的又一悬案。 没想到这样的人才,外祖父都能收于麾下。 这种武林顶尖高手对自己意义重大,轩王当然要把他们笼络住。他连忙起身离座,上前将两兄弟扶起。 “孟大哥、孟二哥快快请起,久闻二圣大名,不想今日有幸得以相见。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两位英雄愿意帮我,璟轩求之不得,愿以上宾之礼相待。” 前一阵子轩王刚出手杀了一批贪官,狠厉的名声在外,鬼武二圣原料想这位王爷定是不好相与的主,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轩王便对二人礼遇有加,鬼武二圣都有些动容。 鬼圣抱拳说道:“属下不敢逾越。老侯爷是我孟家的大恩人,五年前,我们便对天发誓,要听命于老侯爷。如今老侯爷将我们给了王爷,王爷便是我们的新主,我们兄弟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听了夏璟轩的话,老侯爷就明白了外孙的顾虑,自己虽然对兄弟俩有大恩,二人也发誓要听命于自己,但这样的江湖游侠,掌控起来并不容易,若要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效忠,不能单靠一记誓言,金钱收买恐怕也不顶事,还得采取攻心之策。 记得和外孙闲聊时,外孙说过,驾驭有本事又性子高傲的幕僚,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效忠,不能靠威逼,也不能靠利诱,而是要对他们礼遇厚待,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把王府当成家,把主子的大业当做是自己的目标,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唯有如此,在王府大难临头之际,这些人才能义无反顾的留下来,为王府拼命。 思及此,老侯爷温言道:“孟家兄弟最重义气,我相信你们必会对璟轩忠心不二。你们是武林豪杰,自由自在惯了。璟轩怕收了你们做下属,拘着你们做事,委屈了二位。那今日咱们便订个君子盟约,日后你们兄弟便是侯府王府的座上宾,二位只需尽力辅佐轩儿五年,五年之后,去留都由你们。” 鬼武二圣的确讲义气,又重承诺,人家救了自己的父母,这等大恩不能不报。但一代游侠,曾经快意江湖,又怎甘心做一辈子家奴! 老侯爷这么定夺,五年后,兄弟俩便能重获自由,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于是兄弟二人不再推辞,再次跪地叩头,异口同声说道:“多谢侯爷王爷知遇之恩。” 当晚,侯府便为两兄弟举办了接风宴,第二日,夏璟轩又在轩王府后苑,选了两处位置偏僻,却十分宽敞的院落,将两兄弟的家眷安置进去。 孟家人第一次来安荣,又赶上过年,轩王便给兄弟俩放了长假,让他们歇到十五。 新年这些天,官衙休沐不办公,好多铺子也不开张,安荣城里,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走亲访友,年味十足。 侯府人脉广、亲戚朋友多,每日的拜帖就跟雪片似的。从大年初二开始,侯府门前迎来送往、车水马龙。老侯爷只是接待家里的至亲和追随多年的部下,就忙坏了。 碍于王爷的身份,夏璟轩也不好相陪,于是便辞别外公,回了王府。 轩王府是恒帝当初下了旨意,让人加急兴建的。位于安荣城东,占地十分广阔。 房屋虽然已建好,但除了王爷主院,其他地方的景致还没布置,有些空空落落。轩王不喜欢回去,一直都陪着外祖父,歇在侯府的永福居里。如今赶在过年的当口回去,与热闹的侯府一比,更觉得王府格外冷清。 安荣的官员之前被贬大半,剩下的也都战战兢兢,摸不清这位爷的脾气喜好,不敢轻易送拜帖,都在焦急的观望中。 手下的暗卫把官员的动向报给王爷,轩王沉思片刻,“把这事禀报给我二舅舅,让侯府放出消息,就说本王十分繁忙,不喜欢下面的官员前来拜会。” 暗卫领命去了,轩王苦笑了一下,自己是有多可怕,吓得大家连拜年都不敢。算了,底下的官员也都忙了一年,自己就别再吓人了,让大伙过个消停年吧! 14.论策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便到了正月初五。 轩王用完早膳,便有侯府的小厮前来报信,说是二少夫人的弟弟来侯府拜会,二老爷请轩王前往前宅书房。 轩王换上一身正装,带上随从,直奔侯府二舅舅的书房…… 程博然一早过来拜年,和姐姐说了一阵子体己话,又和姐夫聊了聊官场,便婉拒了在府里留饭,笑着向姐姐姐夫告辞。 秦泽明拦住了妻弟:“博然,父亲那边早早就嘱咐我,什么时候你过来,就向他通报一声,父亲想请你到书房一叙。” 程博然心中疑惑,秦家二老爷秦西虽然随和,但毕竟是一品提督,封疆大吏,又是长辈,平素少有来往,也不知因何事要见自己。 但疑惑归疑惑,程家公子面上却不显,十分谦逊有礼的答道:“好,博然这就去拜见伯父。” 有侍卫将程公子引到前宅,秦西处理公事的院子,带他进了正中的一间大屋。 一进门,程博然便看见书案后面坐着的两人,穿着青色常服的长者便是秦家二老爷秦西,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另一位穿着锦衣华服的青年,头戴金丝冠,身穿四爪金龙的黑袍,外披暗纹金边大麾。剑眉凤目,目光深邃。 程博然虽然从未见过这男子,但看到了他衣着上的四爪金龙,便料定此人必是轩王无疑。 程博然向二人深施一礼:“程博然见过轩王,见过秦伯父,博然给两位拜年。” 身姿飘逸洒脱,有如芝兰玉树,优雅而美好。 秦西笑着对程博然说,“都是一家人,博然不必见外。” 秦西又转向轩王:“璟轩,这便是我常向你提起的程博然程公子,华章的妻弟,我们五城最负盛名的才子。” 夏璟轩在程博然进门之时便惊住了,之前听闻他才子之名,知道他年纪轻轻便学问了得,前些日听二舅舅提及他长相俊美,温文尔雅,却没想到竟然俊美到如此地步! 程博然头戴白玉冠,身穿一件湛蓝长袍,如同雨后晴空的蓝色,一尘不染,衬得他肌肤莹白如玉。 眉毛修长,宛若弦月,翘然于飞。弯眉之下是一双明眸,干净澄澈,如明月朗星般熠熠生辉。 都说皇家人容貌好,盛元国的皇子,个个都是龙章凤姿,俊美非常,但眼前的这名少年,似乎是更胜一筹。 程博然的俊美,不只关乎长相,更胜在气质。他目光通透,气定神闲,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的烟火气,令人见之忘俗。进来的一瞬间,风神俊逸,状若嫡仙,仿佛全身都发着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夏璟轩稳稳心神,冲着程博然微笑颔首:“璟轩久闻程公子才学过人,今日有幸相见,有些事困扰璟轩日久,想向程公子求教,还望公子能为我解惑。” 秦西见轩王直奔正题,知道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事交给轩王就好,便找借口离开了…… 程博然见秦西离开书房,便知他找自己过来,其实只是从中牵线,而真正要见自己的人,是轩王夏璟轩。 思及此,程博然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王爷找博然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轩王也不绕弯子:“璟轩初来安荣,又逢整顿吏治,如今府衙文官位次大多空悬。璟轩欲任命官员,制定新政,让封地更加繁荣,不知博然对此有何高见,可否为璟轩指点一二。” “王爷客气了,指点实不敢当,既然王爷垂问,在下便谈谈一己之见。”对于轩王的礼贤下士,程博然淡然处之。 “王爷问的是治国安邦之道,窃以为,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座城池,若想让它繁荣强盛,不外乎四个字——富民强兵。 民富则国强,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遵纪守法,则朝政安稳。但若只求富民,而忽视兵力,国家虽然富庶,却武力羸弱,一旦外族来犯,便有亡国灭族之险。 故富民强兵,缺一不可,相辅相成。” “那敢问公子,如何做到富民?” “轻徭薄赋,还利于民,让百姓休养生息。鼓励农耕,大兴商贸,令人民安稳富裕。设馆兴学,教化世人,开启民众心智。令王土之内,少有所学、壮有所为、老有所养……”程博然平和而低缓的说着。 “程公子言语精妙,字字珠玑,令璟轩受教。” 夏璟轩冲着程博然抱了抱拳。 “王爷过誉了,博然只是纸上谈兵,空有一些大道理。”程博然笑着还礼,但脸上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程公子不必过谦,公子的才华,早已名满江南。听闻程公子有识人之能,可以洞察人心。我这里有一本安荣官员和五城才子的名册,想让公子帮着相看,以便这册上之人,可以各尽其用。” 夏璟轩从案上拿起一本名册,双手递给程博然。 程博然起身接了,展开名册,十分认真的看了起来。名册上记录的人他都认识,一些是衙门里的文职,还有不少世家子弟,但获罪官员的亲族都不在册子上面,江南五城的穷苦书生,也被摒弃在外。 看了半响,程博然放下手中的册子,坦诚的看向轩王:“这名册之人,的确有很多可用之才,但更多的有识之士,并没在这册子上。博然以为,王爷若要选拔德才兼备之人,需不问出身、不计前嫌、选贤任能、唯才是举,而非只局限于名册之人。” 轩王被人说中了心思,又觉得程博然在话语里,特地加重了‘不问出身、不计前嫌’这几个字,似乎是在暗指什么。 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夏璟轩脸上还是和颜悦色,但他深沉的眸子还是出卖了他的隐忍。 “璟轩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公子就任安荣知府,为安荣选拔官员,推行新政,造福于民,不知公子可否愿意……如果公子答应,璟轩即刻上报朝廷,为公子请封。” 程博然看向他的眸子,这位传说中雷霆万钧、出手狠辣的轩王,说出的话听着谦逊客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霸气,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内敛,这轩王……绝非池中之物。 程博然垂眸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眼中一片清明。 “轩王殿下,如果我……不答应呢?” 程博然淡淡说道,“不要说程家不会同意,便是我自己,也志不在此,只能对王爷说声抱歉,也多谢王爷垂爱。” 夏璟轩眯了眯眼睛。 这程博然,十四岁便瞒着家里,夺取了江南五城的解元,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少年,被人们口口相颂的传奇人物,年少时便大展抱负,如今到了建功立业之时,又怎能没有青云直上的野心? “噢,志不在此?听闻公子年少成名,以为公子必定志存高远,不想程公子却如此言不由衷……” 听着轩王语气中的暗讽,程博然没有回应,而是侧头望向窗外,看着窗子上斑驳的树影,目光淡然而悠远…… 15.慈悲 许久之后,程博然转过脸,对着轩王淡然一笑,笑容温和坦荡,眼眸干净磊落,不含一丝的杂质。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年少轻狂,尚不知道世事险恶……”程博然缓声说道。 轩王低声轻笑:“据本王所知,程公子还未及冠,怎么说出话来,却像是看破红尘的老和尚?程公子如此才华,难道真甘心碌碌无为?难道程公子就不想成为一代英雄,建功立业,受人倚重,封侯拜相,流芳百世!” 程博然淡淡一笑:“依我与世无争的个性,注定不会成为英雄,王爷您倒是能成为天下的霸主……” “公子太抬举我了!”轩王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两人一时无语,场面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程博然轻叹道:“并非博然不帮王爷,程家曾有祖训,子孙不可为官,更不能追名逐利。” “程家不追名逐利,而今却是名利双收。程公子开办义学,帮扶江南寒门学子,难道不是在笼络人心,积攒乐善好施的好名声,为程家造势,让程家坐稳江南文坛领袖的位子? 那本王就给程公子提供个便利,做本王封地的知府,成为我最大的助力,替本王物色可用之人,既能让本王承你的情,又可让众人对你的提携感恩戴德。它日我重返京师,程公子想成为一代权臣也好,想做盛元的文坛泰斗也罢,全凭公子的心思。 又或者程公子不肯答应,是因为并不看好本王,不相信本王会有重返京师的机会?” 轩王话语咄咄逼人,看来真的恼了。 “王爷,我程家的家训有一条,‘富要清心,穷要有志’。当年程家败落,重回江南,就是凭着这一信念,才有了如今家族的兴盛。 在博然心中,名利并不重要,但名利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最起码我可以散尽程家的钱财,为寒门学子多做些善事。孟子曾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一点,我程家做到了。程家助人,并非沽名钓誉,而是因为,佛家的慈悲心。” 程博然面含微笑,带着一种温和宽让的气息,春风化雨般的说着。他的整个人,更像一块美玉,温润醇厚,令人心暖。 “那请问程公子,何为慈悲心?”程博然舒缓的话语如一缕清泉,让轩王浮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相传佛陀能够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以己身布施,而不求回报,这就是佛家推崇的慈悲心。但博然认为,慈悲的本质,便是心中有他人……” 程博然的目光穿过轩王,指向了无穷的远处。他的思想,也不再停留在当下,停留在飘满紫檀香气的书屋,而是贯穿古今,穿到了遥远的未来。仿佛如今坐在轩王对面的,不再是一个还未及冠的美少年,而是决心拯救世人的救世主。 夏璟轩看得呆了…… 心中有他人!夏璟轩的心里,别说是他人,便是连自己都没有!他的心中只有大业…… 夏璟轩并不怕死,如果能够灭掉刘家,替自己的大舅舅报仇,为外公和母妃出气,他是心甘情愿付出任何代价的,生命、欢笑、权力、感情……一切的一切。他的心中只有仇恨,没有慈悲。 佛陀舍身饲虎……轩王知道,自己的心里就伏着一只猛虎,而这眼前的少年,便是能拯救自己的佛陀…… 轩王深深的看着程博然,温润如玉、状如谪仙,形容美好,如清风明月般让人仰视…… 上天仿佛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小少年,美貌、才华、品行、家学、气质、胸襟、见识、慈悲心…… 在程博然面前,轩王突然觉得自惭形秽。他的美衬托了自己的丑,除了王爷的身份和满腔的仇恨,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平生第一次,不由自主的,祈求着与这个少年靠近,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无关利益,只有纯诚。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古人说出那句话时的渴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想起刚才那一番刻薄和中伤的话,轩王满心羞愧,语声有些沙哑,“程兄,适才是我莽撞了,我爱惜程兄的不世之才,求贤若渴,说了诋毁程兄和程家的话,我向程兄致歉,请求你的原谅,请程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程博然对轩王态度的突转有些震惊,更对轩王对自己的称呼感到突兀,却不知刚才那短短一瞬,轩王的内心早已是风云变幻,起起落落,几经沧海桑田。 程博然张张嘴,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话,只是窘迫的说了句:“王爷言重了。我怎会,我并没有……” 倒是失了进门以来的镇定从容。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有一种相惜和亲近…… 程博然轻声说:“王爷不必苦恼,江南人杰地灵,人才济济,就算我不入府衙为官,还有很多德才兼备的人帮您。只要王爷广开言路、集思广益,相信几年之内,安荣便会进入空前的鼎盛。” 轩王看向程博然,目光灼灼。 “多谢程兄吉言,我会牢记程兄教悔,治理好封地,也会尊重程家的祖训,日后不会再让程兄为难。 与程兄相谈,璟轩受益颇多,有如沐春风之感。我愿与程兄引为知己,请程兄叫我的表字,子行……” 轩王的声音不大,但说出的话特别的情真意切、打动人心。 这样的一颗真心,令程博然无法拒绝。 程博然展颜一笑,目光中带着一抹温情和感动:“子行,我虽未及冠,但也取了表字思齐,日后请叫我思齐。” 夏璟轩朗声大笑,“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这个表字确实很配你。思齐,待你及冠之时,我希望做你的赞者,这次不要再拒绝我。” “好,那就一言为定。” 程博然答应的痛快。 想了想,程博然又说:“子行,我虽然不能做安荣知府,但我还是可以帮你。等王爷得空,便可召我过去,共商官员选拔一事。” “哈哈哈,大恩不言谢,思齐,我会报答你的。”见程博然答应了帮自己,夏璟轩有种意外之喜,感到心情无比的舒畅。 这两个人能做朋友,也可能源于性格上的互补。轩王沉稳坚毅,他很欣赏那种温润淡然的性子。反过来,程博然温和宽让,却更喜欢结交世上的英雄。 轩王觉得程博然无一处不好,程博然也觉得轩王为人爽直霸气,说话真诚率性,和他交谈,令人心里舒服。 二人大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 16.官动 刘氏一党定罪后,刘家一直未死心,年后早朝,每天都有刘家亲信为罪臣喊冤,替他们开罪。连刘泽那只老狐狸,也亲自跳了出来,提议把问斩推迟到秋后。 轩王明白刘家的心思,这次的事刘家归结于疏忽大意,让轩王打个措手不及,但等他们喘上来这口气,就算翻不了案,保不准也能寻个由头,大赦天下呢? 毕竟刘家身后,还立着太后这尊大佛呢! 轩王在心中冷笑,刘家还真把自个当回事,以为这盛元还是他刘家的天下!轩王还是那个当初任由他们欺凌的少年! 那就再给刘家送上一份大礼…… 一个月前,轩王开始着手布置,怕刘氏察觉,一直都在暗中进行。这次逼得刘家乱了阵脚,恰是出手的好时机! 轩王采取声东击西之策,明里盯住刘兴等人的罪行不放,暗里却在紧锣密鼓的部署,各路人马迅速派遣到位。 正月十二,盛元的朝堂发生了一件大事。 早朝时分,恒帝突然下旨,任命姚家次子姚尚哲接替吏部尚书的位子,即日起走马上任。 吏部负责官员的任免等事宜,在朝堂的作用可谓举足轻重。历朝历代,吏部尚书都由皇帝最信赖的臣子担任,可谓是皇帝的心腹。 不过这事到了恒帝这儿,却是个例外。恒帝年少登基,自姚睿隐退之后,朝政由刘家把持,皇权被刘氏架空。 刘兴任吏部尚书以来,历次官员的任命,实际上都掌控在刘家的手里,恒帝要想用谁,还要跟舅舅们打个商量,久而久之,恒帝也就不再作声了。 恒帝此次打破多年陈规,直接越过刘家,将姚尚哲从一个四品的闲职,一举提拔成为手握大权的吏部尚书。这种不同以往的强硬做派,让刘家简直难以置信。 右相刘泽当堂就激烈反对,刘家的嫡系也都出来声援,不过反对声很快便被更多的支持声淹没。 姚太师背后的清流自然是站在恒帝这边,他们虽没什么实权,但人数众多,力量不容小觑。 出人意料的是,左相周维功这次也旗帜鲜明地支持了恒帝,朝堂形势瞬间呈一边倒的态势。 姚尚哲正月十二上任,正月十三便上了举荐官员的折子,正月十四早朝,恒帝令姚尚哲宣读官员的任命旨意。 此次官员变动之大,动作之快,是盛元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朝中四品以上大员的位子就空出来十名,前一阵子获罪的七人,致仕的两人,工部尚书因父亲去世,要丁忧三年,他的位子也要找人顶上。四品以下官员,也空出来将近二十个。 四品以上官员,此次提拔的都是清流和周相的人,刘氏的人连一个位子都没捞到。朝中不少有真才实学的中立派,也得到了重用。 朝廷还启用了不少新人,这些人原本也有功名在身,但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有的还在盛元国偏远的小城任职,这次也由吏部举荐,被破格提拔上来。 众人心知肚明,被启用的新人里,绝大多数都是轩王的人。看来轩王人虽然离了京,但他的势力,却高调的杀回了盛元朝堂。 直到此刻,刘泽才算是回过味来,夏璟轩的确使的一番好手段,表面上图的是刘兴等人的性命,实际上却是虚晃一枪,借着皇帝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的夺取了六部的实权,还和周维功联手,摆了自己一道。真没想到,自己会输给这么一个黄口小儿。 从年前京中官员的落马,到年后朝堂的重新洗牌,盛元国官场可谓是经历了一次地动山摇。 这还是两方第一次正面交锋,原来刘氏和轩王虽然斗得你死我活,但都是在私下。这一番争斗,轩王出其不意、兵贵神速,短短时间便完败刘氏,大获全胜。 但刘家岂能轻易就被打败,就在不久之后的春天,他们又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以更加疯狂的态势反扑回来。 据后面的史书记载,恒帝二十八年冬天的这场交锋,是轩王的出山之战,年仅二十二岁的轩王爷,一战成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拉开了盛元国历时六年夺嫡斗争的序幕。 *** 正月十五,上元节,午后,京里的好消息传回安荣,夏璟轩松了一口气,兴冲冲的回了侯府。 轩王找到外公,老爷子正在永福居暖房里逗弄他那几只翠鸟。 见外孙一脸喜色,大步流星的进来,秦飞鸿有些疑惑:“这才过了晌午,轩儿今个怎的回来这么早?” 轩王挥挥手,屏退了身边的下人,开口道:“外公,我刚刚接到好消息,京里的事成了!” 秦飞鸿虽然察觉到外孙正在谋划一件大事,但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能让沉稳的外孙喜形于色,估计这件事也小不了,他当即扔下给鸟儿填食的小匙,说道:“轩儿,走,咱爷俩去花厅,弄几个小菜,喝上几杯小酒,边喝边聊。” “外公,外公——。” 夏璟轩连忙拉住外公的衣袖,“不急不急,咱就先好好说会话,今天是上元佳节,晚宴还有的喝呢。” “轩儿说的有道理,走,咱们去书房详谈。” 两人去了永福居的书房,有老仆上了一壶热茶,然后退出屋外,关好了房门。 祖孙俩隔着一张小桌,对坐在窗前的小榻上。 秦飞鸿笑眯眯的看着外孙:“给外公讲讲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喜事,看把我的轩儿竟然高兴成这样?” “外公,之前不是有很多罪臣被免职了吗。我已得到确切消息,昨日早朝,父皇按照我拟的名单,宣布了对这些职位的任命。这回朝堂之上,可是多了不少我们的人了。” 夏璟轩笑着说道。 “轩儿真是神速!恭喜你又胜了刘家一回!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老侯爷一听,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腾地站起身,目光炯炯的看向夏璟轩。 17.姚家 见外公听到消息这么兴奋,轩王也有了倾吐的欲望:“外公,我在幕后策划,姚二叔为我打前阵,年后这几天,我的人又说服了周相做盟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了个刘家措不及防!” “哪个姚二叔?”秦飞鸿有些疑惑。 “就是姚太师之子姚尚哲。外公,就在大前天,正月十二,父皇任命姚二叔为吏部尚书,掌管朝廷官员任命。”夏璟轩端起茶壶,为外公倒了一杯热茶。 “姚尚哲,姚睿的小儿子,十多年前在京里见过。”老侯爷眯起眼睛,盯着茶杯里蒸腾的热气,陷入了回忆。 “那时姚尚哲还是个清俊的贵族少年,整日和一帮京里纨绔子弟,鲜衣怒马的出游。没想到如今他也能独挡一面了!” “他是姚太师的老来子,从小被家里娇惯,少时确实贪玩,而立之后才定了性子,继承了老太师的衣钵,如今是清流的领袖。京里人都说,姚尚哲成熟内敛了之后,有乃父之风。孙儿自从开府,和姚家暗地里往来密切,姚二叔这个人锐意进取,有经国之才。” “真没想到那孩子会出息成那样。”老侯爷的表情有些微妙。 见外孙面露疑惑,老侯爷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轩儿,说来惭愧,当年姚睿辞了左相之职,不再参与朝政,任刘氏独大,我是有一肚子怨气的。那天我喝多了酒,便直接跑到姚府,和姚睿狠狠的干了一架。” 说到这,秦飞鸿有些尴尬,拿起茶杯,掩饰般的抿了一口茶水。 想起老侯爷年轻时的暴脾气,夏璟轩小声问道:“外公,您不会是,把老太师给打了吧。” 秦飞鸿嘿嘿一笑:“那倒没有,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姚家都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只是说的难听些罢了。” “不过姚家人都很怪,我就没看过哪个世家像他家,连着几代都不纳妾,还把媳妇宠的。听说姚睿辞官就是听了他媳妇的主意,说什么急流勇退。真是荒唐,一个深宅妇人能懂什么?” 夏璟轩想了想,姚家还真是这样,连着三代没纳妾,还极疼妻子。怪不得表弟姚晋这么抢手,世家们都争着把闺女嫁给他。 老侯爷接着又回忆道: “姚家子嗣艰难,姚仲远只得了姚睿一个儿子,好歹给培养成了宰相。 姚睿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尚了公主,虽说是靠上皇家这棵大树,婚后又琴瑟和谐,但是驸马不能为朝廷重臣,长子的仕途算是毁了。姚家老二姚尚哲当时还是那么个少年。 姚睿这一隐退,姚家怕是彻底没落了,他背后的那些门生和清流,说不定时日一长,也就散了。 我那天正在气头上。想姚仲远那样响当当的人物,生的儿子却贪生怕死。我便站在姚家庭院中央,大骂姚家人惧内,姚睿胆小如鼠、畏惧权贵,姚家子孙就知道吃喝玩乐。” 说到这,秦飞鸿老脸一红,有些说不下去了…… 夏璟轩没有外出打过仗,但在军营里,也听将军们讲,敌我两方对阵之时,双方武将骂阵的厉害。外公十几岁便东征西讨,大小战役经历无数,这骂人的本事必定精湛。连外公他老人家都承认自己是大骂,可见当时场面之大。 “那姚太师怎么说?”想到老太师那么一位儒雅的长者,夏璟轩还真替他捏了一把汗。 “他一直不作声,等我骂累了,歇口气,他才轻飘飘说道,不和醉鬼一般见识,还说什么惧内的男人都是好男人……你说说,他这脸皮厚的,就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 没想到老太师不但肚量大,还能说出这么逗趣的话来,看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夏璟轩终于长舒一口气。都是自己最敬重的长辈,夏璟轩可不希望两人心中有什么疙瘩,让自己难做。 回忆起从前的糗事,老侯爷长叹一声:“轩儿,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我还笑话姚家人没出息,没想到你大舅舅去了之后,我秦家这么多子孙,都比不过姚尚哲一个。哎,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外公不必妄自菲薄,两个舅舅都很好啊,表兄弟们也很优秀。” 夏璟轩劝解道。 “好了,轩儿就别宽慰我了,自己的儿孙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要不是我闺女给我生了个争气的外孙,我都没脸见姚睿了,不然还不得被他给笑话死。” “外公,姚太师不会笑话您的,每次和他谈到您,他都说您是盛元的支柱,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有气节的男人!” 为了两个老人能尽释前嫌,夏璟轩也是拼了,说起谎来俊脸不红不白。 秦飞鸿狐疑的看着外孙:“他真的这么说我的?” 夏璟轩郑重的点了点头,样子特别真诚。 秦飞鸿哈哈大笑,“算他有眼光。” 祖孙俩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管家进来禀报:“老侯爷,公子小姐要出门看花灯,想提前开宴,还请老侯爷示下。” 秦飞鸿笑着说:“这些个贪玩的孩子。这是白天刚赛完龙舟疯回来,又惦记着晚上的灯会了。也好,今日是上元节,京里那边又传来了好消息,是该好好庆祝。轩儿,我这就吩咐开宴,用过晚膳你也出去走走,好好赏赏江南的花灯。” 管家领命,出门安排去了。夏璟轩也回房,脱去藩王冠服,换上一件家常月白长袍,祖孙俩去了静雨斋。 上元家宴比不得除夕宴人来的全,除了秦家嫡系子孙,请过来的都是各房的正牌夫人。 秦家年轻的公子们,还惦记着一会陪夫人出门赏灯,只浅浅的小口泯着酒。 秦西和秦南早就过了看花灯的年纪,已经好几年都不去灯会了,一门心思都放在喝酒上。兄弟俩见老侯爷今日兴致特别高,轩王也满面喜色,都不停向两人敬酒。 轩王今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人敬酒也来者不拒,爽快的干了。 老侯爷和轩王为京里的事高兴,众人面前,两人也不说破,只是频频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18.祈福 江南上元节,一元复始,大地回春,一个不同于北方的重要习俗便是龙舟赛。北方每年只有端午赛龙舟,江南却是一年两次,一次在上元,一次在端午。 每年的这天,五城都各自派出两支队伍,在城外的平江上比赛。轩王多日前就接到邀请,但诸事繁忙,便婉拒了。老侯爷见轩王不去,也没去凑这个热闹。 秦家的后辈,个个都是赛龙舟的好手,秦南更是乐在其中。他是锦城提督,今年更是拉起一支队伍,亲自下场,代表锦城参赛,并一举夺魁。今日的酒桌上,他格外兴奋,绘声绘色讲起白天比赛的盛况,把一屋子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老侯爷笑着说:“俗话说,看景不如听景,老三说得这么热闹,轩儿,下次咱们也去看看。” 夏璟轩也笑着说:“这次没抽出时间,实在遗憾,下次可要亲眼见识一下三舅舅的神勇。” 秦南听了,越发得意,高兴的嚷开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到了端午节,我还要亲自下场,到时候所有人都给我助威去!” 然后他又吩咐管家:“管家,这酒杯太小,喝得不过瘾,给我换成大海碗,咱们再接着喝!” 坐在主位上的几个人喝得尽兴,下首的孙辈们也都笑着相陪。老侯爷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年轻时再有酒量,如今也比不得小辈,又是几轮推杯换盏下来,感到有些头晕了。 秦南还要张罗着再满上,老侯爷摆摆手:“好了,已经喝的不少了,一会年轻人还要出门,今日就到这儿吧。” 说完,他又看向旁边的外孙:“轩儿,一会让你表兄弟陪着你,去灯会逛逛。咱安荣最有名的灯会就在成云寺了,白天是庙会,香火鼎盛,晚上是灯会,人多热闹。你们多带些人手,把女眷给护好了,好好出门玩玩。” 孙辈们应了,向老侯爷行礼离开。 一行人换上出门的便装,男子骑马,女眷们乘车,后面跟着一大群侍卫,浩浩荡荡向成云寺进发。 成云寺依山傍水而建,是江南五城最大的寺院。 过了大大的山门,便看到如潮般的游人。庙会还未结束,寺门前仍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沿途是民间百戏,诸般杂耍,美食小吃,可谓热闹非凡。 侯府一行人随着人流,进入寺内。 成云寺共分为五重大殿,一座连着一座。众人先去主殿——大雄宝殿。主殿内香火很盛,烟雾缭绕,木鱼声声。秦家女眷们喜欢礼佛,一个蒲团一个蒲团的拜过去,恭敬而虔诚。 夏璟轩不信佛,只进去转了转,便早早出来在门前静候。 秦家二公子秦泽明走过来,向轩王抱了抱拳:“王爷,我常陪内子过来,女眷们拜佛我是知道的,必是每座大殿、每个菩萨都要拜到,许愿之后还要捐些香火钱,供奉海灯,求解签文,没有个一时半晌是不会完的。适才我和大哥商量,不如大家各逛各的,不知王爷您意下如何?” 秦家这个表兄为人低调,平素和自己接触很少,但是有限的几次相谈,都给人很暖的感觉,夏璟轩对他印象很好,见他如此善解人意,冲他微微一笑:“二哥,那我就去别处转转,现在酉时刚过,两个时辰之后,大家在山门前会合。” 秦泽明行礼道:“好,我一会便知会众人,亥时山门前会合。我这就为王爷挑选一队侍卫,护王爷周全。” 想到自己武功不弱,身边还带着侍卫统领赵翼,暗卫们也在山门附近候着,今日上元佳节,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夏璟轩摇了摇头:“二哥不必费神,我有赵翼就够,侍卫们还是留给女眷吧。” 见王爷如此笃定,安荣又一向治安良好,秦泽明怕扰了王爷兴致,也就没再坚持,应了声是,又回了大殿。 夏璟轩带上赵翼,从大雄宝殿的前院转到后院。 后院比前院略小,院中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树上挂满了红绸,微风吹过,红绸随风轻摆,煞是好看。 赵翼见轩王眼睛盯着红绸看,料想王爷没有见过寺庙的祈愿树,便行到轩王跟前,对轩王说:“主子,这是祈愿树,许多寺庙都有,香客捐个香火钱,便能把写着愿望的红绸挂在树上,红绸挂得越高,据说越灵验。那边是放着红绸的条桌,咱们可以过去请上一个。” 轩王轻嗯一声,两人向条桌走去。 桌前站着小沙弥,见两人走过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是来求祈愿福的吗?” 轩王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正是。” 旁边的赵翼连忙掏出一锭纹银,双手奉上。 小沙弥从容的接了,指着桌上的红绸和笔墨:“两位施主可以亲自题写,也可从写好的红绸中挑选。” 轩王看着写好的红绸,上面写的都是些吉祥话。轩王的目光从众多红绸中掠过,最后选了一个“国泰民安”。 赵翼感叹,王爷的胸襟就是不同于常人,不过这盛元国毕竟是他夏家的天下。至于自己么,说到底还是一俗人,有着普通人最平凡的心愿,于是他也不矫情,直接选了一个“儿孙满堂”。 轩王心下悱恻:“呃,看不出来,赵统领的愿望竟是这么的……亲民。” 二人各执红绸,走到树下,轩王一抬手,将红绸甩到了树的最顶端,引起周围游人一阵惊呼,赵翼不敢僭越,只将红绸扔到了梧桐树中间的枝桠上。 轩王扔完红绸,看着自己许的愿孤零零挂在大树最高处,就像每日里自己孤寂的内心,不觉有一晌的恍惚…… 轩王正要转身离开,就见一位手执红绸的少女,朝着梧桐树翩翩走来,身后跟了一名小丫鬟。 少女外罩白色雪狐披风,身穿芙蓉祥云的百褶如意裙,身姿轻盈曼妙,如流云般优雅飘逸。 再看女子的容颜,面如美玉,晶莹剔透,白里透着红,如朝霞般明媚。明眸清澈水润,像小鹿般干净灵动,里面似乎盛着无数星光。樱唇娇艳欲滴,唇角微微翘起,含娇含俏,显得娇美无比。 夏璟轩一时愣在原地,这女子竟是如此的……绝色…… 19.许愿 少女越过众人的目光,款款而来,走到梧桐树下。 梧桐树枝桠很高,饶是少女身材高挑,也无法将红绸挂上枝头。小丫鬟个子矮小,穿一身紫色小袄,身材有些胖,站在梧桐树下又蹦又跳,像个紫色的小球,样子好玩极了。 轩王看着两个女孩子的样子,觉得有趣,鬼使神差的迈步上前,来到少女身边,柔声说道:“这位姑娘,让我来帮你。” 少女转身看向夏璟轩,对面的男子身材伟岸,一身素衣遮不住通身的气派。剑眉挺鼻,眸光深邃,五官如雕刻般立体。 不过剑眉的人多强势,薄唇的人多薄情,鼻子挺直的人多倔强,深邃的凤目中自带着一种威仪,长着这种凤眼的人大都心思深沉,此男子虽然长相英俊,却是不好相与的面相。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都觉不妥,少女率先挪开目光,将手中的红绸捧给了对面的人:“那就有劳公子。” 夏璟轩双手接了,低头扫过红绸,只见上面写着“父母康健”,落款是颜佳莹! 看到这个名字,轩王脑海中跳出来青云山诗会那个火红的身影,竟然是她,江南第一美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夏璟轩定定心神,退后几步,一扬手,红绸便嗖的一声,飞到了梧桐树最顶端,恰好就和那个“国泰民安”并排挂在一起。 周围人又发出一片叫好声,颜佳莹也露出吃惊之色。 颜佳莹不会武功,但她的母亲是江湖侠女,她曾听母亲说过,越是轻的物件,抛起来越不容易。所谓武功臻至化境之人,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能把如此轻的丝绸扔到树的顶端,一定武功不低,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颜佳莹看向夏璟轩,见夏璟轩也在看着自己,便低下头。轻声说:“多谢公子帮忙。” 赵翼见王爷头一次主动和女子搭讪,还带着少有的温柔,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不符合主子的一贯风格啊,主子何时学会怜香惜玉了?难到是因为这姑娘长得——太美? 怕轩王看出自己的小心思,赵翼忙走到小胖丫鬟身边,拿起小丫鬟的红绸,“来吧,小姑娘,我来帮你。”一扬手,将红绸扔到树上。 颜佳莹见男子深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被瞧得有些不自然,但直觉告诉她,还是尽快远离此地为好。她冲着对面的人福福身子,“多谢两位公子。”然后拉着小丫鬟,慌忙离开了。 看着少女急匆匆的背影,轩王有些囧,难怪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过了及笄还未定亲,颜姑娘眼界太高,连自己这种相貌的男子都被她无视了。声音娇柔悦耳,对自己说出的话却客气疏离,除了道谢还是道谢…… 想到这,轩王不觉有些心惊,颜佳莹的事,自己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她对自己的态度,自己又如此在意,难道是…… 轩王定定心神,收了旖旎的心思,见赵翼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主子,需不需要打听这位姑娘的身份?” 轩王抬起头,看着树顶并排飘舞的红绸,感到心涩。 颜佳莹,有着自己见过最美的容颜和最悦耳的声音,相信任何男子见了都会动心。但她只是个外放五品官的女儿,又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世家背景,这样的女子,是无法迎娶进王府当正妃的,父皇母妃那道关就过不去。 如果纳过来做个侧妃,以她的品貌和才情,毫无疑问,短时间就会得了自己的宠爱。 但在这个紧要关头,轩王可不想为了一时的小情小爱,而忘却了身后的家国大义,沉迷于温柔乡里。这样能轻易拨动他心弦的女子,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轩王下定了决心,转向赵翼,淡淡说道:“不必去查,那是颜姑娘,以后都不要再提她了。” 颜姑娘,据赵翼所知,主子认识的颜姑娘只有一位,竟然是她!主子真是太狠心了,明明对小姑娘有好感,二人又是如此有缘,但主子却一点机会都不留,说放手就放手了…… 二人离开主殿,也不说话,漫无目的的走着,轩王走在前面,身后的影子有些落寞。 此时暮色初临,皎月东升,万盏灯火已经点亮,成云寺花灯似海,映得夜空有如白昼。 夏璟轩和赵翼在人海灯海里穿梭,不时有舞狮队伍在眼前经过,人声鼎沸,鼓声震天,两人驻足欣赏了片刻,夏璟轩只觉内心烦躁,他向赵翼说道:“去塔河边走走吧。” 塔河,平江的一支,横穿成云寺蜿蜒而过,水边矗立着白塔。 两人踱步走到塔河边上,夜晚的塔河水畔,皓月当空,华灯闪烁,映得水面五彩纷呈。河岸的十里梅林,暗香浮动。水上的十里画舫,莺歌燕舞,倒又是一个好去处。 两人沿着河畔漫步,来到一处坠满花灯的石桥之上,桥如彩虹,横跨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走过长长的彩虹之桥,就到了河的对岸。河对岸灯火阑珊,游人稀少。幽幽塔河水,寂寂东流,将此处的冷清与彼岸的喧嚣彻底分隔开来。 轩王倒是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内心的烦躁渐渐平息下来。 两人沿着河岸闲庭信步,欣赏着天上、水中的两轮满月,欣赏着河对岸延绵数十里的七彩灯火,湿润的水汽夹杂着水草和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人感到轻松惬意…… “江南的上元灯会果然别具一格,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真的不虚此行!” 夏璟轩对着这如梦如幻的美景,心情好了许多。 赵翼内心悱恻:“人家都是才子佳人,成双成对,咱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虚此行的?只能说白白辜负了良辰美景,也可惜了这么美的颜姑娘!” 但赵翼可不敢显露出来。他装作四处看风景的左顾右盼,突然看到远处有一些青年男女,正在放河灯。 赵翼眼力好,在众多的放灯佳丽中,远远发现了一个穿着白色披风的身影,正提着一盏莲花灯,在河畔上款款而行,身后跟着一名身材矮胖的小丫头。 “主子,主子,那边好像是颜姑娘。”虽然轩王不让再提颜姑娘,但赵翼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轩王沿着赵翼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抹轻盈飘逸的侧影,看那婀娜的身姿,看那如画的眉目,还有身后跟着的胖丫鬟,不是颜佳莹又会是谁? “真是胡闹!这大晚上的,要是遇上了歹人……”轩王话还没说完,人就大步奔了过去。 “王爷这是关心则乱,一年一度的灯会,把夜里照的跟白天似的,哪里就能遇上歹人了?冰山一样的王爷,一遇到颜姑娘的事,比谁都上心,偏偏嘴上还不承认,王爷这别扭的性子啊!” 赵翼一面心中感叹,一面跟了上去。 怕被颜姑娘发现,轩王不敢靠的太近,二人躲进河岸旁的梅林里,借着树枝的掩护,偷偷向外张望。 只见颜佳莹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盈盈伏下身子,将荷花灯缓缓放至水面,双手合十,声音轻柔却虔诚的许愿:“民女颜佳莹,求上苍赐我如意姻缘,不求夫君身份显贵,但求专一情深,民女愿与夫君能够一心相守,白首不离……” 赵翼不禁倒吸一口了凉气,颜姑娘这种心思,放在皇家可是犯了大忌讳,没想到这样娇柔可人的江南姑娘,骨子里竟是如此善妒。王爷本就是冷情之人,又怎能容忍后院女子的争风吃醋。 赵翼偷偷打量着王爷,见他眉头紧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果然是不高兴了。 片刻之后,轩王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神情漠然的盯了颜家小姐片刻,转身出了梅林。 轩王疾步走着,身体绷得像一张弓。 赵翼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叹气。 两人走了许久,转到了白塔附近,白塔上层层点灯,远远望去,在黑色天幕的映衬下,散发着朦胧而圣洁的光。 轩王走在前,迎面遇到几个年轻后生,身着劲装,正四处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人。为首的一人目光掠过轩王,顿了一顿,声音嘶哑的说道:“王爷,大公子派属下来保护您。” 轩王没作声。这几个人看穿着,像是今晚的秦府护卫,但又极其面生,而且目光犹疑,似乎不认得轩王,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试探。 轩王内心警觉,暗道情况不妙,转身便往回走,只听身后响起尖锐的呼哨声,又听见有人大喊:“就是他,穿白色长衣的……” 那人话音刚落,就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批黑衣人,皆蒙着面,手持尖刀,向轩王扑了过去。 20.临危 见有人行刺,赵翼立即抽出短刃,闪电般的跃到轩王身前,和黑衣人打斗起来。 黑衣人各个出手狠辣,刀刀欲取人性命,饶是赵翼武功再高,也被死死缠住。 轩王没带兵刃,一开始只能尽力躲闪,他趁其中一个黑衣人不备,夺了他手中弯刀,也投入混战当中。 两人被团团围住,一时突不出去。 轩王虽然师出名门,但实战经验少,面对这么多杀手,应对得十分吃力。七八把大刀从四面八方同时砍将过来,招式看着简单,却凌厉实用,轩王将弯刀舞得密不透风,挡住了扑向要害的刀锋。 一名身形敦实的黑衣人守在圈外,手擎一把通体乌黑的玄铁刀,一直在观察圈内动静。他趁着轩王举刀迎敌,抵挡右侧攻击之际,突然从左后偷袭,猛地凌空飞起,用尽全力,一招力劈华山,玄铁大刀朝着轩王的天灵盖劈了下去。 轩王正专心迎敌,忽听身后传来风声,此时转身已是来不及,他趁着手中弯刀还未收回,招式突变,刀锋顺势平抹,瞬间逼退了身前的两名黑衣人,随即伏低身子,向前一个疾跃,接着几个滚翻,堪堪避过玄铁刀厚重的刀锋。 周围的黑衣人见轩王倒地,手里的尖刀同时向他身上招呼过来,轩王足尖蹬地,飞身跃起,一番闪展腾挪,躲过了所有利刃。 手持玄铁大刀的黑衣人见一击未中,又提着大刀向轩王冲过来。此人刀法极快,瞬间就是连环五刀,刀刀欲取人性命。 轩王感到黑衣人不但刀法迅疾,而且内力雄厚,一把几十斤重的玄铁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风。他不敢硬接,只有尽力躲闪。 勉强躲过四刀,轩王已是身形不稳,还未待他有喘息的功夫,第五刀又迎面劈来,轩王避之不及,只能一个急侧身,大刀贴着面门削将下来,刀尖扫过衣袖,轩王只觉右臂一阵刺痛,手中弯刀拿将不稳,脱手落地…… 赵翼距离轩王几丈开外,正与几名武功高强的杀手酣战,但眼角余光始终扫向轩王这边。 赵翼见轩王躲过了身后重刃的偷袭,刚舒了一口气,又见黑衣人手持玄铁大刀欺身而上,刀光有如排江倒海,将轩王逼得节节败退,便知此人武功内力均在轩王之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迅疾几招过后,赵翼见轩王身形不稳,兵刃已经脱手,心知不妙。千钧一发之际,赵翼不再顾及砍向自己的黑衣人,突然一个腾空跃起,同时催动内力,一翻手,将手中利刃向黑衣人背心掷去。 黑衣人手提玄铁大刀,正要向轩王出杀招,便听到身后有利器的破空之声传来,同时察觉一阵劲风袭向背心。他虽是亡命之徒,但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旋即腾身躲开。 短刀落空,当啷坠地。 掷出手中兵刃之后,赵翼腾空跃起,自身门户却是大开,乱刀接连砍向他的下盘,他却丝毫不躲,腿上生生受了几刀。 几番腾跃之后,赵翼赶到轩王面前,伸手握住轩王左臂,一运气,飞过黑衣人的重重包围,向白塔奔去。赵翼一手拽紧轩王,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信号弹,向着夜空连射了几发。 黑衣人没想到赵翼为了救主,可以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二人逃了出去。轩王和赵翼身形如飞,转眼便闯入塔内,一群杀手紧追其后。 白塔内灯光摇曳,盘旋的石梯直通塔顶,轩王和赵翼拨开游人,跃上石阶,向塔顶冲去。一众杀手边追边搜,渐渐落下了脚步,和轩王二人拉开了距离。 轩王和赵翼一口气冲到白塔第七层,这层几乎无人,只有一名绿衣男子,正在窗边看风景。男子身形高大,一身亮绸面的翠绿长袍,十分抢眼。 赵翼当下有了主意。他绕到绿衣男子身后,一抬手,点了男子背后的大穴,令男子动弹不得。 赵翼迅速脱去男子身上长袍,回身扔给轩王:“主子快脱了外衣,换上这件。” 轩王疑惑的看向赵翼,赵翼也没功夫解释,三下五除二脱了自己的青色短袄,飞快套在男子身上。 轩王当即明白了赵翼的意图,飞快解下白色长袍,换上绿衣。 赵翼抓过白色长袍,胡乱套在自己身上。旋即架起那名男子,冲轩王说道:“我发了求救信号,暗卫很快就会赶过来,王爷跳到塔檐上躲躲,我这就带他出去,将杀手引开。” 听赵翼要去引开敌人,轩王上前一步,将他按住:“赵翼,你这是去送死,赶紧将他丢下,咱二人杀出重围。” 赵翼推开轩王手臂:“我自小失亲,承蒙王爷相救,如今大敌当前,赵翼定要护王爷周全。” 见轩王又上前阻拦,赵翼神色凝重:“请王爷想想贵妃、轩王府,还有秦家,如果王爷有个三长两短,刘家可谁都不会放过!” 说完,一个旋身,甩开轩王,带着男子跃下石阶。 看着赵翼决绝的背影,轩王咬咬牙,飞身跳上塔檐。 赵翼下到第五层,约摸着追兵马上就到,便架起男子跃上窗子,等了片刻,听见底下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一会功夫,便呼啦啦冲上来好多杀手,看到窗上两人的身形穿着,认出正是要追杀的人,立刻举刀冲了过来。 塔的五层约六丈来高,赵翼一个纵身,带着男子跳下去。杀手追到窗前,探身打了个尖锐的呼哨,立刻又有几名黑衣人出现,看到跑远的赵翼二人,追了过去。塔上的杀手也都纵身跳下高塔。 轩王站在塔檐的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外壁,尽量藏好身形,不一会就听到底下纷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尖锐的呼哨和刺耳的喊叫,轩王心知赵翼恐怕凶多吉少,不禁握紧了双拳。 适才打斗之时,赵翼为了救轩王,大腿被黑衣人砍了几刀,如今又从高塔飞身跃下,抻动了刀口,双腿已是鲜血淋漓。此刻他还身负一人,跑起路来越发吃力。 半柱香的功夫,后面人追上了赵翼,一举弯刀,砍向二人背心。赵翼怕被黑衣人识破,不敢回身迎敌,后背接连中刀,赵翼架着的男子更是被一刀穿胸而过。 怕敌人发现实情,赵翼提着奄奄一息的男子,一运真气,突然变了方向,向着身侧的塔河冲过去,他几个箭步冲到河边,一个猛子扎进河水里。 冬天的塔河水,冰凉刺骨,转眼便将二人吞没。赵翼长在北方,所识水性有限,他只得放开男子,划水自救。赵翼这一松手,男子很快便沉入水底。 赵翼奋力划水,挣扎着浮在水面上,就在他感到筋疲力尽之时,突然听到岸边一阵打斗之声,很快便被人救上岸。 赵翼努力睁眼,就看到手下暗卫焦急的目光,“主子在哪?” 赵翼费力吐出几个字:“白塔里面。”然后眼前一黑,彻底的昏了过去…… 轩王这边,他听见脚步声渐渐远了,才重新跳回塔里。时间紧迫,他来不及思考,匆匆下了石阶。 一直下到白塔第二层,轩王看到一抹白衣女子侧影,正专注的欣赏着彩绘壁画,他认出那女子是颜佳莹,不禁一个怔楞。 情况紧急,不容有任何分心,轩王加快脚步,准备离开白塔。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塔底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听见有人低声说道:“张大哥,那么多兄弟追过去了,咱还要搜塔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答:“谨慎些总不是坏事。” 轩王听这声音,正是塔外试探他的那人,但此刻逃走更危险,他只能兵行险招,一个健步冲到颜佳莹面前,一把将她抵在墙壁上,随即点了她的哑穴。 颜佳莹正专心看画,突觉一阵大力扑向自己,她吓得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颜佳莹拼命反抗,想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男子,突然男子附在她耳侧,低声威胁:“想活着就别乱动!” 男子的胳膊禁锢着她,令她动弹不得,然后慢慢俯下高大的身躯,俊颜越放越大,清晰的映在她眼睛里,却是刚才替她挂红绸的男子,只不过此刻男子眼里,带了急切和恳求,颜佳莹瞬间呆住。 看到颜佳莹被吓傻了,轩王有些愧疚,但做戏做全套,为了不让杀手起疑,他一狠心,吻上了女子颤抖的唇。 轩王从未吻过人,只觉这唇又温又软,还伴着一阵阵酥麻的颤栗,这滋味……竟是如此的美妙。 颜佳莹被他紧紧拥在怀里、低头霸道的亲吻,大脑早就晕晕乎乎,一颗心有如擂鼓,身上没了一丝力气,只能紧闭双眼,倒在男子怀里,仰起脸,任他予取予求。 只一眨眼功夫,下面的人就冲了上来,呼啦啦一大群。听到动静,颜佳莹睁开眼,透过轩王肩膀的缝隙,看到前面的几名男子身着劲装,后面的皆着黑衣,黑布蒙面,每个人都提着尖刀,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时间在此刻仿佛被无限延长了,轩王僵着身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颜佳莹一个小姑娘,又何曾遇到过这场面,更是被吓得发抖。 轩王察觉到她的战栗,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同时加重了亲吻力度。颜佳莹也贴紧了他,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他们就像两只幼兽,被戮前紧紧抱在一起…… 21.脱险 提刀的一群人登上石梯,就看到抱在一起的男女,男子翠绿绸衣,一身纨绔的打扮,紧搂着一个娇小的美人,正忘情的拥吻着。 为首的男子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脚步未停,沿着石阶继续上行。后面有个黑衣人看不下去了,朝着两人呸了一口,高声斥道:“大庭广众,真是有伤风化!” 等到这群人走远了,夏璟轩放开颜佳莹,解了她的哑穴,感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便用手轻轻扶住她。 “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受歹人追杀,事出从权……”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夏璟轩明白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但看到颜佳莹的样子,他还是不放心。 颜佳莹眼里涌起一团雾气,泪盈于睫,将落未落,朦胧的泪眼,有如水墨画中的美人。 夏璟轩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忍不住脱口道:“姑娘放心,我会对姑娘负责……” 颜佳莹听了,咬了咬唇,强忍住眼中的泪意:“公子不必如此,我不要你负责!只求公子不要提及此事,从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夏璟轩一个恍惚,就作出承诺,说完就后悔了。见颜佳莹拒绝,不禁松了口气。 夏璟轩盯着小姑娘委屈的小脸,目光停在她花瓣般娇艳的唇上:“姑娘早些回去,咱们后会有期。” 颜佳莹低下头,没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发一声。 夏璟轩走到最底层,就看到那个穿紫衣的小丫鬟,手捧一束红梅,哼着歌,一蹦一跳往塔里走。 夏璟轩出了白塔,没往远去,而是藏身到旁边的梅林里。片刻之后,便看见颜佳莹带着小丫鬟走出来,小丫鬟还是蹦蹦跳跳、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颜佳莹却是脚步凌乱,明显心绪不佳。 目送着颜佳莹渐行渐远的背影,夏璟轩回味着白塔里那个深吻。他舔了舔嘴角,上面还残留着小姑娘唇上柔软的触感,鼻端还萦绕着她香甜的气息,那不是脂粉的香气,而是来自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令人欢喜,也令人心动…… 不一会,王府的暗卫便寻了过来。这些暗卫平时藏匿在暗处,大多单独行动,很少有这样集体现身的时候。一群身着紧身衣的暗影,身形飘忽,行动迅疾,在夜色的掩护下,有如鬼魅。 这些暗卫都是暗人中的精英,功夫不比赵翼差多少,而且个个忠心不二。见到他们,夏璟轩的心落了地,他从梅林中逆着光走出,立在众人面前。 轩王虽然换了身衣服,但光看身形气势,暗卫们也远远认出了他,齐刷刷的跪在他面前:“属下救主来迟,求王爷恕罪。” 夏璟轩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问道:“救出赵翼了吗?” 为首的暗卫初五答道:“王爷放心,赵统领虽然受了重伤,但性命无虞,已被抬回王府救治。” 夏璟轩稍稍放下心,吩咐道:“传我的命令,派府里最好的大夫,让人彻夜照看,务必治好赵统领。” 轩王又问初五:“那些追杀他的人呢?” “禀告王爷,追杀他的人都被拿下,他们交代是歃血盟的杀手,受雇杀人,不清楚雇主是谁,属下已派人将他们绑回王府。另外,属下通知了侯府的公子们,他们正赶过来。” 差一点就失去赵翼,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夏璟轩目光幽幽,寒的像冰:“剩下的杀手就在白塔里,领头的姓张,着灰色劲装,圆脸小眼,声音暗哑。务必要抓活的,甭管用什么手段,定要查出幕后主使!” 暗卫们得令,一大半冲进塔里抓人,剩下的点燃火把,原地待命。 很快,白塔里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以暗卫的身手和人数,拿下这些杀手并不是难事,轩王更在意的,是藏在幕后的人。 只一会功夫,侯府的男子们就疾奔过来,秦家一门武将,从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个个生龙活虎。 秦家人见轩王好好的站在那,都松了一口气。秦家大公子秦华霖走上前,关切的问道:“不知王爷受伤没有?” 轩王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在身后,答道:“大表兄不必担心,我没事。” 秦华霖又问:“刺客在哪,让我们兄弟去抓他。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公然行刺您?” 提到了刺客,轩王的面色阴沉了几分:“他们在白塔里,王府暗卫已去拿人,咱们在此处接应就好,记住捉活的。” 秦家男子听了,便站在轩王身边,观察着白塔的动静,视线却不时扫向轩王,悄悄打量着轩王身上的绿绸衣服。轩王平日喜爱穿素色,衣物多以黑白两色为主,还真没见过他穿得如此亮眼。 只一会功夫,暗卫便将杀手们推搡着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被称作张大哥的男子。 暗卫们狠狠出脚,迫使他们跪在轩王面前。 火光中,轩王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无比冷峻。 姓张的男子抬起头,看到为首的男子一身绿色亮绸的衣服,虽然刚才只是匆匆一瞥,但这么亮眼的颜色,他又怎么认不出来?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是你——” 轩王弯了弯唇角:“当然是本王。” 杀手面露嘲讽:“盛传轩王爷不近女色,没想到王爷为了活命,也如此拉得下颜面。” 轩王回答得云淡风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颜面,先得有命活着!” 杀手的脸瞬间变得难看,眼里是浓浓的不甘:“真是百密一疏,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然败在女人身上。不过王爷别太得意,下次王爷可没那么好运气,能靠女人活命。” 怕杀手提到塔里的情形,牵扯出颜佳莹,轩王厉声喝道:“堵住他的嘴,带回去拷问,务必找出幕后主使。” 暗卫们将人带走,轩王怕外祖父担心,和秦家人一道回了侯府。 秦老侯爷刚刚得到外孙被刺的消息,正坐卧不宁,看到外孙回来,老侯爷不待他行礼,上前一把就抱住了他,不巧正按到轩王的伤口上,轩王疼的“嘶”了一声。 老侯爷察觉出异样,又看到衣袖上的血迹,不顾轩王躲闪,翻开他的衣袖查看,看到了手臂上深深的伤口。 秦西见状,忙传府里的几个大夫过来。老侯爷怪秦家人没将轩王护好,冲孙子们发了好大的脾气,秦华霖带着弟弟们请罪,也无法平息祖父的怒火,侯府上下一阵人仰马翻。 大夫们小跑着过来,为轩王处理好伤口,又开了汤药方子。直到几名大夫都说轩王没有大碍,老侯爷的面色才缓和了些。 打发掉众人,只剩下祖孙俩,夏璟轩换了一身衣服,坐在老侯爷身边,讲诉当晚被刺的经过,只是掠去遇到颜佳莹的那段。 听完后,老侯爷问道:“轩儿觉得这些人是谁指使的?” 夏璟轩沉思片刻:“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派人杀我,表面看像是刘氏的一贯作风,但这里面还存了几个疑点。 其一,如果是刘氏做的,他派的人不可能认不出我。 其二,如果是刘氏做的,又不想被人拿住把柄,应该派出豢养的死士,事后不留活口。而这些人自称歃血盟的杀手,受雇于人,不清楚雇主是谁。雇佣杀手组织的人,很显然,幕后之人是想隐瞒身份,而刘氏杀我,不需要这样的心思。 其三,刘家在京中的势力我都派人盯着,如果他们千里迢迢派人过来,我的人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老侯爷挑挑眉:“歃血盟,听说是顶级杀手组织,为了钱,什么单都接。” 夏璟轩冷笑:“这个组织臭名昭著,和我轩王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外公放心,这次他们敢向我下死手,我必不会放过。” 老侯爷对今天的事仍心有余悸,自责道:“是外公考虑不周,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劳什子的灯会了。听说赵翼受了重伤,这段时间就让孟家兄弟保护你,万事都要小心!” 夏璟轩点点头:“孩儿知道,自从出京前差点被柳氏害死,我就感觉有人藏在暗处,蠢蠢欲动,今天又有这种感觉。外公,一定有什么事被忽略了。” 老侯爷拍了拍外孙的肩:“轩儿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对方藏得多深,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 老侯爷话锋一转:“轩儿,你倒是该急一急终身大事了,柳氏的事我听说了,别为了一个毒妇,就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其实成家过日子很有滋味的,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就明白了。” 听外公旧事重提,夏璟轩垂下眼帘,没做声,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还有那个香甜美妙的长吻,虽然那只是因形势所迫,演的一出戏,但在轩王的内心深处,那似乎又不是戏…… 22.旖梦 正月十六,一大早起来,轩王没去衙门,而是回了王府。 走到院子里,轩王让随从递一包衣物给管家:“昨日赵统领为了救我,以此衣物的主人做掩护,因此牵连了无辜的路人。听说他昨日已落水身亡,本王深感心中十分内疚。你带上几名知情的暗卫,将尸体一定打捞上来,再找到他的家人,帮着他们妥善安葬。再派人代本王致歉,不管人家有什么要求,都务必满足。” 王府总管应了声是,带上知情的暗卫,拿着衣物出去办差。轩王转身进了自己的书房。 昨晚抓来的杀手被关进地牢,初五带人连审了一夜。 听说王爷回来,初五赶紧禀告:“回禀王爷,姓张的男子是歃血盟江南分舵的舵主,他是两日前,接到总舵飞鸽传书,得了任务和王爷的小像,安排的刺杀。他只知道有人花重金买王爷的命,但雇主是谁,这边的人并不知情。” 这结果和自己预想的也差不多,轩王点点头:“看来幕后之人十分谨慎。初五,你带人去总舵,抓住他们的盟主,问出幕后主使。” 处理完歃血盟的事,京城那边又传来消息,就在前天夜里,大皇子夏璟坤的正妃殁了。 大皇子妃冯氏,出身盛元的名门望族,是开国功臣冯阁老的重孙女,父亲是前任户部尚书,没少为刘家敛财,因贪污枉法被定了死罪,春末便会问斩。 冯氏刚满二十,也没听说有什么旧疾,怎么说殁就殁了。 据京中传来的消息,新任冯家家主并不买大皇子的帐,难道大皇子因此生出怨恨,就下了狠手? 只是可怜了冯氏,嫁给夏璟坤四年,尽心尽力的替他掌管内宅,还诞下嫡长子。冯氏的父亲又鞍前马后了这么多年,夏璟坤这样做,有些过于凉薄了。 轩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转动着茶杯,盯着里面清澈淡绿的茶水,陷入了沉思。 赵翼昨夜一直高烧不退,但也没有性命之忧,府里的大夫让他静养两个月。 轩王吩咐管家,将赵翼妻子接到府里,在后苑选处院子给他们住,赵翼推脱不肯,轩王笑着说:“你总守在我身边,和夫人聚少离多,如今连个子嗣都没有,何时才能实现‘子孙满堂’的愿望?” 管家选了处靠近王爷主院的院子,取名“忠义居”,将赵翼夫妻俩安置进去。 当天夜里,轩王宿在王府里,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身披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唢呐手一路滴滴答答,八个轿夫抬着大红花轿,像是去迎亲。 还没看清楚到底是去哪里,忽的画面一转,似乎是洞房的场景。轩王喝了不少酒,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红衣女子端坐床头,轩王揭开她的红盖头,却看不清新娘的妆容,只觉得女子容颜十分美好,他的心中欢喜万分。这是属于他的新婚夜,大红花烛,娇艳美人,醉意微醺,此情此景,酣畅至极…… 轩王将新娘子轻压在身下,吻上她颤抖的唇,如此的柔美甘甜,让人沉沦…… 等一等,这感觉怎的似曾相识?轩王微微起身,借着烛光,仔细辨认身下女子,一双美目波光潋滟,眸中泪光点点,却是那日颜姑娘受委屈的模样…… 看到颜姑娘的眼泪,轩王一下子就惊醒了,看着空荡荡的大床,才惊觉这是一场梦。轩王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怎么做梦娶起了媳妇?但如果娶的人是颜姑娘,似乎还不错。 但他转念又一想,按颜姑娘的家世,是无法做正妃的,若是委屈她做个侧室,以颜姑娘的心气,铁定不会答应。 轩王思来想去,第一次为了婚事辗转到天亮。 正月二十,官府休沐。一大早,轩王便派人打探程博然的行踪,知道程博然在书院,便带上孟家兄弟,打马赶往城南。 城南书院依山而建,环境清幽,是程家人出钱兴办的免费学堂,收的大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程博然时常给学子们授课,最后索性把办公的地儿也挪了过来,整日守在书院。 到了书院,轩王报上来历,有小童将众人引到了后山的屋舍。 进了屋舍,见程博然不在,小童行事倒是妥帖,恭敬的将轩王让到书案前坐定,上了一壶热茶,然后行礼道:“王爷请稍等,我这就去寻家师回来。” 轩王坐着默等,目光从书案扫过,最后停留在一幅未完成的画作上。 这是一幅写意水墨画,画上一名少女,立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随着一叶小舟渐行渐远。远处是古朴的石桥,再往远,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轩王虽尚武,但自小受名家指导,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他最喜欢的课业,除了吹笛,便是丹青。丹青之中,他最擅长写意山水。轩王喜欢收集古画,底下的幕僚投其所好,常搜罗些名家画作献给他,这使得他的鉴赏水平远高于普通人。 轩王细细揣摩这幅画,远山、小桥、流水,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却挥挥洒洒,勾勒出整幅山水的神.韵。 比起山水技法的大开大合,这幅画对人物的描绘倒十分用心。无论是少女发髻上的根根青丝,还是迎风飘舞裙摆上的细小褶皱,都清晰可见,被刻画得非常细腻传神。 从女子随波远去的背影上,夏璟轩看到的不仅仅是绘画者的细致,还有丝丝的……不舍。 轩王正要拿过画卷细看,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忙回身坐正,程博然恰好推门进来。 轩王起身相迎,程博然关切的问道:“听闻王爷遇刺受伤,不知伤势如何?” “思齐不必挂怀,不过受了小伤,早就好了。只是这几日很忙,误了与思齐的相约。” 二人又寒暄几句,在案前坐定。程博然看到案上未完成的画作,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轩王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笑了笑,也不兜圈子,问道:“这画中的姑娘是……?” 程博然俊脸刷的红了,他踌躇片刻,轻声说:“是我思慕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看程博然连耳尖都红了,轩王忍不住打趣:“不知谁家的姑娘,让程大才子动了凡心?” 程博然并未作答,只是轻叹一声:“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说完,垂下眼帘,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夏璟轩见了,也不好多问,心想这姑娘多半是许好了人家,让程博然白白相思罢了。 程博然站起身,小心的将画卷捧在手里:“不说这画了,我一会给王爷拿名单过来。” 看着程博然徐徐卷起画轴,画中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轩王脑海里有个念头飞快闪过,快到让人无法捉住…… 23.醉酒 程博然把拟好的官员名单呈给轩王,并一一讲解起来。 程博然果然有识人之能,将每个人的特点都分析得非常到位,轩王听了频频点头。 当说到从六品的布政司经历,程博然拟定的人选是褚恒,他本是安荣的布政司都事,从七品。 轩王近来十分关注此人,只因他是颜佳莹的姐夫。 褚恒为人正直,但能力平平,提拔成六品官,已是不错的安排了。但轩王知道颜家两姐妹关系亲密,如果让轩王定夺,他其实更愿意看在颜姑娘的面上,让褚恒坐上高位。 但轩王不能吐露心思,听完程博然对褚恒的剖析,他轻轻颔首,道了声好,面容平静。 直到程博然说完对所有官员的任命,夏璟轩都没提出异议,也未做丝毫改动,完全采纳了程博然的意见。 “思齐,你安排得很好,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子行必有重谢!”轩王诚恳的说道。 对轩王的承诺,程博然却表现得淡然:“王爷不必客气,能为故乡出份力,是思齐的分内事,思齐不敢居功。” 宠辱不惊,进退有度,夏璟轩打心底里欣赏程博然的个性:“如果思齐肯入朝为官,必将成为一代贤相,程家不肯子孙出仕,真是我朝一大损失!” 听了轩王的感叹,程博然只是坦然一笑:“人各有志,比起封侯拜相,思齐更愿做一寻常百姓,得一心爱之人,可以诗词相和,平安终老。” 顿了顿,程博然又说:“我为王爷推荐安荣知府叶潜,与我有同门之谊,我二人自小师从韩老夫子。说到才华,叶师兄丝毫不逊于我,在抱负上,他更是远胜于我。” “至于我——”说到这,程博然目光炯炯的看向轩王:“虽然思齐人不在朝堂,但安荣之事,思齐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官员的事程博然已经安排妥当,他仍有留下来相帮的意思,夏璟轩不禁心情大好。 时已近午,程博然命人安排了酒菜,轩王也不推辞,又叫上孟家兄弟,四个人找了一间大屋,取了几坛子桂花陈酿,围坐在窗前的暖榻上,就着海碗,喝起酒来。 轩王在军中待过八年,那也不是白历练的,虽不敢称千杯不醉,这几年在各种场合,还真没喝高过。 本就是江湖游侠的孟家兄弟,喝起酒来,更是豪放不羁。 大才子程博然平日里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不成想到了酒桌上,竟也十分爽利痛快,酒品丝毫不差。 喝到后来,孟家兄弟觉得大海碗倒酒还是不尽兴,一人举起一个酒坛子,斜倚在榻上,咕咚咕咚的直往嘴里灌。 轩王活到二十二岁,曾经大宴小宴参加无数,但从来没有一场酒,像今日这般来得轻松惬意,酣畅淋漓…… 在这样一个暖洋洋的午后,凭窗而坐,举坛畅饮,醉后卧榻同眠,身边都是真心相帮,肯为自己舍命的兄弟…… 轩王是第一次难得的醉了,其他三个人,更是醉得一塌糊涂。 最后的最后,孟彪唱起了粗犷的陕北信天游,高亢奔放,热情大胆,一首接着一首的嚎喊出来,将气氛哄抬到无以复加的热烈。 轩王和程博然都半伏在榻上,拍着席子纵声大笑、高声喝彩,轩王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孟彪唱了一阵,老大孟冲也加了进来,反串起了女声,跟着弟弟孟彪对唱起了一首酸曲。 轩王就在这热辣辣的情歌之中,陷入了黑甜梦乡。 再一睁眼,外面已是天色朦朦。借着窗外的些许微光,轩王看到头顶上宝蓝色的帐幔,和床幔四角深蓝的流苏,正是王府主院自己的卧房。 轩王面露茫然,闹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了。也想不通这么远的路,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脑子中存留的最后记忆,便是孟家兄弟对唱的那首缠绵悱恻的情歌…… 第二日,轩王便把叶潜招了过来,将程博然拟的名册给了叶潜一份,让他尽快安排。 叶潜是个行动派,三日内便将人员调遣到位,随后叶潜的知府任命也批复下来,轩王便定个好日子,正月二十六,正式宣布了封地官员的任命,并大宴所有官员。 官员走马上任之后,在叶潜的带领下,各项事务很快便被理顺,安荣官场经过两个多月的跌宕起伏,终于步入正轨。 安荣这边刚让轩王省心,没想到京里又传来异动。 二月初三这天,暗卫冬火带来消息,太后旧疾复发,瞒着皇帝下了懿旨,急召养子岚亲王回京。 岚亲王大恒帝一岁,亲娘去的早,一直都养在当时的皇后膝下,和恒帝关系亲密。 后来岚亲王去北地就藩,这些年回京次数有限,几年前夏璟轩在宫宴上见过一回,只觉得三皇叔为人随和,似乎和谁关系都好。在众多兄弟中,父皇对这个三哥也最为亲近。 他在这时候回来,动机不能不让人起疑。 难道是刘家打算和岚亲王联手? 这些年三皇叔闲云野鹤一般,什么时候和刘家搅在一起了? 轩王吩咐冬火:“通知琼华阁多派些人手,盯紧岚亲王的动静。再联系长公主,请她即刻进宫,把岚亲王回京的消息透露给父皇。” 一想到安荣这边刚有些起色,太后那头又开始闹幺蛾子,夏璟轩皱紧了眉头,开始琢磨起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24.霸女 掐指细算,轩王已经到了安荣一百零六天,这三个多月,轩王过得委实不易,每天就像绷紧的弦,除了忙碌还是忙碌。 如今好了,新任命的官员个个精明强干,京里的大事也都安排得妥妥的,岚亲王回京只是个小插曲,撼动不了全局。 出了正月之后,老侯爷便常常带上外孙,外出应酬,骑马打猎,赴宴饮酒,既是带外孙出门散心,也为了他累积人脉。 秦家男丁兴旺,定国侯府的孙辈,加上秦家旁支的后生,娶的大多是江南五城望族的女子,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加上秦老侯爷的威望,轩王很快便融入到当地世家的圈子里。 有江南五城世家相邀,轩王若能赏脸赴宴,东道主都会殷勤备至,常会安排些温柔妩媚的女子在旁伺候,或招来美艳的舞伎表演助兴。 这样的安排,轩王其实是不喜的,但碍于秦家人的情面,他也能做到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喜好,反而觉得轩王高深莫测。 宴饮之后,曾有人献上美女,轩王就算心中抵触,也会好脾气的收下,只不过人一带回去,就赏给了底下还未婚配的侍卫。 几次下来,轩王的名声除了狠厉之外,又加上一条,便是生性凉薄、对女子毫不怜香惜玉…… 这期间,赵翼的伤有了好转,能扶着墙走上几步了,但离痊愈还很是有一段距离。 初五也从外面赶回来,他没把差事办好,有些灰头土脸的,他跪着请罪:“属下出去半个月,寻到歃血盟的总舵,可惜被那盟主跑了。属下一路追踪,都被他侥幸逃脱。前几日又找到他的藏身地,却发现那盟主已被人灭了口。属下无能,未能完成王爷交待的任务,请王爷责罚。” “本王知道了,下去吧。”轩王语气平静,并未出手责罚,却在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对他予以重用。 京城那边,轩王从太医院得到消息,太后病体沉沉,多年的沉疴加上心疾之症,已多日不能起身,自岚亲王回京,恒帝便放下朝政,与岚亲王一起,亲自为太后侍疾。 *** 江南,几场杏花微雨过后,迎来了仲春时节,处处莺飞草长、鸟语花香,一派旖旎景色。 在这大好春光里,轩王常常由秦家人陪着,雨霁出游、策马寻青、饮酒会友,尽享江南美景,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轩王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悠闲了。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也许是以前的日子太苦闷,或许是如今的生活太惬意,也许是和喜欢玩乐的秦家人一起。总之,轩王一改十几年的克制,一下子就放开了。 安荣和朋城之间有一泉村,因村中遍布温泉而得名,不少达官贵人都在这儿置办了庄子。 多年前,秦家在泉村也买了一片向阳的山地,按照老太君的喜好,建成了一座山庄,山庄很大,光温泉就有三处。 转眼又到了官衙休沐,头天晚上,秦家三房的几个小子陪着轩王来到山庄,准备好好玩上几日。 一大早起来,风和日丽,轩王等人换上利落的骑装,背着弓箭,在原野阡陌间策马疾行,向着行猎的山林进发。 原野空旷,位于一片高坡之上,坡下是条官道。一行人在旷野上纵马驰骋,耳畔全是呼啸风声。 正疾行间,远远就瞧见官道上奔来了几辆马车,车速出奇的快,车后扬起滚滚烟尘。 有一大队人马紧追其后,须臾间,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轩王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驻了脚步,后面的人也都勒马停下。 众人在高坡上一字排开,观察着官道上的动静。 只听后面的追兵嘴里“嗷嗷”的怪叫着,飞快的掠过马车,抽出兵刃,便向赶车人身上招呼过去。 追兵仗着人多势众,不一会功夫,就将几辆马车逼停,将车马团团围住。 有十余人翻身下马,手握兵刃,向着马车冲过去,从马车上也跳下来几名护卫模样的人,两伙人厮杀到一处。 轩王转头问几位表弟:“下面都是些什么人?” 秦家兄弟仔细辨认,三房的老三秦华铭认出了追兵中领头的人:“王爷,后面追人的是张家小霸王。” 轩王疑惑道:“哪个张家?” “永宜城知府张广亮,他的小儿子张品硕可是有名的霸王,平日为非作歹惯了,这次不知是谁得罪了他,都追到这边来了!” 永宜城知府张广亮,轩王知道这个人,他是周相夫人的亲侄子,淑妃的表兄。周相没有儿子,便对岳家的男丁很是看顾,虽然张广亮远在江南,却和周相常有走动。 如今轩王正和周相联手对付刘家,周相的人他还不想动。 官道上,张家的人多,没一会,便将对方的护卫全都打倒在地。秦华铭咒骂了一句,一抖缰绳,从山坡上冲了下去,轩王阻拦不及,只能带人追在后头。 张品硕见对方护卫全都被制服,有些得意。他麻利的翻身下马,大摇大摆来到马车跟前,一扬手,扯掉了车帘子,看到了车里美人的绝色容颜,只不过此刻美人柳眉倒竖,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怎么样,小美人?咱们又见面了。我说什么来着?小爷我看上的人,又怎能逃出爷的手掌心?” 小霸王张品硕冲着车里的美人晃了晃肥拳头,狂笑起来。 “你想怎样?”车里的美人连声音都颤了。 “当然是想娶你呀!乖乖的听话,跟爷入了洞房,把小爷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张家少奶奶的名头,我自会给你!怎么样,小美人,相公我疼你吧?” 秦华铭一马当先,从坡顶飞奔下来,正好听到了小霸王的无赖话,顿时就被恶心到了,狠狠的啐了一口:“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其他人也都跟着冲下来,停在了官道之外。 轩王见秦华铭就要冲过去救人,出言拦住:“华铭,稍安勿躁,先看看形势再说。” 只听车里的女子高声叱道:“张品硕,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小爷我眼里只有美人,哪有什么王法?小爷我去提亲,你爹娘竟敢不知好歹,驳了小爷我的面子!既然敬酒不吃想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赶紧下车吧,别误了咱们的良辰。” 小霸王不怀好意的荡笑:“小美人,难道还等着小爷我上来抱你?” 说完,一点足尖,跃上车去。 “你这个臭无赖!”车上的女子又急又气,看到张品硕凑到自己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此刻的张品硕,满脑子都是龌龊的想法,一门心思的上前抢人,脸往前一凑,结结实实的迎上这巴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小霸王瞬间就懵了,他身上也带了功夫,倒不是连女人的巴掌都躲不过,只是没料到这小丫头竟敢打自己。 小霸王收起了放荡的笑容,换上了阴狠的表情,恶狠狠的骂道:“小贱人,好大的胆子,连小爷我都敢打!很好,这笔账咱们先记着,等晚上再一起算,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车外的人听到这声脆响,全都呆住了,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烈性,连小霸王的巴掌都敢甩。 小霸王张品硕头一次被女人打了脸,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暴戾,一伸手,就要上前抓人。 突然从一旁冲过来一名小丫鬟,一头就撞到了小霸王的肚子上,小霸王没防备,被撞得退后了两步,险些摔下车去。 小霸王被气得暴跳如雷,反手就拽住了小丫鬟的胳膊,将人拖到了车门口,一使力,将人抛出车外,骂道:“不知好歹的贱婢,等小爷我倒出功夫,就让人弄死你。” 处理完小丫鬟,小霸王转身又返回车里,二话不说,就向着浑身颤抖的小姑娘扑了过去。 见此情形,秦华铭无法再忍,一打马,上了官道,嘴里大声喝道:“张品硕,你个混蛋,快给我住手!” 车里的女子见小霸王张品硕朝自己扑过来,慌忙一闪身,躲开了小霸王的熊抱,但还是被按住了身体一侧肩膀。 轩王也带人冲过来,等上了官道,就看见躺倒在地的小丫头,白白胖胖,像个小球,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这不是颜姑娘身边的小胖丫鬟! 那车上的女子??? 岂不是…… 轩王只觉呼吸一窒,凛冽的目光向车内扫去,就看到小霸王正在拉扯一名女子,女子正拼命挣扎着。 那极有可能就是颜姑娘! 轩王心里腾起一团怒火,拉满弯弓,冲着小霸王就是一箭,噗的一声,箭头直直没入小霸王右腿。 小霸王被利箭射中,“嗷”的一声惨叫,直接跌倒在地。 25.救美 小霸王倒在地上,气急败坏。他挣扎着爬到车门口,冲外面大喊:“是谁伤的老子?是谁?给我滚出来!” 秦华铭此刻已经飞奔到马车附近,有几名张府的小厮阻拦,被他扬起马鞭打得抱头鼠窜。他打马来到马车跟前,看到小霸王倒在车上,正在破口大骂。 小霸王看见秦华铭,一愣,两人是认识的,还曾经打过架,谁都看谁不顺眼。 “秦老九,你干嘛?敢管老子的事!是不是活腻了?”小霸王嘴上硬气,心里却暗暗叫苦,秦家人的脾气又臭又硬,就爱多管闲事,今天是倒了什么霉,怎么就碰上这么个愣头青? “张品硕,赶紧把姑娘给放了,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听到车里的姑娘嘤嘤哭着,秦华铭火气更大了。 “她是我买来的小妾,和别人私奔,我是来抓人的。秦老九,我警告你,少管闲事,否则有你好看。”小霸王恶狠狠的盯着秦华铭,大声威胁道。 “公子,他说谎,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父亲是朝廷命官,我是良家女子,求公子救我。”颜姑娘都快绝望了,连死的心都有了,突然救星从天而降,赶紧向眼前的少年求救。 “哈哈,你父亲,没根基没靠山,我姑爷爷在京里动动小手指,分分钟就能把他弄死,到时候,小美人还不得跪着求我。”小霸王嗤笑一声,一脸的无赖相。 “姑娘放心,这事我管定了!”别看秦华铭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但也有几分男儿的血性在,最见不得女子受欺负。 “秦华铭,你以为你谁啊?别说是你,今天就是你爹来,也管不起小爷我的事!” 小霸王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高声喝道:“要是本王一定要管呢?” 只见一匹白色的骏马从众人身后缓缓行来,马上的人神情冷峻。 见轩王过来给自己撑腰,秦华铭底气更足了:“张品硕,赶紧放人,难道你连王爷的命令都敢违抗?” “王爷?”张品硕眼珠子滴溜乱转,心下琢磨开了,和秦家沾亲带故的王爷只有轩王,年前刚在安荣就了藩,难道马上高大的男子,真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轩王? “嘿嘿。”张品硕干笑了两声,别看小霸王平日为非作歹惯了,但他又不傻,皇子岂是他能惹的,尤其还是众人口中的狠厉轩王爷。连刘家都被他撼动了,小霸王还真没勇气,敢跟这个杀神怼上。 “轩王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爷,王爷莫怪,小的这就带人离开。”小霸王强忍着腿上的伤,手脚并用,飞快的爬出马车,他的手下也极有眼色,赶紧跑过来扶人。 “张品硕,此事不准你外传,也不准再招惹人家姑娘,否则,本王拿你是问!” 怕小霸王日后再寻颜姑娘的麻烦,轩王便放出狠话镇住他。涉及到颜姑娘的事,轩王还真是思虑周全。 小霸王唯唯诺诺的应了,转身要逃。 秦华铭却有些不甘,就这么放过小霸王,太便宜他了。 他看到小霸王右腿上的箭,有了主意,他双足一蹬,纵身飞离马背,随即凌空一脚,马靴正踢中箭柄,只听“噗”的一声,箭头又没入了小霸王腿里几分,顿时鲜血四溅。 小霸王“嗷嗷嗷”惨叫数声,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这个没王法的,让你长点记性,看你还敢不敢再欺男霸女!”秦华铭大声骂道,心里不禁痛快了几分。 轩王却一点都没觉出痛快,这样的人渣,本该废了他,可按如今的情形,这厮得在府里养上个把月,倒是暂时动不了他了。 轩王暗恼,心里还惦记着颜佳莹,他索性翻身下马,大步来到马车旁,探头向车里望去。 颜佳莹蜷缩在马车一角,发丝凌乱,满脸泪痕,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一个可怜兮兮。 看着她的惨相,轩王腾地升起一阵烦躁,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他怎么欺负你了?” 颜佳莹感到光线一暗,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车门口,探头瞅着自己,然后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么一句,就是亲爹爹来,也不好问得这么直接,何况是外男,叫她如何作答? 轩王也觉不妥,又见颜姑娘虽然发髻凌乱,衣衫却还齐整,更何况这么短功夫,料想那人渣也做不了什么,想到这,轩王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轩王向后退了退,阳光打在他脸上,颜佳莹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薄唇、凤目,眉眼只觉熟悉,颜佳莹在脑海中飞快的搜寻,这人,在哪儿见过呢? 突然灵光一现,上元节,成云寺,那个被追杀的男子! 颜佳莹不禁惊呼一声:“是你!”想到这家伙曾经那样的强吻自己,她倏地瞪圆了眼睛,用手捂住唇角。 轩王不禁失笑,小丫头终于想起来了,那也不用捂着嘴瞪自己啊,还以为是那天夜里啊!想到暗夜里那个缠绵的吻,轩王的脸上升起一团热气。 但想到小姑娘刚刚被吓到了,轩王一阵阵后悔,早知道是颜姑娘,自己早就出手了,哪能让她受这等委屈! 轩王刚想柔声安慰一下,秦华铭就很没眼力价的挤过来,关切的问道:“王爷,这位姑娘怎么样了?” “王爷?”颜佳莹又是一声惊呼。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王爷,英俊挺拔,器宇轩昂,明明穿着与旁边少年相似的骑装,却掩不住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哪还有那晚被追杀时的落魄? 秦华铭见轩王不理自己,又看向颜佳莹,轻声抚慰:“姑娘别怕,那无赖被我打成重伤,没一两个月甭想爬起来。以后他再敢招惹你,你就派人到安荣找我,我定会为你出头。我是定国侯府三房的秦华铭,定国侯是我祖父。” 颜佳莹听了,心下感激,若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自己说不定…… 她抽了抽小红鼻头,哽咽的说:“秦公子,多亏了有你……” 轩王:“……” 真是恨死秦华铭了,才十六岁的半大小子,就知道讨好漂亮姑娘,抢了自己要说的话,还和自己抢功,明明是自己射箭救人的好不好,明明是自己把小霸王吓跑的,和这熊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颜佳莹这个小没良心的,对着自己又是瞪眼又是捂嘴,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对秦华铭这个小毛孩子,却诚心诚意的道谢,还泪眼婆娑的,真是……让人看着就来气! 但轩王也有皇子的傲气,自己堂堂一国王爷,难道还要如同毛头小伙子一般,急巴巴的向小女子邀功! 轩王内心郁闷,觉得这地儿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他恶声恶气说道:“女孩子家就不该乱跑,来人,即刻送这位姑娘回家。” 说完,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华铭:“……” 怎么感觉表哥在生气??? 轩王重新上马,走了几步,感觉怒火渐渐平息下来,想想烂摊子丢给秦华铭这个小毛孩子,终究是不稳妥。他唤来冬火,命他护送颜姑娘回去。 其余的人陪着轩王,继续到山里打猎。 进到山里,轩王兴致缺缺,没一会就推脱乏了,却连庄子都不回,直接打道回了安荣,连温泉都不泡了。 秦家四兄弟见王爷行猎时,全程都黑着脸,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都不敢上前询问,只能乖乖跟在身后,骑马往回赶。 轩王的坐骑四蹄如飞,一身玄衣在风中烈烈起舞,两侧景物如流星般后退。 轩王从来都是冷静自持,而今就像发了狂,一路飞奔!体会着御风而行的豪情,心中的烦闷稍解。 一路上,轩王不停快马加鞭,策马飞驰,他脑子很乱,有个身影在脑海中不停萦绕,挥之不去! 青云山上,她跺脚转身的可爱。成云寺里,她令人惊艳的容颜。尤其是她哭的样子,时而低头垂泪,时而满面泪痕,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在轩王心头辗转,让他感到一阵阵心痛。 颜佳莹确实容色倾国,即使哭花了妆容,仍是眉目如画,丽色难掩,好似一枝梨花春带雨,让人更加怜惜。 这个女孩子,似乎从第一眼开始,就能轻易牵动轩王的喜怒,让他越陷越深。就算轩王对男女之情再木讷,此刻他也明白了,他对颜佳莹,恐怕是动了真心了…… 不过轩王也有自知之明,自己留给颜姑娘的印象,实在不能算好。别说是侧妃,便是许以妃位,颜姑娘恐怕都不会答应! 轩王一路纠结,一路狂奔,上百里的官道,竟是一气未歇,比来时快上一倍。 王府的明卫暗卫训练有素,一直紧紧跟随。秦家弟兄和侯府侍卫,则被远远甩在身后。 26.表白 轩王一气跑回安荣,直接打马进了王府。他打发了明卫暗卫,连孟家兄弟都没带,一个人去了前苑书房。 轩王推开庭院大门,就看到一只衔着树枝的鸟儿,嗖的从眼前飞过。他驻足细看,原来院子里有一对喜鹊,衔着比身体还宽的枯枝,一前一后,正忙着筑巢。 两只鸟儿往来穿梭,不停忙碌,间或叽叽喳喳叫上几声。 轩王看着看着,突然就羡慕起这对小夫妻来了。一枝一叶、一点一滴,共同筑起属于自己的小家,然后在里面双宿双栖、相偎相依、生儿育女,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种有窝有伴儿的日子真是让人嫉妒得泛酸! 轩王看了一会,觉得场面实在堵心,他又风一样离开前苑,回到后面主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偌大的院子里,对着湖岸的垂柳,吹了一晌午的玉笛,连午膳都未传。 笛声一曲接一曲,如泣如诉、婉转低回…… 轩王沉浸在乐声里,听得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扰乱了他的思绪。轩王刚想发火,一转身,就看见了穿着侍卫服的赵翼。 “这才养了一个月,怎么就过来了,真是胡闹!”轩王嘴上责备,但语气里,却满是关切。 赵翼单膝跪地,向轩王行了大礼:“多谢王爷关心,属下已无碍,王爷这儿遇到烦心事,属下特来为王爷分忧。” “噢——”轩王挑挑眉,“赵统领,你什么时候学会未卜先知了,本王有烦心事你都知道?” 赵翼笑了笑:“王爷,属下从小就跟着您,您每次心里不痛快,都会吹上一曲霸王卸甲,这曲子今儿个我听您吹了三遍。” “是吗?”轩王也笑了,“赵统领还真是心细。” 两人站在垂柳旁,看着嫩绿的丝绦在水面上轻拂,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过了许久,轩王才轻声叹道:“赵翼,你相信缘分吗?” “王爷为何这样说?” 赵翼转过头,吃惊的看着轩王。 轩王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过了许久,才悠悠说道:“有时,你明明想避开一个人,可是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你们相遇,难道这是天意?” 虽然这只是轩王轻声吐出的两句话,却犹如炸雷一般,把赵翼惊住了。他打小就跟在轩王身边,轩王一向寡言,这还是第一次,轩王向自己吐露心事,还关乎男女私情。 见赵翼眼巴巴望着自己,想赵翼作为心腹,轩王也不准备瞒他:“此人赵统领也认识,当初还想为我穿针引线来着……” 赵翼眼前一亮:“是颜姑娘?” 想到先前义正言辞,说不会沉迷儿女私情,现在却亲口承认对小姑娘动了心,轩王有些窘,他扭开脸去,避开赵翼探寻的目光。 看到轩王连耳根都红了,知道自家纯情的王爷是害羞了,赵翼立刻飞快的接上:“既是上天的安排,王爷就不该回避。” 轩王狐疑的看了赵翼一眼,“赵统领觉得婚事可行?就怕即便我诚心求娶,颜姑娘也介意我府中姬妾,不肯答应。” 赵翼内心疯狂呐喊:“吼吼吼,竟然是娶,不是纳!” 但表面上,他一副过来人的语重心长:“王爷您没试过,又怎知道?王爷身份贵重,如果真心求娶,颜姑娘一定会被打动。” 轩王没说话,望着一泓碧绿的湖水,陷入了深思。 *** 赵翼的伤明面好了,但毕竟伤到筋骨,按照府医的话,怎么也得再养上大半个月。但赵翼执意回来当差,轩王看他坚持,也就允了。 赵翼回归后,轩王安排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他暗地里出手,废了小霸王张品硕。 赵翼派人假冒外地富商,搭上知府张广亮这条线,给他送了几名扬州瘦马。 数天后,张府传来好消息,张品硕和瘦马在榻上行乐时,把命根子给伤了,张家遍寻名医,但伤势过重,怕是很难治愈。轩王听了,轻嗯一声,不辨喜怒。 赵翼做的第二件事,便是捣毁歃血盟总舵,又乘胜追击,将各地的分舵也都一网打尽。 这些日子赵翼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为轩王办差,导致腿伤复发,两条小腿都肿的发亮,赵翼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赵翼却一声不吭,只是简单敷了药。 自从轩王露出对颜姑娘的心思,赵翼每次过来,或多或少都带来些颜姑娘的消息。 据赵翼说,自那日从泉村回去,颜佳莹便病了,一直过了五六日才转好。 颜文俊因女儿的事,带上厚礼,亲自上秦府道谢。 又过了几日,赵翼带回来另一个消息。颜府举办赏花会,遍请五城还未定亲的公子小姐,名为赏花赛诗,实则为颜家小姐相看夫婿。 说及此,赵翼见轩王的脸阴沉得可怕,赶紧说,听说还未有中意人选,轩王紧锁的眉头才稍展。 “王爷”,赵翼十分贴心的说:“属下派人时刻盯着颜府的动静,如遇到好时机,您不如和颜姑娘先见个面,探探她的口风?” “也好。”轩王矜持的点头,但眉目间却多了抹柔情。 三日后,一辆豪华马车行进在通往朋城的官道上,后面跟了数十匹骏马。 两城之间是油菜花的故乡,官道两侧,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有如天上的云霞,散落到人间。 许久之后,道路右侧出现一片田庄,赵翼打马过来:“王爷,前面就是颜家的田庄,颜姑娘就在田庄的大后头。” 轩王点点头,跳下马车,有暗卫在前面引路,轩王只带着赵翼,绕过田庄,来到了一片空旷之处。 这里是一大片绿草地,一名身着淡蓝纱衣的少女,正在草地上放纸鸢。 少女手执丝线,在草地上欢快的跑着,风筝在她身后扶摇而上,直冲蓝天。 少女衣袂飘飘,身姿轻盈曼妙,在远处金色油菜花田的映衬下,全身发着柔光,犹如落入凡间的仙子。 轩王也曾放过纸鸢,孩童之时,常跟着三位舅舅,欢呼雀跃着,奔跑在京郊的旷野上。轩王轻轻闭上眼,体会着当年飞扬的心情,耳畔全是舅舅们爽朗的笑声。 轩王怀念的喟叹一声,向颜佳莹走去。 颜佳莹似有所感,停了脚步。轩王越走越近,立在颜佳莹面前,颜佳莹认出轩王,手指一抖,手中的线绳倏地落地。 轩王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绯红的小脸粉黛未施,在阳光下泛着健康水润的光泽。眉目如画,眼神既灵动慧黠,又干净澄澈,还带着微微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轩王越看越觉得喜欢! “民女拜见王爷。” 一个美妙甜糯的声音打断了轩王的思绪,让他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徐徐下拜的女子,轩王心生怜惜,上前一步,就要把人扶起。 一靠近颜姑娘,一阵若有似无的馨香随风飘了过来,让轩王的内心又是一阵悸动。 没想到轩王会伸手扶自己,颜佳莹慌忙站起,急退半步,避开了男子的触碰。 轩王也觉不妥,缩回手臂,面上有些尴尬:“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 轩王暗恼,怎么每次一见面,自己都如登徒子一般,一举一动,都让颜姑娘误会…… “本王沿途欣赏风景,没想到能偶遇姑娘。” 颜佳莹:“……。” 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寻到自己,还借口偶遇,轩王还真敢说。 “那小女子不打扰王爷雅兴,这就告退。” 颜佳莹抿了抿唇,转身就要逃。 “颜姑娘请留步。”轩王人高腿长,一个箭步挡在颜佳莹面前。 “王爷您?”轩王动作快的就像是猛虎,把颜佳莹吓了一跳。 见自己吓到心上人,轩王放柔了声音:“别怕别怕,我就是有几句知心话,想对你说。” 轩王深呼吸,鼓足了勇气:“听闻颜姑娘还未定亲,我想要——,求娶你!” 颜佳莹吃惊的看着轩王,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白,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看中了自己什么? 第一次见面,被他当成挡箭牌,当着众人的面轻薄。 第二次见面,自己已是满身狼狈,还要受他的奚落。 难道只因轻薄了自己,他就要大老远的跑过来负责?还是因为自己貌美? 颜佳莹深深看了轩王一眼,看到他眼中的小心翼翼,一时无语…… 轩王鼓起勇气表白,但在颜佳莹脸上,却没看到闺阁女子应有的娇羞,轩王心生忐忑,但既已开了口,万没有退缩的道理。 轩王直直看入颜佳莹的眼睛,恳切的说道:“我是真心求娶你,三日后我会亲自上门提亲。” 不想这人竟是来真的,颜佳莹垂下眼眸,避开轩王灼灼的目光:“多谢王爷垂爱,但民女不敢高攀。” 见颜佳莹婉拒,轩王以为她是在意嫡妻的名分,便承诺道:“我会上报京城,求父皇赐婚。颜姑娘放心,即便暂时以侧妃之礼迎娶,但我定会为你争来正妃之位,必不会负了你。” 听轩王态度恳切,言辞凿凿,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不过轩王狠厉的名声在外,颜佳莹打心眼里怕他。 如果轩王一直宠爱自己倒也罢了,怕只怕一旦容颜不在,或是轩王厌了自己,到时候会很惨,颜佳莹可不敢拿一辈子的幸福去赌。 更何况轩王喜怒无常的个性,颜佳莹一点都不喜欢,还有轩王后院的莺莺燕燕,以她纯善的心性,又如何应付得来? 颜佳莹不想给轩王任何希望,便拿着神佛说事:“民女曾在佛前发誓,愿求一心人,共赴白首约,我是不可以破誓的。” 轩王压根就不信什么鬼神,他苦口婆心,劝慰小姑娘:“我比你大那么多,早就到了娶妻的年岁。但你看,我从没对别人动过真心,只喜欢你一个,这也算是一心人,并没有破誓。我还可以保证,会一辈子都对你好,永远不变心。” 见轩王如此执着,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颜佳莹心头一颤,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27.遭拒 轩王看着眼前心仪的姑娘,只见她秀眉微蹙,红唇轻咬,一副纠结的模样,不禁又燃起希望。 他上前一步,让两人的距离靠得更近,小姑娘身上那甜软的馨香随风飘来,让轩王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颜姑娘,你我两次共赴危难,是有缘人。我不求姑娘马上答应,只求能给我机会。我可以遣侍妾回京,从今以后,在安荣,就只有你一人。” 轩王从未如此柔情的说过话,声音低醇蛊惑,像情人间的喃呢,连他自己都唬了一跳,颜佳莹更是呆住了。 轩王从未哄过女人,海誓山盟的话更是没说过半句。这样一番话说完,早就臊得面红耳赤,也听得颜佳莹心惊肉跳…… 颜佳莹不禁后悔,刚才轩王话头一起,自己就该制止,如今再严词拒绝,让他王爷的脸往哪搁? 但无论如何,颜佳莹也得狠下心回绝! 颜佳莹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王爷恕罪,民女想嫁的,是个一心待我的良人,而非权势地位。我最害怕过的日子,就是整天和一群女人争宠,还得费尽心思讨好夫君。” 轩王听了,笑了笑:“颜姑娘是在和本王讲条件?本王可以答应,你无需讨好我,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费尽心思,整天讨你欢心!” 轩王都有些佩服自己了,一遇到喜欢的姑娘,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张嘴就来。难道这是男人的天性? 颜佳莹在心里大大的慨叹,能成大事的人,真是反应机敏,而且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颜佳莹咬了咬唇,又说道:“王爷已经有了小公子小郡主了吧,我是真的介意,给别人生的孩子当母亲。” “你……”,颜佳莹的这句话,触碰到了轩王底线,别看他对后院的女人不甚在意,却有着一颗慈父的心,决不允许今后明媒正娶的妻子,竟然嫌弃自己的骨肉。 轩王有些气结,本来火热的一颗心,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对女子严苛,男子三妻四妾也属平常,女子却容不得半点差错。 上元赏灯之夜,两人又亲又抱,从名节上讲,颜佳莹便也只能嫁给自己,哪还能得陇望蜀,痴念着旁的良人。 泉村那日,她被小霸王劫持,虽然消息没有传出去,但当时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又要受多少人非议?即便如此,轩王也毫不在意,还一门心思的迎娶她过门,不想反倒被她嫌弃了。 真不知颜佳莹哪来的自信,就笃定有男子只愿守着她一人。 轩王轻笑一声,嘲讽道:“颜姑娘不会是,在行欲擒故纵的把戏?颜姑娘别忘了,你和本王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本王既想对你负责,你又怎能嫁得了旁人!” 这话说的霸道,颜佳莹的脸倏地白了。刚才轩王的一番甜言蜜语,都让她忘了,轩王是怎样狠厉的一个男人! 轩王看到颜佳莹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便缓了语气,轻声哄道:“颜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除了不能给你一双人的承诺,其他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啊,颜佳莹又怎能因为几句哄人的好话,便放弃对婚姻的期许,委委屈屈嫁了自己。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颜佳莹也顾不上害怕,她扬起头,大着胆子,迎着轩王的目光,声音出奇的冷静。 “王爷也莫忘了,当初的肌肤之亲,只是王爷为了保命的计策。当时就说得明白,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难道命一保住,说出的话就可以不算数了?还是王爷认为,只要您看中了我,我就得感恩戴德,乖乖做您的女人?那您和小霸王,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对面刚及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却气势十足,蹙着好看的秀眉,一张小嘴咄咄逼人,发出一连串诘问,说的全是伤人心的话,轩王不悦的眯起了眼睛。 轩王性子孤傲,遇事虽能隐忍,却极少低头,更不会刻意讨好谁。没想到今日姿态摆的这么低,对一个小姑娘伏低做小、软语相求,人家却不屑一顾,还把自己和小霸王相提并论。 凭什么?自己捧给她一颗真心,却遭无情唾弃! 轩王眸子渐渐转深,语气凉凉的:“颜姑娘还真是善妒,本王再问你一次,如果是做本王正妃,颜姑娘是否会考虑一二?” “民女绝不嫁入王侯之家。” 颜佳莹回答得毫不犹豫。 轩王狭长的凤眼直直的看向颜佳莹,牙关咬紧:“很好,本王就,如你所愿!” 说完,轩王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翼见轩王大步流星的过来,表情不怎么好看,便忐忑的问道:“王爷,您探了颜姑娘口风没有?” 轩王嘴角挂了一丝冷笑:“人家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本王。” 看来事情进展不顺,赵翼劝解道:“俗话说烈女怕缠郎,王爷何不多试试,兴许下次……” “够了!”轩王喝断他的话。 “不准再提颜佳莹,本王对她没兴趣!赵翼,本王还有正事要做,不想将精力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 轩王第一次对姑娘表白,却遭义正言辞的拒绝,颜佳莹这女子,他是绝不会再招惹了,娶妻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 是夜,王府前苑书房。 “王爷,这是云世子的信。” 赵翼进来,呈上书信。 云王世子云昊宇,是第一代云王云志达的长孙,长夏璟轩三岁。云昊宇的母亲云王妃,与秦贵妃曾是闺中密友,两人出嫁后仍互有往来,这使得两个小少年常常玩在一处。 十五岁,云昊宇随父亲云戈镇守南疆。第二年,云戈为长子请封了世子之位,为其与沈家表妹订了亲。二十岁,云昊宇回京迎娶表妹,次年,沈氏生子难产,一尸两命。 其后几年,云昊宇随云王镇守南疆,每年只在年节探亲时回京,并在京中先后纳了几房侍妾,但至今仍未续娶世子妃。 云昊宇每次回京,和夏璟轩常常相聚,感情很亲厚,是夏璟轩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最近几年,夏璟轩和刘氏一党斗得愈发厉害,朝中官员纷纷站队,虽然云王世子同夏璟轩私交甚好,但云王却始终保持中立态度,任两方多次示好,也不愿卷入皇家夺嫡。 云昊宇在信中写道:自己随父回京述职,不日就要回南疆,听闻轩王出京就番,此次准备取道江南,来安荣探望好友。 云王世子在信中言辞殷殷,思念之情跃于纸上。 南疆紧邻苍月国,苍月国民风彪悍,多年来不停骚扰盛元边境,对盛元疆土一直虎视眈眈。十四年前,秦东在南疆驻守抗击苍月,不幸战死,秦东死后,云戈请命去了那里。 南疆虽然也在盛元南面,但从京城出发去往南疆,若是取道江南,至少也要多走一天的路程。云昊宇随父一同回京,而今来江南专程探望自己,必是得了云王的首肯,那云王如今的心思…… 轩王盯着书信看,琢磨着其中的深意。 两日后,轩王陪同老侯爷,为秦家姑婆祝寿。 轩王和秦家人被请到了吕府花园,这里聚集了不少宾客,正相互寒暄着。 在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里,轩王远远便看见了颜佳莹,正侧头和身旁小姑娘说着话。 春日的阳光映在她光洁修长的脖颈上,瓷白如上好的美玉,婀娜动人的曲线,宛若天鹅曲颈。 不知说到了什么,颜佳莹绝美的容颜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刹那间,如红日蓬勃而出,光华夺目,璀璨到令人炫目。 虽然见过数次面,但这还是轩王第一次,见到颜佳莹的笑颜,没想到她笑起来的样子,竟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轩王出神的望着对面女子,只见她星星般闪亮的眼睛,此刻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显得特别俏皮可爱。嘴边的盈盈笑靥,透着少女的纯真甜美。 园里众人先前还在交谈,一见到老侯爷和轩王进来,忙过来见礼。 颜佳莹正和好友说着悄悄话,就听前方一阵人声鼎沸,她循声望过去,就见一群高大的男子走进来,中间众星捧月的那个,正是轩王。 轩王今日一身四爪金龙的王爷蟒袍,衬得他愈发贵不可言。只见他眸子幽深、眉目清冷,虽然被众人前呼后拥着,但脸上神情淡淡,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这种高高在上的孤傲,才是他在人前的样子吧。” 颜佳莹心中暗想。 颜佳莹的父亲作为朋城的父母官,又深受秦家大恩,这种场合,礼数不能有失。他连忙叫上女儿,向秦老侯爷行礼。 江南第一美女的大名,老侯爷早就耳熟能详。侯府和这个小姑娘,还素有渊源,只是老侯爷一直未曾得见。 今日一见,颜佳莹着一件金丝织锦的月华衫,配一条百蝶穿花云缎裙,五官精致非常,行止落落大方,在一众女眷中,艳丽如百鸟中的凤凰。 老侯爷笑着打趣道:“颜大人好福气,竟生了这么出色的闺女,怪不得如此宝贝。江南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赞完了颜家的女儿,老侯爷又夸起了外孙:“颜大人,我来介绍,这便是我秦家的外孙,我盛元英明神武的轩王!” 提起外孙,秦飞鸿满脸骄傲。 颜家父女向轩王行礼:“下官(民女)参见王爷。” 秦飞鸿带着夏璟轩外出,逢人便狠夸自己,夏璟轩都快习以为常了,今天却感到不自在。 没料到这么快又见到颜佳莹,更没料到颜家父女会向自己行礼,两日前被颜佳莹不留情面的拒婚,轩王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如今又多了她的父亲…… 轩王愣在当场,一时忘了喊起。颜佳莹蹲得有些撑不住,偷偷的抬眼瞧了瞧。 只见父亲此刻卑微的伏在轩王面前,轩王却无动于衷,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神色倨傲。 颜佳莹有些心寒:“轩王记恨自己倒也罢了,却连带着父亲一起羞辱,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真心……” 秦老侯爷见外孙久久不言语,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外孙虽然冷傲,但平时接人待物倒也得体,很少当众下别人面子,今天对待这父女俩倒是特别。 他眯起眼睛,打圆场道:“两位不必多礼,老头子我久未见颜大人,一会可要陪我多喝几杯。” 老侯爷的话打破了僵局,颜文俊应了声是,躬身退下,轩王这才回过神来,再看颜佳莹,只见她眉头轻蹙、面色不虞,显然是生气了。 轩王在心中长叹,自己一不留神,又把颜姑娘惹恼了。 接下来,轩王跟着秦家人为姑婆拜寿,开席后,又被一群男子围着敬酒。轩王也不推拒,每一杯都痛快的干了,却从头到尾都兴趣缺缺,未露出一丝笑意…… 28.遗愿 京城,寿康宫,刘太后躺在床榻之上,已是气若游丝。几名御医急得团团转,针也施了,药也用了,却没有丝毫起色,只能借助老山参吊着命。 恒帝夏恒瑞一改往日的温和,厉声斥道:“今个是怎么伺候的,太后怎么就病得这样厉害?” 十多名宫女太监伏在地上,噤若寒蝉。 当年刘太后拆散了恒帝的姻缘,硬是把侄女指给他做皇后,恒帝心里有了怨怼。后来秦悦入宫为妃,刘太后对秦悦事事苛责,恒帝极力回护,母子间的矛盾越积越深。 但到了此刻,夏恒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舍不得亲娘死。 刘太后勉强睁开眼,虚弱的唤了声:“小瑞儿——” 太后已经二十多年都没唤过儿子乳名了,今日突然颤声叫出来,让恒帝瞬间就红了眼。他疾步上前,握住了太后的手,就像小时候,亲密的唤了声:“娘——” “小瑞儿,娘还有——心愿未了。” 刘太后气息微弱,说话时断时续。 听及此,夏恒瑞神情一滞,看来太后是有遗言要交代。太后病重,他虽然伤心难抑,大事上却不敢糊涂,就怕太后提出复立太子。 恒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母后请讲。” “小瑞儿——,你就饶了你二舅舅吧,娘不求别的,只求我儿,能饶他不死。” 看着亲娘目光中饱含的乞求,恒帝实在没有勇气说不,他咬咬牙,应诺道:“母亲放心,儿子答应您。” 为了安太后的心,恒帝当着太后的面,命人拟了圣旨,赦了刘兴的死罪,由问斩改为流放。 圣旨还没昭告天下,轩王的人便将消息传到安荣。 赵翼禀告完此事,轩王沉声问道:“太后的病情如何,太医院我们的人怎么说?” 赵翼慌忙跪下:“回王爷,太后本是旧疾发作,虽然病体沉沉,但也不至于就没了性命。只是不知怎的,这两日突然就变得不好起来,前去问诊的太医都是刘家的人,我们的人近不得身,也探不出缘由。都怪属下无能,还请王爷责罚。” 赵翼受伤期间,此事交给冬火全权负责,如今让刘家占得先机,赵翼怕轩王怪罪,便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轩王低头思索,太后先是借病重为由,瞒着皇帝急召养子回京,随后病情莫名恶化,弥留之际说出遗言,逼得皇帝赦了刘兴的死罪。这些都应该是刘家使的手段。 若真是如此,那太后这场戏演的好啊,都说死者为大,利用将死之人大做文章,也亏得刘家想得出。 轩王抬头,见赵翼神情惴惴,知道他心善,便赏了他一份薄面:“我知道你维护底下人,之前的事我不追究了,但如果此事果真有诈,那刘家必还存着后招,让人盯紧了便是。” 见轩王不追究了,赵翼松了一口气,连忙保证道:“王爷放心,属下这就安排人盯着,不会再出纰漏。” 见轩王神色有所缓和,赵翼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刘兴被赦,朝臣多有不服,要不要我们的人力谏……” “那倒不必,想让刘兴死,方法多的是,不必急于一时。”轩王淡淡说道。 刘家知道怎么抓住恒帝的弱点,让他心软,夏璟轩也了解父皇,这个时候,劝谏不但无用,反而会适得其反。刘兴如今已什么都不是,他的生死,也就刘家看重。 “还有一事,岚亲王出去寻神医走了几日,不知情况如何,你派人多盯着他的动静。”轩王吩咐道。 目前轩王最想知道的,是岚亲王接下来的动作,还有就是,他究竟会为刘家做到哪一步。 *** 泉村那日,小霸王张品硕腿上挨了一箭,在府里养伤,但他还是色心不改,一天都离不得女人,不过他倒是顾忌着轩王的话,不敢再打颜佳莹的主意,也不敢吐露实情。 后来张品硕和扬州瘦马厮混,重伤了命根子,医治无果。 张品硕至今无后。他屋里的通房丫鬟不少,但张家是个要脸面的,儿子尚未娶妻,不好先弄出庶子来。如今张广亮见儿子被伤了根本,子嗣无望,不禁又悔又怒。 小霸王心里更窝火,事关男人的尊严和一辈子的风流快活,让他如何能忍? 张家正要拷问惹了祸的瘦马,就听说层层守卫之下,竟让那瘦马给逃了,这才感到事态不对。 张广亮忙过来问儿子,张品硕此刻被气昏了头,也不再忌惮轩王,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但自己和瘦马的事,张品硕仍咬定是个意外。 张广亮可比儿子有脑子,心下一琢磨,便明白扬州瘦马是被人特地安排进来的,儿子是被人给阴了,这人还脱不开轩王、秦家和颜家,当下便把这三家都恨上了。 小霸王被废,反倒让他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害怕谁了。事情因颜佳莹而起,他更要把人弄进府,锁在房里,怎么痛快怎么来。 小霸王在父亲面前哭闹,吵着要娶颜佳莹为妻。 张广亮一直疼宠小儿子,此刻又心疼他遭了大难,觉得既然儿子还惦记着颜家那丫头,即便娶过来无法开枝散叶,但能让儿子开心,也是好的。 娶进门之后,只要把人看住了,别让消息传出去,也就没啥大不了的。 没几日,张府就备了厚礼,张广亮亲自出马,又请了盛元国告老还乡的孙阁老做说客,去颜府提亲。 听说张家又来提亲,颜母就气不打一处来,敢劫持自家宝贝女儿,这个账还没算呢,他们还敢自己送上门。 颜文俊也想直接撵人,但顾及到孙阁老的颜面,便安抚住夫人,一个人去了前厅。他先和孙阁老客套了一番,听了张家的议亲之后,便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不留丝毫的余地。 轩王府,赵翼得到了张家提亲的消息,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报给了轩王。 轩王听了,稍作沉吟,淡淡的说了声:“本王知道了。” “王爷,”轩王淡漠的态度让赵翼拿不准他的心思,他踌躇的说道:“属下还有一事回禀,就是张家还未收手,他们在外散布谣言,说是张品硕和颜姑娘早就暗通款曲,张品硕的腿就是因颜姑娘伤的,还说,颜家是怕张品硕落了残疾,才拒婚的。” “是吗?”轩王重新拿起公文,慢条斯理的翻阅着,“那是他们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本王操心。” “呃——”赵翼被轩王的话噎住了,也不知王爷是真的不管了,还是在跟颜姑娘置气? 赵翼告退离开,轩王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垮了,两只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他回想着赵翼的话,感到一阵阵烦闷。 小霸王真是欺人太甚,人都废了,还想吃天鹅肉!他把人弄进府,无非是要玩弄折磨,张广亮却也纵着他胡闹。 颜佳莹,你不愿嫁给本王,难道就甘心委身给一个变态?你冲我使小性子,不过是仗着我真心待你,爱慕你罢了。 那就再等上一等,我倒是要看看,以张家的手段和周相的势力,这次除了本王,还有谁救得了你! 夏璟轩担心颜佳莹,却又放不下颜面承认,他趁着赵翼出门办差,单独召来了暗卫南星,让他负责留意颜佳莹的动静。 但对于自己和颜佳莹的姻缘,轩王已不抱任何希望,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以轩王的骄傲,他还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 老天安排两人相遇,却错过了正确的时辰,颜佳莹终究不是自己命定的那人…… 虽然情路坎坷,但轩王自诩是洒脱之人,他很快便放下儿女情长,将心思全都放在安荣的政务上。 有叶潜执掌安荣府衙,为轩王整顿吏治,程博然在幕后出谋划策,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安荣的政务便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两人是韩老夫子的得意弟子,都倡导变法革新,同时又各有所长,叶潜更精通律法,程博然则更注重兴商。 师兄弟俩将革新的内容整理出来,拟成若干政令,呈给轩王过目。轩王与二人共同讨论,觉得政令合理可行。 但安荣官场平稳不久,自上而下,人心都还惴惴,新政再好,也要徐徐图之。 新政虽然暂缓执行,但轩王对兴商颇感兴趣,他多次邀请程博然过府详谈,程博然的见解让轩王开了眼界。 士农工商,历朝历代,商都排在末位,本朝对行商也多有轻视,士大夫和读书人,更是瞧不起满身铜臭的商人。 但轩王却不这么想,他一直都深知银钱的重要性。 轩王虽贵为皇子,却被形势所迫,很小就在外历练。他招兵买马,暗中筹谋,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大把的花钱。 轩王在京城时不缺钱。 作为恒帝最疼宠的儿子,皇帝的私库一直都是轩王的钱袋子。这些年轩王做大事花的钱,走的都是父皇的私库。 但就藩之后,有了封地的进项,轩王便不好再调用父皇的私库,什么开销都得自己出。 不到半年,光是给各地暗人拨过去的银钱,就高达一万两。这么大的数目,让轩王着实吃了一惊,但大事一件接着一件,轩王也就没有功夫去操心银钱上的事。 听了程博然的一番话,他开始认真思考起财政上的事。 按惯例,各地驻军的薪俸饷银,都出自朝廷,但日常的一切军需,还得靠各地自己。盛元国的各州各府,军队的给养,通常得占上当地税收的两成。 秦家的“青衣卫”,虽然从国库拿军饷,但精良的装备和供给,每年都要花掉秦家大笔的银钱,如今轩王是新任大统领,以后“青衣卫”的开销,轩王也想担上一部分。 除了戍军和青衣卫,轩王还打算建一支私卫,以备不时之需。私卫入不了朝廷的名册,得靠自己供养,而养兵是一件最最烧钱的事。 如今轩王的家眷留在皇城,内务府还未停了那边的配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这头安置妥了,迟早得把一大家子都接过来,到时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光是算算这些银钱,数目就大得令人咋舌,这还没算招揽人才、疏通关系的零零总总。 还真是细思极恐啊! 细细算下来,轩王钱财上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听之任之,那轩王手里的银钱,没几年就会花费殆尽。到时候,难道还让一个就了藩的王爷,开口向父皇讨要体己不成? 29.江边 这些日子,轩王多次和程博然谈论兴商之道,轩王在心里渐渐琢磨出一条挣钱的路子。 江南作为天下粮仓,土地肥沃,水路通达,是著名的鱼米之乡。它又远离外邦,历来少受战乱影响,百姓安居乐业,商贾巨富辈出,自古就是繁华富庶之地。 江南盛产丝绸、瓷器、茶叶,但大多出自民间作坊,良莠不齐不说,也不成规模。官窑出产的倒是精良,但数量上极少,大都作为御用的贡品送往京城。 江南的大商贾,多是靠水路货运发家,从江南作坊中优选珍品,运往其它各城,从中牟取高利。 其它五国,对江南的这些物件倒是青睐,商贾们也试过海上贸易,但国与国之间常有战事发生,海盗也猖獗,出行的船大多葬身鱼腹,到后来就算获利再丰,这生意也无人问津了。 轩王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商机。 若能开辟一条海上航道,将江南的物产沿水路运往别国,那眼下紧张的财政不就迎刃而解了! 这种掉脑袋的买卖,普通人是不敢碰的,但轩王手里有兵有钱,为何不试上一试? 轩王把这个想法和程博然说了,立刻得到他的支持。 关于航道的选择,程博然向轩王建议道:“子行,这几国之中,多烨离我们最近,水路也最为畅通。而且多烨多矿藏,同样的物品,到了那儿只会获利更多。何况他们的马匹在各国中是最好的,我们的船返航时,还能带些良驹回来,可谓一举两得。” 轩王点头称是:“言之有理,那我们就选多烨,思齐,经商的事,我一窍不通,全要靠你鼎力相助。” 程博然也不推辞:“不瞒王爷,我家祖辈曾和多烨做过买卖,如今还留有一只船队,大可调过来为王爷效力。” 两人拟定了章程,程博然调来船队,又向程家借了几名有经验的掌事,轩王府这边也派了能干的幕僚从中协助,航运贸易的事,正式运作起来。 京城,太后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盼来了神医。 神医姓陆,是岚亲王从岭南请过来的,神医医术的确了得,几服汤药下去,太后的病便大有起色。恒帝大喜,不但重赏了起死回生的陆神医,连带着整个寿康宫都得了赏赐。 岚亲王自是头功一件,恒帝心下感激,备下许多珍宝送给三哥,却被岚亲王婉拒了。 岚亲王摆摆手:“皇上,生恩不及养恩大,如今母后病重,做儿子的自当竭尽全力。待母后身体大好,臣愿去寺院修行,为母后祈福,求佛祖保佑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岚亲王虽封地偏远,却也是一方王侯,如今自请常伴青灯古佛,为养母祈福,这份孝心,足以令恒帝感动。 岚亲王自请去寺院修行,太后念叨着要养子陪在身畔,最终恒帝下旨,令岚亲王去皇家寺院修行一年,地点就在京郊静觉寺,每天诵经祈福之余,还能进宫陪伴太后。 三月初七,消息传到安荣,夏璟轩嗤笑一声,刘家真的变聪明了,先是借着太后的病,免了刘兴的死罪,然后又借祈福之名,让岚亲王留在了皇城。 岚亲王作为已经就藩的王爷,按例不得久留京师,于是他就和养母合演了一出亲情大戏,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招数,这么拙劣的伎俩,也能骗得了父皇。 对于恒帝的愚孝轻信,轩王早就司空见惯,于是他简单吩咐道:“派人摸清陆神医的底细,另外,盯紧岚亲王。” 和太后近况一起送来的,还有云世子离京的消息,算算时间,最多再过三四日,便可抵达安荣。 轩王吩咐管家,在前苑收拾出一处雅致的院落,配齐各色物品,准备迎接好友的到来。 三月十一,云王世子乘船临近安荣,轩王带人迎出城去。 此时天近黄昏,大船驶进码头。云昊宇一身戎装,英姿勃勃,自船头一跃而下。 两年未见,南疆的烈日,将云昊宇的俊颜晒成小麦色,使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加硬朗。多年的征战,让他自带一股肃杀之气。 轩王打量云昊宇的同时,云昊宇也在打量着他。 二皇子自小城府就深。以前在皇城,两兄弟玩得虽好,却极少交心,平日更是默契的避开朝事不谈。 云昊宇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却知道这个小兄弟并不简单。他最善隐忍而行,在刘家的打压下生存,手里却也掌控了不小的力量。 自己也就两年没回京,没想到一直外戚专权的朝局,竟来了个惊天大逆转,生生被这个皇子打破。连一向不敢押宝的父亲,都放弃了一贯的谨小慎微,做出投靠轩王的决定。 此时的轩王,少了在京中的克制隐忍,多了些志得意满,有一种斜睨天下的霸气。 两兄弟对视后,只远远的一抱拳,也不叙话,各自向前跃出数步,便你来我往,打在了一处。 这是两人见面的一贯方式,跟着他们的亲卫都见怪不怪,却让孟家兄弟看着暗暗称奇。 云家武功闻名天下,云世子更是久砺沙场,武功远在轩王之上,他只守不攻,见招拆招,一会的功夫,两人便过了二三十招。 云昊宇率先跳出圈外,挑挑眉,笑道:“没想到两年不见,轩弟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轩王也笑了:“都是云兄承让,小弟在兄长面前班门弄斧了。” 言毕,轩王走到云昊宇身边,揽过他的肩:“这么长时间未见,云兄,今晚咱哥俩得多喝几杯,好好的叙叙旧!” 两兄弟亲热的勾着背,出了码头。 云昊宇见前方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条江堤,虽不宽阔,却修得笔直,便提议道:“轩弟,咱兄弟好久没有赛马,不如在这长堤之上,比上一比?” 轩王看看江堤,迟疑道:“这不够宽,能行吗?” 云昊宇挑了挑眉,笑着问:“怕了?轩弟,这可不像你啊!” 两人以前常相约纵马,但江堤上,还是第一次。轩王也来了兴致,毫不示弱的回道:“云兄,请!” 两人同时翻身上马,一提缰绳,带马跃上长堤。 堤面约一丈宽,刚够两匹马并行,两人你追我赶,一会功夫之后,轩王便落了下风。 云昊宇一身银白盔甲,骑着一匹白色骏马,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江面忽而飘来一叶扁舟,自远方摇曳而来,船上一名浅红襦裙的少女,迎风独立。少女衣袂飘飘,在这烟波浩渺的江面上,就像是身着霓裳羽衣的月宫仙子,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云昊宇忽见对面美人美景,猛地勒住缰绳,战马长嘶,停了脚步。为了引得美人回顾,他两指一勾,含在嘴里,打了一声尖锐的唿哨,引得舟上的少女循声看过来。 就见对面不远的堤岸上,一名银盔银甲的少年将军,端坐于白色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卓尔不凡。将军的身后,是漫天的红霞,银色甲胄在霞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七色光芒。 男子剑眉星目,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深深凝望着船上的少女,眼中是浅淡笑意。四目相接,少女被男子眼中的星光所慑,心下一惊,慌忙别过脸去,但那双含笑的星眸,却深深烙在她的脑海里。 待轩王赶到,就见握着缰绳的云昊宇,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江面。 “轩弟,这一路寒风刺骨,到了江南,却是春风拂面、春景醉人。”云昊宇喃喃说道,眼睛却始终不离前方。 轩王疑惑的向江面望过去,就见一叶小舟,正徐徐向这边飘来,船头一名少女身姿楚楚,如含苞欲放的出水小荷。 轩王认出,是颜佳莹的侧影! 她怎么会在这儿? 暗卫南星昨日起出门办差,颜佳莹的事,轩王不想让别人插手,便暂时没了她的消息。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到处抛头露面。轩王心中愤愤,表面却不动声色。 回到王府,两兄弟找了个斗室,摆上美酒,边喝边聊。 轩王寡言,大多时候都是云昊宇在说。云世子先聊南疆的旧事,又聊京中的美人,最后提及一路的见闻,酒过三巡,终于绕到正题。 “轩弟,我好不容易得空回了京,你却不在京里,这年过得都不热闹了。我急着见你,父王原想同我一道前来,但京中有事脱不开身。不过父王写了封信,要我亲自交给你。”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郑重的递给了轩王。 信中把轩王很是夸赞了一番,信的末尾,云王直言,他早就看不惯刘家的所作所为,日后云王府愿意站在轩王这边。 这就是要结盟的意思了。 云家作为盛元唯一的异性王爷,深受历代帝王信赖,在南疆更是一呼百应。云家肯归附自己,轩王自是高兴。 “云王府愿意助我,璟轩求之不得,日后的富贵荣华,璟轩愿与云家共享。”拉拢的话,轩王向来说的漂亮。 “咱兄弟相交多年,情分非比寻常。璟轩志向远大,能力卓绝,我们云家能够追随你,是我们的福分。” 双方达成了攻守同盟,彼此关系又近了一步。两兄弟推杯换盏,这场酒一直喝到后半夜。 30.挑衅 有朋自远方来,为尽地主之谊,轩王每日都陪着云世子出游,看遍安荣的好山好水。 这几日,天气也是应景,一路游下来,处处都是春光明媚。 安荣的桃林很盛,阳春三月,桃花怒放,开得无比喧嚣热闹。 三月十四,轩王和云昊宇乘船沿平江直下,去往桃花最富盛名的桃花涧。 一路上,平江两岸,火红的桃林绵延数十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胭脂云。微风拂过,盛开的桃花随风摇曳,姹紫嫣红,与江水、小桥、画舫相映成趣,让人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欣赏着沿岸美景,轩王耳边又响起,有位姑娘曾说过,三月三,上巳节,她乘船沿江而下,路过十里桃林,两岸花树繁茂,游人如织,斯人斯景令她难忘。 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轩王脑海中不停回旋…… 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坡,坡上满是桃树。 轩王等人弃船上岸,登上坡顶,顿觉眼前一眩。只见下临深涧,涧底有数座陡峰拔地而起,陡峰上流泉飞瀑,呼啸而落。 这便是被无数文人墨客,纷纷著文盛赞的桃花涧。 山涧中央,群峰环绕着的,是一片粉红桃林,桃林中奇石天成、错落有致,其间花树环绕、泉水叮咚。红日、青石、粉花、绿草、碧水,把桃花涧渲染得五彩斑斓,美轮美奂。 轩王和云昊宇在桃林间穿行,越往里走,花树愈盛,花香愈浓。 行至溪流的尽头,是一片陡峭石壁。靠近石壁,隐约有歌声从另一侧飘过来。声音低柔婉转,是轩王未曾听过的动人。 轩王和云昊宇,跃身攀附于石壁上,向下张望。 石壁下是一片广袤桃林,一名黄衣少女,轻舒广袖,在漫天花雨中快活嬉戏,鹅黄色的纱裙,点缀着粉粉红红的桃花,宛若这山涧中舞动的精灵! 这样的绝美画面,冲击着两名年轻男子的心。 轩王突然间就醒悟了:“我为什么要放手?颜佳莹,你既然让本王对你动了心,那就休想再逃!” 云昊宇更是被美人迷了眼,觉得整颗心都失了律动。 桃林中轻歌曼舞的女子,正是颜佳莹。 她来到这人烟稀少的所在,还藏在深涧绝壁之下,准备在山水间纵情恣意一番,不想会遇到这两个不能招惹的杀神。 轩王正看的入迷,就听到旁边传来吸气声。 他扭过头,就见云昊宇一双眸子亮的惊人,正肆无忌惮的盯着颜佳莹看。 轩王忽然就觉得心中不爽,仿佛珍藏了许久的宝贝被人窥探。他也顾不上再欣赏美人了,率先从石壁上跃下,转身离开了…… 当天晚上,轩王又陪着云昊宇在一处饮酒。 云昊宇见轩王一直不做声,便调侃道:“怎么,轩弟是有心事,还是被林中的小仙女勾了魂?” 轩王对他的调笑不满,沉默片刻,说道:“大哥可知她是谁?” 云昊宇低声轻笑:“能入我眼的女人,我又怎会不知?我刚刚得了消息,听说她是朋城同知家的千金,江南公认的第一美人。” 轩王皱了皱眉头,云昊宇果然派人出去打听了。 “看来云兄并不知情,颜姑娘还有一个身份。”说到这,轩王故意顿了顿,“她是我将要迎娶的妻子。” 听了轩王的话,云昊宇不禁面色一变,瞬间收起笑容:“轩弟不是在说笑?” 轩王正色道:“姻缘之事,岂可玩笑!” 云昊宇听了,尬笑了几声:“看来轩弟真是对颜姑娘动情了,那哥哥我祝福你!不过我也要提醒一句,圣上和贵妃对轩弟寄予厚望,婚姻大事,轩弟切莫少年心性。” 云昊宇嘴上说着祝福,心里却是不大看好这桩婚事的。 皇家挑儿媳妇,首要看的便是门第。 就像当年的先太子,已经立了户部尚书的女儿为正妃,为了加重筹码,刘太后还是颁下懿旨,将正与二皇子议亲的范将军嫡女,指给先太子做侧妃。 之后刘氏又频频使绊子,凡是秦贵妃看中的高门贵女,太后与皇后都要使出各种招数破坏,朝中的世家大族惧怕刘家的势力,都不敢与二皇子联姻。 即便如此,秦贵妃还是宁缺毋滥,一直拖到夏璟轩弱冠之年,也只是让他纳了几名妾室,正妃的位置仍一直保留着。 如今盛元朝局大变,轩王可谓是如日中天,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秦贵妃如今又有了底气,前一阵还向云王妃透露,正在为轩王相看世家的小姑娘。云昊宇就不信了,一向心高气傲的秦贵妃会同意,让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做轩王正妃? “前阵子我娘进宫,听说贵妃正为轩弟相人,贵妃还和我娘开玩笑,说若是云家有当嫁的闺女,就要娶进来做儿媳。怎么,颜姑娘的事,轩弟还没和贵妃娘娘通气?”云昊宇似笑非笑的说道。 看来云昊宇知道的还不少,夏璟轩笑了笑:“我和颜姑娘的事,最近才定下来,还没来得及向父皇母妃报备。” “哦——,那轩弟可要抓紧了,轩弟可不像我,我这次是续弦,无论什么门第的姑娘,只要我喜欢,爹娘是不会管的。轩弟的姻缘,可是有许多人要帮着费心的……” 云昊宇玩味的话,是暗指这些年,刘氏在夏璟轩姻缘上费的心思。如果没有刘家在背后做手脚,也许轩王当年就娶了范家的女儿,想着那个面美心狠的小姑娘,轩王感到一阵恶寒,幸好! 还有洪阁老家的孙女,魏尚书的女儿,王御史的侄女……也都只是空有好门第! 莫非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自己这些年姻缘难定,难道只是因为在等颜佳莹的出现? 夏璟轩感到心头一片柔软,轻叹道:“毕竟是要相伴一辈子的人,还是希望找个可心的。” 云昊宇听了,意外的挑了挑眉:“我还以为轩弟一直都不好美色,原来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夏璟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抿着嘴笑去了。 从下定决心要娶颜佳莹的那一刻起,轩王心里就涌起一种畅快,对婚姻生活充满了期待,只想尽其所能的对颜佳莹好,让她幸福。 轩王知道母妃挑儿媳热情高涨,他的动作也很迅疾。他明白要娶颜佳莹,母妃那里根本说不通,只能另辟蹊径。他安排了得力的人,亲自去京城操办此事。 接下来的几日,轩王陪着云昊宇继续在附近逛。这一日,兄弟俩去往武侯祠祭拜。 两人从诸葛亮殿出来,途经文武廊,云昊宇突然停了脚步,戳了戳身边的轩王,然后侧身指了指。 轩王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坐着一对青年男女。 男子只看得到背影,女子却是着一身藕色衣裙的颜佳莹。 云昊宇靠近轩王,耳语道:“怎么像是——颜姑娘?” 轩王一眼就看出,那不只是像,而就是! “颜姑娘好像并没有兄弟啊?这是与谁在私会?轩弟,你要不要去看看。”云昊宇不怕死的又说道。 轩王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去看,以什么身份去?自己又是颜佳莹的什么人?凭什么去过问人家的事? 轩王咬了咬牙,艰涩道:“云兄,回去再和你解释。” 回到王府,两人面对面坐着,轩王一言不发。 云昊宇的亲卫有事要回禀,见轩王也在,欲言又止。云昊宇心知肚明,一定是有了颜佳莹的消息。 云昊宇慵懒的说道:“这里就我和轩弟两人,有什么不可说的,说吧,是何事?” “属下派人打探清楚,武侯祠里的公子,是安荣谢家的嫡长子,谢家是颜家的世交,前阵子向颜家提亲,颜家提出想让男女见上一面。”见轩王脸色铁青,亲卫战战兢兢的说道。 亲卫退下,云昊宇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冷笑道:“轩弟,事关未来的轩王妃,难道轩弟就没有想要说的吗?” 听到颜姑娘和别人议亲,轩王心中早已醋意翻腾,又见云昊宇如此出言嘲讽,轩王更是压不住火:“实属本王私事,为何要与人说?” 见轩王口气这么冲,云昊宇的暴脾气也上来了:“如果颜姑娘真是轩弟的未婚妻,别人自然说不得,可惜——” 轩王深吸一口气,稍稍平息了一下怒火:“我已向颜姑娘提亲,承诺娶她做王妃,这一点不会变。” 云昊宇一双犀利的眸子,炯炯的看向轩王:“婚姻大事,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轩弟想娶人家姑娘,我看还是先禀明了圣上的好。况且,我听说颜家择婿苛刻,就算是能入得了皇家,想必颜姑娘也不愿屈居侧室。不然,她也不会舍了轩弟,与其他男子议亲。” 轩王咬了咬牙:“那就不必劳烦云兄操心,我夏璟轩喜欢的女人,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喜欢?云昊宇心中嗤笑。 颜姑娘这样的绝色,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就连冷情的轩王,不也是被迷得非卿不娶? 祖父打小就告诉自己,我们云家,替太.祖打天下,又替夏家守疆土,就是有跋扈的本钱。 不过区区女子,若是喜欢,大不了抢过来就是!就当是这些年自己为了夏家卖命,索要的利钱而已! 打定了主意,云昊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颜姑娘的确是少有的殊色,那天在江边,为兄就对她一见倾心,如果轩弟娶不了她,为兄倒是不介意将她带回南疆,好好的宠爱一番。” 轩王知道云昊宇狂放不羁,却也没想到他敢撕破脸和自己抢人,便冷冷说道:“云兄,我劝你还是不要招惹颜姑娘。” 云昊宇斜睨轩王一眼,不客气的回道:“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你二人既无媒无聘,那别人喜欢她,求娶她,都是再正常不过,又何来招惹一说?轩弟,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还要各凭本事!” 看着云昊宇毫不掩饰的挑衅,轩王知道云昊宇这个人野心勃勃,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放过。轩王在袖中,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二人为了颜佳莹剑拔弩张,最后不欢而散。 31.山神 第二日,云昊宇连声招呼都未打,便早早的出了门。 晚些探子来报,云昊宇是去了褚恒府上拜会。如今颜姑娘就在褚府小住,那云昊宇此行的目的,昭然若揭。 就在云昊宇想方设法接近颜姑娘之时,前方来报,南疆出现异动,云王令云昊宇即刻赶回。 军情紧急,军令如山,云昊宇不敢耽搁,当日便启程。夏璟轩将他送出城郭,二人一路上无话,完全失了从前的热络。 云昊宇上得船来,向岸上的轩王抱了抱拳,邪魅一笑:“轩弟不必再送,忙过这阵,哥哥我还会再来的。” 夏璟轩不动声色的抱拳:“那小弟就恭候兄长大驾。” 云昊宇离开,轩王暂且放下心,没有云昊宇在旁虎视眈眈,轩王和颜佳莹的事,还可从长计议。 一转眼,颜佳莹来姐姐家已经十多天了,原本只想着小住散散心,没想到却住到乐不思蜀。 在朋城,因为张家的恶意中伤,弄得整个小城都流言四起,虽然颜府禁止下人乱说话,但张家三番五次的造谣诋毁,还是传进颜佳莹的耳朵。 再参加小姐妹的聚会,颜佳莹明显感到,小姑娘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甚至有些爱嚼舌根的,还在背后指指点点。 大户人家的夫人,从前对颜佳莹都无比热情慈爱,还都有意跟颜家结亲,如今再见面,态度却有些不咸不淡。 颜佳莹不由暗想,这还真是墙倒众人推啊! 她索性躲在家里不出门。 直到外婆忌辰那日,颜佳莹陪着母亲去菩提寺进香,不想途中却遭遇了江南盐运使祁家,双方发生了冲突。 江南盐运使祁伯舜,他的夫人张氏,是永宜城知府张广亮的亲妹妹,她听说了侄子受伤的事,特地带着家中的二儿子,专程赶到朋城,来找颜佳莹的麻烦。 两家在山路上相遇,祁家护院拦了颜家的车马,祁家二少爷上前挑衅,双方交了手。 颜家带的人少,眼瞅着就要吃亏,不成想颜夫人手池钢鞭冲出来,将祁家护卫打得落花流水,直到祁家二少爷跪地求饶才罢休。 姐姐颜佳欣听说妹妹在朋城受人欺负,特地把她接到安荣散心。 在姐姐家,颜佳莹过得十分恣意。 姐夫褚恒不是家中长子,祖籍又离得远,便带着姐姐在安荣独门独户过日子,两人膝下有一儿一女。 住在清静的姐姐家,周围没什么熟人,还能经常出门玩,颜佳莹渐渐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恢复了活泼的本性。 盛元府衙五天一休沐,转眼又到了休沐日,褚恒带着家人去往落霞山郊游。 落霞山坐落在五城最东边,褚恒骑着马,姐妹俩带着小娃坐车,上百里的官路,一路上说说笑笑便到了。 落霞山上,花树很杂,远远望去,万树花开,一派热闹春景。 这座山延绵数十里,海拔却不高,一行人乘车骑马,沿着山路盘旋而上,没费太多功夫,便到了山顶。 山顶中央有块天然巨石,形状恰似一张小榻,很是稀罕,仆人把隔潮的油布铺开,上面又垫上厚厚的小被子,供两个小娃休息。 姐姐姐夫一人抱着个小娃,头抵着头坐在厚被子上,颜佳莹也不好在旁凑趣,于是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灵儿,去别处玩。 半山腰上,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主仆俩一路走,一路采,不知不觉便采了一大捧。 灵儿手巧,没一会就编个花冠出来,戴在颜佳莹头上,把小姑娘的脸蛋衬得更加娇嫩。 “小姐,您真美。”灵儿由衷的赞叹。 “灵儿也美。等着,我一会帮你做一个。”灵儿长的胖,但是也爱漂亮,颜佳莹便想着也给她编一个。 颜佳莹低头采着花,等再回头,却看不到灵儿,看看四周,发现所处的地方不再是原来开阔的坡地,而是站在一片林子里。 “灵儿,灵儿——” 颜佳莹有些怕,她从来没有独自在荒郊野外呆过,脑中便出现了许多吓人的画面,再配上一声声野鸟的悲啼,更让她浑身寒意森森,越发觉得这林子渗人…… “小姑娘——”一道暗哑的男声从前方传来。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头到脚一袭宽大的黑袍,把这人裹成了暗夜,像一尊高大的山神。 山神逆光站着,只看得到外圈的轮廓,看不清面容。山神向小姑娘走来,步子不疾不徐,十分有耐心。 “你究竟是人是鬼……”看着对面黑影一步步朝自己威压过来,小姑娘声音都颤了。 “噗嗤——”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山神低笑起来。 “你你你,别过来……”小姑娘一步步的向后退,突然把手里的花束一抛,转身便逃。 颜佳莹从来没跑得这样急过,深一脚浅一脚,顺着斜坡往下滑,两侧的树枝刮在她的身上、脸上,她也来不及躲。 突然脚下一空,眼前一花,身子随之急速下落。 “啊——”,颜佳莹大叫出声,突然感到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她两腋间穿过,从后面抱住了她。 颜佳莹紧紧的贴在一个温热的身子上,不由自主靠在那人怀里。两人齐齐落下,伴随着“砰”的一声坠地和身后男子的闷哼,他们掉进了一处深洞,她摔倒在后面人身上。 颜佳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后面人也跟着站起身。 “你没事吧?”颜佳莹悄悄的动了动身子,感觉到自己并没受伤,担心的转身看他。 “怎么没事,你好沉啊!”对面的黑袍山神慢慢掀开黑色风帽,缓缓的抬头,露出一张奇怪的脸…… “啊,妖怪!”虽然洞里光线昏暗,但颜佳莹看出,这不是人脸,而是泛着寒光、面无表情的鬼脸。 颜佳莹的惊叫声在地洞里回旋,显得特别尖锐。 对面的妖怪道:“别叫,再叫就吃了你!” 小姑娘听了,扁扁嘴,果然不敢再叫了。 “山神大人,真有趣,你怎么想出来的?”黑袍山神慢慢走近。 “别过来,你的脸,好吓人!”看着对面脸上寒光闪闪,颜佳莹被吓得连连后退。 对面人发出几声轻笑,“笨,这是面具!” 原来是面具啊,颜佳莹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着都怪这人,害的自己掉进了地洞,颜佳莹不禁瞪了他一眼:“你干嘛,像鬼似的出来吓人!” 美人头顶花冠,歪着头发脾气,带着一种娇嗔。 “有那功夫训人,还不如想想,怎么能出去?”男子慢悠悠说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你竟然指望一弱女子……”颜佳莹虽然气愤,可她急着逃生,一双大眼睛不停的四处张望。 地洞很深,上面洞口留的小,下面却又大又圆,一看就是人挖出来的。洞壁十分光滑,连脚蹬着借力的地儿都没有。 “这是猎人专门捕猛兽的,都用树枝虚虚遮住洞口。也就你笨,大白天都能掉进来,连狐狸都比你聪明。”旁边传来男子挖苦的声音。 “你——”见男子一味嘲讽自己,也不想办法,颜佳莹气得把脸扭向另一边。 感觉从洞里爬不上去,颜佳莹开始大喊:“灵儿,灵儿,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别怪我没提醒你,就你那点小力气,外面能听见,才怪!”男子慢悠悠说道。 颜佳莹喊了半天,已经累了,听男子这么说,也有些垂头丧气。 “一般猎户挖了深坑,隔上十天八天会来看上一回,要是运气好,没被饿死渴死,也许还能有救。” “求你别再说了。”经男子这么一吓唬,颜佳莹脸都白了,眼泪更是在眼窝里打转。 “怎么,怕了?”男子凑过来,盯着她眼里升腾的雾气,安慰道:“已经运气不错了,好多陷阱里还竖着尖矛,幸亏你没跑到那里去,否则早就没命了,哪还有机会喊人。” “呜呜呜”,这人肯定是故意的,颜佳莹又气又急,哭出了声。 男子一看把人逗哭了,倒是闭上了嘴巴,一双漆黑的眸子幽深,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颜佳莹抽抽噎噎了一阵子,才止住了呜咽,两个人各占一隅,都默不作声。 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仿佛要把阴暗的天空劈开。闪电过后,响起了“咔嚓”一声惊雷,把颜佳莹吓得尖叫,一下子扑到墙上。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豆大的雨点接踵而至,噼里啪啦砸在身上。雨下得太急,颜佳莹想转头看看,却被大雨浇得睁不开眼睛。 忽然感到头上的雨没了,颜佳莹疑惑的抬起脸,便看到男子一袭青色长衫,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正举着他那件黑色披风,为自己遮挡大雨。 男子身量很高,修长的手臂撑起披风,像雄鹰的翅膀,把小姑娘护在羽翼之下。 雨点打在两人头顶的黑袍上,“嗒嗒嗒”的韵律,让颜佳莹的心,突然就踏实下来。 颜佳莹静静仰头盯着男子看,看到他脸上的面具泛着银色的光,面具下只露出漆黑的眸子和殷红的嘴唇。男子也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眸子里的光很暖。 32.私盐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才歇。 男子收回披风,抖抖上面的水,又重新披在身上。 头上没了遮挡,冷风轻易就吹透了身上的湿裙,颜佳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很冷?”男子的声音低柔。 颜佳莹没做声,极难为情的低下头。 面前的男子没再发问,沉默了一会,慢慢解开了披风。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颜佳莹抬起头,看到面前的男子正在“宽衣解带”,青色长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颜佳莹忽然就慌了。她已经靠在墙边,无处可逃,只能用双手抱住肩膀,颤声问:“你究竟想怎样?” 对面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颜佳莹的意思,愣了片刻,随后冷笑道:“姑娘以为我要做什么?想做点香艳的事,这么脏的地儿,我还真没这份闲心!” 说完,男子飞快的脱掉青色长衫,旋即披上披风,然后一扬手,将青衫甩到颜佳莹身上:“衣服是干的,穿不穿随你!” 说完,男子头也不回,走到了地洞的另一端,背对着颜佳莹站着,显然是伤自尊了。 颜佳莹心中愧疚,男子为自己涉险,又替自己遮风挡雨,还把干衣服脱给自己御寒,的确不该对他生出误会。 但孤男寡女共处一洞,颜佳莹也不想过多解释,她只能将长衫罩在身上。长衫带着暖意,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外面传来呼喊声。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走到地洞中央,男子仔细听了听,说道:“来的是我兄弟。” 只见男子从袖中拿出个短哨子,尖锐的吹了数声,不一会就有个声音在头顶响起:“大哥,大哥,是你吗?” “是我,放根结实的绳子下来。”男子吩咐道。 须臾就有根粗绳从天而降,落在两人脚边。 男子将绳子拾起来,看着颜佳莹,没说话。颜佳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问道:“公子会带上我吗?” 男子轻声笑道:“姑娘这是有求于我,都称公子啦!” 颜佳莹满脸尴尬,抿着唇不吭声。 男子展颜一笑:“好吧,只是恐怕又要冒犯姑娘。” 男子麻利的将绳子绑在腰间,然后对上面大喊:“可以了。” 绳子慢慢的向上提,男子的身体渐渐升了起来,就在颜佳莹以为男子要丢下自己不管,男子突然一把将她抄起,稳稳的抱在怀里。 等出了洞口,颜佳莹赶紧挣脱他的怀抱,朝四周看看,没看见人,疑惑的问:“你的兄弟呢?” “他们长得太丑,不好意思过来唐突佳人。”男子开玩笑道。 颜佳莹舒了一口气,被男人抱上来,她还真怕被人瞧见。 颜佳莹脱掉青衫,双手递还给青衫的主人:“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公子请随我回去,我的家人必呈上谢礼。” 男子解开绳子,飞快的穿好衣服:“我带姑娘去寻家人。” 二人很快出了这片林子,发现已是夕阳斜坠。 男子带着颜佳莹,不一会就找到了上山的大路,只听得远处一阵车马嘶鸣,还有好多人在喊着颜佳莹的名字。 颜佳莹大声回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然后扭头兴奋说道:“公子快看,这些都是寻我的人。” 但她身边哪还有男子的影子,男子如来的时候一样突兀,又悄无声息离开了。 颜佳欣见妹妹毫发无伤的回来,又是激动,又是害怕,搂住妹妹很是哭了一阵。颜佳莹的说辞是在林子里迷了路,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众人也都没有起疑。 灵儿被发现时正晕倒在坡底,被几个家丁找到,她回忆着当时跟在姑娘身后,突然感到一脚踏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在只是崴到了脚,并无其它大碍。 虽然颜佳莹没事,但也把姐姐吓得不轻,不肯再放她出门。 “你以前到处玩,那是咱爹娘开明,不愿拘着你。可你也是大姑娘了,应该多呆在家里,学着怎么管家。这次没出事是万幸,那都是山神保佑,以后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听姐姐说到山神保佑,颜佳莹想起那个面冷心热的山神,“噗”的笑出了声,见姐姐责备的看着自己,心想要是不服软,姐姐又该说个没完,便撒娇道:“好姐姐,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颜佳莹果然乖乖的不再出门,常常躲在房里弹琴看书,偶尔她也会想起落霞山之行,想起那个魁梧的山神。 她有时想,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偶尔的一次山行,竟然遇到了那样的奇事,那样的奇人。但有些人的缘分,只能做那同船渡,一生只有一次的擦肩…… *** 京城,户部那边新查出了一件大案。 据悉,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核定国库税收,只盐税一项,就发现关外的盐税竟然逐年递减,同五六年前相比,少了近三成。但从历年的总账上却看不出来,明显是有人故意把账抹平了。 户部尚书立即将此事报给皇帝,皇帝责成大理寺负责调查。 大理寺倒是迅疾,没几日就破了案。是仓部朗中何真做的手脚,还一下子瞒了这么多年。 正所谓“天下之赋,盐利居半”。涉及到国计民生,恒帝即刻责令三司会审。 何真起初把一切都推给了原户部尚书,说自己篡改账目,瞒天过海,都是受了顶头上司的指使和逼迫。反正人已斩首,又无从对质。他的这套说辞皇帝自是不信,他派人亲赴关外,调查此事。 御史钦差一路到了漠北。漠北的知府年后刚刚赴任,是轩王的人,得知上面来了钦差大臣,积极配合。 经过一番调查,查明关外盐税逐年减少,根源竟是私盐贩卖猖獗。最大的盐贩子就是当地盐运使胡广义,还有部分世家也参与其中。 关外贫瘠,少有盐井、盐湖,这么多的私盐,不可能没有来源。 御史追根溯源,最后查到关外的私盐均来自江南盐运使祁伯舜。御史甚至查获了具体账册,证实了前阵子祁家二儿子外出押货,押送的正是上万斤私盐。这些货大多到了胡广义的手上,剩下的也都分给了祁家的老主顾。 御史下令动用军队,搜到了胡广义藏匿私盐所在,在凿凿铁证面前,胡广义只能全招了,把何真和祁伯舜也都牵扯进来。 案情真相大白,涉及到近百万两盐税,刹那间朝野震动,天子动怒,责令将一干人等抓获。 江南这边,接到朝廷命令,秦老侯爷亲自带人将祁伯舜抓了起来。祁伯舜倒也干脆,为了不连累旁人,直接将所有罪行都揽在自己身上,待签字画押之后,趁看守不备,直接自杀了事。 秦老侯爷十分恼火,直接奏请了皇帝,将祁家二儿子斩首示众,并将祁家人全都流放漠北,明显是不想给他家活路了。 剩下的主犯何真与胡广义,轩王早就查出他们是周相的人,这私盐的最大得利者,还是左相周维功,何、胡、祁三人都只是听命于他的喽啰而已。 轩王心下琢磨,周维功年过半百,膝下又无子,他费尽心思敛财,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的独女和外孙们。淑妃有两名皇子,都已年满十一,周相见大皇子与二皇子斗得两败俱伤,他的野心也就大了…… 轩王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撬开何真与胡广义的嘴,让他们把幕后指使交代出来,但这两人死到临头,对他们的主子仍是忠心不二,无论怎样都不肯吐口,最后还离奇的死在狱中。 这次私盐的事,没能撼动左相,轩王也没觉得有多遗憾,毕竟周相侵染官场多年,并不是轻易就能扳倒的人物。 安荣的褚宅,傍晚,姐姐院里的大丫鬟过来,请颜佳莹去前院用晚饭。 姐姐家人口简单,买的院落也不大,只分为前后两进。前院九间,由姐姐一家住。后院幽静,只有绣楼一座。 颜佳莹记得第一次来,见到了这么简单的院落,就好奇的问姐姐:“姐姐,以后姐夫身边添了人,可怎么住得开?” 那时姐姐新婚不久,还带着新嫁娘的娇羞,却也忍不住将心中的喜悦与小妹妹分享:“你姐夫说了,要像咱爹娘一般,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前院我们说好了带着儿子住,后院就留给女儿,长大了做闺房,家里不会有旁人。” 说完,姐姐羞答答的低下头,连耳朵都羞红了。 没想到姐夫真的信守诺言,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六年过去了,身边果然只有姐姐一人。 从那时开始,颜佳莹就记住了姐姐的话,也喜欢上了姐姐家的小院子,每次过来小住,都觉得整个院落都散发着温馨,满满的都是一个男人对妻子的承诺。 33.微醉 颜佳莹来到前院厅堂,见姐姐姐夫都已围着桌子坐好。姐姐见她进来,忙吩咐摆饭。 这餐饭准备的十分丰盛,姐夫还破天荒的命人备了酒。 姐姐亲自帮颜佳莹把酒满上,颜佳莹酒量不行,一再推拒,姐姐笑着说:“先让你姐夫说说外面的大事,你再看喝不喝!” 褚恒笑着把话接过来:“小妹,前一阵子祁家二儿子带着马队,去关外跑私盐。” “啊?那可是重罪,他也敢!”颜佳莹惊道。 “他自是没那本事,是他老爹祁伯舜,与那边的盐运使勾结。祁家这次贩的私盐有上万斤之巨,全都被查抄出来。如今祁伯舜已被抓,不过却在招供后自杀了。” “妹妹,你看,真是老天爷开了眼,祁家终于得到报应了!”姐姐颜佳欣开心道。 “此事还亏得秦老侯爷,是他抓祁伯舜归的案,他又奏请皇上,将祁家二儿子斩首,将祁家人流放漠北。” “又是秦家——”颜佳欣长叹了一声。 “妹妹,前两年秦家两房先后来咱家提亲,那时爹娘觉得他们家门第高,怕你受委屈,没同意。现在看来,那样好的人家,还真是错过了。”姐姐一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表情。 “不过,他们家三房听说还未娶亲,上次又是三房公子救的你。”姐姐有些欲言又止。 听姐姐提起那天,颜佳莹又想起当时的绝望狼狈,不禁脸色一白,褚恒见了,赶紧在桌下踢了踢妻子的脚,示意她别说了。 颜佳欣一下子反应过来:“瞧光顾着说话了,饭菜都快凉了,赶紧喝酒吃菜。” 听说祁家伏法,颜佳莹也没觉出有多开心。一想到祁家和张家一起散布谣言,害得自己声名扫地,害得自己姻缘艰难,颜佳莹心里就酸酸的。 她索性拿起酒杯,接连干了好几盅,只想着一醉解千愁…… 见妹妹情绪不对,颜佳欣不敢让她再喝,收了她的酒盅,又哄着她吃了几样菜,便张罗着把她送回绣楼。 回了后院,灵儿泡了壶热茶,颜佳莹嚷着屋里热,灵儿就把茶盏摆到外面,伺候姑娘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晚风清凉,颜佳莹晕乎乎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升到半空的上弦月,感到心情好了不少。 忽然人影一闪,有个男子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吓了颜佳莹一跳。她刚想大叫,男子低声笑了:“姑娘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男子抬起头,露出银色面具的脸。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具,颜佳莹倒不怕了,只是薄怒道:“怎么每次都神出鬼没的,吓也被你吓死了!” 男子身体稍稍靠近,吸着鼻子嗅了嗅:“小姑娘,怎么学着大人喝酒,弄得满身酒气,简直,难闻死了!” 说完,还嫌弃的用手扇了扇。 “有吗?”颜佳莹疑惑的举起袖子闻闻,露出茫然之色:“很大吗?我怎么没闻到啊!” 她抬头看向男子,看到他眼中满满的笑意,明白他是在捉弄自己,不禁有些羞愤:“你大晚上过来,就是寻人开心的?” 男子眼中的笑意更浓:“见姑娘独坐院中,怕姑娘孤单,特地过来陪姑娘说话,以解姑娘寂寞。” “你,你这个登徒子。”颜佳莹虽然微醉,但也听出男子言语中的明显调笑,气得站起身,扭头就走。 也许是起身起的太急,也许是酒意还未完全散去,颜佳莹头一晕,身形不稳,就要向一旁倒去。 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的扶住她,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耳旁低声致歉:“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姑娘莫怪。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颜佳莹心下一软,顺势又坐回石凳上。但她还是寒着一张脸,头也未抬,语气十分严厉:“公子要和我说什么?难道是想趁着天黑,找我讨要那日的救命钱?我这里只有十两银子,如果公子还嫌不够,我身上还有些簪环首饰……” “难道我在姑娘心目中,就是个夜里强闯民宅的毛贼?”男子声音也冷了。 “如果公子真的坦荡,为何始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颜佳莹也不示弱。 “原来姑娘是在意我的面具。” 男子了然,凑近颜佳莹,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戴着面具的,不一定就是坏人,没带面具的,也不见得就是好人。我的长相恐怖,怕摘了面具,会吓到姑娘。” 颜佳莹一愣:“能有多吓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丑的,或是脸上有疤的,不也没被吓坏!” 看着小姑娘因为饮了酒,目光有些松散,显得又呆又萌,男子眼中又有了笑意:“你那么笨,就别乱猜测了,我真的只是找你说说话,说完我就走。” 颜佳莹歪头看着他,想着他要是登徒子,那日在地洞里,他完全可以将自己……可是他不但没有,还处处对自己照顾。 于是颜佳莹放下心防,语气轻松的说道:“好吧,那我问你,你是哪里人?” 男子笑了笑:“外乡人。” “那还用说,我当然能听出来。”对男子给的答案,颜佳莹有些不以为然,“那你为什么来安荣?” 男子沉思片刻,答道:“为了前程。” “哈,原来和你聊天这么有趣。”颜佳莹吃吃笑道。“你怎么不留在你的家乡?那里没有前程吗?” “我在家里受嫡母搓磨,受兄弟排挤,这才远走异乡。” 颜佳莹听了,眼中满是不忍:“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也是个苦命孩子。” 男子听小姑娘称自己是孩子,被逗笑了:“你才多大,还管别人叫孩子?” 颜佳莹一脸理所当然:“我早就及笄了,已经是大姑娘了。倒是你,整天戴个面具,谁知道是老是小?” 说完,就把手伸到男子面前,要去摘他的银面。别看她说话还算流利,伸出的手却找不到方向,在空中直画圈,显然有些醉了。 男子看着小姑娘的憨态,心下一暖,用手握住了小姑娘的柔荑,声音暗哑:“听话,别闹。这面具不能摘。” 男子只觉得掌心里的手,又小又软,柔滑细腻,还带着微微的凉,不禁多握了一会。 颜佳莹虽然有些晕晕乎乎,但也觉得被人握着手不妥,甩了两把,挣脱了男子温热的大手,嘟囔道:“你要做什么,干嘛抓人家?” 男子望着眼前微醉的小姑娘,眸子逐渐转深,柔声哄道:“小姑娘,该我问你了,你可要如实回答。” 颜佳莹懵懂的点点头。 “你说你已经及笄了,那你定下了人家没有?” 颜佳莹听了,扁扁嘴:“我的名声已经被他们毁了,以前愿意和我家结亲的,都躲着我,哪还能定下什么人家!” 男子轻笑道:“名声算什么?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你真的不必太在意。其实,我名声,也不好。” 颜佳莹皱着一张小脸:“那怎么能一样,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重要,一个稍有不慎,一辈子就完了!” 见小姑娘一脸的委屈,男子神色复杂,过了一会,正视着颜佳莹的眼睛,认真的问:“听说你在和谢家公子议亲?” 小姑娘晕晕的,诚实的回道:“嗯,我两家是世交,小时候就认识,前一阵子他家来提亲,我想看看他长大后什么样,就见了一面。” 男子眯了眯眼睛,问道:“那你们定下来没有?” 小姑娘嘟嘟嘴:“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好急色,没应!” 听颜佳莹这么说,男子眼中又有了笑意:“那姑娘喜欢嫁给什么样的男子?” 见颜佳莹面露茫然,男子想了想,换种问法:“或者说,你最讨厌嫁给什么人?” 颜佳莹咬咬嘴唇,边想边说道:“最讨厌的,当然是花心的男人。我可不喜欢整天装贤惠,端着正室的架子,看着丈夫左拥右抱。当然我更不会做小,自己的孩子还要受嫡母搓磨。反正,纳妾的男子我是不会嫁的。” 男子听了,了然一笑:“姑娘真是个小醋坛子!” 颜佳莹嘻嘻笑道:“吃醋不好吗?只有喜欢才会妒忌啊!” 男子还未还口,便见颜佳莹目光迷离,眼睛越眨越慢,知道她是酒意上来了,赶紧在她倒下前,伸手抱住了她。 男子抱起颜佳莹,莹白月光下,看着她粉嫩嫩的小脸,还有微微嘟起的小嘴,越看越觉得可爱。 本想趁着小丫头有些醉意,对自己不设防,多套套她的心里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睡着了,还真有些遗憾。 夜风寒凉,男子怕颜佳莹在外面着了凉,看了怀里的小姑娘片刻,便一步步走上绣楼,寻到她的闺房,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男子将颜佳莹安置好,却没有马上起身离开,而是搂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把头埋在她颈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甜软的香气。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听到有女子轻声唤道:“萌萌,萌萌——” 男子急忙放开颜佳莹,跃到窗边,听得有脚步声上来,才轻轻推开窗子,纵身从二楼跃下。 男子几个纵跃,翻墙而去,心里还想着:“萌萌,真是人如其名,又软又萌,又香又甜,像个可爱的小奶娃……” 34.千秋 近来宫里十分热闹。大皇子妃殁了,轩王又没娶亲,三四皇子也都年满十八,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一时间,各宫的妃子忙碌着,为自家儿子相看京中贵女。 这些皇子里,轩王虽不在京城,却风头最盛,各世家的诰命夫人,排了队的往贵妃娘娘宫里去,皇后那边反倒显得冷清。 儿子炙手可热,秦贵妃简直就挑花了眼,每天卯足了劲,一心想要选个各方面都拔尖的儿媳妇。 太后的身体大好,又能重新主事了,她一出来,下的头一道懿旨便是为大皇子定下正妃。 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安荣,夏璟轩听了,禁不住冷笑数声,如今刘家拉拢人的手段,也就只剩下联姻这一条了吧。 太后钦定的大皇子妃,是隋太傅的孙女。 隋太傅,是恒帝的授业恩师,在恒帝心中占着极重的分量。更要紧的是,他还是岚亲王的岳丈。太后的赐婚旨意一下,便是将太子、岚亲王和隋家紧紧绑在一起。 大皇子妃的赐婚旨意一下,秦贵妃就坐不住了。没想到刘家为大皇子谋得这样有力的岳家,一想到这些年刘家在儿子亲事上使的手段,秦贵妃就气到不行,自然又去找恒帝做主。 也不知恒帝怎么哄的贵妃,反正贵妃气冲冲的进了御书房,却心平气和的离开,而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决口不提给轩王立妃的事。 大皇子妃的人选已定,但婚期却推迟到明年三月。 一则隋家女的年岁太小,到明年二月才及笄,隋太傅心疼孙女,还要再留一年。 二则大皇子的原配刚去,皇家为了面子好看,也不宜马上续娶。 没想到定亲没几天,却出了件大事。 每年四月初十,是太后的千秋节。 今年太后大病初愈,恒帝想让千秋节热闹风光一些,便着意礼部大办。礼部拟好名单,安排朝臣府上的女眷入宫,为太后贺寿。 宴会的程序是早早就安排好的,外命妇午后为太后拜寿,拜完就出宫。皇室的人稍晚到太后的寿康宫来,为老寿星献寿礼,再热热闹闹的陪太后用家宴。 外命妇、皇室这两拨人贺寿的时间相差挺远,原本是不该见面的,没想到大皇子晌午前就过来了。大皇子陪太后用完午膳,太后要歇晌,便命人带大皇子也下去休息。 等大皇子歇完晌,从屋子中出来,正好女眷们从太后那里拜完寿,被他给瞧见了。 大皇子和隋家长女虽然定了亲,却没见过正主,忍不住好奇,便吩咐身边宫女,去把隋家姑娘引过来。宫女起初不肯,但架不住大皇子威逼利诱,只得照办了。 这位宫女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隋家太君也认得,她说要带隋清瑶见太后,隋家太君不疑有他,便让孙女跟着去了。 宫女将隋家姑娘引着进了一间屋子,便将门从外面给带上了。屋里有些暗,最里面是张拔步床,床边坐着一男子。隋清瑶一见屋里有男人,慌不择路,就要开门出去。 男子站起身,低声道:“瑶儿别怕,我是你未婚夫婿夏璟坤。” 隋清瑶一听是大皇子,停了脚步。她见男子约二十多岁,身着四爪蟠龙的蟒袍,应该是大皇子无疑,便福了一礼:“清瑶参见殿下。” 夏璟坤快步走到隋清瑶旁边,居高临下的打量她。 这女孩子瘦瘦小小的,长相只能说清秀而已,而且表情呆呆的,看着像另一个冯氏。想到冯氏,他心里就有些不喜,怎么皇祖母给自己指的正妃,都是些粗粗笨笨的,一点风情都没有。 小姑娘还不知道被未婚夫嫌弃,只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便局促不安道:“如果殿下没有别的事,清瑶便退下了。” 虽然不喜,但看在她娘家得力,夏璟坤对这门亲也认了。如今好不容易和小丫头见上面,不逗上一会,他也不甘心。 “我是你未婚夫,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夏璟坤一把拽住小姑娘纤细的胳膊,斜睨着眼睛瞅她。 隋清瑶从没被外男碰过,突然被陌生男人拽住,虽说以后会嫁他,但还是无法接受。她一面挣扎,一面低声求道:“殿下请自重,这于理不合,殿下还请快放手!” 但小姑娘也就那点劲,又怎么能挣得开。 看着隋清瑶涨得通红的小脸,还有雾气蒙蒙的眼睛,夏璟坤突然觉得她这个样子,要比刚才的呆样有趣的多,便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调笑道:“你我迟早是夫妻,亲亲抱抱又如何?乖乖的,让夫君好好亲近亲近。” 隋清瑶自是不肯让夏璟坤轻薄,不停的在他怀里挣扎,没扭几下就把夏璟坤身上的火给点燃了。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不许再乱动!”夏璟坤伸出手,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然后一个打横把人抱起,疾步向拔步床走去。 隋清瑶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又踢又咬,又喊又叫,想让他停下来。但夏璟坤就像魔怔了一样,只想疯狂的占有。 门口的宫女听到屋里动静越闹越大,心知不好,又不敢进去阻拦,一咬牙,往太后那边跑去。 等太后带着人赶过来,就见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隋清瑶的外衣全被撕成了碎片,身上也青青紫紫的吓人。虽然太子并未真正得手,但这也和得手了,没啥太大区别。 隋家的女眷在寿康宫外等了一会,不见隋清瑶出来,又折了回去,就见一间屋子前站满了人,里面传出姑娘悲痛的哭声,顿觉不妙。 老太君不顾宫人阻拦,冲了进去,看到孙女衣不蔽体的倒在床上痛哭,大皇子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一旁立着的太后神色也极其难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太后的千秋家宴被彻底搅黄了,皇帝带着御医赶过来,岚亲王和隋太傅也随后赶到。几位御医轮流为大皇子把脉,都小心翼翼说道,大皇子体内,并没有被下药的痕迹。 皇帝脸色铁青,旁人不敢吱声,只有太后为大皇子求情:“皇帝,璟坤只是一时糊涂,再说他们本就是未婚夫妻,迟早要成亲的……” “什么一时糊涂!”恒帝厉声打断了太后的话,丝毫不想留余地:“他就是个好色之徒,想当初玉美人的死,也没让他能有一分警醒!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宵小之徒,不配再做我盛元的皇子!” 皇后听了,吓得哭着扑到恒帝腿边:“皇上,求您饶了坤儿,他可是您的嫡子,今天是太后的千秋寿诞,求您看在太后的面上,饶了坤儿……臣妾可以马上为坤儿瑶儿操办婚事,让他们成为夫妻……”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隋太傅此刻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向皇帝连磕三个响头:“都是老臣家门不幸,孙女无颜再嫁皇家,求皇上把瑶儿留在隋家,一辈子伴在我们老夫妻膝下。” 恒帝见自己的授业恩师如此,心中更加悲愤,高声喝道:“御林军何在,即刻将大皇子剥去蟒袍,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太后听了,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两日后,大皇子还是被从狱中放了出来,被惩处三个月禁足了事。这件事最终以隋清瑶上吊自杀作为结束,那样花儿一般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了。 隋太傅再也没上过早朝,只是派人给恒帝捎了口信,要告老还乡,随后就收拾家当,准备离京。恒帝几次微服到访,他都称病不见。 恒帝伤心欲绝。隋太傅从他六岁启蒙,教了他整整十年。他亲政之后,无论他这个皇帝多么式微,隋太傅也一直站在他身后,毫无保留的鼓励他、支持他,没想到…… 众人心里明白,虽然大皇子这次没有受到严惩,但在恒帝这儿,他已经完全失去了问鼎皇权的机会。 消息传到安荣,轩王沉思半晌,徐徐说道:“夏璟坤就是再急色,也不至于在太后的千秋节上,做下这等蠢事。赵翼,查出来这件事是谁做的没有?” 赵翼小声答道:“还不曾。” 轩王挑挑眉,笑道:“如今宫中的暗桩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王爷息怒!” 见轩王眉毛微立,唇畔挂着一抹寒笑,赵翼知道,这是他大怒前的征兆,忙跪下为宫里暗桩求情:“这阵子宫中我们的人被换了不少,消息不如以前灵通,上次我跟您报备过此事……” 年后宫里大换血,轩王安插在各宫的人,也随着被一拨拨换掉,虽然每次都有合情的理由,也查不出背后是谁操纵,但宫里接连出了这么多说不清的事,放在一起看,也太凑巧了些。 “宫里一直不乏莫名其妙的事,今年怪事尤其多啊!”轩王看着赵翼,似笑非笑,但还是给了他份薄面,没有再接着追究下去。 35.毗邻 隋家小姐自尽了没几日,就从宗室传出来谣言,说千秋节的事,是轩王在幕后指使,还说大皇子是中了一种秘药,才导致狂性大发。 轩王听了后,只是笑笑。 一般出了这种事,如果真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是个人就会觉得,这件事上谁获利最大,谁就是幕后之人。 不过夏璟轩还真没把大皇子的联姻放在心上,如果此事确是人为,那最终谁能获利,还需日后再看。但无论如何,能设计这样精巧的局,又能一石二鸟,这个幕后之人,还真称得上是个人物。 已经整整八天没有和颜佳莹亲密相约了,一想到四月初八那日,小丫头微醉之后,那迷蒙的眼,那醉人的笑,和那些不设防的心里话,轩王就心头一暖。 这些天忙着调查宫里的事,忙着和多烨国的生意往来,只能趁小丫头晚上睡熟了,偶尔偷偷过去瞧瞧,也不敢多停留,更不敢多加亲近,实在是太想她了…… 一转眼,颜佳莹已经在安荣住满了一个月。 日常闲聊,从姐姐口中,她知道了盛元国这些天并不太平。 私盐案之后,能让百姓热议的事便是几位皇子选妃。听说大皇子已被赐婚,却不想没出几日,那未婚妻隋家小姐,却莫名其妙的死了。有传言说是病死的,也有传言说是自己了断的,后来的传言,竟是轩王从中作梗,害死了可怜的隋家小姐,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总之这件事的真相,被传的扑朔迷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姐姐还悄悄的告诉她,从姐夫那边听来消息,事情可能与皇家夺嫡有关,让这件事更平添了几分神秘。 颜佳莹暗暗松了一口气,人们似乎把自己的流言给忘了,看来能够平息一个流言的,就是制造一个更大的流言…… 颜佳莹平素爱吃些小零嘴,便常常派灵儿出去买。 这天,灵儿蹦蹦哒哒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兴奋的嚷道:“姑娘,我们隔壁搬来了新邻居!” 之前听姐姐提过,这条街上,少有达官贵人,大多是中富之家。隔壁那栋宅子也是两进,但似乎是风水的关系,空了许久。 颜佳莹从她手上接过来她买回来的玉带糕,随口问道:“看清了新邻居是什么人没有?” “那倒没有,都是些下人在忙活,不过他们家排场好大,光是日常器皿就运来了五车,还有那些摆件,一看就挺值钱。”也不知道小丫头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么兴奋。 “哦,是吗?”颜佳莹点点头,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白日很快过去,和灵儿用完晚膳,颜佳莹到院中独坐。今日十六,天一擦黑月亮就出来了,莹莹的一团,斜斜的挂在天边,月光皎洁如镜,映得满院清辉。 颜佳莹仰头望着那轮明月,看月亮上仿佛也有树影婆娑,她便出神的想,月宫里到底是嫦娥在轻舒广袖?还是吴刚站在月桂树下乘凉?有了玉兔的陪伴,嫦娥会不会思念那个留在凡间、无法团聚的丈夫? 轩王刚刚翻上墙头,看到的就是微张着花瓣嘴,仰头望天的小姑娘。月色柔和,小姑娘身着家常碧色小袄,坐在如水的月光里,少了白日的婀娜明艳,多了几分恬淡温柔。 只是匆匆望过去的一眼,只是树下的一弯朦胧侧影,就让轩王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千树万树花开的声音。 轩王此刻才明白,自己对颜佳莹的感情,恐怕不只是喜爱那么简单了,那是一种从身到心的渴望,是和皇位一样,势在必得的宝贝! 轩王利落的跳下墙头,一步步走到颜佳莹身边,见她还未察觉,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颜佳莹瞬间回神,就看见面前站着面具男子,但她并未惊慌无措,而是熟稔的问:“怎么又是你?” 小姑娘的反应让轩王大大松了口气,他都做好了她对自己恼怒,把自己赶走的准备。 轩王暂且按捺激动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无害:“我只是来拜访一下我的新邻居。” “原来隔壁搬来的人是你?”颜佳莹垂下头,心中却警铃大作,这人明显是有意接近,对自己起了不好的心思。 颜佳莹站起身,扭头向绣楼走去:“公子,我要回去休息,烦请公子也早些离开,以后——,都不要再过来了。” “颜姑娘!”颜佳莹的反应出乎轩王意料,没想到这小丫头这样讨厌自己,一点都不给自己靠近的机会。 “难道颜姑娘对我存着门第之见,觉得在下不配与姑娘相交。”轩王在颜佳莹身后低声问道。 “公子误会了,公子大恩,小女子一直铭刻在心,日后必全力回报。只是你我男女有别,如今更深露重,小女子不宜与公子私会。”颜佳莹停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只是淡淡说道。 身后人半晌没有言语,颜佳莹刚要移动脚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悠扬笛声。笛声婉转低回、如泣如诉,还带着深深的眷恋,竟是一曲惜别友人的阳关三叠。 身后吹笛人技艺无比高超,比颜佳莹曾经听过的曲声都要精妙。若不是她亲耳听到,她都不敢相信,有人只凭一只短笛,便可吹奏出需要多人配合,才能演绎出的唱和齐奏、一咏三叹的奇效。 颜佳莹本就是喜爱音律之人,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其中的大家,竟舍不得再挪动半分,就这样听他将整个曲子都演绎完。 男子吹奏完,来到颜佳莹身前,低头敛眉看她,月光映进他深邃的眸子里,让他的眸中闪着粼粼波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颜佳莹感到自己寂静了多年的少女心,一下子就陷进他如水的眼眸里,再也游不上岸。 颜佳莹不敢抬头再看,她觉得此刻心里像是揣着一面小鼓,咚咚咚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让她的耳朵、脸颊、脖子都烧成了一团火。 月光照在颜佳莹的侧脸上,卷翘的睫毛又长又密,都乖顺的垂着,在她粉嫩的面颊上投下两片扇形的剪影,那剪影还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微微的轻颤。 颜佳莹脸上的绯红和羞怯彻底取悦了轩王,他低醇的声音显得轻松又愉悦:“刚才仰头那么入神,在看什么?” “啊,在看嫦娥。”颜佳莹实话实说,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觉得自己的话好傻! “为什么看她?”颜佳莹的回答,的确出乎了轩王意料。 “呃——”,颜佳莹心说,我傻你也傻啊,人家闲着无事,在这随便看看,再随便想想,这也要问为什么。 但她还是一本正色的答道:“因为嫦娥是最美的仙子。” 轩王听了,吃吃笑了:“颜姑娘,你的回答真有趣,但我觉得无论天上还是人间,最美的仙子——,实际上是你。” “你——”,轩王孟浪的话让颜佳莹瞬间惊住了,她倏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怎么,想说我是登徒子?”轩王笑笑,他觉得在面具的伪装下,自己的脸皮仿佛变厚了。 以前的他,都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会独闯姑娘的香闺,会吹笛子讨心上人的欢心,会直白的一次次向女子示爱。但如果这个人是颜佳莹,那一切仿佛都又合情合理。 “公子切莫玩笑,我真的该回去了,一会灵儿发现就不好了。”颜佳莹急转身,掩饰住内心的局促。 “你是说那个贪吃贪睡的小胖丫头,颜姑娘放心,灵儿她睡得很好,什么都不会知道。” “灵儿怎么了?”颜佳莹紧张的转身看她,但从他的眼中,只看到了柔情蜜意。 颜佳莹羞得垂下了头,从轩王身旁走过,擦身的一瞬间,她低声说道:“过些日我就要回朋城了,还望公子多保重。” 颜佳莹回到绣楼,见灵儿躺在旁边屋的小榻上,睡得正香,想起刚才男子的话,明白这都是男子做的手脚,有些无奈。 之后接连几天,在入睡前,颜佳莹都能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悠扬笛声,每支曲子都让她着迷,让她舍不得离开…… 暗卫南星每天夜里都陪着王爷,从城东打马奔到城西,听王爷在院子里吹一阵玉笛,看王爷半夜翻墙而过,片刻后又心满意足的回来,然后带着众人再一路奔回王府。 南星都有些佩服王爷的执着了,和对待颜姑娘的温柔小意。不过他就想不明白了,以王爷滔天的权势,要想得到一个女人,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还要自瞒身份。只能说王爷如此丰神俊秀的人物,在对付女人方面,手段还是太稚嫩了点…… 36.投毒 京城,御史参奏了一名官员,翰林院从六品的胡修撰,起因不是什么大事,但随着事态的进展,竟然牵扯出胡修撰的任职问题。 胡修撰是恒帝二十三年的贡生,接连两年未考中进士,便在恒帝二十五年,在芜城下属的小县城谋了个主薄之职,又用了两年时间,当上了芜城的按察司知事。 正月十四,适逢盛元国官员大变动,胡修撰便是借着这个机会,从偏远的芜城被提拔上来,从一个八品的知事,连升三级,一举成为从六品的京官。 这履历看似清楚,芜城那边还存着原始卷宗,吏部也能查到底案,似乎是无懈可击。但怪就怪在,此时大理寺那边接到线报,说芜城的衙门,向来都没有胡知事此人! 事情是周相安排人手去查的,很快就查明,芜城确实没有此人,胡知事一职真的是凭空杜撰出来的。 这样的真相,震惊了满朝文武百官! 周相派出的人,甚至还带回来若干州府官员、衙门参事,专门指认此事。 案犯胡修撰早就被收监,听说接连多日严刑拷问,都不肯招供,今晨自缢死在了狱中。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亲无朋,走的了无牵挂,却让线索也断在他那。 事情一被揭发出来,早朝就像炸了锅,胡修撰已经畏罪自杀,战火便全都蔓延到吏部身上。 姚尚哲作为吏部尚书,当初一纸任命,将人从小城提拔上来,如今卷宗底案又伪造得一应俱全,他自然脱不了干系。 早朝之上,姚尚哲被左相周维功咬住错处不放,右相刘泽更是带着一帮人死谏,要求皇帝严惩姚尚哲,重查他举荐的所有官员。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若有所思,却并未立即表态。 清流们此刻挺身而出,与各路人马唇枪舌剑,试图挽回眼前劣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现任吏部郎中隋旭年突然出列跪倒,情绪激愤,揭发吏部在官员选拔上的舞弊行为,并历数若干证据,涉及正月十四,姚尚哲奏折上举荐的十余人。 隋旭年言辞凿凿,有理有据,一看就经过了精心准备。 隋旭年是隋太傅的长子,隋清瑶的父亲,与姚尚哲同属一榜进士,与姚尚哲交好了十余年,早早便归附清流一派。姚尚哲掌管吏部后,更是将他调到身边,成为自己的左右手。 随旭年反水反得这么彻底,惊呆了朝堂上一干众人,但回想起之前她女儿的惨死,和坊间流出的种种传言,众人又似乎了悟了。 隋旭年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隋太傅的立场,想到自己的恩师,恒帝的心里感到硬剌剌的疼,对自己的二儿子倍感失望。他怒火中烧,为了恩师一家,咬咬牙,下了决心,随即下令将姚尚哲收监,由岚亲王主审此案,大理寺从旁协助。 岚亲王作为宗室,是刘太后的养子,更是隋太傅的女婿。恒帝的这个决定,让轩王这边的人心都凉了。 此时,轩王在安荣还未得到一丝消息,他还沉浸在与颜姑娘的风花雪月当中。 消息是在当天晚上传到安荣的,是由专门训练的鹰隼,携着密信交到了轩王手上。彼时,轩王已经用过晚膳,准备再处理会公务,便赶往城西。 轩王读完密信,脸色突变,手里的信拿将不稳,滑落地上。赵翼拾起了密信,也是大惊失色。 密信是姚太师亲自写的,将早朝的情况一一告知轩王。 姚太师说姚尚哲早朝后便被下狱,但碍于长公主的情面,皇帝还未下旨动他。 姚太师说此事都因姚尚哲大意,才让对手有了可乘之机。他让轩王放心,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如果皇帝一定要找个人治罪,他就算舍弃一子,也不会牵扯出轩王。 轩王此刻面色萧肃。姚太师只有两子,他又怎么忍心,让老太师白发人送黑发人。 轩王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当机立断。他立刻着手安排,先是给老太师写了回信,又致信京里的心腹,交代下一步的行动。 信都发出去了,时间已临近午夜,轩王吩咐道:“估计明日晌午京里就会接到讯息,赵翼,从即刻起,派人与京里时刻保持联络,有事立即报我。” 见轩王满脸疲惫与灰败,赵翼有些担心,轩王冲他摆摆手:“我没事,这里不用你了,你去叫南星过来。” 南星一进来,轩王便吩咐道:“备马,去城西!” 到了城西已是三更天,轩王屏退众人,戴上银质面具,翻过院墙,熟门熟路的摸进了隔壁的绣楼。 他还是先去了小丫鬟灵儿那边,点了她的睡穴,然后才拐进颜佳莹的闺房。 进入房间,房里传来细微的唿吸声,轩王来到床边,透过轻纱的帐幔,看到颜佳莹正侧身裹在锦被里,小小的身子随着唿吸一起一伏,只露出红扑扑的小脸,睡的像个小婴儿。 颜佳莹纯净的睡颜让轩王狂躁的心,瞬间平静下来,之前的苦闷、冰冷都渐渐淡去,心中升起一丝暖。 但只这一丝又怎么能够,轩王很贪心,他想要更多,想要一辈子,他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都可以对着这样的睡颜,恬静、纯洁,美好得怎么都看不够。 轩王在床边看了半晌,咬咬牙,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晌午之后,大理寺这边,接到了吏部官员的举报,揭发吏部左侍郎篡改官员底案,买官卖官的罪行。 大理寺立了案子,很快便将事情查清。 早朝之上,大理寺呈上一干证据和案犯口供,当庭陈诉案情始末。 恒帝之前因为对太傅心生愧疚,下令将姚尚哲收监,但下朝之后,看着长姐赶过来求情,便有些后悔了。 如今大理寺查明了罪首,恒帝乐不得马上结案,让姚家撇清干系,便顺势将一切罪行推到吏部左侍郎身上,宣布姚尚哲无罪。 两位相爷都对这个结果不服,但恒帝坚持,最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吏部左侍郎,做了整件事的替死鬼。 这件事轩王弃车保帅,舍了心腹,保住了姚家。 此事刚刚摆平,没想到,过了两日,宫里又出了件大事。 贵妃娘娘身边的一名宫女,跟着贵妃去寿康宫请安时,被人发现在指甲里藏毒。 经过严刑拷问,宫女将贵妃给招了出来,还交代之前太后病重,也是贵妃娘娘动的手脚。 太后和皇后带领人马,冲进贵妃的辰月宫,一番大肆搜查之后,在一处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装毒的瓷瓶。 太后当场就下令拿下贵妃,并吩咐对贵妃用刑。太监手执刑具,还未近身,十几名暗卫突然出现,将贵妃护住。 待皇帝得到消息,从前朝匆匆赶回,看到的就是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的场景。 皇帝听太后把事情说完,却并未表态。 太后带来的几名御医也都证实,暗格里装的,确实是好几种毒物,其中三种,都是见血封侯的剧毒,还有一种却辨识不出。 秦悦是恒帝青梅竹马的爱人,她的脾气秉性,恒帝又岂会不知。恒帝根本就不信,一向胆小纯善的心上人,会毒害自己的母亲。 事情涉及太后上次的病,恒帝便派人去请陆神医,陆神医仔细查看那瓶毒.药,叹了口气,请罪道:“皇上,当初都是草民大意,并未发现太后病重的根源,只是给太后用了祖传的灵药。今日一见这毒,草民才警醒,太后的一切病症,的确与此毒相吻合。草民祖上的灵药,有一味恰好与此毒相克,太后这才侥幸被救回。” 恒帝艰涩问道:“到底是什么毒?” 陆神医回道:“此毒名叫离人泪,相传曾是多烨国,多年前的宫廷秘药,虽然毒性慢些,却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而且中毒后,与普通的咳喘症无异,直到毒性发作,都无法验出。这毒早就被禁,如今在多烨国都极难寻到,草民也只是听父辈提及。” 贵妃见陆神医如此编排自己,向恒帝大呼冤枉。恒帝本就有护她之心,听贵妃哭的抽抽噎噎,更是不忍。 正在此时,伺候贵妃的大宫女紫罗扑通跪倒:“皇上,此事与贵妃娘娘无关,那些毒是奴婢藏的,娘娘她并不知情。” 众人都愣住了,不知紫罗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紫罗被拉下去审问,这小丫头开始骨头挺硬,只说是自作主张,后来还是熬不住酷刑,将轩王给供了出来。 恒帝怕是别人故意栽赃,诬陷二儿子,便动用身边最得力的人手,专门负责调查此事。 调查的结果却出他意料。 那毒.药是真的,紫罗密探的身份也是真的,她供认出来的,轩王安插在宫中的暗桩也是真的。甚至御医为太后滴血验毒,证实太后体内至今还有余毒未清。 那事情就尴尬了! 恒帝内心陷入一片混乱,他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处理才好! 就在此时,岚亲王赶到殿外,称有急事求见。 37.强娶(三合一) 恒帝听闻三哥有急事求见, 忙宣他进来。 岚亲王手执一叠文书,呈给恒帝:“皇上, 这几日臣带人查证,证实各地新入京的官员,都曾做过二皇子府上的幕僚, 这两年又都是借助轩王的关系, 去各地谋得的一官半职。” 恒帝明白新上任的官员,都是儿子的人,之前他也默许了此事,让儿子的人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 但混淆吏治,党同伐异,这种动摇社稷的行为,就算他是皇帝, 也不敢明里包庇。 岚亲王见恒帝迟迟不肯表态,便又说道:“皇上,臣刚刚得到消息,刘兴在流放途中, 被截杀。” 恒帝听到消息,大吃一惊:“查出是什么人做的?” 岚亲王答道:“听说是在六喇嘛山, 遭遇了土匪袭击,不过我们派出的都是高手,如果遇到的只是山匪, 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见恒帝若有所思, 岚亲王又接着说道:“我听说璟轩在江南, 不但掌管了秦家军,还招募了上万人的私卫,我们盛元就了藩的王爷,似乎是没有这种先例啊!” 见恒帝还是不表态,岚亲王又悠悠说道:“当年大哥曾带着四千私卫,在父皇驾崩当晚逼宫,不知四弟是否还记得?” 恒帝又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深埋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想一次,就痛一次。 大哥逼宫那年,恒帝才十六岁,父皇突然得急病驾崩,没来得及拟定传位诏书。 大皇子届时已经开府另住,就在父皇驾崩当晚,他带领府中亲卫,将皇宫团团围住。 母后跪在灵堂之上,颤着身子搂住自己,流了整整一夜的泪。 第二日,母后从灵堂走出,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母后一身缟素,背影单薄,独自走向大皇子和几千卫兵,那决绝的气势…… 若不是长公主带着皇家禁卫军及时赶到,也许他和母后,就全死在当日的宫变之中。 再后来,定国侯和长公主以武力威胁,刘家力保中宫嫡子,夏恒瑞最终兵不血刃的登上了皇帝宝座…… 继位之初,不少朝臣不服,为了安抚人心,刘家留了大皇子一命,将他拘禁在骅州。 虽然大哥早已作古多年,但那令人齿寒的一幕,却在恒帝心头挥之不去,恒帝对大哥的恨意,至今仍未消。 “当初大皇兄就常以太.祖自比,听说江南一带如今盛传,轩王也最具太.祖遗风。四弟,你一向以仁孝治国,最是看重骨肉亲情,这一点上,璟轩却不像你,他那个狠劲,倒是像极了大哥。” “三哥,求你别再说了。二舅舅的事,你也别让母后知道。”恒帝低头扶额,神情痛苦。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恒帝面前,让他不信都不行。这个儿子,是自己和心上人的结晶,自己一向对他宠溺呵护,没想到,却惯出一个逆子来! 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挡了这个儿子的路,是不是他也会毫不留情,痛下杀手! 恒帝咬了咬牙,说道:“如果轩王果真是拥兵自重,谋害至亲,我定会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恒帝接下来的动作十分迅疾,轩王在宫中的暗桩,被他一天内就给肃清,十多名新提拔的官员,也都被免职。贵妃娘娘被罚禁了足,关在辰月宫里,谁都不许探视。 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安荣,比消息稍晚三天到达的,是圣上的旨意,恒帝下令,收回轩王的藩封,命他即刻回京。 传旨太监还带来恒帝的一封亲笔信,信上对轩王毫不留情的斥责,说他谋害至亲、残害手足,将太后中毒、刘兴被杀、还有千秋节大皇子和隋清瑶的事,都一股脑的清算到轩王头上。 轩王和老侯爷看完密信,定国侯冷笑:“原以为这臭小子只是性子软了些,却没想到他如此不分是非,早知道他这么不成器,当初我就不该助他上位!” 见外孙被气得脸色铁青,定国侯安慰道:“璟轩不必生气,我陪你一起入京,我倒要看看,他能拿你怎样!” “好,那明日晌午便启程,孩儿先下去安排。” 轩王安排好路上随行的暗卫,安排好安荣的政务,想了想,又回了王府,让两名侍妾也收拾好物品,明日一同回京。 无论此次回京后情形如何,轩王都会回来迎娶心上人,安荣这边,从今以后,都只会有萌萌一人。 明日就要回京,时间紧急,今晚,轩王必须要见萌萌一面,把要紧的话说清楚。 晚上,轩王带着南星,来到绣楼,吩咐他守在门外,自己一闪身,进了闺房。 颜佳莹还没睡,正坐在桌旁看书,见面具男子突然闯入,手里的书吓落到地上。 “姑娘别怕,我明日就要离开安荣,今晚来向姑娘辞行。”轩王连忙安抚住她。 说心里话,听说他要离开,颜佳莹还有些失落。 “公子就要远行,小女子祝公子一路顺风。”颜佳莹从座位上站起,向对面的男子深福一礼。 “颜姑娘,我有事求你,请你答应我!”轩王疾行几步,来到颜佳莹身边,语气急迫。 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让小姑娘感到了一种威压,但想想他并不是坏人,颜佳莹抿抿唇,没有马上拒绝。 “我家那边出了大事,必须马上回去,但少则几日,多则月余,我会再回安荣。萌萌,答应我,在这期间,别答应任何人的求亲,等我回来,好吗?”轩王的声音中带着恳求。 “我们只见过几面,彼此还不了解,希望公子不要被表相迷惑,小女子并不如公子想的那般好。”虽说对男子有了些好感,但问题是,他身份成谜,来历不明啊! “萌萌,我真的孤独了很久,只有遇上你,才初尝了情动的滋味。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能带给你幸福!”轩王的声音又醇厚,又温柔。 颜佳莹喜欢他醇厚低沉的嗓音,尤其是他唤自己萌萌时,那种让她的心,都要融化了的温柔。 “公子,你容我好好想想!”颜佳莹低下头,小声嘟囔着,但小脸却不自觉的红了。 “不过,难道公子要一直带着面具,向我证明吗?”颜佳莹鼓起勇气,小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娇嗔。 轩王敏锐的觉察到她态度的转变,不禁心中一喜。 他又靠近一步,却不敢唐突,只是低下头,柔声说道:“萌萌,等我回来,我会为你摘掉面具,到时候,你可不准嫌弃我啊!” 看到颜佳莹眼中的猜测,轩王又笑了笑,他抬起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萌萌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到时候可不许反悔!这些天你就乖乖的呆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人家可没答应你!”轩王亲昵的小动作,让颜佳莹脸上一阵热,心里却泛起不一样的情愫。 看着满脸红云的小姑娘,还有她俏皮的语气,轩王放下心来,“萌萌,别嫌弃我的身份,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 颜佳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既神秘又特别,自己确实被他吸引,内心有所期待,又满是纠结,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和公子是不是之前认识,所以公子才会用面具遮住,怕我认出来?”听男子一直怕被嫌弃,颜佳莹忽然有了猜想。 好不容易才建立点好感,这时候可不能暴露身份。轩王想了想,答道:“确实见过,那日在桃花涧,石壁下,萌萌一身鹅黄,在桃树下翩翩起舞。” “你竟然偷看我!”想到那天的纵情恣意都被陌生男子看了去,颜佳莹的脸上像烧了一把火。 轩王凑到小姑娘耳边,喃喃说道:“在下并非是偷看,只是巧遇,后来又一同落入洞中,颜姑娘,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颜佳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男子之间的距离,她认真的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会等你回来,向我表明身份。但我也要提醒公子,小女子很善妒,绝不允许夫君,再有别的女人。” 小姑娘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这就是同意接纳他了?不过这男子似乎身上有一种魔力,和他在一起,确实让人高兴。只要他能据实相告,颜佳莹愿意给他靠近自己的机会。 但男女这样私会,真的好吗?等他再回来,两人又要如何相处?爹娘会不会嫌贫爱富,坚决不许? 颜佳莹心里,有无数的念头转过,她低下头,遮住了脸上的纠结。 轩王盯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心里直叹气。 自己的家室,果然是个硬伤啊,小姑娘真的很在意!如果能重来,自己会如她所愿,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时光不能倒转,世上也没有后悔药,那就只能加倍对她好,用独宠来补偿,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释怀? 轩王很想以一个拥抱告别,但他又不敢放肆,怕惹恼了小姑娘,他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离开了小姑娘的闺房。 *** 第二日晌午,待一切准备妥当,定国侯府的船队,启程去往京城。 大船刚出港口不久,远处就有暗卫打出信号,然后一艘小舟追上大船,正是暗卫南星的手下。 南星听手下说完,脸色突变,附在轩王耳边,小声回禀:“颜姑娘今晨回朋城,途中被人劫持,我们的人刚发现,正在和歹徒纠缠。” “是谁?”轩王从牙缝里吐出来两个字。 “小霸王张品硕。”南星见轩王脸色铁青,知道轩王是气极了。 “带上几个高手,随我来。”轩王吩咐道。 老侯爷闻讯赶来,轩王只是简单说道:“外公,我那边有急事,需离开一下,请外公先行一步。” 老侯爷虽然不希望外孙冒险,但也不好过于干涉,便嘱咐他带上孟家兄弟,又带上几个顶尖的高手,赶往出事的地点。 等轩王赶到,那边刚刚结束了一场打斗,暗卫已将小霸王擒获,正五花大绑的捆着,跪在地上。 轩王也顾不上管他,大步流星的冲进颜佳莹乘坐的轿子里,就见小姑娘蜷缩在轿子中间,头发凌乱,外衫破碎,像一只破败的娃娃。 轩王的心,如刀割般的疼。 他颤着双手,将颜佳莹搂进怀中,轻声的唤她:“萌萌,萌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轩王腾的跳下软轿,几步冲到小霸王面前,咆哮道:“你到底把颜姑娘怎样了?” 见轩王如此紧张,小霸王觉得又有了谈判的资本,便阴笑着说:“王爷息怒,都怪颜姑娘不肯听话,要死要活的,我只能给她下了药,让她消停些。如果王爷同意放我,小的愿意将解药奉上。” 没想到小霸王死到临头,还敢跟自己讲条件,轩王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就将小霸王打倒在地。 他又拎着小霸王的脖领子,将他拽起来,怒道:“你这个无耻之徒,信不信,我活剐了你!说,解药在哪儿?” 别看小霸王平时作恶作惯了,但遇到杀人不眨眼的,也一下子熊了,他带着哭腔求饶:“王爷饶命!解药就在我胸前衣襟里。” 轩王一探衣襟,掏出了解药,又怕小霸王骗人,便倒出来一颗,塞进小霸王的嘴里。 等了片刻,见小霸王没事,他急忙钻进轿子,给小姑娘喂了解药。 看着小姑娘破碎的外衫,轩王颤抖的把它解开,发现里衣还是完好的,知道她并没有失去清白,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轩王长舒了一口气。 但他又沿着衣领往上看,发现颜佳莹的脖子上,有几颗鲜红的草莓,一看就是刚刚嘬上去的,轩王的眼神暗了暗,胸中燃起熊熊怒火! 一直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小霸王竟敢! 真是找死! 轩王定了定心神,暗下决心! 他要变强,他要登顶!他要迎娶颜佳莹,然后给她独宠,让她一辈子生活在蜜糖里,不再受任何人伤害! 轩王想了想,又将银色面具戴上。今日,他要亲自在颜佳莹面前掀开面具,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向她求亲! 过了一会,颜佳莹悠悠转醒。她一醒过来,就嘤嘤痛哭,又浑身瑟瑟发抖,显然之前的事,把她给吓坏了。 轩王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一点点帮她拭去眼泪,柔声哄道:“萌萌,萌萌别怕,是我,我来救你了!” 颜佳莹闭着眼睛,正哭得厉害,突然听到有人温柔的喊她名字,就像昨晚那般,声音中满是怜爱。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银色面具,她的心一下子就安了。 颜佳莹依偎在轩王怀里,哭得抽抽噎噎:“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死了,呜呜呜……” “好萌萌!”轩王温柔的抚摸着她惨白的小脸,声音极轻的哄道:“一切都过去了!别怕,以后我都会保护好你!” “公子,我被那恶霸羞辱了,你会嫌弃我吗?”颜佳莹睁着一双含泪的眸子,无比委屈的看着轩王。 “傻姑娘,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答应我,等我回来,就嫁给我!” 为了安抚小姑娘的心,轩王对着她的花瓣嘴吻了下去。 这是他肖想了好久的唇瓣,还是记忆中的柔美甘甜,轩王鼓起勇气,把舌尖伸了进去。 轩王用大舌,灵活的勾住小姑娘秀气的小舌。颜佳莹软软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阵战.栗。两人的舌,你追我逐,时而缠绕,时而吸吮,轩王的吻,也从温柔转到激烈…… 最后,还是颜佳莹推开了轩王,结束了这场缠.绵。 颜佳莹被亲的晕晕乎乎的,感觉到了困意上头,就在轩王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轩王附在颜佳莹耳边,柔声保证:“以后在王府,我会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你一个,不让你有吃醋的机会。萌萌信我!” 颜佳莹在似梦非梦中,听到的就是“王府……宠爱……信我”,她喃喃的说了声好,像是回答,又像是呓语。 看着怀里渐渐睡着的小姑娘,轩王僵着身子,舍不得挪动半分,就怕扰了她的好眠。 他的心终于踏实了,这倔强的小姑娘,终于开始接纳他了。等她再醒来,轩王就要脱去面具,亮出自己王爷的身份,说服小姑娘,让她彻彻底底的属于自己。 但还没等到小姑娘醒来,暗卫就突然来报,说有人给秦贵妃下毒,贵妃危在旦夕。 轩王轻轻将颜佳莹放下,和暗卫来到外面。 “到底是谁做的?”听到母妃有事,轩王急了。 “还不知。” 就算没查出来,轩王也明白,能在宫里谋害贵妃的,无非就是刘周两家。 情况紧急,不容有任何耽搁。他最后看了轿子一眼,派人护送颜姑娘回去,然后带领暗卫离开。 临行前,他吩咐道:“将小霸王杀了,人头送至张府。” 轩王一路疾行,转眼追上了船队,三日后,抵达京城。 *** 前些天,恒帝对轩王起疑,收回了他的藩地,又软禁了秦贵妃,没想到,秦贵妃却遭了暗算。虽然人是救回来了,却还是大病一场,情形时好时坏。但就算好的时候,她也不肯再见皇帝的面。 恒帝此时才觉察出不对劲来,又听说老侯爷亲自入京,如今已经到了宫外,顿时慌了。 恒帝赶到宫门前亲迎,见老侯爷气势汹汹的过来,他不敢摆帝王的架子,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讨好道:“恒瑞见过岳父,岳父一路辛苦。” 十四年未见皇帝,看着脸色虚浮的中年帝王,还是一副软弱的模样,老侯爷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随意拱了拱手:“皇上,老臣可不敢以国丈自居,既然皇上嫌弃我那犯傻的闺女,我和璟轩正好把她接走。” “岳父息怒,都是小婿的不是。”恒帝想上前阻拦,老侯爷一甩衣袖,也不理皇帝,大步流星的向辰月宫奔去。 贵妃秦悦一见亲爹过来,把这些天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哭的像个孩子,把老侯爷的心都哭碎了,把恒帝的心也哭凉了。 “悦儿,这十多年把你一个人扔在京城,真是苦了你了。当初你不听阿爹的话,执意要嫁个负心的,这下终于摔大跟头了吧!”老侯爷看着女儿苍白的病容,痛心疾首。 “等你病好,就带你回安荣,正好咱们一家团聚。”这次老侯爷是铁了心的要带人走了。 “悦儿,是朕糊涂,是朕对不住你和轩儿,别离开朕,求你!”知道老侯爷那儿说不通,恒帝也顾不得儿子在场,开口贵妃恳求。 别看贵妃被气得几天不理皇帝,但真要让两人彻底分开,她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看女儿犹犹豫豫的不表态,老侯爷暗骂女儿不争气,算是被那臭小子拿住了,几句好话就能把人给哄回去! “悦儿,我是劝不了你了,但你得想好了,别一辈子都犯傻!” “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我们璟轩,我家外孙都给贬出京城了,这宫里的龌龊事,怎么一件件的,还都往他头上安?” “岳父,主要是轩儿安插的暗桩下毒,交代出轩儿,我才……”恒帝一向惧怕定国侯,在他面前,从不敢以朕自居。 “我都听说了,到底那是谁的暗桩啊,竟然主动出来领罪,还把主子往外推,这听着,怎么不像暗桩,倒像是谁家的卧底呢?” “但轩儿在宫中遍插人手,也是真。” “父皇。”轩王跪地叩首:“如若儿臣没在宫里布置人手,也许母妃更早些时候,便被人给害了。” 贵妃被下毒,发生在撤掉轩王的人手之后,恒帝自知理亏,无从辩驳。 “既然我和璟轩回来,这些事就要查个清清楚楚,还璟轩一个清白!” “悦儿,听阿爹一句劝,一个男人,护不住他的妻儿倒也罢了,要是他还帮着旁人,欺负妻儿,那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哎,说到底悦儿还是个妾,人家宠妻灭妾,也是正理儿。” 老侯爷的一番嘲讽,让恒帝哑口无言,无地自容。 接下来,祖孙俩展开了一系列行动。 他们先是派人看顾好贵妃的身体,好在轩王手下有不少能人,先是为贵妃清去体内余毒,又用了珍稀药材调理。 密探紫罗招供后一直被关在地牢,就在轩王回京前一天,却被灭口。紫罗明显是敌人抛出的一枚弃子,用完就被抹的干干净净,到底她受谁指使,却无从查起。 轩王只能从别处寻找线索,他命赵翼,将历次任务失败,参与的暗卫列个名单出来。 他对比各份名单,发现有两人在名单上出现的次数最多,很多次意外失算,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参与过。 其中一个就是暗卫初五,因上次歃血盟的事,轩王对他不再重用,但后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还是让他负责,他负责的很多任务,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纰漏。 初五如今还在安荣,轩王传信给那边的心腹,让他亲自盯着。 几日后,还是被发现了端倪。 原来初五竟然喜欢男子,他每日打着办差的幌子,与手下的一名小暗卫形影不离。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一些机密任务,初五也从不瞒他,没想到那人却是敌人的探子,向外传密信时被当场按住。 经过审讯,小暗卫供出日常与他联络的人。 另一个在名单上出现最多的,是京中侍卫副统领之一,姓袁,经查实,他竟然是潜伏在王府的奸细,他派人与外界联络时,被抓获。 经过审讯,这个副统领招认,他早早就被安插在二皇子府,但直到轩王出京前,才被启用,接到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将刺杀失败的柳氏灭口。 那个躲在幕后的黑手异常狡诈,他安插的人都是单线联系,谁都不知道,究竟自己是给谁卖命。 轩王只能沿着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发现他们供出的人都和北地都有些关系,由此猜测,幕后之人应该是岚亲王无疑。 这样的结果恒帝自是不信,三哥在他心目中最是仁慈,怎么可能做下这等杀戮事! 恒帝这样说,轩王没有反驳,他知道虽然父皇嘴上不承认,但这次的调查结果,在皇帝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岚亲王再想牵着父皇鼻子走,也没那么容易了。 秦贵妃体内的余毒全清了,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但此番恒帝让她伤心,她一直都不搭理他,却也不提离开。 轩王揪出来府中内奸,恒帝知道自己冤枉了儿子,收回了上次的旨意,还继续保留轩王的藩封。 轩王已经离开安荣有十日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的萌萌。 一想起那个吻,轩王就觉得耳热。想着小姑娘正乖乖的等着自己,他心里就甜丝丝的。 最近他要寻个机会,让父皇母妃答应自己的婚事。 但轩王沉浸在甜蜜中没多久,现实又将他的美梦击碎。 就在两日后的傍晚,暗卫突然慌张来报,说昨日颜家与云世子议亲,再过三日就来下聘,十日后迎娶。 轩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把他直接给震蒙了。 小姑娘虽没明确说嫁给自己,但那天的拥抱,亲吻,难道都是假的? 云昊宇,你趁我不在,夺我的心上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与你势不两立! 轩王冲进外公的卧房,老侯爷见外孙俊脸涨得通红,神情激愤,不禁吃了一惊:“璟轩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大事了,怎么这表情?” “孩儿要娶颜佳莹为妻,求外公为孩儿做主。”轩王说完,一撩袍子,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侯爷面前。 老侯爷将外孙从地上拉起来,仔细打量他片刻,哈哈大笑:“好,这是好事啊,我们璟轩终于开窍了。颜姑娘可是我们江南五城的明珠,你若能娶到她,是你的福分!” “外公,颜姑娘昨日已经和云王世子定亲,我若想娶她,只能求父皇赐婚!” 老侯爷瞪大了眼珠子:“已经定亲?璟轩,你难道要强娶人家?云家啊,那恐怕不大好吧!云家刚刚归附于你,为了个女人,你就和云家决裂,璟轩,这不值啊!” “孩儿这辈子,非颜姑娘不娶,之前她答应嫁我的,不知道怎的就出了变故。外公,您一定要帮我说服父皇啊!” “那天你突然返回去,就是为了她?”老侯爷狐疑的看着外孙。 “是,那天她被小霸王抓住,我赶过去救她。”说起那天,轩王心中一阵苦涩。 “事关将来的大业,我劝璟轩还是三思而行,不要意气用事。”老侯爷很不赞同轩王和云家抢女人。 老侯爷不肯帮忙,夏璟轩只好离开轩王府,独自去宫里求父皇。 恒帝傍晚就去了贵妃的宫里,虽然贵妃一直不理他,但他还是厚着脸皮东拉西扯,就是赖着不走,突然听到轩王求见。 太监刚喊宣见,轩王就大步流星的进来,开门见山对父皇请求:“孩儿喜欢上了一名女子,想娶她为妻,求父皇为孩儿赐婚。” 贵妃正慵懒的躺在小榻上,听儿子说起姻缘之事,顿时有了精神,忙起身打听女子的情况。 轩王知道颜佳莹的家世不算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听完儿子的介绍,皇帝和贵妃都表示反对。尤其是贵妃,为儿子挑了这么些年,怎么能让这样的女子进门? “轩儿,上次你不是说属意多烨国的三公主,让朕不急着给你立正妃,怎么如今却要娶个五品官的女儿?” “上次儿子遇刺,多亏颜姑娘相救,儿子才逃过一劫。后来儿子又和她数次偶遇,对她产生情愫,便向她提亲。”轩王知道说服父母很难,便拿上次她为自己挡灾说事,希望能提升点好感。 “姻缘之事,都是遵循父母之命,这件事,你早就该回禀我们。”对于儿子私定终身之事,恒帝明显是不赞同。 “这样低的身份,怎么能配得上我儿,京里的好姑娘多的是,便是别国公主,我儿也娶得起,怎么能自降身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贵妃娘娘瞪了儿子一眼,埋怨道。 “除了她,孩儿不会娶别人,如果父皇母妃不答应,孩儿就终身不娶。”见父母一致反对,一点都不松口,轩王着急了。 “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把我儿迷得非她不娶,竟敢违逆起我和你父皇来了!”贵妃娘娘有些生气,觉得肯定是小丫头没规矩,勾搭了自己优秀的儿子。 “好了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如果你真的喜欢,日后就纳到府里,给个夫人之位。”一看母子俩僵上了,恒帝忙出来打圆场。 见恒帝有意把事情往后拖,夏璟轩咬咬牙:“我不会委屈颜姑娘,就算父皇不下旨,我也要三媒六聘,风风光光的迎娶她进门。” “逆子!”没想到儿子竟然这样执迷不悟,恒帝也火了。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怎容你自作主张!” “是吗?父母做主——”一个声如洪钟的老者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的孙公公。 “皇上恕罪,老侯爷他……” 恒帝知道老侯爷的火爆脾气,他要想进来,孙公公又怎能拦得住! 恒帝满脸堆笑的起身:“恒瑞见过岳父,这大晚上大老远的,岳父大人您怎么赶过来了?” “哼,自然是来做主的!”老侯爷真是越来越不待见恒帝了。 “当年悦儿不肯听我的话,执意要嫁。皇上那时候发誓,一辈子都只对她自己好,一辈子都不会让她受委屈。我这才勉强应了。” “不想你如今左拥右抱,还差点害死了我闺女,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做阿爹的,就做主将她领回去。” 老侯爷阴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说道。 见老侯爷准备动真格的了,恒帝傻眼了。 “岳父大人,小婿自知做错了事,小婿会好好弥补悦儿,求岳父手下留情,小婿保证日后不会再犯!”恒帝几乎是不顾脸面的哀求了。 秦贵妃秦悦这次受了委屈,遭了大罪,本也想跟着抱怨几句,但又怕自己拿乔,被阿爹当真,把自己带走,那可是弄巧成拙了,便什么也不敢说。 “日后不犯?那今日就可以犯了?璟轩好好的姻缘,你说不许就不许!若是这样,当年我就不该把悦儿送进宫,也省得你是如意了,却拦着我外孙娶心上人!” 老侯爷说完,恒帝就明白了,敢情老侯爷是为他外孙撑腰来了!今天要是不答应轩儿的婚事,自己的婚姻就要危险。 为了不和秦悦分开,他也顾不上儿子娶谁了:“是朕思虑不周,既然轩儿要娶那颜家姑娘,朕即刻便拟旨赐婚!” 拿到赐婚旨意,轩王心花怒放,也顾不得更深露重,带着一队人马就即刻启程。 轩王心急如焚、日夜兼程,在第三日晌午赶到了朋城。 进了朋城,他也用不着刻意打听哪是颜家,便看见好多人都兴高采烈,往一个宅子涌去。 街面上,鞭炮声声,鼓乐相随,一队队家丁护卫,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从街头排到街尾。 云王带的侍卫,分开门口众人,护着轩王,便往里走。 主院的中央,已经被抬进来的物件占满了,一人高的珊瑚树、晶莹剔透的玉屏风、海外运来的西洋镜,这些既稀罕又打眼的物件,应有尽有。 上一次云昊宇迎娶他表妹,下聘礼的时候,是轩王陪着去的。云王府富有,聘礼之丰厚,堪比皇室。但轩王觉得,这次的聘礼和上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云昊宇对颜佳莹,还真是有心了。 云昊宇站在院子中央,一身玉色锦衣,将他的容颜衬得更加俊美,人逢喜事,双目含笑,目光带着少有的柔和。 忽然间一大队人进来,嘈杂的声音,甲胄的闪亮,引得众人纷纷回望。 云昊宇一见轩王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便知道他是来搅局的,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住了。 但在颜大人这个准岳丈面前,云昊宇不能认怂,也不能失礼! 云昊宇似笑非笑道:“轩弟不是被圣上召回京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没事啦!全都撇清干系了?” 轩王心说,别看你现在对我冷嘲热讽,一会有你哭的时候! “事情本就与我无关,又何谈撇清?”轩王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轩弟来的正好,今天是我下聘的大日子,正好轩弟来为我做个见证。”云昊宇心说,你就是来搅局的又怎样,最后不还是我,抱得了美人归! “云世子下聘,真是好大的排场!可惜啊,圣旨在此,你这聘礼还真是做不得数!” “云世子,颜大人,都跪下接旨吧。” 说完,轩王从怀中掏出圣旨,在云昊宇面前徐徐展开,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朋城同知颜文俊次女颜佳莹秀外慧中、恭谨端敏,特赐予轩王夏璟轩为正妃,令其二人择吉日完婚。钦此!” 38.冒名 轩王刚刚念完圣旨, 云昊宇便怒了,他从地上一跃而起,驳斥道:“我已与颜姑娘定下亲事, 便是圣上,也不能坏人姻缘!” “男女拜天地前,都算不得夫妻,何况云世子还未完成下聘。” “夏璟轩,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们这就入京,找圣上评评理!”云昊宇简直气急,一掌击向轩王。 轩王一闪身,避开了掌风:“放肆,圣旨已下, 颜佳莹已是我的正妃,难道云家要公然抗旨?” “圣旨?云家几代为夏家卖命, 难道皇室就是如此对待功臣?”云昊宇说完,又要出手。 一同前来的管家一把将云世子抱住了。“世子爷,您冷静冷静, 咱可不敢抗旨啊!” 这时, 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紧接着,一队兵士身着铠甲, 从门外鱼贯而入。 为首的小将单膝跪地, 向轩王回禀道:“属下接到王爷命令, 特带领三千兵马,迎王爷回城。” 轩王点点头:“王参将,即刻挑选三百兵士,留在颜府,护卫王妃安全。” 云昊宇这次迎亲,一直忙着聘礼的事,带过来的都是府里的家丁,身边只跟着寥寥几名亲卫。 面对轩王的几千人马,他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不敢硬碰硬,只能忍一时之气,恨恨的看了轩王一眼,然后向颜大人抱拳道:“颜伯父,既是如此,那云某就告辞。” 颜文俊在突闻圣旨后,看着这两个天家贵胄争夺女儿,早就惊呆了。如今云王世子要走,他连忙吩咐管家,帮着把院里的聘礼往出运。 轩王冷眼看着云昊宇的人都离开了,才缓缓开口:“颜大人,既然圣旨是给颜姑娘的,也该让她出来,听听这喜讯。” 颜文俊也不知道,自家闺女怎么就招惹了这两个大人物!轩王权势滔天,为人又冷情狠厉,相比云王世子,他更怕与轩王结亲。不过圣旨已下,不容他有丝毫置喙。 “容臣去叫小女出来。” “不必如此麻烦。”轩王冷冷道:“本王这就亲自走一趟。” 颜府是三进的宅子,颜佳莹的绣楼在最里面。小姑娘正坐在院子里,听灵儿嘁嘁喳喳的说着前院的情况。 “小姐,那聘礼一直排到了巷子口,我看至少有上百抬。宅门外满是街坊邻居,都在羡慕小姐的福气呢!不少小姑娘还说,云世子不仅少年英雄,而且相貌堂堂,哈哈,她们简直要嫉妒的发狂啦!” 自从那日云王世子来府上提亲,颜佳莹就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那天在城外,被面具男子所救,就隐隐听见他说“王府、宠爱。”后来再醒过来,她又觉得这不会是真的。那个总怕自己嫌弃的男子,那个始终不敢露出真面目的男子,怎么可能有着那么尊贵的身份? 但她始终忘不了男子那特有的,唤自己萌萌的声音。还有他紧紧抱住自己,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瞬间就让自己心安的感觉。 一连几天,颜佳莹的心里,都又甜又羞,又是欢喜,又是心颤。一想到他让自己乖乖等着的话,心里就有些小期盼。 就在那天上午,又有人入府提亲。等提亲的人离开了,父母将她叫了过去。 颜母性子爽利,直接便对颜佳莹把情况说了:“今日有贵公子带媒人来提亲,但爹娘觉得不合适,当时便回绝了。但那公子心有不甘,说在桃花涧对你一见倾心,说还会到府上拜会。” 一听到桃花涧三个字,颜佳莹只觉呼吸一滞,是他回来了? “那位公子是云王府的世子,大你九岁有余。曾有过一桩姻缘,但原配刚过门一年,就难产死了,也未留下嫡子。不过娘问了,他说前几年纳了妾,也有庶子女。” 听到这,颜佳莹便明白了。怪不得那男子有意隐瞒身份,原来他有妾有子,怕自己拒绝。 “关于桃花涧,那位公子是如何说的?”颜佳莹还是想确认妥了。 “他只说桃花涧、石壁下,他看见你一身鹅黄,在桃树下起舞。女儿家的舞姿,又如何能让外男看见,萌萌也太不小心了!”知道云王府在盛元国地位超然,是百姓心中公认的盛元守护神。如今云王世子又执意求娶,颜母不禁有些担心。 “他果真是这样说的?”云王世子的话,让颜佳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之前附在自己耳边说的王府,果然是真的。 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竟有如此高的身份,但却要嫁过去做续弦,而且家中还有女人和孩子,颜佳莹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这是她一直都尽力回避的那类人,没想到造化弄人,最后她还是不知不觉间,把自己陷了进去。 “娘亲。”颜佳莹咬了咬牙说道:“前一阵女儿被掳走,应该就是云公子所救。” “应该?既然是他救了你,为什么他都不曾提?” “这女儿也不得而知,但桃花涧、石壁下,我在桃树下跳舞,确实只有云世子得见。” “那萌萌的意思是,他救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颜母的杏眼都瞪圆了。 “他救我时,我就答应要嫁他。只是那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想着那男子总是翻墙私会,又吹笛子讨自己欢心,这样于礼不合的事,颜佳莹还真是不好意思说。 一直没做声的颜父开口道:“王府的门第,看似繁花似锦,世子妃的名头,看似显赫尊贵,但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勾心斗角、波涛暗涌。” “如今你年轻貌美,世子喜爱你。就怕日后不喜欢了,你这正妻的身份,恐怕都要被人给谋了去,到时候你委屈受苦,家里又帮不上……” 旁边的颜母也劝道:“好女儿,你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刚嫁过去就要给人当后娘,可怎么受得了,到时候恐怕后悔都晚了。” “娘亲,女儿就怕不嫁他,到时候会更后悔……” 看着女儿羞红却坚定的小脸,颜家父母同时在心里叹气。 “还请爹娘请云世子过府,女儿想当面向他确认。” 当日下午,颜家就请云世子过府。云昊宇受宠若惊,又心怀忐忑。 他被引到颜家院子里,在桂花树下等着。 云昊宇本就长得俊美不凡,今日又特地的装扮一番,头戴白玉冠,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琳琅玉佩随着他行止间叮咚作响,举手投足都贵气十足,一看就是世家贵公子。 过了没一会,就见身着湖蓝色长丝裙的绝色少女,袅袅亭亭的从月亮门里走出来。 少女在离他稍远处停下,向他福了一礼。 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来在面前,云昊宇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光阴真是虚度了。二十五年的喜悦加在一起,竟不如见到她的这几回来得快乐,来得甜蜜。 云昊宇暗下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娶到她,然后日夜相伴、疼惜宠溺。 “见过云公子,听闻公子曾见过我跳舞?” “是,桃花涧、石壁下,姑娘在桃林中舞蹈,像花中的仙子……” 亲耳听到他承认,让颜佳莹的心更如擂鼓。她强抑着内心的喜悦,颤着声音问道:“云公子,那日救我的人是你吗?”眸子里透着掩不住的希翼。 颜佳莹的声音娇美甜糯,尤其是微颤的尾音,像春日里叮咚的细雨,滴滴答答的落在云昊宇的心上,拨着他的心弦。云昊宇的一颗心,刹那间就被融化了。 看的出来,颜佳莹把救她的人看得很重,却很奇怪的不知道救命恩人是谁。 云昊宇在江南也留了探子,自然知道轩王从小霸王手中,搭救小姑娘的事。 自己该怎么办?是冒名顶替还是据实相告?真的很纠结。 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云王世子动了不该有的贪念…… “老天爷,既然您让我们相遇,让我爱上她,那就请成全我们。我真的是太喜欢她了,请允许我用些手段,把心仪的女子娶到手。我保证以后会对她好,会疼她宠她,求老天爷成全。”云昊宇默默的向上天祷告。 云昊宇既没有直接承认,也不否认,而是很有心机的说:“张家欺人太甚,我已经杀了那小霸王,为姑娘报仇。” 知道那歹人是小霸王,那就真是救自己的公子了。 “你真的回来啦,也终于舍得摘下那面具了!”证实了他的身份,颜佳莹不再拘谨,而是俏皮的嗔了他一句,转身离开了。 随后,颜家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云府的求亲,两家很快定下日子,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 直到今日,听到外面锣鼓喧天,听着灵儿叽叽喳喳的说着聘礼的丰厚,颜佳莹心里面一阵窃喜,有了待嫁姑娘该有的兴奋。 看来那人真的很在意自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喜欢,下聘还要弄得这样街知巷闻。 没想到传说中战功卓著的大英雄,在自己面前,私下的样子,竟然是那样的没有自信,小心中带着讨好。 颜佳莹几乎可以肯定,婚后他会待自己很好很好。心中不禁漾溢着欣喜和翘首以盼。 正在颜佳莹沉醉在对婚姻生活的遐想之中,院外传来一阵人声,听着像是很多的人过来了,人虽多,但脚步却整齐有序。颜佳莹有些紧张和娇羞,这人,就这么等不及的过来见自己吗? 真的好羞…… 39.抢亲 绣楼的院门被推开了, 涌进来大队兵士,兵士左右分开,一名浑身披挂整齐的将军从中间走出,颜佳莹仔细一看, 竟是好久未见的轩王。 轩王一进门,目光便锁住小姑娘不放。 小姑娘沐浴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小脸晒得红扑扑的, 正凝神看着他。 小姑娘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害怕,只是微微吃惊,张着那可爱的花瓣嘴,傻傻的望过来。 如果她未曾背叛当初承诺, 可以想象, 这次回来, 轩王会用怎样的热情, 拥抱久别重逢的心上人。 可惜!这是个背信弃义的坏丫头! 轩王尽量让澎湃的内心趋于平静, 声音冰冷的毫无温度:“圣上手谕在此, 颜佳莹跪下接旨。” 颜佳莹愣愣的跪在父亲身边, 听轩王将圣旨念完。 怎么会这样,圣上竟然将自己赐婚给眼前的轩王! 但自己和云世子已经定亲了呀!之前拒绝轩王, 他已经答应放手了!可就在下聘的日子,皇帝竟赐下圣旨! 颜佳莹的心中, 简直有一万匹马儿奔过。 轩王紧紧的盯着颜佳莹, 就见小姑娘的小脸一点点的变得苍白。他心中冷哼一声, 这就怕了, 那答应云王府亲事时,怎不见害怕?是不是以为我落难了,回不来了,就去另寻了高枝? 好!很好!既然你如此待我,也休想让我再真心待你! “颜姑娘,还在迟疑什么,还不接旨?”轩王粗着嗓子说道,语气严厉。 颜佳莹眼角含泪,颤声道:“民女接旨。” 但身子却软得站不起来,还是颜大人在一旁搀扶,小姑娘才弱弱的站起身。 “明日便是吉日,本王会来迎娶。”轩王又说道。 “王爷。”颜大人在旁恳求道:“内子有事未回,还求王爷宽限几日。这女孩子嫁人,有些话还要当娘的说才是。” 宽限几日?轩王恨不得今晚就成亲,让狡猾的坏姑娘彻彻底底的属于自己,只不过老侯爷明日才能回,他才勉强将日子推了一日。 “本王的王妃,自然由本王来教,颜大人不必费心!时间紧急,颜家不必备嫁妆,只需将王妃看顾好!” 颜家的嫁妆,肯定是为了嫁云昊宇准备的,轩王可不想瞧着碍眼。 颜大人不敢再说什么,颜佳莹更是被噩耗击得缓不过神。轩王看着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样子,更加不耐,上前将圣旨塞进她手,高声吩咐道:“王参将,留下三百人马,护卫颜府安全。” 从小院出来,一想到明日就能将小姑娘迎回王府,轩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几日的阴郁开解了不少。 回到王府,管家听说王爷明日便要娶亲,忙张罗着布置婚房和准备聘礼。 轩王吩咐道:“本王明日不带聘礼。” 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还是备出来吧。” 想到云家下聘的场面,和那满院子琳琅满目的好东西,轩王就觉得心里一阵堵。 既然聘礼代表着夫家的态度,那明日,他偏不给小姑娘这份脸面。 匆匆用完晚膳,闲着无事,轩王就在王府中闲逛。 轩王府幽深广袤,特别是它的后苑。 由于时间仓促,后苑的房屋虽然建好,但除了王爷的主院,其他院子的景致还没布置,显得空空落落。 “等那个坏姑娘嫁进来,让她住哪个院子好?”轩王心下琢磨。 想着颜府那不大的院落,但一路走来,假山亭阁,小桥水系,布置得都非常精巧,中间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树,处处透着温馨和雅致。轩王就想,也许让那小丫头布置,她能做的不错。 “但那就是个口是心非的狡猾姑娘,专门说谎话骗自己。如果不天天绑在身边,自己又怎么能放心?院子的事,容后再说!” “明日,要是那坏姑娘肯服个软,那就,勉为其难的原谅她吧。不过想让自己像以前一样待她好,可没那么容易,除非她能让自己高兴,否则,哼!”轩王心里,很有骨气的想着。 赵翼跟了轩王一天,看轩王发了一整天的脾气,大晚上的,还不好好歇着,把大半个王府都转个遍,心里直叹气。 别看轩王一直有意瞒他,但凭着蛛丝马迹,赵翼还是能猜到,王爷每晚去城西的目的。 这两人好好的,怎么颜姑娘就突然和云世子订了亲。王爷这醋坛子打翻了,颜姑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颜府那边,小姑娘自从轩王走后,就没停了掉泪。颜大人一直在旁劝解,小姑娘就是听不进去。 一直哭到睡着了,再睁眼,已是第二日。 按照习俗,新娘子天刚亮就得开脸上妆,穿好繁复的嫁衣,打扮妥当,等着新郎官来迎娶。 颜佳莹强打起精神,让喜娘丫鬟为自己装扮。底下人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又见新娘子情绪不高,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颜佳莹知道,自己美好的闺阁时光即将结束,而未来并不可期。看轩王气囔囔的样子,他也不会是个体贴的夫君。他本就是狠厉霸道的皇子,只不过看中了自己的美色,当成猎物般抢掠,也许哪天厌倦了就会把自己抛开。 小姑娘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外面有人喊王爷来了。 喜娘忙为新娘子盖上红盖头,颜佳莹躲在一片小天地里,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响起一阵鞭炮声响,总算给这场婚礼添了些喜气。 紧接着是一阵人声鼎沸,一群人进了院子。 父亲谦卑的声音自远及近:“王爷,小女自小娇惯,如果她惹王爷生气,还请王爷别罚她,她胆子小,经不得吓。” 听着父亲几乎是哀求的语气,颜佳莹几乎落下泪来。 轩王嗯了一声:“颜大人放心,只要王妃不犯大错,本王也不会和女人计较。” 这轩王,在迎亲的当天,当中满院子宾客,却连声岳父都不肯叫。 房门被吱嘎推开,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行人进了屋子。 喜娘扶起小姑娘,把他引到房间中央。面前一双黑色皂角靴,靴子上方,露出红色吉服一角。 颜佳莹被引着,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子,迈过一个又一个门,来到府门口。 按习俗,新娘子是要被兄弟背着上轿的,但颜佳莹没有兄弟,远方的堂兄还没赶过来,颜父就蹲下身,要背女儿出门。 轩王赶在颜佳莹俯身之前,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流星的出了大门。 颜父微愣,不放心的跟在轩王身后叮嘱:“萌萌是个好姑娘,求王爷一定善待她。” 颜佳莹苦笑,谁又见过善待猎物的猎手? 轩王一身大红吉服,抱着新娘子从门里走出来,立刻引得宅门口众人一阵惊呼。 轩王倒是镇定自若,将人稳稳的抱到轿子前,又亲自打起轿帘,将人扶了进去。 轩王翻身上马,唢呐声响起,迎亲的队伍离开颜府。 从朋城到安荣,最快的是水路。但轩王这次走的是官道。 出了内城,轩王为颜佳莹换了一辆轻便的马车。众侍卫也都上了马,就往轩王府赶去。 一行人正在赶路,就听远处响起震天的马蹄声,前方尘土飞扬,竟不知来了多少人马! 一蒙面黑衣男子端坐于马上,一扬手,打了个手势,数十匹骏马向轩王这边冲过来。 轩王身前,有赵翼和一干王府侍卫,不一会功夫,就把冲过来的这些蒙面人打败。 为首的男人又一挥手,更多的战马冲了过来。 赵翼出列,向匪首冲过去。但匪首武功极高,只打了三五十招,便将赵翼打落马下。 匪首一提缰绳,黑色骏马迅疾如电,向轩王直奔而来。 还未冲到轩王面前,孟家兄弟突然现身,和匪首战在一处。 孟家兄弟武功怪异,却招招制敌。没出二十招,一招直扫匪首面门,将人逼落,孟家兄弟抽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轩王也翻身下马,行至蒙面人身前,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虽然匪首蒙面,又换了兵器,还刻意隐瞒武功套路,但凭着轩王对他的熟悉,还是认出他就是云昊宇。 轩王用剑挑开了脸上的黑布,果然露出一张熟识的面孔。 “云昊宇,你竟然如此大胆!竟敢抢本王的王妃!” “你的王妃,颜姑娘已与我定亲,是你抢亲在先!” 轩王将手中宝剑按在轩王胸口上,向下刺了半分,鲜血涌出,染红了胸前的黑衣:“信不信我杀了你!” “怪只怪我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既被你抓住,就少说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若死,你也休想活着离开。”云昊宇嘴边挂着一抹冷笑。 此时,颜佳莹透过车窗,看见轩王起了杀心,也顾不得新娘子的身份,扯下盖头,就从马车上跳下来。 她踉跄着扑到轩王脚边,跪在地上,拽着轩王握剑的手,哀求道:“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求王爷少开杀戮,饶了云王世子。” 就算没有颜佳莹求情,轩王也不能和云王府结仇,但小姑娘竟然不顾身份的为敌人求情,轩王当场就醋了。 轩王一抖手腕,震开小姑娘那软绵绵的小手,质问道:“轩王妃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让我饶他?” 颜佳莹决绝的从头顶拔下发簪,抵在自己颈间:“就凭我的命!王爷若想杀云公子,那我今日就自绝于王爷面前!” 40.婚礼 看着锐利的簪子刺破小姑娘雪白的脖颈, 有血珠瞬间奔涌而出, 刹那间变成一小片红,轩王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颤抖。 他赶紧扔开手中宝剑, 掏出一方干净的锦帕,蹲下身,按在小姑娘的伤口上。好在刺得并不深, 血很快就止住了。 轩王是真的怕了,想不到小姑娘竟然会为云昊宇去死, 这十几日, 他们之间, 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一直纯洁得像小仙女, 但云昊宇可不是什么善类,还长了一副迷惑人的英俊面孔,难道他已经把小姑娘给……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 夏璟轩的心, 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炙烤。但此时,他不敢拿萌萌的生命开玩笑。 也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轩王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云昊宇:“我曾敬你为长,你却窥伺我妻,从今以后, 你我不再是兄弟!今日我不杀你, 但如果你再与我为敌, 我夏璟轩绝不姑息!” 云昊宇自知败势无法挽回, 又被孟家兄弟制住要害, 只好命自己的人,退后三舍。 轩王不敢再让小姑娘坐在马车里,他怕小姑娘想不开,去做傻事。轩王揽起小姑娘的纤腰,一纵身上了马背,一手牵住缰绳,一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颜佳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从未骑过马。虽然是侧着身子,被轩王抱在怀里,但是随着战马不停的颠簸,还是觉得难受。 她从昨天就没心情,什么都吃不下,早上也只是喝了几口清粥,但此刻胃里却不停翻涌,一个忍不得,便张口吐了出来。 虽然颜佳莹呕的时候,已经将头尽力扭开,小心的避开轩王,但还是有一些,吐在轩王宽大的衣袖上。 颜佳莹又害怕又难堪,连忙直起身子,想用小手去拂秽物,小脸吓得煞白。 轩王按住了她的小手:“无妨。” 停了停,又安慰道:“你第一次骑马,难免感到不适。” 颜佳莹偷眼去瞧,只见轩王也在看她,虽然还绷着脸,但神情中却没有厌恶,那就是不怪罪的意思了? 从昨天到现在,轩王对自己的态度都不怎么好,虽然宣称要娶自己,但从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仿佛是生了很大的气。 以前她对这位王爷无感,所以毫不犹豫的拒婚。但如今,她却是又恨又怕,恨他强娶,拆散了自己和要嫁的人。 想起云世子,她心中一阵痛。 刚才被抱上马背时,她曾偷偷的回望,就见那个曾经对自己温柔怜爱的男子,无助的躺在尘土里,神情绝望,又满是不甘,那种悲伤,让小姑娘不忍直视。 颜佳莹知道,自己做不得贞洁烈妇,在皇权面前,她只能认命、屈服,因为她不能任性到不管不顾,让一家人陪着她赴死。 但看到心上人要被杀,她还是毫不犹豫,对自己下了狠手。那一刻,她是真的不怕死,也许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也不知道轩王会不会信守承诺,真的放了云公子。 如果云公子平安,只希望他把自己给忘了,娶到一个好姑娘,一辈子都顺顺畅畅的。他那么温柔体贴,和谁在一起,都会得到幸福。 至于自己,既然被惹不起的男人盯上,也只能苟且偷生,等着年老色衰,被他抛弃。 不过掠夺者,只能强占自己的身体、美貌,但她胸膛里的这颗心,她会很小心的珍藏起来,永远只属于那个让她动了心的男人! 轩王见小姑娘双眼迷离,明显是走神了,便轻咳一声,低声说道:“王妃不舒服?那我们可以乘马车赶路。” “不必。”颜佳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平时无异:“王爷您骑马,我自己坐马车就好,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 但轩王是真的怕了呀!他不敢再冒一点点险,又怕小姑娘骑马真的受不住,便将人抱下来,进了马车。 一路上,颜佳莹尽量的离轩王远,轩王也很识趣的没靠近,两人一路无话。颜佳莹垂眸,随着马车的轻晃,想着心事。 仿佛过了许久,听到了热闹的人声,马车也停了下来。 颜佳莹从神思中回过神,偷偷的抬眼看轩王。轩王急忙收回一直停留在小姑娘身上的视线,装作看着别处。 外面响起了鞭炮的震天响,还夹杂着锣鼓声。 “王爷——”小姑娘抿抿嘴,外面肯定很多人,迎亲时,新郎新娘都从一辆车里出来,让别人如何想? 轩王从一旁拿起红盖头,轻轻覆在小姑娘头上:“一会你跟着本王就好。” 轩王轻轻握住颜佳莹的小手,将她带起身,然后又将她扶下马车,动作温柔,很有耐心。 颜佳莹被轩王牵着小手,进了一道正门,被引着迈过了火盆,然后又行了很远的路,进了一间屋子,轩王也放开了拉着的手。 有司仪高声唱诵: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颜佳莹随着唱和声,依次跪下叩头,然后在高亮的‘送入洞房’声中,被轩王牵着,朝旁边的一间屋子走去。 颜佳莹也曾是怀春的少女,不能免俗的,也对洞房花烛夜有过羞怯的幻想,特别是知道要嫁给心上人,那种发自心底的甜蜜和企盼。如今却觉得这一日过得多么不真实,仿佛一切都像在梦中。 轩王将小姑娘扶到了婚床上,接过喜娘递过来的喜称,然后一挥手让旁人都退出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新郎新娘两个,轩王才展颜一笑。 从拜堂开始,他的心终于定下来了,这个毁诺的坏姑娘,兜兜转转,还是成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轩王无比温柔的慢慢挑开小妻子的喜帕,露出里面颜佳莹的绝色容颜,饶是看了这么久,但每一次见到,都让轩王觉得挪不开眼。 洞房花烛的点点烛光,映在小妻子绝美的脸上,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颜佳莹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像是镀了一层金边,伴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轻颤,让轩王的呼吸也随之急重起来。 轩王拿起交杯酒,递到小妻子面前。 他还记得颜佳莹上次微醉,那可爱憨憨的模样。今晚她虽美,但他更喜欢看她娇憨的样子,而不是疏离木讷的表情。 颜佳莹对接下来的洞房,其实是有些怕的,她知道从今晚开始,轩王将行使他做丈夫的权利,不管自己情不情愿。 酒杯递到唇边,颜佳莹不敢不喝,轩王又霸道的举着喂她,她只好就着王爷的手,将一小杯酒都抿了进去。 轩王又拿起另一杯,喝进自己嘴里,然后俯下身,霸道的按住小妻子的头,不让她乱动,抵开她的唇,将满杯酒都渡了进去。 酒水辛辣,小妻子连喝了两杯,小脸红扑扑的,更添平时没有的韵味,轩王的眸子,瞬间黯了黯。 这小丫头,虽然做错了事,但以后就是自己的人了,看在她这么可爱的份上,轩王也愿意善待她,而不是揪住她的错处不放。 轩王将唇贴在小妻子耳边,声音温柔低醇:“娘子等着我,待为夫应对完宾客,马上就回来。” 41.洞房 轩王将唇贴在小妻子耳边, 让她在房里等着他。然后,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新房。 轩王出了房门出来,吩咐赵翼安排手下的几名女暗卫, 暗中保护好轩王妃。 等他带着人来到了前院,那里已是宾客盈门,轩王大婚,前来贺喜的世家官员都不少。 今日的轩王,身穿大红吉服,面色柔和,眼中带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联想到刚才在府门口, 轩王和王妃同乘马车,轩王对新娘子温柔呵护的场面, 众人便知道, 轩王对这门亲事是有多满意了! 轩王平日总是透着三分冷, 难得有如此随和的时候,众人便都大起胆子, 争相向他敬酒, 轩王也都痛快的喝了,宾主一时尽欢。 天色渐暗, 赵翼来报, 老侯爷已经入城, 正往这边赶。 轩王便辞别众宾客, 向府门外迎去。 老侯爷从京城出发, 路上突遇暴雨,行程有些耽搁,没有在轩王大婚吉时前赶回来。 新人拜高堂时,主位本来是留给老侯爷的,也只能临时换成了轩王的两位舅舅。 轩王在大门口等了片刻,老侯爷的车马便到了。轩王上前,亲自将外公扶下马车。 老侯爷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云家小子抢亲的事,又听说颜姑娘以死相威胁,逼迫轩王放人,不禁暗暗替小姑娘捏了把汗。 他怕外孙年轻气盛、沉不住气,一时羞恼,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便快马加鞭,急急往这边赶。 老侯爷一下马车,忙观察外孙的神色。只见他唇角飞扬,眉目含笑,是个新郎官该有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 轩王见外公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满脸的倦色,便扶着外公,关切的说道:“外公旅途辛苦,用完喜宴,不如先留在孙儿府中休息,等明日再回侯府也不迟。” 老侯爷呵呵笑道:“今日没赶上受你们小两口大礼,倒是让你的舅舅们蹭上了喜气儿,明日一早你就将新媳妇带过来认亲,我可备了好东西,到时候送给你那心尖尖的人。” 听了老侯爷的打趣,轩王有些面热,没做声。 老侯爷看了外孙一眼,压低声音道:“乖孙,今日是你大喜之日,记着对人家好些,别吓着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然,以后有你的罪受。” 轩王垂下眼帘,轻声答道:“孩儿知道。” 老侯爷知道外孙对别人冷情孤傲,但最起码,自己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便放下心,笑着说:“你别忙着陪我了,今日你得好好陪新娘子,千万别冷落了人家,外公这就去前院,和大伙热闹热闹。” 轩王早就归心似箭,听外公这样说,也不推辞,便命人送外公过去赴宴,然后大着步子去了新房那边。 小姑娘今天一路颠簸,连惊带吓,中午又没歇晌,拜完堂,还被轩王连喂了两杯酒,没一会,就感到酒意上头,歪在床上,睡着了。 轩王留下的女暗卫体贴的将她安置好,为她盖上锦被。 小姑娘再一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府里的丫鬟见王妃醒来,忙服侍她用了晚膳,又伺候她泡了个花瓣澡,并换上一件大红的寝衣。 此时小姑娘头发全都披散开来,柔顺的落在肩膀上,身上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衣,正不安的坐在大红喜床上。 轩王一进来,就看见让人惊艳的小妻子,在满目红色的衬托下,温柔、娇羞,美好得不像话。 “娘子,你真美。”轩王嗓音暗哑,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 他慢慢走上前,便窥见那寝衣竟是如此薄透,女孩子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呈现在他的面前。 轩王突然感到鼻下一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他连忙用手抹了一把,触目的红色,竟是不争气的流鼻血了! 轩王有些慌乱,他趁着小妻子一直低着头,便说道:“娘子等等,为夫身上酒气重,待洗漱完便回来。” 轩王脚步凌乱的逃出房门,颜佳莹这边,情形也好不到哪去。 轩王刚往床边靠,她的一颗心,就紧张得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虽然她之前一直在说服自己认命,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还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接受。 颜佳莹的身子软软的倒在床上,拉过锦被裹上,准备一切都听天由命。 轩王沐浴完,也换上了一件红色寝衣。这是他第一次,对着身上的寝衣,看到羞臊。 身上这衣服虽是男子样式,但让他想起小妻子穿的那件,莫名的觉得心热。 轩王再回来,就看见裹在被子里的小妻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宝宝。 他再次走向床边,却瞥见桌上放的白帕子,突然感到心情沉重。 小妻子对那个男人的执着,让他心中起疑。他都不知道如果是真的,自己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轩王内心纠结,但还是一把抓起帕子,握在手心里。 新婚之夜,下人很体贴的只留了一床被子。轩王在床边站了许久,还是轻轻地拉开被子,覆身压了上去,感到小妻子浑身一阵颤抖。 轩王尽可能的很轻很柔,但还是听到小妻子发出破碎的哭声,她的小脸,也渐渐变得惨白。 就算是没有帕子,轩王也知道,那种紧.致是骗不了人的。 他很快便退了出去,又用手中的帕子,替小妻子轻轻擦了两下。 他举起帕子,借着红烛的光亮,看到白帕上有几处红,像雪中的红梅,美丽动人,鲜艳夺目。 轩王的心,一下就安了。 他温柔的把小姑娘搂进怀里,用滚烫的唇,轻轻地吻去小姑娘脸上的泪。 “我发誓会对你好,一生一世。以后就安心和我过日子,别再想着别人了。嗯?” 这一夜,对轩王而言,注定了难忘。对一个女人的怜爱疼惜,也大到了极致。 小姑娘却一直哭,哭她的少女岁月,结束在一个不爱的男人手里。 颜佳莹是在男人的怀里被热醒的,她悄悄地往外挪了挪。 从昨夜开始,她知道这个霸道冷酷的王爷,也没有表面看着那么吓人,至少在新婚夜,他还是懂得怜惜自己。 但自己是花儿一般的年龄,他迷恋的,也许只是自己年轻美丽的身体。容颜会随着时间老去,而自己的一颗心,却永远不会为之沉沦。 轩王在颜佳莹刚刚醒来,也跟着醒了,他感到小姑娘在悄悄远离,也能感到小姑娘目光中的审视。 想想自己那么费劲,才刚刚捂热的一颗心,却在短短时日,就被云昊宇攻陷,轩王就心有不甘。 云昊宇,你到底是多有心机手段? 最后两人都感到躺在床上不自在,心照不宣的默默起床。作为将要认亲的新嫁娘,颜佳莹很是在意今日的妆容,轩王也不催她,却一直陪在旁边,看的入神。 王爷王妃用过早膳,便回了侯府认亲。 老侯爷和秦家人都在,轩王为小妻子逐一介绍,又温柔又耐心,看得老侯爷忍不住要当场大笑。 这小姑娘果然是魅力大呀,短短一晚上时间,就把轩王从冰山变作忠犬。看来外孙很有惧内的潜质啊,这点倒是得了他父皇的真传。 想起出京城前,皇帝对着自己和贵妃,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诅咒发誓,老侯爷的眼睛眯了眯。 今日颜佳莹梳着妇人的发髻,比起未婚的女子,头上装饰更加繁复华贵。加之轩王为她准备的衣物也极尽妍丽,颜佳莹本就姿容绝美,气质脱俗,在如此盛装之下,竟让人觉得仿佛见到了传说中的洛神。 秦家的大房和二房,都曾有一名公子向颜佳莹提亲,当时颜家没答应,很多安荣的世家为秦家谋不平,说是颜家眼光太高。今日看来,这样神仙妃子般的人物,确实也只有轩王能与之相配。 轩王的父皇母妃都远在京城,老侯爷便代替他们喝了孙媳妇茶。礼毕,算是婆家认下了这门亲。 老侯爷示意人捧出一方锦盒,作为给新媳妇的认亲礼。 老侯爷将锦盒当众打开,里面是一面巴掌大小的美玉。 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没想到老侯爷竟做主,给了外孙媳妇。 老侯爷怀念的笑笑:“悦儿是我们最小的孩子,在家中极尽宠爱。当年我就和你们祖母商量好,要在悦儿出嫁时,把这块玉传给她。但后来悦儿执意要嫁入皇家为妾,我当时和她赌气,玉便没给,而是留在了秦家。如今我将这玉送给了悦儿的儿子媳妇,也算是圆了当年和你们祖母许下的心愿吧。” 听了这一番话,颜佳莹便在想,怪不得老侯爷在江南威望极高,他说话做事,确实让人暖心。 42.掉马 晋江独发  京城那边, 刘家还在负隅顽抗,听探子回报,朝堂之上,大皇子公然和父皇顶撞,惹得父皇震怒, 禁了他的足, 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了。 轩王已经传密信给表弟,请老太师姚睿出面,把准备好几年的猛料都拿出来,向旺火上再添一把干柴…… 月上中天,已经很晚了, 夏璟轩才处理完一天的政务, 离开侯府前宅往回走, 他一边走,一边思索, 不知不觉便到了永福居。 老侯爷正坐在树下喝茶,看见外孙若有所思的走进来,一会蹙眉, 一会抿唇,脸上满是阴郁之气,便轻叹了一声:“轩儿,又忙到这么晚?虽然公事重要, 但外公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夏璟轩这才借着月光, 看到坐在树下的外祖父, 忙换上一副笑脸,上前靠坐在老侯爷身边,笑着说道:“轩儿一见外公就开心。” “你这嘴甜的,就会哄我。走吧,外面凉,陪外公回屋休息。”老侯爷轻拍着外孙的手臂,亲昵的说。 盥洗完毕,祖孙俩躺在床上,秦老侯爷突然问道:“轩儿,你每天过得高兴吗?” 夏璟轩心下一沉,他最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 “还好。” 说完又觉得不该如此敷衍,便讨好的冲外公笑笑:“外公,其实孩儿来安荣之后,比在京里高兴多了。” 见外公怀疑的看着自己,夏璟轩垂下眼帘,在昏暗的烛光下,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他眼中的落寞。 夏璟轩已经好些年不曾体会到真正的快乐了。每日里,他努力收敛情绪,让自己变得隐忍,变得波澜不惊。 他背负着皇子的使命,也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如今胜负难料、福祸未期,他又哪有时间、哪有资格去在意自己的感受?一生只是为大业而活,这也许就是他的宿命…… 老侯爷看着外孙落寞的神情,心里长长叹口气。 “轩儿,你知道你们夏家辈辈出情痴的故事吧?”老侯爷问道。 看外孙点头,老侯爷又道:“开国皇帝,你太爷爷宏帝,一辈子守着他的糟糠之妻。你爷爷明帝,一辈子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过世的元妻。你爹恒帝,一辈子愧着他的青梅竹马。你要想坐上那个位子,怎么也得先当个情痴啊!” “外公,我这辈子,也许就这样无情无爱了。” 老侯爷叹了一口气,语气凝重:“轩儿,我知道,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你每天都绷着一股劲,对自己比对谁都狠。但人生苦短,帝王也不能长生不老,你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就先找到自己的真爱,毕竟外公不能陪你一辈子。有个红颜知己,你当孤家寡人的日子才不至于太寂寞。外公希望你能快乐……” 听外公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肺腑之言,夏璟轩低下头,轻声说:“外公,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会听您的话。” 看着有着淡淡感伤的外孙,和人前一贯的沉着冷静不同,老侯爷知道,外孙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偶尔的脆弱,还会很乖巧,老侯爷看着心疼。 “轩儿,你拿下何彤,别人对此很震惊,但这都在我意料之中,我早就看出来你很厉害,外公以你为傲。不过记得遇到难处就和外公说,无论你想做什么,外公都会支持你。” “没告诉您,主要考虑您年岁大了,那些糟心事不想让您知道。刘家的事我一直在查,不只是京里的,也包括各地的党羽。来安荣只是个意外,原来没想这么早动手,都是刘家逼我的。” 老侯爷点点头,“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外公放心,京城那边马上会有大动作,会牵扯许多人,首推吏部,这次他们保不住刘兴。” “你不在京里,就算拿到证据,支持你的武将恐怕也无法和刘家抗衡,我怕这次会无功而返。” “会有人出面对付他们,一个刘氏想不到的人。” 事关机密,老侯爷倒是没再追问。 夏璟轩笑了笑,他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外公吗? “是姚太师。” 夏璟轩轻声说道。 老侯爷激动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会?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那姚太师不是一直都中立,谁都不帮吗?” 夏璟轩仍是平静的诉说:“事在人为,这个线我已经布了六年。他是我藏起来的王牌,谁都不知道,连父皇都瞒着,要不是这次事关重大,我也不会轻易启用。” “六年了!他和他身后的清流,甚至长公主府都会帮你?” “是,他们都是我的人,我觉得这次胜算很大。” “轩儿。你真是太让我太刮目相看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我已经给姚家发了密函,应该很快,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不好说能拉下多少人,但刘氏这次会很惨。” 夏璟轩语气十分笃定。 “轩儿,外公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希望你能早日扳倒刘氏!” 老侯爷的眼里饱含着期许和鼓励。 “轩儿,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夏璟轩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静观其变……” 接下来的几日,夏璟轩在等,很有耐心的等,十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忍耐不了这几日了吗? 夏璟轩一直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拉太子下马是其中精彩的一块,打垮刘家是精彩的另一块,而且,这块阵地的争夺更残酷更激烈,也更让他期待。 冬月二十九,晨,侍卫首领赵翼前来禀报,京中传来消息,隐退多年的老太师姚睿昨日突然上朝,弹劾吏部尚书刘兴的罪行,事发突然,满朝皆惊。 姚家是盛元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 姚家家主姚仲远出任宏帝时的左相,他的儿子姚睿在明帝和恒帝时担任左相,后激流勇退,挂了太师的虚职。 姚睿的长子姚尚格迎娶了明帝最疼爱的长公主,明帝将皇家三万禁军交由长公主掌管。当年公主府和姚家支持恒帝上位,有着从龙之功,在盛元国的地位无比尊崇,不可撼动。 老太师姚睿已是多年不理政事,如今出山,使得先前胶着的朝堂争斗变得明朗。姚家是清流的领袖,门生遍布盛元。老太师一出面,清流党纷纷响应,弹劾刘氏的折子是一封接一封。 恒帝当场下令,让姚太师全权处理此事。 轩王听了,弯了弯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看来一切按计划进行,好戏正在上演…… “赵翼,咱们来安荣这么久,还没出去逛过,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赵翼听了,心下琢磨,王爷就是威武,这种时候还有闲情出游,盛元国也就我们王爷独一份了。 但他脸上丝毫不敢显露,恭敬的行礼,高声应是。 安荣是一座美丽的水上城市,又名舟城。贯江流经安荣这段,江面渐渐开阔,被称为平江。平江纵穿古城,在城中被分成无数的细流,水道纵横交错。 城为泽国,四面环水。碧水成街,枕江而眠。自古诗情画意,繁华富庶,花香四溢,韵味十足。 安荣以桃花和晚菊闻名。 夏璟轩十月来到安荣城,那时晚菊开的正盛,如今到了冬月底,晚菊谢尽,腊梅就要开了。 43.回门 轩王来到安荣,   这结果和自己预想的也差不多,轩王点点头:“看来幕后之人十分谨慎。初五,你带人去总舵,抓住他们的盟主,问出幕后主使。” 处理完歃血盟的事, 京城那边又传来消息, 就在前天夜里, 大皇子夏璟坤的正妃殁了。 大皇子妃冯氏,出身盛元的名门望族, 是开国功臣冯阁老的重孙女,父亲是前任户部尚书,没少为刘家敛财,因贪污枉法被定了死罪, 春末便会问斩。 冯氏刚满二十,也没听说有什么旧疾,怎么说殁就殁了。 据京中传来的消息,新任冯家家主并不买大皇子的帐,难道大皇子因此生出怨恨,就下了狠手? 只是可怜了冯氏,嫁给夏璟坤四年, 尽心尽力的替他掌管内宅, 还诞下嫡长子。冯氏的父亲又鞍前马后了这么多年, 夏璟坤这样做, 有些过于凉薄了。 轩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转动着茶杯,盯着里面清澈淡绿的茶水,陷入了沉思。 赵翼昨夜一直高烧不退,但也没有性命之忧,府里的大夫让他静养两个月。 轩王吩咐管家,将赵翼妻子接到府里,在后苑选处院子给他们住,赵翼推脱不肯,轩王笑着说:“你总守在我身边,和夫人聚少离多,如今连个子嗣都没有,何时才能实现‘子孙满堂’的愿望?” 管家选了处靠近王爷主院的院子,取名“忠义居”,将赵翼夫妻俩安置进去。 当天夜里,轩王宿在王府里,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身披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唢呐手一路滴滴答答,八个轿夫抬着大红花轿,像是去迎亲。 还没看清楚到底是去哪里,忽的画面一转,似乎是洞房的场景。轩王喝了不少酒,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红衣女子端坐床头,轩王揭开她的红盖头,却看不清新娘的妆容,只觉得女子容颜十分美好,他的心中欢喜万分。这是属于他的新婚夜,大红花烛,娇艳美人,醉意微醺,此情此景,酣畅至极…… 轩王将新娘子轻压在身下,吻上她颤抖的唇,如此的柔美甘甜,让人沉沦…… 等一等,这感觉怎的似曾相识?轩王微微起身,借着烛光,仔细辨认身下女子,一双美目波光潋滟,眸中泪光点点,却是那日颜姑娘受委屈的模样…… 看到颜姑娘的眼泪,轩王一下子就惊醒了,看着空荡荡的大床,才惊觉这是一场梦。轩王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怎么做梦娶起了媳妇?但如果娶的人是颜姑娘,似乎还不错。 但他转念又一想,按颜姑娘的家世,是无法做正妃的,若是委屈她做个侧室,以颜姑娘的心气,铁定不会答应。 轩王思来想去,第一次为了婚事辗转到天亮。 正月二十,官府休沐。一大早,轩王便派人打探程博然的行踪,知道程博然在书院,便带上孟家兄弟,打马赶往城南。 城南书院依山而建,环境清幽,是程家人出钱兴办的免费学堂,收的大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程博然时常给学子们授课,最后索性把办公的地儿也挪了过来,整日守在书院。 到了书院,轩王报上来历,有小童将众人引到了后山的屋舍。 进了屋舍,见程博然不在,小童行事倒是妥帖,恭敬的将轩王让到书案前坐定,上了一壶热茶,然后行礼道:“王爷请稍等,我这就去寻家师回来。” 轩王坐着默等,目光从书案扫过,最后停留在一幅未完成的画作上。 这是一幅写意水墨画,画上一名少女,立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随着一叶小舟渐行渐远。远处是古朴的石桥,再往远,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轩王虽尚武,但自小受名家指导,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他最喜欢的课业,除了吹笛,便是丹青。丹青之中,他最擅长写意山水。轩王喜欢收集古画,底下的幕僚投其所好,常搜罗些名家画作献给他,这使得他的鉴赏水平远高于普通人。 轩王细细揣摩这幅画,远山、小桥、流水,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却挥挥洒洒,勾勒出整幅山水的神.韵。 比起山水技法的大开大合,这幅画对人物的描绘倒十分用心。无论是少女发髻上的根根青丝,还是迎风飘舞裙摆上的细小褶皱,都清晰可见,被刻画得非常细腻传神。 从女子随波远去的背影上,夏璟轩看到的不仅仅是绘画者的细致,还有丝丝的……不舍。 轩王正要拿过画卷细看,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忙回身坐正,程博然恰好推门进来。 轩王起身相迎,程博然关切的问道:“听闻王爷遇刺受伤,不知伤势如何?” “思齐不必挂怀,不过受了小伤,早就好了。只是这几日很忙,误了与思齐的相约。” 二人又寒暄几句,在案前坐定。程博然看到案上未完成的画作,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轩王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笑了笑,也不兜圈子,问道:“这画中的姑娘是……?” 程博然俊脸刷的红了,他踌躇片刻,轻声说:“是我思慕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看程博然连耳尖都红了,轩王忍不住打趣:“不知谁家的姑娘,让程大才子动了凡心?” 程博然并未作答,只是轻叹一声:“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说完,垂下眼帘,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夏璟轩见了,也不好多问,心想这姑娘多半是许好了人家,让程博然白白相思罢了。 程博然站起身,小心的将画卷捧在手里:“不说这画了,我一会给王爷拿名单过来。” 看着程博然徐徐卷起画轴,画中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轩王脑海里有个念头飞快闪过,快到让人无法捉住…… 赵翼怕自家王爷不去,压根就没敢提什么诗会,而是说成了游园会,但是心下仍是惴惴。 轩王今日刚得到了好消息,知道京里的大事进展顺利,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心情甚佳,便对赵翼点点头,笑着说:“青云山,听名字还不错。” “王爷称赞的是,这名字起的着实好,江南的青年才俊都喜欢去,怕是希望借着这意头平步青云呢!” 轩王听了,哈哈大笑:“好,那就去看看。” 赵翼领命告退,边走边感叹,自己为了王爷的幸福百般操心,希望到时王爷发现自己说谎,看在自己一片好心的份上,能够从轻发落。 44.澄清 轩王来到安荣,   其它五国, 对江南的这些物件倒是青睐,商贾们也试过海上贸易, 但国与国之间常有战事发生,海盗也猖獗,出行的船大多葬身鱼腹, 到后来就算获利再丰,这生意也无人问津了。 轩王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商机。 若能开辟一条海上航道,将江南的物产沿水路运往别国,那眼下紧张的财政不就迎刃而解了! 这种掉脑袋的买卖, 普通人是不敢碰的,但轩王手里有兵有钱,为何不试上一试? 轩王把这个想法和程博然说了,立刻得到他的支持。 关于航道的选择, 程博然向轩王建议道:“子行,这几国之中, 多烨离我们最近, 水路也最为畅通。而且多烨多矿藏,同样的物品, 到了那儿只会获利更多。何况他们的马匹在各国中是最好的, 我们的船返航时,还能带些良驹回来, 可谓一举两得。” 轩王点头称是:“言之有理, 那我们就选多烨, 思齐,经商的事,我一窍不通,全要靠你鼎力相助。” 程博然也不推辞:“不瞒王爷,我家祖辈曾和多烨做过买卖,如今还留有一只船队,大可调过来为王爷效力。” 两人拟定了章程,程博然调来船队,又向程家借了几名有经验的掌事,轩王府这边也派了能干的幕僚从中协助,航运贸易的事,正式运作起来。 京城,太后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盼来了神医。 神医姓陆,是岚亲王从岭南请过来的,神医医术的确了得,几服汤药下去,太后的病便大有起色。恒帝大喜,不但重赏了起死回生的陆神医,连带着整个寿康宫都得了赏赐。 岚亲王自是头功一件,恒帝心下感激,备下许多珍宝送给三哥,却被岚亲王婉拒了。 岚亲王摆摆手:“皇上,生恩不及养恩大,如今母后病重,做儿子的自当竭尽全力。待母后身体大好,臣愿去寺院修行,为母后祈福,求佛祖保佑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岚亲王虽封地偏远,却也是一方王侯,如今自请常伴青灯古佛,为养母祈福,这份孝心,足以令恒帝感动。 岚亲王自请去寺院修行,太后念叨着要养子陪在身畔,最终恒帝下旨,令岚亲王去皇家寺院修行一年,地点就在京郊静觉寺,每天诵经祈福之余,还能进宫陪伴太后。 三月初七,消息传到安荣,夏璟轩嗤笑一声,刘家真的变聪明了,先是借着太后的病,免了刘兴的死罪,然后又借祈福之名,让岚亲王留在了皇城。 岚亲王作为已经就藩的王爷,按例不得久留京师,于是他就和养母合演了一出亲情大戏,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招数,这么拙劣的伎俩,也能骗得了父皇。 对于恒帝的愚孝轻信,轩王早就司空见惯,于是他简单吩咐道:“派人摸清陆神医的底细,另外,盯紧岚亲王。” 和太后近况一起送来的,还有云世子离京的消息,算算时间,最多再过三四日,便可抵达安荣。 轩王吩咐管家,在前苑收拾出一处雅致的院落,配齐各色物品,准备迎接好友的到来。 三月十一,云王世子乘船临近安荣,轩王带人迎出城去。 此时天近黄昏,大船驶进码头。云昊宇一身戎装,英姿勃勃,自船头一跃而下。 两年未见,南疆的烈日,将云昊宇的俊颜晒成小麦色,使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加硬朗。多年的征战,让他自带一股肃杀之气。 轩王打量云昊宇的同时,云昊宇也在打量着他。 二皇子自小城府就深。以前在皇城,两兄弟玩得虽好,却极少交心,平日更是默契的避开朝事不谈。 云昊宇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却知道这个小兄弟并不简单。他最善隐忍而行,在刘家的打压下生存,手里却也掌控了不小的力量。 自己也就两年没回京,没想到一直外戚专权的朝局,竟来了个惊天大逆转,生生被这个皇子打破。连一向不敢押宝的父亲,都放弃了一贯的谨小慎微,做出投靠轩王的决定。 此时的轩王,少了在京中的克制隐忍,多了些志得意满,有一种斜睨天下的霸气。 两兄弟对视后,只远远的一抱拳,也不叙话,各自向前跃出数步,便你来我往,打在了一处。 这是两人见面的一贯方式,跟着他们的亲卫都见怪不怪,却让孟家兄弟看着暗暗称奇。 云家武功闻名天下,云世子更是久砺沙场,武功远在轩王之上,他只守不攻,见招拆招,一会的功夫,两人便过了二三十招。 云昊宇率先跳出圈外,挑挑眉,笑道:“没想到两年不见,轩弟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轩王也笑了:“都是云兄承让,小弟在兄长面前班门弄斧了。” 言毕,轩王走到云昊宇身边,揽过他的肩:“这么长时间未见,云兄,今晚咱哥俩得多喝几杯,好好的叙叙旧!” 两兄弟亲热的勾着背,出了码头。 云昊宇见前方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条江堤,虽不宽阔,却修得笔直,便提议道:“轩弟,咱兄弟好久没有赛马,不如在这长堤之上,比上一比?” 轩王看看江堤,迟疑道:“这不够宽,能行吗?” 云昊宇挑了挑眉,笑着问:“怕了?轩弟,这可不像你啊!” 两人以前常相约纵马,但江堤上,还是第一次。轩王也来了兴致,毫不示弱的回道:“云兄,请!” 两人同时翻身上马,一提缰绳,带马跃上长堤。 堤面约一丈宽,刚够两匹马并行,两人你追我赶,一会功夫之后,轩王便落了下风。 45.吃醋(捉虫) 轩王是恒帝最心爱的儿子。  他在殿外候了一阵, 就看到大皇子夏璟坤,被一群官员簇拥着,众星捧月的走过来。 夏璟轩迎着他们过去,快到跟前时,朗声道:“璟轩有事和大皇兄谈, 请借一步说话。” 夏璟坤讶异的停下脚步, 慢慢踱过来,阴阳怪气说道:“璟轩有什么话, 应该找贵妃啊?你母妃最管用了!” 看着大皇子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架势,夏璟轩在心中冷笑,真是难为刘家了, 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大皇兄, 我有一事要提醒你, 事关你的侧妃韩氏。” “韩侧妃怎么了?”韩侧妃是一年前夏璟坤新纳的美人,温柔娇美,楚楚可人,是他喜欢的女子类型, 他便求着皇后, 给了个侧妃的位子, 如今新鲜劲还没过, 正宠得紧。 “她的亲兄长,副护军参领, 挪用护军的军饷, 被兵部查出来, 报到我这里。” 夏璟轩微微一笑,悠悠说道。 “皇兄也知道,如果报到刑部是个什么结果。听说韩侧妃最看重他这个哥哥,兄妹情深,到时恐怕会伤心难抑,而皇兄又是个怜香惜玉的……” 夏璟轩故意顿了顿,目光如炬,看向夏璟坤。 “你到底想怎样?”知道自己侧妃兄长有把柄握在二皇子手里,夏璟坤有些急了。 “皇兄真爽快,小弟最喜欢和爽快人说话。前阵子御林军副指挥使丁忧,空出来个位子,小弟原本举荐一人,但兵部尚书刘大人不答应。只要皇兄能够说服您外祖父,我就……” “打的好主意!”不等夏璟轩说完,大皇子就怒了,“挪用军饷被查出来,顶多是没了四品官,御林军副指挥使却是正二品的官阶,我可做不得主。” “噢,这么说皇兄是没办法了?听闻皇兄向来对女人怜惜,有很多女人喜欢皇兄的深情,就连宫里的玉美人都……哎,那样的好颜色,真是可惜了。” 夏璟轩笑容殷殷,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的说着。 玉美人,恒帝半年前新纳的美人,眉如远黛,眼如秋水,一颦一笑都透着无尽的风情。 一次宫中设宴,当时的太子夏璟坤见到玉美人,被她的媚色迷了心智,大胆勾引。玉美人不满贵妃专宠,深宫寂寞,一来二去便和夏璟坤有了首尾。 二皇子布局,让他们私会之事被藩王家眷撞见,东窗事发,令皇室蒙羞。刘氏再厉害也无法挽回这桩丑闻,堵住悠悠众口。太子失德,被废去储君之位,玉美人不洁,一条白菱赐死…… 这也许是夏璟坤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也是他办过最憋屈的蠢事,就这样字字诛心从二皇子口里说出来。 夏璟坤勃然大怒,眼里蒸腾着杀气,大喝一声:“夏璟轩,你给我闭嘴!” 这就是夏璟轩想要的结果!用大皇子最后悔的事把他激怒,让他失去理智,露出事情端倪! 夏璟坤果然怒不可遏:“你这个娶不上媳妇的怪物,我就是有女人缘,你不是看上范将军的嫡女了吗,我就要拆散你们,就要抢你喜欢的女人做我的妾,还有洪阁老的孙女,也嫁给我刘家的族人,魏尚书的千金,嫁去漠北也不嫁你……” 夏璟坤越说越气,已经口不择言,大吵大嚷起来,惹得远处官员纷纷朝这边张望。 “粗俗!”夏璟轩在心里啐了一口。 “皇兄,还有别的吗?” 表面上,夏璟轩倒是十分有耐心,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夏璟轩的态度倒是让大皇子一愣,他想了想,然后露出一个阴狠的表情。 “你母妃秦悦,祸国妖妃,以色事人……” 听到夏璟坤大声辱骂母妃,夏璟轩只觉滔滔怒火瞬间被点燃,胸口有什么东西倏地炸开,他一跃而起,举拳便向夏璟坤打去。 二皇子自小习武,师从高人,又在军中历练过,虽然未使内功,只用蛮力,也是几下便把大皇子打得鼻青脸肿,倒地动弹不得。 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大臣,听到大皇子骂的如此难听,又见二皇子凶狠的打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倒是有几名机灵的御前侍卫,冲上来将二皇子拉开。 大皇子被抬进宫医治去了,二皇子跪在大殿中央,一言不发。 刘氏的人义愤填膺的讨伐夏璟轩的残暴行径,要求皇帝严惩,也有夏璟轩这边的武将斥责大皇子辱骂皇妃,言语卑劣,请求皇帝明察。 夏璟轩在心里懊悔万分,自己被怒火冲昏了头,跑来试探夏璟坤,因此连累母妃受辱,虽百死难辞其咎。 恒帝看着跪在金銮殿上,脊背挺得笔直、却神情沮丧的儿子,沉思良久,说道:“大皇子言语不敬,在府内禁足反省三个月。二皇子打伤兄长,殿前失仪,责令贬出京城。拟朕的旨意,封夏璟轩为轩王,赐封地安荣。” 夏璟轩听了恒帝的旨意,有些懵,父皇是要把自己送到安荣,让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逃命去吗? 夏璟轩哑声求道:“父皇,儿臣知错,求父皇不要让儿臣离京。” 恒帝叹了口气:“朕意已决,璟轩,叩头谢恩吧。” 见夏璟轩不应声,恒帝继续吩咐道:“轩王回府安排一下,三日后离京。退朝。” *** 安荣,在夏璟轩记忆中,是一座伤心的城池…… 十四年前,大舅舅秦东,任定南将军,驻守南疆,在抗击苍月时战死,年仅三十四岁。 长子的早逝,给了定国侯当头一棒,当下就病倒了。 趁着秦家元气大伤,右相刘泽买通定国侯的下属,伪造证据,诬陷定国侯勾结多烨。随后刘氏煽动朝堂一大半的官员,上书皇帝,要求治秦家死罪。 一向软弱的恒帝却是硬气了一回,只说证据不足信,死活不肯定罪。 皇帝死扛了两个月,还是敌不过刘氏。定国侯最终被夺了兵权,失了太尉之职,整个秦家被贬安荣。 听到父兄离开的消息,秦贵妃痛不欲生,哭倒在软塌之上,恒帝跪坐在她面前,眼里含着泪,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 没过多久,皇帝不顾刘氏反对,迎左相周维功的独女周可珍入宫,直接封为淑妃,宠爱有加。 作为交换,周相出面弹劾刘家,呈上了太后的二哥、吏部尚书刘兴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的证据。 恒帝以此作筹码,与刘氏谈判,要求起复秦家,否则就治刘兴死罪。 为了保住刘兴的项上人头和吏部尚书的位子,刘氏做出了让步,但却坚决反对秦家重掌盛元兵权,不许秦飞鸿官复太尉之职。 君臣经过一番博弈,终达成一致。 皇帝随即下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滋已查明,定国侯秦飞鸿受奸人陷害,通敌之罪子虚乌有。定国侯一生为国尽忠,改任江南五城兵马大都统。其长子秦东,为国捐躯,特追封定南侯。次子秦西、三子秦南分别升任安荣城、锦城从一品提督。另赏赐秦家房屋百座,良田千顷,黄金万两。钦此!” 一道圣旨昭告天下,秦家的冤情得以昭雪。定国侯虽不再掌管盛元兵马,但是一门两侯爷的殊荣,江南五城的兵权,还是稍安了秦家上下的心。 但在太尉人选上,皇帝和刘家却争执不下。刘家多次奏请启用兵部尚书、刘皇后的父亲刘宇为太尉,皇帝次次驳回。 自此,太尉之职一直空悬,盛元的各路兵马名义上听命于皇帝,实则各自为政。为防兵变,朝廷下令,各地拥兵的王侯,无诏不得带兵入京。为避嫌,十四年来,秦家再未踏入京城一步。 安荣对于夏璟轩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忧伤所在,是母妃心底不可碰触的伤疤和无尽思念,是父皇一辈子的愧疚,也是横亘在父母感情当中、无法跨越的鸿沟! 出手将太子拉下马,遭到刘家疯狂反扑,几近没命,最心灰意冷之时,夏璟轩也曾幻想有一天,索性什么都不争,只带着母妃,离开京城,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若有幸,上天允许自己,择一城而终老,自己选尽盛元任何城池,也不会选安荣,那个在他幼时心灵留下永久伤痛的地方。但是真的可以择一城而终老吗?”夏璟轩自嘲的想。 “自己的一生,从出生起,便注定会波澜壮阔。 父皇百年之后,自己和大皇子,注定只能一生一死。 刘家和秦家两大世家,必定会一个荣极,一个覆灭。 不赢便是死…… 即便自己赢了,有幸登上皇权尖顶,然后再次有幸,平平安安的寿终正寝,也注定是一辈子都被困在皇城,被圈在这斗兽一般的宫里,先是父辈斗,然后兄弟斗,斗赢了,再看着子孙斗,最终带着不甘和千疮百孔的心撒手人寰。 作为一个被皇后一族仇视的皇子,这一生最奢侈的愿望,便是能够远走异乡,远离一切争斗,像普通百姓一样,老死异乡。 天潢贵胄,天之骄子,也不知对于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在二十二岁之前,夏璟轩一直养精蓄锐,隐忍不发。 他从未料到,在有生之年,自己会和那个神秘而又伤感的地方,爱恨缠绵,至死方休…… 天上的花雨还没落尽,平地又升起了数排光的帘幕,高约十数丈,如千里飞瀑,呼啸而起,气势磅礴。 漫天飞舞的花雨与腾空而起的飞瀑相接,流光溢彩,美轮美奂,令人目不暇接。 小孩子们见了,都大叫着欢呼,连女眷里都发出了惊叹。 夏璟轩也被这美景震住了。以前宫里也有焰火,但都是一些常见的花色,侯府的花炮的确令人耳目一新。 “今年的花炮别致,大伙有眼福,这可都是借了璟轩的光了。”大表哥秦华霖冲着旁边的弟弟说道,声音不大不小,状似平常的几句话,轩王心里却明白,大表哥这是话里有话。 秦华霖是第三代男丁中的佼佼者,有能力有野心,经过这么多年的筹谋,一心想成为秦家的家主。没成想,半路会杀出个轩王,夺走了秦家的大权。 秦华霖对这个皇家表弟又嫉妒又无奈,但顾忌着老侯爷的威严和轩王狠厉的手段,背后不敢有丝毫动作,平日里还要维系着与轩王表面上的热络。 46.云王 轩王本是冷情之人。 “那时姚尚哲还是个清俊的贵族少年, 整日和一帮京里纨绔子弟,鲜衣怒马的出游。没想到如今他也能独挡一面了!” “他是姚太师的老来子, 从小被家里娇惯, 少时确实贪玩, 而立之后才定了性子,继承了老太师的衣钵, 如今是清流的领袖。京里人都说, 姚尚哲成熟内敛了之后, 有乃父之风。孙儿自从开府,和姚家暗地里往来密切,姚二叔这个人锐意进取, 有经国之才。” “真没想到那孩子会出息成那样。”老侯爷的表情有些微妙。 见外孙面露疑惑,老侯爷顿了一下, 叹了口气, 说道:“轩儿,说来惭愧, 当年姚睿辞了左相之职,不再参与朝政,任刘氏独大, 我是有一肚子怨气的。那天我喝多了酒,便直接跑到姚府, 和姚睿狠狠的干了一架。” 说到这, 秦飞鸿有些尴尬, 拿起茶杯, 掩饰般的抿了一口茶水。 想起老侯爷年轻时的暴脾气,夏璟轩小声问道:“外公,您不会是,把老太师给打了吧。” 秦飞鸿嘿嘿一笑:“那倒没有,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姚家都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只是说的难听些罢了。” “不过姚家人都很怪,我就没看过哪个世家像他家,连着几代都不纳妾,还把媳妇宠的。听说姚睿辞官就是听了他媳妇的主意,说什么急流勇退。真是荒唐,一个深宅妇人能懂什么?” 夏璟轩想了想,姚家还真是这样,连着三代没纳妾,还极疼妻子。怪不得表弟姚晋这么抢手,世家们都争着把闺女嫁给他。 老侯爷接着又回忆道: “姚家子嗣艰难,姚仲远只得了姚睿一个儿子,好歹给培养成了宰相。 姚睿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尚了公主,虽说是靠上皇家这棵大树,婚后又琴瑟和谐,但是驸马不能为朝廷重臣,长子的仕途算是毁了。姚家老二姚尚哲当时还是那么个少年。 姚睿这一隐退,姚家怕是彻底没落了,他背后的那些门生和清流,说不定时日一长,也就散了。 我那天正在气头上。想姚仲远那样响当当的人物,生的儿子却贪生怕死。我便站在姚家庭院中央,大骂姚家人惧内,姚睿胆小如鼠、畏惧权贵,姚家子孙就知道吃喝玩乐。” 说到这,秦飞鸿老脸一红,有些说不下去了…… 夏璟轩没有外出打过仗,但在军营里,也听将军们讲,敌我两方对阵之时,双方武将骂阵的厉害。外公十几岁便东征西讨,大小战役经历无数,这骂人的本事必定精湛。连外公他老人家都承认自己是大骂,可见当时场面之大。 “那姚太师怎么说?”想到老太师那么一位儒雅的长者,夏璟轩还真替他捏了一把汗。 “他一直不作声,等我骂累了,歇口气,他才轻飘飘说道,不和醉鬼一般见识,还说什么惧内的男人都是好男人……你说说,他这脸皮厚的,就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 没想到老太师不但肚量大,还能说出这么逗趣的话来,看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夏璟轩终于长舒一口气。都是自己最敬重的长辈,夏璟轩可不希望两人心中有什么疙瘩,让自己难做。 回忆起从前的糗事,老侯爷长叹一声:“轩儿,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我还笑话姚家人没出息,没想到你大舅舅去了之后,我秦家这么多子孙,都比不过姚尚哲一个。哎,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外公不必妄自菲薄,两个舅舅都很好啊,表兄弟们也很优秀。” 夏璟轩劝解道。 “好了,轩儿就别宽慰我了,自己的儿孙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要不是我闺女给我生了个争气的外孙,我都没脸见姚睿了,不然还不得被他给笑话死。” “外公,姚太师不会笑话您的,每次和他谈到您,他都说您是盛元的支柱,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有气节的男人!” 为了两个老人能尽释前嫌,夏璟轩也是拼了,说起谎来俊脸不红不白。 秦飞鸿狐疑的看着外孙:“他真的这么说我的?” 夏璟轩郑重的点了点头,样子特别真诚。 秦飞鸿哈哈大笑,“算他有眼光。” 祖孙俩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管家进来禀报:“老侯爷,公子小姐要出门看花灯,想提前开宴,还请老侯爷示下。” 秦飞鸿笑着说:“这些个贪玩的孩子。这是白天刚赛完龙舟疯回来,又惦记着晚上的灯会了。也好,今日是上元节,京里那边又传来了好消息,是该好好庆祝。轩儿,我这就吩咐开宴,用过晚膳你也出去走走,好好赏赏江南的花灯。” 管家领命,出门安排去了。夏璟轩也回房,脱去藩王冠服,换上一件家常月白长袍,祖孙俩去了静雨斋。 上元家宴比不得除夕宴人来的全,除了秦家嫡系子孙,请过来的都是各房的正牌夫人。 秦家年轻的公子们,还惦记着一会陪夫人出门赏灯,只浅浅的小口泯着酒。 秦西和秦南早就过了看花灯的年纪,已经好几年都不去灯会了,一门心思都放在喝酒上。兄弟俩见老侯爷今日兴致特别高,轩王也满面喜色,都不停向两人敬酒。 轩王今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人敬酒也来者不拒,爽快的干了。 老侯爷和轩王为京里的事高兴,众人面前,两人也不说破,只是频频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每年的这天,五城都各自派出两支队伍,在城外的平江上比赛。轩王多日前就接到邀请,但诸事繁忙,便婉拒了。老侯爷见轩王不去,也没去凑这个热闹。 秦家的后辈,个个都是赛龙舟的好手,秦南更是乐在其中。他是锦城提督,今年更是拉起一支队伍,亲自下场,代表锦城参赛,并一举夺魁。今日的酒桌上,他格外兴奋,绘声绘色讲起白天比赛的盛况,把一屋子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老侯爷笑着说:“俗话说,看景不如听景,老三说得这么热闹,轩儿,下次咱们也去看看。” 夏璟轩也笑着说:“这次没抽出时间,实在遗憾,下次可要亲眼见识一下三舅舅的神勇。” 秦南听了,越发得意,高兴的嚷开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到了端午节,我还要亲自下场,到时候所有人都给我助威去!” 然后他又吩咐管家:“管家,这酒杯太小,喝得不过瘾,给我换成大海碗,咱们再接着喝!” 坐在主位上的几个人喝得尽兴,下首的孙辈们也都笑着相陪。老侯爷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年轻时再有酒量,如今也比不得小辈,又是几轮推杯换盏下来,感到有些头晕了。 秦南还要张罗着再满上,老侯爷摆摆手:“好了,已经喝的不少了,一会年轻人还要出门,今日就到这儿吧。” 说完,他又看向旁边的外孙:“轩儿,一会让你表兄弟陪着你,去灯会逛逛。咱安荣最有名的灯会就在成云寺了,白天是庙会,香火鼎盛,晚上是灯会,人多热闹。你们多带些人手,把女眷给护好了,好好出门玩玩。” 孙辈们应了,向老侯爷行礼离开。 一行人换上出门的便装,男子骑马,女眷们乘车,后面跟着一大群侍卫,浩浩荡荡向成云寺进发。 成云寺依山傍水而建,是江南五城最大的寺院。 过了大大的山门,便看到如潮般的游人。庙会还未结束,寺门前仍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沿途是民间百戏,诸般杂耍,美食小吃,可谓热闹非凡。 侯府一行人随着人流,进入寺内。 成云寺共分为五重大殿,一座连着一座。众人先去主殿——大雄宝殿。主殿内香火很盛,烟雾缭绕,木鱼声声。秦家女眷们喜欢礼佛,一个蒲团一个蒲团的拜过去,恭敬而虔诚。 47.归附 轩王本是冷情之人。 轩王换上一身正装, 带上随从,直奔侯府二舅舅的书房…… 程博然一早过来拜年,和姐姐说了一阵子体己话, 又和姐夫聊了聊官场, 便婉拒了在府里留饭,笑着向姐姐姐夫告辞。 秦泽明拦住了妻弟:“博然,父亲那边早早就嘱咐我, 什么时候你过来, 就向他通报一声,父亲想请你到书房一叙。” 程博然心中疑惑, 秦家二老爷秦西虽然随和, 但毕竟是一品提督, 封疆大吏, 又是长辈,平素少有来往,也不知因何事要见自己。 但疑惑归疑惑,程家公子面上却不显,十分谦逊有礼的答道:“好, 博然这就去拜见伯父。” 有侍卫将程公子引到前宅,秦西处理公事的院子, 带他进了正中的一间大屋。 一进门, 程博然便看见书案后面坐着的两人, 穿着青色常服的长者便是秦家二老爷秦西, 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另一位穿着锦衣华服的青年, 头戴金丝冠,身穿四爪金龙的黑袍,外披暗纹金边大麾。剑眉凤目,目光深邃。 程博然虽然从未见过这男子,但看到了他衣着上的四爪金龙,便料定此人必是轩王无疑。 程博然向二人深施一礼:“程博然见过轩王,见过秦伯父,博然给两位拜年。” 身姿飘逸洒脱,有如芝兰玉树,优雅而美好。 秦西笑着对程博然说,“都是一家人,博然不必见外。” 秦西又转向轩王:“璟轩,这便是我常向你提起的程博然程公子,华章的妻弟,我们五城最负盛名的才子。” 夏璟轩在程博然进门之时便惊住了,之前听闻他才子之名,知道他年纪轻轻便学问了得,前些日听二舅舅提及他长相俊美,温文尔雅,却没想到竟然俊美到如此地步! 程博然头戴白玉冠,身穿一件湛蓝长袍,如同雨后晴空的蓝色,一尘不染,衬得他肌肤莹白如玉。 眉毛修长,宛若弦月,翘然于飞。弯眉之下是一双明眸,干净澄澈,如明月朗星般熠熠生辉。 都说皇家人容貌好,盛元国的皇子,个个都是龙章凤姿,俊美非常,但眼前的这名少年,似乎是更胜一筹。 程博然的俊美,不只关乎长相,更胜在气质。他目光通透,气定神闲,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的烟火气,令人见之忘俗。进来的一瞬间,风神俊逸,状若嫡仙,仿佛全身都发着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夏璟轩稳稳心神,冲着程博然微笑颔首:“璟轩久闻程公子才学过人,今日有幸相见,有些事困扰璟轩日久,想向程公子求教,还望公子能为我解惑。” 秦西见轩王直奔正题,知道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事交给轩王就好,便找借口离开了…… 程博然见秦西离开书房,便知他找自己过来,其实只是从中牵线,而真正要见自己的人,是轩王夏璟轩。 思及此,程博然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王爷找博然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轩王也不绕弯子:“璟轩初来安荣,又逢整顿吏治,如今府衙文官位次大多空悬。璟轩欲任命官员,制定新政,让封地更加繁荣,不知博然对此有何高见,可否为璟轩指点一二。” “王爷客气了,指点实不敢当,既然王爷垂问,在下便谈谈一己之见。”对于轩王的礼贤下士,程博然淡然处之。 “王爷问的是治国安邦之道,窃以为,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座城池,若想让它繁荣强盛,不外乎四个字——富民强兵。 民富则国强,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遵纪守法,则朝政安稳。但若只求富民,而忽视兵力,国家虽然富庶,却武力羸弱,一旦外族来犯,便有亡国灭族之险。 故富民强兵,缺一不可,相辅相成。” “那敢问公子,如何做到富民?” “轻徭薄赋,还利于民,让百姓休养生息。鼓励农耕,大兴商贸,令人民安稳富裕。设馆兴学,教化世人,开启民众心智。令王土之内,少有所学、壮有所为、老有所养……”程博然平和而低缓的说着。 “程公子言语精妙,字字珠玑,令璟轩受教。” 夏璟轩冲着程博然抱了抱拳。 “王爷过誉了,博然只是纸上谈兵,空有一些大道理。”程博然笑着还礼,但脸上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程公子不必过谦,公子的才华,早已名满江南。听闻程公子有识人之能,可以洞察人心。我这里有一本安荣官员和五城才子的名册,想让公子帮着相看,以便这册上之人,可以各尽其用。” 夏璟轩从案上拿起一本名册,双手递给程博然。 程博然起身接了,展开名册,十分认真的看了起来。名册上记录的人他都认识,一些是衙门里的文职,还有不少世家子弟,但获罪官员的亲族都不在册子上面,江南五城的穷苦书生,也被摒弃在外。 看了半响,程博然放下手中的册子,坦诚的看向轩王:“这名册之人,的确有很多可用之才,但更多的有识之士,并没在这册子上。博然以为,王爷若要选拔德才兼备之人,需不问出身、不计前嫌、选贤任能、唯才是举,而非只局限于名册之人。” 轩王被人说中了心思,又觉得程博然在话语里,特地加重了‘不问出身、不计前嫌’这几个字,似乎是在暗指什么。 但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夏璟轩脸上还是和颜悦色,但他深沉的眸子还是出卖了他的隐忍。 “璟轩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公子就任安荣知府,为安荣选拔官员,推行新政,造福于民,不知公子可否愿意……如果公子答应,璟轩即刻上报朝廷,为公子请封。” 程博然看向他的眸子,这位传说中雷霆万钧、出手狠辣的轩王,说出的话听着谦逊客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霸气,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内敛,这轩王……绝非池中之物。 48.孕事 轩王本就冷情。 夏璟轩正要开口, 突然听到女眷中传来一声呜咽。夏璟轩挑挑眉,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老侯爷长叹一声:“老大家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这又是何必!” 秦家的大夫人陈氏此刻大哭出声:“阿爹,将军他……”说完, 以袖掩面,肩膀剧烈抖动。 秦老侯爷的眼圈也红了, “老大家的,我知道你思念东儿, 但人死不能复生……泽霖媳妇,快扶你娘坐下。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们也都过去陪着!” 大夫人的两个媳妇把婆婆扶着坐好,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挨着坐下。 大夫人陈氏此刻泪眼朦胧, 望着主位上的夏璟轩, 陷入了回忆。 恒帝九年, 秦南刚刚娶亲, 秦家老太君带着三个媳妇去宫中拜见。 那年夏璟轩刚满三岁,粉雕玉砌的小人, 乖巧的坐在老太君怀里, 和三个舅妈说着话。 当时陈氏就坐在二皇子的对面, 细细端详着他的相貌。 这孩子生得极好, 浓密的剑眉长得很具英气, 形状十分像秦家人。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澈明亮极了, 看人的时候总透着一股子温情亲昵, 与他父皇看自家姑娘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最最打眼的是脸颊上的一对梨涡,伴着清脆的笑声若隐若现,可爱极了。仿若恒帝就生了这样的梨涡,对着贵妃的时候常常挂在嘴边。 小外孙奶声奶气的童音,说着稚气的话,把几名贵妇逗得前仰后合,把个老太君喜欢的不得了。 老太君搂着小外孙,忍不住在他粉嫩的脸上亲了好几口,笑得合不拢嘴。 “瞧这孩子,模样随了姑爷,性子也像,这么个小不点,嘴巴甜的会哄人,这以后啊,还不知会迷死多少个小姑娘呢!” 夏恒瑞是老太君看着长大的,与自家三个粗线条的儿子相比,老太君更喜欢恒帝温和儒雅的性子,当年他能够和秦悦在一起,除了他自己的软磨硬泡,老太君也是帮着说了话的。 陈氏真没想到,当年那个冰雪可爱的二皇子,模样长开了之后,变化这么大。目光虽然还算平和,却透着一种凌厉的气势。双唇紧抿,已经看不到小时候俏皮可爱的梨涡。五官相貌、神态威仪都神似年轻时的大将军…… 因着方才的失态,大夫人心中怎么再起波澜,也得生生忍下。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这时一个身穿七色百花裙,头插红珊瑚莲花钗,装扮得十分漂亮的小姑娘,步履轻盈的来到老侯爷身边,亲昵的挽起老侯爷的手臂,娇滴滴的问道:“爷爷,这个英俊哥哥就是轩表哥吗?” 秦老侯爷疼爱的拍了拍孙女的手:“你这个小机灵鬼,这几日不是总念叨着轩表哥吗?还不乖乖向表哥问好。” 小姑娘听了,落落大方的来到夏璟轩面前,盈盈一拜:“雪儿见过轩表哥,轩表哥万福金安。” 行止间衣裙轻摆,犹如百花在风中次第摇曳绽放。 夏璟轩微微欠了欠身子,在空中虚扶一把:“表妹快快免礼。” 这小姑娘就是秦家二姑娘秦泽雪,她款款起身,却没立即告退,而是略略歪着脑袋,眨动着一双大眼睛,十分娇俏的冲夏璟轩说道:“轩表哥,我可听爹娘说了,你小时候特别爱笑,一笑就露出一对小酒窝,特别的可爱,可我瞧了半晌,怎么没看到呢?” 夏璟轩:“……” 这小丫头可真够大胆的,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以冷面示人,连宫里的几个妹妹、宗室的堂姐妹都不敢搭话,今天却被第一次见面的小丫头给说笑了,夏璟轩心里有些不自在。 但秦家的闺女金贵,上辈儿就母妃自己,这辈儿也只有秦泽瑾和秦泽雪两个,都是被秦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夏璟轩也不好跟她计较,只好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来。 “看到了,看到了!真的有哎!”秦泽雪高兴的直拍手,“轩表哥,就是你笑得太快,人家还没看清楚,下次你笑得久一点点!” 说完,转身回到老侯爷身边,趴在老侯爷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悄悄话,惹得老侯爷哈哈大笑。 夏璟轩:“……” 这小丫头的性子,真是让人很无语啊…… 这边,轩王与秦家众人见了面,全了礼数,那边,午宴也备好了。老侯爷一手携着外孙,一手领着孙女,男女老少,一大家子前呼后拥,为轩王接风洗尘去了。 接风宴设在了静雨斋,一处十分宽敞的院落。依着规矩,男女分开。 待宴席结束,天已擦黑,管家上前请示:“不知王爷的家眷安置何处,还请主子示下。” “就奇华阁吧,地方宽敞,景致不错,离我的永福居也近,一早就收拾出来了。轩儿定会喜欢。”秦老侯爷由夏璟轩扶着,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说道。 “那有劳管家,将我的侍妾安置进去吧。”轩王冲管家吩咐道。 “遵命。”管家躬身退下。 “外祖父。”夏璟轩冲着老侯爷笑着说道,“今日您喝了不少,让轩儿在永福居陪您吧,也好照顾您。” “那敢情好,反正我老头子是一个人。”秦老侯爷呵呵笑了。 夏璟轩小心扶着外祖父,慢慢出了静雨斋。 夜风阵阵,带来晚菊淡淡香气。月色婆娑,远处亭台楼阁、屋宇连角,淹没在暗色里影影绰绰。两侧花木扶疏,曲径铺满落叶,寂静的夜里,只余脚下树叶的沙沙声响。 夏璟轩扶着老侯爷,进了永福居,将人安置在锦被里。自己也感到酒劲上头,迷迷糊糊的躺在外祖父身边,盖上了薄被。 “真是神奇的一日!”夏璟轩在心里默默感叹。 “昨日还是前路漫漫,今日就是柳暗花明。可亲可敬的外祖父,全力支持自己的秦家,如诗如画的安荣城,一切美好自今日始!” 夏璟轩感到了久违的心安,很快便在老侯爷震耳欲聋的鼾声中,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可把祖孙俩忙坏了。 轩王初到封地,底下的官员需要会面,封地的庶务需要接管,番下的军队也要视察一番。作为五城兵马统帅的秦飞鸿,为助轩王立威,自然陪同在侧。 第一日,轩王前往安荣府衙,接见七品以上官员。第二日,所有“青衣卫”集合,拜见新任大统领。第三日,轩王正式接管了安荣庶务,查看历年衙门卷宗。第四日,轩王视察安荣一万驻军。 这几日,秦老侯爷一直陪在外孙身边,看着他与官员周旋,看着他处理政务、发号施令,老侯爷越来越震惊。 夏璟轩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干练,而且思维敏捷,凡事总是须臾之间,便有定夺! 秦飞鸿原本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曾经年少时便名扬天下、战场上决胜千里的少年英雄,深受盛元国皇帝器重的三朝太尉,掌管着盛元兵马几十年。 开国皇帝夏宏城夸赞他“国之支柱,足智多谋”,百姓们传颂他是盛元的守护神,曾与第一代云王云志达齐名,云王以武功闻名于世,被称作“战神”,而秦飞鸿以兵法谋略见长,被称作“智多星”。 秦飞鸿认为长子和外孙最像自己,但这几日的观察让他明白,就算自己和东儿加在一起,都胜不过夏璟轩一人。 夏璟轩一点没有年轻后生的冲动和稚嫩,该圆滑时圆滑,该狠辣时狠辣,该果决时果决。坚韧练达,杀伐决断。离开京城的这十多年,这孩子都经历过什么! 夏璟轩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俾睨天下的霸气,是秦飞鸿在开国皇帝夏宏城身上曾看到的,这也是当年他心甘情愿辅佐夏家的最主要原因,如今又出现在夏家第四代曾孙身上!他感到夏璟轩前程不可限量,日后的成就不会在宏帝之下。 ——天佑我盛元! 秦飞鸿对外孙满意极了,庆幸这么好的皇子出自我秦家,而不是刘氏,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接下来的日子极有规律。 白日里,轩王或是去府衙听政,或是查看一番城池的布防,或是巡视“青衣卫”,忙完后回到侯府前宅,一处专门给他做书房的院落,处理政务。 晚上,轩王回永福居,陪着外祖父用膳,聊天,然后安寝。 老侯爷对外孙的能力完全放心了,这些日子不再陪他出门,只是晚上睡觉前,和外孙谈谈白日里发生的事,偶尔指点上一二。 祖孙俩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常常躺在床上,一聊就是个把时辰,两人分析着朝中局势,许多政见不谋而合,两人越聊越投缘,话题也越来越多,从开始单一的聊政务,到后来的无所不谈,说话越来越随便,也越来越荤素不忌。 老侯爷发现,自己的外孙才能出众,对朝堂之事常常一语中的,很有谋略和手段。但在男女之事上,却一点都不流连,这么些天了,也没去过奇华阁一次,对女人也太不上心了。 49.赏赐 轩王本就冷情。  屋内黑漆漆的, 没掌灯,但夏璟轩是习武之人,远远便看见恒帝正枯坐在黑暗中, 神情沮丧, 不知坐了多久。 孙公公掌了灯。恒帝看清是儿子, 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轩儿, 快到父皇身边来。” 轩王恭敬的称了声是, 来到恒帝身边。 “轩儿,你怪父皇了吧?其实, 让你离开京城, 父皇也舍不得。” “儿臣哪里敢怪父皇?“想到恒帝连招呼都不打,就替自己的人生做了决断, 夏璟轩难免有些怨气。 “只是儿臣将父皇母妃留在京中,独自一人去逃命,恐辱没了夏家的威名。” 听儿子这么说, 恒帝神情有些无奈:“轩儿, 刘家三番五次害你,父皇护你不住。父皇琢磨着让你离京, 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今日你打伤了大皇子,正好做个离京的由头,刘家也说不出什么。到达安荣后, 有你外祖父护着, 刘家再想害你, 也没那么容易了。” 夏璟轩听了,叹了口气:“孩儿愿听父皇的话,离开京城,但儿臣恳请父皇,让母妃与我同去。” 恒帝拉过夏璟轩的手,轻轻的摩挲着。 曾经胖嘟嘟的、软乎乎的小手如今宽厚有力,骨掌分明,指肚布满薄茧,手背上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 而今,这双宽大有力的手,就要从自己的手上把他母妃接过去,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恒帝突然感到无力。 “轩儿,这两日你的母妃因为舍不得你,总是哭哭啼啼,我也想让她去安荣,和你外祖一家团聚。但你母妃却执意不肯……” 想到娇弱的母亲,夏璟轩不禁心头一痛。 “也好,母妃就劳烦父皇照料,请父皇一定护好她。儿子就不向母妃辞行了,免得又惹她伤心。” “轩儿放心,父皇……”恒帝有些说不下去,低了头,声音哽咽。烛光照在恒帝的发顶,上面一片刺目的白。 夏璟轩心中酸涩,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儿子就此别过,请父皇保重龙体。” 说完,站起身,一咬牙,疾步出了御书房…… 恒帝二十八年秋,十月十二,夏璟轩乘船离京。 轩王是带着壮士一去兮的豪迈离开京城,乘船沿贯江顺流直下,去往安荣的。 入夜,江面上升起一层薄雾,轩王辗转难眠,便拿出玉笛,登上船头,眺望沿岸的景色。 此时暮色微垂,薄雾轻笼,月亮模糊成朦胧的光晕,脚下涌动着暗色的江水,远处起伏着的山影,在惨淡月光的萤辉之下,若隐若现,连绵不绝。 迷雾之中,轩王看不清前路,就好似,看不清自己扑簌迷离的未来。 轩王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却历来坚毅练达,杀伐决断,平日里鲜少有伤春悲秋的时候。此次离京,却是内心苦闷,思绪繁乱。 他执起玉笛,轻轻的摩挲着。 这是六岁生辰时,父皇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父皇慈爱的将他举起,抱在膝头,展开他的小手,将玉笛轻轻拢进他的掌心。 “轩儿六岁生辰,父皇送你玉笛。君子比德于玉,曲赋令人忘忧,希望我儿能成为谦谦君子,岁岁喜乐无忧。” 恒帝喜丝竹、精音律、善曲赋,对笛音尤为喜爱。每日晚膳之后,便教儿子学笛,夏璟轩聪慧,两年的时间,便已初通音律。 恒帝的音乐造诣极高,尤其喜爱清幽婉约的曲目。 母妃不喜丝竹,无法体会父皇笛声中的寂寥,而新入宫的淑妃却颇有才情,又擅长抚琴,常与父皇琴笛相和。淑妃宫中,常常萦绕着两人恩爱缠绵的琴笛之声。 如果说母妃是父皇的青梅竹马,是他一生中的挚爱,那么淑妃便是父皇生命中难得的知音,是少有能理解他悲苦的人。 即便一开始,父皇还对淑妃存着逢场作戏的心思,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淑妃一向的乖巧和善解人意,恐怕也让父皇对她有了一些真心…… 个性使然,夏璟轩更喜爱激扬的曲目。他略作思索,江面上便响起一曲慷慨激昂的《将军令》。 笛声荡气回肠,在空旷的水面上久久盘旋回响。犹如千军万马狂卷而来,将军身先士卒,披肝沥胆,一骑绝尘,以雷霆万钧之势,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夏璟轩年少时吹奏这首《将军令》,感受的是曲中的磅礴之意,是振奋人心的气势,是将军的意气风发,所向披靡,建功立业,视死如归的豪情。但今日,在这薄雾之中,江水之上,他却突然体会到少时未曾感受过的悲凉。 《将军令》一遍遍回荡在江面上,夏璟轩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告诉自己“君子比德于玉,曲赋令人忘忧”的儒雅帝王;那个把自己抱在膝头,手把手教自己吹笛的慈爱父亲;那个辰月宫中,吹奏出凄美曲目的孤独侧影;他眉间隐约透出的淡淡忧伤,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他常常强颜绽开的悲苦的笑,他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第一次,他终于理解了那个软弱而又无奈的父亲,体会到了他心中的悲怆苍凉…… 贯江之上、夜色阑珊、笛声悠远、顺流而旋…… *** 十月十七,巳时刚过,船队靠近安荣,轩王乘坐的大船率先驶入码头,停船上岸。 岸上一行人,居中是一老者,身高体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正是轩王的外祖父,年届七十的定国侯秦飞鸿。 轩王一见竟是外祖父,连忙疾步迎上前去。 轩王长身玉立,从朝阳中奔来,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浑身都散发出夺人的气势。 他大步奔至秦飞鸿跟前,跪倒叩首,言辞恳切:“孩儿拜见外祖父,拜见两位舅父。孩儿惶恐,怎敢劳烦外祖父亲来。” 两方众人一见轩王跪拜行礼,除定国侯外,皆呼啦啦跪倒一片。 定国侯秦飞鸿见外孙飞奔而来,跪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愣在当场。 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暮秋的清晨,自己的东儿,那个从小就让他引以为傲的长子,二十二岁的少将军,从边关大胜而归,乘船回京,接受皇帝的封赏。 自己也像这样,亲自迎到码头。 一向遇事沉稳、老成持重的东儿,见到自己,却像孩子一样飞奔而来,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那天,他也是着一件浅色长袍,全身沐浴在霞光之中。 仿佛是昨日情景再现,秦老侯爷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起来,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定国侯秦飞鸿难掩内心激动,上前一步,将夏璟轩从地上拉起。 近在咫尺,夏璟轩起身抬头之际,对面三位长者,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 夏璟轩白衣墨发,更显容颜俊朗。他的脸如刀刻般分明,斜飞的剑眉,明澈的朗目,挺直的英鼻,轻抿的薄唇。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前端略平,尾端微挑,眸内神光内敛。 像,太像了! 从他的脸上,秦家父子看到秦东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秦东浓密的头发,饱满的额头。 秦老侯爷只觉心神恍惚,“东儿,是你回来了吗?” 秦南也失声唤道:“大哥——” 夏璟轩:“……” 虽然母妃常说自己的容貌像极了大舅舅,但有这么夸张吗? 秦西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提醒道:“阿爹,是轩儿,小妹的孩子……” 老侯爷拉住轩王的手,上下打量。都说外甥肖舅,这孩子和秦东年轻时有九分像。五官长得神似,只有下颌不似秦东那般棱角分明,而是比较圆润,随了他的父皇。气质上,秦东更具武将的坚毅豪放,而轩儿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 秦老侯爷突然紧紧的抱住了夏璟轩,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是上天可怜我老头子,让我的东儿回来了。如果你的外婆活着,该有多高兴,她就不会思念成疾了……” 夏璟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轩王身份贵重,又为人冷清,不知多少年没有和人如此相拥了,但对这个老人却有着莫名的亲近,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想着他失去爱子的痛苦,夏璟轩心下一酸,反手紧紧拥住了外祖父。 “外祖父请放心,我以后就是您的东儿,我会代替大舅舅,好好孝敬您的!” 秦老侯爷听了,欣慰的拍着外孙的后背,朗声大笑。 “是个好孩子!以前我最疼你娘,以后就是你了。放心,轩儿有任何心愿,外公都会助你达成!” 老人家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话语浑厚有力,掷地有声,惹得两方将士纷纷侧目…… 老侯爷紧紧牵着夏璟轩的手,带他上了马车,其他人骑着马,前呼后拥赶往秦府。 出了码头的路有些不平,马车微微晃动,老侯爷被晃得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靠在外孙身上,睡着了。 一路上,空气里萦绕着江南特有的水润气息,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花草香气,半搂着外祖父,听着他或长或短的鼾声,夏璟轩一扫之前的惆怅,感到久违的心安…… 胡修撰是恒帝二十三年的贡生,接连两年未考中进士,便在恒帝二十五年,在芜城下属的小县城谋了个主薄之职,又用了两年时间,当上了芜城的按察司知事。 50.生女 轩王是恒帝最心爱的儿子。 赵翼看了很满意, 朋城同知家的千金小姐,家世好,又有才有貌,而且王爷还对人家有意…… 赵翼越想越美, 乐颠颠的直奔书房,向王爷报喜去了。 “这是属下派人打探的消息, 请王爷过目。” 轩王见赵翼满面喜色,疑惑的将纸张接了过去:“什么消息?” “是关于江南第一美女的消息。” 听了赵翼的话, 轩王脸色微变, 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轩王淡漠的将三页纸展开,看了片刻,递还给赵翼,淡淡的说道:“好了,我知道了。” “那属下告退。”见王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赵翼无奈, 深施一礼,就要离开。 “赵翼”, 轩王突然出声:“以后不许你再擅作主张, 去调查人家小姑娘的事了,本王要以大业为重, 不想沉迷于儿女私情。” 赵翼心下一惊,不想王爷对美色不喜到如此地步, 他只能跪下请罪:“属下知错, 保证今后不会再犯。” 出了王爷的书房, 赵翼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这男女之间的事儿,要是王爷自己不想,别人谁急都没用。看来这事指定没戏了。 哎,自己也算尽心尽力了,无奈自家王爷就是不开窍,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位姑娘。 真是可惜了了! *** 京中的大事进展顺利。 早在几年前,夏璟轩就派人盯着刘氏的动向,搜集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证人证物在手,先前之所以隐忍不发,就是在等一个契机,寻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点。 歪打正着,此次安荣之行撕开一个口子,再由德高望重的老太师出面,痛恨腐败的清流突然发难,将刘氏的罪行公之于众,与刘家有过节的朝臣再推波助澜,刘氏的中坚力量折损过半。 腊月十七,皇帝的圣旨下,刘兴被定了三条大罪,条条足以致命,只等来年春天问斩。 一同被定罪的朝中大员还有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吏部左侍郎、刑部左侍郎、户部右侍郎、工部右侍郎、礼部左侍郎,被牵连到的小官小吏更多,大都是刘家一系。 刘氏这次受到重创,是他们自己都始料不及的。 多年的独断专行让右相刘泽变得狂妄自大,一朝得势、鸡犬升天的刘家被富贵迷花了眼,开始肆无忌惮的把持朝政、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姚睿的隐退让他们麻痹大意,轩王的离京更让他们放松警惕,最后被他们瞧不起的清流给了致命一击。 盛元国的风向变了。 刘家摇摇欲坠。 安荣这边,轩王和外祖父、两位舅舅在商量安荣城的官员任职。 来这儿十四年,外祖父一直掌握着江南五城的戍军,对武将的情况了如指掌,很快敲定了武官的位次。但文官空出的更多,几个人忙了整整一日,还定不下最后的方案。 陪着轩王翻了一整天的卷宗,三舅舅秦南早就不耐烦了。他把手里的卷宗往台子上一扔。 “累死老子了,秦家一门武将,最看不惯文人那一套,咱们啥时候和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官打过交道。” 秦西也附和道:“是啊,前三任的安荣知府都是刘家的人,和咱们不对盘,府衙的人咱们也摸不清底细啊!” 夏璟轩翻开手中的名册:“外公和舅舅们放心,这册子上的,都不是刘家的人。就连平时走的近的,孩儿都剔除在外。上面记载的,都是可信之人。” 秦西点点头,“那就好。只是我们几个,对这些人并不了解,光看纸面上的东西,还是一头雾水啊!不过璟轩,我这儿倒是有个人可用,他对安荣府衙上下都了解得门清。” “不知二舅舅说的是谁?” “是我家大儿媳的娘家弟弟,不到十九岁,名叫程博然。十四岁那年夺得五城的解元,名动江南。本是状元之才,无奈程家不许子孙科举入仕,只得放弃入京科考,在安荣任个学正。” 夏璟轩二舅舅的长子秦泽明,在秦家孙辈中行二。轩王早就听说他的姻缘很美满,妻子出自江南名门,容貌出众,性情也极柔。 秦泽明对妻子十分喜爱,成婚几年还是柔情蜜意。 美中不足便是二人还没有子嗣,但秦泽明却不甚在意,也不动纳妾的念头,还时常劝慰心怀忐忑的妻子。 学正是个管理考政的八品,虽然官职在府衙,但他平素办公的地儿却在城南书院,轩王还没见过程博然这个人。 “二表兄的妻弟竟有这么好的学问,不科举为官,真是可惜了。” 夏璟轩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程家这么做,自有其缘由。只是此事说来话长,璟轩如果想听,我倒是愿意讲上一讲。” “哦,舅父请讲,轩儿愿闻其详。” 二舅舅秦西素来话少,夏璟轩还没见过他大摆龙门阵的样子,倒是对他要讲的故事有了几分好奇。 秦西沉吟片刻,便讲了起来。 “程家祖籍江南,世代书香门第。前朝时,曾出过一任宰相。也正是这个宰相野心太大,帮着当时的太子谋反,终遭惨败。程相和程家做官的人都被皇帝诛杀,程家那时险些就被灭了门。 后来程家的主枝辗转逃回江南,坚持诗书传家,修养生息了上百年,才重新兴旺发达起来。 后来朝代更迭、江山易主,宏帝推翻前朝,建立盛元。 本来以程家的家学,不少子孙可以科举入仕,但是当时的程家家主却坚决不许,以当年程相做例子,对儿孙讲盛久必衰、物极必反的道理。 程家子孙听从祖训,放弃仕途,世代以经商为生。程家仁义守信,乐善好施,做生意口碑极好,倒是积累了不小的财富。” 老侯爷对外孙说道:“程家世代都占据着江南文坛领袖的位子,备受江南文人得推崇。当年你爷爷恒帝还专程派人过来,请他们家出山,人家都不肯。” 秦西点头称是:“程博然的父亲也是学问大家,膝下一儿一女。儿子程博然,从小被誉为神童,是五城出了名的才子。 小神童十四岁那年,瞒着家里,参加五城的会考,一举夺魁,名声大震,就连刚来安荣不久的前任知府何彤,对这个小小少年都另眼看待,任命他做了安荣的学正。” 轩王赞叹道:“那么小便独占鳌头,还真是了不得!没想到何彤那人,这事上还挺有眼力。” 老侯爷听了哈哈大笑:“我就喜欢程家孩子有骨气的劲儿,不屑于攀附权贵,一直都没投靠刘家,任职四年多,官位一直都停滞不前,到如今还是个学正。” 三舅舅秦南也说:“那孩子,真的不错,也没娶妻纳妾,阿爹,我倒想把咱们雪儿许给他呢!” 老侯爷瞪了小儿子一眼:“雪儿才多大,我那宝贝孙女,我可要多留个几年!” 秦西也笑了,接着往下讲。 “程博然除了学问好,还有一点过人之处,便是识人精准。 他任学正这些年,兴建免费义学,帮扶有德有才的学子,即便对方出身低微,他也真心相交,后来这些人也争气,多个领域各有建树,所以众人又称程博然为伯乐,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原本族里对程博然来府衙任职不满,后来见他主要精力都放在学问上,并不掺和官场的其它,也就默许了……” 听二舅舅讲完,夏璟轩笑了笑,“二舅舅的故事果然精彩。” “主要是程家的事儿精彩,经历了大起大落、生生死死,经过上百年的蛰伏,全族上下,都能不受功名利禄诱惑,只一心研究学问,并能一直引领江南文坛,也算是个奇迹了。 江南文人注重气节、崇尚风骨,程家的故事,几乎都要被当作传奇来讲了。这些年我听得多了,便也记住了几分。” 秦西谦逊的说道。 老侯爷也是满眼的叹服:“就是就是,轩儿,别看外公我是个武将,最看不惯文人的做派,但文人里,我就服他们程家。” “看来程博然的确是个人物,我这正缺一个公正耿直、知人善任的人帮我,还望外公和舅舅为我引荐。” “璟轩放心,博然那孩子每逢过年,都会到你二哥二嫂那拜会。今年我会早早叮嘱你二哥,让他安排你们见面。那孩子长相俊美,温文尔雅,但骨子里却有着文人的傲气,他家又有祖训在,能不能说服他帮你,还真是……” 想到程家当年的惨烈和轩王狠厉的名声,秦西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孩儿明白,我会尽力争取。” 轩王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得太直白…… 昨晚抓来的杀手被关进地牢,初五带人连审了一夜。 听说王爷回来,初五赶紧禀告:“回禀王爷,姓张的男子是歃血盟江南分舵的舵主,他是两日前,接到总舵飞鸽传书,得了任务和王爷的小像,安排的刺杀。他只知道有人花重金买王爷的命,但雇主是谁,这边的人并不知情。” 这结果和自己预想的也差不多,轩王点点头:“看来幕后之人十分谨慎。初五,你带人去总舵,抓住他们的盟主,问出幕后主使。” 处理完歃血盟的事,京城那边又传来消息,就在前天夜里,大皇子夏璟坤的正妃殁了。 大皇子妃冯氏,出身盛元的名门望族,是开国功臣冯阁老的重孙女,父亲是前任户部尚书,没少为刘家敛财,因贪污枉法被定了死罪,春末便会问斩。 冯氏刚满二十,也没听说有什么旧疾,怎么说殁就殁了。 据京中传来的消息,新任冯家家主并不买大皇子的帐,难道大皇子因此生出怨恨,就下了狠手? 只是可怜了冯氏,嫁给夏璟坤四年,尽心尽力的替他掌管内宅,还诞下嫡长子。冯氏的父亲又鞍前马后了这么多年,夏璟坤这样做,有些过于凉薄了。 51.选秀 江南四时春。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年少轻狂,尚不知道世事险恶……”程博然缓声说道。 轩王低声轻笑:“据本王所知, 程公子还未及冠,怎么说出话来,却像是看破红尘的老和尚?程公子如此才华,难道真甘心碌碌无为?难道程公子就不想成为一代英雄, 建功立业, 受人倚重, 封侯拜相, 流芳百世!” 程博然淡淡一笑:“依我与世无争的个性,注定不会成为英雄,王爷您倒是能成为天下的霸主……” “公子太抬举我了!”轩王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两人一时无语,场面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程博然轻叹道:“并非博然不帮王爷, 程家曾有祖训,子孙不可为官, 更不能追名逐利。” “程家不追名逐利, 而今却是名利双收。程公子开办义学, 帮扶江南寒门学子, 难道不是在笼络人心, 积攒乐善好施的好名声,为程家造势, 让程家坐稳江南文坛领袖的位子? 那本王就给程公子提供个便利, 做本王封地的知府, 成为我最大的助力,替本王物色可用之人,既能让本王承你的情,又可让众人对你的提携感恩戴德。它日我重返京师,程公子想成为一代权臣也好,想做盛元的文坛泰斗也罢,全凭公子的心思。 又或者程公子不肯答应,是因为并不看好本王,不相信本王会有重返京师的机会?” 轩王话语咄咄逼人,看来真的恼了。 “王爷,我程家的家训有一条,‘富要清心,穷要有志’。当年程家败落,重回江南,就是凭着这一信念,才有了如今家族的兴盛。 在博然心中,名利并不重要,但名利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最起码我可以散尽程家的钱财,为寒门学子多做些善事。孟子曾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一点,我程家做到了。程家助人,并非沽名钓誉,而是因为,佛家的慈悲心。” 程博然面含微笑,带着一种温和宽让的气息,春风化雨般的说着。他的整个人,更像一块美玉,温润醇厚,令人心暖。 “那请问程公子,何为慈悲心?”程博然舒缓的话语如一缕清泉,让轩王浮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相传佛陀能够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以己身布施,而不求回报,这就是佛家推崇的慈悲心。但博然认为,慈悲的本质,便是心中有他人……” 程博然的目光穿过轩王,指向了无穷的远处。他的思想,也不再停留在当下,停留在飘满紫檀香气的书屋,而是贯穿古今,穿到了遥远的未来。仿佛如今坐在轩王对面的,不再是一个还未及冠的美少年,而是决心拯救世人的救世主。 夏璟轩看得呆了…… 心中有他人!夏璟轩的心里,别说是他人,便是连自己都没有!他的心中只有大业…… 夏璟轩并不怕死,如果能够灭掉刘家,替自己的大舅舅报仇,为外公和母妃出气,他是心甘情愿付出任何代价的,生命、欢笑、权力、感情……一切的一切。他的心中只有仇恨,没有慈悲。 佛陀舍身饲虎……轩王知道,自己的心里就伏着一只猛虎,而这眼前的少年,便是能拯救自己的佛陀…… 轩王深深的看着程博然,温润如玉、状如谪仙,形容美好,如清风明月般让人仰视…… 上天仿佛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小少年,美貌、才华、品行、家学、气质、胸襟、见识、慈悲心…… 在程博然面前,轩王突然觉得自惭形秽。他的美衬托了自己的丑,除了王爷的身份和满腔的仇恨,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平生第一次,不由自主的,祈求着与这个少年靠近,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无关利益,只有纯诚。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古人说出那句话时的渴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想起刚才那一番刻薄和中伤的话,轩王满心羞愧,语声有些沙哑,“程兄,适才是我莽撞了,我爱惜程兄的不世之才,求贤若渴,说了诋毁程兄和程家的话,我向程兄致歉,请求你的原谅,请程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程博然对轩王态度的突转有些震惊,更对轩王对自己的称呼感到突兀,却不知刚才那短短一瞬,轩王的内心早已是风云变幻,起起落落,几经沧海桑田。 程博然张张嘴,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话,只是窘迫的说了句:“王爷言重了。我怎会,我并没有……” 倒是失了进门以来的镇定从容。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有一种相惜和亲近…… 程博然轻声说:“王爷不必苦恼,江南人杰地灵,人才济济,就算我不入府衙为官,还有很多德才兼备的人帮您。只要王爷广开言路、集思广益,相信几年之内,安荣便会进入空前的鼎盛。” 轩王看向程博然,目光灼灼。 “多谢程兄吉言,我会牢记程兄教悔,治理好封地,也会尊重程家的祖训,日后不会再让程兄为难。 与程兄相谈,璟轩受益颇多,有如沐春风之感。我愿与程兄引为知己,请程兄叫我的表字,子行……” 轩王的声音不大,但说出的话特别的情真意切、打动人心。 这样的一颗真心,令程博然无法拒绝。 程博然展颜一笑,目光中带着一抹温情和感动:“子行,我虽未及冠,但也取了表字思齐,日后请叫我思齐。” 夏璟轩朗声大笑,“孔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这个表字确实很配你。思齐,待你及冠之时,我希望做你的赞者,这次不要再拒绝我。” “好,那就一言为定。” 程博然答应的痛快。 想了想,程博然又说:“子行,我虽然不能做安荣知府,但我还是可以帮你。等王爷得空,便可召我过去,共商官员选拔一事。” “哈哈哈,大恩不言谢,思齐,我会报答你的。”见程博然答应了帮自己,夏璟轩有种意外之喜,感到心情无比的舒畅。 这两个人能做朋友,也可能源于性格上的互补。轩王沉稳坚毅,他很欣赏那种温润淡然的性子。反过来,程博然温和宽让,却更喜欢结交世上的英雄。 轩王觉得程博然无一处不好,程博然也觉得轩王为人爽直霸气,说话真诚率性,和他交谈,令人心里舒服。 二人大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 夏璟坤讶异的停下脚步,慢慢踱过来,阴阳怪气说道:“璟轩有什么话,应该找贵妃啊?你母妃最管用了!” 看着大皇子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架势,夏璟轩在心中冷笑,真是难为刘家了,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大皇兄,我有一事要提醒你,事关你的侧妃韩氏。” “韩侧妃怎么了?”韩侧妃是一年前夏璟坤新纳的美人,温柔娇美,楚楚可人,是他喜欢的女子类型,他便求着皇后,给了个侧妃的位子,如今新鲜劲还没过,正宠得紧。 “她的亲兄长,副护军参领,挪用护军的军饷,被兵部查出来,报到我这里。” 夏璟轩微微一笑,悠悠说道。 “皇兄也知道,如果报到刑部是个什么结果。听说韩侧妃最看重他这个哥哥,兄妹情深,到时恐怕会伤心难抑,而皇兄又是个怜香惜玉的……” 夏璟轩故意顿了顿,目光如炬,看向夏璟坤。 “你到底想怎样?”知道自己侧妃兄长有把柄握在二皇子手里,夏璟坤有些急了。 “皇兄真爽快,小弟最喜欢和爽快人说话。前阵子御林军副指挥使丁忧,空出来个位子,小弟原本举荐一人,但兵部尚书刘大人不答应。只要皇兄能够说服您外祖父,我就……” “打的好主意!”不等夏璟轩说完,大皇子就怒了,“挪用军饷被查出来,顶多是没了四品官,御林军副指挥使却是正二品的官阶,我可做不得主。” “噢,这么说皇兄是没办法了?听闻皇兄向来对女人怜惜,有很多女人喜欢皇兄的深情,就连宫里的玉美人都……哎,那样的好颜色,真是可惜了。” 夏璟轩笑容殷殷,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的说着。 玉美人,恒帝半年前新纳的美人,眉如远黛,眼如秋水,一颦一笑都透着无尽的风情。 一次宫中设宴,当时的太子夏璟坤见到玉美人,被她的媚色迷了心智,大胆勾引。玉美人不满贵妃专宠,深宫寂寞,一来二去便和夏璟坤有了首尾。 二皇子布局,让他们私会之事被藩王家眷撞见,东窗事发,令皇室蒙羞。刘氏再厉害也无法挽回这桩丑闻,堵住悠悠众口。太子失德,被废去储君之位,玉美人不洁,一条白菱赐死…… 这也许是夏璟坤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也是他办过最憋屈的蠢事,就这样字字诛心从二皇子口里说出来。 夏璟坤勃然大怒,眼里蒸腾着杀气,大喝一声:“夏璟轩,你给我闭嘴!” 52.遗诏 请等待。 等到这群人走远了, 夏璟轩放开颜佳莹,解了她的哑穴,感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便用手轻轻扶住她。 “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受歹人追杀,事出从权……”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夏璟轩明白自己应该立刻离开, 但看到颜佳莹的样子,他还是不放心。 颜佳莹眼里涌起一团雾气, 泪盈于睫, 将落未落, 朦胧的泪眼,有如水墨画中的美人。 夏璟轩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忍不住脱口道:“姑娘放心,我会对姑娘负责……” 颜佳莹听了,咬了咬唇,强忍住眼中的泪意:“公子不必如此, 我不要你负责!只求公子不要提及此事,从此以后, 你我男婚女嫁, 各不相干!” 夏璟轩一个恍惚, 就作出承诺, 说完就后悔了。见颜佳莹拒绝, 不禁松了口气。 夏璟轩盯着小姑娘委屈的小脸,目光停在她花瓣般娇艳的唇上:“姑娘早些回去,咱们后会有期。” 颜佳莹低下头,没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发一声。 夏璟轩走到最底层,就看到那个穿紫衣的小丫鬟,手捧一束红梅,哼着歌,一蹦一跳往塔里走。 夏璟轩出了白塔,没往远去,而是藏身到旁边的梅林里。片刻之后,便看见颜佳莹带着小丫鬟走出来,小丫鬟还是蹦蹦跳跳、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颜佳莹却是脚步凌乱,明显心绪不佳。 目送着颜佳莹渐行渐远的背影,夏璟轩回味着白塔里那个深吻。他舔了舔嘴角,上面还残留着小姑娘唇上柔软的触感,鼻端还萦绕着她香甜的气息,那不是脂粉的香气,而是来自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令人欢喜,也令人心动…… 不一会,王府的暗卫便寻了过来。这些暗卫平时藏匿在暗处,大多单独行动,很少有这样集体现身的时候。一群身着紧身衣的暗影,身形飘忽,行动迅疾,在夜色的掩护下,有如鬼魅。 这些暗卫都是暗人中的精英,功夫不比赵翼差多少,而且个个忠心不二。见到他们,夏璟轩的心落了地,他从梅林中逆着光走出,立在众人面前。 轩王虽然换了身衣服,但光看身形气势,暗卫们也远远认出了他,齐刷刷的跪在他面前:“属下救主来迟,求王爷恕罪。” 夏璟轩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问道:“救出赵翼了吗?” 为首的暗卫初五答道:“王爷放心,赵统领虽然受了重伤,但性命无虞,已被抬回王府救治。” 夏璟轩稍稍放下心,吩咐道:“传我的命令,派府里最好的大夫,让人彻夜照看,务必治好赵统领。” 轩王又问初五:“那些追杀他的人呢?” “禀告王爷,追杀他的人都被拿下,他们交代是歃血盟的杀手,受雇杀人,不清楚雇主是谁,属下已派人将他们绑回王府。另外,属下通知了侯府的公子们,他们正赶过来。” 差一点就失去赵翼,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夏璟轩目光幽幽,寒的像冰:“剩下的杀手就在白塔里,领头的姓张,着灰色劲装,圆脸小眼,声音暗哑。务必要抓活的,甭管用什么手段,定要查出幕后主使!” 暗卫们得令,一大半冲进塔里抓人,剩下的点燃火把,原地待命。 很快,白塔里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以暗卫的身手和人数,拿下这些杀手并不是难事,轩王更在意的,是藏在幕后的人。 只一会功夫,侯府的男子们就疾奔过来,秦家一门武将,从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个个生龙活虎。 秦家人见轩王好好的站在那,都松了一口气。秦家大公子秦华霖走上前,关切的问道:“不知王爷受伤没有?” 轩王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在身后,答道:“大表兄不必担心,我没事。” 秦华霖又问:“刺客在哪,让我们兄弟去抓他。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公然行刺您?” 提到了刺客,轩王的面色阴沉了几分:“他们在白塔里,王府暗卫已去拿人,咱们在此处接应就好,记住捉活的。” 秦家男子听了,便站在轩王身边,观察着白塔的动静,视线却不时扫向轩王,悄悄打量着轩王身上的绿绸衣服。轩王平日喜爱穿素色,衣物多以黑白两色为主,还真没见过他穿得如此亮眼。 只一会功夫,暗卫便将杀手们推搡着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被称作张大哥的男子。 暗卫们狠狠出脚,迫使他们跪在轩王面前。 火光中,轩王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无比冷峻。 姓张的男子抬起头,看到为首的男子一身绿色亮绸的衣服,虽然刚才只是匆匆一瞥,但这么亮眼的颜色,他又怎么认不出来?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是你——” 轩王弯了弯唇角:“当然是本王。” 杀手面露嘲讽:“盛传轩王爷不近女色,没想到王爷为了活命,也如此拉得下颜面。” 轩王回答得云淡风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颜面,先得有命活着!” 杀手的脸瞬间变得难看,眼里是浓浓的不甘:“真是百密一疏,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然败在女人身上。不过王爷别太得意,下次王爷可没那么好运气,能靠女人活命。” 怕杀手提到塔里的情形,牵扯出颜佳莹,轩王厉声喝道:“堵住他的嘴,带回去拷问,务必找出幕后主使。” 暗卫们将人带走,轩王怕外祖父担心,和秦家人一道回了侯府。 秦老侯爷刚刚得到外孙被刺的消息,正坐卧不宁,看到外孙回来,老侯爷不待他行礼,上前一把就抱住了他,不巧正按到轩王的伤口上,轩王疼的“嘶”了一声。 老侯爷察觉出异样,又看到衣袖上的血迹,不顾轩王躲闪,翻开他的衣袖查看,看到了手臂上深深的伤口。 秦西见状,忙传府里的几个大夫过来。老侯爷怪秦家人没将轩王护好,冲孙子们发了好大的脾气,秦华霖带着弟弟们请罪,也无法平息祖父的怒火,侯府上下一阵人仰马翻。 大夫们小跑着过来,为轩王处理好伤口,又开了汤药方子。直到几名大夫都说轩王没有大碍,老侯爷的面色才缓和了些。 打发掉众人,只剩下祖孙俩,夏璟轩换了一身衣服,坐在老侯爷身边,讲诉当晚被刺的经过,只是掠去遇到颜佳莹的那段。 听完后,老侯爷问道:“轩儿觉得这些人是谁指使的?” 夏璟轩沉思片刻:“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派人杀我,表面看像是刘氏的一贯作风,但这里面还存了几个疑点。 其一,如果是刘氏做的,他派的人不可能认不出我。 其二,如果是刘氏做的,又不想被人拿住把柄,应该派出豢养的死士,事后不留活口。而这些人自称歃血盟的杀手,受雇于人,不清楚雇主是谁。雇佣杀手组织的人,很显然,幕后之人是想隐瞒身份,而刘氏杀我,不需要这样的心思。 其三,刘家在京中的势力我都派人盯着,如果他们千里迢迢派人过来,我的人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老侯爷挑挑眉:“歃血盟,听说是顶级杀手组织,为了钱,什么单都接。” 夏璟轩冷笑:“这个组织臭名昭著,和我轩王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外公放心,这次他们敢向我下死手,我必不会放过。” 老侯爷对今天的事仍心有余悸,自责道:“是外公考虑不周,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劳什子的灯会了。听说赵翼受了重伤,这段时间就让孟家兄弟保护你,万事都要小心!” 夏璟轩点点头:“孩儿知道,自从出京前差点被柳氏害死,我就感觉有人藏在暗处,蠢蠢欲动,今天又有这种感觉。外公,一定有什么事被忽略了。” 老侯爷拍了拍外孙的肩:“轩儿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对方藏得多深,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 老侯爷话锋一转:“轩儿,你倒是该急一急终身大事了,柳氏的事我听说了,别为了一个毒妇,就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其实成家过日子很有滋味的,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就明白了。” 听外公旧事重提,夏璟轩垂下眼帘,没做声,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还有那个香甜美妙的长吻,虽然那只是因形势所迫,演的一出戏,但在轩王的内心深处,那似乎又不是戏…… 许久之后,程博然转过脸,对着轩王淡然一笑,笑容温和坦荡,眼眸干净磊落,不含一丝的杂质。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年少轻狂,尚不知道世事险恶……”程博然缓声说道。 轩王低声轻笑:“据本王所知,程公子还未及冠,怎么说出话来,却像是看破红尘的老和尚?程公子如此才华,难道真甘心碌碌无为?难道程公子就不想成为一代英雄,建功立业,受人倚重,封侯拜相,流芳百世!” 程博然淡淡一笑:“依我与世无争的个性,注定不会成为英雄,王爷您倒是能成为天下的霸主……” “公子太抬举我了!”轩王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两人一时无语,场面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程博然轻叹道:“并非博然不帮王爷,程家曾有祖训,子孙不可为官,更不能追名逐利。” “程家不追名逐利,而今却是名利双收。程公子开办义学,帮扶江南寒门学子,难道不是在笼络人心,积攒乐善好施的好名声,为程家造势,让程家坐稳江南文坛领袖的位子? 那本王就给程公子提供个便利,做本王封地的知府,成为我最大的助力,替本王物色可用之人,既能让本王承你的情,又可让众人对你的提携感恩戴德。它日我重返京师,程公子想成为一代权臣也好,想做盛元的文坛泰斗也罢,全凭公子的心思。 又或者程公子不肯答应,是因为并不看好本王,不相信本王会有重返京师的机会?” 53.平叛 请等待。  夏璟轩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忍不住脱口道:“姑娘放心, 我会对姑娘负责……” 颜佳莹听了, 咬了咬唇,强忍住眼中的泪意:“公子不必如此, 我不要你负责!只求公子不要提及此事, 从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 各不相干!” 夏璟轩一个恍惚, 就作出承诺, 说完就后悔了。见颜佳莹拒绝, 不禁松了口气。 夏璟轩盯着小姑娘委屈的小脸, 目光停在她花瓣般娇艳的唇上:“姑娘早些回去, 咱们后会有期。” 颜佳莹低下头,没再看他一眼, 也没有再发一声。 夏璟轩走到最底层,就看到那个穿紫衣的小丫鬟,手捧一束红梅,哼着歌, 一蹦一跳往塔里走。 夏璟轩出了白塔, 没往远去,而是藏身到旁边的梅林里。片刻之后,便看见颜佳莹带着小丫鬟走出来, 小丫鬟还是蹦蹦跳跳、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颜佳莹却是脚步凌乱, 明显心绪不佳。 目送着颜佳莹渐行渐远的背影,夏璟轩回味着白塔里那个深吻。他舔了舔嘴角,上面还残留着小姑娘唇上柔软的触感,鼻端还萦绕着她香甜的气息,那不是脂粉的香气,而是来自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令人欢喜,也令人心动…… 不一会,王府的暗卫便寻了过来。这些暗卫平时藏匿在暗处,大多单独行动,很少有这样集体现身的时候。一群身着紧身衣的暗影,身形飘忽,行动迅疾,在夜色的掩护下,有如鬼魅。 这些暗卫都是暗人中的精英,功夫不比赵翼差多少,而且个个忠心不二。见到他们,夏璟轩的心落了地,他从梅林中逆着光走出,立在众人面前。 轩王虽然换了身衣服,但光看身形气势,暗卫们也远远认出了他,齐刷刷的跪在他面前:“属下救主来迟,求王爷恕罪。” 夏璟轩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问道:“救出赵翼了吗?” 为首的暗卫初五答道:“王爷放心,赵统领虽然受了重伤,但性命无虞,已被抬回王府救治。” 夏璟轩稍稍放下心,吩咐道:“传我的命令,派府里最好的大夫,让人彻夜照看,务必治好赵统领。” 轩王又问初五:“那些追杀他的人呢?” “禀告王爷,追杀他的人都被拿下,他们交代是歃血盟的杀手,受雇杀人,不清楚雇主是谁,属下已派人将他们绑回王府。另外,属下通知了侯府的公子们,他们正赶过来。” 差一点就失去赵翼,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夏璟轩目光幽幽,寒的像冰:“剩下的杀手就在白塔里,领头的姓张,着灰色劲装,圆脸小眼,声音暗哑。务必要抓活的,甭管用什么手段,定要查出幕后主使!” 暗卫们得令,一大半冲进塔里抓人,剩下的点燃火把,原地待命。 很快,白塔里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以暗卫的身手和人数,拿下这些杀手并不是难事,轩王更在意的,是藏在幕后的人。 只一会功夫,侯府的男子们就疾奔过来,秦家一门武将,从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个个生龙活虎。 秦家人见轩王好好的站在那,都松了一口气。秦家大公子秦华霖走上前,关切的问道:“不知王爷受伤没有?” 轩王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在身后,答道:“大表兄不必担心,我没事。” 秦华霖又问:“刺客在哪,让我们兄弟去抓他。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公然行刺您?” 提到了刺客,轩王的面色阴沉了几分:“他们在白塔里,王府暗卫已去拿人,咱们在此处接应就好,记住捉活的。” 秦家男子听了,便站在轩王身边,观察着白塔的动静,视线却不时扫向轩王,悄悄打量着轩王身上的绿绸衣服。轩王平日喜爱穿素色,衣物多以黑白两色为主,还真没见过他穿得如此亮眼。 只一会功夫,暗卫便将杀手们推搡着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被称作张大哥的男子。 暗卫们狠狠出脚,迫使他们跪在轩王面前。 火光中,轩王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无比冷峻。 姓张的男子抬起头,看到为首的男子一身绿色亮绸的衣服,虽然刚才只是匆匆一瞥,但这么亮眼的颜色,他又怎么认不出来?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是你——” 轩王弯了弯唇角:“当然是本王。” 杀手面露嘲讽:“盛传轩王爷不近女色,没想到王爷为了活命,也如此拉得下颜面。” 轩王回答得云淡风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颜面,先得有命活着!” 杀手的脸瞬间变得难看,眼里是浓浓的不甘:“真是百密一疏,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然败在女人身上。不过王爷别太得意,下次王爷可没那么好运气,能靠女人活命。” 怕杀手提到塔里的情形,牵扯出颜佳莹,轩王厉声喝道:“堵住他的嘴,带回去拷问,务必找出幕后主使。” 暗卫们将人带走,轩王怕外祖父担心,和秦家人一道回了侯府。 秦老侯爷刚刚得到外孙被刺的消息,正坐卧不宁,看到外孙回来,老侯爷不待他行礼,上前一把就抱住了他,不巧正按到轩王的伤口上,轩王疼的“嘶”了一声。 老侯爷察觉出异样,又看到衣袖上的血迹,不顾轩王躲闪,翻开他的衣袖查看,看到了手臂上深深的伤口。 秦西见状,忙传府里的几个大夫过来。老侯爷怪秦家人没将轩王护好,冲孙子们发了好大的脾气,秦华霖带着弟弟们请罪,也无法平息祖父的怒火,侯府上下一阵人仰马翻。 大夫们小跑着过来,为轩王处理好伤口,又开了汤药方子。直到几名大夫都说轩王没有大碍,老侯爷的面色才缓和了些。 打发掉众人,只剩下祖孙俩,夏璟轩换了一身衣服,坐在老侯爷身边,讲诉当晚被刺的经过,只是掠去遇到颜佳莹的那段。 听完后,老侯爷问道:“轩儿觉得这些人是谁指使的?” 夏璟轩沉思片刻:“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派人杀我,表面看像是刘氏的一贯作风,但这里面还存了几个疑点。 其一,如果是刘氏做的,他派的人不可能认不出我。 其二,如果是刘氏做的,又不想被人拿住把柄,应该派出豢养的死士,事后不留活口。而这些人自称歃血盟的杀手,受雇于人,不清楚雇主是谁。雇佣杀手组织的人,很显然,幕后之人是想隐瞒身份,而刘氏杀我,不需要这样的心思。 其三,刘家在京中的势力我都派人盯着,如果他们千里迢迢派人过来,我的人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老侯爷挑挑眉:“歃血盟,听说是顶级杀手组织,为了钱,什么单都接。” 夏璟轩冷笑:“这个组织臭名昭著,和我轩王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外公放心,这次他们敢向我下死手,我必不会放过。” 老侯爷对今天的事仍心有余悸,自责道:“是外公考虑不周,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劳什子的灯会了。听说赵翼受了重伤,这段时间就让孟家兄弟保护你,万事都要小心!” 夏璟轩点点头:“孩儿知道,自从出京前差点被柳氏害死,我就感觉有人藏在暗处,蠢蠢欲动,今天又有这种感觉。外公,一定有什么事被忽略了。” 老侯爷拍了拍外孙的肩:“轩儿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对方藏得多深,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 老侯爷话锋一转:“轩儿,你倒是该急一急终身大事了,柳氏的事我听说了,别为了一个毒妇,就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其实成家过日子很有滋味的,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就明白了。” 听外公旧事重提,夏璟轩垂下眼帘,没做声,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还有那个香甜美妙的长吻,虽然那只是因形势所迫,演的一出戏,但在轩王的内心深处,那似乎又不是戏…… 午夜将临,远远响起了炮竹声。老侯爷放下酒杯,看向众人,“好了,都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去院子里吧,今年备的花炮多,又添了不少新花色。” 提起秦府焰火,可以称得上安荣一景,沿袭着京中留下来的习惯,侯府的焰火一直很盛,在江南一带都很出名。 老侯爷带着众人来到屋外,待众人站定,管家示意侍卫点燃引信。 随着咻咻咻的响声,便有数排光柱拔地而起,急速冲上黑色夜空,瞬间迸发成璀璨的花火,如兰似菊,照亮了黑漆漆的天幕。待花朵绽放到了极致,突地,流光四射,缤纷摇落,飘散成了漫天的花雨。 天上的花雨还没落尽,平地又升起了数排光的帘幕,高约十数丈,如千里飞瀑,呼啸而起,气势磅礴。 漫天飞舞的花雨与腾空而起的飞瀑相接,流光溢彩,美轮美奂,令人目不暇接。 小孩子们见了,都大叫着欢呼,连女眷里都发出了惊叹。 夏璟轩也被这美景震住了。以前宫里也有焰火,但都是一些常见的花色,侯府的花炮的确令人耳目一新。 “今年的花炮别致,大伙有眼福,这可都是借了璟轩的光了。”大表哥秦华霖冲着旁边的弟弟说道,声音不大不小,状似平常的几句话,轩王心里却明白,大表哥这是话里有话。 秦华霖是第三代男丁中的佼佼者,有能力有野心,经过这么多年的筹谋,一心想成为秦家的家主。没成想,半路会杀出个轩王,夺走了秦家的大权。 秦华霖对这个皇家表弟又嫉妒又无奈,但顾忌着老侯爷的威严和轩王狠厉的手段,背后不敢有丝毫动作,平日里还要维系着与轩王表面上的热络。 但对于老侯爷的偏心,他一直是不服气的。这个年过的,更让他心里头憋了一股火。 开宴前,老侯爷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置秦家上百口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心里头只想着夏璟轩这个外孙,一门心思都是外孙的宏图霸业,这让他这个秦家长孙无法接受。 秦华霖平素心思深沉,最善克制隐忍,说话也极有分寸,从不轻易表露情绪。但他今日心中不快,又喝了不少酒,只觉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便借着花炮说事。 轩王是聪明人,秦华霖泛着酸的几句话,他自然是听得明白。 父皇安排自己投奔外祖父,便是把江南五城的兵权交给了自己,将外祖一家绑到了自己的战船上。秦家以生命相系,性命相托,无论日后成败如何,秦家的大恩,自己这辈子算是欠定了。 54.团聚 请等待。  “哪个姚二叔?”秦飞鸿有些疑惑。 “就是姚太师之子姚尚哲。外公, 就在大前天, 正月十二, 父皇任命姚二叔为吏部尚书, 掌管朝廷官员任命。”夏璟轩端起茶壶, 为外公倒了一杯热茶。 “姚尚哲, 姚睿的小儿子, 十多年前在京里见过。”老侯爷眯起眼睛,盯着茶杯里蒸腾的热气, 陷入了回忆。 “那时姚尚哲还是个清俊的贵族少年, 整日和一帮京里纨绔子弟, 鲜衣怒马的出游。没想到如今他也能独挡一面了!” “他是姚太师的老来子, 从小被家里娇惯, 少时确实贪玩,而立之后才定了性子, 继承了老太师的衣钵, 如今是清流的领袖。京里人都说,姚尚哲成熟内敛了之后, 有乃父之风。孙儿自从开府,和姚家暗地里往来密切, 姚二叔这个人锐意进取,有经国之才。” “真没想到那孩子会出息成那样。”老侯爷的表情有些微妙。 见外孙面露疑惑,老侯爷顿了一下, 叹了口气, 说道:“轩儿, 说来惭愧,当年姚睿辞了左相之职,不再参与朝政,任刘氏独大,我是有一肚子怨气的。那天我喝多了酒,便直接跑到姚府,和姚睿狠狠的干了一架。” 说到这,秦飞鸿有些尴尬,拿起茶杯,掩饰般的抿了一口茶水。 想起老侯爷年轻时的暴脾气,夏璟轩小声问道:“外公,您不会是,把老太师给打了吧。” 秦飞鸿嘿嘿一笑:“那倒没有,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姚家都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只是说的难听些罢了。” “不过姚家人都很怪,我就没看过哪个世家像他家,连着几代都不纳妾,还把媳妇宠的。听说姚睿辞官就是听了他媳妇的主意,说什么急流勇退。真是荒唐,一个深宅妇人能懂什么?” 夏璟轩想了想,姚家还真是这样,连着三代没纳妾,还极疼妻子。怪不得表弟姚晋这么抢手,世家们都争着把闺女嫁给他。 老侯爷接着又回忆道: “姚家子嗣艰难,姚仲远只得了姚睿一个儿子,好歹给培养成了宰相。 姚睿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尚了公主,虽说是靠上皇家这棵大树,婚后又琴瑟和谐,但是驸马不能为朝廷重臣,长子的仕途算是毁了。姚家老二姚尚哲当时还是那么个少年。 姚睿这一隐退,姚家怕是彻底没落了,他背后的那些门生和清流,说不定时日一长,也就散了。 我那天正在气头上。想姚仲远那样响当当的人物,生的儿子却贪生怕死。我便站在姚家庭院中央,大骂姚家人惧内,姚睿胆小如鼠、畏惧权贵,姚家子孙就知道吃喝玩乐。” 说到这,秦飞鸿老脸一红,有些说不下去了…… 夏璟轩没有外出打过仗,但在军营里,也听将军们讲,敌我两方对阵之时,双方武将骂阵的厉害。外公十几岁便东征西讨,大小战役经历无数,这骂人的本事必定精湛。连外公他老人家都承认自己是大骂,可见当时场面之大。 “那姚太师怎么说?”想到老太师那么一位儒雅的长者,夏璟轩还真替他捏了一把汗。 “他一直不作声,等我骂累了,歇口气,他才轻飘飘说道,不和醉鬼一般见识,还说什么惧内的男人都是好男人……你说说,他这脸皮厚的,就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 没想到老太师不但肚量大,还能说出这么逗趣的话来,看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夏璟轩终于长舒一口气。都是自己最敬重的长辈,夏璟轩可不希望两人心中有什么疙瘩,让自己难做。 回忆起从前的糗事,老侯爷长叹一声:“轩儿,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我还笑话姚家人没出息,没想到你大舅舅去了之后,我秦家这么多子孙,都比不过姚尚哲一个。哎,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外公不必妄自菲薄,两个舅舅都很好啊,表兄弟们也很优秀。” 夏璟轩劝解道。 “好了,轩儿就别宽慰我了,自己的儿孙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要不是我闺女给我生了个争气的外孙,我都没脸见姚睿了,不然还不得被他给笑话死。” “外公,姚太师不会笑话您的,每次和他谈到您,他都说您是盛元的支柱,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有气节的男人!” 为了两个老人能尽释前嫌,夏璟轩也是拼了,说起谎来俊脸不红不白。 秦飞鸿狐疑的看着外孙:“他真的这么说我的?” 夏璟轩郑重的点了点头,样子特别真诚。 秦飞鸿哈哈大笑,“算他有眼光。” 祖孙俩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管家进来禀报:“老侯爷,公子小姐要出门看花灯,想提前开宴,还请老侯爷示下。” 秦飞鸿笑着说:“这些个贪玩的孩子。这是白天刚赛完龙舟疯回来,又惦记着晚上的灯会了。也好,今日是上元节,京里那边又传来了好消息,是该好好庆祝。轩儿,我这就吩咐开宴,用过晚膳你也出去走走,好好赏赏江南的花灯。” 管家领命,出门安排去了。夏璟轩也回房,脱去藩王冠服,换上一件家常月白长袍,祖孙俩去了静雨斋。 上元家宴比不得除夕宴人来的全,除了秦家嫡系子孙,请过来的都是各房的正牌夫人。 秦家年轻的公子们,还惦记着一会陪夫人出门赏灯,只浅浅的小口泯着酒。 秦西和秦南早就过了看花灯的年纪,已经好几年都不去灯会了,一门心思都放在喝酒上。兄弟俩见老侯爷今日兴致特别高,轩王也满面喜色,都不停向两人敬酒。 轩王今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人敬酒也来者不拒,爽快的干了。 老侯爷和轩王为京里的事高兴,众人面前,两人也不说破,只是频频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轩王看着眼前心仪的姑娘,只见她秀眉微蹙,红唇轻咬,一副纠结的模样,不禁又燃起希望。 他上前一步,让两人的距离靠得更近,小姑娘身上那甜软的馨香随风飘来,让轩王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颜姑娘,你我两次共赴危难,是有缘人。我不求姑娘马上答应,只求能给我机会。我可以遣侍妾回京,从今以后,在安荣,就只有你一人。” 轩王从未如此柔情的说过话,声音低醇蛊惑,像情人间的喃呢,连他自己都唬了一跳,颜佳莹更是呆住了。 轩王从未哄过女人,海誓山盟的话更是没说过半句。这样一番话说完,早就臊得面红耳赤,也听得颜佳莹心惊肉跳…… 颜佳莹不禁后悔,刚才轩王话头一起,自己就该制止,如今再严词拒绝,让他王爷的脸往哪搁? 但无论如何,颜佳莹也得狠下心回绝! 颜佳莹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王爷恕罪,民女想嫁的,是个一心待我的良人,而非权势地位。我最害怕过的日子,就是整天和一群女人争宠,还得费尽心思讨好夫君。” 轩王听了,笑了笑:“颜姑娘是在和本王讲条件?本王可以答应,你无需讨好我,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费尽心思,整天讨你欢心!” 轩王都有些佩服自己了,一遇到喜欢的姑娘,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张嘴就来。难道这是男人的天性? 颜佳莹在心里大大的慨叹,能成大事的人,真是反应机敏,而且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颜佳莹咬了咬唇,又说道:“王爷已经有了小公子小郡主了吧,我是真的介意,给别人生的孩子当母亲。” “你……”,颜佳莹的这句话,触碰到了轩王底线,别看他对后院的女人不甚在意,却有着一颗慈父的心,决不允许今后明媒正娶的妻子,竟然嫌弃自己的骨肉。 轩王有些气结,本来火热的一颗心,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对女子严苛,男子三妻四妾也属平常,女子却容不得半点差错。 上元赏灯之夜,两人又亲又抱,从名节上讲,颜佳莹便也只能嫁给自己,哪还能得陇望蜀,痴念着旁的良人。 泉村那日,她被小霸王劫持,虽然消息没有传出去,但当时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又要受多少人非议?即便如此,轩王也毫不在意,还一门心思的迎娶她过门,不想反倒被她嫌弃了。 真不知颜佳莹哪来的自信,就笃定有男子只愿守着她一人。 轩王轻笑一声,嘲讽道:“颜姑娘不会是,在行欲擒故纵的把戏?颜姑娘别忘了,你和本王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本王既想对你负责,你又怎能嫁得了旁人!” 这话说的霸道,颜佳莹的脸倏地白了。刚才轩王的一番甜言蜜语,都让她忘了,轩王是怎样狠厉的一个男人! 轩王看到颜佳莹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便缓了语气,轻声哄道:“颜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除了不能给你一双人的承诺,其他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啊,颜佳莹又怎能因为几句哄人的好话,便放弃对婚姻的期许,委委屈屈嫁了自己。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颜佳莹也顾不上害怕,她扬起头,大着胆子,迎着轩王的目光,声音出奇的冷静。 “王爷也莫忘了,当初的肌肤之亲,只是王爷为了保命的计策。当时就说得明白,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难道命一保住,说出的话就可以不算数了?还是王爷认为,只要您看中了我,我就得感恩戴德,乖乖做您的女人?那您和小霸王,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对面刚及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却气势十足,蹙着好看的秀眉,一张小嘴咄咄逼人,发出一连串诘问,说的全是伤人心的话,轩王不悦的眯起了眼睛。 轩王性子孤傲,遇事虽能隐忍,却极少低头,更不会刻意讨好谁。没想到今日姿态摆的这么低,对一个小姑娘伏低做小、软语相求,人家却不屑一顾,还把自己和小霸王相提并论。 凭什么?自己捧给她一颗真心,却遭无情唾弃! 轩王眸子渐渐转深,语气凉凉的:“颜姑娘还真是善妒,本王再问你一次,如果是做本王正妃,颜姑娘是否会考虑一二?” “民女绝不嫁入王侯之家。” 颜佳莹回答得毫不犹豫。 轩王狭长的凤眼直直的看向颜佳莹,牙关咬紧:“很好,本王就,如你所愿!” 说完,轩王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翼见轩王大步流星的过来,表情不怎么好看,便忐忑的问道:“王爷,您探了颜姑娘口风没有?” 轩王嘴角挂了一丝冷笑:“人家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本王。” 看来事情进展不顺,赵翼劝解道:“俗话说烈女怕缠郎,王爷何不多试试,兴许下次……” “够了!”轩王喝断他的话。 “不准再提颜佳莹,本王对她没兴趣!赵翼,本王还有正事要做,不想将精力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 轩王第一次对姑娘表白,却遭义正言辞的拒绝,颜佳莹这女子,他是绝不会再招惹了,娶妻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 是夜,王府前苑书房。 “王爷,这是云世子的信。” 赵翼进来,呈上书信。 云王世子云昊宇,是第一代云王云志达的长孙,长夏璟轩三岁。云昊宇的母亲云王妃,与秦贵妃曾是闺中密友,两人出嫁后仍互有往来,这使得两个小少年常常玩在一处。 十五岁,云昊宇随父亲云戈镇守南疆。第二年,云戈为长子请封了世子之位,为其与沈家表妹订了亲。二十岁,云昊宇回京迎娶表妹,次年,沈氏生子难产,一尸两命。 其后几年,云昊宇随云王镇守南疆,每年只在年节探亲时回京,并在京中先后纳了几房侍妾,但至今仍未续娶世子妃。 云昊宇每次回京,和夏璟轩常常相聚,感情很亲厚,是夏璟轩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最近几年,夏璟轩和刘氏一党斗得愈发厉害,朝中官员纷纷站队,虽然云王世子同夏璟轩私交甚好,但云王却始终保持中立态度,任两方多次示好,也不愿卷入皇家夺嫡。 云昊宇在信中写道:自己随父回京述职,不日就要回南疆,听闻轩王出京就番,此次准备取道江南,来安荣探望好友。 云王世子在信中言辞殷殷,思念之情跃于纸上。 南疆紧邻苍月国,苍月国民风彪悍,多年来不停骚扰盛元边境,对盛元疆土一直虎视眈眈。十四年前,秦东在南疆驻守抗击苍月,不幸战死,秦东死后,云戈请命去了那里。 南疆虽然也在盛元南面,但从京城出发去往南疆,若是取道江南,至少也要多走一天的路程。云昊宇随父一同回京,而今来江南专程探望自己,必是得了云王的首肯,那云王如今的心思…… 轩王盯着书信看,琢磨着其中的深意。 两日后,轩王陪同老侯爷,为秦家姑婆祝寿。 轩王和秦家人被请到了吕府花园,这里聚集了不少宾客,正相互寒暄着。 在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里,轩王远远便看见了颜佳莹,正侧头和身旁小姑娘说着话。 春日的阳光映在她光洁修长的脖颈上,瓷白如上好的美玉,婀娜动人的曲线,宛若天鹅曲颈。 不知说到了什么,颜佳莹绝美的容颜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刹那间,如红日蓬勃而出,光华夺目,璀璨到令人炫目。 虽然见过数次面,但这还是轩王第一次,见到颜佳莹的笑颜,没想到她笑起来的样子,竟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轩王出神的望着对面女子,只见她星星般闪亮的眼睛,此刻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显得特别俏皮可爱。嘴边的盈盈笑靥,透着少女的纯真甜美。 园里众人先前还在交谈,一见到老侯爷和轩王进来,忙过来见礼。 颜佳莹正和好友说着悄悄话,就听前方一阵人声鼎沸,她循声望过去,就见一群高大的男子走进来,中间众星捧月的那个,正是轩王。 轩王今日一身四爪金龙的王爷蟒袍,衬得他愈发贵不可言。只见他眸子幽深、眉目清冷,虽然被众人前呼后拥着,但脸上神情淡淡,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这种高高在上的孤傲,才是他在人前的样子吧。” 颜佳莹心中暗想。 颜佳莹的父亲作为朋城的父母官,又深受秦家大恩,这种场合,礼数不能有失。他连忙叫上女儿,向秦老侯爷行礼。 江南第一美女的大名,老侯爷早就耳熟能详。侯府和这个小姑娘,还素有渊源,只是老侯爷一直未曾得见。 今日一见,颜佳莹着一件金丝织锦的月华衫,配一条百蝶穿花云缎裙,五官精致非常,行止落落大方,在一众女眷中,艳丽如百鸟中的凤凰。 老侯爷笑着打趣道:“颜大人好福气,竟生了这么出色的闺女,怪不得如此宝贝。江南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