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解药》 序 赌狗苏扬 你后悔过吗? 关于这个问题,相信大部分人的答案是肯定的,即使我们将目光放回生存竞争进入白热化的东非大裂谷时代,第一批灵智初开的人类祖先,他们也做过无数后悔的事情,那或许是因为没有抢到一片水塘,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 后悔这种情绪伴人类具有社会性进化至今,就像我们说的:“人无完人。” 苏扬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在这一刻做出了一个令他最后悔的决定。 他在赌桌上一掷千金,输光了毕业以来的所有积蓄,也输光了家人给给弟弟借来看病的救命钱,同时也失去了一名二十三岁青年应有地朝气。 苏扬失魂落魄地游荡在穷冬深夜地街头,漫无目地间来到了交汇路口。 “毫无人性的赌狗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吧。” 从无到有,需要大毅力,从有到无,只需一秒钟。 望着交汇入口川流不息的车辆,自嘲间一个恶毒的想法诞生于脑海中。 “我如果被撞死了,兴许会赔我家一笔钱。” 碰瓷是一种常见的骗术,但苏扬不打算碰瓷,他打算去死。 但还没有考到驾照的他,并不知道现在有一项新交规叫做“礼让行人”。 当他怀揣着自杀拖人下水的念头走到路中间时,他闭上了眼睛。 谁知从路口驶来的车子浑然不顾紧跟在后的车辆,十几米远便停了下来。 “快走啊。”司机在车内狂按喇叭,苏扬闻音睁开了眼睛。 “找死啊你!”眼见身后的车越挤越多,司机路怒症发作,探头骂道。 “对啊,我就是找死啊。”苏扬小声嘀咕了一句,但还是慢慢走开了,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这样站一晚上也未必会有人撞死他。 并非现代人的耐心变好了,而是法律越来越严格了。 苏扬的恶毒心思未能落实,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求死的决心。 如果他还有朋友的话,一定会劝他,告诉他:“你还年轻,只要能改掉这个恶习,好好过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事实上他已经没有朋友了,这也并非是他第一次赌博,从染上这东西的第一天起,他便在戒除与复发的死循环中轮回,有钱了便去赌,没钱了便去借,借来了又去赌。 在一场场欺骗,一次次背叛过后,所有朋友都离开了他,他也没脸再见他们。 赌,是一种心态,瘾,是一种精神疾病,苏扬有病,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立在街头,他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一栋还处于在建状态的高楼。 这楼目测有十数层,周围是简陋的工地,只有零星的灯光。 或许是即将便要完工的缘故,工地的看守并不严密,苏扬趁着夜色轻易混了进去。 当他沿着刚风干的水泥楼梯拾阶而上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又有谁会知道一个要轻生的人在想些什么呢? 高楼的最顶端是一片还未拆除的钢架,苏扬走到边缘抓住其中一根往下望去。 “希望你能把我一下摔死,给我这个王八蛋一个痛快。”苏扬在心中痛骂着自己。 摔死是个很不体面的死法,若未能一下摔死,搞不好还会落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苏扬是个轻生的懦夫,是个无可救药的赌狗,他最后的赌注,是拿这条命和楼层的高度赌一个痛快。 “爸,妈,小苗,是我苏扬对不起你们。”赌狗苏扬最终的忏悔是给到现在依然信任着自己的家人,可这一次连他自己都不再相信虚伪的自己。 黑暗中,苏扬闭紧双眼,向前一步,一脚踩空,随即整个人都坠了下去。 重力加速度的风声在耳旁唰唰作响,半空中无数次后悔的苏扬再一次后悔起来。 但这一次后悔并非因为不想死了,而是因为姿势不对,他是直直坠落的,照这样的姿势是脚先着地,这样很容易造成之前那种可怕的预测,他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可自杀这种事情又有谁有经验呢,有经验的都已经死了。 可悲的赌狗懦夫,死到临头还是带着悔意的。 他想调整姿势,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又不是跳水运动员。 “咚。” “咚。” “啊!” 第一声闷响后,苏扬发出了骇人的惨叫。 他着地了,腿先着地的,两只腿扭曲成可怕的形状,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痛苦。 第二声闷响后,辛运的事情发生了。 苏扬双目开始发溃,当他的惨叫声还未落下,他的脑门便携着余势重重磕在地上,这一磕并没有任何痛感,眼前开始陷入黑暗,就连腿部的疼痛也变得遥远模糊了。 “终于要死了么……”苏扬趴在血泊中,意识逐渐离他而去。 “俺滴个亲娘哩,你这是弄啥来!?” 苏扬临终前听到的是一名闻音赶来的工地大叔的北方口音。 第一章 自杀未遂 裕城是个不大的北方小城,下辖两区一县,此时裕城市人民医院最顶层的一间病房中,有一名腿捆石膏的年轻男子正在病床上望着电视机出神,电视上是一则新闻。 主持人:“今晨,有一个年轻人火了,怎么火的呢,跳楼!” 随着主持人话音一落,电视画面转到一处工地上,这画面并不清晰,显是工地上隐藏的摄像头拍摄的,只见夜色中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在工地上,随即缓缓登上一旁未完工的高楼,摄像头广角范围有限,只拍摄到该男子在高楼顶部停留了片刻,便从楼上跳了下来。 这段视频是无声的,过了片刻后有一名工人跑了过来,这名工人对着倒在血泊中的男子大呼小叫,不多时更多的工人赶了过来,视频到此结束,画面定格在这里,电视中又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 “据悉该男子被送往医院后,得到及时救助,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但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我们的记者采访到了第一位发现该名男子的李先生,接下来请看本台记者发回来的现场报导。” “大家好,我是本台外派记者朱小奇,现在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工人大哥,就是昨夜第一位发现跳楼男子的李先生,李先生您好,请问您发现该名跳楼男子时是何种情形?” “哎呦俺滴个亲娘哩,你可别提了,俺半夜起来上茅房,就听到一声惨叫,渗的跟杀猪一样,俺就抓紧过来瞅瞅,哎,你说好好一个小伙子咋就这么想不开呢,今天俺老板还埋怨俺们不好好看工地,要扣俺工资!” “要扣您工资?” “可不是吗,不过小伙子没事就好啊,没事就好啊,这么高的楼也得亏他命大。” “好的,那么李先生,对此您还有什么看法吗?” “俺哪有什么看法啊,就这吧,俺得去干活了。” “好的,主持人,这里是全部报导内容,我是朱小奇。” 画面回到主持人身上,他怔了一下后笑道:“好的,感谢小奇带回来的采访,如大家所见,这一人轻生举动,连累的却不止他一人,在这里啊,本台也提醒广大民众现代生活压力大,但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请珍爱生命。” “最后让我们为这位被扣工资的热心工人大哥点赞,更多新闻请关注……” “啪。” 看到这里,病床上的男子抬起遥控器关闭了电视,陷入沉思。 “没想到我苏扬也有上电视的一天,我没死成,倒是对不起那个工人大哥了。” 没有错,病床上的这名男子便是电视中的跳楼男子,赌狗苏扬。 “那么高的楼,都没能摔死我,废物赌狗就是废物赌狗,连自杀都能未遂。” 苏扬在心中咒骂着自己的无能,他并不认为自己活下来是天意,只怨恨自己连死都不会,望着身下厚厚的石膏板,他不知道这双腿现在是否还属于自己。 他腿上的石膏板十分厚重,令膝盖以下部分绷得紧直,是以他无法活动以测试自己的双腿是否还有知觉,只知道醒来后便在这间病房里。 病房中空荡荡地,三张床位,只有他一个病人,外面走廊上也静悄悄的,他醒了得有半个小时了没有听到一丝动静,按了几下床头墙壁上的病铃,也不见有人来。 透过窗外,可以看见外面阳光正好,是冬日里少有的好天气,像是到了正午。 一阵冷风打进室内,吹的苏扬打了个激灵:“我又没钱付医药费,大不了再死一次。” 懦夫就是懦夫,不会因为一次苟活而改变什么。 “他就在楼上吗?” “是的,赵科长,照贵单位的要求,我院已经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了。”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刘院长,这两年辛苦您了,总是来麻烦您。” “见怪不怪了,但是,赵科长,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贵方这样瞒下去不是办法吧?” “不知道,目前组织上已经尽全力普查了,效果还是显而易见的,最起码到目前为止社会大局稳定,刘院长,您也是特殊公民,您应该知道特殊公民基本法暂行管理条例中写明了特殊公民也享有言论自由的权利,我们对外界并没有隐瞒,只是他们并不关注而已。” 一阵交谈声忽然在苏扬耳畔响起,这声音似乎隔得极远,不像是从走廊中传来的,可却一字不差的落入他耳中。 “听错了么?”当交谈声嘎然而止,耳边又没了动静,苏扬顿时心生疑惑。 就在他以为自己因重伤产生了幻听时,走廊中忽然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 这脚步声噼里啪啦,显是脚步拖沓,听起来像拖鞋的声音。 “吱啦。”不多时,病房门被人推了开来。 “苏先生?”来人尚未进门,便出声呼唤。 话音一落,他便走了进来,苏扬见来人竟是一名穿着随意的中年谢顶男子,这男子身材肥胖,上身穿着羽绒服,下身穿着亚棉裤,大冬天地脚下却瞪着一双拖鞋,他两耳下垂,倒是颇具福相,正用一双小眼睛打量着床上的苏扬。 听到这有些耳熟的声音,苏扬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听到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谈话,试探道:“刘院长?” “哦,我不是刘院长,我姓赵,叫赵维,民政局的人,你瞧我也不像是个大夫啊。” 赵维面露微笑神色,可话一说完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院长姓刘的?” 苏扬不假思索道:“我听到刚才有人谈话,那声音很像你。” “你能听到我们在电梯里的谈话?”赵维闻言眼睛微微一眯,笑容不变道:“那这么说除了修复能力以外,您还拥有灵敏听力了?” “电梯?修复?灵敏听力?”苏扬闻言顿时怔住,莫名其妙道:“你在说些什么?” 这里可是医院,他顿时有些质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从精神疾病科室跑出来的病人。 而赵维则搬了张凳子坐到病床旁,道:“没什么,例行公事而已。” “苏扬老师,看您的反应,您应该是属于初步认知者,所有的特殊公民都会经历您这一个阶段,根据特殊基本法,您享有知情权,而我作为国家工作人员,现在有责任向你告知您的身体情况以及特殊公民所享有的权利与义务。” 不等他接着往下说,苏扬立即打断了他:“你等等。” “你刚才叫我什么?” “特殊公民。” “不是这句,你刚才叫我苏扬老师,你是怎么知道我做过老师的?” 苏扬的确做过老师,他毕业于冷门的哲学专业,但他学习成绩很好,毕业以后便顺利考上了一家私立中学教授政治课,他曾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学生眼中的好老师,父母眼中的好孩子。 可这都是往事了,因为染上了赌博,一年前他将这份本能安稳度日的体面工作给丢了,这一年来他便如行尸走肉,亲戚朋友离他而去,只有父母依然相信着他。 这时只见赵维从兜里掏出一张折的皱巴巴地纸团来,打开后对他说道:“比起您在失业后这一年来“深居简出”的违法行为,寻找您曾经的工作经历这不难吧。” 说罢,他对着手中的皱纸念了起来。 “苏扬,男,23岁,20岁毕业于华北文学院哲学系,学历本科学士,籍贯裕城市九曲县大鼓凹村,毕业后任职于裕城博文中学授课,后因赌博被开除,现有家庭人员四名,弟弟苏文11岁,现就读九曲县实验中学初中一年级,九月份被查患有心脏供血疾病,需外科手术矫正,家人为其借来手术所需费用四万元整,被苏扬于昨夜作为赌资参与赌博用尽,遂生死意,自杀未遂。” 赵维念完后眼神平静望着他道:“这些应该都没错吧,苏老师?” “你……你到底是谁!?”苏扬闻言面露怯色,掌心冷汗直冒。 他是个懦夫不假,可他的懦弱之处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无可救药的人生,真正贪生怕死的人也不会选择一死了之,而他之所以害怕成这个样子,是因为眼前这个自称为民政局员工的邋遢男人太过诡异。 在他印象中,民政局只是发结婚证的地方,偶尔管些琐碎的民间小事,倘若是因为自杀未遂被曝光,他们迫于舆论压力派人来向自己了解情况,这还能理解。 可即便如此,又何必将自己调查的一清二楚呢? “我不是自我介绍过了么,我叫赵维,是民政局的人,我来是向您告知您是一名特殊公民,至于您特殊在哪,这个按程序您应该和我走一趟,去民政局办理相关手续。” “走?”苏扬闻言心下一惊,心思连转起来。 本来死不死是他自己的事,可若跟这个诡异的老男人走了,那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我…我要是不跟你走呢,何况我腿断了,还绑着石膏,哪里也不能去。” 当下他鼓起勇气来试图抵抗,赵维模样邋邋遢遢,不过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狠人,这也给了他一定信心。 不料赵维听到这话后,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愠怒,笑呵呵道:“不跟我走,那也是您的基本权利,不过您执意这样做的话,我可以告您妨碍公务,并立即通知特殊执法庭来逮捕您,所以与其这样,您不如现在就配合我的工作。” 赵维像是个熟练老辣的业务员,处事不惊,而苏扬听到这话后却不由愈感惊惑,他这些玄之又玄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描述一个秩序严密的组织,一个自己闻所未闻的世界。 “你这是在恐吓我,我可要报警了!” 说着苏扬被子里的手伸向裤兜去寻找自己的手机,他根本不相信赵维是什么国家工作人员,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裤子竟已被人换过了,而且并非病服,原本的牛仔裤被换成了一条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休闲裤。 赵维见到他窘迫的模样,倏然笑道:“苏扬老师,我劝您最好不要这样做。” “你到底想做什么,是,我是自杀未遂,但这也不至于惊动党中央吧,是,我是赌博,大不了进去蹲两天,交点罚款,你凭什么带我走,我不是你说的什么特殊公民!” 苏扬无可奈何之际,语无伦次起来。 赵维闻言没有说话只将手按向了苏扬腿上的石膏板,苏扬惊恐道:“你又要做什么?” “苏先生,你的腿真的断了吗?” 说罢赵维双手轻轻一按,苏扬只觉得双腿一沉,随即便听到“喀嚓”一声,那坚硬厚实地石膏板竟在赵维手中纹丝断裂开来! 苏扬见状瞳孔骤缩,下意识便想痛呼出声,可张大了嘴巴却迟迟没有痛感产生。 “竟然没事…”苏扬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腿,却发现原以为石膏板下扭曲变形的双腿,竟然完整无缺,被卷起的裤腿下除了腿毛外,并没有想象中的钢钉之类的手术痕迹。 “我没有半身不遂!”苏扬试着动了下,惊喜发现双腿活动自如。 他立即跳下床来,欣喜若狂的走了两步,脚踏实地的知觉还在,他这个懦夫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 “苏先生,您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一旁赵维的声音将苏扬拉回现实,又令他心底生寒,这个人能生生将石膏板捏碎,倘若那是按在自己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