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枕上霜》 前言 “靠!”苏念薇暗骂了一声,挫败的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窗外的晨光透过白色的薄纱窗帘在地上映出浅浅的痕迹。 摸了一把脑门,黏腻的汗水沾湿了头发。 梦里那个男人一如往常,身穿月白色长衫背负着手臂临水而立,水面上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他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苏念薇感觉自己就站在他身后,听着他永远只会说的那一句:“你走吧,趁我没后悔…” 她极其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梦里的自己声音黯哑,“你到底是谁?” 那男人似乎怔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身,雾气越来越重,苏念薇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未看清他的容颜,下一秒,她再次满头大汗的醒了过来。 这个从她记事起几乎就未间断过的梦让她烦闷不已,每一次,都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看清他的样子,可每一次,她又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莫名其妙的醒来。 “你到底是谁?”她问着空气,空气却不能代替他回答。 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手机显示此时不过是凌晨5点多,苏念薇却再也没有睡意。 房间里除了空调发出的轻微声响,静得只剩下她仓皇醒来时略有些粗重的呼吸。 那个桀骜却又孤单的背影,那片苍茫的雾气,以及那一句隐忍着的“你走吧,趁我没后悔…” 水鸟从芦苇丛中蹿起,发出尖锐的长鸣冲向天际,河面宽广得看不到边。 一阵风吹过,芦苇荡摇晃着弯下腰,他的长袍也被风吹得掀起一角。微不可闻的叹息显示着她此刻纷乱的情绪,苏念薇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没心没肺,可每一次梦中醒来,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久久都挥散不去。 七月流火的夏季,单是早晨就已经热得没边。 按理说她今天醒来那么早不该如此匆忙,只是临近6点多,说着了无睡意的人却又迷糊睡去。 飞快的洗漱完毕冲向门口,手机还凑热闹的跟着响了起来,苏念薇接了电话,那边老妈的声音极具喜感还刻意保持神秘:“宝贝,什么时候回家啊?” 二十三岁的苏念薇啥都不缺,唯独缺个男人。 她老妈绝对又是相中了某家的男孩想让她回去相亲,一想到相亲,苏念薇忍不住抹了一把巴掌大脸蛋上细密的汗水,暗暗诅咒了一番头顶炽热的太阳,“妈,我是工作不是上学,又没有什么假期,哪有空回家?” “那我不管,你要不干脆辞职回来算了。女孩子家离家那么远干嘛?” 又是老生常谈,苏念薇有些苦恼的听着手机里妈妈的声音,忽然发现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这条小巷里居然坐了个老头。 她好奇的停下脚步瞄了一眼老人面前毛笔写就的牌子:算命、摸骨、抽签、排八字… 见她停了脚步,老人笑道:姑娘,算一卦? 苏念薇略有些腼腆的摇了摇头,转身打算离开。 背后老人捻着胡须,自顾自的吟唱道:“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姑娘,既知前缘难断,何苦不肯归去?” 她转过身,一脸迷茫的看向坐在墙角的老人。 “罢了,你已轮回几世,有情皆孽,孽啊…”说完闭上了眼靠向背后污渍斑斑的旧墙垣。 “真是个怪人。”她想着,往巷口走去,一脚刚踏出,轰鸣而来的摩托车来不及刹车,以极快的速度将她撞得飞了出去。 “你走吧,趁我没后悔…”他终于转过身,那张脸面如冠玉,眉宇深处却难掩痛苦之情。 她闭了眼,无数画面却像纷飞的明信片一般漫天飞舞,想看清,意识却已模糊。睫毛轻抖间忽然滚落一滴温热的泪珠。 001 这日清晨,苏念薇半睡半醒间听见窗外稀里哗啦的正在下着一场大雨,早起坐在镜子前梳妆,雨仍是下个不停。镜中这张脸,有着挑不出毛病的完美,眉如远黛,肤若凝脂,朱唇不点自红,一双眼睛水光艳艳犹如盛着山间的溪水,清澈透亮,带着一点点的狡黠。苏念薇不由得身上摸了摸这张脸,哎,她刚穿越过来,这常乐公主不过是十六岁的豆蔻般的年纪,尚未完全长开。这两年却是越长越美了。 吃过午饭,雨渐渐停了,不多时阳光如利剑般穿透云层直射下来,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气味。苏念薇百无聊赖的靠在二楼的美人靠上,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楼下人来人往的百福街。 说是就要回京了,她都等了五日了!这宋长书还未出现! 立在苏念薇旁边的锦儿忍不住提醒道:“公,哦不,小姐,你这姿势实在是有些不雅。” 苏念薇一转头,瞪着眼嗔怒道:“怎么着,本小姐好不容易自由些,你就看不惯了?”说完,还自顾自将架在凳子上的一条腿抖了一抖。 锦儿无奈的将手中的蜜瓜递给她,“吃点东西吧,这天气也太热了。” 苏念薇接过来啃了一口,“是热。”说着靠着栏杆眯着着眼睛看向斜对面的窗户,透过窗子,能看见一个女人正在对镜梳妆的背影。苏念薇隐约记得好像是醉月楼的头牌,也不愧是头牌,就算是背影也透着一股子勾人的劲儿。 午后人容易犯懒,苏念薇看着看着,眯着的眼睛渐渐阖了下来,锦儿也觉得浑身绵软无力,懒懒的靠坐在一旁。不过是偷了这么一会儿懒,等楼下传来的异动吸引到她的注意力时,锦儿踮脚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慌得差点没把杯子撞到地上,“宋将军,宋将军来了!” “什么?”苏念薇飞快的扑在栏杆上,看着由远及近的大队人马,街道两边站满了围观群众,而宋长书不时挥手和边上的人打着招呼。他此次去靖州只不过是奉命收缴一批山贼流寇,可这架势,比起打了胜仗凯旋归来还显摆! 苏念薇吞了吞口水,都怪锦儿,发现得太晚了,现在下楼恐怕追不上了吧?不管了,她急不可耐的爬上朱红色长椅挥动双臂企图引起宋长书的注意,可惜那弯曲犹如鹅颈的栏杆不过到她小腿的位置,这一着急重心便不太稳,整个人猛的向前扑去,身后锦儿伸手一捞,只来得及触摸到她裙子上翻飞的丝带,“小姐!” 虽然只是二楼,但醉月楼作为京城第一妓院,楼宇高大阔气无比,宋长书原本正接受着两旁百姓的夹道欢迎,忽然一抹嫩黄色从天而降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凭着惊人的反应速度,只见他双腿夹紧马腹,借力向上一跃,在半空中伸手揽过那抹嫩黄一个旋转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他已经搂着苏念薇重新坐于马上。 “姑娘,你没事吧?” 002 苏念薇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里砰砰直跳,刚刚发生的事情明明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啊!还有,宋长书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还一脸温柔的对着我? “姑娘?”见苏念薇毫无反应,宋长书略微一皱眉,一缕担忧之色浮上脸庞。 “宋将军好身手,反应可谓神速啊!”围观群众a景仰之情溢于言表。 “那姑娘好像是从醉月楼跳下来的!”围观群众b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依我看,准又是哪家好姑娘被卖进去不甘屈辱想要轻生!”围观群众c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宋长书大概也听到了议论声,抬头看了一眼醉月楼的位置,苏念薇被他横放在大腿之上,整个人往后仰得有些累了,不得不抓住他衣服的一角撑起上身,“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嗯,你果真是想轻生?” 苏念薇飞快的打着算盘,这不失是一个接近他的好办法额,刚想回答,忽然宋长书一把搂住她往前一扑,苏念薇一个躲避不及,整张脸趴在马背上,长长的鬃毛吃了个满嘴,她想挣扎着起来,一只冷箭“嗖”的一下自她耳旁飞过,吓得她不由得一身冷汗。 身后趴在她背上的宋长书抓住她背后的衣服用力一扯,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向上一蹿,又有几只箭有惊无险的从他们身边飞过。 一时间气氛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街边早已乱作一团的人群四处乱跑,宋长书手下的士兵飞快的围在两人身边,“保护将军!” “你怕吗?”这个时候,宋长书还空得出心思回头问她。 苏念薇看向他美得醉人的眼睛,“不怕。” “好。” 她还不知道他这个好是什么意思,宋长书已经搂住她的腰,足下轻点,苏念薇只觉得耳旁的风速变得快了起来,待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两人早已越过临街商铺的屋顶,他带着她毫不费力的跳过几个屋檐,转眼已是在几条街之外。 “这是轻功么?”站在屋顶上,苏念薇有些怯生生的往前看了一眼,底下的巷子幽深静谧,远不及正街的热闹。 宋长书不答,“冒犯姑娘了。” “没什么,”苏念薇大方的摆摆手,指着下面道:“我们不下去吗?” “嘘…”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枚星形的暗器长臂一挥,四面八方看不出任何变化,却隐隐有几声闷哼声。 “你在这儿等我。”说着,飞身跃下的一瞬间,下面即刻响起了打斗声,苏念薇胆战心惊的趴在屋檐边上往下看了一眼,好几伙,四五个蒙面黑衣人正围攻宋长书一人,一圈儿的黑色里夹着一抹刺眼的白,他身形变化之快,令苏念薇完全看不清他出的招式,默默的倒着往后爬了几步,苏念薇频频擦着冷汗,“我靠,太吓人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怀念起整天呆在皇宫里吃喝玩乐的日子,苏念薇啊苏念薇,你傻不傻?现在是什么年代?你爸可不止是李刚,是当朝皇帝,你要一个宋长书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何必这么玩命?边想边没出息的撅着屁股一个劲的往后躲,身后却传来一声冷笑:“姑娘就不怕掉下去么?” 003 苏念薇吓得一个哆嗦,回头一看自己果然已经快退到了屋檐一边,隔着几步距离之外的另一个屋顶上站着一个摇着扇子的男子,他以扇面遮脸,苏念薇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察觉这人身形颀长高大,被扇子遮住的一张脸上只露出双眼,漆黑的浓眉斜飞入鬓,那双眼似笑非笑的半眯着,幽深黑暗,忽的透出一股轻蔑来。 苏念薇愣愣的看着他道:“你是…” 沈临渊扇子一收,苏念薇忽然就愣了神,那张脸……如果说宋长书的长相是标准的帅气,那眼前这人则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一双狭长的眼睛下鼻子又挺又直,双唇细薄,嘴角却自然的有些上翘,仿佛一直在笑,却又冷到极致。 “姑娘,在下比之宋长书,是否更胜一筹?”沈临渊的声音很轻,仿佛被风吹来一般缥缈,苏念薇这才从对他美色的垂涎中猛然惊醒,“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却不回答,俯身以一根食指拂过她的脸,苏念薇只觉一阵冰凉,下一秒那人却已敏捷的从屋顶翻了下去,苏念薇惊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身后传来轻微的布料被风吹动的声音,她一回头,宋长书已经重新站了上来,见她趴在地上的模样,有些疑惑的问道:“姑娘这是?” “我…”苏念薇回头看向宋长书,“我恐高…” 穿越就够狗血的了,更狗血的是,她还被宋长书带着在半空里飞了几个来回。这一顿折腾下来,苏念薇早已晕头转向,连自己什么时候被带着坐在马车里都有些浑然不觉。 此刻马车摇晃得让她几欲犯呕,一张小脸冷汗涔涔,苍白得吓人。 宋长书从坐定起就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此刻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也有些担心,“姑娘,你没事吧?” “我…”苏念薇刚一开口就觉得胃液直冲上来,她整个人不顾形象的往前一扑,掀开挂在车前的帘子趴在木板上畅快淋漓的吐了起来。 难闻的气味直冲鼻腔,连赶马车的车夫都有些受不了的侧过身子捂住鼻子。 难得的是宋长书始终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在她身边轻拍她的后背,见她终于止住了呕吐,递过一块锦帕道:“擦擦嘴。” 苏念薇直起身子接过来擦了嘴,不好意思道:“我有点晕车…” 话刚说完,忽然觉得不对,抬眼偷看宋长书的反应,饶是他教养再好,此刻也有些藏不住一脸的惊讶,半天才说:“那,我们走回去?反正离我的府邸也不远了。” “真的?那太好了。”苏念薇一听,不由分说的从另一边挤了出去,身手敏捷的滑落在地上,甚至还伸出一只手递给宋长书,“快,快下来。” 宋长书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十指纤纤嫩如葱白,他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不着调的女子,大手一抓,将她的手纳入掌心,这才安安稳稳的下了车,“你叫什么名字?” “我?”苏念薇略一沉吟,她是常乐公主的身份自然不能暴露,眼下她的真名倒派上用场了:“苏念薇。” “苏念薇?” “对对。” “在下宋长书。”他抽回了手在她面前握拳行礼,苏念薇有些失落的看了一眼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来日方长,不怕拿不下你一个宋长书!到时候我非得好好问问你,为什么要追到二十一世纪,三天两头在我的梦里作怨妇状!想到这里,苏念薇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宋大哥客气了。” 004 宋府的门外气派无比,两只巨大的石狮面目狰狞,阔气的朱漆大门顶上挂着金色的匾,苏念薇看了一眼就鄙夷的忍不住“嘁”了一声,倒不是说“定国公府”这四个字让她觉得名不副实,相反,宋长书一家都可谓是护国有功,她在宫里就经常听闻他们一家如何如何战场杀敌,她鄙夷的是她亲爱的父皇,明明字就不怎么样,还偏爱到处给人写匾,在宫里的时候就三天两头的抓着她问她,父皇的字写得好不好啊? 要不是为了给他面子,苏念薇才懒得说那些违心的话呢。 看门的小厮见了宋长书,一个快步向这边走来,另一个老远的就边喊着“少爷回来了”边拔腿冲回了府内,宋长书转过头看了一眼苏念薇,“姑娘既不愿委身青楼,暂且在我们府上住下罢。” “你叫我念薇就好。”苏念薇大大方方的看向他,“宋大哥救命之恩,念薇感激不尽。” “客气了。”他说着,先行朝门口走去,古代的大门处总有高得吓人的门槛,苏念薇刚一抬脚,已经走进去了的宋长书回头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小心。” 苏念薇脸一红,就着他手上的力道跨了过去,余光所及,那站在一旁的小厮表情阴晴不定,一副欲语还休的纠结模样。 这又是什么意思?苏念薇不解的盯着那小厮的脸,好似宋长书牵着她是一件多么令人为难的事一般。 倒是宋长书不以为意的问道:“苏姑娘,在下才疏学浅,有件事实在是不得不问。” “什么事?” “你之前说的恐高和晕车,是什么意思?” 苏念薇一愣,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虽然她已经尽量控制,可还是会时不时蹦出一些他们理解不了的新词,正笑着,忽然一抹粉红的身影飞奔出来猛的冲进宋长书的怀里,“宋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什么情况?苏念薇笑容僵在脸上,整个人傻了眼,宋长书莫非已有婚配? “她是谁?”两年的公主也不是白当的,见宋长书居然以手轻拍那女子的背部,苏念薇毫不客气的指着那女孩问道。 “她是谁啊?”一心扑在宋长书怀里的曹玉容这才发现身边还有“别人”,飞快的挣脱宋长书的胳膊,扯着他的袖子不甘的问。 “我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苏念薇姑娘,念薇,这是府上管家的妹妹,曹玉容。” 管家的妹妹?古代不是最讲究门当户对吗?一管家的妹妹居然敢对着宋长书投怀送抱?苏念薇轻撇嘴角,宋长书可是她的人,怎么可以轻易的让给这个什么曹玉容? 思及此,苏念薇温文有礼的对着曹玉容点了点头,“曹姑娘好。” “哼!”曹玉容白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宋长书,“宋大哥,老爷和夫人都在大堂等着你呢,咱们快进去吧。” “好。”宋长书应了,对着身边的小厮道:“苏姑娘身体有些不适,你先带苏姑娘去客房休息。”说完任由曹玉容挽着他的胳膊朝着影壁后面走去。 005 “苏姑娘,这边请吧。”小厮领了命,尽职尽责的给苏念薇带起了路。这宋府和皇宫内院比起来自然是差了点,但看得出,主人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沿着长廊向里面走去,一路上穿过一个相当雅致的荷花池,池里的锦鲤红得分外好看,池中央还有一座假山,上面爬满了青苔和几株小树,石缝里汩汩的向外面淌着水。 苏念薇好奇的对着那几个细小的石缝,抓着脑袋想了半天那水究竟是从何处来的,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曹玉坚。 “小四。” 苏念薇听闻声音,这才将注意力转了回来,身边的小厮应了一声,弓着腰快步朝对面那男子走去,“曹管家。” “这位姑娘是?”曹玉坚对着苏念薇微微一笑,这才低头问身边的小四。 “苏姑娘,少爷带回来的。让带去客房休息。” “哦,既如此,你便带苏姑娘去吧。”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会你让秋月和秋荷过去伺候着,可别怠慢了少爷的客人。” “是。”小四忙不迭的点头,侧过身子道:“苏姑娘,请吧。” “那就谢谢曹管家了。”苏念薇略一颔首,低头从曹玉坚身边走过。身上薄纱的丝带被风高高吹起,不经意间撩过曹玉坚的脸,他用手一拨,只觉得丝滑的飘带从指间穿过,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他转过身看向苏念薇走远了的背影,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拍了拍手朝着大堂方向快步走去。 “哎,小四,我问你啊,这曹姑娘和你们少爷是什么关系?”苏念薇一手轻轻的捶打着腿,一手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茶,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跟着小四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直打转。 “当、当然是主仆的关系了。”小四紧张不已的站在门边,“苏姑娘没事的话,小的…” “谁说没事了?”苏念薇放了杯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跟我说实话,他们俩…是不是…私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姑娘,”小四急了,飞快的辩解道,“曹管家小时候救过少爷的命,所以,所以少爷对曹小姐格外宽容而已!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小的实在没有胆子背后议论将军的事,还望姑娘放过小的吧!” “这样?那没事了,你走吧。”苏念薇说完,双手拍了拍长裙,“本小姐累了,要睡一会儿。不要让别人来打扰我。” 那个梦还是又来了。永远看不见正面的男人身穿月白色长衫,他背负着手臂临水而立,水面上升腾着白色的雾气,他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开口仍是那一句:“你走吧,趁我没后悔…” 苏念薇有些着急,明明当初出车祸的时候,几乎就看见了这人的正脸,只恨自己居然一点都没记住,门外刻意压低却絮絮不停的谈话声将她从熟睡中吵醒,她有些不悦的睁开眼,发现屋子里已经黑了下来,唯有门上糊着纸的小格子里还在向里面透着微弱的天光。 她爬下床贴到门边,听到外面曹玉容不满的说:“既是青楼的来要人就让他们带回去呀,留一个妓女在府上,传出去会被笑话的宋大哥!” “宋将军,”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跟着劝道,“不是我敢与将军为难,只是另有大人在等着苏小姐…” “若她真的愿意,又岂会从你醉月楼跳下来?”宋长书压着嗓子道,“玉容你也是胡闹,随随便便将人带到苏小姐的房间来,要不是我赶到,你岂非就这样把她交回去?” 苏念薇眨着眼睛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要说这醉月楼的秦妈妈对她的身份虽不是十分清楚,但也隐约能猜到几分,不至于敢上门要人,除非… 006 想到这里,她猛的拉开门,有些不快的看着门口齐刷刷转过来盯着她的三人,“你们这么吵,我都没法睡觉了。” “姑娘,姑娘,你可一定得跟我回去一趟。”秦妈妈抢上前拉住苏念薇的手,“王公子说今晚一定要见到你,不然小的性命不保…” 她猜的果然没错,“王公子”是淮王的代用名,想必秦妈妈能找到这儿来,一定是她的好哥哥指的路。 “宋公子,”回头看向宋长书,他已换了便衣,却正是一身月白之色,刚从梦中转醒的苏念薇不觉有些呆滞,她偷跑出宫也无非就是几月之前偶然见到了宋长书的背影,他的身形和她梦中那人太过神似,此刻迷糊之间苏念薇忽然有一种不知是梦是醒的恍惚感。勉强收回心神,再看向他,却已是泪光盈盈,“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是念薇身份低微,不配呆在将军府,这就回去了。还望公子保重。” 说完,拉过秦妈妈的手转身就走。 宋长书下意识的抬手想拉住她,却被曹玉容一把抓住,“宋大哥,你就让她走吧!” 出了宋府,苏念薇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轿子,抬轿之人看起来和一般的轿夫无异,可神色内敛,腰带上的特殊记号都显示他们全是她哥哥的人。苏念薇放心的上了轿,刚睡醒还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她掀开窗口的帘子,夜市上人来人往热闹无比,人人向往的皇宫和外面比起来,倒无趣得多。 她指着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喊道,“停下。” 训练有素的亲信稳稳的停了轿子,轿帘掀开一条缝,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指着对街道:“去给我买串糖葫芦。” 离她手最近的亲信呆了一下,被另一个踢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飞快的跑向对街。 很快的一支糖葫芦递到那只手上,苏念薇收回手,满意的舔着糖葫芦,轿子再次被抬起,摇摇晃晃好不舒服。 温柔的夜风吹动轿子上的纱帘轻轻掀起,沈临渊站在巷子背光处,看着那个吃得一脸满足的女人,他的身边着在一个戴着斗笠遮着大半张脸的魁梧男子,“公子,淮王叫醉月楼的老鸨亲自去定国公府接的她。” “知道了。咱们便去醉月楼等着吧。”沈临渊说着,看了一眼卖糖葫芦的老伯,“那玩意儿,当真有那么好吃吗?” 不等苏念薇把手上的糖葫芦啃完,轿子就停了下来,随着帘子的掀开,一道身影凑到她的面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语气却极尽宠溺:“你看你吃得满脸都是,还像个小娃娃一样。” “十三哥~”苏念薇被他扶着走出轿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干嘛又把我找回来?” “你是有了心上人就不管哥哥了是吧?”赵勋无奈的看了一眼苏念薇,“不是让锦儿劝你回宫么?别说父皇生气,母亲也很担心你。” 夜晚的醉月楼和白天比完全是两个世界,来来回回的姑娘们衣着暴露之程度令人瞠目结舌。饶是苏念薇之前在这里已经呆了几日,可猛不丁的被袒露着大半个胸部的姑娘撞个满怀,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 007 赵勋的淡定在这样的灯红酒绿满园春色里显得格外的奇葩,苏念薇躲开一个姑娘跌跌撞撞冲过来的脚步,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关上房门的世界终于清净了,苏念薇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我才不要回宫,宫里除了成天看那几个女人争风吃醋,斗来斗去,还有别的什么乐子…” “好了好了,”赵勋说着收起笑容,“我把你找回来是有正事跟你说。” 说话间,外面响起低低的敲门声,之前守在门外的侍卫带着几个丫鬟模样的少女端了不少的酒菜来,一一摆好之后尽数退去。 苏念薇夹了一筷子小炒肉片,“你说吧,什么事?” “月儿,你知道现在北方战事不断,咱们的父皇心思全不在国事之上,朝中大小事务经常都由太师做主,就连兵权也有大半掌握在他手上,长此以往,我怕…” 虽然赵勋的话没说尽,但苏念薇岂有不懂之理,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十三哥的顾虑,兵权对于皇位来说至关重要,只是,父皇太过信任太师,而太师又是竭力扶持太子,不断打压朝中支持十三哥的大臣。且一直以来,太子擅长讨父皇欢心,处处压制着你。纵然你有再大的雄心壮志,父皇不肯用,你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这次很重要,今日在朝堂上,提及南方洪灾泛滥,百姓无家可归,流匪趁机鼓动民众作乱,父皇问太子和本王的意思,”赵勋说着,叹了口气,“太子竟回答出兵镇压,可本王觉得灾民只是无路可走,只要开仓放粮,再好好安顿他们,另一方面揪出居心不轨之人,这样方可安抚民心又不至于出乱子。” “哎,”苏念薇跟着有些忧虑了起来,“那父皇怎么说的。” 赵勋这才笑了,“父皇已将此事交给我去办了。” “当真?”苏念薇高兴极了,拉着赵勋的手跳了起来,“太好了,十三哥你只是缺少机会去表现,只要大家看到你的才干,相信朝中支持你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母亲便可安心颐养天年了。” “生在帝王家,有些事难免身不由己。即便我无心与太子争夺皇位,但既然早已被视为眼中钉,只怕有朝一日若太子当真登上帝位,不只是我,恐怕你与母亲也难逃厄运。所以啊,”赵勋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苏念薇的脑袋,“为了你和母亲,我也会奋力一搏的!” “嗯,月儿永远支持你!”苏念薇笑道。 赵勋也笑,“你喜欢宋将军,十三哥也必会极力成全。我这一走,你若不肯回宫,那我还是得想法子把你送到宋府去。” “我自然是不会回宫的。”苏念薇撇撇嘴,“宫里闷极了,十三哥你又不在,我不是更无聊?” “月儿你得记住,你要留在宋府,就不能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凡事需得忍让。” “为什么?”苏念薇有些不解,她不拿身份压一压,那曹玉容还不得想法设法的把她轰出来? 赵勋无奈道:“谁敢私藏公主在家里?不怕得个欺君的罪名?” “哦,好吧。”苏念薇转念一想,赵勋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除非你直接让父皇赐婚,名正言顺的嫁进去,不就两全其美?” 面对赵勋的提议,苏念薇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还是不清楚宋长书和她梦里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人,况且,赐婚这种事太不符合她新时代女性追求自由恋爱的风格了。 008 “十三哥你什么时候走?”否决了他的提议,苏念薇计划着怎样才能重新回到宋府。 她那点儿小心思,赵勋还是看得出的,“明天就走。”说完又拍了一下手掌,对着门口道:“叫锦儿过来。” “锦儿?”苏念薇瞪大了眼睛,吃吃的笑道,“我还以为把那个成日里最爱管我的丫头弄丢了呢。” 说话间,锦儿已候在门外,“小姐有什么吩咐?” “锦儿,你去宋府通知宋将军,就说苏小姐不堪凌辱,请他速来救人。” “啊?”苏念薇一口米饭没吞下去,差点没噎住,回头看向赵勋正色的脸,讪讪问道:“来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不过也得演得逼真点。” “月儿你吃饱了没?” 苏念薇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赵勋,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饱了…” “很好,”赵勋将她拉了起来,伸手胡乱的在她的发髻上一顿乱揉,接着又将她的衣袖用力一扯,单薄的布料在他手上瞬间裂开,苏念薇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衣服,“十三哥…” “哭得出来吗?” “哭不出来…”苏念薇老老实实的答道。 “这可就难办了。”他嘴上说着难办,手却直接朝着一旁用来蘸肉片的辣酱伸去。 “十三哥…”不详的预感让苏念薇疯狂的想要逃开,身后的赵勋搓了搓手上的辣椒,还闻了闻,满意的拉过她强硬的在她白嫩的脸上用力一抹,整个房间顿时充斥着苏念薇疯狂的尖叫声,“赵勋,你这个混蛋!” 赵勋看着她辣的直流泪的双眼,拍了拍手,“这样就差不多了。那我先走了。你在这儿等着你的宋长书吧!”说着,大笑而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沈临渊便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苏念薇只听见脚步声,辣的睁不开的眼睛让她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谁?宋将军?” “报信的人都还没到宋府吧,他哪有这么快到。”这声音冷淡至极,带着些许的熟悉。 “你是谁!”苏念薇慌忙收回自己的手,试探的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你不是不堪凌辱么?沈某觉得,你缺个凌辱你的人。”说着,伸手揽过她细软的腰肢往怀里一带,“一会儿宋将军来了,见到你被我压在床上的时候,一定会很痛心吧?” “混蛋!”苏念薇抬脚想踹他,却被他一把抓住纤细的小腿半架在他身上,“你快放开我,否则小心我…” “小心你什么?” “我…”苏念薇尚且来不及说话,只惊叫一声,猛的推开这人,伸手捂住脖子,“你……” 沈临渊看了一眼苏念薇脖颈处的牙印,玩味般的以拇指抚过自己的嘴唇,“唇齿留香,沈某大概一时忘不了姑娘身上的味道了。” “你到底是谁?”苏念薇眯着辣得难受的眼睛,勉强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她强自定了定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这人看起来二十五、六的年纪,穿一件深蓝色暗纹长衫,腰间别着的腰带上镶着黑玛瑙,苏念薇曾经有一位朋友对于宝石颇有研究,就曾经说过黑玛瑙十分的罕见,象征着坚毅。《圣经》中有一句话:爱如死之坚强,沉默里有超越一切的持守。苏念薇曾经对于自己好朋友的话嗤之以鼻,只是此刻看着来人身上透露出的清冷坚毅之气质,仍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段话。只不过时代不同,苏念薇一时也拿捏不准这人这腰上的黑玛瑙是否意味着此人身份之尊贵。可论尊贵,她的真身常乐公主已是十足的天之骄女,必然不应该在这人面前失了颜色。 “你是……那天在屋顶那人?” 009 “正是在下。”沈临渊仿佛非常满意苏念薇还记得他,终于肯松开她的脚踝:“姑娘还记得沈某。”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跟踪我?!”苏念薇小心翼翼的往床边靠,伸手摸向床单。 沈临渊冷冷的看着她鬼鬼祟祟的模样,“你当真喜欢宋长书?”说着上前扣住她的手腕,从床单底下摸出一把匕首啧啧叹道:“这刀……真不错。” 苏念薇心知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两次见面,他似乎也并没有当真想要伤害她的意思,干脆壮了胆子冷静的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沈临渊。”沈临渊干干脆脆的答道,顺手把匕首递还给她,又看了一眼她被淮王扯坏的衣服下露出的白嫩的皮肤:“宋长书艳福不浅,当真叫沈某羡慕。” 醉月楼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人都说进了醉月楼,了却心头恨。温柔乡里度良辰,管他家中黄脸婆。 宋长书一路被无数姑娘伸出来的柔嫩小手摸了个遍,脚下却越发走得快了,到最后躲不开那些衣着暴露的女人,干脆施展轻功直接从楼梯上跳至二楼,锦儿跟在后面大喊道:“宋公子,小姐在右拐第三间!” 宋长书朝她点了点头,飞快的朝右边拐去,房门被踹开的瞬间,宋长书只看见苏念薇正努力的将一卷白绫拼命往屋顶的横梁上扔,奈何白绫轻巧无比,总是在半空中又缓缓落了下来。宋长书上前一把抢过,“苏姑娘,你这是为何?” “宋公子。”苏念薇忍着火辣辣的感觉,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念薇沦落至此,活着已没有意义,倒不如一死留得清白。”说完,忍不住低声呜咽。 宋长书低头看向她被撕毁的衣服,脖颈处一大片可疑的红色痕迹,叹了一口气,“姑娘不愿同流合污,宋某既有缘有姑娘结识,必不会见死不救。” 苏念薇见他盯着脖颈处,心里一阵心虚,幸好锦儿适时跟了进来。 宋长书并未发觉苏念薇的异样,只朝着跟随而来的锦儿看了一眼,“我要替苏姑娘赎身,麻烦你去请一下这里的老板。” 锦儿偷瞄了一眼苏念薇,忍着笑飞快的跑开,苏念薇一双眼睛辣得通红,“宋公子…” “没事。”宋长书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如此贞洁,倒叫我敬佩。” 从醉月楼出来,苏念薇的眼睛还是辣得不行,心下暗暗怪赵勋下手太狠,锦儿跟在她的轿子边上,捂着嘴凑近了:“小姐,你装得也太像了。” 苏念薇一边拿丝巾擦着眼睛一边叹气,像什么像?起初是真被辣得哭,可是沈临渊……他居然敢真的把她压在床上,还把她的脖子啃成这样…这个禽兽!掀开轿帘回头看了一眼醉月楼,赫然发现沈临渊站在她房间的窗前冷冷的看着她,苏念薇吓了一跳,慌忙转过头看向前面骑在马上的宋长书,他坐得挺直,散落着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和白衣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苏念薇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拼命不去想那个窗前的身影,心里渐渐觉得安定多了。不由得暗自祈祷着,假如她真的只是为了那个梦而来,但愿宋长书就是她要找的人,至少找对了人,她的下一步才稍微有了明示。否则,连历史书上都没有出现过的这个奇怪的朝代对她来说,不真实得让她总是心慌。 010 胡思乱想间,轿子在宋府的门口停了下来,锦儿扶她出来,宋长书看着她低落的模样,有些不忍道:“苏姑娘,且先安心住下,万勿胡思乱想了。” “嗯。”她难得沉默的越过他身旁,由一旁早已见过面的小四带着朝偏院方向走去。 “苏姑娘,”小四推开了门,有些为难的开口道:“曹小姐说,说…” “说什么?”锦儿不耐烦的催促道。 “说,您…哎,总之原本曹管家让跟过来伺候您的秋月和秋荷,都被曹小姐要过去了。您…” 苏念薇懒散的靠在门上,看小四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料那个曹玉容也没说什么好话。想到十三哥一再嘱咐要忍让,她怎么可能让一个管家的妹妹明目张胆的给她下马威?只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曹玉容这么沉不住气,她早晚叫她尝尝她的厉害! 想到这里,苏念薇摆摆手,“算了,我有锦儿就够了。没别的事,就下去吧。” “哎哎,”没有被为难的小四一听,立刻欣喜的抬起头,“苏姑娘早些歇着。” 他人已经转过去了,苏念薇才不疾不徐的开口,似是对锦儿说,实则分明说给他听,“刚宋将军在的时候,他不提,到这会儿再说,岂知不是有意欺我人微言轻,不敢分辨?” “小姐,依我看宋将军这般关照您,您没什么不能说的。”锦儿白了一眼小四僵在远处的背影,叹气道:“怕有人的日子不好过咯。小姐,我们进去吧。” 这日,苏念薇嫌天热,懒散的靠坐在园子一颗柳树下纳凉,手里抓着一把鱼食,时不时的扔几粒逗弄着池子里的锦鲤。 锦儿跟在她边上看那些鱼抢食,看得有趣,有些兴奋的蹲在池边拿手帕挥着一池碧水。 苏念薇可没她那般好心情,暗暗的叹了口气,她到宋府也有四五天了,宋长书平日里忙得很,基本都呆在支马房训练手下的将士,四五天的时间里,他不过来看了她两次。倒不如曹玉容有事没事凑过来的次数多了。想到这里,苏念薇就有些烦闷不已的将手中的鱼食全都扔了出去,天女散花般的弄得蹲在一边的锦儿愣了一下。 “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苏念薇嘴上说着没什么,嘴巴却撅得老高,“宋长书老不来找我,我住在宋府也是白住!” “小姐你这话说的,”锦儿跑回她的身边,悄声说道:“他不来找你,你可以去找他呀!” 主仆俩正说着话,远远的曹玉容拐过长廊的一角,往这边看了一眼,顿时步伐都快了起来,苏念薇无奈的扶额,“你猜她今天是想来干嘛?” “锦儿可猜不着曹小姐的心思,左右小姐拿得住她就行了。”对苏念薇,锦儿可谓是信心满满。 “苏小姐,”曹玉容快步走到她面前,面带不屑的看着她撩到小腿的裙子,“宋府可不是醉月楼那样不正经的地方,光天化日的,你这是干什么?” “哦,乘凉。”苏念薇无所谓的放下长裙,“玉容姐姐,你不去伺候送老夫人,跑来这里偷懒啊?” “苏念薇!”曹玉容有些气急败坏的吼道:“宋大哥给你赎身,让你住在府里,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啊,过两天就是老夫人的寿辰,这两天府里忙得很,你去帮着把衣服洗了!” 苏念薇眼皮都不抬一下,懒懒道:“玉容姐姐,既是很忙,又哪有空来这儿寻我的麻烦,下人不就是你这样的人吗?” 011 曹玉容万没料到苏念薇敢这样跟她说话,气急败坏之下猛的推了她一把,原本苏念薇就只是坐在树下的石块上,此刻被她推得身子一滑,苏念薇心下一惊,却忽然有了恶作剧的兴致,干脆故意摔进了荷花池中。巨大的水花溅得曹玉容和锦儿皆是一愣。 “小姐!”锦儿慌了神,眼睁睁的看着苏念薇喝下了好几口湖水,回头瞪了曹玉容一眼,拼命朝着园外跑去,边跑边喊着人。 没一会儿曹玉坚带着下人赶到,苏念薇早已沉了下去,几个识水性的下人二话不说跳入湖中,一会儿的功夫就夹着苏念薇朝岸边游了过来。锦儿在边上急得直跳脚,上一次“她”不小心落水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之后就这如同变了一个人,再要来一次,她可真不敢想象。 “散开点,”曹玉坚斥散了下人,蹲下身子在苏念薇的胸前一顿猛按,锦儿看得有点呆掉:“曹管家,你…” “得罪了。”他说着,手下却未停,直到苏念薇猛的吐出一大口水来。 “醒了!”锦儿飞快的推开曹玉坚,上前扶住自家主子,“小姐,你可吓死我了。” 苏念薇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四周,“曹玉容呢?她为什么要推我?” “苏小姐,”曹玉坚站在她左手边的位置,阳光从他背后投来,长长的阴影覆盖在苏念薇的身上,“玉容想必也不是故意的,这会儿应该是吓到了。苏小姐大方识体,一定不会和她计较对吧?” 这话说得,好像苏念薇若要去告状,便是不识大体了。苏念薇冷笑着回道:“曹管家说得极是。念薇无碍,曹管家只管去忙吧。” 身边的锦儿一脸不服气的想要跟他理论,苏念薇拉住她,她可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她冷静的说道:“明着不能说,那要是宋长书自己发现的,可就不怪我多嘴了。” 夜里苏念薇拎着一个食盒,带着锦儿朝宋长书住的东院走去,一路上不停的追问道:“白不白?” “白,白得吓人了都。”锦儿第n次回答苏念薇,她的脸上抹了一层白色的脂粉,看上去血色全无苍白无比,此刻灯笼里透出的光照在她那张惨白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之色。 “这可是我精心调配的!”苏念薇白了一眼不耐烦的锦儿,不识水性的是常乐公主,可不是她苏念薇。可既然听说常乐公主落水昏迷之后才有了她的穿越,她才干脆顺水推舟假意溺水,反正曹玉容愿意给她留个把柄,她干嘛不接着? 主仆两人说话间。苏念薇远远的就看到了坐在石凳上的宋长书。 “宋大哥。”苏念薇快步走过去,离了几步远时,忽然猛的打了个喷嚏。 宋长书正练完武在休息,看到苏念薇于是起身迎了过去,“苏姑娘,你怎么来了?” 苏念薇把食盒递给他,又侧过头掩住鼻子猛的“阿欠”不停。 “小姐,”锦儿配合着拍了拍她的背,“东西送到了我们就回去吧,一会儿还是找个大夫来看一下保险。” “我没事。”苏念薇转过头看向宋长书,“下午锦儿做了我爱吃的桂花糕,我想着给宋大哥你送点过来。” 宋长书看着她,“脸色为何这么差?生病了?” “小姐掉到湖里去了。”锦儿说着,语气却不佳。 012 宋长书看了一眼锦儿气恼的模样,很快明白了这个“掉到湖里”绝不是不小心那么简单。他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回头对苏念薇道:“我先送你回去。锦儿,你去找个大夫来。” 苏念薇住的别院较偏,两人走到一半,宋长书忽然按住她的手停了下来,他屏气凝神,似乎在听什么,忽然揽过苏念薇往旁边一推,黑暗中猛的跳出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来,苏念薇吓得躲在假山的缝隙处,偷瞄着那几个人将宋长书团团围住,他们个个手中都有兵器,宋长书吃了亏,闪躲之中似有狼狈之色。苏念薇急得不行,不住的四处张望着,不远处的湖对面有家丁快步穿过圆形的拱门,苏念薇想不了那么多,大声喊道:“来人啊!救命!” 她这一喊,那几个不速之客对望了一眼,攻势越发凌厉起来,大有不杀了宋长书誓不收手之意。宋长书左脚刚踢开直刺而来的剑,腰部却被人从后面猛的踹了一下,他定住身形,一个回旋踢向那人的下巴,另一只手却极快的掐住左手边的刺客。 宋府之内原本就驻守着训练有素的守卫,不一会儿的工夫,曹玉坚已带着一群侍卫飞奔而来,那几人见大势已去,从怀中摸出一粒火药弹往地上一扔,只见烟雾四起,宋长书往后退至苏念薇的身旁小心翼翼的护住她,然而那几个人顷刻间已消失不见。 苏念薇躲在宋长书的身后,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心有余悸道:“宋大哥,你得罪了什么人?怎么总有人要杀你?” 宋长书回过身看向她在月光下的脸,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怪异,苏念薇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刚才这一顿闹腾,她早已吓得满头大汗,原本用来装病的白色脂粉全糊成了泥,她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想逃。 宋长书却一把拉住她,说话间似有笑意:“你这丫头…吓着你了吧?” “我…”苏念薇捂着脸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他分明看穿了她的伎俩,却不点破。苏念薇只觉得脸陡然烫了起来,一颗心却满是欣喜。 宋长书见她害羞,倒觉得有趣,伸手握住她的,“走吧,先送你回去。” 背后曹玉坚举着火把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挥挥手带走了下人。 “宋大哥,你还没说那些是什么人呢。”苏念薇有些不满的踢踏着路边的石子,两次撞见这种场面,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我也不清楚,不过第一次就算了,现在竟然敢闯到府里来了,看来我该好好查清楚了。”宋长书说着,看了一眼苏念薇住的别院的拱门,“你进去吧,太晚了,我进去不太方便。” 苏念薇“哦”了一声,却不肯走,“宋大哥,你以后身边多带点儿人吧。” “你担心我?”宋长书轻笑着看着她带着“白粉团”的脸,“玉容是有些太过任性了,你放心,我会说她的。” 013 “她再凶悍,也只是一些小孩子的手段罢了。”苏念薇说着,伸手摸了摸宋长书腰间刻着莲花和叶的玉佩,莲花和叶寓意富贵平安呢,她微微叹气:“可那些想杀你的人,一次比一次凶狠。我真怕…” “没事,我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还对付不了几个刺客?”宋长书轻握她细嫩的手捏了一捏,“好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苏念薇点了点头,期期艾艾的朝着自己的别院走去。她的院子小,小却也有小的好处。沈临渊背靠着矮墙站在一株黄桷树下,树丛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苏念薇自他面前走过,却全然没有发现。 “你眼里除了宋长书就没别人了么?” 他的声音突然自黑暗中传来,苏念薇原本正满腔心事,此刻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你…”她气急败坏的指着沈临渊,“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为了找你。”他从树影下走了出来,一身贴身的黑衣衬得他犹如异界的神。 苏念薇慌乱的看着他忽然有些灼热的目光,“你疯了吧,你怎么进的宋府?” “这话听着总算不那么刺耳了。”沈临渊凑近了,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味,“像是关心我的语气。” 苏念薇猛的捂住脖子,“你到底想干嘛?” 沈临渊一愣,像是也想起了那夜在醉月楼发生的事,他不过是想逗逗她,可是双唇贴上她细腻的皮肤,肩窝处温热的体温竟让他忽然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此刻见苏念薇这般防备,沈临渊有些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冲动,看来想和她好好相处的念头怕是要破灭了。他扯开苏念薇的手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她白皙的脖颈,开口却是一句:“没了。”语气甚是可惜。 苏念薇脸一红,甩开被他拉着的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虽然没什么证据,但还是忍不住猜测,“之前那些黑衣人是你派来的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临渊的目光自她的脖颈处移到她的脸上,那双狭长的眼在月光下忽然冷了下来,“我若要宋长书的命,只这一只手便够了。” 见苏念薇明显被吓到了,沈临渊这才缓了神色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只是不想浪费了今夜这么美的月色,想着要见一个人。见到了,就该走了。” “喂…”苏念薇一愣,眼睁睁的看着他跃上墙头转眼已消失的干干净净,寂静的院中徒留她孤独的站着,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罢了。 “就嘚瑟吧!使劲嘚瑟吧!合着你们这些人会点轻功就了不起吗?”苏念薇恨恨的扯了一把黄桷的叶子扔在地上,气呼呼的回了房。 又过了几天,宋府的老夫人大寿。宋夫人前两年封了一品诰命,加上宋太傅已是两朝元老,宋长书在战场上又屡立奇功。莫说皇上对宋府一门甚为看中,就连独揽大权的王太师对宋太傅也不敢小觑。 这样的身份,自然是门庭若市,光马车已停满了宋府门外的长街。前来拜贺的同样都是朝中的重臣,也有京中有头有脸的商贾,拜寿的礼物不一会儿已堆成了小山。整个宋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下人们亦是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曹玉容因为上次的事这几天也不太敢来找苏念薇的麻烦,苏念薇乐得清闲,拉着锦儿穿梭在宾客里,东瞧瞧西看看,惬意无比。 014 虽然她来府里已有月余,但是平日里住在别院,除了园子里基本不去别处,宋长书又说宋老爷和夫人都不是迂腐的人,只叫她过去见过一次面,之后也没有为难过她半点。 好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四处乱转,看哪儿都新鲜。 临近中午,门口忽然有人进来递了一张帖子给宋老爷,宋老爷看了一眼,带着夫人去了门口。宋老爷官居正一品太傅,能让他亲自去迎的会是什么大人物?苏念薇在一旁看着觉得奇怪,于是便也好奇的跟了过去。 她挤在人堆里,看着一顶八抬大轿自远处而来,宋老爷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不住的搓着手。那轿子在府前落了地,一旁的丫鬟掀开帘子,扶出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来。 宋老爷快步上前,却好似不知该如何行礼一般窘迫不已,人群发现了唏嘘声,那女子按住宋老爷的手,“表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苏念薇瞪大了眼睛悄悄往后退了退,别人认不出这女人,她不会认不出,来人正是她和淮王赵勋的亲娘,当朝的瑞贵妃。 一旁的锦儿大概也认出了她来,紧张的抓住苏念薇的衣袖,“小姐,小姐,瑞…” 苏念薇飞快的捂住她的嘴,“想死啊?”这一抬眼,却正迎上瑞贵妃朝这边看来的目光,母女俩皆是一愣。饶是瑞贵妃这般见多识广的女人,突然见到自己的女儿出现在定国公府,且一副自己人模样般的自由穿梭来去,任她有再好的休养也忍不住皱了眉。 苏念薇见已经被瑞贵妃瞧见了,心知不好。可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她飞快的在一旁的桌子上拿了几块糕点转身就跑,锦儿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瑞贵妃,紧随其后,“小姐,等我…” 宋太傅什么时候成了自己的舅舅了?从来没听说啊!可是母亲叫他表哥…苏念薇抓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她母亲不是以瑞贵妃的身份前来贺寿的,否则就算宋太傅是她的表哥,见了贵妃娘娘也是要行跪拜之礼的。可是,母亲为什么要冒充宋太傅的表妹?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心烦意乱间看什么都不太顺眼,可恨这古代连个电风扇也没有,真真是热死人了。转身躺倒在床上想睡个午觉吧,又觉得身子和床单接触的地方像是着了火一般。 “锦儿!”苏念薇猛的坐了起来,“我们去园子里坐一会儿,带上扇子好好给我扇扇。”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尽管锦儿尽职尽责的帮苏念薇摇着扇子,她仍是不住的抱怨着,“我现在不求空调,给我台电风扇也好啊!” “小姐?你说什么?”锦儿疑惑的看着苏念薇,“空什么?” “没什么。”苏念薇摆摆手,示意她继续扇,前厅的人声鼎沸,即使隔着几堵院墙依旧隐隐的传到了这边。她百无聊赖的扯了一根野草摆弄着,忽然被锦儿推了一下。 锦儿站着,视线比她高。苏念薇起初还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神秘模样是为了什么,稍稍欠身,隔着假山向远处望去,正瞧见宋老爷和瑞贵妃正缓步而来。苏念薇几乎是来不及细想,拉过锦儿躲进假山的洞口之内,外面一株矮树被她用力一折,枝桠歪倒过来挡住了大半个洞口。 015 那俩人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临近苏念薇所在的位置,她才隐约听见瑞贵妃的声音:“令公子骁勇善战,俗语说良禽择木而栖,相信大人明白我的意思。” 宋老爷轻咳了一声,却并不正面回答:“贵妃言之有理。但犬子实在资质平庸,恐令贵妃失望。再者,良禽择木而栖,身为臣子,却当忠于君上。” “这是自然。”瑞贵妃金丝绣花的裙子掠过苏念薇的眼底,又飘忽而去,她的声音也渐远了起来:“只是宋公需明白一事,情势所逼之下,若您坚持不肯站队,明着谁也不得罪,实则是谁都得罪…” “公主?”锦儿小心翼翼的拨开树叶看了一眼,“他们走了。” “嗯。”苏念薇拂开树叶钻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碧蓝的天空,云朵寡淡,只余点点丝絮。瑞贵妃说的话,宋老爷懂,苏念薇自然也懂。 她的父皇已五十有余,这两年身体并不是很好。最重要的是,若不是基业稳固,凭他父皇优柔有余、决断不足的性格,怎么守得住江山。 太子身为长子,向来是被他赋予期望最高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的能力别说和威望最高的赵勋比,连另外几个都不如。偏偏他是皇后所生,虽然荒淫无度、昏庸无能,但有皇后及皇后娘家极力维护,又擅长投皇帝所好,且有手握大半兵权的太师全力扶持,看似登上大宝指日可待,但朝中不一样的声音亦从未平息。 前两年皇上龙体康健,皇子间的争斗也不过是暗自较着劲,但今时不同往日,边境不断有外族来犯,本朝向来重文轻武,皇帝又如同耳聋眼瞎一般任人唯亲,都说乱世出英雄,越乱,就越是机会。也难怪瑞贵妃忍不住亲自出马替儿子活动了。 况且宋太傅一向不肯表明态度,但太子赵炎气势正盛,他不表态,在赵炎看来便是敌对,恐怕早已视为眼中钉。今天瑞贵妃冒充宋太傅的表妹上门来可谓是用尽苦心,虽则宋夫人过寿,太子只差了身边的人送来了贺礼,太师府也只有太师的夫人前来,但不代表他们不关注这边的一举一动。寻常人家贺寿即是贺寿,可这样的场合对于他们来说,一样是朝中派别最一目了然的时候。若瑞贵妃来贺之事传入他们口中,宋太傅再想明哲保身怕是已难。 苏念薇垂下了头,母亲这般铤而走险为了赵勋,可见过往她还是低估了宋家父子在朝中的分量。 “小姐?”锦儿轻轻碰了下苏念薇的广袖,“瑞贵妃是想拉拢宋老爷么?” “多嘴!”苏念薇斥责道,“你可真不知死活。今日之事千万不要说出去半句。” 见锦儿瑟缩的闭了嘴,她这才起身朝自己的别院走去。 想到赵勋知道她心属宋长书后,虽然惊讶却掩不住欣喜的神色,且一直极力成全她,甚至不惜帮她离开皇宫。苏念薇心里一凛,怕只怕,她这一念之动,动的不光光是简单的儿女之情吧。 016 “苏姑娘。” 苏念薇刚走到半路,正遇到去了别院没找着苏念薇的宋长书,他身后还跟着曹玉坚。 苏念薇欠了欠身:“宋大哥叫我念薇就好。” “念薇,”宋长书有些不自然的唤了一声,这才急促的说道:“我刚去找你,没找着,你去哪儿了?” “也没去哪儿,觉着热,去园子里坐了会儿。”苏念薇说完,看了一眼一直低头不语的曹玉坚,“不知宋大哥找我何事?” “今天家里客人多,我怕那些下人忙起来就忘了姑娘了,特地过来看一下,吃过饭了么?”宋长书说完,回头指了指曹玉坚手上的食盒,“我给你送了点儿来。” “宋大哥对念薇真好。”苏念薇说完,态度亲昵的走近宋长书,“只不过念薇一人吃饭委实没滋味,叫曹管家拿回去吧。” “这是为何?”宋长书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苏念薇,见她神色哀伤,忽然道:“是不是因为家母过寿,令姑娘想家了?” 他要这么理解也没错了,苏念薇为着瑞贵妃那番话,始终对赵勋存了些许心结,稍稍叹了口气,“宋大哥不必为念薇挂心。今日客人多,你还是去前厅帮忙吧。” “我也不大喜欢那种场合。”他说完,想了一会儿,“反正我也没吃,去你那儿一起吃吧。” 听他这样说,苏念薇这才露出一个笑脸来。午后的阳光晒得整个院子里都泛着亮光,知了贴在树干上不住的叫唤。可苏念薇一笑,宋长书只觉得比这盛夏的阳光还晃眼。 他站着待她走近了,转过身和她并肩而行。曹玉坚识趣的退到后面,和锦儿一左一右的跟着。 宋府的气派自不必说,只这别院,坐落在偏处一隅,走的是雅致的风格,锦儿带着曹玉坚在葡萄架下摆好了餐食,宋长书扶着苏念薇坐下,自己退到石桌的另一面,与她相对而坐,“曹管家,你先去忙吧。若夫人问起,就说我用过饭就回去。” 对于曹玉坚投过来的一瞥,苏念薇只当看不见,夹了一块粉蒸排骨放到宋长书的碗里,宋长书也不推辞,夹起来细细的品着。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葡萄叶子被午后的风吹得沙沙响着,阳光穿过缝隙投下一块块的白色光点。那些光斑在苏念薇浅粉的衣服上晃悠不停,宋长书低着头却止不住的分神。 在宋长书面前,苏念薇吃得极为优雅,不多时已放下筷子,端着碗汤一点点的抿着。 “念薇,”宋长书似乎也吃饱了,抬头看向她,“你知道,我不介意你的出身,也知道你是何等坚毅的女子,有些话,我想…” “什么?”苏念薇一惊,手上的汤碗不自觉的斜了一下,她慌忙放下瓷碗,不知常乐公主是否养在深宫天真无邪,可她却是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穿越到了这个地方,怎会看不出宋长书神色中的不自然。她原本以为如果有朝一日宋长书这般深情款款的面对她,她一定欣喜不已。可是,眼下却忽然想要逃避是为了哪般? “我想,我若是愿意娶你,你…你可愿意嫁我么?” “宋大哥。”苏念薇心慌意乱的别过头,“这事,现在提恐怕太早了吧。你我相识不过月余…” “我知道我莽撞了些。”宋长书掩饰不住的失望,却仍风度十足,“我只是想着,若要娶你过门,恐怕还得经过很多困难。我父母虽不是古板之人,但可能也至多是妾,不过我的心意…所以我想问问你,可还有亲人在?你父母呢?” “宋大哥!”苏念薇急急的打断他的话,“你还是先去前厅帮忙吧。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宋长书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惊讶,随即释然,“好,我不逼你。我先走了。” 静下来的院子里,锦儿和曹玉坚不知何时已识趣的退开了,苏念薇看着宋长书走远了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疑虑着什么,又为何这般不安。即使没有她和宋长书的因缘在内,恐怕宋府本来就很难和淮王撇清关系了。她想着,也许只是害怕皇权争斗下的种种血腥,终有一日会掩埋了此刻这小院中的安然岁月吧。 017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外间回来的锦儿见苏念薇还在石桌旁坐着,忙推了推她,“公主,瑞贵妃在聚宾楼定了包间,叫公主即刻过去。” 苏念薇一愣,忙站了起来,锦儿领着她从角门处悄悄离开宋府,门外有一辆马车正在等着她,苏念薇上了马车,便有人赶着车飞快的朝聚宾楼而去。 二楼隐蔽的包间里,瑞贵妃似乎已等了许久。见了她,半生气半释然道:“你可知我和你父皇找你找得有多着急?” “儿臣知罪了。”苏念薇规规矩矩的站着,瑞贵妃出身书香世家,她的父亲是前朝有名的大学士,包括瑞贵妃在内的几个女儿当初都是京中有名的名媛淑女。苏念薇每每面对瑞贵妃,总觉得自己永远站不标准也坐不标准。 “坐吧。”瑞贵妃叹了口气,“你怎么跑到定国公府去了?” “哥哥没说?”苏念薇有些惊讶,她以为,赵勋势必会把她对宋长书的感情渲染一番,让母亲帮着将他二人的事促成。 “倒是略有听他说一些。可没听说你怎么就混进了他府里了!” 苏念薇撇撇嘴,就知道赵勋肯定早已和母亲通过气了,否则京城再大,他们那么多人找她一个,会有这么难。不过是故意找不到罢了。 “反正,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进去了呗。”苏念薇捡了一块枣泥红豆糕咬了一口,“那您怎么成了宋太傅的表妹啦?” 瑞贵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看的苏念薇好生纠结。 好一会,她才道:“你明明在他们家的园子里听见了,还装什么?既然你都知道了,而且你也不小了,毕竟是你亲哥哥的事,你助他成事也是情理之中。我原先不愿意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可现在,你也看到了,宋太傅既然推三阻四,那就只能从宋长书下手了。若求得皇上将你赐婚给他…” “母亲…”苏念薇打断她的话,“儿臣不愿意嫁给他。” “为什么?” “我…”她想起宋长书轻笑的模样,宛若骄阳暖进心房,她很明白一旦卷入这样的权利之争意味着什么,不管宋长书是否有这个心,可她不愿意是她将她推了进来,“我不喜欢他了。” “月儿,你太任性了。”瑞贵妃端起面前的茶碗,以杯盖拨了拨浮在面上的茶叶,轻啜了一口,“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你哥哥打小疼你宠你,不愿意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可母亲我,” 她放下杯子,一字一句道:“却不会什么都由着你。” “母亲…” “你不肯回宫,便回宋府。”瑞贵妃说着,摆了摆手。 一旁的丫鬟青衣忙扶起苏念薇,“公主,走吧。” 送她回宋府的,仍是那辆马车。锦儿看着苏念薇不太好看的脸色,担忧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苏念薇摇了摇头。马车刚在角门外停下,苏念薇一下车,便看见等在一旁的曹玉容。 只见她双手抱胸,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这是去哪儿了?我可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了。” “你等我干什么?” “我奇怪呀。瞧着你们主仆鬼鬼祟祟有大门不走,走偏门,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吧,去哪了?还有,你们处心积虑混进宋府是为了什么?” “给你面子叫你一声曹小姐,你当真把自己当主人了?”苏念薇不屑的推开挡在门前的曹玉容,“本小姐愿意上哪,从哪走,你可管不着。” “你…”曹玉容气急败坏的跺脚,“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 “求你,快去。”苏念薇转身“砰”的一声甩上角门,曹玉容避之不及,鼻子被狠狠的撞了一下,顿时疼得泪花直冒,伸手一摸,竟然还流鼻血了! “岂有此理苏念薇!你等着,不把你赶出宋府我就不姓曹!” 018 这天上午,苏念薇闲来无事,让下人捧了一堆书来打发时间。锦儿按她的吩咐去街上买些零碎的东西,回来时满脸古怪的打发走了伺候在一边的宋长书特地又拨过来的丫鬟。 苏念薇纳闷的看着她关了门,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公主,”锦儿悄声说道:“奴婢刚出门就遇到了秦妈妈,她说淮王让她来通知公主,皇上突然病重,让公主速速回宫。” “什么?昨日母妃并未提及皇上生病一事,”苏念薇放了书,抓过锦儿急促的问道:“怎么就突然病重了?” “奴婢也不清楚,公主,淮王安排了车子等在不远处,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苏念薇心乱如麻的起身走了几步,“可是总得跟宋将军说一声吧?” “公主!”锦儿急急道:“宋将军一早已经出门,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回来。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宫吧,这事日后自有机会解释。” 苏念薇一想,也只能如此了。两人出了别院,正遇上曹玉容从东院过来,见了苏念薇,挑衅道:“又要去哪儿啊?正经人家的姑娘可不会这样总爱往外间跑,抛头露面的叫人看轻!” 苏念薇轻蔑一笑,“曹姑娘教训得是。”说完仍是头也不回的带着锦儿穿过正厅往门外走去。为避免不必要的猜疑,淮王的人在临街等着,见了苏念薇也不多话,鞭子一扬,马车飞快的朝着皇宫而去。 福来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沈临渊冷冷的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而去,身旁的刀疤脸见沈临渊脸色难看,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这丫头的老子据说病重……” “我看未必。”沈临渊放下手中的杯子,“恐怕只是赵勋耐不住性子了罢。” 梨花宫正殿之内,皇帝正吹胡子瞪眼的坐等着苏念薇。苏念薇甫一进门,皇帝便怒道:“给我跪下。” 一旁的宫女忙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跪了,苏念薇口中只道:“给父皇请安。”一双眼睛却不住的瞟着淮王。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皇帝站了起来,背着双手来来回回的走了几遍。 “父皇不也一样不像话么,好端端的坐在这儿,说什么病重!”苏念薇气呼呼的顶了一句,气得皇帝作势就要打她。 一旁的瑞贵妃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儿,忙上前安抚皇帝道:“皇上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皇帝这才猛的停下了脚步看向苏念薇痛心疾首道:“你说说,你一女孩子家怎么就不能安分的呆在宫里?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 “父皇……” 苏念薇拖长的声音企图撒个娇蒙混过关,一旁的淮王却抢先一步跪下道:“父皇恕罪,都是儿臣的错,不该一时心软带月儿出宫,幸亏月儿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否则儿臣真是罪该万死!” 淮王向来不受皇帝的偏爱,见他不打自招,皇帝便将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淮王,“你为何带她出宫?” “儿臣……”淮王假意为难的看向苏念薇,苏念薇呆呆的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流看在皇帝的眼里,惹得他一拍桌子骂道:“赵勋,你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就罚你个欺君之罪!” “父皇……”赵勋急急解释道:“儿臣知罪,只因妹妹钟情宋将军,为见他一面茶饭不思,我做哥哥的,实在是…请父皇降罪!” 苏念薇冷淡的看了一眼赵勋,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019 “父皇!”淮王对着瑞贵妃使了个颜色,一把拉过苏念薇,“月儿钟情宋将军,况且也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您不如就…” “是呀皇上,往常您不是最疼月儿了么,难得她有看得入眼的,况且宋将军确是人才卓越,不如就…”瑞贵妃忙帮着开腔。 “嘶…”苏念薇只觉得胳膊被淮王掐得生疼,却抿着嘴不肯说一句话。他们母子今日似乎是一定要将她和宋长书绑在一起了。 “月儿?”皇帝见苏念薇默不吭声,疑惑的唤了一声。虽然当这个常乐公主已经三年多了,可是对于“月儿”这个小名苏念薇还是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父皇……” “我看你是太累了,这事以后再议罢,你先休息。” “父皇……”赵勋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苏念薇,却被瑞贵妃硬生生拉住。送走皇帝之后,赵勋终于肯放开苏念薇的胳膊,脸色极为不好的坐了下来,道:“你说你喜欢宋长书,本王便设法成全你,今日你又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你到底想怎样?!” 苏念薇呆立了一会,道:“总之我不嫁。”转而忽然想起那日在醉月楼赵勋分明说要去南方赈灾,疑惑道:“你不是去南方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她问起这事,赵勋的脸色登时黑得更加厉害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满脸怒气,瑞贵妃见状忙安慰的拍拍赵勋的肩膀,转头看向苏念薇:“你哥哥从小疼你宠爱你,你却是对他丝毫也不关心,你哥哥还未启程,你父皇便已转变了心意,又叫太子去了!月儿,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说着看向赵勋:“既然月儿还没想明白,就让她好好想想吧,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来打扰她。勋儿,你先送我回宫。” “母亲!”这不分明是要将她关禁闭么,苏念薇不甘心的站了起来,却在瑞贵妃冷漠的一瞥之下咬住嘴唇默默的退了下去。 “公主,”锦儿跑进内堂,就看见苏念薇懒洋洋的靠在床边百无聊赖的扯着帘子上的流苏,嬉笑道:“公主,皇上身边的冯公公来了!” “那又怎么了?”苏念薇慢吞吞的朝大厅走去,被关禁闭的这些日子着实将她闷坏了,人刚进大厅,冯喜已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参见常乐公主,皇上说了,今儿事务不多,又下着雨懒动弹,请公主过去陪皇上下下棋解解闷儿。” “当真?”往常最不愿意下棋的苏念薇此刻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总算可以走出这梨花宫了。 外间雨势不大不小的已经下了一早上了,积水从屋檐上流淌下来,苏念薇由锦儿撑着伞一路朝着飞霜殿而去,路过御花园时,远远的看见一道人影站在亭子里赏花。隔着雨帘,她看的不太真切,只是这天气出来赏花,她还是难免好奇,以为是新晋的宫嫔,拖着锦儿走近了,才赫然发现居然是太子妃齐氏。 “太子妃?”苏念薇提起裙角踏上通往亭子的台阶,低低的喊了一声。 齐氏一回头,看到是她,便笑了,“月儿你也来了?” 020 “嗯。”苏念薇由着她执了她的手,笑道:“你看什么呢?”说完顺着她之前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远远的一丛粉团蔷薇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顿时惊喜道:“可是麟儿?” 齐氏点了点头,苏念薇三步并两步从凉亭另一头跳了下去,跑到那孩子的身边道:“麟儿?不认得姑姑了?” 赵麟是太子的次子,今年也不过4、5岁光景。见了苏念薇,露齿一笑道:“姑姑,你看这虫子在水里爬不上来了。” 苏念薇顺着他白白胖胖的小手看向花丛下的一个水坑,那里头落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飞蛾。 “那麟儿你怎么不帮帮它呢?” “老师说了,凡事需得先靠自己,切勿事事仰仗别人。” 明明还只是个虎头虎脑的小鬼头,偏学人说这番大道理,苏念薇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齐氏也走了过来,看向麟儿的双眼满是爱意,“今日原本是进宫来给母后请安,我本想顺道去看看你,但听说你被瑞贵妃禁了足不许别人探望,原想回府可刚路过这儿麟儿便不肯走了,没想到却遇到了你。月儿,你又惹什么祸了?” 问这话时,一向温婉端庄的齐氏脸上分明是狡黠的神色,仿佛孩童间分享恶作剧一般。苏念薇因为她是太子的正室,虽然齐氏一直待她亲近,她却始终有所避忌,此刻自然也不便多言,讪讪道:“还不就是偷跑出宫这么点事儿。” 齐氏大概也察觉到了苏念薇刻意的逃避,有些失望道:“月儿,从前你我亲密如同姐妹,现如今你待我越来越冷淡,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苏念薇有些为难的搓了搓手,她穿越过来不过两三年,从前常乐公主和齐氏之间的事,她并不清楚,只本能的觉得她们一个是太子的正室,一个是淮王的亲妹妹,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可看齐氏的神情,却真真切切的有着难过之色,心下不安,逃避道:“父皇还在等我去下棋,我先走了。” 飞霜殿内不知点了什么香,极淡中有一股甜香,苏念薇慢吞吞的踱进内堂,就见皇帝捧着本书正看的入神,“给父皇请安。” “行了,过来吧。” “怎么,最近被关在梨花宫里没闷出毛病来?”见她闷闷不乐的坐在一旁,皇帝有些不忍,“朕没说不许你嫁人吧?你何必偷跑出宫?”说罢,语气算是缓和了些,“宋长书确实不错,你若真属意于他……” “父皇!您不是找我来下棋解闷的吗?”苏念薇急急避开话题,“我还想问您呢,为什么原定淮王去南方赈灾又临时换成太子去了?父皇您是不相信淮王的实力吗?” “女孩子家问这些干什么?”皇帝有些不悦,“淮王虽然资质不错,但我们拜都向来立长不立幼,最近朝中有些声音传到朕的耳朵里听来极为刺耳,此次去南方赈灾,不单太子去了,朕还派了宋太傅同去,也算是对他宋府的指点……哎,这些事情轮不上你来管,去去,棋盘给朕拿来。” 苏念薇撅着嘴不甘不愿的拿过棋盘,“宋太傅年纪都一大把了……” “闭嘴,下棋!” 窗外雨水噼啪,苏念薇则紧皱着眉头盯着棋盘,眼见就要败了,却迟迟不肯再下子,皇帝也颇有耐心的看着她愁眉紧锁的模样,笑道:“怎么,不动也不是办法啊!” 苏念薇忿忿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拈着胡须的皇帝,这几年渐渐习惯了宫里的日子,也感受得到这老头对常乐公主是真心的疼爱,可她终究不是常乐公主,嘴上想逞能,外间太监通传南方传来急报。 来人许是赶路的缘故,身上湿的不成样子,一跪下便急急道:“启禀皇上,南方流寇中混入了金人,他们趁乱劫走了宋太傅!” “什么?太子呢?” “太子无碍,只是宋太傅下落不明。” “朕知道了,”皇帝看向苏念薇,苏念薇不等他开口,忙道:“那儿臣先退下了。” “等一下。” 苏念薇纳闷的回过头,见皇帝从身旁一盒子里掏出一串平安锁递给她道:“过来。” “父皇,”苏念薇满头黑线的看着那长命锁,这不是小孩子的玩意么? “这个你戴着。”见她满脸不甘愿,皇帝抓过她的手塞进她的手心,“你就当是父皇托付给你的,这东西你一定要保管好!” 苏念薇惊讶的看着皇帝严肃的表情,低头看了一眼那金锁,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可还是仔细的收了,道:“儿臣知道了。” “去吧。” 021 走出飞霜殿时,苏念薇只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宋太傅若真是被金人劫走,宋长书必然会赶去南方,此行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前时她便几次撞见宋长书被黑衣人刺杀,心中不安越发沉重,等在殿外的锦儿扶着苏念薇,有些奇怪的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差?” “锦儿,快点,去御花园!” 不明就里的锦儿举着伞艰难的跟在苏念薇身后,她走得飞快,锦儿怕她淋湿,只能拼命跟着,两人赶到御花园,齐氏还未出宫,苏念薇见到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月儿,你这是怎么了?”齐氏见她气喘吁吁的模样,也有些惊异,放下手中的杯子上前迎了过来。 “皇嫂,”苏念薇拉过她,“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宫?” 齐氏的马车经过偏门,苏念薇还有些担心,但守门的侍卫见是齐氏的车子看也没看直接放了行,苏念薇这才松了一口气,从上车起就嚷嚷着要姑姑抱的麟儿此刻靠在她的怀里竟是睡着了,苏念薇爱怜的看了一眼他熟睡中的脸。 “月儿,从前我还没有嫁给太子时,你我亲如姐妹,父皇时常宣我进宫来陪你,经常一呆就是十天半月,与你同吃同睡,你也知道,我会嫁给太子是因为……因为……”说道此处,齐氏忽有些哽咽,便说不下去了一般回头握住苏念薇的手:“你知道我的难处,为何还与我这般疏远了?” “皇嫂,”苏念薇为难的看着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半响才低头闷声道:“月儿失足落水这事你也是知道的,自那之后很多事情月儿全然都不记得了……” 齐氏一愣,终究释然。马车已驶出了皇城之外,苏念薇与齐氏道别,转身问身边的锦儿:“齐氏与常乐,不,与我从前当真那般亲密么?” 锦儿挠着头,“奴婢也是公主落水之后,瑞贵妃把公主宫里的人整个换了一遍才有幸被安排去服侍公主的,从前的事并不是特别清楚。” “算了,她没理由骗我吧。”苏念薇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开始习惯了不轻易相信身边的人了,“先去宋府吧。”此时天气已有些暗了下来,宋府的小厮见了苏念薇甚为惊讶:“苏姑娘,你怎么回来了?我们将军一直在到处找你!” “宋将军人呢?” “早前宫中传来旨意说是皇上急召,将军入宫去了。苏姑娘,要不您还是回别院等等?” 苏念薇心知皇帝召见宋长书必然是为了宋太傅被擒一事,知他也许一时也不会回来,便带着锦儿回了此前一直住的别院。不过几日功夫,房中家具竟已积了灰,锦儿忙去打了水来洒扫,苏念薇闲得无事,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推开房门,也许是下过雨的缘故,空气分外好闻,月亮升上了夜空,小院子在月色下一草一木皆清晰无比。 除了草丛中时不时传来的虫子的低吟浅唱,到处一片万籁俱寂。她信步走到葡萄架下看了一会儿挂下来的串串葡萄,又漫无目的的在四周转悠了一圈。看见那株茂密的黄桷时,脚步不自觉的一顿,月色将黄桷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地上,黑影笼盖着的角落里,好像有轻微的声响。 苏念薇小心翼翼的走近了,屏住呼吸问道:“你,又来了?” 没有回答。 她伸出手拨开黄桷的枝条,却见墙头上爬着一只花蛇,当即吓得倒退了好几部,捂着嘴巴差点尖叫出声。 022 宋长书从飞霜殿出来没走几步,正遇上淮王。 “淮王殿下。” 赵勋摆摆手,道:“不必多礼。宋将军这是要出宫?” “正是,不知淮王……?” “本王也是准备回王府。”赵勋示意宋长书一同朝着宫门走去,边走边道:“听闻宋太傅被金人所擒,此事本王觉得甚为蹊跷,不知将军觉得如何?” “淮王的意思是?”宋长书脚下一顿,疑惑的看向淮王。 “将军是聪明人,金人擒了宋太傅作甚?如果我没记错,前些日子宋老夫人大寿,瑞贵妃好心前去祝寿,只是好像反而给宋府带去了一些麻烦,要是有人担心宋府与我淮王府走得太近而……” “你的意思是?”宋长书打断淮王的话,“淮王这话可有依据?” 淮王但笑不语的看着宋长书,好一会儿,才掸了掸袖子道:“我已收到密报,宋太傅被关押之地以及何人所为均已调查清楚,还有一事,我原本是不愿意拿来当筹码的,毕竟那丫头是真心喜欢你。” 见宋长书一脸莫名,淮王笑道:“你且先回去罢,我随后就到。”说完转身钻进了马车。 宋长书虽不能完全明白淮王的言下之意,但仍是隐约捕捉到了几分,当下上马就往宋府赶回去,刚跨进大门,看门的小厮便已通报了苏念薇回来之事。他心下像是明白了几分,也不说话,铁青着脸直接赶往别院。 苏念薇洗过了澡穿着亵衣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明月高悬在夜空,清辉透过窗格子照在床前,犹如一地白霜。 兀自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苏念薇翻身坐起,守在外间的锦儿迷迷糊糊的钻了进来:“小姐,怎么还没睡?” “锦儿,”苏念薇总觉得不安,看了一眼身边跟着自己好几年的锦儿,“我心里总觉得慌得厉害。”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姑娘,你在里面吗?” 是宋长书的声音! 苏念薇急忙打开门,多日不见,甫一见到他,苏念薇竟觉得有些许的陌生,这陌生中又夹杂着惊喜和感伤,“宋大哥……” 她伸手习惯性的去拉他的衣服,却被宋长书一把甩开,苏念薇这才发现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怒气,“宋大哥,你怎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宋长书避开她受伤的模样,咬牙问道:“我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你,今日遇到淮王,我才发现我还是有一个地方没有找。” “哪儿?”苏念薇惯性的随着他的话问了下去,然而不等宋长书回答,曹玉坚带着几个家丁已经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将军,宫里来了人,说是……”他的话只到一半,在看到苏念薇时生生截断。 “说什么?” “说是要搜府,寻找宫里失踪的常乐公主。” 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苏念薇呆呆的立在门边,不远处李全顺带着她宫里的侍卫首领司徒岩已进了拱门来到了院中,李全顺是她母亲宫里的人,她前脚刚到,他们后脚便追了过来,终于还是被她们母子联手算计了。 “属下参见公主!”司徒岩行了礼,不卑不亢的站着转而面向宋长书,“将军私自扣押公主,可知犯了死罪?” 023 “司徒岩!”苏念薇急忙打断他的话,“本公主不是被扣押,是……” “公主殿下。”李全顺皮笑肉不笑的拉住她打量了一番,“公主殿下若非被胁迫,怎会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和宋将军在一起?公主的名节关系重大,此事老奴不得不禀告圣上和贵妃,公主殿下请速速更衣随老奴回宫吧。” “我不回去!”苏念薇气急败坏的拉紧了衣服,转而看向司徒岩,“我若不回去,又当如何?” “那我们只好将您和将军一起押回宫了。”司徒岩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是据属下所知,将军奉了皇上的旨意明日要带兵南下去营救宋太傅……” “你……”苏念薇明知他们这是在逼宋长书就范,却无能为力。 “够了。”宋长书释然的笑道:“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无非是要我宋府一句话。我宋长书认命,烦请各位回去给他带一句话,一切,如他所愿。” 苏念薇呆呆的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压抑着怒气而紧握着拳头。 “既然如此,”李全顺满是褶子的脸上笑成了花,回头看向苏念薇,“老奴便回去复命了。” “你们不带她走吗?”宋长书瞥了一眼一旁的苏念薇,笑得讽刺。 李全顺何等精明,“谁?老奴只是奉命寻找公主,既然没找到人,别的一概不管。”说罢一扬手中的拂尘大摇大摆的向门外而去。 “宋……”苏念薇伸出的手还来不及碰到宋长书分毫,便已经被他甩开,回头已是一张气愤的脸:“你想说什么?” “我……我真的不知道……” “够了,”宋长书打断她的话,厉声问道:“你母亲当日来贺寿,便是要让我宋府骑虎难下。你这女儿更不惜用这等美人计将我迷住,我宋府本不愿搀和皇子间的权利之争,今日看来却是躲也躲不过了!” 苏念薇愣愣的看着他气红了的双眼,心知她已经无法解释。两人沉默的对看了许久,终是以宋长书的摔门而去结束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一直不曾开口的锦儿见苏念薇垂头丧气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公主,其实奴婢觉得淮王和贵妃虽然用的手段有些……可你不是一直喜欢宋将军吗,不管怎么样俩人能结成百年之好,又对淮王的大业有所助益,难道不是一举两得吗?” “你怎知成大业的最终会是淮王?”苏念薇叹了口气,就算没有她,以瑞贵妃和淮王对宋府的在意程度,只怕他们也会有别的办法迫使宋府必须站在淮王这边,可是,“我只怕他最终会恨上我。” “锦儿,”沉默了半响,苏念薇忽然坐了起来,“要不我们也去南方吧?” 这话一出,锦儿着实被吓了一跳,且不说南方现在太过混乱,灾后最容易滋生瘟疫,而且一路上万一出点什么事情,谁都担待不起,忙正色道:“公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奴婢绝不能答应!” “我们只消明日偷偷跟在宋长书后面,等出了京城再追上他,到时候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都不能丢下我不管,这样能出什么事情?”苏念薇不以为然的说完,又说:“我已经决定了,明日一早你去准备马车和干粮,宋长书一走我们就跟上!” “公主!”锦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苏念薇狠狠的瞪了一眼,这才不得不闭了嘴。 024 一整夜的辗转反侧,天不亮苏念薇就起来收拾了些衣服、细软,拿包裹包了,嘱咐锦儿找了马车等在城门附近。锦儿仍有些踟蹰,但终是坳不过她,不情不愿的从角门走了。 送走了锦儿,苏念薇安安心心的梳洗装扮好,辰时刚过,宋长书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老夫人邀苏念薇过去一同用早餐。 到东院,除了老夫人和宋长书,曹玉容也在,相比曹玉容,宋长书的脸色竟是更加难看,苏念薇欠了欠身准备行了礼,却被宋长书抬手拦住,转而半跪道:”微臣给公主请安。“ 一旁的曹玉容呆了一呆,才被老夫人拉着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苏念薇知道宋长书心中有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忙叫他们起身。  宋府虽大,但也不喜别人那副奢侈的做派,早餐也不过寻常的清粥小菜,外加两碟馒头。宋长书伸手夹了一个递给苏念薇,道:“一会儿我先去校场领兵,然后就直接出城了。” 苏念薇接了馒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的曹玉容看了一眼坐在宋长书身边的苏念薇,吞了口口水但声音仍是有些发抖道:“公主殿下不知几时回宫?这样呆在我们定国公府不是长久之计吧?” “玉容!”宋母声音虽不大,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有点规矩,平日里放纵你多了,你便也跟着不知轻重。公主殿下屈居宋府,是我宋府的荣幸!” “老夫人!她…”曹玉容气急,一手指着苏念薇,突然发现在场的人都不看她,气急败坏的扔下一句“谁知道是荣幸还是灾星”转身飞快的跑了。 苏念薇低头偷偷的瞄了一眼宋长书,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从认识到现在,苏念薇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漠的模样,顿时有些气馁。再看宋老夫人,虽则那张脸已经有些苍老可仍是看得出年轻时必然也是个美人。她穿越过来之后,某次宫里大宴,余氏那时刚被封为一品浩命夫人,苏念薇看着那些个夫人明里暗里不太瞧得起她,就多嘴问了瑞贵妃,方知她原不是宋远道的正妻,只是侧室。宋远道的原配据说深得那些闲来无事夫人们的拥戴,只可惜突然暴毙身亡。这个“暴毙”,颇耐人寻味。再之后,侧室上位,宋长书便是她所生。说来,宋远道几个儿子,倒也只有宋长书给他长脸。 苏念薇很清楚,她所说的不过就是客套话而已,以她的身份再呆在宋府,只怕所有人都会视她如洪水猛兽罢。 吃过早餐,宋长书便在大家的目送之下飞身上马,转眼已消失在街角。苏念薇别过老夫人,回到别院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跟着从角门处溜了出去。 今天的街道格外冷清,她疑惑的四处看着,直到远远的到了城门那儿,才看见小商小贩什么的,把城门口围了个遍。 城门之外空旷之地,整理排列了数万禁军,宋长书一袭战甲坐在马上,阳光在他的银色盔甲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隔着太远的距离,苏念薇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正欲走近,身后有人急促的跑了过来,“小姐!” 苏念薇一回头,见是锦儿,轻笑道:“都办妥了?” “妥了。”锦儿擦了一把汗,指了指城门根处的一架马车,“一会儿宋公子他们一走,我们就跟上去。” 苏念薇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身后看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开始四散,她转过来,见宋长书早已不见了人影,远远望去,只望见黑压压齐刷刷的一列列禁军跟在骑兵身后朝城外而去。 “锦儿,”苏念薇忽然有些感伤,“跟着我倒是辛苦你了。” “公主说什么呢?”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锦儿也算看得开,圆圆的脸上满是乐观的笑容,“只要我们跑得快一点,别跟丢了,到时候跟上宋公子,就不会有事了。” “嗯!”苏念薇被她的笑容感染,重重的点头,拉过她的胳膊道:“走吧。” 025 大白天的醉月楼里冷清得像是一座空楼,宿夜辛苦的姑娘们个个都还赖在床上,突然“吱呀”一声,偏角的一扇门自内被人推开,里间一女子穿着淡紫色烟纱裙,黑亮的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挽一个髻,一张瓜子脸上薄施粉黛,四下看了一眼,又拢了拢头发提着裙摆下了楼。穿过百福街再绕进猫儿巷,巷尾一栋小屋外种着一丛苦慈,青翠的叶子冲出篱笆墙露出一点绿意来。这女子左右看了眼,见没什么人,这才推开一扇低矮的木门闪身进了院内。 “公子?” “胭脂姑娘,公子在里面。”有小丫鬟出来领了她进去,胭脂扫了一眼丫鬟的模样,平平无奇无甚出彩,这才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有什么事?”沈临渊坐在光洁的地板上正独自下着围棋,胭脂来了,他却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近日淮王并不常去醉月楼,我也没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听说有我们的人混在南方的乱民中掳走了宋远道,而宋长书今日一早即将启程去幽州…” 沈临渊拈着黑子的手在空中晃了一下,挑眉道:“你当真以为是我们的人?我大哥没事拿宋远道干什么?不过我也没想到那个太子心急至此,居然想出以宋远道做要挟,随他,我们且作壁上观。” “那…”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不敢不说:“那姑娘的丫鬟今日一早雇了马车备了干粮,似乎也要去幽州。” “哪个姑娘?”沈临渊皱了下眉,终于抬头看了胭脂一眼,颇有兴趣的问道:“哦?她自己带一个丫鬟去幽州?” “是。” 白子似乎要落败,沈临渊有些生气的看着棋盘,若非执意要一方赢,他自己与自己对弈,岂会这么容易分出个胜负来。 胭脂已站了许久,沈临渊才反应过来一般拈着棋子,对她说,“你走吧。” 她一惊,却因长久以来严苛的训练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正常,“是。”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穿过院中的石板小路闪进了猫儿巷。 小巷的尽头,快步走来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头戴斗笠身材魁梧的男子,见了胭脂,停下来笑道:“胭脂姑娘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了。” 胭脂轻轻拂开耳旁散落的碎发,一张艳若牡丹的脸上写着不屑,“刀疤脸,公子若听见你还有空在这儿取笑我,怕是…”说完叹了口气。 被唤作刀疤脸的男子一愣,哼道:“胭脂姑娘慢走。”说完梗着脖子朝着小屋走去。 醉月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百福街上,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胭脂走得极慢,却有一种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的气场。 从十二岁跟着他到一年前被他安排进醉月楼,她的心思,他就当真不懂么? 是不懂的吧,否则,怎么会让她以清白之身进到这种地方,日复一日的变成了残花败柳。 那时,她尚未破身,进醉月楼之前,她曾问过他,可不可以将这处子之身交给自己最喜欢的人。 沈临渊说,不可以。 他说,须是完璧,经过拍卖造势,才能让她在醉月楼名声大噪。 她于是默然的点头认了。心里却一直揣摩着,他为何不问,她最喜欢的人是谁。 思绪一飘远,再回过神来已站在了醉月楼前。 026 远处的马蹄声渐远,翻滚的尘土缓缓落定。苏念薇和锦儿坐在马车上,由车夫赶着马车出了城。 一路上因为还是官道,走起来倒也不难。到了下午,路渐渐的偏了,马车驶入郊野小道后车身咿咿呀呀颠簸不已,苏念薇只觉得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想象中的“千里追夫”竟如此艰难,让她陡然觉得自己果然高估了古代的出行条件。 幸而中午只吃了一点干粮,胃里存货不多,否则苏念薇怀疑自己只怕又要吐了。 刚自我安慰的想着,忽然听得一声大喝:“停车!要命的就留下钱财赶紧滚蛋!” 那马长嘶一声嘎然止了步,锦儿吓得缩在苏念薇的身边,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出门不利!苏念薇偷偷的从缝里向外看去,只见四五个彪形大汉挡在车前,其中一个手拿一柄大刀,四方的脸上满是络缌胡子,他走到车夫面前,上上下下瞄了他一眼,一柄刀抬起就要来掀帘子,苏念薇拼命要求自己冷静,可仍止不住发抖的双腿。 那张脸跟着掀开的帘子清清楚楚的展露在她面前,见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那人也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兄弟们今天好福气!” 他身后那些人不解的凑过来,看到苏念薇和锦儿,全都放肆大笑起来。 “这妞长得真不错!”他说着,伸手拽住苏念薇的胳膊往外一拉,她挣扎不下,被那人拉得从车上滚落在地。 “小姐!”锦儿慌忙爬下来护住苏念薇,“你们想干什么?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们不要命了?” “什么人?”那人一手叉腰,嬉笑道:“现在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不过一会儿就给我带回去做压寨夫人!” “这位大侠,”苏念薇忍着摔痛的膝盖,“我们车上还有些钱财首饰,当做孝敬您的,还请好汉放我们主仆一条生路。” “少废话。”那人并不领情,伸手去扯伏在苏念薇身上的锦儿,“臭丫头,让开!” “不,你们会后悔的!你们敢动她?我告诉你,你要敢动她,只怕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拿了钱快走,不然…” “啪”的一声脆响,锦儿的脸上遭了那汉子狠狠的一个耳光,“啰啰嗦嗦!” 说完将她用力一提顺势又向后一扔,对着那几人道:“这个给你们用,哈哈哈哈!” 那笑声粗犷无比,震得周围的飞鸟哗啦一下冲出树丛,却又不带一点过渡的猛然止住,苏念薇惊讶的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长箭精准无比的射中了那人胸口的位置,鲜血沿着伤口蜿蜒而下,很快染红了他身上的粗布衣裳。那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退去,一双眼却瞪得如同铜铃般直直的朝着苏念薇倒了过来,她吓得往边上一闪,愣愣的看着倒在她身边抽搐不已的山贼口鼻间都涌出血来,没一会儿就断了气。 “什么人?”失了头领的同伙瞬间慌了神,一个个握着长刀四下张望,神色慌乱双腿直抖,已是不战自败之势。而林中的人显然耐心十足,并不急于置他们于死地,反而像是看着明知逃不过一死还试图挣扎的猎物一般,看着这几个喽喽彷徨无措。山风在林中穿梭,吹动树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既空灵又诡异。 那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忽然拔腿就跑。可惜眨眼,看戏的人腻了,数支冷箭齐刷刷的从树林里射出,每一支都射向他们。 苏念薇倒吸了一口气,明显树林中不止一人,而他们在此半天,竟未曾察觉还有“黄雀在后”,可见躲在树林里的人,绝非一般的贼人,她哆哆嗦嗦的爬起来飞快的拉过锦儿道:“快走。” “姑娘今日不爬屋檐,到这荒山野岭却又是为何?”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林中传来,苏念薇来不及收住脚步,只见墨绿的林中一道黑影忽然窜了出来,那人在空中虚踢了几脚,而后稳稳的落在她面前。 “姑娘,别来无恙?” 027 来人一身黑色镶红边劲装,说话间态度十足的温和优雅,仿佛故人重逢般自然。那望着她的狭长双眼,仿佛盛着一池清水却又被微风吹得有些皱了,清浅流溢般荡漾开来。高挺的鼻子之下细薄的双唇有着隐约的笑意。 “是你!”她呆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路莫非只有姑娘走得?” 苏念薇并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道:“那你先走好了。” 那人对她的防备看在眼里,却丝毫不以为意,施施然的行了个礼道:“在下沈临渊,不知姑娘芳名?” “苏念薇。” “苏念薇?”沈临渊沉吟着,这三个字在他口中幽幽吐出,不自觉的竟有些别样的情绪。他笑着走到马车前看了一眼放在车上的包袱,转身望向苏念薇,“不知苏姑娘是要去往何处?” 因他出现得突然,且每一次见面分明都不是巧遇苏念薇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头,犹豫着是否要说实话。这人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一笑:“在下去往幽州,若姑娘顺路,不如同行?” “幽州?”锦儿兴奋的跳了起来,“我们也去幽州,小姐,一起走吧,不然就我们两个人…”余下的话,因苏念薇猛的瞥来的眼神硬生生的吞进了肚子里。锦儿不知分寸,可苏念薇却有些担心,看沈临渊的样子,绝非等闲人物,她的身份到底特殊,若惹上不该惹的人,牵扯的可就大了。 “李鹤,”见她不悦,沈临渊也不以为意,朝着林子里喊了一声,霎时一个少年从荆棘中轻飘飘的跃了出来。 “公子,有何吩咐?”李鹤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甚是讨人喜欢。只一张脸上全然没有半点表情,他落在沈临渊面前,连余光也不曾瞄过苏念薇一眼。 “你来赶车吧。”说完,看向苏念薇,“车夫都跑了,苏姑娘难不成要在这荒郊野外终老?” “走便走,我怕你不成?”眼下她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心想等追上了宋长书,料他沈临渊也不敢将她怎么样,想着也不让锦儿扶,半不甘半气恼的爬上马车,道:“走吧。” 沈临渊扬了扬眉毛,捏着手指放到唇畔,林间陡然响起一声长啸,苏念薇掀了帘子不解的看了出去,只见视线尽头,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飞驰而来,那马四蹄翻腾,长长的鬃毛随着跑动飞扬着,不多时已飞奔至沈临渊面前,苏念薇看得有些呆了,她纵然再不懂行,也看得出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就算是他父皇养在宫中的,恐怕也找不出几匹能与之匹敌的。 见沈临渊翻身上了马,李鹤也不啰嗦,“驾”的一声,长长的马鞭就朝着拉车的马屁股上抽去,这马被他如此一抽,猛的朝着前方冲了出去,原本就坐得不稳的苏念薇一个没注意,随着惯性脑袋狠狠的撞在了车壁上,顿时有些火大:“你会不会赶车啊?!” “姑娘若觉得李某赶得不好,不妨自己来。”李鹤头也不回一下,苏念薇被他这么一呛,虽不甘心也只得任由锦儿扶了好好的坐了回去。 林间除了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就只剩下聒噪的知了声,她一夜没睡好,不知不觉间竟趴在锦儿身上慢慢的阖了眼。 028 “小姐,小姐,醒醒!” 被锦儿推着醒来时,苏念薇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意识恢复之后才迷迷糊糊的走出马车,发现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沈临渊栓好了马,回头看到苏念薇,笑道:“苏姑娘,睡得可好?我们今日是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地方了,你不介意在这林中歇一晚吧?” 苏念薇撇撇嘴,她就是介意又有什么办法?稍稍整理了衣服四下看了一圈,还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锦儿伶俐,早已翻出一块毯子铺在路边的空地上,而后又过来扶了苏念薇,“小姐坐下来歇着吧。” 回头又有些苦恼的看向沈临渊,“沈公子,在路边呆一晚倒无妨,只是这晚餐…”她的担心倒也不多余,苏念薇最最重要的就是吃,锦儿可不敢有一点怠慢。 沈临渊拍了拍手,走到苏念薇边上毫不客气的在毯子上也坐了下来,“没事,李鹤去拾柴禾了,一会儿自然会带点吃的回来。” 他既这样说,锦儿便安心的等着。 苏念薇扯了一根野草边摆弄,边状似不经意的问:“沈公子去幽州是所为何事?据我所知,幽州那边乱得很。” 沈临渊回头看向她,似乎在思考,开口却不正面回答,反而问道:“那苏姑娘呢?” “我?”苏念薇扯断了野草,抬头看着天边爬上的一轮弯月,“去找我相公。” 她的话刚说完,沈临渊忽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见苏念薇不满的瞪着他,他边笑意更深,“苏姑娘成亲了?当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她恨恨的剜了他一眼,悄悄的往边上退开一些。 “可惜的自然是沈某似乎晚了一步。” 他说得半真半假,苏念薇只当他是客气,垂下头便不再说话。宋长书他们不知道此刻到了哪儿了,以他们现在的速度,还能追上他么?转而又想到赵勋,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跑去了幽州会作何打算,是不是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见她愁眉深锁,沈临渊也不再逗她。夜风带着松脂的气味从林间吹来,夏日的夜晚仍有些凉意。好在李鹤终于是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大堆的柴禾,腰间却挂着一只野兔一只山鸡,走到空地处将干了的树枝随手一扔,又解下兔子和山鸡来一并扔在地上,默默的开始生火,收拾那两只可怜的动物来。 锦儿凑到火堆旁,看了一眼李鹤的冰块脸,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我帮你吧?” 李鹤总算抬了头,拨了山鸡到锦儿的脚边,又抽出一把小刀递给她,自始至终,竟是半句话都不肯说的。 “你这小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没礼貌了。”苏念薇看了一眼锦儿尴尬的模样,转头对着沈临渊埋怨了一句,然后也凑到了火堆旁取暖,顺便逗弄李鹤,“诶,你是不是看我们锦儿漂亮你害羞呢?” 原本正在给兔子开膛破肚的李鹤猛的抬头,白白净净的脸上涨得通红,“姑娘切勿胡说!” “没趣极了。”苏念薇百无聊赖的捡了根棍子拨弄着火堆,烈烈红光里,只有沈临渊一人坐在远处。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苏念薇映在火光中的侧脸,那脸庞细嫩无比,微微上翘的鼻子显示着主人骄傲的性格,双唇鲜艳犹如沾了露水的玫瑰,叫人看得欢喜。沈临渊别过目光,大概是因为坐了一天的马车,她的发髻有些散了,几缕碎发散落在耳边,偏那耳朵小巧精致,连同耳垂都如同晶莹剔透的珍珠。当真是处处都勾人。 029 李鹤架好了兔子在火上,一转头就看到了沈临渊看着苏念薇的模样。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顺着他的目光也跟着看向苏念薇,她的表情显得很兴奋,小巧的鼻尖被烤的渗出了薄汗,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的盯着滋滋冒油的兔子,不住的问:“什么时候能吃?” 李鹤到底没忍住,憋了笑道:“不用多久了。” “哦。”她这才满意的坐远了一些,“我还没吃过这样的兔子肉呢,哎,沈临渊,你那些躲在树林里的人怎么办?不吃东西吗?” “还有人?”锦儿不解的问道。 苏念薇却不答,只看着坐在暗处的沈临渊。暗淡的月光下,苏念薇看不清他的表情。许久之后,他站了起来,“你们都出来吧,让苏姑娘瞧瞧。” 话一说完,林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随后走出六七个黑衣人来。那些人齐刷刷的对着苏念薇做了个揖,道:“苏姑娘好。” 苏念薇十分淡定的挥挥手,“也难为你们了,两条腿的人跟着四条腿的马跑这么久。” 锦儿却呆了,莫说下午苏念薇都在睡觉,她是一直醒着的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人跟在他们后面。 “苏姑娘果然非比寻常。这些是沈某的家丁,只为了护沈某的安危。姑娘不必介怀。”沈临渊走近了些,对着那些人道:“下去吧。” “哪里。”她哪有什么不寻常,只是下午那些山贼被射死,那些箭根本不是一个方向射出,明显也就不可能只有一两个人。且有些话虽然说起来未必讨喜,但总归没错,人和人始终也有阶层之分,看沈临渊气度不凡之神态,也绝非简单人物。说这些人是家丁,她也不信。她只是不懂,沈临渊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说早有预谋。 “吃么?”一直闷不啃声的李鹤这会儿扯了一只兔子腿递到苏念薇的面前,她伸手接过,大大咧咧道:“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虽没有盐调味,但总比饿肚子强。只一会儿,她的面前已仅剩光秃秃的骨头,李鹤叹了口气,又扯了一条鸡腿给她,苏念薇这才满足的笑了。 接下来的两天,苏念薇才意识到即使是为了填饱肚子,没有了油盐调料,再香的兔子肉山鸡肉吃起来一样的索然无味。有了这几天的相处,她已习惯了与沈临渊同路,偶尔闲着没事,他也会骑马走在她的车边,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上一会儿。原本计划追上宋长书就能摆脱沈临渊这个不知来路的家伙,只是这几年的养尊处优让他们的速度远远落后了宋长书的队伍太多,再加上一路上的荒无人烟,最终连个打听的地方也找不到了。 这天傍晚,原本骑马在前的沈临渊忽然调转马头骑了回来,苏念薇听到马蹄声,好奇的从窗子里探出头去,问道:“怎么了?” “前面有村子。” “真的?”一听终于有人烟了,苏念薇高兴的就差没蹦起来,可沈临渊却皱着眉,让苏念薇有些不解,“有村子你为何还这副模样?” “那村子里染了瘟疫,我只远远看去,就尽是些横在路上的尸体。”即便是沈临渊这般见过大世面的,也忍不住感叹,那犹如人间炼狱般的画面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瘟疫?”苏念薇呆了一下,习惯性的咬住嘴唇,这年代染上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再叫她吃那些没滋没味的野味,她也不甘心。踌躇不下间,只听闻沈临渊招呼了一个黑衣人出来,挥挥手道:“你去村子里找找看有没有油盐调料。” 那人领了命,头也不回的朝前跑去。越跑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足不点地一般的飞了出去。苏念薇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马车早已停下,所有的人都等在原地,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那人才回来,他只远远的站着,为难道:“属下无能,只有这些了。”说着放了一个破布包在地上。 沈临渊挥了挥手,那人退到一旁,忽然抽出一把刀来猛的朝着心口刺去。 眼见之处,鲜血喷涌。锦儿惊叫了一声,吓得缩在苏念薇的身后。苏念薇虽没出声,整个人却止不住有些发抖,哆嗦着唇道:“你、你…” 坐在马上的沈临渊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嚷着嘴巴淡吗?” “我是说他,”苏念薇只觉得自己话都说不清了,看着那人横倒在地上扭曲的脸,她下意识的觉得是她害了他,“他为什么要死?” “苏姑娘,他自然要死。”沈临渊说得极为平淡,“他进去了村子,也许已带了病气。我自不能冒险留他,可是,我的人,除非死,又绝不能背弃我,离我而去。如此一来,不就只剩下自行了断这一条路可走了么?” 030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念薇抬眼向李鹤看去,他低垂着头,白净的脸上却未见一丝异样的神色。倒是苏念薇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可她和沈临渊说到底算不得是可以多置喙的关系,讪讪的闭了嘴,只在心里骂道,这人当真是心狠手辣至极。 村子是没法进了,要往前看来也得绕路走。只是再往前山路崎岖,马车已无法通行。她和锦儿下了车,对于沈临渊好心邀她上马也不理会,只跟在李鹤身后默默的走着。沈临渊见她执意如此,一笑置之,悠然坐于马上慢吞吞的跟在一旁。 当天到了山腰处,好歹寻到了一处破庙,沈临渊踢开歪倒在一旁破烂的挂满蜘蛛网的门,回头道:“至少有个屋顶了。” 苏念薇跟着进去看了看,“你就不怕瘟疫连这儿都传到了?” 分明是赌气的语气。 锦儿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她的衣角,深怕得罪了沈临渊一般。他们这一路走来,虽然无惊无险,可若没有沈临渊在,只怕她们两个饿也得饿死了。 “苏姑娘看来对沈某有怨气,也罢,”沈临渊十分没风度说的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道:“不如我就和李鹤一起去找些吃的来,劳烦二位姑娘在此等候。” 说完,也不看苏念薇顿时委了的气势,转身随同李鹤径自而去。 “小姐,这沈公子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可,我们也没法多说什么。况且,一天追不上宋公子,我们还得仰仗着别人,您何必跟他置气?” 锦儿的话苏念薇又怎会不懂,她也不知道为何看着那人死在眼前就是这么难以接受。 倒是沈临渊一路上颇有些不悦的神色,他潜入京城,自有他的宏图伟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有十万分的真心才可保不至于坏事,可转念一想,苏念薇也只不过是一女子,自己无端与她较真,倒真显得有些小气了。 “公子,你当真要带她去找宋长书?” “为什么不?” 李鹤有些疑惑,“公子不是也不愿淮王与宋府勾结么?” 沈临渊回头看了一眼隐没在林中的破庙,“那也不尽然。皇子相争,打得起来大伤元气是最好,不过眼下我们也只能顺其自然。” 李鹤点头,“那公子就在此处等着罢。旁的事属下去就行。” 听他这般说,沈临渊也不必多言,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而他自己,则站在山崖边看着远处的村落。登高才可远望,可是对于沈临渊来说,这样的高度,却远远不够他望尽锦绣山河。 与此同时,一直在破庙等着他们回来的苏念薇却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她从一根倒在地上的横梁上跳了起来,气呼呼的走到门口望了一眼,又转回来,几次三番之后,正在努力生火等着做晚餐的锦儿不禁抱怨道:“小姐,快别转了,都要把我转晕了。” 苏念薇白了她一眼,复又坐回梁上,“你说这个沈临渊是不是借故把我们丢在这里,自己却走了?” “沈公子不至于是这样的人吧。”锦儿说着,重重的舒了口气,这火可算是生起来了。 苏念薇托着腮,鼓着嘴巴道:“说得也是。” 天色越来越黑,除了火堆里不时冒出木材燃烧时的噼啪声,四周一片寂静,在这一片静谧之中,苏念薇仿佛听见由远及近的谈话声,她有些好奇的跑到门外看了一眼,夜色之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挽着佝偻的老人艰难的朝着她这边走来。 大概是因为火光的关系,那孩子有些担心的说道:“爷爷,庙里已经有人了。” 老人边费力的咳着,边艰难的说道:“寒儿乖,你去问问里面的人,可否让我们祖孙俩借宿一晚。” 那孩子应了,松开老人的手跑了过来,到了近前才看见站在一旁的苏念薇,顿时停住了脚步,呐呐开口道:“这位姐姐…” 不等他说完,苏念薇摆摆手,“快扶你爷爷进来吧。这庙也不是我的,这么晚了还能去哪儿呢?” 听到说话声,锦儿惊疑的出来看了一眼,迎头碰上那孩子扶着老人走到了庙门前,她犹豫不已的看了看苏念薇,“小姐…” 031 “没你什么事儿。”苏念薇呵斥了一句,凑过去问那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曹寒,姐姐你呢?”那孩子倒也不怕生,一口一句“姐姐”,脆生生的嗓音让苏念薇很是受用。 “我呢,叫苏念薇,你叫我苏姐姐就行啦。”苏念薇抢上前拍了拍自己坐过的横梁,“快先坐下吧。” “什么人你就往里面招?”随后而来的沈临渊站在大门前看了一眼里面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的苏念薇,大有些不悦的说道:“这附近瘟疫泛滥,你也敢随随便便把人往身边带!” “你要怕死你就躲远点啊!”苏念薇不满的回了一句,回头想要安抚有些不安的曹寒,却在明亮的火光中看见他爷爷身上大大小小的脓疮时傻了眼。刚在外面天色太黑,她并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常。可眼下人都进来了,又因为沈临渊不善的语气,苏念薇硬是吞下了后悔的念头,不管是出于怜悯还有那点儿面子也好,她都无法再做出赶人走的事情来。 见她这样,沈临渊也懒得废话,自顾自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他们二人间的剑拔弩张惹得这边的祖孙有些不安,惴惴的坐在一边不敢出声,一时间除了李鹤准备晚餐的声音,就只剩下老人剧烈的咳嗽声。 半夜苏念薇被咳嗽声吵得难以入睡,悄悄的坐了起来。离火堆最远的角落里,老人弓着身子睡得如同一只虾米,在他旁边不远处睡着瘦削的曹寒,而李鹤抱着剑靠坐在柱子旁也已入睡,唯独沈临渊却不见了。她心下觉得奇怪,悄悄的走到门口看了半天,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找我么?” 她失望回头,却忽然听闻他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一般,不由自主的抬头一看,就看见沈临渊坐在庙门外巨大的银杏树上。 “怕你被狼叼走了罢了。”苏念薇扯了扯裙子,“上面好玩吗?” “你想上来?”说话间,他已经从树上跳落了下来,不等苏念薇反应,搂过她的要直直向上一跃,苏念薇被他单手抱在胸前,他的一缕黑发垂落在她颈间,痒痒的扫了过去。也许是距离太近的缘故,她甚至能闻到沈临渊身上有一股奇异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香味却显得很好闻。要知道,一路上诸多不便,苏念薇都觉得自己快要发臭了。 神思恍惚间,沈临渊已经抱着她重新坐回了粗大的斜枝上。 苏念薇的目光从他的侧脸移开,尴尬不已道:“我…我坐树上就行。” “哦,”沈临渊有些恍然大悟般将她从他腿上放回树干上,“抱紧了。” 废话,不用他说,怕死的某人也早已经紧紧的搂住了树干。月亮尚缺一环,却已近于圆满。如水般轻柔的铺洒在天地间,极目远眺,山峦连绵起伏,仿佛卧倒的怪兽。她的眼前是一片空地,空地之外,便是无穷无尽的林海以及山脚下露出一隅的村庄。 眼前的景色越壮阔,心里的寂寞就越沉重。苏念薇叹了一口气,宋长书到了哪儿了呢?她呢,难道就真的回不去,一辈子活在这个从未听闻过的朝代当常乐公主了? 也许是她的叹息听来太过绵长,沈临渊好奇的转过头:“你叹息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月色太美了而已。”苏念薇别扭的低了头,言不由衷的说道。 “是吗?”沈临渊淡淡的笑道:“苏姑娘似乎对沈某颇有戒心。” 苏念薇装傻:“戒心?怎么会。这一路多亏了沈公子,念薇感激不已。心里早已把沈公子当自己人了,怎么会有戒心。” “果真如此?”沈临渊状似思索的摸了摸下巴,“那你刚才那一声幽叹真只是为了这月色?” “当然!”苏念薇晃动着群下的两条腿,“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月亮!” “哦?”这声音听起来便让人心生不好的预感,苏念薇警觉的转过身,也只来得及眼睁睁的看着沈临渊忽然飞了下去,脚刚着地便头也不回的朝着破庙走去,“那你在上面慢慢看吧。” “喂!沈临渊!喂!” 被晾在树上的苏念薇欲哭无泪的往下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将粗大的树干又抱紧了些。沈临渊这混蛋,小气鬼,居然真的把她一个人扔在树上。 原本还指望他只是故意逗逗自己的苏念薇,等了好半天之后仍不见他出来,终于认命的相信这人是玩真的了。 她茫然的抱着树干,脑袋靠在上面渐渐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眯上了眼睛。 站在暗处的某人轻笑着跃上树梢,足尖轻飘飘的落在叶子上,就这样整个人居然也能保持平衡。明月,松岗,暗影下的那张熟睡的脸。沈临渊蔚然轻叹,貌美的女子他见得多了,却只是似乎从未见过如她这般不喑世事仿若孩童般的睡颜。 032 “爷爷!爷爷!”破庙中却忽然传来曹寒惊叫之声,在他的惊呼中,还夹杂着老人艰难的咳嗽着。苏念薇揉了揉眼睛,瞄见树梢头上仿佛虚空而立的沈临渊时,着实吓了一跳,猛拍了两下胸口道:“吓死人了!我还以为见鬼了!” 沈临渊不动声色的收回几欲伸出去碰触她的手飞身朝庙里而去,竟是又一次将她扔在了树上。 苏念薇小心翼翼的抱着树干,努力朝庙里看去,却只能听到曹寒的声音已然带着哭腔,她不得不大声喊道:“沈临渊,你倒是把我弄下去啊!” 庙里只传来一句:“老实呆着,省得碍事!” 不一会儿,锦儿也被李鹤扔了出来,苏念薇居高临下的望着锦儿,“怎么回事了?” “老爷子怕是不行了,大口大口的吐血呢。”锦儿也有些慌乱,忽然“啊”的一声,曹寒又被扔了出来,锦儿忙稳住他,顺势紧紧的搂住,劝慰道:“别去,沈公子会救…” 她虽是对着曹寒说,眼睛却只顾瞄着庙内,一句话说到一般,忽然闭了嘴,猛的捂住了曹寒的眼睛,苏念薇知晓沈临渊心狠手辣之程度,见锦儿这样,也顾不得许多了,抱着树干小心翼翼的往下滑,可手上力道不够,到底还是狠狠的摔了下来,顾不得自己摔疼的屁股,她半爬着跑到大门外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老人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只剩刀柄还露在外面,苏念薇呆呆的看了一眼沈临渊,浑身都觉得发冷,“你…你干什么?” “苏姑娘,”李鹤过来扶起她道:“苏姑娘有所不知,公子只是想让他早点解脱。” “你们有病!”愤怒之下,苏念薇也顾不得她这奇怪的话语李鹤是否能听懂了,回头又指着沈临渊,“你是不是人啊?” “苏姑娘,若公子不出手,他只会苦足三天,全身溃烂而死,惨不忍睹,倒不如…况且,公子已经答应他会带上那小子一起走,姑娘不要再闹了。”李鹤挡在苏念薇面前,不让她靠近半步,“这瘟疫厉害得紧,姑娘还是别进去了。恐怕就是那血沾了都得传给你。” 苏念薇呆呆的回头看了一眼缩在锦儿身后的曹寒,不过十来岁的少年,竟一脸的冷淡自持,相比之下,苏念薇觉得自己的反应倒是矫情得可以。 她退了一步,道:“随你们吧。” 遥远的天际,启明星挂在远山之上,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问李鹤,“这里离幽州还有多远?” “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只怕还要走月余。” “那,还要走多久才能有客栈之类的?”苏念薇拖着腮,“我是真的好想有张床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苏姐姐,”原本躲在锦儿身后的曹寒忽然擦走了过来,“等天亮了,我们顺着山腰那条路走,最多午后就能看到客栈了!” “真的?”苏念薇一喜,搂过曹寒在她边上坐下。 身后沈临渊忽然朝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那目光,直直的盯着曹寒瘦小的身影,双手出掌,掌风带着燃在庙中央的木柴直直的朝早已死去的老爷子身上而去。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木柴覆在死者身上,燃得越发热烈起来。苏念薇和曹寒同时转身,双双呆住。 苏念薇觉得,心狠手辣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沈临渊了。虽然自己很没骨气的坐在他的马上,可是一想到凌晨那一幕,苏念薇仍是想要作呕。火光里那具干瘦的尸体散发出难言的气味,她跑到一旁边吐边忍不住咒骂:“沈临渊你是不是变态!” 他听不懂,但也猜了个大概,只是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锦儿拍着苏念薇,小心翼翼的说:“我听闻得瘟疫死的是得烧了才行,这样能阻止它蔓延。” “屁啊!这里荒无人烟蔓延给谁?”她起身擦了擦嘴巴,恶狠狠的说完,走过去一把解开系在树干上的缰绳,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只是那马认主人,她才解了缰绳还未爬上去便差点被踩死在当场,幸好李鹤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过来。 沈临渊叹了口气,抓着她翻身坐上马背,“要么下去,要么闭嘴。” 苏念薇张大的嘴巴就这样默默的闭了起来,她实在是太累太困只想找到曹寒说的客栈好好睡一觉。 一行人沿着山路往前行进,起初沈临渊带着苏念薇走在最前面,慢慢的胸前的人竟睡了过去,一颗脑袋小鸡啄米般不住乱点,沈临渊怕她掉下马去,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翻过山丘,道路渐渐开阔,两旁渐渐多了人烟。曹寒坐在沈临渊手下的马上,指着不远处大声道:“快看,前面就是客栈了!” 033 怀里的人也在此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入眼的是沈临渊身上漆黑如墨的衣服以及挥散不去的异香,再抬头,他的喉结滚动,说不出的性感味道。苏念薇使劲的眨了眨眼,悄悄的将脸从他胸前挪开,头顶那个声音颇为散漫自得:“醒了?” “嗯。”她心虚,暂时忘了之前的满腔不满,语气缓和了许多。 客栈前曹寒已经在等着他们,苏念薇下了马跟在曹寒身后进了客栈,沈临渊将马交给小二,转身低头对李鹤说了什么,这才慢吞吞的跟了进来。 那边苏念薇和曹寒坐在一起,正欢快的报着菜名,锦儿没敢坐,静静的站在苏念薇的身边。 大堂中原本只稀稀拉拉坐着几桌子客人,待他们一行人坐下顿时显得有些拥堵,苏念薇点完了菜,闲来无事四下瞧了瞧,拜都这几年虽说因为周边小国不断觊觎导致时常有些战乱纷争,比起从前略差了些,但还算的上是富庶,店里除了他们,全是做商人打扮的旅人。 没一会儿菜上齐了,苏念薇见锦儿还站着,只得强行拉她坐下,一旁的沈临渊冷眼看着她咬着锦儿的耳朵悄悄的说着什么,心思玲珑如他猜苏念薇无非是嘱咐锦儿不要泄露了她的身份,思及此,忍不住轻笑。 见他没来由的笑得奇怪,苏念薇坐直了闷声道:“你笑什么?” “奇怪,我笑不得?”沈临渊淡淡的说完,低头吃饭不再理会。 一行人吃完了饭,沈临渊的那些个手下便默默的消失在客栈门口,苏念薇张口想问,又觉得自己多事,讪讪的闭了嘴。她和锦儿的房间左手边是沈临渊,右手边是李鹤带着曹寒。 当下还未天黑,沈临渊站在门口扣住锦儿欲关的房门,指着苏念薇道:“不要到处乱走。” 她抬头看他,不回话,只从鼻子里“哼哼”两声,昨夜被他晾在树上,今天又一直在赶路,她早已困倦不堪哪来的力气乱走? 这一躺下便是昏睡如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醒了,客栈的木板床坚硬如铁,苏念薇只觉得浑身骨头都疼,半睡半醒之间听见“啪”的一声,窗户被人破开,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只觉得眼前这身影有些熟悉,尚来不及反应,一只手塞了一粒药丸进她的嘴里,大手按在她的肩上,“别说话。” 是沈临渊。 她只觉得这药丸的味道又苦又臭,想挣扎,整个人却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迷迷糊糊的点头,直到感觉自己被他拎小鸡一般虚空拎起,然后拦腰将她夹在腋下,飞身从窗户跃了出去。她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忽然就被扔到了一堆稻草之中,身旁呼呼的热气喷向她的脸庞,一转头才发现自己被扔在马厩边上,登时醒了个七八分。 没等她开口说话,沈临渊已经几下重新跳了上去钻进窗户,没一会儿功夫夹着锦儿再次落地,主仆俩俱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发生什么事了?”苏念薇默默的想从稻草垛中爬起来,沈临渊回头看了一眼楼上,一手一个抓着她们二人又是一阵飞奔,直奔出数百米才将二人放了下来。 苏念薇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那客栈,隐隐的看见从窗户中开始向外间直冒黑烟,没一会儿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李鹤呢?曹寒呢?”苏念薇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沈临渊的衣袖,“你怎么不回去救他们?”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沈临渊并不正面回答她,只看向长街的尽头。不一会儿,从拐角处闪出一人一马,正是李鹤。 “公子,安顿好了。” “走!”沈临渊说着,一声长哨,他那匹枣红色的赤焰踏着石板路飞快的奔了过来,沈临渊伸手一捞将苏念薇安置在自己胸前,骏马顺着长街疾驰而去,苏念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客栈方向涌出十几个黑衣人,从身形看,个个都是拿刀拿枪的彪形大汉。而沈临渊的手下在他们走后围堵着那帮人正是一阵厮杀。 苏念薇默默的擦了擦冷汗,忽然觉得少了什么,低头一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金锁已不见了。 “沈临渊,等一下!” “怎么?”沈临渊不明所以的低头看向她满脸焦急的模样。 “我的金锁不见了。” “回头我买十个八个送给你。”他仍是不停。 “不行!”苏念薇急了,“我父……父亲送给我的,嘱咐我一定要保管好!” “吁……”沈临渊拉紧缰绳,猛然停了下来,“记不记得丢在哪了?” “应该是在马厩那儿吧。” 那马转了个头带着二人重新回到马厩边上,一路人不少黑衣人躺倒在地,苏念薇心细,虽然不真切,却也在还烧着的火势下隐约看见其中一个胳膊上的衣物被砍破,露出一个奇怪的纹身。 她浑身仍是无力的坐在地上看着沈临渊在马厩边上寻寻觅觅,好一会之后才摸出一个金锁来,“是这个么?” “对。”苏念薇满是欣喜的伸手去接,沈临渊却不给,只拿在手上好奇的打量,又过了一会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递给她道:“这东西看来确实不错,别再弄丢了。” 034 从头到尾她完全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已经重新上路,赤焰在夜色中一路狂奔,耳旁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沈临渊散也散不去的奇特香味,他将她放在胸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圈在她的腰上好固定住她的身体。刚刚情急之下并不觉得,此刻已然跑出了城外,她才觉得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掌炙热无比,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慢了下来,渐渐的变成了停在原地踢踏着四蹄,天上黑云涌动,四周狂风大作,似乎将要下大雨一般。等了一会儿,李鹤带着锦儿赶了上来。 “看样子,雨落下来之前是赶不到渡口了。”李鹤抬头看了眼天色道。 苏念薇动了动,“那个,先放我下去吧,我……我屁股都坐疼了。” 沈临渊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仿佛直看进她心里,终于松开她腰上的手道:“那你下去吧。” “你……”苏念薇为难的挪了一下,总觉得不妥,她和他本来就几乎贴在一起,现在她一动,难免碰到他,“你就不能让一下?” “因为我不打算在这里下马。”说完看了一眼李鹤,“刀疤脸应该已经等在渡口了,这一路估计也没个避雨之处,还是尽可能在下雨之前赶到桃花渡。” “等一下!”苏念薇急急道:“曹寒呢?那孩子去哪了?” “苏姑娘,他已经被我扔进大火里了。” “什么?”苏念薇回头瞪向说话的李鹤,“为什么?” 只见李鹤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什么孩子,那不过是个侏儒贴着个娃娃的面具来哄你罢了。” 苏念薇仍有些不相信,沈临渊颇有些不耐烦的退开身体直接下马,失去他的身体支撑,苏念薇当即从马上摔落下来,幸而他总算还没铁石心肠到真由她摔的地步,伸手将她捞起,“软绵绵的滋味好受吗?” “你给我吃了什么?”她不由得想起半睡半醒时他塞进她嘴巴里的药丸。 沈临渊立即黑脸,二话不说两手一收,任由她瘫倒在地,“真是狗咬吕洞宾。” “小姐,”锦儿有心去扶她,无奈也是一样的症状。 说话间,大滴的雨水从天上砸落下来,沈临渊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苏念薇,“你走还是不走?” “我不走!”手掌蹭在砂石上,大概蹭破了皮,掌心一阵刺疼,抬头看向沈临渊冷漠的脸,她可是被前呼后拥惯了的,被沈临渊这般欺负还要跟他走,委实太没骨气了。 “行,那你呆着。”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李鹤为难的看着地上的苏念薇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锦儿,锦儿忙说:“你把我也放下去吧。” 说话间,那马一阵嘶鸣,忽又冲了回来。雨势大了起来,沈临渊气急败坏的伸手一把抓起苏念薇,骂道:“怕我下毒,我就帮你把解药吐出来。” 苏念薇趴在马上只觉得胃部一阵天翻地覆,整个人左右摇摆几次都要摔下马去一般,豆大的雨珠渐渐的卷成了铺天盖地之势,瞬间已将他们浇了个透。 “沈临渊你个混蛋!”她的手死死的抓着马的鬓毛,大概是抓疼了,惹得早被沈临渊驯服的赤焰渐渐烦躁起来。 沈临渊这才将她扶正了放在身前,“这下子有力气了?吐出来了?” 苏念薇自知沈临渊给她吃的只会是解药而绝不会是毒药,但眼下大雨越下越大,从头顶流进嘴巴,贯穿过全身,她冷得直哆嗦,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了靠,嘴巴上还不肯认输,“吐了。”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路还很长,前面要是没有躲雨的地方,你恐怕只能忍着了。” 说这话时,沈临渊难得的温柔。苏念薇抬头看向他同样被雨水浇透了的脸,一时之间竟产生一种天地之间唯有他可依靠的错觉。 或许是苏念薇的眼神有些异样,沈临渊只觉得心中一动,强忍着莫名的冲动将她甩到身后,沉声命令到:“你要不嫌弃,钻到我的披风里。” 那黑色披风业已湿透,但好歹聊胜于无。苏念薇哆哆嗦嗦的钻了进去,搂住他的腰,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沈临渊,好冷啊。” 原本夜晚赶路就很不便,更何况还下着大雨,沉默的官道上只剩下马蹄踏在地上以及哗啦哗啦的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念薇只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困,抱着沈临渊的双臂慢慢的沉了下来,沈临渊敏感的在她的手滑脱的瞬间一把拉住,回头再看,披风下面露出半张脸来,湿透了的几缕头发贴着脸颊,苏念薇垂着脑袋已然晕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十几个时辰。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下的床晃晃荡荡,浑身骨头尽是散架般的巨疼,连带着头也疼嗓子也疼。 偏头望去,只见沈临渊坐在一旁,隔着矮桌上一盏如豆的油灯,苏念薇只觉得他似乎在打量着手上的物件,却看不清是什么。锦儿离她最近,见她转醒惊喜道:“小姐,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我怎么啦?”她开口,嗓子沙哑无比,心下已明白几分,定然是发热了。 “苏姑娘,麻麻是谁?” 循着这个浑厚的嗓音,苏念薇看见沈临渊身边还坐着一人,一张黝黑的脸上从左眼眉尾处一道长长的刀疤直延伸道下巴的右侧,再配上满脸的络腮胡,模样甚是吓人。 他问这话时,沈临渊终于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向她,仿佛对这个问题也有几分好奇。苏念薇一时不知该如何像他们解释所谓的“麻麻”即是他们口中的母亲、娘亲之类,只好装傻,“什么麻麻?我睡了多久了?这是哪儿?” “小姐,你受了风寒发了高烧,睡了一天一夜了都。”锦儿扶她坐起来,道:“你在马上就晕了过去,多亏了沈公子,一路抱着你赶到的渡口。” “一路抱过来?”苏念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一脸漠然盯着船舱之外的沈临渊,撇了撇嘴道:“反正沈公子会轻功,估计也不怎么费力。” 035 原以为她好歹捡几句好听的说,全然没想到这女人这么不知感恩,沈临渊强忍着想要揉一揉酸痛的胳膊的冲动,干脆直接走到了甲板上。 “我们到哪儿了?” 刀疤脸见苏念薇直直的冲他而来,没好气的说:“顺江而下很快就能到达晋城了。” “晋城?那不是幽州相邻之城?”苏念薇一惊,不是说还要月余么? “若是走陆路确实要远得多,翻山越岭还要休息投宿,哪有坐船快?我看你长得挺标致,可惜脑子也没多好。”刀疤脸说着完双臂抱在胸前闭了眼。 苏念薇被他噎得半响没话,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疲倦的锦儿,道:“你也睡吧。” 河上的风很大,苏念薇披了件衣服走到床头,见沈临渊独自对着头顶的一轮明月发呆,想了想还是开口:“谢谢你。” “谢什么?”他回头,“苏姑娘不是一直觉得沈某心肠毒辣么?” 苏念薇呆了一下,自知自己理亏。单说曹寒,那日在破庙见他离得那老头甚远,即使那老头看起来病得十分辛苦可他也没有丝毫安慰之意,再就是那老头死了,倒是苏念薇看起来比他难过许多。沈临渊故意将她留在树上想来一来是外间更安全,而来也是不愿她看见他刺死那老头,再加上客栈那夜,她和锦儿分明是被下了毒烟,若不是沈临渊估计早已葬身火海,苏念薇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只是沈临渊这人,她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当真是对他感激不起来。 “不管怎么样,”苏念薇咳了起来,断断续续道:“总归是你救了我们。” “若是沈某连累了你呢?”沈临渊难得收起揶揄之色,甚是郑重的回头看向苏念薇,不过转瞬,不等她回答又道:“你还是回去躺着罢,本就得了风寒。” 如刀疤脸所说,顺着江水一路而下,第二日傍晚终于靠了岸。苏念薇风寒未痊愈,一直在咳嗽。上岸后才发觉李鹤没了踪迹,忍不住拉了拉沈临渊的衣袖问道:“李鹤呢?” 苏念薇站在他身旁不过到他肩膀,此刻仰着脑袋的模样倒有几分可怜巴巴,沈临渊颇为冷淡道:“他送到桃花渡便是完成任务,由刀疤脸接手了。我不喜欢一个人跟在身边太久。” 不喜欢一个人跟在身边太久?苏念薇若有所思的看着沈临渊走在前面的背影,这家伙来历古怪,行事风格更是捉摸不透。走一程换一批随从,难不成连自己的手下都不信任? 几人走进客栈,苏念薇还没来得及找桌子坐下,就被沈临渊拎着直接拎上了楼,远远的听见锦儿在嘱咐小二:“弄点白粥送上来,再去抓点治咳嗽的药来。” “我不要白粥!”苏念薇垂死挣扎,边挣扎边咳嗽。 沈临渊理也不理,见带路的小二开了一间房门,想也不想的将她扔了进去,苏念薇站在门边眼睁睁的看着木门在自己眼前砰的被甩了个严实,没一会儿,隔壁传来同样的砰的一声。 他们几人坐的船并不大,有了苏念薇这个病人,其余人睡觉基本都只能靠坐着,连日辛苦,沈临渊亦有些疲累不堪。只是躺在床上,却仍睡不着。 前几日和刀疤脸汇合,听闻母亲病重,他心知无人问津倒不至于,但若想被悉心照料也绝无可能。那女人忍辱一生,仍时时劝他安然就好。沈临渊却绝不只想着苟且偷生,他必要那些不将他们母子看在眼里的人一一付出代价来! 再说锦儿端了白粥上楼,见苏念薇坐在桌边盯着油灯发呆,“小姐,你怎么了?” “也没什么。”苏念薇叹了口气,离开京城已经半个多月了,只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却忽然惊觉自己对宋长书的模样已有些模糊不清,当时一心想着要跟着他,现在却只如离弦之箭,惯性往前却在半途忘记了目的。 “锦儿,去给我烧点热水吧,我这身上都臭了。” 锦儿笑着把粥放在她面前,“我闻闻看,嗯,是有些臭了。你等着吧,我这就去准备。” 晋城并不大,入夜后竟如同那些在荒郊野外的夜晚一般寂静无声,苏念薇屏息细听,隔壁亦是一片寂静仿若无人。那边锦儿备好了热水,知道苏念薇不喜欢别人伺候着洗澡,又想着还有药没有煎,关好了门便又下了楼。 升腾的白雾萦绕在大大的浴桶之上,苏念薇也顾不得许多,三下两下扒了衣服正准备跳入热水中,忽然自角落里蹿出一只老鼠从她脚边跑过,她下意识的尖叫一声,一边跳脚一边抓过手边一根扫把追着老鼠“噼里啪啦”拼命打。 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沈临渊站在门外张口结舌的看着她全裸的身体正卖力的挥舞着扫把,嘴巴里还念念有词:“我叫你偷看我洗澡,我叫你吓唬我……” 少女的胴体洁白如最好的白瓷,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向来嘴巴毒辣的沈临渊当场就结巴了:“你……” “啊!”苏念薇扔了扫把四下寻找自己剥下来的衣服,目光扫了两遍才飞快的跑回浴桶边上抓起衣服捂在身前,“你看什么看!” “谁知道你鬼叫个什么东西!” 他大概是从梦中被苏念薇的尖叫惊醒,头发微微有些散乱,这会儿居然还往前走了一步,苏念薇想都不想的冲上去一手护着胸前的衣物,一手用力一推,“你还不快走!”这一着急,咳嗽得越发剧烈,整张脸憋得通红。 沈临渊扯回自己的袖子,边往回走边自言自语道:“平平无奇,也没什么看的。” …… 036 第二日一早,苏念薇被锦儿催促着起身,转眼已是初秋,晨间的露水沾湿了门口的石板路,太阳刚刚露出头来,温柔的光辉从沈临渊身后浸润开来,苏念薇愣了愣神,但见今日沈临渊褪去了一身黑色劲装,虽是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扮,却毫无纨绔之气,只犹如山间翠竹般的清新冷傲。 “若是走得快,傍晚应就能到达幽州了。”见她发呆,沈临渊拉了她一把将她塞入马车,道:“不知苏姑娘的相公在幽州何处?” “我……”苏念薇思索了下,抬头看向沈临渊波澜不惊的目光,“他在宋长书宋将军麾下,却不知道宋将军军营在何处。” “这好办。”沈临渊一笑,不是欢喜不是嘲弄,又是初见时那股轻蔑意味。 苏念薇眼睁睁的看着帘子被放下,对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颇有些不安。 幽州地处西南,因地势较低,且毗邻乌江,每到雨季便时常洪灾泛滥。又因属拜都边陲,与新凉小国接壤,逢灾害则更易出乱子,导致幽州一直以来百姓穷苦,流匪横行。此次洪灾已有不少难民拖家带口逃亡别处,自晋州入幽州,一路走来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苏念薇一整天都闷坐在马车上,除了咳得厉害,倒也渐渐习惯了路途的颠簸。 傍晚十分马车在城外停了下来,苏念薇掀开帘子,正看见沈临渊探过来的脸,“宋长书的军队就驻扎在不远处。” 苏念薇下了马,路边的荒草没过膝盖,不远处的营地门外站着守卫,人说近乡情更怯,苏念薇半响都没敢走上前,倒是沈临渊毫不避嫌的拉过她的手,道:“走,我送你过去。” 那守卫见一男一女朝这边走来,戒备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军营重地!” 苏念薇为难的看了一眼沈临渊,到底是不想在他面前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只道:“我找宋将军,就说……就说我姓苏。” “将军?”守卫疑惑的看了一眼苏念薇,道:“将军不在军营中。” “那……”苏念薇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沈临渊。 “等吧。”他说着,退开来重新走回马车边上,轻松一跳坐在木板上,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落日的余晖一点点的在隐没,很快的消失在山的那头。 军营中篝火点亮了空地,远处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苏念薇一眼就看见打头的正是宋长书,忙三两步跑至马前叫道:“宋大哥!” 她这一声叫唤分明带着惊喜的意味,可是宋长书见了她,脸上的表情除了起初的惊讶,很快归于平淡,下马却只行礼,道:“公主殿下,微臣实不敢当你这一声‘大哥’,望殿下以后切勿如此称呼。” 苏念薇愣了一下,没料到宋长书会直接挑明她的身份,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沈临渊,他背对着他们二人,所以苏念薇无法查看他的表情,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宋长书冰冷的声音一点点的灭了下去,低声道:“我知道了。” “公主殿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知皇上派了人一直在寻找公主殿下?”宋长书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卷旨意抖了抖,“我刚从幽州巡抚处回来,”说话间,又朝着沈临渊的背影道:“这位是?” 苏念薇刚想开口,沈临渊已转过身面对着宋长书道:“宋将军,别来无恙?” 宋长书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震惊?或者说惊骇,甚至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眼苏念薇,“你们……” 沈临渊打断他的话,道:“故人来访,宋将军不请我喝杯茶?” 苏念薇极为不安的在宋长书给她安排的军帐中来回踱步,沈临渊和宋长书居然认识,而她不仅隐瞒身份,还恬不知耻的说是来找“夫君”的,不知道这一切在沈临渊看来是不是一个笑话。而且,沈临渊进到宋长书的帐中已经一炷香功夫了,她已经让锦儿守在外面查看了,至今未回,说明沈临渊还没有走,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思绪繁杂不堪,他们扎营这地虽然开阔可杂草丛生湿气重,虽然已入秋可蚊虫仍然很多,咬得她不堪其扰。正胡乱的挥舞着袖子,宋长书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走了。” 苏念薇一时摸不准沈临渊都和他说了些什么,讪讪答:“哦。”便等着听他的下文。 “我父亲已经救了回来,且已经命人送回京中,估计也快到了。现下洪灾已经控制住,百姓也已安顿得差不多了,我过几日就回京,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明日我派人送你先回去?” “宋大……宋将军,不必那么麻烦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也是,”宋长书一笑,几分无奈几分苦涩,“你既追到幽州,必然不能半途而废。” “宋大哥,我不是……” “公主殿下,”宋长书打断她的话,“那人你知道底细么?” “你是说沈临渊?”苏念薇挠头,“不是十分清楚,宋……”见宋长书头来一瞥,苏念薇提醒自己改口,“宋将军与他是旧识?” “知道而已。”他说着,环顾了一圈军帐,“军中生活艰苦,公主若执意与微臣一同回京恐怕还要受累几日。一会我让人过来用艾草熏一下,多少能驱一下蚊虫。” 说罢转身要走,苏念薇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宋将军,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隐瞒身份,而且我也不知道淮王的意图,你……” 不过是半个来月,眼前这人却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苏念薇只觉心下既委屈又酸楚,轻轻的松开了他的袖子,道:“我只是担心你才来的。”这一路走来种种艰险与不易,原本以为该扎在他怀里哭一场才算圆满,谁知见了不如不见。一如她原本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虽然微小,却也自得,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个年代,只为了梦中一个缥缈的身影,前路不清,悲喜不明。 宋长书不是没看到她眉目间委屈的神色,楚楚可怜,心里有一根弦仿佛被拨动,脸上却越发的冷了,想起沈临渊轻描淡写之下明显带着威胁的话语,叹了口气,“早些歇息吧。” 037 整整三日,宋长书不曾跨进苏念薇帐中半步,就连军营中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听说他收编了城外凌云峰中最大的一伙山贼,其余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不消半日便已缴械投降。修筑河堤安抚灾民,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太子赵晟,一直住在幽州巡抚府上,整日虽然算不上花天酒地,也只是万事皆不过问了。 第四日晚上,宋长书终于现身,只在账外吩咐锦儿说明日一早动身回京,让她们准备准备。 言毕即走,不做片刻停留,不说半句废话。 十来天后,苏念薇一行抵达京城。隔着老远,就看见苏念薇那架四角挂着金铃的马车颇为招摇的等在城门口。 宋长书带着一队骑兵一直是在队伍最前面,然后是赵炎和苏念薇的马车,其后则是步兵。 走到城门处,骑兵整齐划一的分散两旁,宋长书亲自接了苏念薇下车,他轻握着她的手,道:“公主希望我们的婚礼是尽快举行,还是?” 她一愣,抬眼看他时忘记了脚下的动作,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宋长书搂住她的腰,“公主小心。” “宋将军,你这话是何意?” “全天下的人大概都知道了常乐公主你情深意重千里迢迢赶去幽州只为宋长书这事了吧。我想皇上也必然不会阻止我们的婚事了。” 宋长书说的又有何错?以她父皇爱面子的性格,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他自然是要“成全”他们的。苏念薇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头疼得厉害。当时拼命抵抗,结果呢,还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终究逃不开。 “公主殿下,回宫吧!”司徒岩上前行礼,苏念薇回头看了一眼宋长书,无言的抽回自己的手,那马车行驶起来叮叮当当分外好听,一路穿过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招摇着驶向宫门。 “公主…”锦儿期期艾艾的看着苏念薇,“奴婢无能。” 这都回宫三四天了,别说瑞贵妃没有正眼瞧过她,每次叫人去请淮王也总推脱事务缠身,就连她那个父皇居然也不肯见她,这些人仿佛摆明了要将她隔离在这梨花宫中一般。 “行了行了,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苏念薇挥挥手打发了其他的宫女,偌大的寝殿内,香炉里飘着淡淡的香味,她有些百无聊赖的坐在圆桌旁摆弄着手上的杯子,“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想办法把淮王请来,我必须得问清楚现在是什么意思!” 锦儿关了门,回头道:“你说皇上会不会答应您和宋将军的婚事?” 侧面的窗户忽然被人打开,一道人影飞身而入,苏念薇吓得一回头,就只看见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的沈临渊,锦儿当下没认出沈临渊,尖叫着正准备喊人,被沈临渊一把捂住嘴巴,狭长的双眼半眯着看向苏念薇,“你这丫头还想活命吗?” “沈临渊…你、你怎么进来的?”她梨花宫虽比不上皇帝的寝宫侍卫众多,但司徒岩也不是吃素的啊,何至于轻而易举的就让这人闯了进来? “飞进来的。”沈临渊眉眼间笑意更深了一些,松开了锦儿的嘴道:“出去守着吧。” 锦儿看了一眼苏念薇,见她点头示意,仍有些不放心的开了门守在了外面。 “你每次出现不是翻墙就是越窗,怎的这般鸡鸣狗盗?”苏念薇重新坐回描了花纹的圆凳上,抬头看了一眼沈临渊,“你找我干什么?” “沈某好歹也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何至于一见面就这般拷问的语气?”说着扯下面巾拉过另一条凳子坐在苏念薇边上:“公主未曾想起过沈某?” “放肆!”苏念薇猛的将一个杯子朝他掷去。 只可惜沈临渊脸色都未变一下,轻松的接了过去,杯中的茶水一点也没有洒出来,反倒被他送进了口中,“好茶。”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你以后会知道的。”说着,沈临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其实根本没有乱过的袖口,“你想知道宋长书在干什么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苏念薇心念一动,但对于沈临渊却无端的信任不起来,别过头道:“我才不管他在做什么。” “这就奇了,你不是一心想嫁给他么?”沈临渊说着,忽的将脸凑到苏念薇面前,咫尺之间,呼吸可闻,“你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其实不过夜夜笙歌。” “你!”苏念薇虽然不信,可忍不住又有些犹疑,一把抓住沈临渊的衣角,“你怎么带我出去?” “这个容易。沈某还能在天亮之前送你回来。” 说着,低头在苏念薇身上搜寻了一番,天气炎热,她上身只穿着一件浅绿的抹胸,外面披着一件轻纱,沈临渊乍看之下,只觉得这似露非露更是要人命,无端想起那夜她赤身裸体的模样,苏念薇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看,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 沈临渊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伸手在她腰间扯过一条丝帕绑在唇边封了她的嘴,“我怕你一会儿惊吓过度会叫出声来。” 说完,不待苏念薇有所反应一把抱起她从他进来的那扇窗又翻了出去,她殿前的院子里锦儿还在呆呆的守着,守夜的小太监坐在檐下已是瞌睡不断,苏念薇一咬牙干脆任由沈临渊抱着她在廊前的一块观赏石上踏了一脚,飞身翻上屋檐。 从高处望去,这皇宫各宫各院一块块尽收眼底,头顶却是漫天的繁星,苏念薇只觉得夜风吹来倒是分外的凉爽,不由得笑了起来。 沈临渊听闻她低低的笑声犹如银铃,问道:“你笑什么?” 他们此刻正站在戚贵妃宫殿的屋檐上,苏念薇仍是笑,沈临渊伸手扯开她嘴上的丝帕,她于是笑得更加开心,“我只是觉得好玩。” “好玩?”这次轮到沈临渊有些惊讶了,“不怕?” “怕什么?”她反问,满是笑意的双眼在夜光下栩栩如生。 沈临渊掂了掂怀里的人,卯足了劲脚下不停的朝着宫外奔去,“你最好抱着我。” 038 大概是为了避开来回巡视的侍卫,沈临渊一路抱着苏念薇直奔皇宫后面的僻静处,四下仔细看了,才落了地放下了她。这一块渺无人烟,尽是些杂草乱树,虽天清气朗,但脚底下东一个坑西一道坡的,苏念薇仍是走的十分吃力。 在她前面的沈临渊却犹如有夜视眼一般走得那叫一个怡然自得,略有些不平之下,苏念薇开口说道:“你真的这般没风度,都不搀我一下?” 沈临渊回头看向她,一张亦正亦邪的脸上挂着隐约的笑意,“公主有此请求,在下求之不得。”说完一把拉住她的手。 苏念薇惊愕的张大了嘴,她这公主倒真是做得太过习惯了,平常时不时有下人搀扶着,可,完全不是这种“搀”法啊! “怎么了?”掌心里那双手如此僵硬,沈临渊不会不觉。 “没什么,出汗了。”她是真的出汗了,虽然入秋之后京城的夜晚已有凉意,但她不知为何仍是一手的汗。 “没事,再走几步,马车在前面等着。”沈临渊说着,抬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眼道:“你这手小得犹如孩童。” 这要命的温柔语气惹得苏念薇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过头去看沈临渊,却只看见他不动声色的侧脸。 “公子。”远远看见二人的刀疤脸飞快上前行了个礼,又飞快的回去掀开了车上挂着的帘子,苏念薇任由沈临渊扶着上了车,这马车很是寻常,沈临渊一上来竟有些逼仄。只是虽然缥缈得很,她还是闻见了一股异香,这香味,和沈临渊身上的倒有几分相似。 狭小的车内,苏念薇努力的将身子偏向一边,却仍是分不开和沈临渊贴在一起的膝盖,她涨红了脸轻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喂,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为何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仿佛一点都不惊讶?” “不是说过日后就会知道了么?”沈临渊要笑不笑的往后一靠,肩膀堪堪撞在苏念薇身上,“对我产生兴趣了?那不如我们不去定国公府,直接跟我走吧?” “痴心妄想!”苏念薇白了他一眼,黑乎乎的车厢里,其实她也看不大真切沈临渊的模样,只潜意识里觉得他分明摆着一张玩世不恭的脸。 不多时马车已到了正街,拜都的夜市虽然热闹,此刻也基本上散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商贩在收着摊位,宋府便是在百福街边上。 两人下了马车,照例是由沈临渊抱着苏念薇飞身闪进了宋府的大院内。一路小心翼翼的躲开仍在守夜的家丁,苏念薇的心跳越来越厉害,也不知是因为刺激,还是因为对于即将面对的事实。 虽在宋府呆过一段时间,可沈临渊带着她东绕西拐,似乎比她还要熟悉的模样。见他这般胸有成竹,她也就不多想了,只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 “那女人就住在这院子里。” 已然绕晕了的苏念薇忽然听闻沈临渊开口说话,怔了一下,隔着院子里的石榴花往亮着烛火的窗户看了一眼,分明是曹玉容的住处。 “走吧。”沈临渊说着单手把她夹在腋下,飞快的奔到了窗底下。她惊叹不已的看着沈临渊俊逸的脸,他就这样夹着她跑,却居然是一点脚步声都不曾听见。 “你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便我娶你,也只能为妾。” 这是宋长书的声音,苏念薇想起当日她的身份还未暴露,宋长书也是这般的口吻。 “她是公主,不管我对她有意无意,事到如今却是非娶不可了。”宋长书又说:“现如今我欠着淮王救我父亲的人情,且太子已将我宋府视为眼中钉,无论如何我是逃不掉的,何不顺应天命,玉容,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于我宋府并非无用……” 宋长书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苏念薇不是不尴尬的。她稍稍欠身想要站起来,却被沈临渊一把按住。侧过脸看向他,这一刻难得的,他的脸上竟没有半分嘲讽之色。 里面的人还在说话,只是话题已然到了别处,听来听去,也不过是些山盟海誓之类,苏念薇听得有些乏了,却惯性的听了下去。她不明白是自己太傻还是宋长书演技太好,当时在宋府的时日,他和曹玉容并无任何异常,怎的如今这么快却……想起自己被困扰了将近20年的梦境,想起那种前世今生的错觉,仿佛觉得真的在奈何桥边走了一遭,却不肯喝下忘情水的人,生生的被别人忘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常乐公主,还是同情她自己。还是说,她就是常乐公主,而此番穿越,她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前世? 太多的迷惘让她难以思考,抬头再看向窗户,里面的人影大概走得远了,并没有映在上好的玻璃纸上,沈临渊见她失魂落魄,伸出一根手指在窗户上捅了一个洞,低声道:“要看么?” 她便真的凑上去,看着鸳鸯帐内那翻滚在一起的两具身体。宋长书月白色的暗纹锦衣甩落在床上,鲜红的缎子衬着那抹白,苏念薇只觉得心里骤然的刺痛了一下,梦中那人的身影又恍恍惚惚的闪现在眼前,那些疾飞的水鸟,那晃荡的芦苇,这个梦折腾得她至今连初恋都未送出去,可情这一字,当真是可笑之极! 看着那浑然忘我的两人,苏念薇笔直的站了起来,低头看向有些惊讶的沈临渊,“送我回宫。” 回去的马车上,沈临渊从一旁的匣子里摸出一颗夜明珠来,那珠子硕大无比,犹如一颗苹果一般,瞬间照亮了车厢。苏念薇眯了眯眼,看着他斜靠在车壁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把玩着夜明珠,“你反倒决定嫁了?” 他有些懊恼,眼前这女人,忽然一下令他摸不透了。他本想着让她看这一幕她定会改变心意。可从宋府离开,她就一脸的坚毅,分明就是有了决断。 039 “嗯。他若觉得我有用,便为他所用好了。”苏念薇笑了笑,伸手道:“这东西倒有趣,借我玩一会儿?” 沈临渊将夜明珠递到她手上,苏念薇伸手接了,比想象中的还要沉。只是温润无比,光滑细腻的触感让她心生欢喜,细细的把玩了一番,才准备还给沈临渊。 他却不接了,拿过匣子里的黑布包了,道:“你若喜欢,便送给你吧。” “我可不夺人所好。”苏念薇固执的举着。 沈临渊叹了一口气,按住她的手,连带着将珠子放在她的双腿之上,“既是你喜欢的东西,何必言不由衷。” “沈临渊,”苏念薇不愿与他做口舌之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少了夜明珠的照明,沈临渊的脸陷在一片漆黑中,“我若说,沈某对公主一见倾心,公主信否?” “是吗?”苏念薇抚摸着黑布,笑得不置可否,“那若有一日,我有求于你,你是不是一定来?” “天南地北我都为你来。”他说着,掀开了车帘。 其实马车已经停下了许久,苏念薇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有一种不想回到宫中的感觉。 暗自笑了笑,她抱着那颗夜明珠下了车,沈临渊将她打横抱起,笑道:“若你真嫁给了宋长书,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抱你的机会。” 苏念薇垂首不去看他,低声道:“我累了。” 他便也不再多话,回到梨花宫时,苏念薇才察觉到了不对,整个宫里都亮着灯,来来回回的太监宫女火烧屁股般的奔忙着,无数的锦衣卫将梨花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苏念薇以为是自己跑出去被发现了,暗自后悔没有跟锦儿打个招呼。 那边司徒岩站在院子正中间,有侍卫上前通报:“公主不在宫中。” “再找!”司徒岩一咬牙,厉声道:“那就扩大范围,翻遍整个皇宫也要把公主找出来!” “你宫里出事了。”沈临渊低头看了她一眼,说话的语气如同在耳边呢喃。 苏念薇点了点头,“就把我放在这儿吧。” “放这儿?”沈临渊看了一眼脚下朱红色的瓦片。 “不然你下去送死?” 她挣扎了两下,沈临渊这才放开她道:“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哦。”苏念薇小心翼翼的在瓦片上站稳了,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沈临渊看了她一眼,转身一跃,苏念薇下意识的看向他离开的背影,只是那道黑影犹如灵巧的野猫,悄无声息间渐渐的成了一个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她怀里的夜明珠抱得久了,似乎都沾染了温热的体温,低头看了一眼已然扩至到宫外的锦衣卫,“司徒岩,我在这里!” 她刚下地,宫门外便传来了一声“皇上驾到”。 苏念薇将夜明珠交给奔过来的锦儿道:“收好。” 然后飞快的跑上前老老实实的跪了下去,“参见父皇。” “你又搞什么?”皇帝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戚贵妃满脸的哀怨,好不容易今日皇上到了她的宫里,又被这丫头搅了局,大半夜的让人不得安生。 “我…”苏念薇一时之间还不知该如何解释,司徒岩忽然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公主宫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司徒岩看了一眼苏念薇,“锦儿见公主房里没有动静,进去查看之下未见公主,就差了两个宫女进去好好找一找,自己便出来通知了侍卫。谁知回头去看,那两个宫女已中毒身亡。” 中毒身亡?苏念薇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锦儿,她脸色果然不佳。 “中毒?”皇帝也有些惊讶,“中了什么毒?” “太医院已将尸体运去勘察,属下四下检查过,公主殿内的蜡烛有异。这下毒之人用心异常险恶,那蜡烛上半截应是正常的,只是烧到下面毒气便散发了出来,恐怕是想让公主于睡梦中…至于锦儿,”他这一句,想必是为了安抚苏念薇了,“幸好呆得不久,太医查看过,刚服了一颗玉露丸,应该没有大碍。” “混账!”皇帝的这一声怒喝,硬生生的吓了苏念薇浑身一抖,她刚若在宫里,岂不是要死于非命了?可是,明明都在这儿呆了两年多了,也未见有人想害她性命,此番又是为何? “月儿。”戚贵妃上前拉起她,回头对着皇帝娇嗔道:“皇上你也是气糊涂了,月儿还在底下跪着呢。” “你先去你母亲宫里呆着吧。”皇帝说着,仍有些不满道:“虽然是你乱跑侥幸逃脱一死,可又怎知不是你乱跑惹的祸!” 苏念薇扁扁嘴,只当充耳不闻。 “司徒岩,朕限你三日之内查出凶手,否则别怪朕要你的脑袋!” “哎,皇上,皇上…”见皇帝一甩袖子走了,戚贵妃也懒做这表面工夫了,飞快的丢开苏念薇的手急急的跟了上去,“皇上,等等臣妾啊,您还去我宫里吗?皇上?” 苏念薇白了戚贵妃一眼,这女人仗着得她父皇宠爱,平日里也没少在她母亲瑞贵妃面前摆谱子,若不是瑞贵妃娘家家世地位胜他一筹,还不知怎样呢。 暗暗的叹了口气,苏念薇伸手招来锦儿,“当真没事么?” “没事,奴婢现下好多了。”锦儿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问道:“公主你去哪了?可把我急死了。” “去看了一场好戏。”苏念薇笑道,“先去歇了吧,明日你帮我通知十三哥,让他务必来找我。” “十三王爷?”锦儿愣了一下,道:“好。” 苏念薇摇了摇头,带着锦儿由司徒岩护送着朝瑞贵妃的宫里而去。身旁的丫头一脸的神思恍惚,看得她颇为不忍。锦儿跟着她这两年多,什么心思她还看不出来,只可惜这个年代,她这身份又如何入得了王府?便是淮王肯收了,也不过沦为妾室。淮王府中已有五位美人整日斗个不停,将锦儿搀和进去,她想想都觉得不妥。 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你那心思还是收起吧。” 040 锦儿愣了一下,浑身一震,“公主…” 苏念薇看向她犹自闪着泪光的双眼,“当真有这般喜欢他?” 锦儿咬着双唇不答,只道:“锦儿自知痴心妄想。也只在心中妄想一番罢了。公主放心,锦儿守你一辈子。” 一辈子?苏念薇看了一眼她仍抱在怀里的夜明珠,一辈子又怎样,恐怕她穿越来去,两辈子都还未活明白。 这一夜折腾下来,苏念薇自是筋疲力尽。许是得了吩咐,她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竟也没人叫醒她,偏殿里空无一人,连个使唤丫头都不见。 满腹狐疑的走到院中一瞧,颐澜宫内寂静无声,唯有两个小太监守在她母亲的正殿外。苏念薇扯着头发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两个小太监见了她,忙行礼:“公主,您醒了?” “我母亲呢?” “和十三王爷在里面。” “是吗?”一听淮王来了,苏念薇急不可耐的就往关着门的正殿跑,身后小太监来不及阻止,只“哎”了一声,苏念薇已听见了里头淮王的声音:“三百多道酷刑下来,不怕那些宫女招不出有用的东西来。” “到底是谁要害月儿,你心里应该有数吧?”瑞贵妃的嗓音轻柔得如同一阵风。 苏念薇愣愣的看着眼前紧闭的朱漆雕花木门,一时间竟不知进还是退。 “宋府那边不日估计就要来求父皇赐婚了。”淮王言语中有着难掩的得意。 瑞贵妃又接了一句:“可是你放出去的消息?” “宋府不识抬举,我这招叫釜底抽薪,他没了退路,那便是非进不可。反正太子那边早已认定了宋府偏向于我。” “砰”的一声,苏念薇恶狠狠的踢开了门,讥讽道:“哥哥好计谋。” “月儿。”瑞贵妃皱着眉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越发胡闹了。进来也不行礼!” “行礼?我都被哥哥卖了,还行礼?”她气恼的瞪了一眼淮王,“你放了什么消息出去?赐婚赐婚,宋长书早已有了意中人这事哥哥你怎么就当看不见?” “你不是喜欢他么,这也算成全你了。”纵然平时再娇宠,淮王仍有些不悦。 苏念薇于是更生气了,“可他喜欢别人,我嫁过去有何用?” “月儿!”瑞贵妃喝止了她道:“如今太子背后的势力明显强于你哥哥,你嫁到宋府,宋府自然和我们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拼死也要护你哥哥登上大宝。成败与否在此一举。且,若太子得势,你以为我们娘俩还有好日子过么?” “跑去幽州的人不是你自己?”淮王冷笑道:“若没有你这一次‘千里追夫’父皇也未必下得了决心。” “你……”苏念薇自知理亏,登时说不上话来。 “公主…”远远地,锦儿正满头大汗的朝这边跑来,看到淮王和瑞贵妃,赶忙跪下行了礼,道:“那些人宁死也不肯招。” “意料之中罢了。”淮王摆了摆手。 苏念薇奇道:“你知道他们不招为何还要动刑?” “你宫里的,和母亲宫里的下人都去见识了什么叫三百八十道酷刑,本王就不信还有人敢吃里扒外来害你们!” 苏念薇浑身一颤,没来由的在这艳阳天里觉得浑身发冷,“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宫里的人干的?” 似乎是觉得她问得太过没有技术含量,淮王对着瑞贵妃行了个礼,回头道:“我先出宫了。月儿,你的嫁妆,我一定会给你办的丰厚无比的。” “我…”苏念薇一时气结,抬脚跟在淮王身后追上去道:“我要是不嫁呢?” “淮王!”淮王身边的亲信李宏远从外头迎了进来,“宋将军想见你。” “知道了。”淮王点了点头,又看向苏念薇,“他来求我了,你忍心不嫁么?” 苏念薇愣了一下,仍是呆呆的跟在淮王身后,他却有些不悦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回你宫里去。” “我宫里不是…” “已经彻底清理过了,放心回去吧。” 他既如此说了,苏念薇也不好非要跟着,闷闷不乐的回了自己宫里,一宫的人个个面有菜色,仿佛还未从那触目惊心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苏念薇做锦儿把人都唤了进来,一一扫去,少了四个人。 “都把谁拉去动刑了?” 锦儿看了一眼底下一言不发的下人,回道:“昨晚当值的。” “哦。”她有些疲乏的点了点头,看样子她一天未进宋府,这梨花宫就没有个安宁了。皇权争斗她不是完全不懂,可进了东厂的门,那几人估计也没有命活着回来了。她一沉思,偌大的殿内便有些寂静的可怕,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宋长书甫一进入梨花宫就觉得奇怪,到了大殿外才发现所有下人都在底下跪着,唯独苏念薇高高在上端坐在榻上,他轻蔑一笑,道:“公主果真好兴致,平日里没事便是这般逗着下人玩么?” 苏念薇抬头,看向站在门外的宋长书,日光在他背后亮得人睁不开眼,在一团炽烈的白中,他的身影都有些恍惚了。侧过头对着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便带着一众下人出去了。 “宋将军不是去找我哥哥了么,怎的有空来我梨花宫?” “你我既然马上要成夫妻,我进宫不来看你,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说着,宋长书上前,居高临下的用一根手指挑起苏念薇的下巴,“怎么,看到我你不开心?” “自然开心。”苏念薇冷笑道:“宋将军打算几时迎我进府?” “这月二十八便是个好日子。公主准备着吧。”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用一条丝帕细细的擦着。 那帕子上绣着一对鸳鸯,虽看不太真切,但那绣工当真好极了。苏念薇看得刺眼,讽刺道:“不知玉容姑娘能不能也替本公主绣一条这样的帕子。” 下一秒,她的手腕已被宋长书死死的握在了手里,到底是习武之人,苏念薇只觉得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一张脸上却丝毫也不肯示弱,“将军这是做什么?” “你最好不要动她。” 041 苏念薇从未觉得这般受辱,此刻手腕上的感觉倒不真切了,眼前的人一脸隐忍的怒气,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她仰着脸大笑:“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宋长书,放心,本宫不想嫁你了。” “这话,却由不得你了。”宋长书借势将她从榻上拉了起来,贴着她的身子道:“如今你不肯嫁,我却非娶不可。” “你既无意于我,娶我何用?” “你?”宋长书大笑,“你是淮王的亲妹妹,你说我娶你有何用?淮王志存天下,长书佩服至极,只不过,淮王却未免太不信任宋某,即便不娶你,我宋府也不会辅佐太子那样的酒色之徒!” “说来说去,便是我哥为了让你们没有回旋的余地才要将我嫁入定国公府了。” “你既清楚,便应当摆得正自己的位置。公主,皇上面前劳您美言,你我的婚事,便是靠你出番力气了。”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苏念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那些水鸟好像突然又从眼前起飞,高远的天空,虚幻的时空,何去何从? 这婚事,便是这么定了。 圣旨一下,全城欢动。 七月二十八一早,苏念薇有宫女们伺候着,戴上九翚四凤冠,身穿绣长尾山鸡、浅红色袖子的嫁衣端坐着等待宋长书前来迎亲。 锦儿喜气洋洋的冲进来道:“驸马已经到了东华门了。聘礼足足装了几个箱子,还有大雁!” “大雁?”苏念薇奇怪道:“大雁是做什么的?” “公主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大雁是象征着忠贞的鸟儿呀!” 忠贞?苏念薇嗤笑,亏得宋长书也好意思用“忠贞之鸟”来赢取她。 不多时,宫门外热热闹闹的吹奏了起来,苏念薇四下看了眼,见大家都没有给她盖盖头的意思,顿时有些茫然,这个电视里看起来的不太一样啊。 正发愣,宋长书已进了宫,他穿一身大红色的官服,脸上的表情十足的喜悦姿态,一系列繁琐的礼节之后,终于执了苏念薇的手将她送上没有屏障的轿中,道:“公主今日美艳无方,京城的百姓都等着一睹尊容呢。” 她放开他的手坐稳了,道:“驸马亦是玉树临风,好一副风流姿态。” 他只是笑,没再说话。 公主出嫁,本就是京城大事,更何况是皇帝一向偏疼的女儿。天文官前方带路,配给她的陪嫁物品与仆人紧随其后,插着钗子的童子、引障花、提灯、行障、坐障,一行又一行,引得路人啧啧惊叹。轿子后方,瑞贵妃另坐一轿亲自送行,更叫苏念薇哭笑不得的,是太子亦要骑马跟随。此刻,不知道太子心里作何感想。她想着都觉得好笑。 从皇宫到宋府的路上铺着大红色地毯,一路扬花洒纸,好不热闹。 行至七喜街,这一块则是京城最繁华之所在,两旁的酒楼、首饰店无一不是高大阔气,这也造成了街道显得有些逼仄,苏念薇摇摇晃晃的坐在轿子上,猛的听闻几声尖叫,无数蒙着脸的人顺着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丝线从两旁的高楼上飞快的滑落下来,手起刀落间,地上已齐刷刷倒了一片。 苏念薇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太子,他亦是一脸的震惊,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不是他所为,那又是谁?不待她细想,抬轿的轿夫已有人倒了下来,轿子瞬间不稳,重重的摔落在地。她头顶的凤冠其重无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抬眼看去,宋长书已被团团围住,从后面汹涌而来的锦衣卫似乎早有准备般护着瑞贵妃和太子急急退后,她的位置偏前,锦衣卫还未赶到,已有蒙面人看见了她的存在,闪着寒光的长剑直直的刺向胸口的一瞬间,她想着,这次死了的话,是会回到将来,还是又要退后一点? 只是,猛然扑向她的一具身体闷哼一声替她挡了一剑,熟悉的奇异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苏念薇睁开眼,正对上沈临渊含笑的眼,“你还真嫁他?”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离开京城了吗?” “皇上嫁女儿,昭告天下,我想不知道都不行。”他说话的语速又急又快,边说边已反手制住身后意欲再度行刺之人。 苏念薇忍不住笑了起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宋长书,道:“他们好像就是专门冲着宋长书和我而来的。” “他我可不管。”沈临渊说着,一把抱起坐在地上的她,“我先带你走。” 他的左肩在流血,苏念薇拿手捂着他的肩,担忧的说:“你还抱得住我么?” 沈临渊一把扯掉她头顶的九翚四凤冠随后一甩,笑道:“这样就差不多了。” 苏念薇撇撇嘴,“你就存心让我当不成新娘子!喂,沈临渊,这该不会是你找的人故意来这一出吧?”手下温热的血一直往外喷涌,她心底愈发慌乱起来,那些血液在掌心有着黏腻的触感,只是不知为何,在沈临渊面前,她却下意识的换上了轻快的神色。 七喜街的一番混战中,沈临渊抱着她闪进了小巷,一路奔至一片破旧的城区。断壁残垣中,有人从后面跟着,抢先一步推开一扇旧木门,“公子,先躲一躲吧。” 苏念薇看了一眼沈临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有些不忍道:“快放我下来吧。” “公子。”刀疤脸摘下斗笠,上前查看了一番沈临渊的伤,惊道:“大…” 话未说完,被沈临渊飞快的甩了一巴掌。苏念薇站在一旁犹未反应过来,“啪”的一声脆响在耳边响起,再转头,只对上他凌厉的眼睛。 那是她从未看过的沈临渊。 刀疤脸自知失言,“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公子,剑上有毒。” “我知道。”沈临渊说着,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苏念薇,接着道:“你知道该去问谁要解药。” “属下告辞。”刀疤脸也不废话,起身瞄了一眼门外,这才推门而去。地上残败的叶子随着他的脚步打着璇儿飞起又落下,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042 苏念薇抬手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血,干涸的血液黏在手上有着腥味,她搓了搓,见没多大的效果,也就随它去了。找了张破凳子坐下后,她才问道:“你认识那些刺客。” 沈临渊笑了一笑,“不认识。” “你不肯说真话就算了,我知道你认识。”不然他怎么会说刀疤脸知道该问谁要解药。 “你伤要紧吗?”复又看了眼他渐渐失色的唇以及脸上的汗水,苏念薇终是有些不放心,上前替他擦了汗,“就算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你到底是救了我的。” “那你就不要嫁给宋长书了。”沈临渊抓住她的手握了握,笑道:“这样报答我可好?” 话音刚落,忽然一把拉起苏念薇躲进了破屋后的半截断壁后,轻声道:“有人来了,很多…” “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她好奇的抬起身子向外看去,渐渐的终于听见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大人,血迹在这边停了。” “给我进去搜!” 是司徒岩的声音!苏念薇大喜过望,忙站了起来,却被沈临渊一把拉住,他的眼神带着哀求,“不要出去。” 她低头凝视着那双眼睛,狭长的,犹如黑玛瑙一般的瞳仁里,映着的是她的身形。那张脸上,分明是恳切的模样。受伤的左肩留着被剑刺穿的血窟窿,也许因为疼痛难忍,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仍止不住一头的冷汗。苏念薇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丝的瓦解,她一个“好”在在喉间来回翻滚几欲出口,头顶的破瓦忽然块块掉落,刀疤脸去而复返,大喊道:“公子!大公子的人都不见了,狗皇帝的人追来了,我带你走!” 苏念薇和沈临渊同时一惊,互望一眼,只她眼里的犹豫转瞬即逝,沈临渊眼睁睁的看着她瞬间冷下去的神色,道:“你…” “什么人?” 瓦片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外间的人,苏念薇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沈临渊,开口道:“司徒岩!” “你干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刀疤脸飞快的以龙爪手扣住她的喉咙:“叫他们退回去!” 苏念薇回头看了一眼沈临渊,“你们不是汉人。” 沈临渊捂着肩膀终于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香味很怪。依稀记得和宫里有进贡来的香料有些相似。只是我一直不曾往那方面想。”苏念薇一转头,对着闯进来的司徒岩做了个手势,“沈临渊,你果然别有用心。” “少废话!”刀疤脸显然已没有了耐心,“让他们退下!” “我要是不肯呢?” “我无妨。” “公子!这毒四十八个时辰内若无解药…” “我说无妨!”沈临渊大声说完,忽然挥开刀疤脸的手一把抓住:“走!” 眼见二人已从破了个大洞的屋顶逃窜,司徒岩忙下令:“给我追!” “等一下。”苏念薇瘫坐在地,“让他们走。” “我母亲可还好么?” “回禀公主,瑞贵妃无碍,和太子都已先回宫了。倒是驸马受了些轻伤。皇上说公主受了惊吓,一切礼仪从简。定国公府已备好了九盏宴会招待宾客,公主若累了,小的直接护送您回去休息。” “回哪里?” 司徒岩惊讶的看了一眼苏念薇,“自然、自然是回定国公府。” “哦。”她愣了一下,道:“那就回去吧。” 许是之前已得了旨意,她落了轿便由锦儿扶着直接去了新房休息,陪嫁来的侍女们被留在门外,关了门,苏念薇看了一眼案上的红烛,满屋子的大红喜字,撩起裙摆道:“宋长书呢?不是说受伤了吗?” “驸马受了点小伤,已看过太医了。外头那么多客人,驸马是跑不掉的。”锦儿说完,嬉笑道:“公主,天色还早呢,驸马不到深夜是回不来的。” “多嘴!”她呵斥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的那颗夜明珠呢?” “带了带了。”锦儿忙在几个还未来得及开封的箱子里一通乱翻,翻到第三个,终于翻出了一个上好的檀木匣子来,“在这儿呢!” 苏念薇抱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那珠子在白天和普通的玻璃球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格外的大而已。 四十八个时辰,沈临渊能找到解药么?一想到这个人,她不由得犹有些气恼,分明一早就看穿了他是别有用心,怎么还会受他迷惑,竟差点跟他走? “我要进去!” “公主正在休息,避不见人!” “让我进去!” “谁在外面?”苏念薇看了一眼锦儿,锦儿忙过去拉开门一看,曹玉容正被几个侍女拉着,头上的一支步摇歪在一旁摇摇欲坠。 “玉容小姐,你找本公主有事么?”苏念薇盖上匣子,缓缓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这个满眼泪水的女人。 “你为什么非要嫁给我表哥?” 因为近亲结婚容易生出畸形儿啊!苏念薇默默的吐槽了一句,这才惊觉不对:“表哥?” 她从前只知道曹玉容是曹管家的妹妹,却并未并说她是宋府的表小姐。但看曹玉容醉醺醺的模样,一时估计也说不清,便耐着性子道:“可是驸马自己去求皇上赐婚的,怎么就是我非要嫁他了?” “你…”曹玉容一根手指指着苏念薇,嘴唇都在抖:“你用了什么法子把他逼成这样?” “放肆!”锦儿看不下去,上前打量了她两眼,“你见了公主不下跪行礼,已是犯了死罪。言语间还敢唐突顶撞公主,更是罪上加罪!来人,把她拖出去!” “等一下,”苏念薇看了锦儿一眼,“大喜的日子,怎么好见血腥?”说着,却下意识的握了握自己未曾来得及洗净的双手,强自定了心神,“送她回她院子里就罢了。” “我表哥根本就不喜欢你!”曹玉容发了疯般的拼命挣扎,几名侍女一时间竟有些没她奈何。 锦儿急了,上前推了她一把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点走!” 043 “啊!”曹玉容被锦儿一推摔倒在地,登时更加胡搅蛮缠起来,苏念薇冷眼看着她散乱的发髻,原本那点当“小三”的罪恶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挥了挥手示意那几个侍女先放开了她,苏念薇问道:“那你又想本公主怎么做?” “玉容!”浑厚的男子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苏念薇抬头,见曹玉坚带着几名家仆飞快赶来,那男子从地上拉起曹玉容,不由分说的就是一个耳光,道:“公主面前岂容你放肆?!” 说完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道:“定国公府管家曹玉坚见过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苏念薇就着锦儿搬过来的凳子坐了:“曹玉坚…适才曹小姐自称是宋将军的表妹,这事从何说起?” 曹玉坚原先镇定自若的脸色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道“公主明鉴,舍妹喝醉了,言语无状,公主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曹玉坚的模样倒是老实诚恳,可分明是在说谎,苏念薇原本就有些乏了,懒得与他们多计较,“带她走,若再打扰本公主休息,休怪本公主不客气!” “是是…”曹玉坚上前拉起仍是一脸不甘愿的曹玉容,低声道:“还不快走!” “你…”锦儿眼尖,一眼就看见曹玉坚拉起曹玉容时怀中掉落了一封信笺,她还未来得及提醒,曹玉坚已带着犹自不停挣扎的曹玉容朝院外而去。 “拿过来我看看。”苏念薇指了指地上那张信笺,锦儿忙上前捡了,递到她的手上。 这写信之人笔锋凌厉,落笔之用力,几乎力透纸背。可逐字看去,字字冷透她的心。 这信,是她的亲哥哥写给宋长书的,大概是曹玉坚还来不及交到他的手上。 锦儿在一边看着苏念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苏念薇一笑,拿起信封重新装了回去。 深夜的婚房内,烛火照着苏念薇沉寂的脸庞,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有老妇携着宋长书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见了苏念薇慌忙下跪:“老朽是宋将军的乳母,府里的人都叫我姜妈,参见公主殿下千岁。” “起来吧。”苏念薇起身看了一眼宋长书,“他喝醉了?” 姜妈为难的看了一眼宋长书,道:“原本该喝交杯酒的,这…” “没事,你先回去吧。待他酒醒了我们会补上的。” 见她这样说,姜妈也没再多话,带着丫鬟们退了下去。 “松开他吧。” 锦儿惊讶的看了一眼苏念薇,又看了看被自己扶着的宋长书,一时竟难以决断。 “松开!” 她话刚说完,宋长书自动自觉的站得笔直,笑道:“公主当真狠心。” 苏念薇不愿与他多废话,从袖子里掏出信封扬了扬,“曹管家的东西掉了。” 宋长书抢了过去,还没拆,苏念薇又道:“也没什么好看的,淮王不过是说,反正你我业已成亲,若你想纳曹玉容做妾,他也会好好劝我的。” 宋长书脸上红白一阵,对她的话竟不知从何接起。 苏念薇轻笑一声,挑眉道:“本公主若不同意,他劝又有何用?!”说这话时,到底是动了气,语气上少了平日里的温软,一字一句,犹如石子落地,字字铿锵。 “公主,切勿欺人太甚。”宋长书将信封折好塞入怀中,迎视着她冷冽的目光,“说到底淮王亦是想拉拢我们定国公府,公主就不怕本将军倒向太子一党?” “你…” “公主不如早些安歇,宋某不奉陪了。”说完一甩长袍推门而去。门外守着的侍女面面相觑,皆不明白新婚之夜驸马不与公主洞房,这是要去哪儿? “这个宋长书,也太过分了!”锦儿对着他的背影狠狠的骂道:“简直是不识抬举!” “罢了。我也累了,歇了吧。” 锦儿幽幽的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叹了口气,服侍她换了亵衣躺进了鸳鸯锦被之中。窗前的红烛烧了大半,烛泪滴落在烛台上,一滴又一滴。她闭了眼迷糊睡去,梦里那人,竟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苏念薇死死的盯着那个背影,问道:“宋长书,是你吗?” 那人身子一僵,苦笑道:“你竟还是念着他?” 她的震惊比之那人,有过之而不及,“你、你不是宋长书?” “公主?公主?”锦儿的呼唤响在耳边,苏念薇猛的睁开眼,天光大亮,整个婚房内弥漫着一股淡香,她皱了皱眉,“什么味道?” “是荷花。”锦儿简短的说完,急急道:“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她忙坐了起来,“是我母亲?” “不是,是皇上,皇上昨儿个突然吐血晕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苏念薇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才忙下了床,“快给我梳洗!” “公主,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锦儿边给她梳着头发,边问道。 苏念薇只觉得发丝缠在了梳子上,扯得生疼,回头怒瞪了她一眼,“我又怎么知道?父皇身体虽然今年以来差了许多,也不至于会突然吐血晕倒,不怕别的,就怕有人耐不住性子了!” “那我们进宫吗?” 苏念薇不答,看了一眼养在梳妆台边上的荷花,道:“谁送来的?” “曹管家。那会儿公主还没醒就送来了,说荷花寓意极好,百年好合,还多子多福。这曹管家和他妹妹倒不像一家子人。” “像不像的,你现在就知道?”说完随手插了一支珠钗在发髻上,摆摆手:“就这样吧,让人备车我们立刻回宫。” 044 宋长书回到京城,已是半个多月日之后。而曹玉容,也已在柴房关了半月余。入冬以来,天气一直不大好。柴房这种地方,自然是简陋得室内室外一样的冷,且又怕走水,自然不可能燃碳。按理说,从幽州赶回来一般十多日已足够,苏念薇自是不急,余氏却是急得每日里坐立不安,深怕唯一的宝贝儿子又出了什么意外。 听锦儿说,老夫人为着宋长书每日里烧香念佛不断。而曹玉容已哭骂得哑了嗓子,亏得她哥哥日日在外间苦心劝着。 苏念薇淡淡的听着,人善只会被人骑,她不想当什么好人,既然上天给了她高高在上的资格,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但宋长书到底是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一直在冀州养病的宋太傅。 苏念薇听了下人的回报,也懒得出去。仍是和麟儿坐在窗下下棋。 半个时辰之后,锦儿进来,说宋长书已将曹玉容放了出来,那女人一出来便抱着宋长书啼哭不已,言语间对公主颇多不忿。 苏念薇手中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扔,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汤婆子,道:“传驸马过来一趟。” 锦儿应了,推门而去。 麟儿坐在她对面,将棋子一一收拾了,“姑姑,你喜欢驸马吗?” “麟儿为什么这么问?” “我母亲说,不喜欢一个人,是不会为那个人生气的。”说着,小脸高高的仰着,仿佛在等待苏念薇的回答。 苏念薇一笑,“姑姑生气,只为事,不为那人。” 她从来没有对谁说,也没有人可以说,若当日不是曹玉容告密,是不是她真的会跟沈临渊走,不管她于他来说,是棋子还是盾牌。又或者,是日后的又一个人质。 有些梦醒的太早,她不甘心。 宋长书进来时,仍是着一身戎装。铁甲泛着森森寒气,苏念薇想象着曹玉容伏在他怀中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冷笑,不觉得冷么? “未知公主传我来所谓何事?” 苏念薇坐在榻上冷艳看着理直气壮的宋长书,“驸马放曹玉容,当真不用问过本公主的意思?” “公主既然安然无事,且玉容在柴房那地方关了这么久,也算受了教训了。公主何必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苏念薇将放着棋盘棋子的矮桌一拍,厉声道:“当日若不是赶巧碰上宫中大乱,本公主或许早已命丧黄泉。你说我咄咄逼人?” 宋长书仿若对她的怒气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坐在桌旁,自己倒了杯茶,气定神闲的抿着。 苏念薇见他此番与去幽州前对待她的态度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心里一时不知他是何意,“若本公主不肯放她呢?” “公主,你说冀州大不大?” 见苏念薇愣了,宋长书喝了口茶继续道:“冀州比起京城,小不了多少。但那么大的冀州,你猜我遇到了谁?” “谁?”她下意识的问道。 “当日在太和殿代替完颜托雷父子留下的那人。”宋长书边说,边看着她的反应,“我一直觉得此人面善。前几日终于想起,几年前,金国还未壮大,有一次完颜托雷前来进贡,我随父亲入宫,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且曾就战术一事争过高下。公主是否也觉得此人才气过人?” “我不知你说什么。”苏念薇别过头不愿理会。 宋长书却呵呵笑道:“若不是如此,公主为何拼死助他逃出皇宫?” “宋长书!”苏念薇大怒,“本公主做什么,轮不到你来干涉!” 宋长书放下茶杯,“玉容之事,就这样算了吧。”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道:“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想和她把婚事办了。” “还有,”不等苏念薇回答,他又道:“那人托我跟你说一句话。” “他让你等着,有朝一日,他必会带你走。” 说完,宋长书再没回头,大踏步而去。 苏念薇哑然的坐在原处,这沈临渊…他竟当着宋长书的面说出这话来,也难怪身为驸马的宋长书一脸的反叛之气。苏念薇自觉这事无论如何是拂了他的脸面,对于曹玉容之事,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雪后初晴,苏念薇在院中看麟儿跟着师傅习武,丫鬟们端了早点过来。 苏念薇招呼麟儿过来吃饭,顺手抹去他额头上的汗水。转眼间赵勋即位已快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不时传出他如何对过去太子一党的人赶尽杀绝,宫中人人自危。唯独她守着这小院落,倒也觉得与世无争。即便如此,麟儿用的食物,她仍是习惯性的叫下人先尝过了,才敢给他吃。 两人刚面对面吃着早餐,府里的小丫鬟跑进来,行了跪拜之礼,又说:“宫里传来消息,今日皇上会亲临定国公府。” 苏念薇平静的点了点头,一盘的锦儿舀着清粥的手停在半空中,勺子边缘的粥沫滴落下来,她竟是毫无反应。苏念薇轻咳了一声,她才面红耳赤的将粥碗放到麟儿面前。 苏念薇不愿赵勋见到麟儿,怕生事端。又不放心将他交给旁人,眼看下人传了一遍又一遍,说皇上就快到了。她咬咬牙,虽知锦儿心里念着赵勋,也只得委屈她了。 “锦儿,你好好看着麟儿。我去前厅,”她万分不放心的看了锦儿一眼,“我知你的心思,只是麟儿绝不能托付给别人。” “奴婢知道。”锦儿帮她把随意散落在肩头的发丝梳成发髻,一笑,“公主放心去吧。” 苏念薇摸了摸麟儿的脸,道:“姑姑去去就回。” 045 她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睛死死的瞪着她。自大开的暗门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大力沙和方脸男子对视了一眼,迅速的点了苏念薇的穴道又拿麻袋重新套好。 “二弟,你怎么不歇着反倒出来了?” “我想出去走走,大哥有兴趣一起?” 这声音!苏念薇猛的一惊,这声音是沈临渊! “我可没二弟的闲情逸致,你去吧,我还是呆在这里好了。”方脸男子说着,退开几步。 沈临渊笑了笑,从他身边经过时,扫了一眼地上的麻袋,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苏念薇心里砰砰直跳,既希望沈临渊发现她,又怕他们是一伙的,发现了一样于事无补,正踟蹰不已,猛的挨了一脚,这一脚正踢在她的腰部,她被点了穴无法动弹,连躲避都成了奢侈,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下意识的想缩一缩却发现除了生扛,别无他选。 “小的一个手下,想叛逃。刚被我抓回来。二公子,你要出去的话就请吧。” 沈临渊站了一会儿,直直的盯着地上的麻袋,即使看不见人,他也能一眼分辨出里头这人蜷着的身体分明是一个女人,不过他伤未好,大力沙这样说,他也不愿与他正面冲突,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先走了。” 疼得心里直骂娘的苏念薇听到沈临渊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走?他居然走了,苏念薇恨不得跳起来翻开他的眼皮,你是瞎啊还是瞎啊!老娘被套在里面你居然先走了? “哦,对了,大哥,”已然走上台阶了的沈临渊忽然回头对着方脸男子说道:“拜都国君病倒一事你可知情?” “什么?病倒了?”方脸男子一听,顿时面露犹豫之色,回头瞪了一眼身边的大力沙,似有埋怨之色。 沈临渊看在眼里,轻笑道:“据说病得不清,已昏迷不醒。大哥说,这时候是不是我们的好机会?” “二弟说得有理。”那方脸男子一听,对着大力沙呵斥道:“你不是一直在打探消息吗,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还要我来提醒你。迅速飞鸽传书给可汗!” 苏念薇一听,顿时有些绝望。 若金人再进犯,边境岌岌可危。且不说宋长书尚在京城,即便他去守住边防,只怕不等他回来,太子他们定会趁机迅速夺取皇位。若他不去边境,驻守边境的那几个无用之人,只怕难以抵挡金人的入侵。 思来想去,竟是寻不到一个两全之策。 只是,沈临渊是如何知道他父皇病倒一事的?起初还盼着他能发现自己,救自己一命,此刻看来,竟是可笑之极。 思绪兀自飞快的旋转,外面的人什么时候散了她都不太清楚。这地面也不知是什么铺成,居然这般冰冷刺骨,寒气不断的侵袭而入,苏念薇睁着眼睛等了许久仍是没有听到半点动静。好半响之后,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头顶的麻袋被人扒了开来,缓缓落下的带着怪味的麻袋退至眼下,她看到的,是沈临渊沉静的脸。 她看着他,带着十万分的敌意。沈临渊叹了口气,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苏念薇揉了揉疼痛无比的腰,“你怎么没走?” 沈临渊其实也没料到袋子里的人是苏念薇,此刻骤然相见,他脸上有藏不住的尴尬神色,站起身背对着她道:“我还以为我大哥抓了什么有用之人来。” “你什么意思?”苏念薇一动气,说话的动作稍大,便扯得脸颊火辣辣的疼着。 “没什么意思。想来我大哥定是想抓你做人质,可惜你父皇生死不明,太子恐怕是不会把你当回事的吧?” “既是如此,何不干脆放我走!”她愤怒的绕道沈临渊面前,讥讽道:“果真是对我处心积虑,什么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么。沈临渊…” “唔…”话未说完,她的嘴便被他用力捂住,那双眼看着她,渐渐的冰冷至极,“若不是你于我有用,当真以为我是爱上你了?” 说着腾出另一只手抚上她脸颊上的瘀伤,“啧啧”叹道,“现在被我大哥抓住,不管你这人质有用无用,他不试过只怕也不会死心。别的我倒不担心,我只担心你有命去,无命回。你说,要是你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念薇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魔爪,却被他用力推至墙上死死按住,“公主,这儿是我大哥的据点之一。一般人是找不到的。” 言下之意,是不管这样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别人来打扰吗?苏念薇悲哀的感觉到他的手从衣摆处伸了进去,一路攀上她光滑细嫩的背,“你总得让我得到点什么才好。” “沈临渊!”苏念薇不顾一切的扯下他捂着她嘴巴的手,“放我走。” “凭什么?” “怎样你才肯放我走?”她哆嗦着感觉到他的手毫不温柔的握住她温软的胸部用力揉搓着,闭了眼睛道:“要是这样你就放我走,那…你随便吧。” “哈哈哈。”沈临渊大笑着退开半步,“我这肩伤未愈,只怕帮不了你。” “你…”苏念薇面红耳赤的逼近他,“你故意羞辱于我?” 她的脸高高扬起,离他如此的近。沈临渊握紧了拳头,凑在她耳边道:“如你所说。” “你今日是不肯放我走了是么?”苏念薇突然觉得这穿越之旅也太过悲剧了,遇上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无情。可眼下除了沈临渊,她想不出别的出路。 “你要走便走。”沈临渊闲闲的靠在石壁上,指了指灯台,“那个便是石壁大门的开关。” 苏念薇迟疑的上前了两步,正纳闷沈临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又听见他说:“只是外人全是我大哥完颜术的手下,恐怕你刚走出去就又被抓回来了。” “你…”苏念薇气急,这说的不全是废话么! “过来。”沈临渊反笑,“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苏念薇不由得一喜,有的谈总比没得谈好,忙小跑着跑回沈临渊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046 “这个给你。”他说着,弯腰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交到苏念薇的手上,“找个离完颜术足够近的机会,杀了他。” 苏念薇拿着匕首,不可思议的看向沈临渊,“你…你又耍我?” “何出此言呢?”沈临渊替她拔出匕首,单看这匕首的样子,与寻常无异,刀锋闪着寒光,被沈临渊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轻叹道:“我这把匕首很久没尝到血腥味了。” “你真要我杀他?”苏念薇仍是不信,“为什么?” “汉人不是十分讲究嫡出庶出?这么浅显的道理你生于皇宫,怎会不懂?” 她一愣,学着沈临渊的样子想摸一摸这把匕首,却被他一把抓住,“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我还是好奇,你为什么不自己杀了他?”苏念薇抽回自己的手,“沈临渊是你的真名么?” “是,也不是。”沈临渊似乎有些疲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修长的双腿大大咧咧的伸了出去,“沈临渊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她是汉人。”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苏念薇也跟着在他边上坐下,“你母亲为什么会嫁给金人?” “是我父亲强抢了去的。”他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苏念薇,眼眸中似有千言,却化为沉默。只静静的盯着她内秀的双眼,直看得苏念薇越来越不自在。 “如果我能帮你杀了他,你会放我走吗?” 沈临渊收回目光看着眼前一片虚空点了点头。垂于身侧的双拳却越握越紧。心里有个声音却在肆无忌惮的嘲笑着他滑稽的谎言,杀了完颜术,她还能走吗?只是,他们的父亲收到飞书只怕立刻就会挥兵南下,到时候一切都以难挽回。完颜术,他必须死,否则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位置,只怕会… “答应我的事,就不许反悔!”苏念薇浑然未觉沈临渊的神色有何不对,只认真的盯着手中的匕首,人家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她还只是捅他一刀,没那么难吧? 完颜术带着大力沙他们回来的时候,苏念薇已被沈临渊重新装进了麻袋之中,沈临渊给的匕首就在袖中,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出了不少的汗,可完颜术只看了她一眼,便带着那些人钻进了隔壁的石室中。 这一进去,一整夜都未出来。苏念薇饿得不行,迷迷糊糊睡去又挣扎着醒来,如此反复,直到天明。 其实这地下也分不出个白天黑夜来,她的所有判断只能依据完颜术的行踪。他带着那些人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沈临渊以及刀疤脸。 “把她捆好。”完颜术说着,大踏步走上台阶。 “你要带我去哪里?!”有人将她从麻袋中粗鲁的拖了出来,苏念薇拼命挣扎,若被绑了,她即便离他再近也是于事无补,“放开我!” “算了,随她吧。”沈临渊闲闲的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轻蔑道:“原来大哥是抓了一个女人,不过,大哥难道还怕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跑了不成?” 完颜术想了一下,挥手作罢。 头顶的入口再次打开,完颜术走在前面,苏念薇被押着走在中间,最后的则是一直在窃窃私语的沈临渊和刀疤脸。从地下回到地上,穿过看似破旧的茅草棚行到酒肆大堂内,苏念薇远远的就看见了煮得正烂的一大锅牛肉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她是饿得不行了,可恨这些人,明明也没见他们吃东西,怎么就不知道饿? 正犹豫着要不要偷一块先填下肚子,外面一列禁卫军从酒肆门口经过,看了一眼老板模样的络腮胡,野蛮的推了他一把,抖出一副画像来,道:“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苏念薇一愣,画像中的人不就是她么?此时此刻,管不了太多的苏念薇边试图逃跑边喊道:“救命!” 完颜术离她只几步远的距离,听闻她呼喊,转身向她扑来。 那一瞬间,她在想什么?苏念薇不清楚,只记得一直押着她的人被这变故弄得有些失神,而她趁乱挣脱钳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袖中抽出了那把匕首。 是他自己,硬生生的撞在了她手中的匕首上,一刺而入,匕首没入他的腹中,徒留刀柄还握在苏念薇的手上。他的眼神有许多的不可置信,苏念薇呆呆的看着他睁大的眼,左肩处猛地被他拍了一掌,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飞去,沈临渊急忙一把捞过她,但见一大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沈临渊,我…” 你明知道也许我会被他一掌拍死的,对吗? 那是她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再醒来,却是在她和宋长书的婚房中。 “公主,你醒了?”锦儿欣喜若狂的声音响在耳边,苏念薇睁眼看着她越发小了的脸,扯着嘴唇笑了一笑。 “要喝水吗?我给您倒去。” “我睡了多久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宫里怎么样了?” 锦儿递了水给她,道:“皇上还是没醒,太医们看了个遍也查不出病因来,现在暂时由太子代替皇上处理朝堂上的政事。淮王一直守在宫里,他说让我告诉您,若您醒了务必让我代他好好谢谢您。” “谢我?为何?”苏念薇喝了口水,有些不解的看向锦儿。 锦儿一笑,正待说话,门外传来宋长书的声音,似是对守在门口的婢女说的:“公主醒了没有?” 苏念薇一愣,靠坐了起来,不一会儿,宋长书已绕进了内堂,见到苏念薇,有些尴尬道:“你醒了?” “嗯。” 宋长书站了一会儿,越发尴尬起来,锦儿忙递过一条凳子,他坐了,道:“这次你是立了大功了。” “怎么说?” “你可知你刺杀的是什么人?”宋长书说着,忍不住一笑,“金国的大皇子。想我与他战场上纠缠多次,也未能将他擒到。倒是被这个卑鄙小人一次次派人暗杀。” “你是说,一直派人刺杀你的人就是他?”苏念薇惊讶的看了一眼宋长书,无端的觉得此次见面他对她的态度果然是好了许多,又问:“他死了吗?” 047 “没有,正是没有,被擒住了,才能牵制完颜古那个老贼。”宋长书说着,叹了口气,“否则边境战事一起,我势必会被太子一党打发出去,倒时京城就是他们的天下的。” 苏念薇没太仔细听宋长书说的话,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完颜术被擒,那,沈临渊呢? 宋长书见她一脸神思恍惚,猜测她此番大概也是受了惊吓,又恐她重伤未愈,道:“你伤还没好,还是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宋将军!”苏念薇见他要走,忙喊住了他,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道:“那,那天在的人全都被抓了吗?” 宋长书皱了皱眉,“我并不在场,不过当时派出去找你的侍卫武功不高,死伤不少。” 苏念薇叹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傻得可怜、活活被算计。说什么杀了完颜术就放她走,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料到了她可能会先完颜术一步死于非命。可恨的是,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担心他会不会被擒。 “我知道了。”见宋长书审视的盯着她,苏念薇慌忙回过神来,“我没事了,你先去吧。” “锦儿。” 宋长书走后,苏念薇唤了锦儿,迟疑道:“那天派去找我那队侍卫,你去帮我找一个来,我有话要问。” “公主,你要问什么?不如我帮你问吧。” “不必了,你去给我找来便是了。” 锦儿撅着嘴上前将她扶着躺好,道:“知道啦。您还是快歇着吧,您这一昏迷就是四五天,都快把人吓死了。我一会还得差人去宫里回话,瑞贵妃为了您的事,急得茶饭不思的。” “锦儿,”苏念薇似乎没有听进去锦儿唠唠叨叨的话语,忽然抓住她的手急道:“这两天我昏迷的时候,府里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锦儿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 “什么也没有?”她固执的再问一次,得到的仍是同样的回答。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想起了半梦半醒间曾看到那人坐在她床边的影像,可见锦儿斩钉截铁的模样,难免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侧过身看着金丝绣花床帏,脑子里却闪过沈临渊狭长的双眼,唇畔一抹笑意。他既然是金人,那么一切早已解释得清,从头到尾他接近她,从来都不是单纯的。 许是睡了太久的缘故,这夜锦儿在外间已睡熟了,她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寂静的深夜里,一点点的响动都似乎被放大的数倍,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却难以隐藏那丝丝缕缕摸不透的不安。 清晨,锦儿进来伺候她洗漱,外间丫头来报,说宋老夫人过来了。 苏念薇忙起身,尚未梳洗完,老夫人已由曹玉容扶着进来。 见了苏念薇,撇了拐杖跪了下去:“老身拜见公主殿下。” “快起来吧,锦儿,给老夫人赐座。” “多谢公主。” 苏念薇笑笑,没说话。 “老身听说公主昨天傍晚的时候就醒了,原那会儿就该过来看看。又怕打扰公主休息。”余氏说着,咳了一下道:“入秋了,眼看着天就要凉下来了。” 苏念薇点了点头,锦儿自外间领了传早膳的丫鬟进来,道:“公主,用点东西吧?” 余氏回头看了一眼,“这帮丫头又偷懒,豌豆黄必要仔仔细细的虑了才细腻好吃。府里多的是在外征战的男人,管事的女人却是不够用。我到底老了。” 一直闷不啃声的曹玉容这才抬起头不满道:“老夫人说的什么话?您哪儿老啊?” 苏念薇见她急于溜须拍马,偏不肯顺她的意,道:“您不老,不过府里杂事多,管起来惯费心神的。以后我叫锦儿盯着点吧。这丫头机灵。” 锦儿一听,忙跪,“锦儿必定遵照公主吩咐,好好看着这些个爱偷懒的家伙。” 曹玉容白着一张脸看了一眼苏念薇,满眼怨愤之色。 “玉容啊,扶我回去吧。公主身体未好全,老身就不打扰了。回头也得劝劝长书,别整天就只顾着训兵,抽空也该过来陪陪你。”说着,脱下手腕上的一只血玉镯放到苏念薇的手上,“这原不值钱,只是一代代这么传了下来。公主收着吧。” 苏念薇收了,笑道:“那便谢谢老夫人了。” 送走了余氏,苏念薇边吃早餐,边对锦儿道:“那个金国的皇子,现关押在何处?” 锦儿想了一会,摇摇头道:“奴婢不知。大概应该关在台狱之中吧?但凡要紧些的犯人总是关在那儿的。” “那一会儿吃过早饭你陪我去一趟。” 她说得轻描淡写,锦儿却听得胆战心惊,慌忙跪下道:“公主,不可。” “为何?” 锦儿急道:“您大伤未愈,淮王,还有驸马再三叮嘱切不可让您再随意走动,上次若不是跑去城门那儿,您也不会受伤。为这个,锦儿不知有多内疚。况且当时皇上刚病倒,淮王在宫里,那帮侍卫又是太子的人,说要去问问他们上头的意思,一问就是半天没消息,锦儿差点没急死!况且台狱那种地方怎是您千金之躯能去的?” “你先起来。”苏念薇不满的放下筷子,道:“上次的事只是个意外。况且我身体根本就没什么大碍,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 锦儿站了起来,递过还温热的毛巾让苏念薇擦了嘴,皱着眉思索道:“我也觉得奇怪。当日公主被送回来时,气息奄奄,太医说伤及心脉了,虽然下的药都名贵之极,可不养上月余恐怕也是难以行动。现在看来,那些太医的话,也不能全信。害我白白哭了那几场!” “所以啊,既不可信,又听他们的做什么?”她一笑,轻而易举的拐了锦儿,“快帮我收拾一下,一会儿大不了多带点人,这次准不会出事了。” “我不是说可以不听的意思啊!”锦儿急了,上前扯住苏念薇意欲换上的衣服道:“您还是养着吧,别出去了。” “锦儿你胆子越发大了?”苏念薇杏眼圆睁板起脸来。 锦儿一见她这番架势,弱弱的松了手道:“好吧好吧,一定要多带点人!” 048 苏念薇下了马车看了一眼所谓的台狱,这建筑倒有些奇特,并无围墙,只是一座和别墅似的大房子。不同于其他的监狱,台狱关押的都是些犯了罪的官员,故而这儿的狱卒们显然要谦卑得多。不然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里面那些当官的,又一个不小心那些当官的被放出去了,他们的小命就有危险。 锦儿不知道和看守的警卫说了什么,一会儿回头道:“公主,他说没有手谕不让进。” 苏念薇皱了皱眉,上前道:“要谁的手谕?本宫父皇病重,至今昏迷。本宫有要事在身,你若再敢阻挠,莫怪我不客气。” 那警卫为难的看了一眼苏念薇,“小的…” “怎么了?” “林总管,”那警卫眼尖,见里面走出个总管模样的狱卒,忙行礼道:“常乐公主殿下说有要事需得进去,只是…” “不长眼的东西!”那林总管不由分说的朝着警卫的头上拍了一掌,谄媚的跪在苏念薇的脚边,一双眼睛却贼溜溜的盯着苏念薇瞧了又瞧,道:“公主要找什么人?林某愿为公主效劳。” “不必了。”苏念薇见他这副满脸横肉的样子便心生厌弃,“你领我进去吧,至于我要找什么人,便不关你的事了。” 林三通一听,这公主不太好巴结啊,嘴上仍是恭敬无比,“是是是,公主您随我进去。” 不愧是专门关押朝中官员的监狱,一路进去,并没有听到大多数监狱常有的鬼哭狼嚎喊冤声,所到之处也算干净整洁。行至监狱入口,苏念薇停了下来,“你在这儿守着,本公主没出来,你便哪儿也不许去。” 林三通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的绝对死死的守着,公主放心。” 苏念薇满意的挽了披风的帽子盖住大半张脸转身进了内牢,一路看去,却未曾见到完颜术的身影。这越往深处走,光线便越暗,空气里隐隐透着森寒之气。她耐着性子一间一间的审视过去,这台狱虽大,却有许多空着的牢房。到了最深处,终于看到了那张方脸。 苏念薇摘下帽子凑近了,确是完颜术。 完颜术自然也看到了她,梗着脖子道:“他让你来杀我了?” “谁?”苏念薇挥了挥手,锦儿识趣的退到一边。 “我的好弟弟。”完颜术大笑着站了起来,脚上的铁链随着他的走动哗啦啦直响,“你那把匕首,是他给的吧。那匕首我认得,十一岁那年,大汗赏他的。大概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奖赏了。” “是吗,那是为何赏他呢?”苏念薇有些好奇的问道。 “有机会你问他吧。”完颜术说完,静静的看着苏念薇,“你若是来杀我的,那便是愚蠢。” “为何?难道是因为杀了你,便无法牵制你们的大汗了么?”苏念薇轻笑,“我也觉得这么做未免愚蠢。” 完颜术忽然却不笑了,“还有一个理由。” 苏念薇奇道:“还有什么理由?” “我死了,他也活不成。”说完,一屁股坐回了席子上,道:“也许我还活着,他便死了。” “完颜术,我道你是条好汉,原来也是这般贪生怕死之徒。为了活着,当真是什么好笑的理由都编排得出来。”苏念薇摇摇头,道:“我今日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想来确认一件事。” “沈临渊,他,有没有被抓。”苏念薇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完颜术。 “被抓?他可是你们拜都的大功臣!若不是他,老子也不会被关在这里!”说起他,完颜术一脸的怒气,转而忽然又冷静了下来,诡异的笑道:“只可惜,他是活不久了。” 见苏念薇一脸的不信,完颜术坐直了身子,微微仰着头问她:“不知公主可知当今天下用毒最厉害的,是何人?” “我猜你肯定不知道。西域有一怪人,用毒之狠,天下无人不惧他三分。不久之前本王深入西域请他助我,如今他便是我的坐下之臣。你的沈临渊,已经中了他的毒。公主有时间在这里和本王闲话,不如想想是不是能救他一命吧。” 苏念薇抓着披风的手紧了紧,脸上仍是不动声色,“你说这几句,本公主便要相信?沈临渊又不是傻子,哪有那么容易便中你的毒?更何况,他是金人,与我们拜都乃是敌对,没错,是他让我杀你。但我猜他应该也料到了以我毫无武功之人对你行刺的下场,他这样对我,死不死的,你说与我有何干系?” “他自然不傻!只可惜上一次为了救你所受的剑伤本就有毒,本王当然不能落个话柄,叫旁人说我对自己的弟弟见死不救!解药,我是给他了。这解药也是毒药,环环相扣,你说,妙是不妙?”完颜术拍着手大笑道:“公主说与你无关,若真如此,你今日来打探他有否被抓是出于何意?” 那张方脸原本就显得格外的怵人,此刻瞪着一双眼睛,更叫人畏惧三分。 苏念薇退了几步,强撑着笑意:“那我便看着他死。” 说完飞快的朝监狱外面跑去。 锦儿见她一路飞奔,不知何意的跟在后头。深秋的阳光照在马车上,赶车的人原本在打瞌睡,被锦儿踢了一脚,忙滚落下来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苏念薇满心烦躁的瞟了一眼,回头对锦儿道:“回府。” 完颜术说得如此有板有眼,苏念薇想不信,也不由得听进了三分,心里顿时矛盾之极。 回到府中已是晌午十分,宫里带出来的婢女见了苏念薇,忙跪了,道:“叶太医来了好一会儿了,等着给公主诊脉呢。” “知道了。”苏念薇回头对着锦儿使了个眼色,这才满脸笑意的进了屋。 叶太医在宫中十几年,说起来和瑞贵妃也有些沾亲带故。苏念薇让他免了礼,方才坐下将手置于一方小枕头上道:“早知道叶太医要过来,我就不该偷偷跑出去玩呢。” 049 叶太医虽已年近六十,但因保养得当,看起来倒是不显老,人亦和气,明知苏念薇说的客套话,也含笑应了,把过了脉才道:“虽然公主尚未痊愈,理应好好休养。不过偶尔出去走走也不是不可。适当的活动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有太医这句话,看这些人还敢不敢成天把我困在这屋子里,”苏念薇说着,对锦儿道:“去拿点糕点来,叶太医等这么久,这些丫鬟也是一点儿礼数也不懂。” 见锦儿走了,叶太医慢悠悠的收起了随身的物件一一放好,“公主,微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公主可否据实相告?” “叶太医客气了,您说。” “当日微臣给公主诊脉,确是脉象虚弱无力,阳虚气陷。但第二日便已从容和缓得多。微臣自问医术不精,按常理公主绝不应该恢复得如此之快。但又不便声张,今日斗胆问一问公主,以解微臣心头之惑。”叶太医说着,万分恳切的看着苏念薇,直看得她茫然无措起来。 “叶太医这话怎么讲的?本公主自昏迷到昨日醒来,不是都由太医诊治的?我实在不知叶太医这话的意思。” 见她这么说,叶太医叹了口气,“公主是不信任老臣?以我看来,公主身边必有高人相助,这人应该武功极高,若不是他向您体内输入真气护住心脉,那千年雪山参断断起不到如此之大的效果。只是,公主若不愿据实告知,老臣再不问便是了。” “您是说,我被输入了真气?”苏念薇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老太医,真气!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她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这玩意儿真的存在吗? 叶太医见她这般模样,当下自然以为她是故意装傻,摇摇头道:“罢了,老臣还得回宫,先告退了。” “等一下,”苏念薇急忙喊住了她,“叶太医可知我父皇现下情况如何了?” “皇上的病来得奇怪,整个太医院最近一直在苦苦钻研,却还是没找到眉目。不过公主放心,微臣等定当竭尽所能让皇上醒过来。” “好。”就算不信,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叶太医慢走。” 真气。武功极高。苏念薇呆呆的坐在窗下,唯一值得怀疑的,难道不正是半梦半醒间出现在她床边的身影? 沈临渊,你果然是来过了么。 “公主,”锦儿从外间进来,笑道,“刚刚叶太医说了,公主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药也重新开了。您就放心养着吧!” “嗯,知道了。”苏念薇枕着胳膊趴在窗下,“明日你随我进宫吧。我想去看看父皇。” “行。”锦儿一口应了,奇怪的看了一眼苏念薇,“公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锦儿,”苏念薇转过头来,闷闷的说:“你去帮我把秦风约到望月楼吧。” “秦风?!“锦儿一惊,结结巴巴道:“公主找他做什么?” 锦儿惊讶自然有她的理由。这个秦风,自小伴着淮王长大,和常乐公主也没少接触,结果日子久了,对公主动了情又不懂隐忍,叫瑞贵妃抓了把柄差点没人头落地,若不是淮王苦苦求情,他恐怕不只是断了一指,死都死无数回了。幸好后来淮王成年后,皇上赐了封地和府邸,他跟着淮王出了宫才渐渐的消停了。 苏念薇穿越过来之后,秦风早已跟着淮王在宫外,第一次见他,他便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诸如年少轻狂之类,请苏念薇原谅。她一脸懵懂,只顾点头。但好歹知道了这人对“常乐公主”有别样的情愫,想来应当是可用之人。这会儿淮王在宫里走不开,找他应该靠得住吧。 “我找他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管去传话,就说我今夜在望月楼等他。速去速回!” “公主~”锦儿当真是欲哭无泪,“您就不能不给我派这些为难的差事吗?” “那你是不愿意在本公主身边当值了?” “不、不是,”锦儿一愣,“算了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到了下午,锦儿还未回来,宋长书却到了。婢女进来通传,苏念薇应了,宋长书这个驸马才得以进了房内,道:“你好些了么?” 苏念薇看了一眼他鞋底的泥印,有些感慨道:“驸马这是一回来便来看望我了么?” 宋长书却似乎听不出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叹了口气道:“这阵子委实太忙了,自成亲以来诸事缠身,委屈了公主。” “哦。”苏念薇漫不经心的应着,抬头看了一眼宋长书有些深陷的眼窝,那些时日的寂静欢喜,到底是太过短暂,心思涌动间叹息着给他倒了一杯水。 “如今京城我是一日都不能走开,皇上至今未醒,太子一党霸着朝政,公主,依你看来,太子可堪当重任?” 苏念薇摇了摇头,道:“太子向来不学无术,怎堪大宝。据我所知,他不过是依仗着太师罢了。” 宋长书激赏的看了她一眼,道:“不错。这王太师一心扶持太子,拉拢朝中权贵排除异己,我宋府虽只想明哲保身但早已被视为眼中钉。只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独太子自己看不清。” “明日我打算进宫去看看我父皇,”苏念薇坐了,双手把玩着垂在桌布上的流苏,道:“若父皇当真不能醒了,到时恐怕一场血战在所难免。驸马有把握么?” “公主,”宋长书有些激动的坐于她的对面,目光灼灼的望向她道:“有宋某在的一日…” 话未说完,门外却又传来了争吵声,苏念薇皱了皱眉,但见宋长书还想说下去,她却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致,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嗤笑道:“驸马决定何时纳妾了吗?” 宋长书涨红了脸,大步迈出门外,果然见曹玉容立于公主府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宋长书道:“你自她受伤后,成日往这边跑,这般心疼,当初又何苦对我说那些个甜言蜜语?” 050 “玉容,你实在放肆!”宋长书上前一把拉过她就往外走,“公主面前也敢如此无礼,可知这是大不敬的罪名?” “我不管!你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为什么最近都不去看我了?”曹玉容说着,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惹得一旁的婢女纷纷侧目。 宋长书但觉脸上无光,扯着她用力的往外拖,“你怎么如此的不懂事?如今京中只怕就要大乱了,我事务缠身,怎能沉溺于儿女私情?” “你去看她便不是儿女私情?”曹玉容越发激动起来,“都说天下男儿皆薄幸,你是不是变了心了?” “行了行了,我…”宋长书回头看了一眼苏念薇的窗子,见她正一脸兴致的看着这边,不由分说的拉着曹玉容走出了院外,才好声好气的安抚道:“我怎么会变心?只是她毕竟是公主,我怠慢不起。等过些时日,这些事都解决了,我自会向她挑明纳你为妾的事,行吗?” “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万一她不答应呢?” “不会的,”宋长书说着,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前两天你身边的小翠跟我说你身子不舒服,找大夫看过了么?” 曹玉容随着他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讪讪道:“没有,我又不是什么千金之躯,睡一觉也就罢了。” “你这话便又是赌气了。”宋长书说着,握了她的手,“走吧,一会还是找大夫来看看罢。” 这边锦儿回来见苏念薇还坐在窗下发呆,不禁有些担忧,“公主,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宋长书是我梦中的那人呢。” “什么梦中什么人?”锦儿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苏念薇这才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笑道:“没什么。和秦风说了么?” “说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他。”锦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也是赶巧了,他本来一直随淮王呆在宫里,今日说回淮王府取些东西,才被我给撞到了。他说公主有令,他必赴约。” “那就好。”苏念薇抚着胸口,只觉得有些气闷,“我歇一会儿,不到晚饭时间不必进来吵我。” 一整个下午,苏念薇躺在床上丝毫没有合眼,就这样静静的任由日头西斜,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房内的物品已然看不太清晰,唯有窗格子上糊着的白纸透着微弱的光。 “锦儿。”她爬起来穿好鞋子,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锦儿应了,摸黑进来点了灯,道:“公主你醒了?” “都准备好了吗?” “都妥了。马车就在外头候着,只是…” 苏念薇见她欲言又止,端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问道:“只是什么?” 锦儿忙拿起梳子替她梳头,“只是驸马后来又来过,问公主晚上有没有空,说是想陪您去夜市转转。” “那你怎么回的?” “奴婢只道公主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他便没再说什么。” “哦。”苏念薇安心的点了点头,锦儿一向机灵,她是放心的。扭头看向铜镜,镜中映着的这张脸有着小巧的下巴,眉如远山含黛,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眼似水波流转,一颦一笑皆入画,不算美艳,却只有着一股娇俏灵动之气。即便已经对着这张脸过了两年多了,苏念薇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感慨着,当真是看了两年还是觉得自己好美啊! “公主,奴婢替您挽个堕马髻可好?”锦儿毫不知情的看着镜子中一脸忧思恍惚的苏念薇,只以为她心情不佳,边挽着发髻边逗她:“听说望月楼最近换了个厨子,不如公主直接去望月楼吃吧,锦儿也好沾点光呢。” “你成天除了吃还有别的吗?”苏念薇笑了,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贴身丫鬟。 到了外面,随身的侍卫早已等候在一旁。苏念薇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隐没在乌云之后,看起来明天的天气不太好呢。 等在大门外的马车上四角挂着金铃,金铃下面垂着小颗玉坠,风一吹,叮叮当当直响,甚是清脆悦耳。苏念薇和锦儿上了车朝着望月楼而去,行至岔道,宋长书正好带着自己的随侍苏摩擦身而过,苏念薇的马车如此招眼,他自然是看到了。愣了一下,便勒停了马。 身后同样骑在马上的苏摩诧异道:“那不是公主的马车吗?” 宋长书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下午锦儿才说她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这入夜了反而出去,怎叫他不起疑。略一思索,仍是挡不住这好奇心调了个头道:“跟去看看。” 望月楼的卤蹄髈可称得上是京中一绝。苏念薇下了车,随意一瞥,但见楼下座无虚席。见惯了大场面的小儿忙不迭的过来迎客,“不知这位小姐想吃点什么?本店上至天上飞的,下至水里游的,只要您点的出来,本店都能给您做!” “惯会吹的。”锦儿挥了挥帕子,“走远点儿,你这身上一股子的膻味。” “姑娘鼻子真灵。”小儿嬉皮笑脸的领着苏念薇往楼上去了,“就您二位?” 见苏念薇皱了眉,锦儿不情愿的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小儿道:“用不着你带,我们自己会找位置。你一会儿再来点菜吧。” 那小儿收了银子,眉开眼笑的目送着她们二人上了楼,回头看到宋长书,又赶忙迎了上去:“宋将军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楼上请,楼上请。” 宋长书看了他一眼,也不吭声,闷声往楼上走。 上了楼梯,远远的就看见苏念薇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上,她是背对着他的。而坐在她对面的,则是一位年轻的男子,那男子皮肤稍黑,两道眉毛又黑又浓,衬着一双细长的眼。 “苏摩,那人你认得么?” 苏摩探头看了一会,“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淮王的人。” 淮王的人?宋长书拐到靠里面的一张空座坐了,若是淮王的人,倒不值得他这般吃味了。 051 “公主,不知约秦某出来到底所谓何事?” 自坐下起,她便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秦风等了半天不见她说话,有些焦急,“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秦某在所不辞!” 苏念薇咳了一下,掩饰着自己的心慌。她虽不是常乐公主真身,可从苏醒的那一刻起,也没慌过,唯独这秦风,寥寥的几次见面,他目光如剑直直的看向自己,苏念薇便不自觉地心慌,总觉得这人仿佛能看进她心里一般。 “公主?”秦风微垂眼眸,“公主还是不能原谅秦风是吗?我早该知道,以往的几次见面,你也是不肯对我说一句话的。” “秦风。”苏念薇艰难的喝了一口水当做是润喉了,挣扎着开口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今天找你来,确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对面那人听闻她的话,面有欣喜之色,忙道:“你说。” “你答应我,这件事只可秘密进行,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淮王也不行。”苏念薇说着,紧张的看着他的反应。 秦风自然有些惊讶,“包括淮王?” “对。我…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他的身份很特殊,所以…”苏念薇说着,心虚的又将脸转向了窗外,“你答应是不答应?” “我答应。”他竟没再追问,直截了当的应了。 苏念薇一时有感于此人对常乐公主的用情至深,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他炙热的目光,“你当真答应了?” “公主,秦风自知配不上你,当年的事,是我懦弱无能,才让你…若你那时醒不过来,秦风也绝无脸面苟活于世了。”他自顾自的说着苏念薇听不懂的话,越说越是激动起来,“可你当真嫁给了宋长书,我…” 苏念薇放在桌子上的手猛然间被他一把抓住,她吓了一跳,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双手手指修长,大概因常年练武,指节有些突出,只是,右手的中指却不见了,指根处留有一个丑陋的疤痕。她突然瞥见,很是受了惊吓,猛的甩开秦风的手,结结巴巴道:“你…你的手…” 秦风原本涨红的脸变得阴晴不定起来,那双眼本就细长,此刻微微眯着,直看得她心虚不已。 “我是说…”咽了口口水,苏念薇急急解释,“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只是…” “公主不必解释。”秦风打断了她的话,“不知公主要找什么人?” 他冷静了下来,苏念薇反倒更加不安了。下意识的收回手置于膝上,甚至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些,脊背紧紧的贴在微凉的椅背上,道:“我一时也解释不清。晚些我找个画师来帮我画幅画像,你便照着去寻吧。” “那人叫什么名字?” 苏念薇语塞,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秦风却笑了,“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公主却是连秦某也信不过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托秦某去找?” “不,不是信不过你,”苏念薇咬了咬牙,“沈临渊,他叫沈临渊。” “公主,”秦风双臂抱在胸前,气定神闲的看着她,那张略黑的脸上表情舒展了开来,仿佛豁然开朗了一般,语气轻松的问道:“不知公主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元宵节我们一起溜出宫玩,结果人太多,你走丢了?” 苏念薇一愣,不知他为何忽然说到这个,“当然记得了。秦风…” 她试图转移话题,却不想秦风忽然轻蔑一笑,“当真记得?” “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常乐公主!” “大胆!”苏念薇一乱,下意识的想以公主的身份压一压他,却见他巍然不动的坐在她对面,他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完完全全的一副掌控者的姿态。 “我不知道你是谁,竟可以以假乱真这么久却不被察觉。起初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忽然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但是当你一开口,我就发现了,你不是她。月儿不是你这样的,即使你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说,她在哪?” 苏念薇掐着自己的手,拼命想要冷静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若不是我,为何我父皇母亲,还有我哥哥,他们全都没有看出来?单单你一个外人,倒大言不惭敢质疑本公主的身份!” “秦某不是质疑,”他的手紧紧的握着一只茶杯,抬头看向窗外,京城的街道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那些灯笼透着暖黄的光。苏念薇眼睁睁的看着他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的粉碎,殷红的血滴落在白瓷上,艳如伴雪而开的红梅。 “你走丢那次,是乞巧节。”他松开碎成渣的杯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少了一根手指的手掌,“你不会忘记,那天是我先淮王找到了你。你那时十五岁,哭着抱着我不放。后来,在漂着花灯的护城河边,你问我,若你不做公主,是不是就能嫁给我。” 他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斯,仿佛早已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 苏念薇静静的听着,直到他再次转过头来,问:“她到底在哪?” “她就在这儿。”苏念薇说着,叹了口气,“非我有意隐瞒,只是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你不说,怎知我不会信?” “若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你听得懂吗?”见秦风两道眉毛已然揪成一团,苏念薇笑道:“若我告诉你,我本来是活在这个朝代之后很多很多年的人,突然有一天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了拜都的常乐公主,你信吗?” “无稽之谈!”秦风猛的站了起来,指着苏念薇道:“你敢耍我?” “我耍你又如何。”苏念薇也有些动怒,冷冷的迎视着他道:“我与你说实话,你偏不信。罢了,本公主累了。” 说完推开椅子拿起披风,刚走出两步,身后秦风忽然开了口。 “你要找的人,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颓然的靠回椅子上坐了下去,“你若还有别的吩咐,我也会尽力帮你去办。只请你回我一句真话,她,还活着吗?” 苏念薇怔在原地半响,才缓缓回过身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着她,原本透着凶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一览无余的悲伤之色。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一点也不想和他说所谓的“事实”,点了点头,苏念薇善意的开口道:“还活着。” 052 苏念薇怔在原地半响,才缓缓回过身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着她,原本透着凶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一览无余的悲伤之色。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一点也不想和他说所谓的“事实”,点了点头,苏念薇善意的开口道:“还活着。” 站在远处的锦儿见苏念薇抓着的披风拖垂在地上,她却恍然未觉,忙上前一把抢过,拍了拍灰尘给她披好,道:“外面起风了,怕是要下雨了吧。” “要下雨了?”苏念薇下意识的接了一句,“那就赶快回去吧。” 主仆二人下了楼,坐在角落里的宋长书和苏摩对望了一眼,苏摩摸出银子扔在桌子上,快走两步跟上宋长书道:“不知公主和那人说了什么,竟然要谈如此之久。” 宋长书不悦的看了一眼苏摩,仿佛嫌他多嘴。 从头到尾,他一直在盯着那桌的动静,包括秦风抓着那女人的手!他竟敢抓着“常乐公主”的手!宋长书恨恨的上了马,抄了巷子里的近路抢先一步回了府。 这一夜,宋长书留在曹玉容的别院,交颈缠绵之际,忽又想起在望月楼看到的画面,心里一股无名的妒火烧得如火如荼,曹玉容吃他不消,娇嗔道:“你轻点!” “轻点?我偏要重点,偏要你叫得方圆百里都听见!”宋长书说着,用力一挺。 曹玉容吃吃的笑着,搂过他的脖子死死的抱在怀中。 外面的风声如同鹤唳,又如同鬼泣。 苏念薇抱着被子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彼时叶太医的话,叫她认定了沈临渊一定是悄悄来过。可她醒来这两日,他却再没出现。到底是她的错觉,还是,他当真中了毒?记忆里那人玩世不恭的笑脸仿佛成了一个烙印,不期然的印在了心头,便仿佛再也抹不去。 而宋长书,经过这么多事,当时对他的一时错觉不知何时竟已化作云淡风轻。大概是肩伤未曾痊愈,这一夜,苏念薇睡得极度不安,于清晨时听见院中的枇杷叶子被雨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滴答滴答不绝于耳。这样的早晨分明最适合赖床。只是锦儿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公主,您醒了么?” “什么事?”她有些不耐烦的翻身转向里面。 “您不是说叫找为画师来?奴婢怕耽误进宫,一早已经找来了,在下面候着呢。”锦儿诧异道。 苏念薇看了一眼锦儿,伸手让她帮着更了衣,“你办事倒利索,我原以为还得等我从宫里回来才能办这事呢。那便快些梳洗吧。” 锦儿一笑,“公主吩咐的事,奴婢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没多时,画师被传了进来。苏念薇边吃早餐,边描述了一番沈临渊的样貌。若是平常,想起了也就是想起了,可当真要对着一个不认识他的人,细细的描述他每一点的相貌特征,苏念薇便觉难以形容。他不是不好看的,相反,是极好看。可他更出众的,是那一身清冷之气,犹如一池深潭,寂寂的散发着寒气,却引得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一探究竟。 吃完早餐,画师也画的差不多了。苏念薇拿过来看了,笑道:“是有几分像,又有几分不像。” “公主,若有不像之处可指出,老奴再改过。” “嗯,我看一下,”她伸出一根嫩若葱白的手指细细的划过那眉,“这眉毛太细了,你把笔递给我。” 画师一听,忙恭敬的递过了毛笔。 苏念薇接了,沾了沾墨,又描了一遍,满意的笑了起来。锦儿和画师互望了一眼,也是满脸的新奇。 “这鼻子,我觉得也不够挺,”说着,又着重的改了一番,“还有这嘴唇…” 她说着,忽的停了下来,握着毛笔的手也不动,只怔怔的看着画中的那双唇,忽然伸手抚了上去。 “公主,这嘴唇怎么了?”锦儿好奇的问道。 苏念薇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忽然酸楚无比,这嘴唇,却又恰恰画的如此之像。完颜术的话,大概并不只是唬他,却不知沈临渊现下究竟如何了,强笑道,“这嘴唇画的很好。” 仿佛随时都可能吐出一句话来一般。 “就这样吧,”苏念薇放下笔,将画交给锦儿。 画师见没他的事了,识趣的退了下去。锦儿将画仔细的卷了收好,回头看向苏念薇,“公主,您找沈公子?” “嗯。”苏念薇闷闷的应了一句,那时他抱着她踏过宫中的瓦片,月光之下,那张脸完美无匹,他说:“你最好抱着我。”思及此,眼泪还未退去,又不自觉的笑了。 锦儿看着她忽悲忽喜的模样,了然于胸的说:“公主,您喜欢他?” “怎么可能?!”苏念薇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门外依旧下个不停的雨,催促道:“你都收拾妥当了吗,我还要进宫呢!” “就等着您这句话呢!”锦儿好笑的看了一眼苏念薇羞红的脸,回头拿了一件大红的披风。 从她的院子到宋府大门,必得路过正厅。平时若无什么大事,正厅一般是无人的。今日,苏念薇扫了一眼,却见宋长书挺着腰笔直的跪着,老夫人并不在,陪着他的只有一个侍从。 苏念薇面无表情的穿过厅前的石板路,绕过影壁直朝门口去了。 锦儿有些不安道:“公主,老夫人知道了驸马和曹小姐的事情,已经让驸马跪了一夜了。” “与我无关的事,如今还顾得上么?”她终究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他笔挺的背影,叹了口气道。 053 穿着蓑衣的车夫并两个丫鬟搀着苏念薇上了车,今日雨势不小,街上没什么人。马车行得快,不一会儿已到了宫门外。由侧门进了宫,苏念薇掀开窗口挂着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守在两旁的禁军似乎换了一拨的样子,她皱了皱眉放下帘子,对锦儿道:“一会儿先去我母亲宫里。” “您不先去看皇上?” “我总觉得不太对。总之先去颐澜宫。” 正说着话,忽闻车夫“吁”的一声勒停了马车,锦儿探头看了外间一眼,欣喜道:“是淮王!” “月儿。” 苏念薇听得淮王叫她,也跟着钻了出去,握着他伸过来的手跳下了马车,一旁的宫女忙帮她打伞。多日不见,淮王看来当真是辛苦极了,向来十分注重仪表的人,竟也有了胡渣。 “十三哥,你还好吗?”苏念薇乍然见到他,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好,好。倒是你,听闻你受伤,我心里挂念着,却又无法脱身去看你,幸好你没事,”说着,拉着她的手道:“既来了,跟我一同去飞霜殿吧。” “可是,”飞霜殿是皇帝的寝宫,苏念薇犹豫了一下,“我本来打算去颐澜宫…” 说话间目光四处看了看,却正对上淮王身后的秦风。苏念薇一怔,看了一眼锦儿。锦儿心神领会,悄悄往后退了退。 “自然是先去看过父皇,”淮王依旧拉着她不肯放。苏念薇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在苏念薇和淮王说话的同时,锦儿已退至秦风旁边,袖中的画卷被她抽了出来,塞到秦风的手里,他接了,一切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里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雨还在下,地上一片湿润。被风吹落的枯叶浮在积水上打着漩。秦风和锦儿一左一右守在飞霜殿的门口。 “你跟着公主多久了?”初初的静默后,秦风忽然开口问道。 锦儿原本正盯着雨幕发呆,听了他的话一怔,她是常乐公主落水后才被调到梨花宫的。宫女和太监他们的生活似乎永远一成不变,所以流言当然是最好的调剂品。她听说过秦风为了公主被断了一指,可两人仍是情丝难断。为此,皇上不惜以秦家十几口人的性命逼得秦风不得不放弃。当然,这自然是瞒着常乐公主的,所以她所看到的“真相”,是秦风放弃了他们的感情。那天说得好听是落水,可谁不是在传公主是跳湖?也为了这个,瑞贵妃才将整个梨花宫的下人全都换了一拨。 “锦儿是前两年才跟着公主的。”她低低的应了一句,轻抬眼角看向秦风的表情。 “是吗?”秦风不知在想什么,表情十分的纠结,半响又问:“你是她的近侍,我问你,她左肩上是否有一块浅浅的红色胎记?” 锦儿听闻他问这个,虽然觉得不合适,但又不敢不回,“是的,形似月牙。” “不可能。”他几乎是立刻反驳道,随即不断的重复呢喃,“不可能,她不可能是月儿。” “秦都尉?”锦儿疑惑的看着秦风,“你在说什么?公主怎么可能不是公主?” 秦风扭头狠瞪了她一眼,不满道:“我说她不是,就不是!” 锦儿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不过看着他受伤的模样,锦儿也觉得她服侍公主的这两年多里,当真是看不出她对这秦都尉有什么别样的感情。哎,主子的事她可管不了,想着默默的退了两步,以期能和正在火头上的秦风保持安全距离,不服气的开口道:“公主让你办的事,你莫忘了!公主还交代,特别是医馆之类的,一定要仔细的查。还有,京郊的那家酒肆,就是上次公主被掳去的地儿,也去好好查一查。” 飞霜殿内,听完淮王讲了太医诊治后的情况,苏念薇叹了口气,“那就这么坐以待毙?如若查不出是什么病,无法对症下药,只怕连目前的状态也维持不了太久吧?” 淮王站了起来,对着守在一边的太监道:“冯喜,是不是到了该给皇上吃药的时候了?” 叫冯喜的太监回道:“回淮王的话,按说是到时辰了。要不奴才下去看看?” “去吧。”淮王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太监,对苏念薇道:“驸马为何没与你一同进宫?” “驸马?驸马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呢。”一想到那个跪在大厅的背影,苏念薇就觉得气愤。 “月儿,你莫要与他赌气。说起来,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淮王说着,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 “哟,我当是谁在里面呢。”苏念薇本想反驳淮王,门外传来了太子赵晟的声音。只见他穿着一件杏黄色四龙纹锦袍,脚上踏一双黑色金丝祥云朝靴,双手背在身后有模有样的踱了进来。 “常乐参见太子。”苏念薇忙行了礼,太子伸手扶了她一把,笑道:“皇妹进宫也不与我打个招呼,若不是我刚好要来看父皇,岂不是就此错过了?” 苏念薇一笑,“怎么会。太子若不来,月儿也会去请安的。” 正说着,冯喜领着宫女端了药进来。 淮王拿起托盘中的银勺试过了毒,这才放心的端了起来。苏念薇赶紧接过,“我来吧。” “诶……”赵晟用手一挡,道:“听闻皇妹你前段时间受了重伤,又难得进宫,还是让淮王来吧!” “皇兄,月儿无碍。既来了,就当是尽尽孝罢。”苏念薇避开他的胳膊,仍是去接那药碗。 淮王也不与她计较,稳稳的放到她手里,回头对太子道:“皇兄最近辛苦了。” “身为太子,父皇病重,我代理朝政责无旁贷。辛苦点也没办法。倒是十三弟你成日守在父皇身边尽孝,比我有福气多了。”说完,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 淮王但笑不语的退到一边。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看着苏念薇拿汤勺一点一点的将药喂了下去,寂静的殿内就连外间的风雨声都清晰可闻。 “好了,”苏念薇放了碗,对一边的宫女道:“替皇上擦擦嘴吧。” 她喂得不好,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出不少来。 “二位皇兄不怪罪的话,月儿先退下了。趁着天色还早,我想去看下母亲。” 淮王不做声,只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见他谦卑,大方的一挥手,“去吧。” 054 从飞霜殿往颐澜宫途经皇后住的景阳宫,恰遇见齐氏带着一双儿女正要离开。 “月儿,你也进宫了?”见了苏念薇,齐氏脸上的表情甚是喜悦,拉过温熙和麟儿道:“快见过姑姑。” “温熙越发漂亮了呢。”苏念薇摸了摸温熙的脸蛋,笑道:“今日我也没个准备,这个是之前父皇送我的,给温熙带着玩儿。”说着取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玉佛亲手给温熙带了,“求个平安。” “快谢谢姑姑。”齐氏用手一拉,温熙像模像样的行了礼。 一旁的麟儿有些不乐意道:“姑姑偏心,怎的就没我的?” “改日你去姑姑府上,想要什么随你挑好不好?”苏念薇被他气鼓鼓的样子逗乐,拉过他道:“今日是来给祖母请安的?” “是呢。”齐氏抬头看了看雨势,“上次遇见你是下雨,今日又是。听闻你受了重伤,可好些了么?” “已经无碍了。”苏念薇的裙角已被打湿,“我还要去颐澜宫见母妃,这雨太大,皇嫂还是先带他们走吧,改日再细谈。” “也好。”齐氏说着,正欲离开,远处忽然传来锦衣卫“哒哒”的脚步声,锦儿原本正帮苏念薇撑着伞,听着声音,好奇的踮起脚朝那边看去。 她这一看,锦衣卫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领头的大手一挥道:“在那边!” 苏念薇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讶异的站了起来。 只见带头的锦衣卫单膝跪在地上,道:“公主,得罪了,请跟我们去一趟!” “怎么了?”齐氏见势头不对,忙跟了过来。 “禀告太子妃,常乐公主给皇上喂过药之后,皇上、皇上…” “我父皇怎么了!”苏念薇急了,猛的推了他一把。 “皇上吐血了,公主,别为难小的了,先跟我们去一趟吧!” 这还是第一次,苏念薇身为拜都的公主,被锦衣卫押着赶往飞霜殿。纵然锦儿深一脚浅一脚努力跟在边上打伞,雨水还是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飞霜殿内一片混乱,太医们几乎都从太医院赶了过来,淮王站在门边,眼睁睁的看着锦衣卫押着苏念薇过来,轻声安慰道:“莫慌!” 她木然的点了点头,问道:“父皇情况怎么样了?” 淮王神色一黯,摇了摇头。 太子正守在龙床边上,见了苏念薇,大喝一声:“月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父皇下毒手!” 他以食指指着苏念薇,一脸的义愤填膺。 苏念薇不知何故,被锦衣卫按着跪倒在地,辩解道:“适才我给父皇喂药之前,淮王分明试过这药无毒,又何来我对父皇下毒一说?!” “但药是你喂的,现太医已诊断出父皇确是中毒之症,你又作何解释?” “太子,”叶太医拿着还喂来得及撤下的药碗细细的查了一便,道:“以老臣看来,这药确实无毒。一时之间,老臣等也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呈中毒之状。臣等以给皇上服下了雪花玉露丸,只是…” “只是什么?”苏念薇跪爬过去急急问道。 “只是皇上恐怕…” 他话音尚未落地,一旁的胡太医惊道:“不好了…” 隔着几个人的背影,苏念薇从人缝中看见躺在床上的皇帝嘴里不断往外涌出黑色的鲜血,不多时,鼻孔、眼角、甚至耳朵里都开始往外流血,她吓得不敢动弹,外间已得到通传的妃子们正往这边赶来,一时间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充斥着整个飞霜殿,苏念薇只觉得有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回头看去,却是瑞贵妃近在咫尺的脸。 “母亲…”苏念薇倍觉委屈的握住她的手,“月儿没有下毒。” “我知道。” “你知道?”于她后面进来的皇后凤眼圆睁,不由分说“啪”的一个耳光打在苏念薇的脸上,她下手又狠又快,苏念薇避之不及,硬生生的受了,嘴里却不服气:“儿臣不知所犯何罪要遭母后责打?” “药是你喂下去的,既然之前已查验过无毒,则必然是你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来人!” 说着,扯过凤袍用手一挥,转身站在大殿的中央,“把常乐公主给我关起来!” “皇后,”瑞贵妃刚想说什么,忽闻叶太医哭号道:“皇上宾天了!” 苏念薇一听,颓然的瘫坐在地。白净的脸上残留着五个手指印,火辣辣的疼着。身旁的人全都挤到了龙床边上不断的哭嚎着,她只觉得跪着的这方天地如同冰窟,浑身上下不住的抖。 一旁的皇后对着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不由分说的拽着苏念薇朝殿外走去。 苏念薇拼命挣扎着,“我没有下毒!你们凭什么抓我!” 那几人却不充耳不闻,只蛮横的抓着她不肯放,挣扎之间,其中一个的袖口被推了上去,苏念薇一愣,那纹身,和那次在客栈遇见的黑衣人一样! 淮王疾走两步想要阻止,太子在一旁看了,冷笑道:“莫非淮王还想替这等大逆不道之人说话?你可是她的亲哥哥,竟不懂得避嫌?” …… 上一次进入台狱,还是为了去寻完颜术探听沈临渊的消息,这一次,居然就轮到了她自己。 一路上,苏念薇拼命要求自己冷静,只是这囚车比不得铺了软垫的马车,一路颠得她几欲作呕。明明药里没有毒,那这毒究竟是从何而来?思来想去,却仍是不得其解。 台狱这地儿,原本只为关押朝中官员,也无谓分男女。苏念薇被交给这边的狱卒后,由狱卒押着朝黑洞洞的监牢中走去。不多时,迎面碰上林三通。林三通上次巴结苏念薇不成,这次见她居然被锦衣卫押了来,顿时感叹,果然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常乐公主竟也有今天。 “林总管,”苏念薇对着他使了个颜色,林三通何等奸猾之人,连当官的都有可能官复原职,更何况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他忙哈着脸走近了,苏念薇才轻声问道:“关在最里面那个犯人还在吗?” “在的。”林三通说着,了然的堆了满脸的笑,回头对着别的狱卒喝道:“把她给我关到最里面去。” 那些个狱卒一听,忙推着苏念薇往深处而去。 完颜术还呆在之前的牢房里,眼见苏念薇被押解着朝他走来,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你、你不是狗皇帝的女儿吗,居然也入了狱,这倒真是奇闻了。” 牢房的门被狱卒推开,苏念薇老老实实的钻了进去,隔着粗大的栅栏看了一眼完颜术,怒道:“你就笑吧。” “这有什么值得我笑的。”完颜术说着,转过身留给苏念薇一个背影,“本王不喜与女人为伍,哭哭啼啼话又多。” 苏念薇愣了一下,伸手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吓出来的眼泪,低声道:“谁哭哭啼啼了。笑话。” 055 那边皇帝一死,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宋府已然乱作一团,宋老夫人端坐在上,指着宋长书骂道:“不长进的东西!淮王将公主许配给你,对你委于重任,信任如斯!如今倒好,公主背着个杀君弑父的罪名,你这驸马难逃其罪!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宋长书咬着牙道:“母亲这话的意思是?” “太子有太师扶持,虽朝中有半数以上的人拥护淮王,可皇上一死,帝位自然是他的,你手中握有兵权,若…”宋老夫人顿了一下,道:“此时不如顺应天意,改投太子旗下…” “您要我倒戈?”宋长书一惊,拒绝道:“既然我们有兵,何不放手一搏?” “愚蠢!”余氏怒其不争的指着自己的儿子,“师出无名,何以服天下?皇上死了,太子即位是天命所在。况且,你的好老婆此刻已成了阶下囚,淮王与她一母所生,难保不会被牵连其中。宫里现在局势到底如何我们都未知,若淮王已被他们拿下了呢?!” “但是…”宋长书仍犹豫不已,他虽于男女之事上不够爽利,但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这么多年沙场征战,也不曾辜负宋太傅的殷切期盼。要他做这等丧失气节之事,一时之间,他真做不出。 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苏念薇那儿自然是愁眉苦脸,淮王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暗喜不已的,除了太子,还有已行至京郊的完颜托雷。 拜都国君已死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这草原之上的一霸之主顿时仰天大笑,笑声轰隆,犹如晴天里无端翻滚的响雷,惊得四周飞禽走兽无不四下奔逃。 “死得好死得好!老东西这个时候死,拜都乱作一团。我看他们那个无能的太子有没有胆子敢不交出我的术儿!” “喂,小丫头,你不吃了?不吃给我!” 苏念薇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馒头和稀饭,又看了一看隔壁的完颜术,撇了撇嘴将自己吃剩的递了过去。 完颜术也不嫌弃,接过馒头就咬,边咬边抱怨道:“本王自从进了这里面,就没吃饱过。” “完颜术,”苏念薇看了一眼这似乎并不牢固,专对付朝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大夫的监牢,“你怎么没想过逃跑吗?” “跑?”他又咬了一大口馒头,“你们汉人奸诈无比,你还来诓我?明里丢几个无用的狱卒在这,暗里外面设着各种机关,还埋伏着锦衣卫。老子的手下死了几拨了?” “果真?”她一愣,暗暗的流了冷汗。看来这台狱,实在是不能低估。难怪她没被送到大理寺监审问,却给羁押到这里来了。这一次,估计皇后是非得除掉她不可了。如果那个纹身代表的是太子的人,那么,看来他们想除掉她的心是早就有了。 刚说到皇后,远处亮光里就闪现了几个人影。因为背着光,她看得也不太真切。直到来人走近了,她才看清是皇后身边的婢女春梅。 “公主殿下可安好?”春梅双手交握置于胸前,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 苏念薇白了她一眼,“安好不安好你看不见?” “皇后说了,只要您老实交待,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给皇上下毒,便免了你的罪行。” “受人指使?”苏念薇故作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公主冰雪聪明,难道还要奴婢提醒您?您好好想想,比如驸马,或者淮王?” “放肆!本公主何罪之有?若要定我的罪,先拿出证据来!难保是本宫喂父皇吃过药之后别人再下的毒呢?单凭我喂他喝药这一点就说是本公主所为,未免太草率了些!” 春梅面不改色的听完了,对着身边的太监使了个颜色,惋惜道:“您自找苦吃,可真怨不得我。” 牢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苏念薇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缩,“你们想干什么?” “放开我!” 只是任凭她再挣扎,那几个太监仍是使足了力气将她往外面拖去,完颜术在隔壁看得真切,笑道:“皇帝死了?哎呀,这一招用得妙啊,一石二鸟,本王实在佩服。” 春梅斜睨了他一眼,对边上的狱卒道:“这是什么人?” 那狱卒低声回了,春梅这才收回目光,也不理他,只对边上的人道:“皇后说,别太轻易叫她死了。慢慢来吧。” 太极殿内,哀悼仪式已毕。宋长书也在内,正跟着淮王意欲转身离开,忽见太师身边的几个文官扑抢上前跪倒在太子的脚边,只道:“太子殿下,先皇不幸宾天,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斗胆请太子殿下尽快登基!” “殿下,臣以为,先皇病重期间,太子处理朝政,臣等皆拜服。太子受先皇遗命,有治世之才,臣等愿唯太子马首是瞻!” “众爱卿…”太子稍一抬手,本意推脱矜持一番,但见自己身边的亲信急匆匆的奔了过来。 尚未来得及责怪这人偏赶在此时进来,就听他在耳边低声道:“金国完颜托雷已到了宫门外。” 太子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太师,道:“完颜托雷来了。” “太子莫慌。”王太师拈了胡须,对着太子的手下道:“既来了,自然要见。宣他去太和殿吧。” 话说完颜托雷进得太和殿,也不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这宫殿当真是富丽堂皇,看着就喜欢。”说着,哈哈大笑两声。他声如洪钟,颇具震撼力。太子坐在龙椅上,不知如何接话。 一旁的尚书一身文人迂腐之气,道:“金国不过是我拜都的属国,见了太子殿下竟不行礼,还敢如此喧哗。果真是蛮夷之邦,半点礼数都不识!” “笑话!”完颜托雷怒起来的样子倒和完颜术有几分神似,“要我跪这毛头小子,他也配?少说废话,我儿子在哪?!” 056 太子正欲说话,王太师忙抢前一步道:“可汗找儿子竟找到我拜都来了,当真是天下奇闻。不知可汗找的是哪一位王子?” 完颜托雷见他装傻,怒气更盛,吹胡子瞪眼道:“少给老子装傻,今天非得把人给我交出来,否则…” “可汗,”一直站在一旁未曾开腔的淮王淡淡的说道:“此前本王曾无意中抓获一挟持本国公主的匪徒,现如今正关押在台狱之中。现在看来,那人倒和可汗有几分相像,不知…” 完颜托雷看了一眼淮王,忽然又笑了起来,“今日这人你们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我大金几十万铁骑早已围堵了幽州,幽州一破,只怕…”说着,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淮王。 淮王不动声色的迎视着完颜托雷。 他二人间的眼神互动,太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更何况,一旁的宋长书亦上前一步站在淮王身边。 王太师权衡再三,道:“既是误会,解释请了也就罢了。既是金国的皇子,太子自然会下令放他出来。只是可汗如何保证我们放了人,你就不动兵?” “本王为何要保证?放或不放,全凭你们自己决定。”完颜托雷虽看起来粗狂,亦是精明之人。只几眼,便看出了龙椅上的太子这位置实在不稳,一旁的淮王分明是他们忌惮的对象。所谓外敌内患,任谁也不敢轻看。 苏念薇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冷水泼醒了。迷迷糊糊间有人拖着她犹如拖着墩布一般,沿着黑乎乎的地面一路拖至牢房之内。她被随手扔在铺了稻草的席子上,整个人难以动弹。 一旁的完颜术双手抓着栅栏,整张脸拼命的挤进缝隙中,“啧啧,这群人下手可真够毒的。” 地上的苏念薇浑身湿哒哒的侧躺在地上,鞭子抽的身上的衣服几乎成了一堆破烂。那一条条的血痕映着白嫩的皮肤分外的触目惊心。双手的指尖留有血印,不受控制的抖动着。完颜术一大男人,看了都觉得疼,叹了口气道:“你何不顺了他们的意,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哪受得了这种苦。” 停了一会儿,见苏念薇不回话,有些急了,“喂,你是不是不行了?” 苏念薇勉强睁开眼,有气无力的张了张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完颜术看了看四周,见狱卒都不在,对着苏念薇道,“过来一点,快点!” 苏念薇不解的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本王身上还有一些归元固本丸,你先服了保住你这条命吧!” 她听见了,却不肯试着动一下。 “这就泄气了?不想活了?” 完颜术仍是说个不停,苏念薇却是连眼皮都不抬,浸过盐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的痛楚、签子扎进指甲时锥心刺骨生不如死的感觉,一次次昏死过去又被冰凉的水泼醒的恨不能自行了断,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陡然发现,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也许还有着许多她不能遇见的意外。再死一次,再死一次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回到她本来生活的地方?像往常一样,在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只不过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摸过手机看一眼,发现居然还能再睡一会儿。她保证,要是能回去,绝不再抱怨同事间难相处,也不抱怨物价太高工资太低了! 让她死吧,让她回去吧! 远远跑来的林三通带着几个狱卒好奇的看了一眼挤在栅栏之间的完颜术,道:“大皇子?大皇子?” 完颜术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叫我?” “您真会说笑。”林三通说着,对着狱卒指了指锁链,那狱卒手忙脚乱的开了,林三通这才钻了进去,不住的搓着手道:“您看,太子传您进宫呢。” “传我?” “是是,”林三通忙不迭的点头,“您快跟我走吧。” “不行!”完颜术想也不想的摇头,“我不走。” 林三通一愣,从未见人舍不得离开监狱的,这祖宗该不是故意让他为难吧?想到这里,林三通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皇子,您这话怎么说的?小的也没得罪您,您可别让小的为难了,太子急召,您还是快随我去吧。” “要我去也可以,把她带上。”说着,拿手一指奄奄一息的苏念薇。 林三通傻了眼,这…常乐公主可是皇后特地交代过要“好好关照”的人,带她一起进宫,除非自己活腻了吧。 “不肯?”完颜术一听,劈手抢过狱卒手上的一大串钥匙,一把一把的试了过去,“你们不肯,本王自己带她走。” “大皇子…”林三通拼命磕头,“这不可啊。” 完颜术才不管他那一套,从地上捞起气若游丝的苏念薇,先是往她嘴中塞了一粒药丸,而后抱着她直接穿过低矮的牢门对着林三通道:“狗东西,还不起来带路!” 林三通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一咬牙小跑几步上前带路,直到台狱之外,看见等在那儿的锦衣卫,慌忙跑过去说了几句话。那人一张阴沉的脸从头到尾没有变换过神色,抬头盯着完颜术看了一看,见他一脸“老子非得带着她一起走”的架势,也不多话,掀开马车前的垂帘,完颜术见他不阻挠,抱过苏念薇上了车。 此时的京城中,秦风正带着手下的人秘密的寻找着沈临渊。当日宫中大变,他本想留在淮王身边。但锦儿哭求他务必找到沈临渊,在锦儿心里,沈临渊武功高强,说不定还能救苏念薇一命。 他们已将京城翻了大半,这日排查到一家客栈时,刚拿出画像,那小二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秦风悠悠然的收了画像,道:“在哪?” 他一身官服,小二自是不敢隐瞒,领着他们穿过前厅直直的朝后院走去。这院子不大,对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最角落的一间房,房门紧闭着。小二不敢靠近,只远远的一指。秦风了然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靠近门边,还未出手,门忽然大开,自里面飞出一人,伸着如同鹰爪般的手直直的朝着他的脖颈而来。 057 秦风侧身一闪,抽出腰间的佩剑和那人撕斗起来,但见那人脸上一道丑陋至极的刀疤,一双三角眼闪着精光,他没用任何武器,单凭一双手已令秦风招架得十分吃力。身后的侍卫见秦风不敌,纷纷上阵,一时间将刀疤脸围在中间难以脱身。 正在这时,房内忽然传来痛苦的嘶吼声,秦风一愣,趁刀疤脸被围困得自顾不暇,抽身朝房内飞去。 那男人光着上身,皮肤之下青筋直爆,左边的臂膀上有着数道血痕,那张脸涨得血红,只抬眼看向秦风,忽又被什么所缠一般疯狂的拿起手边的匕首狠狠的滑向左臂。鲜血自伤口处流出,他仍嫌不够一般,又狠狠的划了一刀。 “你就是沈临渊?”秦风见他似有癫狂之状,静立在一旁开口问道。 沈临渊脸上的血红渐渐的淡了下来,“你是什么人?” “在下奉常乐公主之命前来寻你。”秦风说着,从怀中抽出画像,对着沈临渊比了比。 是她?沈临渊愣了一下,捂住胸口道:“你找错人了。” “是吗?”秦风将画像摊到他面前,“在下职责所在,原本是该带你回去叫公主认一认。只可惜公主现在关在牢中,抓你也没什么意义了。算了,不是便罢了。” 说着松开了手,那画像自他手中缓缓飘落在地,沈临渊呆呆的看了一眼,到底是没忍住,“等一下。”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你刚说什么?她在哪?!” “台狱。”秦风简单的说完,看了一眼院子,刀疤脸武功果然高强,即使七八个侍卫一起上也没能将他拿下。秦风喝到:“住手罢!” 那刀疤脸脱了身,飞快的冲回房内,面有忧色:“公子?” 沈临渊并不看他,捡了条毛巾擦拭着身体。时已深秋,他光着的上身却尽是汗水,左臂上的血已干涸止住了,诡异的粘在伤口处。 “公子?”刀疤脸又唤了一声。 沈临渊这才转过头看向他道:“我要去救她。” 刀疤脸一惊,“您知道了?” 沈临渊窝在这间小卧房已有数日,对外间的事并不清楚。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刀疤脸刻意隐瞒了。那时苏念薇被完颜术一掌震伤,他连着两日夜间潜入定国公府为她输入真气,刀疤脸已是十分的不满。莫说他跟着沈临渊这么些年,从未见他被儿女之情说牵绊,至少他不该喜欢拜都的公主。金国早晚要挥兵攻打拜都,刀疤脸私以为,沈临渊绝不该为这个公主损耗自己。更何况,眼下他自身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这么说,你便是早已知情却瞒着我了?”沈临渊说着,转身捡起之前仍在床上的匕首猛然掷去,他连看都未看一眼刀疤脸的位置,那匕首却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堪堪在刀疤脸的耳边划过钉在后面的窗户上。刀疤脸只觉得耳边一阵凉意,秦风站在一边,看着刀疤脸的耳廓上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惊得说不出话来。 “下一次,你若再瞒我,这一刀便是钉在你的喉咙上!”说着,大步向前拔了匕首插入靴中。 人中龙凤,秦风见得多了。可沈临渊这般人物,秦风却是从未见过。之前看他癫狂之状,只觉他空有一副好皮囊,此刻再看他,却只觉得简单的黑衣穿在他身上却有着来自异界的诡异。 “公子!”见沈临渊已冲向门外,刀疤脸飞快的追了上去,“公子!台狱不是好闯的,属下早已探听过,大皇子也被关在那儿,前去劫狱的死士死了无数,您单枪匹马…” “我曾许诺于她,便绝不食言。”沈临渊停下脚步,这杂乱不堪的小院中,他立于当中,风把枯叶吹得四处飘落,也将他的发丝吹乱。整个世界忽然都变得失了色,唯独一身黑衣的他分外的分明。 秦风上前道:“怎么会单枪匹马。秦某愿与沈公子同行。” 他们一行赶到台狱时已近傍晚时分,平常这个时候,狱卒换班。林三通正坐在老门外狱卒歇脚处边啃着烧鸡边喝着酒,好不惬意。只是这惬意稍显短了些,一个小喽喽进来小心翼翼道:“林总管,外间有淮王的人来了。” “淮王?”林三通皱了眉,今日是怎么回事,这般的不安生。他撇了烧鸡,跟出去看了一眼,果真见秦风拿着淮王的令牌立于门外。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林三通低眉顺眼的半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探了探秦风的身份。 “奉淮王的口谕,前来问常乐公主一些事情。不知公主现下何处?” 林三通精明的小眼睛眨了眨,“这就奇怪了,晌午太子召见金国的大皇子,那大皇子已将公主一同带入宫了,淮王不知?” 秦风一愣,和一旁侍卫打扮的沈临渊互望了一眼,“既如此,那便算了。我回去禀报淮王就是了。” 林三通点头哈腰的送走了他们,回头对着狱卒道:“好生看着这儿,我得去一趟太师府。”说完酒也不喝了,烧鸡也不啃了,坐上马车直奔太师府而去。 再说这边秦风带着沈临渊直接进了宫。 太和殿上,完颜托雷安稳的坐在一旁大吃大喝,太子在龙椅上如坐针毡的看着底下的王太师。而完颜术则在门边不停的踱步。没一会儿,见之前的太监回来了,他一把抓过那太监道:“你们公主如何了?” 那太监一见到完颜术这张方脸,就吓得磕巴了起来,“公主…公主,太医说,公主多是些皮外伤,已…已上了药,应无大碍…” 完颜术听完,随手将那太监推得倒退了好几步,拍着手直直的朝着大殿之上的太子走去。只见他嘴角挂着一抹怪笑,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本王今日要管一管这闲事,堂堂拜都竟要靠对一女人屈打成招来嫁祸给别人,当真是可笑之极。” “术儿,话可不能乱说。”完颜托雷放了酒杯,看了他一眼,“你可有证据?” “父王,儿臣有幸亲耳听见有宫女带了自家主子的话,让公主改口是受人指使给皇帝下毒,好像是说,嫁祸给淮王还是什么王?” 058 “放肆!”太子一惊,猛的站了起来,指着完颜术道:“空口无凭,你想怎么说都行了!” “我若能描述出那宫女的模样呢?这样总不能说本王信口胡诌了吧!”完颜术说着,大笑两声。 一旁的淮王轻笑道:“这样说来,倒是本王害了自己的亲妹妹。驸马,公主此番遭人屈打至此,你觉得应当如何?” 宋长书冷笑道:“不查出幕后何人指使,宋某决不罢休!” “你们的家事,与我金国无关。太子殿下,敢问打算何时放我父子二人走?” “太子若不嫌弃,我愿代替可汗和兄长留在京中做人质。”完颜托雷话音刚落,殿外忽然踏入一人。那人甫一进殿,便对着完颜托雷行了个礼。 完颜托雷一脸喜色,“渊儿!” 沈临渊但笑不语的站在他身旁,心中一阵冷笑。渊儿?他在完颜托雷心中不过是和汉人女子所生的孽种,从小到大从不被正眼看待。只不过此刻他的出现,却正好可以代替完颜术,说不定只要他们一到底安全的地方,幽州周围的铁骑便会一举进攻,完全不会理会他的生死。 只是,他既已生死难料,何不干脆留在这里,至少若要死,也必得见那女人一面! “这位是?”太子高坐龙椅,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站在完颜托雷身旁的沈临渊,心里也不由得惊叹,同是完颜托雷这个老贼的儿子,眼前这一位却有着与完颜术截然不同的出尘气质。 “这是老夫的六子,”完颜托雷饮尽了杯中的烈酒,站起来道:“犬子鲁莽,还望太子海涵。” 说着,转头对着沈临渊低声呵斥道:“你来此作甚?还不快走。” “哎…可汗,既令公子甘愿留在宫中代替大皇子,可汗何必阻挠?”太子此前就见完颜托雷对完颜术爱答不理的模样,此刻见他分明维护眼前的这位,孰轻孰重当下立判,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由分说道:“就这么定了。不知可汗何时离宫?不如允许本太子设宴款待过各位,如何?” 淮王急不可耐道:“太子可听过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依我看来,不可更换人质!” 王太师原本只作壁上观,见淮王开口了,心下反倒落定,“淮王,太子既有做了决定,便由不得旁人多舌。” “你们…”完颜托雷好阴险,指着一脸无辜的完颜术道:“你这个无用的东西,偏连累你弟弟!”说罢踢翻了面前的几子,顿时酒肉饭食洒了一地。他满脸怒气的看了一眼沈临渊,拂袖而去。 沈临渊作势要追,门口的锦衣卫不由分说一把拦下他,太子满脸笑意道:“想反悔?来人,送他去碧波堂!” 完颜术已是憋笑不已,走过沈临渊身旁时,轻声问道:“你的毒应该已经发作了几日了吧?” 言毕,大笑着离去。 太和殿内只剩下太子、王太师及一干亲信。右手边这是淮王与宋长书,还有和沈临渊一同前来的秦风。 “驸马,”王太师拈着胡子道:“既然公主下毒毒害皇上之事尚未查明,老臣斗胆进言,公主养伤期间还是留在宫中的好。以免届时找不到人,只怕就成了畏罪潜逃。” “你…”宋长书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步,却被淮王伸手拦住。 “太师言之有理。只是父皇刚刚驾崩,若他在天之灵见公主被人污蔑至此,只怕难以瞑目。这事,本王以为理应交给大理寺去查。” “那便去查吧!”王太师说着,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斜着眼看着十分不忿的宋长书。原本他是想借常乐公主一举拿下淮王和宋长书,只不过,现在看来得改变想法了。完颜托雷这人老奸巨猾,即使宫里有他的儿子做人质,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妄动。宋家父子在带兵打仗这方面绝对是朝中第一,幽州边境数次危机,无不是他父子奋勇杀敌才得以保全。现下他既如此紧张常乐公主,那就再留个把柄在手,到时若有需要,便不怕他不听话。思及此,王太师才觉得里里外外都有了完全的准备,回头对着太子点了点头。 …… 破晓时分,苏念薇才悠悠转醒。睁眼看去,自己竟躺在梨花宫熟悉的寝殿内。一旁的锦儿抱膝靠着床腿正不住的打瞌睡,苏念薇刚想动弹,便被疼得龇了嘴。 “锦儿?”她唤了一声,一旁犹如小鸡啄米般的锦儿迷蒙的应了一声,忽的跳了起来,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苏念薇,眼眶一红,道:“公主你醒了?” “我有些渴了。” “你等着,我给你倒水去。”锦儿说罢,起身去倒了水来,扶着苏念薇慢慢的喂了下去。 “我怎么在这里?” “这事说来话可长了,您是被那个金国的大皇子带进宫的。皇上说,没有查明先皇的死因,您就不能离宫。” 先皇?苏念薇一震,“皇上?先皇?太子登基了?” “是…”锦儿低了头。 苏念薇苦笑了一下。 “对了公主,”锦儿见她神色黯然,想安慰她,忙道:“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是吗?”苏念薇一听,急忙想要爬起来,那手刚按住床板,便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复又颓然的摔躺在床。 “公主,您别急啊。”锦儿扶了她坐起来,“跑不了,人现在正在碧波堂呢。” “碧波堂?怎会在这儿?”碧波堂原先是淮王的住所,淮王成年后在宫外建了王府,封了地,那儿便一直空着。说起来离她的梨花宫也不算远。 “他是代替他大哥留在宫里当人质的。”锦儿也只是听说,“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锦儿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秦风带他来的。” “碧波堂现如今何人看守?” “是司徒岩。”锦儿道:“公主嫁去定国公府后,司徒岩便没有继续呆在梨花宫了。现如今他最空,所以太子派他去了碧波堂,不许他回咱们梨花宫。可能怕他…” 059 苏念薇点头,司徒岩一直是梨花宫的人,现在他们既然要把她软禁在宫里,怎么可能还派他来看守? 不过,既然是司徒岩,这事反倒好办了。 “锦儿,”苏念薇招招手。 锦儿凑近了,只听她在耳边道:“现在天色还未亮,你去告诉司徒岩,让他务必请沈临渊来见我。” 锦儿应了,走到门外看了一眼,院子里并无人看守,但宫门外却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有太子的人。她小心翼翼的沿着廊下一路走到后面的墙根处,那儿摆着一个大花盆,花盆里种着一株还未长成的雪松,她回头对着苏念薇比了个手势,沿着花盆爬到树上,又抓着墙头爬了上去,很快翻过宫墙消失不见。 苏念薇慢慢的踱回寝宫门外,站在走廊上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整个梨花宫里一片死寂。此刻天色是一片蒙蒙的灰,犹如她的心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尽是一道道的血痕,不知是否会留下疤来。 当真可惜了常乐公主这一身的冰肌玉骨。 也不知站了多久,头顶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那声音于从前或许根本不会引起她的注意,此刻只这一点动静,她的心便猛烈的跳动了起来,抬头望去,屋檐上半跪着一人,正眉眼含笑的看着她,清冽的嗓音自空气中飘来,犹如一剂甘泉瞬间滋润了她躁烈不安的心。 “更深风露重,公主为谁而立?” 他说着,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衣袂被风吹起,又乍然落下,苏念薇呆呆的看着他,仿佛隔着久远得难以计算的时光一般。 “怎么?傻了?”沈临渊似笑非笑的弹了弹她的脸,她这才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心下有着难以言说的酸楚之意,略一避开他的手,转手回了殿内。 沈临渊跟了进去,随手关上门,道:“叫我来却又不理我,这是为何?” 原本背对着他的苏念薇猛一转身,道:“我叫你来,便是要看看你死没死。” 沈临渊也不动气,走过去拿起签子挑了挑灯芯,屋里便亮堂了许多。转身拉过苏念薇站在灯下细细的看着,“听说你受了不少罪,我看一眼。” 说罢,抬眼看向她紧皱的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慌忙松了抓着她胳膊的手,不由分说的一把掀起她的衣袖,只见如同藕断般的手臂上全是一条条鲜红的印子,伤口处皮肉裂开,虽已上过了药却仍是渗着血丝。 如墨般的眸子瞬间更深了几分,咬牙切齿道:“今日之仇,沈某记下了。他日必叫这人百倍奉还!” 苏念薇扯过衣服盖住伤处,“我、我听完颜术说,你中了毒,可有此事?” 沈临渊也不隐瞒,“是。” “中了什么毒?可有解药?” 见她神色焦急,沈临渊忽觉此前生出的消极心态委实太过懦弱,眼前的苏念薇脸色惨白如霜,唯那双眼灼灼的盯着他,沈临渊心下感动,执了她的手置于唇边一吻,道:“我也不知是何毒。解药,去找总会有的。” 她红了脸,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抵不过沈临渊的执着,挣扎了两下,指尖又疼得难忍,只得作罢,“我听说完颜术找了西域一个用毒的高人,这毒便是他的杰作。当日你服下的那颗解药,也是毒药。既然如此,你身上的毒怕是只有那人可解了。” “你莫着急。”沈临渊不忍见她忧心的模样,安慰道:“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 “沈临渊,”苏念薇低垂着头,“我想问你一事。” “什么?” “当日你让我刺死完颜术时,是否已然料到我若不能让他一刀毙命,则自身就有性命之虞?” 她这话问出口,沈临渊握着她的双手便跟着一僵,不消他回答,苏念薇已有了答案。 不知为何,虽然早已料到了,真的得到这个答案,心中的酸楚却远比想象的更甚。她凄然一笑,“沈临渊,从前你都是骗我的罢?” “你指的是?” “你说,对我…对我、”她已羞于再说下去,抬头看向沈临渊,那张脸上,却分明是写满了期待。 沈临渊心念一动,但觉胸口忽然剧痛无比,抓着苏念薇的手不自觉的紧了几分,苏念薇指尖的伤原本就未曾好全,被他骤然握紧,顿时疼的不能自已,只是看向沈临渊,他的表情却远比她还痛苦的模样。 苏念薇呆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急急问道:“你,你是不是毒发了?” “啊!”沈临渊忽然吼了一声,虽则已是极力克制,可这一声闷吼在寂静的凌晨足以引起外间的注意了。他的脸越涨越红,整个人缩成一团,按在胸口的手忽然奋力一扯,身上的衣服便被扯得裂了开来,再一扯,整个上身已有大半暴露在外。 那皮肤下的道道青筋暴胀如同蚯蚓,苏念薇看得呆了,见他忽然一仰头,张嘴痛苦的似乎又要克制不住大喊一般,她想也没想的扑上去,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以自己的嘴覆住他大张的唇。 那一声怒吼还未喊出,便觉双唇被一片冰凉湿润所覆盖。他下意识的合上嘴,却在咬到她的唇时猛然停住。 残存的一点理智迫使他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那张放大了数倍的脸。紧闭的眼睫不住的抖动着,犹如蝴蝶脆弱的翅膀。他搂紧了她娇小的身躯,轻轻松开了咬着她嘴唇的牙齿。体内如同火烧一般的痛楚全在她的一吻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只是这安慰难以持久,片刻的消退后那痛苦又以更强的气势卷土而来。 原本被他抱在怀中的苏念薇只觉得自己被猛的推出了数丈,她跌坐在地,看着沈临渊将身上残存的衣服尽数扯落,衣服落下的一瞬间,那密密麻麻布满了伤口的左臂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她瞪大了眼,看着那胳膊几乎已经找不到一块好的皮肤瞬间被惊得难以说话。 沈临渊却浑然未觉一般,艰难的从靴中抽出匕首,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不受控制般的感觉,只见他满脸的渴望之色,握着匕首的右手猛的对着那条左臂又要划下去,苏念薇一急,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她和他俱是一怔,唯有她掌心的血,“滴答、滴答”,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他手上。 060 “沈临渊,告诉我,你这把匕首是你父亲送你的对吗?他唯一送你的东西对吗?”她的手中还紧紧的抓着那把曾经刺入完颜术腹中的匕首,语气却如同哄骗小孩一般的温柔。 沈临渊如遭催眠,愣愣的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苏念薇见他似有回转过来的样子,刚想松手,忽见他涨红的脸渐有扭曲之色,不待她细想,他已全然不顾的将匕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这一抽,如同在她的伤口上重新划了一刀,苏念薇吃痛放手,到底没能阻挡他疯狂的划伤自己的胳膊,一刀接着一刀,就像是全然没有感觉一般。 当初秦风找到他时,还只需几刀便可缓解那种暴胀的痛楚,不过两三日的时间,竟已到了数十刀都难以缓解一般。 苏念薇焦急的看着他终于在整条胳膊血流如注时停了手,那张脸渐渐的恢复了白皙的肤色,道道青筋也慢慢的隐了下去,他浑身大汗的抬头看向苏念薇举着的手,“你…” 苏念薇忙握紧了拳头将手藏于身后,“我没事。” “你刚刚…”他说着,探寻似的凑近她的唇看了一眼,红润饱满的下唇上果然留着若有若无的牙印,沈临渊伸手抚过,“证据还在。” 苏念薇别过头,“我,我只是怕被别人听到。” “真的吗?”他半跪在她身前,整个人凑过去几乎要和她的鼻尖相碰,“通常我不想让别人说话,总是会捂住那人的嘴巴。不过现在,我学到了一招。” “你…” 他于是迫不及待的吻住了她,舌头轻舔过她的唇,含糊道:“现学现用。谁叫你说话的。” “公主?公主!”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的锦儿低低的唤了一声,“天快亮了。” 苏念薇猛然推开沈临渊退了一步,“你快走吧。”她的目光触及到沈临渊赤裸的上身,顿时羞赧的别过了头。虽则不看,可那一身紧实的肌肉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在眼前。 沈临渊笑着看了看自己赤裸的上身,道:“你这有没有衣服可以给我穿?” “我…我哪来的男装。”苏念薇说着,正想让锦儿去找身男装来。却听闻她在外面刻意提高了嗓门道:“穆总管,这么早您怎么来了?” 苏念薇和沈临渊对望了一眼,同时一震。 沈临渊反应较快,飞快的收拾了地上的残损衣物,抱着躲进了屏风的后面。 他的身影刚闪进去,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所谓的穆总管,皇后宫里的太监首领,他这时候来,必然是不怀好意。苏念薇坐在桌边,头也不抬一下,“穆总管,天还没亮您就过来了?” “公主殿下睡得可好?”穆总管唉声叹气道:“昨晚宫里出现了刺客,太后不放心您,要奴才来看看您。没打扰您休息吧?” 苏念薇一听到他尖细如女人的声音就觉得恶心,太后,是了,太子已经登基,那个恶毒的女人自然是太后了。她忍住恶心回头望去,却见他一双鼠目正四下看着。 “本公主没听说有刺客。你看过了就走吧。” “公主,小的真是为您好。”说完一挥手,外面跟进了一群小太监,二话不说的开始翻找起来。 苏念薇一急,“你们干什么?” “公主您还是坐着吧。”那穆四喜皱巴巴的手猛的按上她的肩头,小太监们已动作迅速的朝着各个方向搜寻而去。其中一个探头探脑的钻向屏风后面。 苏念薇闭了眼,只觉得万念俱灰。这下,非得被抓个现行不可了。 可预期的惊讶并未出现,那太监翻找了一番,一无所获的钻了出来。其余的太监们也一个个回了正厅,看向穆四喜时,均是摇头。 虽然不知道沈临渊使了什么把戏逃脱了他们的搜捕,但既无发现,她便放心了,倒竖着柳眉,骂道:“搜也搜过了,穆总管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穆四喜点头哈腰的退往门外,却忽然看见桌腿处一点可疑的血迹。他也不做声,不动声色的带着那帮太监退出了梨花宫。 穆四喜前脚刚走,苏念薇便急不可耐的奔向屏风之后,没有人? 她一时有些不解,直到什么液体从头顶滴落了下来。伸手一抹,血腥味晕染在手心留下一抹红,抬头再看,堪堪看到沈临渊抓着横梁架在屋顶上的身躯因为不支,直直的坠落了下来。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却被他压着扑倒在地。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硌得人骨头疼,他伏在她的颈边,嘴角挂着暗红色的血,已昏迷不醒。 “锦儿!锦儿!”苏念薇急得大喊了一声,外间的锦儿忙不迭的跑进来,看到被沈临渊压得无法动弹的苏念薇,忙上前帮着将沈临渊的身体翻了下来。 “锦儿,快去找…”她说着,却忽然发现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她如今被软禁在宫中,淮王都难以近身,还有谁能帮她? 要不让司徒岩过来偷偷的把他弄回去?他既是金国留在拜都的人质,他们应该不会轻易让他死吧? “公主?”锦儿听她话只说了一半,有些焦急的追问道:“找谁?” “找司徒岩过来。”苏念薇咬了咬牙,“让他务必快一点。” “好!”锦儿应了,转身飞奔着朝着屋后跑去。 苏念薇捞起沈临渊瘫倒在地的躯体,将他纳入怀中。或许从她未曾察觉的时候开始,这人已在她心里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饶是她再三觉得他们并不该有交集,可是,怀中的人气息微弱,她的心也跟着陷入了一片恐慌。 沈临渊,她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沈临渊,不如我不当这个什么公主了,你说好不好? 碧波堂外,司徒岩听完了属下的回报,正要往梨花宫而去,见锦儿急急跑来,抢先一步道:“快,我必须得把那人弄回来了!” 锦儿喘了口气,“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你知道了?”司徒岩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知道什么?” 061 司徒岩狐疑的看了锦儿一眼,“完颜托雷那个混蛋果然不守信用,幽州急报,完颜托雷的铁骑已开始攻城!传信的信使一路累死了好几匹马才将消息送到京城,可见那人是一出宫便下令进攻了!如此的不守信用!只怕一会儿皇上就该来将那人绑了去了。” 锦儿一听,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照司徒岩的话来说,完颜托雷压根没把沈临渊这个人质的死活放在眼里,这时候若要把人交出去,那岂不是等同于将他送上死路? 思及此,她也不回司徒岩的话,任由他在后面喊叫,又拼命的往梨花宫跑,好不容易翻过后面的围墙闯进殿内,见苏念薇正抱着沈临渊掉眼泪,急道:“公主,不好了!金国不守信用,已经开始攻打幽州了。皇上肯定不会放过沈公子,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苏念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陷入一片混乱,好半响之后,怀里的人轻启双唇,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来:“我已料到可汗会如此…” “沈临渊!”苏念薇见他似有灰心之色,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消息刚传回来,皇上最首要的,必是安排援兵,以及认命带兵之人,一时之间恐怕还没空找沈临渊的麻烦。她必须抓住这个时间差,想办法带沈临渊走! “锦儿,寻个可信之人去我母亲宫里,让她想办法弄出点乱子来。你就去找秦风,跟他说,若他能带我们出去,我便告诉他常乐公主在哪。” “常乐公主?不就是您吗?”锦儿慌得两脚直跳,苏念薇一急,骂道:“叫你去,你就快去!” “是是是!”锦儿忙跑了出去,先是找了个宫女塞了一锭金子让她去颐澜宫报信,自己则没头苍蝇般的在宫里乱转,秦风是淮王的人,若淮王不在宫里,他肯定也不会在。那她怎么出宫? 这边苏念薇从柜子里找出一套以往偷跑出去玩时备着的太监的服饰,三下五除二的扒了沈临渊吃力的替他换了衣物,太阳渐渐的从东方升起,整个梨花宫里,下人们秩序井然的开始了一天的准备工作。苏念薇把沈临渊拖上床用被子盖好,自己则躺在外面,做完了这一切,整个人仍是不住的发抖。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打听的人,却被告知淮王不在宫里。锦儿哭丧着脸打算回梨花宫,路过太后宫门口时,恰恰遇上齐氏请安出来。她退了两步循着宫里的礼数远远的跪着,齐氏身为当今皇上明媒正娶的正室,刚当上皇后。远远看到锦儿时,愣了一下,对着身边的宫女说了什么,那宫女过来道:“皇后有话要问你。” 锦儿一愣,忙小跑着跪伏在齐氏面前,“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齐氏抬了抬手,对着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心神领会,跟在她后面走到离太后宫里大段距离的御花园附近,才听齐氏道:“月儿妹妹怎么样了?” 锦儿不知她是何意,搪塞了一句:“公主只是皮外伤,太医说不碍事,养一段就好。” “那你今日不在梨花宫,怎跑到太后宫门口去了?” “锦儿、锦儿只是路过。” 齐氏见她似有隐瞒,也不想为难一个下人,便说:“随我去梨花宫看看月儿吧。” 她这话说的漫不经心,锦儿却听得心惊胆战。沈临渊还在梨花宫,皇后这时去… “皇后,”锦儿有意拦她,却又怕反而招人怀疑,讪讪道:“公主身体不好,近日都不太爱见人。” “无妨。本宫与月儿妹妹向来投缘,且麟儿也一直惦记着姑姑,我去看看她,她不会不见的。”说罢,前头的宫女已拐了个弯绕向去梨花宫的路,锦儿只得忐忑不安的跟在后面。 原本梨花宫如今是不许外面进去的,只是侍卫们看到是皇后,也不敢阻拦,便放了行。 “公主,”月荷推门进来,看到苏念薇躺在床上,一愣道:“皇后娘娘来了。” “知道了。”苏念薇仍是躺着不动。 齐氏抬脚跨了进去,看了一眼苏念薇,回头对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道,“在门外守着,我与月儿说几句话。” “皇嫂。”苏念薇欠了欠身,“月儿身体不适,不能向您请安,还请皇嫂…” “月儿,”齐氏走近了,直接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现下只你我二人,你不必拘礼。说到底,此番你受的罪和皇上脱不了干系,我自知你心里与我已经疏远了,可是在我心里,却一直把你当亲妹妹。” 苏念薇一愣,下意识的侧过身挡住身后的沈临渊,“皇嫂这话…若被皇上听见了…” “月儿!”齐氏激动道:“你我心知肚明,若不是当初发生那件事…我,我又怎么会嫁与他为妻?我知道他为人残暴,可你不该因为我嫁给了他便疏远于我。说到底,我已是心如死灰之人,若不是为了那几个孩子,我…”齐氏说着,抽出绣帕擦了擦眼角,“你今日被他软禁在宫里,令你夫妻二人分离,我明白你心里必然是怨他的,你怨恨他,我何尝不怨恨?恨不得…” 她话未说完,苏念薇背后的沈临渊忽于昏迷中咳了一下,他一睁眼,便忍不住呻吟出声。一时间,齐氏的眼泪尚未来得及收回,满脸的震惊之色跳了起来,看向苏念薇道:“月儿,什、什么人?” 苏念薇不知道常乐公主和这齐氏有何渊源,可此刻,她不急细想,翻身下床跪倒在齐氏面前,“皇嫂,月儿死罪。可是,月儿就算死,也要护着这人。求皇嫂救救我们。” “你…”齐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难以反应,“你不是和宋将军…” 062 “皇嫂!”苏念薇抱住她的腿哭求道:“我已走投无路,只怕不多时皇上便会派人来抓他了。若他一死,月儿也活不下去了。皇嫂,来不及了,求求你,救救我们!” “若他一死,月儿也活不下去了。”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落在齐氏的心头。当年,她深爱的男子便是死在当今皇帝、她夫君的手里!她何尝不想随他而去,只是整个齐氏的满门性命,全在她一念之间。细细想来,已是六年多的时光过去了,可这六年里,她何曾有过片刻的欢愉? “月儿,快扶他起来。”齐氏一咬牙,看向苏念薇道:“我送你们走!” 苏念薇来不及擦去眼泪,怔怔的看了一眼齐氏异常坚定的脸,确定她真的肯带他们走,她才大喜过望的爬起来扶起沈临渊。 梨花宫里,“砰”的一声巨响震惊了宫外留守的侍卫。 苏念薇呆呆的看着齐氏头上流下的鲜血,却见她嫣然一笑,“做戏便要做足了。” “大胆常乐公主,竟敢袭击皇后!来人啊!” 门外的侍卫听得里头传出皇后遇袭,赶忙飞奔至殿内。 “你凭什么绑我?皇上下令让本公主呆在梨花宫,你竟敢私自绑我?”苏念薇被几个太监治住,他们不由分说的将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本宫今日不但要绑你,还要将你送回台狱去好好的治一治你!”齐氏大怒,指着一旁的小太监道,“还不去给本宫弄了车来?!今日本宫亲自送你回台狱,我便要眼睁睁的看着你是怎么受了三百多道酷刑,看看你究竟骨头有多硬!” 那太监一听,领命便跑。 一时间,侍卫们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们只是奉命看守梨花宫,绝不能让常乐公主离开宫门半步。但,皇后脸颊边的鲜血以及地上摔碎的花瓶又明明白白的显示着齐氏此刻的愤怒。 芙蕖见他们似有阻挡之势,骂道:“没看皇后正在气头上是吗?常乐公主胆敢协同手下的太监意欲对皇后不利,这种人还让她住在梨花宫这么好的地方?打发台狱已是便宜她了!人,我们是带走了,你们只管去跟皇上禀报吧,反正皇上现在为了幽州的战事正和众大臣商议,哪个不怕死的,立刻就去!” “小的不敢,皇后娘娘息怒!”那些人哪敢当真为难齐氏,一个个拼命往后退去让开了宫道。 齐氏的心里何尝不是直打鼓,但也只得装出了气势汹汹的样子指着他们道:“有什么不敢的,立刻去回了皇上!” “真不敢去?不敢去便去见你们的侍卫首领,问问他本宫有没有权利带走公主!” “是、是,属下先行告退。” 看着连滚带爬跑出梨花宫的侍卫,齐氏舒了一口气,道:“快走!” 两辆马车,前头坐着皇后,后面一辆,则坐着苏念薇,以及藏于马车座位之下的沈临渊。东华门外,守门的将领原本只是例行的想要查探一番,却见皇后掀开车帘后露出的沾着血迹的脸,顿时不知出了何事。 听闻常乐公主居然意欲对皇后行凶,一个个哪还敢盘查,忙开了宫门放行。 出了宫门的那一刻,苏念薇从窗子里探头看向重新缓缓闭合的大门,心里一块石头稍稍放下,她拍了拍坐着的门板,“你还行吗?” 沈临渊轻松的从布帘下滚了出来,坐至她的身旁,“你当真是连公主都不做了?” 他的唇色惨白,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唯有看向她的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泽。 苏念薇低垂着头,嘀咕道:“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公主。” “你说什么?” 沈临渊似乎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她便安慰的一笑,“没什么。你,怎么会昏迷了?” 他一愣,转头看向别处道:“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做这么多事。” “为什么?” “我只怕时日已无多。”完颜术所用之毒初时只是令他觉得周身如同火烧,血液在血管中奔腾,涨得似要爆裂,此后,胸口开始痛不勘言,现在,沈临渊分明觉得真气已然流失,他完全使不出劲来,那日强提一口气跃上屋顶,已是极限。至于后面的吐血昏迷,无非是强行运功之下的伤及肺腑。天下之毒千千万万,可都有一个共性,到了最后无不是一个死。沈临渊一时虽不能断定是否已到了最后阶段,但,完颜术存心置他于死地,无论如何不可能交出解药。 苏念薇怔怔的看着他,直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齐氏站在车外,道:“月儿。” “皇嫂。”苏念薇钻了出去,与她面对面而立。此刻马车停在宫外偏僻处,依稀似乎是当日沈临渊带着苏念薇去定国公府看那出活春宫时走的路。 站在齐氏身旁的婢女芙蕖递上一大袋的银两,苏念薇茫然接过,便听齐氏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皇嫂,此番大恩,月儿无以为报。只是你回宫之后,如何向皇上交代?” “你不必担心我。”齐氏一笑,“你可想好去哪儿了么?” “不瞒皇嫂,我一时还未曾想好。” 齐氏点头,“京郊的如虚观观主曾受我恩惠,你去那儿只管报我的名字,她必不会为难你。” “皇嫂,”苏念薇忽的红了眼眶,“今日之事…” “快走吧。”齐氏执了她的手,将她扶上马车。车夫见皇后点头,一扬鞭,马车便飞快的往前驶去。翻滚的尘土漫了开来,芙蕖立于齐氏身旁,担忧的说:“小姐,你这么做,若皇上动怒,只怕…” “怕什么?”齐氏一笑,“芙蕖,我们不回宫了好不好?” “小姐?”芙蕖一惊,“小姐你万不可冲动。想想老爷和夫人,想想齐氏一门,你若真不回宫,皇上也必不会放过他们。奴婢知道小姐你心里苦,只是…” 她说着,已然哽咽。 “皇后,您要记住您的身份。今日之事,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皇后莫忘今日在场之人是为谁而死,也别忘了柳公子是怎样惨死,他日,为他报仇!”说完,对着一旁的季斌道:“杀。” 063 …… 京城的显眼处,到处张贴着通缉令。 据说,常乐公主行刺皇后不成,被押往台狱的途中还跳出同伙,杀了皇后身边所有的人,皇后深受重伤,侥幸逃过一死。为此,龙颜大怒,通告天下,缉拿常乐公主,或提供线索者,赏银一千两! 苏念薇呆呆的坐在茅草房外的门槛上,观里时常过来帮忙送些食材药物的小尼姑橙儿刚带来了一张有些残损的通缉令,说是捡的。苏念薇看过之后便有些难以回神。她想不明白哪里来的同伙,又不知齐氏伤势如何。 沈临渊坐在她边上,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叹气道:“她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苏念薇不信,“所有的下人都死了!那些匪徒究竟是什么人?” “是她自己。”沈临渊眯着眼看向头顶的太阳,“她若不这样,回宫如何交代?” “不可能!”苏念薇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道:“她怎么可能杀了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单说她身边的近侍,那个芙蕖,就是自小跟着她的,她怎么会…” “公主!”沈临渊冷着声音提醒她道:“你不信,这也是唯一的解释。这世上的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近侍?手足相残在皇室之中都不过是寻常事,还有什么下人的命是值钱的么?!” “那你呢。”苏念薇不愿去想当时发生的事,却转头问沈临渊。 因沈临渊毕竟是男子,如虚观的观主便把后山一处无人住的茅草房暂借他们住了。沈临渊的毒仍是时时发作,那观主虽懂些许医术,对他的毒却也束手无策,只说些开点解毒常用之药先试试看。其实苏念薇和沈临渊都清楚,这药对于沈临渊来说,实在算不上有多大的帮助,只是他们来的这三日,沈临渊发作了几次,却不见暴胀之感,反而浑身异常的发冷。 “我?我自然也是。”沈临渊说着,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若我活得下去,总有一日,我也要杀了完颜术。或许,连完颜托雷也不会放过。” 苏念薇默默的听着,探寻的问道:“我们要不要回那个酒肆看看?你的人呢,怎么都没见来找你?” “酒肆是绝不能回的。但金国,却必须回。”沈临渊扔了枯枝,“你可愿与我一同去?” “我?”苏念薇沉默了一会,但听林间“沙沙”的风声吹落一地枯叶,深秋了。 “我先去给你煎药吧。” “月儿。”沈临渊忽然唤“她”的小名,“你逃避什么?你早已没有了退路。” 苏念薇一怔,回头对着他道:“我不是常乐公主,我也不叫月儿。我叫苏念薇。” 见沈临渊一脸不解,她微微一笑,“你不会懂,我从多远的地方而来,又是为何而来。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何而来。” “那又如何?”沈临渊起身轻轻拥住她,“不管你从多远的地方来,你终归是来了。” 如虚观内,曹玉容祈福完毕,站起身朝门外等着的曹玉坚走去。 “哥,我心里总是慌得很。” “没事,相信将军的实力,估计这两日幽州那边已损耗得差不多了,只等两败俱伤,将军只消留一部分军队杀回京城,与淮王的人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外平金国,内除太师,到时淮王稳坐龙椅,咱们将军就是一等一的功臣。妹妹你就有好日子过了。”曹玉坚说着,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曹玉容仍是面有忧色,两个并肩朝观外走去。 行至台阶处,迎面而来的两个小尼姑正窃窃私语着,走过曹玉容身边时,她只听其中一个道:“我敢肯定那人必定就是常乐公主!” 曹玉容一愣,下意识的停了脚步,听另一个道:“约莫是吧,我那日去找观主,听见观主也是唤她公主的,只是观主说…” 她们已经走远,后头的话便无法听清。 曹玉坚自然也听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哥?” “若要除她,行事需快!等到淮王举事成功,她便除不掉了!到时岂不是要一辈子骑在你头上?” 曹玉容一听,觉得有理。忙推着他道:“你快去!” 夜已深沉,沈临渊于黑暗中忽然睁开眼睛,侧耳听着外间的响动。脚步声,从四周行包围之势围拢而来的细微脚步声。他大惊,推醒了身旁的苏念薇:“快醒醒。” “怎么了?”苏念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见沈临渊脸色大变,“有人。” “啊?”对沈临渊的话,苏念薇自然深信不疑,忙翻身坐起,沈临渊拉过她推开门一看,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山间移动,离这儿似乎已经不远了。 他们已无退路,除了朝上走。可往上到了山顶一样是退无可退。 沈临渊立于她的身侧,伸手握住她的:“别无他法了,先躲一躲吧。” 说完,试着运气想带着苏念薇躲到树上,孰料刚一运气,便觉胸口巨疼无比,整个人痉挛着蜷成一团,不多时便瑟瑟发抖起来,苏念薇见过他毒发的症状,却不曾料到他会在此时毒发,回头看了一眼山下越来越近的火光,又看了一眼已然人事不知的沈临渊,咬咬牙将他拖回茅草屋的角落里,又搬来枯柴将他挡住。 做完了这一切,她忽又伸手进去摸到了他的腿,一路摸向他的靴子从抽出那把匕首紧紧的握住,“沈临渊,我知道你从前那些话,不过是哄我而已。” 柴垛后的人脸色一沉,紧闭的双眼却不肯睁开。 “你是想要弃我,对吧?”她蹲的累了,也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徐徐起身道:“你是真的毒发,还是假的毒发,我都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她将两扇门全都拉开,冷风灌了进来,透过干柴的缝隙吹在沈临渊的脸上。他一言不发的坐着,听着她走到了门外。 “停!”为首的锦衣卫没料到苏念薇竟已等在茅屋外的空地上,月光下,她的表情无悲无喜,似乎一早就料到了一般,竟是连挣扎或逃跑都放弃了。 “公主,”那人刚一开口,便见她从袖子摸出一把匕首,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一脸的决然。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不过是一死,死在这里和死在宫里有何区别?” “不可!”那人慌忙跪下,“皇上有令,他、他要活的。” 064 苏念薇大笑,“便是要让我受尽折磨么?” “您若不肯受这折磨,只怕,就得由瑞贵妃受了。”那人也不抬头,冷冰冰的答道:“瑞贵妃和锦儿都已被打入暴室,除非您跟属下回去,或有商量的余地。” 见她犹豫,那人又加了一句,“属下听说,当日皇后遇害,您是有同伙的。这屋子里还有人吗?” 说着,作势上前一步。 明知他存心威胁她,她却不得不受此威胁。 在他经过她身旁时,苏念薇放下匕首拦住他道:“我走。” 柴垛后的沈临渊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尽数凝固,外面的声响慢慢的归于平静,只有山风不知疲倦的吹动着万顷林海。原来她远比他以为的聪明,也远比他以为的不同。走的时候,她回头了吗。 沈临渊想着,推开柴垛站了起来。毒,没有发作。她,也看出来了。 只是他不能死在拜都。千里之外的草原上,那个女人终其一生只为他活着,他要活着,要君临天下,坐拥江山。要比完颜托雷更受人敬仰,要给她无尽的荣耀,必不让她再受半分屈辱!也绝不让那些曾经践踏过他的人好过,绝不! 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关节处“咔咔”作响。暗处的刀疤脸见沈临渊一动不动的站着,自己跳了出来,“公子。” “为何到现在才找到我。”他一转头,明明是发怒的语气,周身却泛着寒气。 刀疤脸跪倒在地,“属下无能。属下已调集了所有在京城里的人去找,却一直没有公子的消息。前两日看到街上的通缉令,我想,公子可能跟公主在一起,便偷偷的跟着那些锦衣卫。刚见公主被带走,属下还以为又跟错了目标,幸好公子你在,不过,为什么他们只带走…” “闭嘴!”刀疤脸心直口快,丝毫没看出沈临渊为自己的卑鄙行径已是恼火不已,再加上他一直提及,他的怒气已到达临界点,轰然一掌摧毁了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自嘴角,却喷出一口鲜血来。 “公子,你…” “完颜术找的那个西域用毒高手,在什么地方?” “公子放心,您失踪后,属下一面寻找您的下落,一面已派人深入西域去找那人。不过,那人虽还未找到,却有别样的收获。” “说来听听。” “那人人称黑面佛,谁都不忌。但他有一个死对头—-白无常,近日正在离京城不远的冀州。” “那便去冀州试一试。”沈临渊说着,捂住胸口,看了一眼苏念薇掷于地上的匕首,刀疤脸心神领会,忙上前捡了起来递给他。完颜术这个混蛋,铁了心的要折磨他,便是这般的半死不活,不给个干脆! “那,那公主…” “刀疤脸,你若再提她,我便要了你的命。” 这皇宫,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的大过一般。苏念薇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极度受宠的公主,自是连代步的工具都不配用了。 一步一步,从如虚观的那间茅草房走到宫门外,天都亮了,她却仿佛不懂得累。 心死如灰。 他纵然装得再像,可当她拖起他的身体,刻意的僵直与平日毒发时,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苏念薇,你又被利用了。 被淮王当做棋子嫁到宋府,以做拉拢。被沈临渊以“深情”欺哄,以做盾牌。 嫁,也嫁了。这盾牌,这帮他逃脱的愚蠢行为,也犯下了。 她想起年少时的公主梦,忽觉原来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却不是她可以觊觎的。 那么代价,也该是时候清算了。 站在宫门外,抬头看了一眼朱红色的围墙和头顶发白的天空,鸽子盘旋着飞进视线中,“嗡嗡”的声音好像是要将这天地割出一块缺口来。 “公主,进去吧。” 有人轻声提醒道。她便收回目光,挺着腰身慢慢的走在宫道上。 晨曦中的皇宫,白玉石的栏杆上铺着一层薄霜,细细的,如同错乱了时空的雪。她以手抚过,指尖一片凉意。那一天在醉月楼上兴高采烈等待着宋长书入城,仿佛就成了命运的转折。夏季的烈日换成了深秋的温煦暖阳,也带走了与之有关的活着的力气。 路过的一队队宫女太监好奇的看着一路扶着栏杆行走的苏念薇,眼中的怜悯那么清晰。 苏念薇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忽然听闻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宫里原本是不可以骑马的,除非发生了什么紧急的大事。她下意识的回头,见一身盔甲的骑兵飞快的向这边奔来,眨眼间已从她面前跑过。她皱了皱眉,看着那人骑过弯曲的拱桥,骑至长长的台阶之下,这才弃了马飞奔直上。 “快走吧!” 身后的人又催促了一声,苏念薇踩到了裙角,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心被地上细小的沙砾磨破了一层皮。挣扎着站起来,还未站稳,身后又是一阵大乱,她迷茫的回头,但见无数御林军已砸破了宫门,一路见人就杀,直直的涌了进来。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禁卫军有一瞬间的呆滞,反应过来后一把抓住她,“快走!” 苏念薇任由他拖着自己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宫里瞬时乱作一团,所有的侍卫全都冲了出来,而在他们身后的御林军也如潮水一般大喊着冲往里面,被夹在中间的苏念薇避无可避,下意识的抓住拱桥,躲在墙与墙之间的拐角处。 那些尖刀刺进人体里发出的特殊的声音,飞溅的鲜血,还有砰然倒下的士兵,她捂住耳朵想要杜绝不充斥在耳边的喊杀声以及倒地前的闷哼声。 有人从桥上翻落,倒在她的面前。那张脸血迹斑斑,一双眼睛却瞪得很大很大,仿佛难以瞑目一般。苏念薇拼命缩回自己就在那人边上的脚,捂着嘴巴终于哭了出来。东方的太阳正在上升,天空是红色的,眼前也是红色的。有人在大喊,“冲进去,杀了那个狗皇帝!”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蹲了多久,只觉得身旁渐渐失去了动静,除了遍地的尸体,就剩下还有未死透痛苦呻吟的士兵。这儿离宫门口还很近,那些御林军一定是冲进宫里了。苏念薇瑟缩的抱着腿紧紧的贴在白玉石壁上,整张脸埋入双臂,从宫里流过拱桥下的水,渐渐的变成了红色。 065 又过了许久,外面又进来了人。同样是骑马。 经过苏念薇身边时,那人“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公主?” 苏念薇一动不动的坐着,头也不肯抬一下。 那人掀开压在她脚上的一具男尸,一把拉起她道:“公主,是我!” 苏念薇被迫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宋长书身穿银色的铠甲,头盔顶上缀着红色的帽缨,他的表情既惊喜又担心,急急的追问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她一开口,喉咙沙哑无比。 “来人,送公主去梨花宫,好好保护着!” 说完,宋长书捏了捏她冰冷的手,“等我助淮王成事,便去梨花宫接你!” 苏念薇仿若未闻,转头看了一眼栏杆上早已融化了的白霜留在上面的湿润痕迹。太阳已升至半空,这些成摞的尸体,可曾想到过会看不到今天的太阳? 这一路,她被御林军保护着一路杀至梨花宫,路上横尸满地,除了禁卫军,连宫女和太监也无辜枉死了太多。苏念薇踏入梨花宫熟悉的院落,却猛地看见殿门上悬挂着一具“尸体”。 “啊!”饶是她再心如死灰,依旧被眼前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震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像被人紧紧抓着一般的踹不过气,胃中却一阵翻搅。 那尸体被一根粗绳套在脖子上悬于门框之上,摇摇晃晃。 苏念薇定了定神,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的转了过来,那张脸一片灰白,紧闭的双眼下还留有血迹,脱垂于嘴巴之外的舌头像是鬼怪故事里的厉鬼,只是那人,鼻子没有了,耳朵也没有了,手脚全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头以及一具没有四肢的身躯!!! 可令苏念薇难以接受的,是,那人虽已面目全非,但她认出了,那是司徒岩。 端着一大盆脏衣服回来的荷月一进宫门,便看到了苏念薇。 她手一抖,大大的木盆摔落在地,苏念薇转身,看到她边大声哭了起来,边跪伏着爬向她的脚边,“公主。” “这,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说,说司徒岩既然对您衷心,就算死了也该让他守着梨花宫,”月荷说着,不住的擦眼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苏念薇咬紧了牙,一步一步的走近司徒岩,他究竟受了多大的罪才得了这一死?只是,皇上怎么断定了沈临渊的逃脱和她有关?! 宋长书的手下上前解下了尸体,几个人飞快的将司徒岩抬了出去,月荷将散落在地上的脏衣服尽数塞进木盆中,擦了擦手过来道:“现在梨花宫只剩下奴婢一人了,公主有什么吩咐只管找奴婢。” “其他人呢。” “原本之前宫里就被换了一拨人,公主逃走之后,那些人自觉呆在这儿必死无疑,一个个都寻了别的宫呆了。锦儿姐姐被打进了暴室,奴婢无人敢收,李总管说,奴婢就将梨花宫当暴室得了,每天给各宫洗衣物。” “苦了你了。”苏念薇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还未入冬,却已是又红又肿。 “公主,我刚从太后宫里那边过来,淮王的人已将她治住了。公主放心,我们的出头之日到了。” 苏念薇勉强一笑,出头?何日才是出头之日? “月荷,我累了。”她艰难的看了一眼还挂在门梁上的半截粗绳,却是始终也鼓不起勇气踏进殿内,“带我去下人房里歇一会儿。” 月荷怔了一下,忙上前带路。 直至傍晚时分,苏念薇才被一双轻抚着她的脸的手惊醒,睁眼一看,竟是瑞贵妃。 “母亲。”苏念薇眼眶一热,扑进她的怀中,“听说他们把你关在暴室,我…”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瑞贵妃一笑,“你怎么能睡在这种地方?” “外面…”她犹豫了一下,却觉得似乎也没问下去的必要了。既然瑞贵妃都被放出来了,可知淮王大事已成。 “你放心吧,”瑞贵妃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都好了。” “哥哥此举便不怕招人诟病么?”苏念薇靠在瑞贵妃身上,有些无力的问了一句。 “遭人诟病?”瑞贵妃一笑,“成王败寇,你当真以为别人管你的理由充分不充分么?更何况,冯喜已经招了,是赵晟命人在你父皇用的毛巾中下了毒。只要那宫女用毛巾替你父皇擦嘴,便能顺利的嫁祸于你。如今你的冤屈已经洗刷了,你哥哥不日也会顺理成章的登基称帝。月儿,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冯喜?”苏念薇想起那天的事,叹气道:“没跟的东西,果然是不堪信任。” “好了,你既不喜欢梨花宫,便挑一个喜欢的。驸马平定了宫中的乱军,只怕就要立刻奔往幽州。既是这样,倒不如你就留在宫里吧。” 苏念薇点了点头,瑞贵妃便起身走了。 一会儿,锦儿钻了进来,看到苏念薇,眼睛红得如同小兔子,“公主,奴婢可担心死你了。” “你在暴室那种地方,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担心我做什么?”苏念薇拉她站了起来,“受了不少罪吧?” “奴婢皮糙肉厚的,没事。” 苏念薇拉过她的手,掀开衣袖,道道赤红的鞭痕触目惊心,想来身上比之更甚,虽知她是有心逗自己笑,却终究笑不出来,只问:“皇上,不,赵寇怎么处置的?” 锦儿似乎不大愿意说,别过脸道:“听闻公主今日受了惊吓,还是别问这些了,一会奴婢去给你煮碗安神茶。” “锦儿!”苏念薇不高兴的提高了嗓门,“我问你,你便答。躲躲闪闪的干什么?” “公主,”锦儿一听,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他、他已被当场赐死了。” “那你瞒我做什么?还有别的什么事?” 锦儿心知也瞒不久,抖着嗓子道:“当时,温熙公主在他身边,也…”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气道:“也被当场杀了。听说齐氏知道后昏死了过去,至今未醒。” 066 温熙?想起那日在景阳宫前她仰着笑脸一脸的甜笑,那日她亲手将玉佛挂于她胸前以祈平安,结果不过短短月余却已然横死。只她时年不过六七岁,苏念薇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猛的扫尽了面前桌子上的茶具,一阵“乒乓”乱响后,锦儿才听见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喊,“温熙还那么小,是谁下令的?!是谁?!” “是,是淮王…” “齐氏现在何处?” “公主,”锦儿急了,“您还是别管这些事了,就安心的养着吧。淮王要做什么,也不是您能阻止的。” “我问你她在哪儿?!” “还在昭阳殿。” 苏念薇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推门而去。锦儿跟在身后,焦急道:“公主,您别去了…” 她却不理。不过是睡了这大半日,宫里那些满地的尸体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苏念薇只觉得空气中都带着血腥味,一路飞快的朝着昭阳殿跑去,入得殿内,只见宫人寥寥,苏念薇拉住一个宫女问道:“皇后呢?” 那宫女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内殿。 苏念薇松开她,拔腿跑进内殿,只见齐氏坐在床边,一脸的悲痛欲绝。她的床边,麟儿正一脸懵懂的看着哭成了泪人的齐氏。 苏念薇上前摸了摸麟儿的脑袋,小家伙转身看到苏念薇,高兴的搂住她的脖子,“姑姑,你来了,快看看我母后怎么了。” 苏念薇满腹辛酸的忍住泪,上前握住齐氏的手,“皇嫂…” “月儿?”齐氏转向她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月儿你回来了?” “嗯,月儿回来了。” “月儿,我的温熙,”齐氏说着,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不停的掉落下来,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抓紧了苏念薇的手,“月儿,我求你一件事…” “我知道,我知道。”苏念薇腾出一只手搂过天真无邪的麟儿,“我必会护麟儿周全,决不让他们伤他性命。” “如此,我就算死也安心了。” “皇嫂…” 齐氏猛的打断她,“你莫要叫我皇嫂,从前你只唤我宁姐姐。” “宁姐姐,”苏念薇一时语塞,“你别乱想。麟儿不能没有你,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公主!”锦儿跟了来,在外间喊道:“驸马找您。请您先回梨花宫!” “宁姐姐,我回头再来看你。”苏念薇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齐氏却一把拽过麟儿塞进她的怀中,语气坚决的说:“带他一起走。” “母后?”麟儿尚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明白自己被亲生母亲推给了别人,顿时大哭了起来。 苏念薇看了一眼冷清得可怕的昭阳殿,抱起麟儿哄道:“麟儿乖,不哭。你母后生病了要好好休息,姑姑照顾你好吗?” 怀里的人扁着嘴,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坚强的点了点头。 苏念薇看得心酸,抱住他直直的朝殿外而去。 宋长书其实已跟着到了昭阳殿外,见苏念薇抱了麟儿出来,皱了眉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齐氏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苏念薇紧紧的抱住麟儿,仿佛深怕随时都会被别人抢走一般。这一天的事已经太多,而她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所以当宋长书见她抱得吃力,下意识想接过来替她时,苏念薇想也不想的避开他,大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宋长书无奈的抢过去抱在怀里,“我只是怕你太累了。” 苏念薇双手还维持着抱着麟儿的姿势,听他这般说才讪讪的放下,跟在他后面慢慢的朝梨花宫走去。 “你上次偷跑出去,是齐氏故意放你走的吧?”宋长书说着,有些惭愧道:“其时淮王正与我商议起兵之事,有太多的事要做。我有心去找你,却…”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 以他和淮王的身份地位以及手底下人数之多,真要找,会拨不出人手来,任谁也不会信。 只不过是怕找到了她,反而多了一层顾虑,或者多了一个被赵晟抓住的把柄而已。又或者,他们其实压根就没想过关心她的死活。哪怕是被赵晟拿住,也不过是一个牺牲品。 苏念薇冷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竟是连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了。而权力,这东西有着太大的诱惑,所有人都不惜为此孤注一掷。她看了一眼在宋长书怀中慢慢睡着了的麟儿,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她一定要护住。 “公主?”见她不说话,宋长书回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我成亲以来,便一直有太多事情发生。宋某心知有些地方,我对你不住。可是,我…” 苏念薇冷笑一声,回头看向宋长书:“驸马,你究竟如何对我不住了?” 宋长书一愣:“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我的苦衷。” “驸马,如今幽州告急,你还是想着怎么平定完颜托雷的铁骑吧!依我看,赵晟已死,他的人怎么会有心思为你们守天下?” “这事你放心,幽州原本就驻守着我们的人,此次变故,我们也只中途抽调了一些兵力回来而已。况且我已派了苏摩带了军队先行去幽州增援。明日一早,我也会赶过去。” “既如此,那便等你回来再说。”苏念薇从他怀里接过麟儿,“我就不请你进去了。想来你累了一天,且明日又要出征,总得回去对老夫人和…她交代一声。” 宋长书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抱着孩子进了宫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背影看起来似乎比起从前瘦了些。 “公主,我抱吧?”为了不打扰宋长书和她说话的锦儿这时候急忙跑上来,作势要换过她来。 “不用了。”怀里的人睡得这么香,柔嫩的脸蛋贴着她的脸,呼吸声响在耳边,安稳又妥帖。苏念薇只觉得抱着这世上唯一的真实,再不肯放下。 067 这一夜,苏念薇坐在床头盯着桌子上的蜡烛一点一点的燃尽,天色也跟着重新亮了起来。 月荷从外面进来,悄悄的看了一眼,见苏念薇端坐在床上,很是吓了一跳,慌忙跪下道:“公主你醒了?” “什么事?” 月荷看了一眼睡在里侧的麟儿,“昨儿夜里,齐氏在昭阳殿自缢了。” 仿佛是意料之外,却又像在意料之中,苏念薇坐在床上,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她的表情。或许,她根本也没有表情。 月荷见她不说话,又道:“听闻太极殿的人说,昨晚上半夜里齐氏还过去了,似乎是疯了,对着赵晟的尸体连捅了数十刀,喊着要替他们报仇。守夜的人都吓坏了,没人敢阻拦她。谁知她半夜回到昭阳殿便…” 苏念薇忽然想起沈临渊说的话,他说当日齐氏身边的人都死了是她自己做的,再对照她所谓的报仇,苏念薇有了些了然。沈临渊果然没有说错。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懂得在什么情况下舍去一些必须舍去的东西。一如齐氏最后的爆发,一如那一夜,他躲在柴垛后面,毅然决然的舍弃了她。 “公主。”月荷仍是没有退下的意思,“淮王说,说齐氏的孩子不该留在您身边…” “你下去。”她终于开口了,伸手摸了摸麟儿睡梦中的脸,“这孩子,除非我死,否则他别想伤他半分。” 月荷不敢再多言,悄然退了下去。 赵晟的余党已清除得所剩无几。苏念薇带着麟儿在御花园玩耍,没有人敢对他说齐氏已经死了,小孩子的天性,有着石桌上精致的糕点和陪着玩耍的宫女,他仍是笑得一脸的快乐。 苏念薇呆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被树丛隔开的小道另一边,有急匆匆而过的太监正议论着王太师一门已被灭族,整个太师府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连襁褓中的婴儿也难免于难。至于王太师自己,死后还被拉着在京中游了一圈。 苏念薇交握的双手冰凉一片。她不能说淮王心狠手辣,古语说斩草除根。他这么做,苏念薇能理解,只是难以接受。 太多鲜活的生命死于一瞬间。 这龙椅,原就是鲜血浸透了的。 只是,从昨天她被宋长书安排进梨花宫到现在,淮王也不曾召见过她。苏念薇只得揣测,他不过是忙于登基之事,却不愿去想,今时今日的他们,以何种表情来面对彼此。 就像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不过这皇宫的主人换了一个,其余都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就行着。转眼已过了十来日,苏念薇没有搬离梨花宫,仿佛这一方天地成了她唯一的守望。只是麟儿渐渐察觉出了端倪,追问苏念薇齐氏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未曾生养,应付得疲累无比。 这日,麟儿又在哭闹着要找他的母后,苏念薇拿糕点拿玩具一样一样的哄,却止不住他的哭声。 已登基了的新帝第一次驾临梨花宫,苏念薇听闻外间太监高昂的一句“皇上驾到”,忙放下手中的布偶出去接驾。 她还未跪下,他已伸手扶住她道:“不必多礼。” 说完背着双手踏入梨花宫内。 麟儿仰着一张小小的脸,看着赵勋身上的龙袍,那脸上泪痕未干,眼睛里却闪着疑惑:“叔父,你为什么穿我父皇的衣服?” 苏念薇一惊,转头看向赵勋,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眼中杀机已现:“这衣服,就只有你父皇穿得么?” 麟儿尚不懂事,苏念薇忙上前一步护住他,对着赵勋道:“皇上,小孩子不懂事,您千万不要见怪。” 赵勋眯着眼看向苏念薇,她那一句“皇上”,生疏无比。赵勋这般聪明的人,自然不会感觉不到苏念薇已然不再是曾经缠着他,一口一个“十三哥”的小女娃。 “月儿,我听说你决意要收养这孩子是吗?” “是。”苏念薇无比虔诚的跪在地上,道:“皇上,他还小,我会好好教他。过往的事,等他大了又能记得多少?请皇上放他一条生路。” “若我不肯呢?”赵勋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半真半假的问道。 苏念薇咬咬牙,只得接着他的话道:“那请皇上先杀了我。” “你当我不敢杀你?” “不,月儿绝无此意。只是齐氏临终托付,除非我死,否则绝不能背弃诺言。”苏念薇拉过麟儿,道:“我想,我还是带着他回定国公府吧。” 赵勋不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她,许久之后,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就去吧。” 见他转身走了,麟儿一脸天真的问道:“姑姑,为什么皇叔要穿我父皇的衣服。” 苏念薇拉过他在面前,盯着他无邪的眼睛,“记住,从此以后,你没有父皇。刚刚那个,才是当朝的皇帝。以后你就跟着姑姑住在定国公府,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你父皇已经死了。”苏念薇说完,避开他惊讶的双眼。这段时间的隐瞒,让她瞒得异常的辛苦。虽则他还小,可是又能欺骗他多久? 半响之后,苏念薇才在麟儿抽抽搭搭的哭泣声中抱住他安慰道:“乖麟儿,你还有姑姑呢。姑姑就算是死,也会保护好你。” …… 幽州的战事,持续了一个多月,才勉强以金人的退兵结束。 这日,苏念薇坐在一旁看麟儿练字,屋子里燃着炭盆,人便不觉得太冷。锦儿掀开厚厚的帘子钻了进来,发髻上还停着几片雪花。 “公主,外头下雪了。”她有些兴奋的说完,看了一眼桌子上写满了字的宣纸,笑道:“小少爷的字写得真好。” “麟儿,歇一会儿吧,陪姑姑出去看下雪好不好?” 麟儿搁了笔,点点头拉过苏念薇的手,锦儿忙摘下衣架上的毡子替两人一一披了。 院中的地上已薄薄的铺了一层积雪,锦儿小心翼翼的扶着苏念薇,这院落毕竟时间有些久远了,台阶走得多了便光滑无比,天气不好时总容易摔倒。 068 “听皇上说,当初公主出嫁太过仓促,以至于公主府都未修完。如今倒是差不多了,年前大约就可以搬进去了。” 苏念薇听锦儿说完,也没什么表示。她与赵勋已是许久不曾见面。其实后来想想,他所做的,她都能理解。却不知为何,始终回不到从前那般亲昵的模样了。 “公主?”锦儿见她毫无反应,又道:“驸马今日应该就要回来了。幽州总算是保住了,只是听说战况很惨烈,死伤惨重。连驸马都受了伤。” “好了,我知道了。”她不愿听这些,拉过闷闷不乐的麟儿,“姑姑陪你堆雪人好不好?” 此刻他们已行至宋府的花园内。雪下得不久,积雪太少,苏念薇虽然有心逗麟儿高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堆出一个看不出模样的小雪人。 “怎么样?像不像麟儿?” “麟儿才没有这么丑,”他也嫌弃苏念薇的手艺,反唇相讥,“倒是和姑姑有几分像!” “坏蛋!”苏念薇捏了捏他的鼻子。 麟儿脸一皱,忽然跺着脚道:“姑姑,我想解手……” “啊?”苏念薇一愣,四下看了看,“要不你就在这里解决吧。” “那怎么行?!”小小的孩子居然已有了强烈的自尊心。 只是这儿离她的院子太远,最近的,便是宋老夫人的东院。苏念薇不及细想,拉过麟儿直奔东院而去,进了院子,逮着个下人便要她带麟儿去方便。那下人应了,刚要去拉麟儿的手,锦儿便抢先一步拉了,道:“你只管带路!” 虽然苏念薇带着麟儿离宫已有一个多月,可警惕之心却从未放松。日常更是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个孩子。 大约因为天气不好,院中并没有什么人影。苏念薇站了一会儿,觉得既然来了,不去看看宋老夫人未免说不过去,她沿着廊下一直往正厅走去,刚走到一扇窗下,忽然听见里头曹玉容的声音。 “此次表哥又立战功,若他开口,皇上还当真不允他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么?” “长书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也早晚都会进宋府的大门。何苦急于这一时?公主毕竟是公主,且是皇上的亲妹妹,成亲还不足半年便纳妾,这事说出去也有损她皇室的颜面,你便再忍一忍又何妨?”余氏似乎在劝。 却不想曹玉容丝毫也听不进去,“她是公主又如何?您还是她的长辈呢!姑母您瞧瞧她哪儿有当人家媳妇的样子?!” “够了!”余氏大抵也有些烦了,猛的喝了一声,道:“你还是消停些!我问你,当日你从如虚观回来,为何心神不宁?玉容,她是你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竟有害她之心,这事我一直压着没说,但你却一再的…” “姑母!”曹玉容没料到余氏会忽然提起这事,咬牙道:“玉容从小无父无母一直在您身边长大,可于外人面前您却从来不肯让我和哥哥喊您姑母,无非是嫌弃我们出身低微。您嫌弃自己母家低微,便是嫌弃您自己,表哥娶她难道不是无奈之举,可惜时不待我,我只恨…” “你只恨什么?”苏念薇猛的推开门,风卷着雪花从她背后吹进殿内,隔着一扇雕花宫门,坐在里间的余氏和曹玉容皆是一愣。 苏念薇冷哼道:“果真是与我有缘。当日原来是你去告的密。” “我…”曹玉容一惊,结结巴巴的说:“你做什么偷听别人讲话?” 远远地,锦儿带了麟儿回来了,见苏念薇立于大门处,好奇的跑过来道:“公主,怎么了?” “当日我委身如虚观,便是这人去告的密揭发的我,你说,我当如何?” 锦儿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身旁的麟儿却用稚嫩的身影道:“敢谋害公主,论罪当诛。姑姑不必心软。” 苏念薇低头看了一眼不过到她大腿位置的麟儿,“你说的有道理。将她绑了,先关在柴房。既是驸马的心头肉,我且留着你不要你的命。等他回来再做处理罢。” 锦儿一听,忙招手喊来了家丁,曹玉容抱着余氏的腿哭喊道:“姑母,姑母!你竟任由这个女人骑在您头上么?” 余氏嫌恶的别过脸,抽回自己的脚,一言不发的任由家丁将曹玉容拖了下去。她虽则自己出生不好,也是用了一些卑鄙阴险的手段从侧室爬到了正房,但这亦是她的痛处。曹氏兄妹本该和她一样姓余,但自她将他们接来宋府,就从不曾对外承认过血缘关系,说到底无非是不愿余氏一门断子绝孙,却又不愿被人提及自己卑微的过去。 苏念薇看了一眼余氏,也不多言。带着麟儿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刚少爷的话,可吓了锦儿一跳。”刚回到屋内,麟儿便奔向里间去吃点心了,锦儿边抖落毛毡上的雪花边道。 苏念薇隔着薄薄的罗纱看了一眼趴在桌子边上吃的一脸满足的麟儿,叹了口气。有些东西,大概是骨子里本身就有的。他那番话,她又何尝料到了? 宋长书回到京城,已是半个多月日之后。而曹玉容,也已在柴房关了半月余。入冬以来,天气一直不大好。柴房这种地方,自然是简陋得室内室外一样的冷,且又怕走水,自然不可能燃碳。按理说,从幽州赶回来一般十多日已足够,苏念薇自是不急,余氏却是急得每日里坐立不安,深怕唯一的宝贝儿子又出了什么意外。 听锦儿说,老夫人为着宋长书每日里烧香念佛不断。而曹玉容已哭骂得哑了嗓子,亏得她哥哥日日在外间苦心劝着。 苏念薇淡淡的听着,人善只会被人骑,她不想当什么好人,既然上天给了她高高在上的资格,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但宋长书到底是回来了。 苏念薇听了下人的回报,也懒得出去。仍是和麟儿坐在窗下下棋。 半个时辰之后,锦儿进来,说宋长书已将曹玉容放了出来,那女人一出来便抱着宋长书啼哭不已,言语间对公主颇多不忿。 苏念薇手中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扔,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汤婆子,道:“传驸马过来一趟。” 069 锦儿应了,推门而去。 麟儿坐在她对面,将棋子一一收拾了,“姑姑,你喜欢驸马吗?” “麟儿为什么这么问?” “我母亲说,不喜欢一个人,是不会为那个人生气的。”说着,小脸高高的仰着,仿佛在等待苏念薇的回答。 苏念薇一笑,“姑姑生气,只为事,不为那人。” 她从来没有对谁说,也没有人可以说,若当日不是曹玉容告密,是不是她真的会跟沈临渊走,不管她于他来说,是棋子还是盾牌。又或者,是日后的又一个人质。 有些梦醒的太早,她不甘心。 宋长书进来时,仍是着一身戎装。铁甲泛着森森寒气,苏念薇想象着曹玉容伏在他怀中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冷笑,不觉得冷么? “未知公主传我来所谓何事?” 苏念薇坐在榻上冷艳看着理直气壮的宋长书,“驸马放曹玉容,当真不用问过本公主的意思?” “公主既然安然无事,且玉容在柴房那地方关了这么久,也算受了教训了。公主何必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苏念薇将放着棋盘棋子的矮桌一拍,厉声道:“当日若不是赶巧碰上宫中大乱,本公主或许早已命丧黄泉。你说我咄咄逼人?” 宋长书仿若对她的怒气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坐在桌旁,自己倒了杯茶,气定神闲的抿着。 苏念薇见他此番与去幽州前对待她的态度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心里一时不知他是何意,“若本公主不肯放她呢?” “公主,你说冀州大不大?” 见苏念薇愣了,宋长书喝了口茶继续道:“冀州比起京城,小不了多少。但那么大的冀州,你猜我遇到了谁?” “谁?”她下意识的问道。 “当日在太和殿代替完颜托雷父子留下的那人。”宋长书边说,边看着她的反应,“沈临渊。公主曾问我与他是否是旧识,几年前,金国还未壮大,有一次完颜托雷前来进贡,我随父亲入宫,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且曾就战术一事争过高下。公主是否也觉得此人才气过人?” “我不知你说什么。”苏念薇别过头不愿理会。 宋长书却呵呵笑道:“若不是如此,公主为何拼死助他逃出皇宫?” “宋长书!”苏念薇大怒,“本公主做什么,轮不到你来干涉!” 宋长书放下茶杯,“玉容之事,就这样算了吧。”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道:“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想和她把婚事办了。” “还有,”不等苏念薇回答,他又道:“那人托我跟你说一句话。” “他让你等着,有朝一日,他必会带你走。” 说完,宋长书再没回头,大踏步而去。 苏念薇哑然的坐在原处,这沈临渊…他竟当着宋长书的面说出这话来,也难怪身为驸马的宋长书一脸的反叛之气。苏念薇自觉这事无论如何是拂了他的脸面,对于曹玉容之事,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雪后初晴,苏念薇在院中看麟儿跟着师傅习武,丫鬟们端了早点过来。 苏念薇招呼麟儿过来吃饭,顺手抹去他额头上的汗水。转眼间赵勋即位已快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不时传出他如何对过去太子一党的人赶尽杀绝,宫中人人自危。唯独她守着这小院落,倒也觉得与世无争。即便如此,麟儿用的食物,她仍是习惯性的叫下人先尝过了,才敢给他吃。 两人刚面对面吃着早餐,府里的小丫鬟跑进来,行了跪拜之礼,又说:“宫里传来消息,今日皇上会亲临定国公府。” 苏念薇平静的点了点头,一盘的锦儿舀着清粥的手停在半空中,勺子边缘的粥沫滴落下来,她竟是毫无反应。苏念薇轻咳了一声,她才面红耳赤的将粥碗放到麟儿面前。 苏念薇不愿赵勋见到麟儿,怕生事端。又不放心将他交给旁人,眼看下人传了一遍又一遍,说皇上就快到了。她咬咬牙,虽知锦儿心里念着赵勋,也只得委屈她了。 “锦儿,你好好看着麟儿。我去前厅,”她万分不放心的看了锦儿一眼,“我知你的心思,只是麟儿绝不能托付给别人。” “奴婢知道。”锦儿帮她把随意散落在肩头的发丝梳成发髻,一笑,“公主放心去吧。” 苏念薇摸了摸麟儿的脸,道:“姑姑去去就回。” 此番赵勋出宫,无非是为了昭示他对定国公府的重视。从前到后,整个定国公府装扮得焕然一新。苏念薇百无聊赖的坐着,听着他们讨论着战场上的事,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虽懒得听,但却注意到宋长书和过去的态度已有许多不同,单说他们对于如今天下局势的分析,好几次,他便毫不顾忌的反驳了赵勋的话。苏念薇眼看着赵勋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忍不住暗叹,宋长书今日当真是有些失常。 午间吃过饭,苏念薇惦记着麟儿,寻了个理由要回了自己的院子。赵勋看着她,似有许多话要说,却见她面色沉静,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跳脱神色,心下也觉戚戚然。便点头由她去了。 刚一进院子,便见锦儿在门边张望,苏念薇看了她一眼,“他还没走,你想见,便远远的去看一看吧。” 锦儿一听,连谢恩也省了,撩起裙角飞奔而去,仿佛就怕赵勋会凭空消失一般。 苏念薇摇了摇头,回到屋里,但见麟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画画,他如同苏念薇的心头肉,下人们早已习惯了苏念薇是如何紧张他,若非必要,也不太敢靠近他,这反而铸就了麟儿这般年纪的孩子,却是连一个玩伴都没有。 苏念薇心里难受,走过去看到他笔下的作品。不过是一个小人儿和一个牵着手的大人。 她用下巴抵着他的脑袋,伸手指着大一点的人,问:“这是姑姑吗?” 麟儿一愣,有些愧疚的说:“这是母亲。姑姑,下一次我再画个你,好不好?” 苏念薇鼻尖微酸,“好。” 麟儿便放了笔,转身贴在她的怀里,“姑姑,我母亲也死了是吗?不然她肯定不会不要麟儿的。” 苏念薇伸手摸到他湿漉漉的眼睛,忍不住的叹气。 070 虽听闻皇上午饭后便回了宫,可锦儿却是很晚才回来。 苏念薇坐在院中,见她回来了,道:“跪下。” 锦儿慌忙跪了,似有闪避神色。 苏念薇厉声问道:“我只允你远远见他一面即可,你却这时才回。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锦儿磕磕巴巴道:“皇上只是关心公主,问了问公主过得好不好,还有驸马对公主如何。” “那你又是怎么回的?” “锦儿一时、一时气不过,就把曹小姐将公主的藏身之处泄露,还有驸马要纳妾之事对皇上说了。皇上说,无论公主做什么,自有他给您撑腰。不必委曲求全。纳妾之事,您若不允…” “啪”的一声,苏念薇第一次亲手打了锦儿一个耳光,她看了眼自己火辣辣的掌心,抖着声音道:“本公主只怕多生事端,徒增烦恼,你却偏要引火烧身!” “公主恕罪,可是锦儿实在不知所犯何错。”锦儿捂着半边脸,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苏念薇叹了口气,“你真不懂?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我只求一个安稳。人若不犯我,我何必去犯人?你将这些说与皇上听,除了给宋府惹事,还有什么好处?” 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赵勋这般心细多变之人,苏念薇在前厅见他脸色有变,已隐约觉得不好。若宋长书不懂得韬光养晦,一味居高自傲,功高盖主之日,只怕就是大祸临头之时。 这样的情况下,苏念薇委实不愿再给宋府多添把柄,她虽对宋长书已无甚感情,却不得不承认,比之宫中,这儿不啻是一处好的藏身之所。 见锦儿默默不言了,苏念薇挥挥手让她退了下去。深冬的天色黑的早,她让下人把炉火拨得更旺了一些,和麟儿一道用了晚膳,便各安软榻的一边在灯下静静的看了会儿书。 驸马纳妾的事,便这么定了下来。京城议论纷纷,都在传言宋长书护国有功,皇上另眼相看,娶了公主不够,未足一年竟又纳妾,言谈间无不艳羡不已。 原本纳妾是不该有过大的排场,但宋长书堵着一口气,似乎是有意将这纳妾之事弄得极尽奢华。朝中等着巴结宋长书的大有人在,这不,新上任的太师,由夫人出面请皇上做主认了曹玉容做义女。曹玉容自小父母亡故,在宋府长大。此时被太师认作义女,从太师府出嫁,可谓风光无限。人人都看得出驸马和公主的婚事不过是出于某些利益牵扯,而曹玉容则的的确确是宋长书的心头爱。 苏念薇拉着麟儿快步走过如意街,她不过是出来给麟儿定制几套冬衣,就听了一路的流言。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真的应允了太师府的请求,这无疑是对着天下人说,他这个皇帝为了讨好宋长书,连自己亲妹妹的脸面都不顾及了。于国家大事,她的确不懂。但对于她的这个“十三哥”,苏念薇却从心底不信他是如此简单之人。 日头快下山了,麟儿吵着想吃糖葫芦,苏念薇替他买了一串。回到府上,正遇到宋长书正在指挥下人布置着大院。苏念薇笔直的从他身边走过,却听他喊了一声“公主”。 回头面对他时,宋长书欺身上前,贴在她耳边问道:“公主与宋某成亲这么久,却从未同房。难道公主真打算永远做这空有虚名的正室么?” 苏念薇一愣,冷着脸道:“我是君,你是臣。本公主若要你跪,你便得跪。本公主不愿召幸你,你就给本公主呆得远一点!” “便是打定主意要为那人守身如玉了?” 苏念薇呆呆的看着宋长书,“我与那人,也绝无可能。” 她原本不愿与他多费唇舌,但临走,仍忍不住提醒道:“树大招风。驸马还是小心谨慎些吧。” 宋长书迎娶曹玉容这天,天气阴沉得不像话,仿佛又要下雪了一般。苏念薇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也没有人敢来请她。前面热热闹闹的动静,却搅得麟儿一双眼睛不住的向外瞟,手中的笔半天也没再落下。 苏念薇知道他还小,对于外面的鞭炮锣鼓声感到好奇也是情理之中。她叹了口气,抽了他手中的毛笔,嘱咐锦儿道:“你带他去看看热闹吧,总是陪我闷在这院子里,也该闷坏了。” 锦儿听了,伸手将麟儿从榻上抱了下来,笑嘻嘻道:“公主放心,我们去去就回。” 且说锦儿带着麟儿去前头看热闹,朝中喊得上名字的,几乎都来宋府喝这喜酒,人人都想和宋长书攀点关系,好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来。锦儿不屑的盯着被众人围着,满面红光的宋长书,低声啐道:“什么东西!” 低头再看麟儿,却见他已挤入了人堆里,正对着那堆得高高的糕点出神。 锦儿忙追了过去,拉过麟儿道:“小祖宗,可别乱跑!” “锦儿姐姐,这个好吃吗?”他指着一块印着囍字的糕点,满脸期待。 锦儿失笑的拿了一块塞到他嘴里,“快吃吧,小馋猫!” “锦儿姐姐,”从身后追来的一个婢女看起来眼生得紧,一开口却尽是亲昵,“新夫人说,公主不肯出来受她奉茶之礼,她心里忐忑难安。想问问锦儿姐姐,公主是不是生气了。” “公主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不来,你们这新夫人算什么东西?”锦儿见她看似低眉顺眼,却处处挑衅,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以后公主的事,少来打听!” “锦儿姐姐,新夫人也只是好心问一问,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难道在公主身边做下人,便不算下人么?”那丫鬟嘴巴也利索,结结实实的顶了锦儿一句。 锦儿便越发生气了,“我算不算下人轮得到你来管么?还新夫人,新不新的,她自己清楚!” 071 说完低头想领着麟儿回去,原本站在她脚边的麟儿却已不见了踪影!锦儿慌得冷汗直冒,这院中人挤人,便是看也看不到个头,她只能不住的喊着麟儿的名字,边拨开人群拼命去寻。 原本正在寒暄的宾客们被她推得个个都不满起来,锦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奔回院内,远远的就对着苏念薇喊道:“公主,不好了,麟儿不见了!” 苏念薇手中的花洒摔落在地,冷水泼了一脚。她似是没有感觉一般冲了出去,抓着锦儿道:“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奴婢…奴婢该死,曹玉容的丫鬟拉着奴婢问了两句话,奴婢一时不察,麟儿便不见了踪影。我找遍了院中也没找到。” “再找!”苏念薇大吼一声,院中的下人们不等她吩咐,已自动自觉的跑了出去。 一时间,外间也听到了风声,正纷纷议论着,忽见苏念薇直直的走了过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苏念薇坐在高堂的太师椅上,八仙桌上还摆着喜饼喜糖之类,她冷哼一声,道:“把曹玉容给我带出来!” 身边的下人对视了一眼,却是不敢不动,忙进去将曹玉容带了出来。 曹玉容跪倒时,头上还盖着红盖头,苏念薇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你把麟儿给我弄哪儿去了?” “公主这话怎么说的,贱妾一直呆在房内,根本没见过什么麟儿。” 贱妾?苏念薇笑了,这是在提醒我她的身份么? “你今日若不给本公主说出实话来,莫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一直站在边上的宋长书似乎有些忍无可忍的走上前,“公主有什么证据证明是玉容带走了麟儿?依我看,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派人去找孩子要紧!” “那你还不去办?”苏念薇“砰”的一声拍了桌子扫翻了喜饼,“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好‘贱妾’就等着陪葬吧!” 她在气头上,宋长书一来不想与她计较,二来宾朋满座,她好歹是公主,宋长书不便与她太多争执,吩咐身旁的苏摩多带点人手出去。 当下苏念薇坐着,曹玉容跪着,一旁看好戏的人站着,气氛诡异无比。 一忽儿,有小厮来报,说有人好像看见麟儿自后院被人掳了出去。 “好像?!”苏念薇气急,“今日就算是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把麟儿给我找回来!” 她说着,自己朝大厅外走去,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苏念薇迎着风雪直直的往外走,锦儿忙跟上去,“公主,你去哪儿?” “我自己去找。”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这漫天风雪中,脚下却忽然一软,忙伸手抓住一根柱子,冰冷的手冻得发紫,“锦儿,快点备车,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一直尽心尽力的保护着他,却到底敌不过暗处时时觊觎的那双眼睛!苏念薇心知,此次麟儿失踪,只怕凶多吉少。可没有走到尽头,她却绝不能放弃。 马车漫无目的的穿梭在京城之中,雪下得太大,街上行人寥寥。定国公府已然出动了大部分的下人去寻麟儿的下落,苏摩也带了不少人,在这阵仗之下,苏念薇大不可不必亲自出来。只是等着,等着,却更容易绝望而已。 仍旧跪在原地的曹玉容跪得久了,膝盖开始疼起来。当日皇上自太师府将她请了出去,只问了她一句话,是否是她把常乐公主藏在如虚观一事捅给了赵晟的人。 曹玉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赵勋说,只要她能将他心头的一件心事了了,又不让公主恨着他,他便不再追究。 思来想去,那麟儿被公主保护得太好,她实在是没有机会下手。当日听自己的丫鬟说,那孩子竟只由锦儿一人看着到了前厅,曹玉容觉得机会难得,立刻命令早已谋划了许久的下人趁锦儿不备,蒙了麟儿的口鼻将他带了出去。 如若不出意外,那孩子此刻应该已然死在了某个僻静处。 她低垂着头不声不响,自知此番作孽深重。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游戏,她别无选择。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宋府内的宾客不好意思再留,一个个的散了。宋长书扶起曹玉容,道:“回房休息吧。” 曹玉容刚一站起来,扭头便见苏念薇回来了。她面色白得像纸,头上落满了雪花,一旁的锦儿一声不吭的扶着她,见她这副表情,曹玉容默默的垂了头。 “公主…”宋长书刚跨出一步,便被曹玉容拉住了,她对他摇摇头。 京城聚居着穷人的墨河畔,一栋低矮的破旧木屋无端的着了火,苏摩说,火已被扑灭,死在房子里的,只有一个烧得面目全非的孩子。 苏念薇亲自在那一堆黑灰中翻出一块熏黑了的玉佩,正是麟儿的贴身之物。 她无知无觉的回到自己院中,刚一进门,便看见那日去街上定制的新衣,已被店家亲自送来了。量身那天,麟儿说:“姑姑,麟儿长得快,你要让店家给我做得大一点。” 苏念薇扯起一件衣服紧紧的抓在手上,“麟儿,你还会再长么?” 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点一点垂落在地。 她哭了一会儿,又猛的将衣服拍在桌子上,“当本公主好欺的,本公主必要你们一个个偿了命来!” 清晨,苏念薇刚起床,锦儿习惯性的挑了一件湖蓝色的衣服正准备给她换上,她却摇了摇头,径直走到衣柜旁,挑了一件大红色绣鸢尾的宫装,又配了一袭桃红色的抹胸。 那红衣的袖口以金丝线锁边,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白色的长裙底部则绣着一圈红梅,星星点点,无比耀眼。一条宽大的腰带紧紧的束着杨柳细腰,将她的身段衬得曼妙无比。腰带上挂着一串串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昭示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苏念薇转了一个圈,问锦儿:“好看吗?” 锦儿看的呆了,素日里苏念薇只爱穿些淡雅的颜色,今日这一身却犹如阳光穿透乌云,刹那间满眼绚烂。 “好看,好看。”她惊喜道。 苏念薇笑笑,坐在铜镜前,“那梳妆吧。” 072 门外曹玉容不情不愿的朝着苏念薇的院子走来。她刚依照规矩去给老夫人敬茶,却被吩咐先过来给苏念薇请安。她心里有鬼,疑心苏念薇不会让她好过,走得极慢。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下人进去通传了,却半天也不见回来请她。 曹玉容不敢动,直直的站在廊下看着眼前挂着的厚重的夹棉门帘,清早的温度很低,她冷得瑟瑟发抖,不多时从里间钻出一个丫头,头也不抬的泼出一盆水来,恰恰泼在她的脚上。 曹玉容跳了起来,骂道:“瞎了眼的东西,你往哪泼?” “哎呀,二夫人,对不起对不起,奴婢没看到外面有人。”那丫头拿着银盆,毫无诚意的说完又钻了回去。 苏念薇在里面听得真切,扯着嘴角冷笑。 锦儿拍了拍手,满意的看着自己盘好的双刀髻,随手拿起一只碧色的琉璃簪比了比,苏念薇低头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道:“那些不要用了。” 锦儿惊喜的拿过来,大大的首饰盒里,全是琳琅满目的饰品。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好一会儿挣扎,才挑了一团大大的粉色琉璃玉簪花,花朵之下还缀着颗颗水晶。又在发髻上别了数朵小的,满意的看了一眼镜中的苏念薇,“公主当真是美极了。” 苏念薇也不说话,慢条斯理的描了眉,又拿起胭脂细细的在脸上抹匀了,再将嘴唇染了染,这才满意的放下脂粉盒,道,“叫曹氏进来吧。” 曹玉容一进到屋内,只觉得温暖如春。香炉里飘出的香料说不出的好闻,有一股淡淡的清甜。她双脚已冻得麻木,跪在地上道:“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千岁。” 苏念薇走近了,“外头冷么?” 曹玉容抬头,但觉一股贵气逼人。往日里从未见过苏念薇这般打扮,今日却是…她愣了一下,咬牙回答:“不冷。” “不冷?”苏念薇似乎在思索,低头看了她一眼,“你可知麟儿死了?” “贱妾不知。”曹玉容咬着牙应了一句。 “好一个毒妇!”苏念薇咬牙切齿的看了一眼曹氏,“将她拖到外面跪上两个时辰!” “公主!贱妾所犯何罪?” “何罪?你没有罪,只是本公主看你不顺眼罢了。”苏念薇冷笑一声,对着锦儿摆了摆手,锦儿心神领会,招呼了两个丫鬟过来,拖着曹玉容就往外走。 院中正在洒扫的下人们纷纷退开,泼了水的地面还未清扫干净,曹玉容便被强按着跪了下去。 “你也别指望驸马来救你了。”锦儿冷笑道,“皇上一早就召他进宫,恐怕不到下午是不会回来的。好好跪着吧。” 曹玉容虽算不上名门闺秀,但在宋府长大,也算得上锦衣玉食惯了。此番跪在湿漉漉的地上,不多时,膝盖已觉冰冷刺骨。苏念薇坐在厅前冷眼看着她,“你认或者不认,麟儿的事,本公主都算在你头上。今日都只是开始,你便好好受着吧!” “你…”曹玉容不服气的想要站起来,一旁的丫鬟忙死死按住她。 苏念薇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想从哪下手才好,不等曹玉容反应过来,便是一巴掌甩在她白嫩的脸上,“你若以为本公主是个好说话的,我便要你看看清楚,本公主究竟有多好说话!” 说完一甩袖子而去。 锦儿跟在后面问道:“公主,我们去哪儿?” “去看看麟儿。” 昨日找到那孩子焦黑的尸体,苏摩征得苏念薇的同意,带去寻常百姓死后下葬的坟岗埋了。苏念薇不知麟儿是否觉得埋在那儿太过孤单,可苏念薇却想着,若只是生于寻常人家,他又怎会小小年纪便已夭折。 近郊的坟岗,到处竖着石碑。苏念薇站在风里,看了一眼麟儿新坟上的土,随侍的下人都在远处候着,没人打扰,她的眼眶红了又红,终是被风吹落了眼泪。 百十米外的树上,胭脂看着苏念薇静默在风中的背影。从背后看去,只看到她头上的珠翠,那沉重的首饰,当真能带给她一丝安全感么? 如若这层层伪装有用,又何必对着一块石碑悄然落泪。 她身子轻颤,那也绝不只是因为冷。 狂风大作的呼啸声中,这乱坟岗便只有苏念薇一身红的站着,与这萧条的天气以及场景极度的不衬。她好像不会觉得累,胭脂也就立于远处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她伸手摸了摸那石碑,转身离去。 “胭脂姑娘。”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还未完全消失,一年轻男子走到胭脂身旁道:“人已经送走了。” “公子有没有说怎么处置那个女人?”胭脂过头,风吹着她领口的狐狸领子撩动着脸颊,“要她死么?” 那年轻男子转过头来,却是李鹤,“那倒不是,公子说那女人留着有用。” “有用?”胭脂有些惊诧,转头看向李鹤,“有何用?” 李鹤的表情古怪得很,半晌才说:“留着她去纠缠宋长书,给苏姑娘添堵……” 胭脂愣了一下,这段时间她的任务便是暗中注意苏念薇的一举一动,纵然沈临渊的理由她身份特殊,可胭脂知道,这女人在沈临渊心里早已不同于别人。而李鹤转达的这句话,更佐证了她的想法。给她添堵?添什么堵?无非是叫她和宋长书难以重修旧好。 “胭脂姑娘?”见她沉默不语,李鹤忍不住提醒道:“那女人的事我已经交给下人去办了。公子交代虽则淮王已登基,醉月楼那边,请你还要仔细留心。” “知道了。”她说完转身离去。郊外荒草连天,小路因雨雪泥泞不堪,抬头去看这天色,一时半会却是不会晴了。 “曹玉容呢?”苏念薇甫一回府,没见着曹玉容跪在院中的身影,登时有些火大,“我可没说过让她起来!” “公主,”月荷忙跪了道,“您走后没多久,说是驸马的人来请二夫人一同去聚宾楼用餐。” “是么?”苏念薇冷冷一笑,用餐?怕是听说被我罚了找个理由给她解围吧。心下虽这么想,但到底也不想给宋长书太多难堪,更何况,来日方长,她和曹玉容的帐,却是要慢慢算来才能解她心头之恨了! 074 “麟儿的东西你都收拾过了么?”室内炉火烧得旺,苏念薇有些冻僵了的身体慢慢的缓了过来,回头问锦儿。 “收拾了一些,还有一些未收拾完。” “我对不起宁姐姐。”她再不说齐氏,却改口喊宁姐姐,“只是锦儿,这事你不觉得蹊跷么?单凭曹玉容,她如何有这个胆子对麟儿下手,且麟儿死了于她有什么好处?” “公主,你若有怀疑,这事我们找人慢慢再查,只是您小心身子,昨儿夜里就没怎么睡,现下反正无事,要不奴婢伺候您歇一会?” 和衣躺至夜幕降临也未曾真的阖过眼,满脑子都是麟儿,那具焦黑的小小的尸体仿佛在提醒她麟儿死前经受的巨大痛苦,眼泪便忍不住滴滴滑落。锦儿立于一旁看着苏念薇惨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心里亦是酸楚不已。一时间空气里都是些悲痛之味,直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着下人声声“驸马爷”,宋长书掀开帘子便钻了进来,开口便是:“你把玉容弄哪儿去了?” 他的身后,曹玉坚亦是一脸的焦急神色。 苏念薇躺在床上不想理会,只当充耳不闻。 宋长书上前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生生将她拉了起来,“我问你话呢,你……” 此时天色还未黑透,也未点灯,只有火盆里的碳烧得通红的光映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宋长书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以及满脸的泪水,下面的话便梗在喉间再说不出来。 苏念薇也不挣扎,只看着他,道:“怎么不说了?” “公主殿下,舍妹年幼不懂事,有什么得罪公主的地方,曹某愿代她受过,只是还请公主告知舍妹现下究竟在何处!”曹玉坚眼见宋长书的表情已然从着急到惊讶又到愧疚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忙上前跪道。 “你们真是可笑!”锦儿气愤不已的指着宋长书道:“公主还没怎么她呢,不就被你的人叫走了么?聚宾楼的山珍海味吃得脑子被油腥子堵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又跑到这儿来要人?!” “驸马,你若再不放手,不怪我不念旧情。” 宋长书一愣,松开她的手腕。旧情?那日她在葡萄架下娇俏的模样,她伸手去摸他的玉佩抬头看向他时担心的模样还有握着她的手,一路走过院中小径,也曾心驰神往,宋长书只觉心中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弱感贯穿全身,于她,已只是旧情了么? 身后曹玉坚仍是焦急不已,急道:“将军,玉容是你的妻子,也是……” 宋长书明白曹玉坚的意思,纵然娶曹玉容一来赌气,二来毕竟是利用了她始终得对她负责,更何况她是自己的表妹,思及此,眼中的伤感终是褪去,道:“不知锦儿说的聚宾楼是何意?我今日一直在练兵,未曾派人回来过,更不曾去过聚宾楼。” 锦儿也是一愣,道:“那我们就不知了。公主一早去了麟儿的坟上,回来便已不见了二夫人,”说道“二夫人”,仍是忍不住从鼻子里直“哼哼”。 见她这般回答,宋长书只得退开几步,“既然如此,我再差人去找。” 人已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公主,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苏念薇原有些麻木的神色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时,登时气急,随手抓过桌子上麟儿练字时用的镇纸“啪”的砸了过去,“你给我滚!” 找到曹玉容,已是第二日早晨。苏念薇起床没多久,听见外间吵吵嚷嚷,一会儿月荷跑进来,满脸的笑意,道:“公主,二夫人找到了!” “找到便找到了,你高兴什么?”锦儿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仍是给苏念薇梳头。 “公主,你猜他们在哪儿找着的?”月荷神秘兮兮的走近了,道:“在墨河畔那堆焦黑的废墟上。说来也奇怪,他们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天刚亮的时候,不知怎的就被扔在了那儿,而且……赤身裸体,被看得透透的!” “什么?!”锦儿一听,发髻也不挽了,抓过月荷道:“谁干的?” “我哪儿知道呢,大概驸马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吧!反正驸马也被气得半死,墨河那边都是什么人呐,可是京城最穷最脏的地方,住的也都是些乞丐穷鬼,驸马爷刚娶进门的新夫人,被墨河畔的穷乞丐们看了个透,还有人猜新夫人是不是被……总之,不管是谁干的,都给咱们出了口恶气!看她还有没有脸出门招摇!” 苏念薇虽然也纳闷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虽然曹玉容受了这次教训估计一时也缓不过来,心里却仍是不觉得痛快。她到底是恨上了这女人,回头对锦儿道:“赶紧给我梳妆,一会儿过去宋太傅那边看看。” 锦儿忙收了笑意回头挽那只完成了一半的发髻。 曹玉容虽然是找到了,可宋府却更热闹了。天寒地冻的,她被剥光了扔在外头,冻得半死不活。接回宋府找了大夫来看,居然又查出已有身孕。原先宋太傅的身体已是不太好,被这事一刺激,当下直接病倒在床,苏念薇携了锦儿过去探望,只见他昏睡在床,人事不知。 “大夫怎么说?”有小丫鬟取了圆凳过来,苏念薇顺势坐了,问了一句宋太傅的病情。 “大夫说老爷本来身体就不大好,被二夫人的事一刺激,气急攻心,血气上涌,幸好发现及时保住了命,可是恐怕是难以行动了。” 苏念薇点了点头,让那丫鬟退了下去,转身对锦儿道:“找时间去请叶太医来瞧瞧罢,无论宋长书如何,宋太傅也算是于拜都有功的。” “知道了。”锦儿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有些为难道:“皇上派人来传信,说太后想您了,让您抽空去看看她。” “好。”苏念薇边说边起身往外间走,堪堪与宋长书撞了个满怀,见她在这儿,宋长书也有些惊讶。 倒是苏念薇,若无其事的问道:“她怎么样了?” 宋长书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说他原本对曹玉容并无甚感情,如今一步步行差就错,倒越来越无法对她撒手,闷声回道:“冻得不轻,这会儿还烧得迷糊,只怕以后时气不好也会有后遗之症。” 苏念薇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知怎的,开口就道:“倒是便宜她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带着锦儿直直的走了。 075 虽说是去见太后,苏念薇还是老老实实的先去了飞霜殿。门口的太监见了苏念薇忙行了礼,“公主殿下,皇上现在正在和大臣商量事情,恐怕一时没空见您。” “是吗?”苏念薇随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近日边境不太平,皇上为这事烦扰不已。” “哦,那我先去母后宫里罢。” 赵勋上位不久,先前与金国一战加之扫除赵晟的余党,已然是元气大伤,当时若不是金国据说出现内乱,一时军心不稳,恐怕战事更是持久难打。原先不起眼的边境部族,此时若趁机挑事,倒不能掉以轻心了。 不过苏念薇也发现,赵勋初上位,宋长书红极一时,几乎日日都在皇帝身边。今日却未听闻他要进宫,不知是家中事务缠身还是赵勋有意不曾宣他进宫? “公主,你看那边!” 苏念薇茫茫然的随着锦儿手指的方向一看,见一宫女坐在墙角哭得伤心,“看什么?无非是被训斥责骂,再不济就是挨打了,有什么值得看的?” 锦儿自觉多事,低下头嘀咕道:“好像是明玉公主宫里的呢。” 瑞贵妃封孝仁太后,已搬去了长乐宫。比之颐澜宫,长乐宫自然是气派辉煌了许多,从前即便不得宠,即便后宫争斗皇子之争也数度落难,终归是随着赵勋的即位翻了一页,苏念薇刚进得长乐宫,太后身边一直服侍的春暖见了苏念薇,上前行了礼笑道:“公主今日怎么来了?太后念叨您多日了呢!” “母后在吗?” “在,皇后也在。” 春暖是太后的陪嫁侍女,一直未出宫,几十年了一直跟随左右,苏念薇对她向来也算敬重,略一颔首朝着殿内走去,果真见到皇后也在,说起赵勋的皇后,乃是吏部尚书符严之女,说起符严,王太师把持朝政之时,他毅然决然将独女嫁与赵勋,当初赵勋起事,符严从中帮了多少苏念薇不得而知,赵勋登上大宝,符氏之女封恭淑皇后,符严更是封地百亩、满门荣耀,可见确是居功至伟。 “母后,”苏念薇老老实实的行了礼,转身对着恭淑皇后道:“参见皇嫂。” “起来吧,”太后略宠溺的看了一眼苏念薇,道:“今日舍得进宫了?” “月儿,”符氏也开口道:“听皇上说公主府已经建成,这几日再收拾下,年下即可搬进去了。要我说,咱们皇上就是心疼月儿,我听说这公主府建得比咱们宫里还漂亮!” 苏念薇还没来得及接话,太后又说:“皇上从小就疼她,这些自是不必说的。如今坐拥天下,还不是恨不得把好的全塞她府里去?不过皇帝初登大宝,内里呢总还有些贼心不死的人,外面又虎视眈眈,你们符氏还有驸马还得多多辅助皇上才是。” “母后您说的自然是对的,”皇后叹了口气,“就为着那几个小小的边境部族,皇上都好几天没歇息好了,而且金国那边又一直是个心腹大患,皇上的意思原本是想着指个公主过去和亲,一时间又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听到“金国”苏念薇已是心下一惊,再听闻这和亲,心里不期然的更是抖了一抖。 “那又什么为难?”太后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我记得明玉那丫头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吧?” 听太后这般说,苏念薇才想起来时那个在墙角哭的丫头,说什么没有合适的人选,其实恐怕一早已经选定了吧,明玉母亲原先就是依仗先皇后的,赵晟一党连根拔起,她们母女保住一条命算是赵勋仁慈了,这会儿有和亲这种事,自然是上上人选。 “可是据儿臣所知,金国大汗完颜托雷已年逾六十,可明月才十六呀!”苏念薇心里到底不忍,虽知道自己说的话毫无分量,仍是忍不住开口。 “你呀,你就是没长大。”太后一副苏念薇不懂事的模样,岔开了话题,“你嫁去宋府也有时日了,没点消息么?” “什么消息?”苏念薇一愣。 符氏掩嘴轻笑,指了指她的肚子,道:“自然是这儿了。” 她这一指,苏念薇顿时满脸通红,眼睛瞄向别处,“母后和皇嫂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么。” “谁敢欺负我们月儿?” 听这声音,便是赵勋来了。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皇上来了也不通传。”太后上前拉过意欲行礼的赵勋,“可商量妥了?” “前朝的事,母后不必挂心。”赵勋笑着坐了,指着苏念薇道:“刚刚说谁欺负你?” “皇上,我们可不敢欺负她,”符氏嘟着嘴,不满道:“我们只是关心月儿什么时候给母后添个小外孙。” “好了,瞧你们逗得她脸都红了,”赵勋收了笑意,正色道:“你那公主府不日就可搬过去了,日前我叫了挑了进贡来的布匹、玉器之类,一会给你送过去。哦,对了,宋太傅身体如何了?” “不是太好,”苏念薇闷声道:“恐怕日后都难以行动。” “既如此,叫驸马好生尽尽孝,兵部的事先交给秦风去处理吧。你今日还要出宫么?” “一会儿就出去了。”苏念薇听赵勋这话,大有削减宋长书兵权的意思,心下隐隐觉得不好,加之之前听她们说了那些话,无非都是些权利场上的事,心里已觉无味,找了个由子道:“今日身体也有些不舒服。” “那就早些回去吧。”赵勋挥挥手,“你的事我心里清楚,谁给你气受了,你只管教训,有你十三哥撑着,不必委屈自己。” 这话,又像是在说曹玉容么?麟儿的死,苏念薇一直疑心是赵勋做的,只是无凭无据,闹也无用。这档口,苏念薇只觉得和他们说话,不知何时开始,一字一句都要靠揣测才能深解其意,当下也不多话,起身告辞而去。 076 时已年下,才走出长乐宫的大门,便有一阵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苏念薇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问锦儿道:“还有多少时日就除夕了?” 锦儿搀了她,“公主真是把日子都过糊涂了,至除夕不过还有八九日了。” “是么?”怎么这么快就又是一年了呢。 回到宋府已然天黑,守在门外的月荷见了苏念薇一阵碎步跑上来道:“公主殿下,驸马已等候多时了。” 她房里只在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宋长书就坐在桌旁,影影绰绰间不知是昏黄的光线的缘故,还是他今日看起来格外落寞,苏念薇忍住了心头挥不去的恨意,解了披风递给锦儿,道:“驸马找我有事?” “公主,”宋长书似在发呆,听闻她的声音才仓促站起,“玉容的事,我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只希望这事就到此为止罢。她已受了教训,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一次,以后我定会好好管教。” “原来是为她来的。”苏念薇叹了口气,也是,她与宋长书之间早已无话可说,“我今日累了,不想说这些,驸马还是请回吧。” “月儿!”宋长书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道:“麟儿的死,我也很难过,这事也未必是玉容所为,你有恨我知道,可你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用来泄愤!” “驸马说得极是!”苏念薇抽手猛的一拍桌子,“你既说未必是她所为,那为何今时今日你也未曾查明事情真相?驸马既不能为本公主排忧解难,莫非只用来暖床么!” “你……”宋长书愣了一下,“这事我自然会查明白,公主若需要人暖床,宋某也不敢不从!” “滚!”苏念薇一指门外,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缓缓坐下道:“宋长书,明日将我当初住的小院拆了。” 她抬头,摇摆不定的昏暗光线下,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宋长书,从前你当真喜欢过我么?” 再说从前,也不过是时隔半年。宋长书见她比之当时憔悴苍白了许多的面容以及那双原本慧黠的的眼中此刻的莹莹泪光,心下顿时也软了几分,转身坐于她身边道:“你我之间还能如何,许多事除非是不计较,否则断断是回不到小院的那些时光了。只是,月儿,你能不计较么?” 苏念薇不懂,宋长书希望她不计较的是什么,是曹玉容的存在还是麟儿的死。见她沉默,宋长书也不多话,端起面前描了青花的杯子啜了一口茶,原本守在门外的锦儿仓惶闯进来看到的就是两人在灯下沉默对坐的一幕,瞬间愣了一下,轻咳了一声,道:“驸马,二夫人那边着人来请,说夫人醒了。” 宋长书像是刚从一场绵长的梦中醒来,表情犹自带着迷茫,“嗯”了一声才回头看向苏念薇低垂的脸,“我走了。” 苏念薇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哑着嗓子“哦”了一声,已然带着哭腔,下一秒竟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宋长书的身影停在门口,也终究只是停了一下,下一秒接过小厮手中的披风迈步走进夜色之中。 除夕夜,风雪乍起,苏念薇端坐着看着跪在底下的曹玉容捧着热茶,时间仿佛凝固,苏念薇有心看她能忍多久,但这曹玉容自醒来,又随她搬入公主府起,基本足不出户,此刻跪在下面也是一脸的平静。 苏念薇对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便将茶接了递过来。 “你起来罢,到底还怀着身孕。”苏念薇喝了一口茶,叹道:“今天是除夕,你我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饭也吃过了,茶也喝过了,回你院里去吧。” 曹玉容抬眼却只看宋长书。 苏念薇明白她的意思,刚想开口,外间跑来一个小厮,“公主殿下,外面乱了。” “乱了?怎么乱了?”苏念薇忙站了起来,急急的向外走去。 公主府门外,大队的侍卫举着火围成一圈,正中央的位置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苏念薇上前两步方才认出是明玉公主,开口道:“怎么回事?” “大内侍卫程达拜见常乐公主,”领头的侍卫方脸阔额,上前一步道:“微臣奉旨带明玉公主回宫,岂知她冥顽抵抗,惊扰了公主殿下,还望恕罪!” “我不回去!”那明玉猛的抽下头上的发簪抵在喉间,道:“我不要和亲!我不要嫁给完颜托雷那个老贼!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在这里!” 苏念薇见她浑身脏污,满脸的泪痕,心下不忍,还未开口,又听程达道:“公主殿下,皇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这话,便是明摆着威胁毫无用处。 明玉的脸上满是绝望,抓着发簪的手不住的哆嗦。 “等一下,”苏念薇到底没忍住,上前一步道:“今日已经这么晚了,程总管只管回去告诉皇上,明玉今日就在本宫府上住下了,明日我会派人送她回去。” “这……” “有什么事情,本公主一力承当,程总管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苏念薇说着,上前拉起明玉,只觉她手冰冷如铁,顿时有些心疼:“你们都散了吧。” “皇姐……”明玉跟在她身后进了府中,苏念薇一回头就见她当场跪下,抱着她的裙角道:“皇姐你救救我,我不想嫁给完颜托雷……” “明玉,”苏念薇与她说不上有什么情分,更深知她完全没有能力改变赵勋的决定,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完颜托雷虽不是上佳的人选,可据我所知,你母亲还在皇上手上……更何况,即便你不和亲,来日又能指望有什么合心意的婚事么?” “我知道,”她擦去眼泪站了起来,“你说的我都懂,只是……皇姐,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生在帝王家,也不明白我什么都没有做,却被皇上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明玉宁愿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想就这样被送去金国。我不甘心!” 077 “公主,”锦儿从里间跑过来,“外面风大,公主回去吧。” “收拾妥了么?”苏念薇拉过明玉,“你跟锦儿去吧,我让他们备了热水,去洗洗。” 待她们的身影拐过长廊,苏念薇忍不住拉紧了披风,只觉得寒风透骨。身后几个婢女见她不动,也不敢做声,只得跟着她站在偌大的院中。半晌之后,苏念薇只觉得一片雪花飘落下来,堪堪落在她的睫毛之上,很快的化作一滴水珠垂落下来,抬头看去,天空已然开始下雪。 “公主,回去吧。”月荷等不到她,寻了过来。 为着除夕,她的窗上贴满了锦儿她们剪的窗户,各式各样,无不求一个平安喜庆,苏念薇打发了下人,自个儿坐在窗下摆弄着那颗夜明珠,如虚观后山那间茅屋一别,已有两个多月。不知他的毒可解了,但觉天地之大,仿佛这人也如沧海一粟,缥缈间已遍寻不着。又好似黄粱一梦,醒来仍分不清是否这世上真有沈临渊这人。 胡思乱想间,听闻窗外传来叩门的身影,隔着玻璃纸,隐约是个女人的身影,苏念薇下榻,走到外间一瞧,守夜的宫女和小厮均是人事不知的模样躺倒在旁,那女子走近了,掀开披风的帽子露出大半张脸来,苏念薇隐约记得似乎在何处见过。 “公主殿下大约不记得我了罢,”胭脂开口,声音软软糯糯分外好听,“奴家醉月楼胭脂。” “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准许奴家进去?”见苏念薇不说话,胭脂轻飘飘的自她身边掠过,闪身进到房中。 苏念薇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鼻,忍不住皱了眉头跟着她走了进去,“谁派你来的?” 胭脂施施然的坐在软榻上,“你猜不着?” 她说着,自披风中抽出手来,手上还握着一串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公子说你爱吃这个,叫我送来。” 苏念薇接了过来,“哪位公子?” “自然是沈公子。”她说着,目光却瞟向苏念薇来不及收起的夜明珠,脸上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而又显落寞。 “沈临渊?他还没死么。”苏念薇接了,随手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我当他毒发不治了呢。” “公子说,知道公主挂念,他现下人在金国,大约一个月后会回来,”胭脂说着,盯着苏念薇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笑道:“公子还说给您准备了一份大礼。” “我不知你是什么身份敢夜闯公主府,但就沈临渊而言,他分明是金国的小王爷,我与他身份敌对,还是划清界限的好!请姑娘转告,当日……” “谁!”苏念薇话未说完,忽见胭脂“啪”的一声撞开窗户蹿了出去,不多时拎着明玉重新回到屋内,只见她将明玉甩在地上,弯腰掐着她的喉咙道:“你是什么人?” “她是我妹妹!”苏念薇急道,上前护住明玉,“过几日便要嫁去金国和亲,姑娘切莫伤了她!” “既是你妹妹,为何鬼鬼祟祟!” “我没有!”明玉慌忙辩解,“我……我一人害怕,就来寻皇姐你,可走到门外了,又怕你睡了,所以,所以……” “胭脂姑娘,”苏念薇拉下她仍掐着明玉的手,“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不送你了。” “公主殿下,那糖葫芦是公子特地叫送来的,”胭脂走到门边,回头看向她,“公主千万别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心意。” “皇姐……”明玉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苏念薇揉了揉太阳穴,“回去睡吧。” 顿了一下,又道:“皇上可说和亲的日子?我……我去送你罢。” 明玉低着头,“皇姐,你我同是父皇的女儿,他在时,也不疼我;他走了,你还有皇上,我却要被嫁去金国……” “明玉,”苏念薇只觉得所有安慰的话语皆苍白,只得对守在门外的锦儿招招手,“好生送公主回去休息吧。” “皇姐,”明玉终于抬头,指了指桌子上的糖葫芦道:“你这糖葫芦不吃的话,便给我吧,我饿了。” 她到底才十六七岁,苏念薇看着她仍嫌稚气的脸,拿过那糖葫芦塞给她,“喏,给你便是了。” 明玉这才笑了,跟着锦儿回了自己的住处。 初一,雪后初晴。一早宋老夫人过来拜见常乐公主,此时宋长书手中的兵权已有约半交到了秦风手中,苏念薇听她言谈间句句试探,不乏让苏念薇在赵勋面前多多美言之意,心下懒得听,推脱要送明玉进宫,宋老夫人才忙说要去看看曹玉容,这才退了下去。 月荷心眼多,见她带着曹玉坚往曹玉容院子去了,悄悄的跟了过去。 苏念薇送明玉回宫,再回府时,身后跟着一马车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 赵勋仿佛是铁了心一般的要将这公主府堆满,就好像弥补一般。苏念薇却不懂他是要弥补什么。 只是此刻坐在马车上,想起赵勋试探的问了几次父皇曾经是否交予她什么特别的东西,苏念薇忍不住从领口抽出那条坠着长命锁的链子,这锁带着她的体温,仍有些温热,仔细看来,却也没什么区别,除了她这个年纪原本不该带这小孩儿的玩意之外,委实不清楚算不算得上是“特别”的东西,只是赵勋问的那一刻,她却不急细想,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回想那一刻赵勋的眼神,讶异又怀疑,苏念薇心知他和她之间的隔阂加上宋长书如今的处境,怕是不足以让她安然缓度余生了。 可是,余生有多长?而她究竟还能不能回去? 胡思乱想间,马车已在公主府外停了下来。苏念薇收回平安锁,随着锦儿下了车。甫一回府,月荷便上前打发了其余的下人,道:“公主,宋老夫人也实在太不知好歹了!” “怎么了?”苏念薇料得她和曹玉容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倒是也不意外,不咸不淡的问道。 078 “还能怎么了?无非是若她生了大胖小子,驸马肯定会喜欢得不得了,宋老爷是指望不上了,宋家那几个又都在外当着不大不小的官职,只有驸马给宋府光耀门楣,可驸马眼下在皇上面前不得志,这好日子还得仰仗公主您呢,叫曹玉容万不能得罪您,只要驸马喜欢她,旁的没什么要紧!真是气死奴婢了!” “她说的也没错啊。”苏念薇放下手中的小暖炉,道:“今日皇上赐了不少好东西,挑些给二夫人送去罢。” “公主!”月荷还想抵抗,一回头看见宋长书站在门口,面色难堪至极。 “你怎么来了?”苏念薇有些惊讶的看着宋长书铁青的脸,可他并不回话,上前抓过她的手腕就往门外拖去。 “干什么?”苏念薇气急败坏的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手掌大而有力,握着苏念薇白皙单薄的手腕仿佛能捏碎一般。 “你放开我!” “跟我走,我有话对你说!”宋长书终于开口,脚下却不停,直至将苏念薇拉到后园一株巨大的雪杉之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踉踉跄跄的站稳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红肿的手腕,白嫩的脸上满是怒意。 “公主,”宋长书背对她立于树下,半晌才转过身使劲搓了搓脸,道:“我自知对不起你。” 苏念薇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忘了手腕的疼痛,愣愣的看着他泛着血丝的眼。 “你我之间,早已回不去。只是今时今日我仍要说,当日在定国公府,宋某所言句句真心,”他拉过苏念薇的手,寒风中不知是冷还是激动,竟有些发抖,“许多事情,我已身不由己。我深知你的心已不在我这里……”宋长书说着,忽然低头吻了过来,苏念薇猝不及防的睁大了眼睛,但见漫天大雪纷扬于灰白的天色间,他的唇同样是冰冷的,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有眼泪从眼角滑落,滚烫的流过脸颊。眼前是他春风得意的穿过醉月楼前的街道,她站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他在阳光下粲然闪着寒光的铠甲,满心的欢喜。 若非当时的一念之差,也许也无今日的满目悲怆。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是宋长书松开苏念薇后说的话,然后他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鹅卵石小路上,大雪覆在他的发髻上,白白的铺了一层。 苏念薇不太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何意图,愣愣的站了一会儿,才被远远拿着毛毡子的锦儿裹了迎了回去。 到晚饭时分,月荷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公主,驸马他……” 苏念薇正执着于一颗夹不起来的糖醋丸子,头也不回:“他怎么了?” “驸马他强行给二夫人灌了堕胎药,孩子……孩子没了,”月荷还在说,苏念薇刚夹住的丸子“啪”的一声又掉回了盘子里,溅起红色的汤汁落在手背上犹如鲜血。 “公主?” 苏念薇愣了一下,接过锦儿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手,“为什么?” “奴婢不知,只知是驸马强行灌下去的,二夫人房里的人跪了一地,都看见了。二夫人流了好多血,据说宋老夫人正在赶过来。” 苏念薇想起宋长书日间说的会给她一个交代,猜测大概与她有关,一时又未想明白是何故,干脆起身道:“过去看看吧。” 曹玉容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她还未走近,便听见曹玉坚的质问声,她脚下未停,走到门前才看见宋长书坐在上座,低着头一声不吭,曹玉坚立于一旁,仍在追问宋长书究竟为何。 锦儿咳嗽了一声,两人才齐齐转过头来,还未及行礼,宋老夫人从里间出来,脸色异常的难看,瞪了一眼宋长书道:“现下好了,孩子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你这到底是为何?” “你们都先走吧!”宋长书看了一眼苏念薇,道:“我有话对公主说。” “不必叫他们下去了。”苏念薇摘了斗篷,坐在宋长书另一侧,道:“你既这般做了,不说个缘由,他们又怎会甘心?” 宋长书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平静的双眼,苦笑道:“宋某无能。我能给你的交代便是如此了……麟儿的死,我已查明。”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事无需去查,你我都心知肚明和玉容脱不了干系,只是我一直不愿相信。如今证据确凿,你视麟儿如同心头肉,我便割了她的心头肉,一命抵一命!” 他虽说的简单,到底却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握着茶杯的手几经哆嗦才送至唇边。 宋老夫人和曹玉坚都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苏念薇又看了看宋长书,半晌余氏才道:“长书!这是你的亲身骨肉啊!如何能相提并论?!” 曹玉坚亦是满脸的怒气,“玉容此前被扔在冰天雪地里,本已落下病根,这孩子好不容易才保住,况且,恕我直言,她做这事究竟为何?在座的都清楚,想要赵麟死的到底是何人?驸马你为讨公主欢心可以杀死自己的亲身骨肉,却不管玉容是不是替罪羔羊,此行此举,当真是大丈夫所为?!”说罢拂袖而去。 “当日她出卖你的行踪,我已饶她一次,怎知她仍旧不思悔改。”烛火照在他的脸上一片坚毅之色,“是我纵容她至此。” 苏念薇不知道眼下的情形她能说什么,半晌才起身道:“此事,我再不追究便是了。” 是夜。苏念薇辗转反侧却始终睡不着,外间的人听得动静,进得里间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苏念薇看清来人的轮廓,纳闷道:“月荷?今夜不是锦儿守夜么?” 月荷伸手扶她坐起,道:“锦儿姐姐身体不适,所以我代她在这儿陪着公主,您不舒服么?” 苏念薇摇摇头,“你把灯点上吧。” 油灯噼啪爆出几个灯花,苏念薇愣愣的看了一会,月荷也跟着在床前的地上坐下,道:“我听闻明玉公主已经送出京城了,金国只派了使臣来接,皇上约莫也不在意,所以也没什么人去送她。只她母亲据说伤心过度病得起不来了。” 079 月荷什么都好,只孩子心性,哪儿有热闹就爱往哪儿凑,什么事情都她第一个知道。苏念薇摆摆手,“你去歇着吧,我现下也不用人伺候。” 赵勋的脾性她多少了解一些,相较于宁姐姐、温熙她们,明玉的下场已是好了太多。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苏念薇才沉沉睡去。这一醒来,已是正午时分。大约是怕吵到她,整个屋子里寂静一片,苏念薇起身自己去倒水,一眼见得桌子上放着一张信笺。 宋长书的字迹,与他的为人倒有几分相似,下笔并不狠,笔锋也偏柔和,她粗粗的扫了一眼,无非是皇上派他去扫平一只沿海小族。 宋长书虽于战场之上骁勇无匹,可于海上似乎并无甚过人之处,甚至是弱点,赵勋已许久不曾叫他亲自带兵,此番本不该叫他去的却偏偏落在他头上,苏念薇疑心自己太过多虑,却又始终有些不安。 待要放下这薄薄的一张信笺,却留意到边角处一行小字: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公主,你起来了?”锦儿的声音自雕花拱门外传来,不多时已走近前来。 “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苏念薇抬眼望向锦儿。 “天刚亮的时候,驸马就过来了。公主,我去打水给您梳洗罢。”说着退了出去。 天刚亮的时候?苏念薇略一沉吟,昨日发生那么多事,这么说来,他便是在打掉曹玉容的孩子之前,便已收到圣旨了么? 虽然对于宋长书,此间种种早已磨灭当日那点温情,可此刻心底不期然的竟有一丝暖意。心知他是有意在走之前给她一个交代,才这般狠下心来杀了自己的亲骨肉。只是这“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若没记错,说的是戍守边塞的作者思念家中妻子,他还未走,便写下这般想叫她看见又不愿她看见的小字,何尝不是忧思百结。 书郑重,恨分明。 她于深夜坐起之时,或正是他在灯下呵手提笔之际。 苏念薇叹了口气,收起信笺仔细折好收于锦盒之中。但凡还有一丝可能,也许她也该试着释怀。 宋长书走了已有半月余,曹玉容一直在养着身子,连床都不肯下。苏念薇自觉这事于她打击确实太大,日常她的吃穿用度都叫人用着好的,除此之外,公主府内倒是安稳得不像话。 天气似乎也在一点点的回暖,府内的花草树木亦开始吐露春意。苏念薇足不出户许久,被锦儿和月荷连番唠叨,终于烦不胜烦的带着她们去了市集。 “公主,咱们一会儿去聚宾楼用饭吧,怎么样?”锦儿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半个脑袋都遮在后面,“咱们好久没去了。” “你大约又是想吃那肘子了罢?”苏念薇一笑,阳光太过刺眼,照着她白得几欲透明的皮肤略微泛红,鼻子已浮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好吃么?公主可从未带奴婢去过!”月荷扁着嘴,一脸的委屈。 “罢了,去去去!”她今日心情甚好,许是太久未出门的缘故,突然挤入这人群之中,鼎盛的烟火之气轻而易举的冲淡了心头的愁绪。 “公主殿下。” 三人正热热闹闹的往聚宾楼的方向走,忽有一人挤过人群挡在苏念薇面前,“许久不见,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苏念薇的目光停留在那人脸上,顿时失了笑意,“秦将军……” 赵勋即位,秦风的身价跟着拔地而起,很快已和宋长书平起平坐。苏念薇下意识的低头,总觉在他面前格外心虚。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回将军,我们要去聚宾楼。”月荷见苏念薇骤然又抑郁下来的脸,忙抢先答了。 秦风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念薇,道:“那便一起吧。” 苏念薇抬头,一脸的抗拒,“秦将军今日无事么?” “无事。”秦风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走吧。” 为避闲话,苏念薇随秦风要了雅间,锦儿和月荷守在外面的桌子上吃得一脸的满足。 只是苏念薇却食不知味的看着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各色菜式,有心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别紧张,上次是我不对。”秦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淡然的看着窗外道:“我已问过锦儿你身上的胎记,加之……后来亦打听了一番。”他说得有些辛苦,苏念薇也不打断,只任由他说。 “你知道,当初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已无脸面再面对你,自然不敢再去探听你的消息。加上当时的瑞贵妃和皇上都有意把这事压下去,所以我并不知道你已全然失忆的事情。是以上次才会对你多有怀疑,月儿,”他又猛的灌了一大杯酒,道:“你不记得我也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他微微前倾,身子靠向苏念薇的方向,道:“那穆永富你可还记得么?” 苏念薇见他赫然放大于面前的脸,不知觉的绷直了背稍稍靠后了一些,“你是说穆总管?” “对,先太后身边的人。”秦风似乎不曾察觉她的不自然,接着道:“他当日为免一死,曾跟皇上透露过一件事情。” 他说到这儿,苏念薇自然也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当初沈临渊留在宫中当人质,她从司徒岩手中将他弄于自己房中,穆永富曾过去搜查。只是当时沈临渊明明不曾被找到,他又怎么肯定沈临渊当时一定在她房中? 秦风见她不说话,又道:“可皇上还是杀了他。” 苏念薇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看向秦风的双眼。 “皇上有皇上的顾虑,其时皇上和宋将军都忙于商讨起兵一事,对你的处境和下落……到底是无力分心,你和那人之间的事,原本也无暇顾及。只是穆永富当面挑开,皇上心里仍是在意你,想着护着你的,所以穆永富难免一死,这事便被这么按了下来。”他终于靠回自己的椅子上,道:“你当日要我寻那人,后来又几次维护他,他毕竟是金国的人,而你,是皇上的亲妹妹,无论你和……宋将军,你和他的感情如何,此人,公主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我看公主你并没有胃口吃这一桌菜肴,我亦还有事要入宫。”秦风说着,站了起来,推开门的一瞬间,看了一眼外间相对坐着吃饭的锦儿和月荷,回头对苏念薇道:“你留心着吧。” 080 “什么意思 ?” 他似有犹豫,终究回转了身又关了雅间的门,道:“当时赵晟被杀,宋将军功劳是大,可他也不该在那种情况下理所当然的将赵晟手下的军队纳入自己的兵营,当皇帝的最忌惮什么,你还不知?” 这事,苏念薇从未听他们提及,当下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可是现在不是已有半数的兵权都交于你了么?皇上总不至于……” “你哥哥的脾气,你难道不清楚么?我走了。” 苏念薇看了一眼桌子上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色,宋长书助赵勋起事,说起来倒像是迫不得已,不似秦风从小跟随赵勋长大感情深厚。这样半路的交情,赵勋有疑也不是不能理解。大不了等宋长书回来,好好和他分析一番,思及此,心道:“我为何没有胃口吃?有今天没明天的,饿死了也不知便宜了谁!”想着干脆坐下来慢条斯理的的吃了起来,这雅间紧邻街道,底下叫卖声不绝于耳,苏念薇扯了一条鸡腿,推开窗户边啃边看下面形形色色的路人,忽然眼尖的看见一抹灰色的人影飞快的穿过街道,倒不是别的,只那人带着斗笠,垂下来的黑纱蒙着脸,身形看起来也像。 刀疤脸?! 他怎么在京中? 想起除夕那夜胭脂说大约一个月后沈临渊就会入京,苏念薇油乎乎的手不期然的按住胸口,突然狂乱起来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仿佛都在揭穿她不肯面对的事实——她似乎,分明很想念他。 因为记得他挡在她身前,生生挨的那一剑,所以想念他; 因为记得他在酒肆的地窖里说的那句“若不是你于我有用,当真以为我是爱上你了”所以不敢相信他。 两下拉扯,全无他法。 几人用过饭再回到公主府,却见宋老夫人于院中来回踱步,十分焦急的模样,见了苏念薇,忙奔过来拉住她的手,“扑通”一声跪下道:“公主,长书好歹是您的丈夫,何况他连玉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肯留下,您为何还这般不肯原谅他?!” 苏念薇莫名其妙的站着,道:“你在说什么?” 余氏抬头看了她一眼,“今日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宋长英得了长书的包庇、指使,贪污挪用官府库银数十万,长书是我生的,宋长英、长锐他们兄弟向来与我们母子不睦,他们远在外地做文官,与我们从不联络,何谈长书包庇他贪污钱财?!” “那与我又有何干系?” 余氏深深的看了苏念薇一眼,“公主殿下,长书征战在外,无论如何是于社稷有功的,我知道你对于长书和玉容一事一直耿耿于怀,除了为着您,我不明白皇上为何做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这事是皇上指使的?你又如何知道?” 余氏摇了摇头,“我自然有我知道的途径。公主,这事……” “行了,”苏念薇终于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看来秦风错了,她根本就不了解赵勋,“我明日进宫。” 窗下的花瓶里,一大束百合边缘已经枯萎,锦儿向来爱花,苏念薇房中的花一直都是她亲自布置的,旁人早已习惯不去插手,是以这花都枯了竟也没个人来收拾。 她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已经呼吸绵长。 虽则一副沉睡的模样,却其实一直都醒着。直至半夜十分,有个人影从外间走近,苏念薇听得轻微的脚步声,却是不动。 那人影似乎在翻找着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苏念薇没有动,只是开口问那个人影。 锦儿一滞,被她掀开的锦盒盖子“啪”的一声落下来,巨大的声响在这一片寂静里格外的刺耳。 见她没回话,苏念薇终于坐了起来,起身挑亮了油灯,灯光下,锦儿垂着脸一声不吭,她身旁的柜子门大开着,一片狼藉。 “为什么不回答我?”苏念薇只觉得心头一阵莫名的刺疼,“我问你,他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公主,”锦儿跪于地上爬过来抱住她的腿,“锦儿该死!” “我知你最近一直古怪,你我相处已有三年多,从未见你这般。但也只是怀疑,甚至不愿意去相信。”苏念薇觉得无比的倦,“他让你找什么?” “锦儿也不知道。皇上……皇上说,先皇一定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他只说那东西应是有些不同的,所以让奴婢留心着。”锦儿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这事对公主也无甚伤害,才一时鬼迷心窍……” “那他许诺你什么呢,你才会背叛我?”苏念薇抽出自己的腿缩回床上,虽已逢春,夜间却仍是阴冷,被窝里还留有余温,她抱住被子,问:“迎你进宫?” 锦儿不答,跪在地上只一个劲的垂泪。 她不说话,便是猜对了。赵勋明知锦儿与她也算主仆情深,只钱财之类绝无可能打动她,却聪明的利用了锦儿对他的一番痴情。苏念薇冷笑一声,“你出去吧,我那些东西,你挑着看看有甚特别的拿去给他。” “公主……” “我是不能再留你了,”苏念薇沉声道:“只也不想你两头落空。可是,他当真会迎你进宫么?做什么?做一个御女或者采女之类的守一辈子寡?锦儿,我从前为你想的都白费了。” “公主,奴婢错了,”锦儿爬过来扑在她的床边,“奴婢错了,奴婢以后绝不会再犯糊涂,求公主不要赶我走!” 苏念薇却再不肯看她,翻身朝向里间,“多说无益。我明日还要进宫,你走吧。” 081 苏念薇原以为宋长英贪污一事可大可小,进了宫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其时她站在太后的宫外,月荷小心翼翼的跟在边上,从早晨起她就觉得苏念薇今日的脸色十分的不好,锦儿也不知所踪,到现下,隔着大簇的迎春花,只听得太后的声音:“你非得这般置他于死地,你妹妹又该如何?” 苏念薇身子一顿,往后退回宫门之外。 “公主再嫁又不是没有先例。”赵勋的声音有些慵懒,“怪只怪他看不懂形势,刚刚外间传来消息,宋长书已剿灭了沿海那群叛贼。” “这不是好事?” “那些人,也成不了大事。朕倒是希望他兵败回来,朕自然会治他个无能之罪,可也会另寻个差事保他荣华富贵。” “那你……” 有什么东西被踢倒在地,赵勋的声音已带着怒气,“朕是这天下的君主,他宋长书何时成了人心所向?!沿海那帮匪贼除了沙河帮一直做大,其余小族虽一直受其压迫但也从未听闻有归顺之意,朕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不代表就能忍受这帮乌合之众奉宋长书为主,联合起来灭了沙河帮!” “他既如此得人心,他日岂不是要将朕的皇位也夺了去?!” 苏念薇并不常见赵勋发怒,只是隔着老远的距离,她仍是止不住的发抖。 里间话锋一转,赵勋忽然问道:“母后,传闻的那图纸你可有听闻?” “什么图纸?你是说传闻拜都埋藏着大批宝藏的藏宝图?” “正是。” “这事也未必是真的,只恐是乱传而已。我从未听你父皇提过。” 赵勋便不答了,苏念薇靠着墙壁强迫自己深呼吸,转身走入太后的院中,故作惊诧道:“皇兄也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赵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月荷,眉头微微一皱。 苏念薇道:“皇兄当真是越来越不疼我了。”说罢撅着嘴挽住太后的胳膊道:“别人不知,皇兄不会不知,驸马和他那两个兄长自幼不睦,怎么可能会和他们贪污一事扯上关系?” “朕又未曾盖棺定论,你急什么?”赵勋道。 “月儿不能不急,宋老爷子身子骨本就不好了,今早下人来报,说是听说了这事,一气之下病势加重,连水都喂不下去!” “你如今倒有了为人妻室的模样,”赵勋背了双手,“这事我自然会叫人查清楚,你陪着母后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十三哥!”苏念薇急了,喊了这一声之后,看着赵勋转过来的脸,才发现竟是无话可说,只能低声道:“国事繁重,皇兄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赵勋愣了一下,略一点头大踏步而去。 “你是不是都听见了?”赵勋走了,太后才淡淡的问道。 苏念薇自知瞒不过她,只得点了点头。 “你听见了也好,规劝得动,便劝驸马交了实权,免得皇上心里总有顾忌早晚会起杀机。”太后执了她的手,“在宫里住几日再走?” 在宫中第四日,府里差人来报,宋老爷子病逝。苏念薇急急忙忙出了宫,问那小厮:“驸马回来了吗?” 答曰:“驸马原已在路上,听闻老爷的事,估计很快就会到了。” 当下回府换了衣服就直奔定国公府,宋长英和宋长锐因贪污一事还被羁押着,大大小小的事情全由曹玉坚打理,终究也不是办法。苏念薇瞧着曹玉容倒是来了,脸色苍白的坐在一旁也没什么动静。 “月荷,你去帮曹管家,”她说着,问身边的小丫头:“老夫人呢?我去看看她。” 宋老夫人在账房拨钱款给下人置办灵堂,见了苏念薇欠了欠身,苏念薇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夫人节哀。” 余氏停了手,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自然会的。他都半死不活的躺了这么久了,去了就去了吧。只是人都死了,无论如何儿子也是该回来送送的。” 苏念薇知道她所言何意,“我会差人去回禀皇上。” 直至四更时分,宋长书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定国公府,门前两盏白色的灯笼照着他疲惫的脸,苏念薇本就没好意思睡,裹着条毯子陪着守在灵堂里,听说宋长书回来了,不觉迎了出去,堪堪在灵堂外面与他撞了个满怀。 “宋大哥……”她一开口,才发觉不妥。 宋长书却似未察觉,拉着她的双臂,“公主。” 两两相对,许是分离冲淡了隔阂,又或许是于生死之事面前,人心也软弱了,苏念薇低声道:“你,节哀顺变。” 宋长书将她揽于怀中轻拍她的背,道:“好。” 同守在灵堂里的曹玉容靠着曹玉坚的肩,静静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而闭上眼,不期然的却又掉下两行眼泪。 苏念薇看见了,宋长书自然也看见了。相拥的双臂渐渐松开,苏念薇了然的退出他的怀抱,勉强一笑,“我有些累,回去歇着了,行吗?” “你去吧。”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安稳,无梦无扰。 赵勋到底也没太过强势,宋家两兄弟仍是被放回来参加了葬礼,虽没有手铐脚镣之类,却也一直有人跟在一旁。一整套的繁文缛节之后,便又被带了回去。 苏念薇看着他们被押走的身影,转身看向宋长书:“驸马可有空陪我一同用晚膳?” 这几日下来,宋长书的脸都瘦削了下去,却仍是勉力一笑,牵着苏念薇的手道:“好。” 两人相携而去。 晚餐亦十分的清淡,苏念薇搅着面前的白粥,斟酌着字眼:“他二人贪污一事,被指是你指使包庇,你……” 宋长书淡然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苏念薇低下头,“对不起,当日我就不该跑出宫。” 听她这般说,宋长书终于抬头,即便是宋老爷子的病逝,他亦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倒有些微微红了眼,“你后悔的是什么?” “我只觉得,仿佛是我害了你,将你拖进这些事情中来。”苏念薇说着,干脆放下调羹,恳切的说:“宋大哥,我……我当日并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082 见她一脸纠结,宋长书反而更觉心下满腔怒意,抓着她手腕的手愈发用力,起身将她一把拉起箍在身前,“喜欢我?喜欢我却不肯与我亲近?” “宋大哥,”苏念薇慌了神,拼命想要挣开他的控制,“现在是守孝期间,你……” 宋长书却不管不顾的将她一把抱起朝着里间走去,不多时已将她扔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他一手将她双臂高举过头死死压住,一手已伸入她的衣物之中,苏念薇拼命扭动着身体,宋长书右腿屈起死死的压住她,“你还是不肯?” 她别过头不肯去看他,只道:“你别这样……” 可他如何肯听,苏念薇的眼泪在他眼中化作前进的动力,越是抗拒,他越想要征服她;越是抓不住,越想要证明他拥有着。手下的力道一狠,苏念薇只听到空气中布料撕裂的声音,想要护住自己,却被他死死抓住不肯放手,扭动着的身体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现莹润的光泽。 “月儿,”宋长书以额头抵着她的,滚烫的泪滴落在她的脸上,“就和我在一起吧,好吗?” 苏念薇不忍,愣愣的看着他满脸的痛楚。 “你和他在一起试试看。”异常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清冷的空气中,苏念薇和宋长书俱是一愣,下一秒,宋长书已被那人拎起用力一掷,倒地时正好撞在圆桌边上,桌子上的茶具瓷器连同桌子全都倒在地上,乒乒乓乓好一阵乱响。 苏念薇慌忙抓过锦被裹住自己的身体,“你怎么来了?” 宋长书捂着撞得不轻的左肩,他刚刚太过投入,竟没有察觉到沈临渊什么时候进了这房间。 原本别人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沈临渊倒像是没有察觉这个事实,反而如同抓奸的丈夫,拉过一张圆凳施施然的坐了下来,右腿往左腿上一架,抬眼看向苏念薇,“我说过什么?” “什么?”苏念薇有些回不过神来,那张脸在黑暗中并不分明,坚毅的轮廓隐没在一片黑色之中,仿佛要融为一体。 “你……”沈临渊气急,“说过我会回来带你走!”他当真是怒了,这女人仿佛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宋长书终于站了起来,“哈哈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半响才以手指拂过笑得溢出眼角的泪花,“带他走?她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带她走?” 沈临渊不怒反笑的摸出一个火石来,慢悠悠的点了灯,骤然亮起来的房间里,他那张莫名邪气的脸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帘,苏念薇看得有些呆滞。 “宋长书,”沈临渊叹了口气,“当初既已做了选择,如今何必再后悔?” “后悔?”宋长书低着头仿佛在思考,沉默了一会儿,终道:“我后悔。对,当然后悔。” 苏念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临渊,竟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下一秒,宋长书的声音陡然提了好几个高度,“我后悔!我后悔不该受你要挟,不该因你的要挟,不仅毁了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也毁了玉容一辈子!” 他冲到苏念薇的床边,伏在她的面前,道:“我从不是因为变心才和玉容在一起……” “宋长书!”沈临渊终于坐不住了,语带威胁,“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不用你提醒!”沈临渊并没有碰他,可他仍是反手一挥,状似癫狂,“我不爱玉容,从来都不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做给你看的……” “为什么?”苏念薇仍是不解,想起那日沈临渊带着她去曹玉容的院子里看那不堪的一幕,终是面向他道:“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给了他两个选择而已。”沈临渊说着,略有些不耐烦起来,起身在柜子里胡乱翻出两件衣服扔在她的床上,“穿好,跟我走!” “我不走!”苏念薇气急败坏的喊道,“我为什么跟你走?!” “不走也得走!”沈临渊二话不说直接隔着被子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往肩上一扛,他走得极快,行至门前一脚踹开,门外曹玉容瑟瑟的抖着,一张脸上泪水涟涟。 苏念薇胡乱的扭动的身体在看到曹玉容的瞬间愣了。 身后的宋长书不知何时拎了剑跟着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刺向沈临渊。只是沈临渊是何等人物,轻轻巧巧的一个转身已闪避过去,宋长书大概也看到了曹玉容,举着剑立在当场,下一秒,却是咬了牙仍朝着沈临渊而来。 沈临渊肩上开扛着苏念薇,只一味避让,十几个回合下来,终是不肯再避让,猛然一脚堪堪踹向宋长书的心窝,他下手极狠,宋长书来不及躲避,狠狠的飞出几丈之外。 “表哥!”一直站在廊下的曹玉容飞奔过去扑在他身上,“你怎么样?” 这边动静太大,早已惊动了外间。沈临渊正欲离开,曹玉坚已带着大队家丁飞奔过来。 “给我拿下他!”宋长书大声勒令道。 虽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曹玉坚还是听命上前,他武功不及宋长书,手中的剑刚刺过去,便被沈临渊以两指轻松夹住,“砰”的一声脆响断为两截,众人皆愕然,然而不等旁人反应,他又以内力催至指尖,那半截断剑直直的飞向半躺在地上的宋长书。 苏念薇一直在想,如果曹玉容不那么傻的挡在那半截断剑前面,以宋长书的武功,大概是避得开的吧。 可是没有如果,沈临渊内功极深,那剑直直的穿透曹玉容的脊背,她扑在宋长书怀里,鲜血喷涌而出。 “表哥,你……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 苏念薇也跟着看向宋长书,仿佛和曹玉容一样在等他的回答。只可惜沈临渊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带着她轻松的跳上墙头,瞬间隐没在夜色里。 耳旁的风胡乱的吹着,苏念薇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奇异的香味,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抚过他的鬓角,“沈临渊。” “嗯?” “你跟我说实话,”夜色这么深沉,星星仿佛都睡了过去,她的声音平淡无波,“我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要这般不肯放过我。” 083 沈临渊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并无回答。走出好一段路之后,才猛然停下,语气十分不悦道,“你便是不肯再信我了是么?” 苏念薇“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听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你这人,若我无用,你怎会苦心将我绑在身边呢?” “就当如此罢了。”他沉默了一会,拐入一条小巷之中,“既然知道,就别想跑。” 这巷子极窄,且十分幽深。不多时,走到一间门外有着一丛苦竹的旧房子外,沈临渊将她颠了颠,踢开门口低矮的小木门,院子里铺着鹅卵石,石头上布着青苔,廊下挂着的灯笼照得青苔透出些诡异的颜色。苏念薇认命的缩在被子里,可露在外面的脚实在是冷,忍不住互相蹭了蹭。 大门“吱呀”一声自里间打开,一个丫头模样的人退至一旁,沈临渊闷不啃声的以手抓住她细嫩的双脚,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像一股暖流,她只觉得自己冰凉如铁的双足顿时暖和了不少。 一进门,只见一间空荡荡的大厅铺着席子,正中央摆着一方矮桌和几个蒲团,他转了个身,带着她走近左手边的一处卧房。 这房子怕是有悠远的历史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味,他将她随手扔在一张雕着花纹的木床上,道:“睡?” 苏念薇不理他,蜷着身子用手去摸自己一路来晾在外面冻得快僵硬的脚。 沈临渊站了一会儿,他原本个子就高,此刻苏念薇躺在床上仰视着他,更觉得他身形伟岸至极,挺直的背脊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坚毅。 苏念薇是格外羡慕站姿好看的人的,她从小就被批评驼背,虽然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刻意注意着提醒自己挺直了,一不小心还是会弓下来。看着沈临渊的身姿,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人能永远站得笔直,也是一件十分有毅力的事。 “你怎么像是不认识我了似的?”沈临渊叹了口气,趁她还未回神,掀开被子爬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脚用力一拽,苏念薇便被她转的歪向一旁,两只脚却已被他抱在怀中。 “冷为什么不吭声?” 他的语气,责备中透着温柔宠溺,有那么一瞬间的一晃神,她以为自己又会沉溺下去。可是这个人,实在是摸不透。 思及此,便用力想抽回自己的脚,奈何力气不如人家。心里本就堵着一口气,不让我抽回来?好,让你抱个够,想着,借势用力向前一踹,直踹向他的胸口。 沈临渊登时有些怒了,这女人,他手下抓着的脚踝不过盈盈一握,他甚至不敢太过用力,那细腻光滑的皮肤握在掌心里仿佛涂了油一般的润滑,心里那渴望烧得如火如荼,越来越强烈。 苏念薇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盖在身上的被子就被他一把掀开,被宋长书撕裂的裙子半遮半掩的穿在身上,整个上半身近乎赤裸,沈临渊只觉得喉间似要冒烟一般的渴,猛的抓着她的脚踝向自己身前一扯,那双腿便被他扯得圈在他的腰间,苏念薇双臂环在身前,一脸惊恐的瞪着他,“你干什么?!” 那恐惧和抗拒,真真切切的写在她的脸上,沈临渊自觉自己有些失控,一手按住她圆润的肩,一手抚过她冰凉的发丝,低下身去深深的吻住她的唇。 他吻得十分认真却又十分温柔小心,似在安抚她的不安。 苏念薇记得他的唇,偏薄,嘴角却有弯弯的弧度,想抗拒却忍不住沉溺在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温柔气息里。 真冷,可是他又那么暖。 好像是她自己先伸手抱住了他宽阔的背脊,在他的吻里缠绵辗转,直至沈临渊终于吻到一片冰冷,才惊觉她的泪水不知何时流了一脸。 “你……”饶是他再怎么心机深沉,可对于女人这种东西,沈临渊自觉实在是捉摸不透,她抱住他的时候,他还窃喜着终究还是接纳了他,可这一脸的眼泪,却仿佛他怎么给了她委屈似的。 “你就这般不甘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苏念薇不答,沈临渊便也不说话,她虽然背对着他,却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灼的烧着她的背。她蜷缩着,背后的脊柱骨像一条蛇一般一节一节的突着,瘦得让人心疼。僵持了许久之后,沈临渊才伸手拉过被子盖住她赤裸的上身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开门的那丫头进来戳了戳苏念薇,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丫头递给她一个汤婆子,口中“咿咿呀呀”连说带比划,苏念薇看不懂,但猜到大概是沈临渊的意思,也不说话,接过来塞进被子里就睡了。 第二日清晨,她醒了,躺在床上沙发,心里想着不知曹玉容是死是活,太阳升了上来,从窗口照进房间里,明亮的光线里,灰尘滚滚。她就看着发呆,直至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胭脂,她抱了一叠衣服放在她的床上,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话转身往外走。苏念薇也不好再赖着,穿戴完毕,走出房门就看见沈临渊盘腿坐在蒲团上独自在下棋,胭脂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回去了。”她有些不知死活的丢下一句话就想离开。 沈临渊似乎并不着急,淡淡的说,“看一下这个。” 苏念薇这才注意到棋盘的边缘放着一张对着的纸,她有些好奇的走过去,展开一看,却是一幅画。稚嫩的笔触画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两人的旁边还画了一个胖乎乎的雪人。 苏念薇拿着画纸的手抖得厉害,既惊又喜:“你……是麟儿?麟儿没死?” “我说过会送你一份大礼。”他放了手中的棋子,抬头看向她,充足的光线下,那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无害,他伸手给她,道:“过来点。” 苏念薇恍惚的伸出手去任由他拉了她坐在他身边,“这份礼物你满意吗?” “他在哪儿?”说话间,觉得他拉着自己的手有些怪异,低头掰开他的手指,却看见他的掌心一大片丑陋的疤痕,“这是怎么弄的?” “你想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沈临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微蹙的眉头。 “麟儿在哪?他真的没死?”她没有犹豫,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