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手札》 随笔Ⅰ《梦》 在昨晚的梦里,我背着你走在有着昏黄路灯的空旷街道上,你垂着头,脸色略显苍白,双手无力地搂着我脖子,头轻靠在我的肩膀,满脸疲惫,昏昏欲睡,随风飘扬的发丝时而刮过我的脸颊。我面露不忍,开始轻声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民谣小调,心中颇为忐忑,期盼着显得十分笨拙的它能使你安然进入梦乡。 …… 安心睡去吧,我的心上人,我心中这样想着。明天你将见到初升的金色朝阳,它温暖,耀眼,充满希望,那时眼前阴霾都会被轻轻扬起的微风一扫而空,太阳照亮了脚下崎岖不平的路,而我愿意一直背着你,一直走下去。哦对了,你醒来时可以看看周遭的风景,即便风景在不断地变化,可美却是永恒不变的。 相信我,明天会是好的。不用担心那如画般的沿途风景会迷失你那清澈的眸子,而更为令人陶醉的还在后头。听,沙沙作响的灌木丛里并非藏有敌意,反而像极了阴影中未知生物对我们的到来所给予的亲切慰问,呐,似是老人呢喃的清风抚过耳朵时带来了全世界的声音,或悲或喜,变化无常。那时你若是稍稍感到不安的话,我定会温柔地拍着你的背,说声“放心宝贝儿,它们与你无关。” “美丽的女士,要不要再听听我的心?”我希望能有机会半开着玩笑地对你问出这个问题。我想那时的你肯定会微扬起嘴角,可爱的小脸上挂满了久违的笑意,放心,我也绝不会再像以前一般傻乎乎地追问你因何发笑,而仅仅是呆呆地看着你可爱小脸上洋溢着的甜甜笑容,静静地陪着你一同笑着。 …… 我依旧背着你,脚步略显缓慢地走着,同时专心调整着最为令你舒适的动作姿势。你渐渐睡了过去,对我来说像是天籁般的含糊呓语从耳边传来,你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垂,使得它有些痒痒,一股莫名的喜意猛地泛上我的心头,同时也触动了我脑海深处中最为纤细敏感的那根神经。我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我背着你逃离了是非,利剑般的阳光撕破了黑夜,晒干了我这一路上留下的泥泞脚印。仿佛大病初愈般的你,精气神也明显好了许多,你微微歪着头,睡眼朦胧,看着我的侧脸,安心地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疑问:“我们去哪?” 我沉吟了很久,依旧没有想出最为贴切的回答,于是最后不得不无奈地摇摇头。我想,像你这般聪明伶俐的人儿,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我目光所至,脚步所指的,是太阳的方向啊。 随笔Ⅱ《梦》 今天他考试,可他来的有些晚。 匆匆走进考场坐下,监考老师正分发试卷。 试卷随着第一排考生缓缓往后传,不一会儿,坐他前面的女孩微微转身,把试卷递给他,而他正掰开眼镜盒,戴上眼镜,他抬头,刚好看见她的侧脸,他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接过了试卷。 自己不会是在做梦吧?他心中这般嘀咕着。 紧接着又不经意地偏头瞟了眼自己左手边的座位,忽然,他猛地缩了缩脖子,一脸复杂,心想果真是在梦里。 想到这里,他刻意地转移了视线,向着右手边的座位看去,随后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这…… 他这一耽搁,坐他后面的女孩急了。 “试卷。”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他心头冷不丁地一颤,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脸上的莫名情绪愈发浓郁。 他没有回头,只是快速地把试卷向后递去,看起来有些狼狈。 …… 良久,考试结束,考场每列第一排的考生起身,一排排往后收着试卷,考场座位靠后的他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试卷。” 步步走来的她伸手轻敲课桌,语气不冷不热。 他艰难地睁开眼,由于戴上眼镜后些不适应,他眯了眯眼,随后仿佛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又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那本并不存在的口水,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人儿,他笑了。 …… 那的确是一场梦,很多具体细节他已经记不清,可他醒后嘴中却喃喃自语。 “要是真的,那该多好。” 是啊,是真的该多好,她还在他的生活里,在他的面前,她把他给忘了,他还记得她。她像是冰天雪地里盛开的花儿,就那么亭亭玉立地吐露着芬芳。只有他知道,这朵花看似色彩斑斓,花哨不堪,实则内里却如初生暖阳般柔和安详,如山间溪流般清澈欢悦,眼中好似藏匿着漫天星辰,笑容足可令尘世万千繁华尽失颜色…… 他开始试着去反思,反思自己为什么在梦里没敢多看看她,反而是一直在……逃避她。 最后他如愿得到到了答案。 可能是因为这朵花娇嫩的叶片底下藏着许多尖锐的刺吧,他那时是个傻瓜,毛手毛脚,固执得很,一不小心,被那刺给刺破了双手十指,当场血流不止。 可是于此,他从未后悔,直到多年后的现在,他也只是恨当时的懦弱不堪的自己而已。 他记得她说过,她最喜欢他的笑容了,他虽然不知道它哪里特别,哪里讨人喜欢,可她喜欢,他就给。 于是,在梦的结尾,他终于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 她面无表情。 随笔Ⅲ《人鱼之梦》(上) 他心里有一个秘密从来不曾跟人提起,因为怕别人骂他傻子,尽管他一直以来都不算多聪明。 从很多年以前的那场相遇开始,她每晚都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想尽办法,可那个身影却在他心中久驻不散,正应了那句老话。 “相遇很短,遗忘太长。” …… 那天,天气不算差,身为渔夫的他照例驾船出海打渔,却碰巧遇着了风浪,虽然年轻可经验老辣的他见怪不怪,但是随着风浪势头变得愈发浩大,他开始慌了。 渔船漂泊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上,被阵阵浪潮所推挤,显得那样渺小无助。 “再坚持一下,老伙计。”他拍了拍自己多年来赖以生存的工具——有些小,却颇为结实的一艘渔船,值得一提的是,这渔船同时也是他唯一的家当。 他全神贯注地驾船,只想着尽快靠岸。然而,事与愿违,汹涌澎湃的浪潮成为了让这一人一船与陆地距离不断拉大的罪魁祸首。 他抬头望向天空,不见日月星辰,有的只是一片瘆人的漆黑,那是乌云。 不一会儿,刮过脸庞的海风中夹杂了些许湿意,远处的天空“隆隆”作响,似是虎豹齐啸,他瞪大眼睛,脸色苍白,看见倾盆大雨扑面而来。 密集的雨水很快打湿了他本就单薄的麻布衣裳,紧接着,他眼前忽的一闪,数条银白泛紫的闪电像是银质的鱼叉般从天而降,插入大海深处。 体质向来极好的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很害怕,只觉着有一股寒意随之涌上心头,像是死亡在逼近。 不得不说,他很不幸,先是遇上了海上突如其来风浪与雷雨,随后又在风浪与雷雨的干扰下迷失了方向,从天空上俯瞰而下,这艘小小的渔船在大海中仿若无根浮萍,傻傻站在船上的他就像不幸落于浮萍之上的小小蝼蚁,手足无措的他几近陷入绝望。 他淋着雨,愣了好一会儿,随后转身钻进了渔船上那个简陋的小船舱里。 他是个孤儿,没有家,从记事起就小在海边的几个小镇打着流浪,直至少年,就被同样无依无靠老渔夫所收留,跟着老渔夫每天出海打渔,也随其学习了不少本领,他平时就睡在这艘老渔夫临死前托付给他的小渔船上。不论那时还是现在,对于他来说,那是他唯一的避风巷。 可是自从小渔船里少了老渔夫的身影,避风巷也就不那么像避风巷了。 他缩在船舱的一个角落里,披上没多大御寒能力的毛毯,毫不在意毛毯上泛散发着的浓重鱼腥味和淡淡的汗酸味,只是盯着眼前颤颤巍巍的烛火,双手则一遍遍在胸口不停的画着神圣十字。 他记得老渔夫生前也有做礼拜祷告上帝的习惯,于是他也就跟着一起。那时他还正值少年,有些叛逆情结,在老渔夫专心做祷告的时候,他就在一旁专心捣乱,然后得到的就是头上一个响亮的爆栗。 …… 烛火晃得愈发厉害,微弱火光倒映在船舱内影子里透着一股虔诚的意味,而事实上,他的确十分虔诚。 “主啊,请保佑您可怜的子民,让这恶狼猛虎般的风浪快快退去,让这厉鬼嘶吼似的雷电就此消散,人间渴望您的福泽。” 最后他顿了顿,脑海中忽然想起了老渔夫笑起来时眼角的道道皱纹。 “您虔诚的奴仆在此祷告。”他补充道,随后又双手合十,额头靠向指尖。 “阿门。” 最后吐出两个字的他闭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 “也许你是对的。”他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蝇,像个知错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都从未如此用心地祷告上帝,然而此时的他,心头忽然生出了一丝希冀,像是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冒险者看到不远处的一小片森林湖泊,暂且不论它是否是虚假的海市蜃楼,亦或就是真实的生命绿洲,自从他看到它那时起,一颗被称做“希望”的种子就已经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然而,现实的残酷总是超乎人们的想像。神好像被浓厚的乌云掩盖了双眼,看不见这充满苦难的人间,更加可悲的是,神的两耳也仿佛被这隆隆的雷声所遮蔽,并没有在意这个可怜的年轻渔夫在茫茫大海中的冰冷船舱里发出的此生第一次又或是最后一次虔诚祷告。 …… 随笔Ⅲ《人鱼之梦》(中) 他略显艰难地睁开双眼,他差点以为自己死了,可是当他掀开身上湿漉漉的毛毯,一步步走出船舱,站在金黄色海滩上,看见头顶的阳光时,他失声痛哭。 “感谢上帝。”他喊了一句。 接着他跳下渔船,大步踏上陆地,在柔软的沙滩上狠狠地打了几个滚,他敞开四肢仰身躺着,面朝太阳。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潮水轻拍他的脚掌,而陪他见证这一切的只有不远处那艘依旧完好无损的渔船,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帝给予的恩赐,又或是老渔夫在天之灵的保佑。 “你醒了?” 悦耳而又陌生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很明显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坐起身来,看向声音的来源之处,只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头一次见到那样美丽的女子,即使身处莱森镇那位以美貌闻名周边小镇的撒切尔女士也不及她十分之一。 数年前他有幸见过一次小镇上的大美人撒切尔。还没遇见老渔夫之前,他靠拾荒为生。就在年龄不大可好歹已是少年的他走街串巷四处翻找废品的流浪旅途中,曾经无意间瞥见了那位初嫁人妇的美丽女士,那时她正靠在镶嵌着光滑大理石瓷砖的别墅窗口,文静端庄,像是在欣赏着日落,他趴在别墅外围的橡木栅栏上,简直看呆了,攥着的麻袋也不知何时脱离手心,易拉罐和旧报纸散落了一地…… 若是把撒切尔比作是堕入凡间的天使,而眼前的她,便是那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她身着乳白色的纤薄泳衣,缕缕阳光照射在她光洁的肌肤上,闪闪发亮,一如她的眼睛。 她看着他,像是在笑。 清凉的海风吹起她银灰色的齐腰长发,几缕发丝微掩着她那一对泛着点点金黄的美丽眼眸,皮肤白皙无瑕,仿佛吹弹可破,巧夺天工的五官以及火热异常的身材更是足以让全世界的男性人类为之疯狂。她更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女主角,多余的赞美词汇反倒成了累赘。 他挪不开眼的样子显得很傻。 可她毫不在意,只是端坐在他那尚未靠岸的渔船船头,两条白净修长的小腿调皮地拨弄着水花。 “你在跟我说话?”他指了指自己,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不得不试图使用明知故问来化解此时的尴尬。 “不然还有谁?”她撇了撇小嘴,开口说道,嗓音软糯好听。“ 哦,啊,是的,我醒了。”他变得更加窘迫,紧接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显然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朝她问道:“这是哪?诶……你是?” “喂,哪有一上来就问姑娘名字的。”她捋了捋两鬓飘动着的秀发,下巴微微扬起,带点小傲娇。 “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他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语气也是略显急促,显然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已经渐渐淡去,这个陌生的环境以及周遭一切陌生的事物开始让他感到不安。 “这里是墨岛,而我嘛,是这里的主人。”美丽女子轻灵地跳下渔船,身材高挑的她背对着阳光,脚踩着阵阵海潮向他走来。 他眯着眼,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忽然,年轻人想起了老渔夫生前对他讲述过一个有关于墨岛的传说: 墨岛距离陆地不算太远,可几百年来却无人敢踏足于此,即使出海打渔的渔夫们无意间行至此岛,也恨不得立马调头离去,相传这个名字叫做“墨”的小岛的自古是被魔鬼所诅咒的极凶之地,踏上此岛的人十死无生,近百年来已经吞噬了数十条人命,但有一个例外,就在十几年前,几个好事的青壮渔夫相约登陆墨岛,结果最后只有一个人从墨岛回到陆地,独自仓皇逃回陆地的他突发失心疯,自称见到了撒旦,在接下来几天内数次想要自杀却被人们好心救下后销声匿迹,从此再无人见到过他…… 年轻渔夫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看向眼前美人儿的眼神也变了意味。 “他们称呼我为塞壬。”她嫣然一笑,脚步略微停顿,随后补充道:“也就是海妖的意思。” 他想起身逃跑,可是却三番四次摔倒在地。 其实我更喜欢莎琳这个名字,是最先来到这里的一个人类给我取的,可惜的是,他已经死了。”她并没有干涉他无谓的挣扎,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哀伤。 “你真的是妖怪?”他干脆放弃了抵抗,坐在地上,尽量用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因为他知道,若眼前的美人真的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魔鬼撒旦”,“海妖塞壬”,自己今日多半是必死无疑。 “算是。”她出声回应,语气不冷不热。 “听说你杀过很多的人?” “抱歉,我只能说,他们都该死。” “所以,那我呢?” “你有些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比较笨。” “……” 在柔软的沙滩上,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清澈的海水缓缓没过两人的脚踝,又不知不觉间退去。 背对着太阳,她掩面偷笑,面对着她,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随笔Ⅲ《人鱼之梦》(下) 总之两人僵持到最后,自称“塞壬”的她并没有杀他,而是领着他走进了岛中的一片密林,林中有一条颇为狭小的笔直小径,小径两旁生有矮矮的灌木丛,悉悉索索的声响从其中传出,周边大树的顶端也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清脆鸣叫,很明显早有生灵在此地筑巢安家。 小径渐渐走到了尽头,只见密林的深处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筑有一栋木屋,木屋虽然看似老旧,却一尘不染,屋内应有尽有,屋后更有一片方圆十几公尺的圆形淡水池,池水呈现幽蓝色,表面颇为平静,仿佛深不见底。 她叫他今晚暂时先住在木屋里,并且叮嘱他明天一早就驾船离去。 他心中有着许多疑惑,却强忍着一言不发,而接下来发生的震撼一幕,实实在在的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他亲眼看见塞壬,或者说莎琳,十分敏捷的一个纵身,跃进了屋后那个深不见底的幽蓝水池里,就此沉入池中。 以她入水的地方为中心,周边缓慢地扩散出阵阵涟漪。 他站在池边,急忙大喊了一声:“喂。” 与此同时,就在池中道道波纹即将消散的时候,有一道身影破水而出,这道身影披着湿漉漉的银灰色长发,精致绝伦的五官滑落了些许晶莹水珠,黄金色的璀璨瞳孔中带着些许王者般的华贵之气。 这道身影的主人正是此前纵身入水,自称“塞壬”的美丽女子,而真正令这个年轻渔夫为之失色是,她的手腕处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点点青色鳞片,更夸张的是,从数米处的池边透过清澈泛蓝的池水看去,她那本应长着两条纤细雪白小腿的下半身俨然已经消失不见,从腰部往下,活脱脱的就是一条鱼类身躯。 只见那条巨大的斑斓鱼尾在水中灵活摆动着,她偏头望向他,嘴角笑意盈盈。 而他面色苍白,下颌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嘴唇相比之前抖地更加厉害,此时的他大脑一片混乱,几乎要忍不住呻吟出声,可是干燥的喉咙只允许他发出“呃——呃——”的沙哑怪叫。 原来,海妖塞壬,不只是传说。 照理说信奉上帝的他,见到一条人鱼也不应该会如此大惊小怪,可是当这种可以变幻身体形态,能凭借美妙歌声致人于死地的传说生物真正出现在他的眼前时,身为一个凡人的他能表现出来的,就只有恐惧而已啊。 “好看吗?”她伸手整理了一下贴在鬓角的柔软湿发,冲着已经呆住了的他温柔一笑。 他面色复杂,一言未发。 …… 即使过了很久很久,对于他来说,那天发生的一切仿佛都还是那样的鲜活。 渔船,沙滩,密林,木屋,幽蓝水池,还有她,一条美丽的人鱼,人们口中的“海妖塞壬”,残忍杀害了诸多人类的“魔鬼撒旦”,以及出水后还笑着向他问出的那个问题。 好看吗?答案是肯定的。 不论是在他的梦里,亦或是他的回忆里,那个女子都是那样美丽,对于他来说,她的美甚至远胜于天使。 与其说他忘不了她,倒不如说是那副人鱼出水的画面让人刻骨铭心。 他犹记得分布在她皓腕处晶莹剔透的那些浅绿色鳞片,现在想来竟是那样的好看,未来的他偶尔独自坐在海边饮酒时就会想,时光要是能够倒流该多好,拼了性命上去摸一摸又何妨? 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因为在与“塞壬”相遇之后的第二天,担惊受怕一整夜的年轻渔夫急忙离开了有“死亡岛”之称的墨岛。 晴空明朗,一路平安。 …… 离开墨岛后,回到陆地的年轻渔夫躲藏了整整半旬,见自己身体并无任何异状后,于是鼓起胆,回到海边把似是被人遗弃,沾染了不少尘埃的渔船清理干净,准备重操旧业。 一天夜里,年轻渔夫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于是他起身,绕过堆积着的渔网,摆好倒下的鱼叉,接着就走出了船舱,他赤脚踩在沙滩上,一步步踏入了海水中。 海水有些凉,不过尚能接受。 他抬头望去,只见月亮很圆很亮,渐渐的,有一道淡淡的身影在明晃晃的玉盘上悄然浮现。 是她? 是她! 年轻渔夫双手握拳,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中颇为惆怅,他有些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喜欢上那个女子的事实。 那个她或许不该称之为“女子”,她是一个妖怪,一个魔鬼,她的一切传闻令得小镇上的人们闻风丧胆,以至于大人们都靠她来恐吓啼哭中的幼儿,止哭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他也很怕她,特别是自从见过真实的她之后,她很美,这没错,可这却并不妨碍他对她心存畏惧。 若要说爱上她,他唯有苦笑。 但他知道,真正的喜欢,即便过了很多年也不会淡去,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沉淀浓厚起来,就像老渔夫生前总惦记着的那些陈年老酒。 可那种喜欢,他不太想要,于是他等,等自己遗忘掉总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她。 以时间为证人。 年轻渔夫想起老渔夫说的一句话,听说是某本经书上的语句,老渔夫生前就爱没事卖弄自己肚中那点儿墨水,他那时老是偷偷嘲笑他的迂腐,可他现在似乎有些笑不起来。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本想回到船舱再度入睡,可奈何困意全无,只得一人坐在船头发呆。 无意之间,坐在了她当时坐过的那个位置。 …… 随笔Ⅲ《人鱼之梦》(终) 夕阳西下。 广阔的沙滩上有几个孩子在互相追逐着嬉戏打闹,潮涨潮落间,四处游走觅食的诸多海鸟也纷纷归巢。 不远处的沙滩上摆有一把木质座椅,正对着缓缓沉入海平面的火红色夕阳,此时有几朵云彩从远处的天空飘来,却又偏偏在此地减缓了速度,不愿再向前。 座椅上无人,仿佛在等人。 随后那几个在沙滩上玩耍的小孩发现了它,纷纷跑来将之围住,你一言我一语,争着要坐。 “嘿,小家伙们。” 一个颇为沙哑的苍老嗓音传来。 不知何时,一个白发老者来到了孩子们身边,他面露微笑,手上拎着一瓶口碑不算太好的威士忌酒。 “今天让我们来讲讲那个故事最后的结局。”他说。 孩子们欢呼雀跃起来,催促不停,显然和这个老者相处的颇为融洽,想必也从家中长辈们口中清楚了他的身份——无依无靠,自年轻时就定居在海边,性格十分开朗的一个老渔夫。 他闲来无事时就喜欢坐在海边喝酒,久而久之,也就跟这些孩童打成了一片,心情好时还会跟他们讲述年轻时的所见所闻以及一些早年听来的有趣童话。 孩子们都乐意听故事。而今天本来是想听老渔夫讲“年轻渔夫与美人鱼”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可是远处已经传来了家中长辈们的高声呼唤,即使心中挣扎万分,却又不得不就此结伴而归。 “那个,结局可以留到明天再讲给我们听吗?” “当然可以,明天见,孩子们。” 老渔夫笑着跟孩子们挥手告别后,就坐上了木椅,紧接着颇为费劲地拧开了手中酒瓶盖儿,喝了一口之后,他深吐一口气,微微抬头,一双不带丝毫污浊的清澈双眸看向远方的海面,只见剩下半边的残破夕阳依旧在海平面熊熊的燃烧着。 老渔夫身边无人,阵阵晚风在此时吹来,轻轻撩起了他花白的头发,露出他那满是皱纹的沧桑脸庞,可见这位老渔夫已经很老了,这样惬意饮酒赏景的日子或许已所剩不多了吧。 “你还好么?”他低声呢喃道,嘴角微扬着,笑意盎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随后他又闭上了双眼,一边回味着烈酒的芬芳气息,一边准备着迎接黑夜的到来。 …… “曾经的年轻笨蛋,现在的老笨蛋?” 嗓音如初。 他听到了,却没有睁眼,可是已经泪流满面。 “确定不睁眼看看我,这次再错过,没有下次了哦。”那个声音再度传来,循循善诱着。 他终于按耐不住,轻轻睁开了双眼。 眉眼如初。 年老的渔夫笑着哭出了声,像个得到了香甜糖果的孩子。 夕阳像是被谁给挽留,没有再往下落去。 柔软如初的沙滩上,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被灿烂余晖映得火红的海水渐渐没过了两人的脚踝,又悄无声息地退去。 她背对着夕阳,他面对着她。 她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好看,而他已经变成了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 他没有说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又苍老,肯定难听至极。 他已经老了,可她毫不在意。 “你醒了?” “啊?嗯……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