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那佛》 第一章 十年 十年。 地仙界很大,大的让赶路的人绝望。就像一张已经风干了三天的大饼,现在要你全部嚼碎吞下,还不给水喝。 和尚抬起头,望着天上高悬的太阳,擦了擦额头上豆子大的汗珠,语气带着几分冷意:“你们针对我?等我回去天上,看我不砸了你的神殿!” 这威胁的话非但没有让毒辣的太阳收敛,阳光反而更加炽烈,生怕烤不死这和尚一般。 无论怎么样,路还是要走的,和尚用手搭在眼上,眺望远方,看不见一座城,一棵树。这叫什么?痛打落水狗?不对,老子又不是狗,这叫落井下石吧?对,就是落井下石了!和尚心想。 和尚没猜错,天上确实有些人在针对他。 “让太阳跟着他走,我就不信晒不干他!” “东斗星官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啊!若是怪罪下来……”当值的小星倌苦着脸望着锦袍怒目的男人,心中叫苦不迭。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怎么偏偏我当值的时候出这档子事情? “别叫我星官!现在我叫苏护!”男人脸色一正,训斥起来。 小星倌心中只骂娘,不把你当星官?难道把你当做狗不成?不是星官你跑我这作威作福来?不是星官你这么为难我? 此时此刻,小星倌恨不得一嘴巴子抽过去,骂一句不是星官你也敢和我指手画脚?不过也就是心里想想,心中无奈,嘴里发苦。是不是星官不过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情,到时候出了事情人家一句不曾以星君身份徇私,又有什么关系? 受苦的终究是小人物。 猫吃饱喝足了,也要把老鼠戏耍一番。金毛撕了沙发地毯,难道哈士奇能幸免于难? 镜花水月上,那和尚的光头已经水洗了一般,汗水顺着脸颊淌落,只见他抹了一把,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对着太阳甩出一个不屑笑容。 男人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冷笑三声。 和尚说:“我知道你是谁,跑不了的!” 千里眼瞪着灯泡似的眼珠儿,在南天门前瞧着这一幕,叹息着摇了摇头,朝着身边的顺风耳问:“他说了啥?” 顺风耳摇头:“啥也没听见。” “唇语?” “应该是了。” “怎么办?上报?” “管他干嘛?太阳那边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与其得罪一位得罪不起的,还不如罚点俸禄。想必那位也不至于抠门到这点礼都不送吧?”顺风耳晃了晃大耳朵,语气淡然。 “得罪不起?就他?我呸!一个卖女儿的人渣……”千里眼呸了一口,颇为嫌弃。 顺风耳瞥了千里眼一眼,呵呵笑了笑。语气同样不屑:“你又能怎么样?人家是三百六十五周天正神之一,虽然边缘化,但好歹也是一星官。咱俩虽然也是正神,但咱俩就是一看大门的……” “喂喂喂!自嘲不是这么自嘲的!”一边看戏的魔礼红不干了,嚷嚷起来。 看门的怎么了?看门的招你惹你了? 魔礼海酷酷的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魔礼寿摸出兵器:“不服干一架?” 千里眼不屑道:“你们也就和我俩牛,一三五七在南天门看大门,二四六还得兼职去须弥山看大门,活着累不累啊?” 顺风耳摇摇头:“佛家给的条件那么优厚,要我我就在那不回来了,真不知道你们还留在天庭干什么,当你们的四大金刚去不好么?” 魔礼海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南天门一下热闹起来。 魔礼青从睡梦中惊醒,大声问:“金蝉子那厮到地方没有啊?我还等着回去汇报工作呢!” 魔家其他三人沉默一下,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不再出声。确实,堂堂四大天王,就是四个看大门加上跑腿的。 千里眼切了一声,瞪着眼睛瞅了瞅,无奈道:“金蝉子好像迷路了,还在沙漠里,眼看着就要晒脱水了。” 魔礼青揉了揉眼睛,苦兮兮道:“这混蛋什么时候才能到地方啊?我都在这睡了多久了……” “他没有法力,恐怕是出不去了。” 南天门又安静下去,不久,呼噜声响起。 太阳跟了和尚很久,但也不敢违背东升西落的规矩,到了时间,自然是灰溜溜的落下,沙漠里的温度也快速下降。 挖了个沙坑,和尚把自己埋进去,开始睡觉。虽然法力被封印,但最基本的饿不死渴不死还是能做到的。只是躺下之后,却没有几分睡意。 天空之中星辰闪烁,一轮明月悬空。和尚知道,现在天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自己的笑话,自己千万不能露出一点点的难过的样子。一旦自己露出那种表情,他们就会很开心,很有成就感。 所以和尚在沙漠了走了十年,也不曾皱一下眉头。所以那太阳烤了和尚十年,和尚也满脸和善笑容。 这些苦,不是白受的。 这些因果,你们是要还的。 如来,你让我去渡人,好,我便渡人给你看。你要我将人渡成佛?我便将人渡成魔,佛就是魔,魔就是佛。 闭上眼睛,和尚嘴角微微上挑。如来那满头大包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眼前,带着那似乎洞穿世间一切的笑容,带着那冰冷。 后半夜很冷,厚厚的沙子也不能把温度保留下来,察觉到自己体温在快速流逝,和尚翻了个身,不去理会。 若是冻得死,早就死了。入了地狱,想必小鬼也是不敢为难的,哪里还会在这里受罪? 又是新的一天,和尚照旧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这片沙漠太大了,走了十年的时间,竟然还是走不出去。 三十三重天之上,刚刚炼了一炉丹药,老君坐在炉火前烤着手,身后两个小道童恭恭敬敬的站立着。 “对了,金蝉子那和尚到了哪了?”太上老君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道童。 金角连忙行礼,恭敬回答道:“禀老君,金蝉子还被困在沙漠中,十年不得寸进。” “十年?”老君皱了皱眉,起身走了几步。 “十年,有些久了……” …… 第二章 天灾 “十年,差不多了。”和尚抬头望了望太阳,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一屁股坐在已经晒的像是火炉一般的沙子上,干脆不走了,就这么看着天上的太阳。 苏护眉头拧了拧,望着那和尚,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这和尚,搞什么鬼?” “众位仙家可有事?”玉帝坐在椅子上,神色带着懒散。想着今天要去哪里溜达,不如再偷偷下凡去。 赤脚大仙站出来,“禀玉帝,凡间民不聊生,还请玉帝,明察。” 玉帝:“咋回事?” 赤脚大仙道:“太阳每日在天空中停留的时间太长,又无雨水,以至于农民颗粒无收,饥荒四起,瘟疫横生,如此十年,地仙界早已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玉帝皱了皱眉,扶了下额头,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回玉帝,金蝉子被佛祖派遣前去渡人。一身法力被禁锢,有人为报复,让太阳高悬,跟着金蝉子,以至于那片沙漠在十年间……” 赤脚大仙望了望玉帝。 “怎么了?” “禀玉帝,沙漠十年之间,扩大百倍。如今已赤地千里,怨气冲天。” 玉帝眉头一皱,怒哼道:“谁干的!?” 众仙卿在下面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了,得罪人的事情,他们才不去做。 还是赤脚大仙,他是滚刀肉,谁都不怕的,想当年还以纵恶犬伤人参了二郎神一本。 “回玉帝,是那东斗星官星之一的苏护,他与金蝉子有恶,因金蝉子一句调笑而怀恨在心,故此,有此时落井下石。” 玉帝怒道:“传五斗星君来!” “传五斗星君!” “传五斗星君!” 很快,五斗星君全都来齐,面面相觑,不知犯了如何错误。唯有苏护浑身冷汗,瑟瑟发抖。他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清楚的很。 “东斗星官,你可知罪?”玉帝高高在上,冷声喝问。 苏护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小仙、小仙知罪......” 太白金星站出来,抱着拂尘,将苏护所犯下罪行一一念出。 “东斗官星苏护,滥用职权,为一己之私仇,让凡间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怨气冲天,罪行深重,请玉帝定夺。” 玉帝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削去三花,打入凡间,轮回百世,世世贫苦。” 苏护浑身抖了抖,嘴上的胡子颤着,灰白的脸色像是病入膏肓。 “谢......谢玉帝......” 看着苏护颓然离开凌霄宝殿,自行前去领罚,玉帝若有若无的看了眼一边沉默不言的五斗星官,又道:“宣东海龙王,布雨三天。” “是!” “传我帝令,将值日星官打入凡间轮回十世。” “是!” “传帝令,看守太阳纵恶者,削去仙籍,打入凡间。” “是!” 正如那小星倌说的,受苦的,总是他们这些底层的人。 小草。 和尚眯着眼睛,看着太阳渐渐高升,阴云密布。干涩的裂口的嘴角微微上翘,自语道:“我花了十年时间,怎么也换你在凡间受苦百年,赚了。” 旋即,和尚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黄沙,笑道:“风起雨欲来,我还是早些离开这不毛之地吧。听说凡人的大城很是繁华?” 一场暴雨浇了三天三夜,彻底让这十年不曾沾过一滴雨水的大地受到了滋润。百姓们冲进大雨中,欢呼,蹦跳,几十岁的老农像个几岁的孩童般,连眼泪都控制不住。 赤脚大仙躲在天上,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也就是如此了。谁能想到金蝉子也有今日,连一个小小的星官都敢如此欺压。 只是却是苦了这些凡人了,十年来饥荒四起,尸横遍野,当真人间惨剧。 一场大雨让这片土地恢复了生机,早已在地下躲避了十年的草籽在吸足了雨水之后终于开始发芽,冲破土地。 只可惜,还不等它们享受到更多的阳光和雨露,就被瘦的像是麻杆一样的农户们连根拔起,丝毫不顾这也是一株生命。 十年的等待,换来的不过是身死而已。 农户教导着第一次下地的孩子,说:“你记住了,这是野草,一定要拔掉。不然它就会抢走庄稼的养分,抢走庄稼的水,抢走庄稼的阳光。”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还没下过田,这十年,没法种地。 本来和蔼的阳光好像猛地变的炽烈起来,晒在小草身上,生疼。缺少了水分的滋润,它很快就变得奄奄一息。 我......不该发芽的么...... 小草的根部已经开始干燥,它看到了一株株野草被拔掉扔在路上,沟渠中,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它们很快死去了。 “还坚持么?没用的......”一株草呢喃几句,便沉默下去,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我想活着。”小草说。 它贪婪的吸收着地上还没散去的水汽,用那几近干燥断裂的根部。它努力闭合着自己叶片上那看不到的气孔,希望减少水汽的流逝。 它做到了,它活的时间比其他被拔起的草更久。但......也仅此而已了。 就在小草绝望的时候,和尚走了过来,他捡起这唯一还活着的一株草,笑道:“你倒是顽强。” 和尚把小草放进装水的葫芦里面,挂在腰间,看着那些不惜力气,不惧酷暑的农户们疯狂的劳作,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这世界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弱肉强食。弱的被强者欺负,强者被更强者欺负。凡人对东斗星官来说,与野草无异。而对待野草的态度,由此就可见。 小草吸足了水,终于缓过些许精神,它努力的生长,想要活下去。和尚把它带在身上,渴了,把它从葫芦里取出,灌上一大口水,再把它放回去。 这是一座小镇,就守在沙漠边缘,如果没有这场大雨,这个小镇很快就会消失在漫天黄沙中。人们四散而逃,成为流民。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去。 但现在,有了这场雨,生机又回到这片土地上,于是所有人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们耕种眼睛能看到的每一块儿土地,他们拿出就算饿死人都没舍得拿出来的种子。 每个人都在拼命,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不论老人还是孩子,只要拿得起工具,还有力气,就都在为耕种而挥洒汗水。 第三章 人间 和尚在这里停留了三天,没有食物给他吃,就连饮水也是从野井里打上来的。但他不饿,或者说,他从来没饱过。 身为神仙,就这一点好,无论再怎么饿,也不会死掉。在沙漠中的十年,他早已经把饥饿与渴的感觉忘掉了。 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力气去观看这座小镇的忙碌,像是个格格不入的闲人。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李员外,如今竟然亲自拿起了锄头,跟着一群脏兮兮的农户朝九晚五的下地干活,甚至做的比那些农户还多。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终于把那半本翻烂的圣贤书扔到阴沟里,学会了耕种。 只会耍横的地痞无赖,如今也终于在地里摸爬滚打,一声不吭的卖力气,一点都不弄虚作假。 所以说,有时候灾难不只是带来毁灭。人类在灾难面前,会变的出奇大的团结。而这团结的背后,自然也有阴影存在。 第五日,官兵来了。 他们把一声不吭的牛三抓走了,听说是遭人举报,在饥荒时候,吃了人。被抓走的时候,牛三脸上没有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走的时候,他还叮嘱身边的书生,说:“记得一定要除草,要好好侍弄庄稼。” 书生点点头,目送牛三被抓走。 有人感叹,牛三已经不止被举报过一次,只是饥荒时候,连官兵都不想来这地方管这些闲事,反正吃的又不是他们。 “小草啊!你看,都是为了活下去啊......”和尚手指轻轻摩挲着葫芦,低声感叹。 第六日,和尚出了镇子,一路向东而去。走了几十里路,在一条终于恢复了手腕粗水流的小溪边上,把小草种好,看着草叶随着风轻轻摆动,和尚笑道:“都说野草顽强,可谁知道野草为了活下去做了多少的努力呢?这人啊,总是看到别人光鲜的一刻,却看不到背地里的汗水......” 和尚离开不久之后,小草被一只熬过饥荒,到溪边来喝水的野兔几口吃掉,吃的干干净净。野兔仔细的咀嚼着,享受着这几年来最美味的一餐。 吃过草,野兔意犹未尽的喝几口水,蹦蹦跳跳的离开。 和尚有句话说的对,都是为了活下去,无所谓高尚不是高尚,残忍不残忍。 人。 向东,走了百里多路,和尚远远的看到了一座城,不是很大。到了近前,和尚仔细的看着城门上的大字。 滏阳城。 进城并未受到阻拦,因为就连守城的士兵也懒的去搜查一个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和尚。就连那些浑身灰土的贫农的穿着都要更好的多,这和尚真的很穷。 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说不定是从西边旱地来的。 不过听说那边下了雨,而且针对旱地难民的封锁令也已经解除,就算让他进城去,倒也没什么。 城里要比镇子热闹的多,而且这里也不曾受到干旱的侵袭。所以倒是富足的很,和尚一路走走逛逛,见识着这所谓凡人的城。这时候的城,可比他成佛之前的城要好的多,也热闹的多。 很新鲜。 “走走走!快去看热闹!菜市那里又有个游街的!”有人快跑着从和尚身边路过,语气中满是兴奋。 “同去同去!”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下摆,也跑起来。 和尚好奇,便也跟过去看热闹。 游街是个不经常发生的事情,只有那些犯下了大罪的人才会被用这种方式羞辱。把人在囚笼里装了,用马车拉着,披头散发,带着脚镣手铐,一路走,有官差站在马车前,大声诵读着囚犯的罪行。 看热闹的人朝着囚犯扔菜叶。鸡蛋是舍不得扔的,毕竟一个就要两文钱,两个就是一顿饭。 和尚看了一会儿,默默转身离开。笼子里那人他认得,叫做牛三。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一个汉子,只是没猜到他会吃人肉。 “哎,因果循环。”和尚转身离开,心中并无怜悯。路都是自己走的,摘的果也是自己种的。 “和尚,哪来的?” 路过一家店,有人叫住和尚。 和尚扭过头,微微颔首,低声道:“贫僧自旱地来。” “旱地来的?”那人微微诧异,上下仔细打量和尚一番,问道:“旱地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啊?” 和尚想了想,说:“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那可真是作孽啊......”感叹一声,那人递给和尚一个黄馒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店里面。 和尚捏着馒头,行了礼,低声自语道:“世界没变,旱地怎么会变。” 馒头很黄,也不软,但吃起来很甜,但肯定没有放糖。 明明是很苦涩很难吃的东西,但是吃进嘴里,就是甜丝丝的。和尚的肚皮十年都没吃过东西了,那沙漠里面什么都没有,更别说能吃的东西。 和尚吃的很用心,一手在下面托着,接着掉落的馒头渣。仔细的把馒头吃干净,和尚又仰头把馒头渣都吃干净,紧接着又舔了舔手指和掌心。 吃过了馒头,和尚又对着店里行了行礼,这才离开。 滏阳城确实很繁华,比起那个已经濒临垂死的小城,显得更有生气。和尚身无分文,在城里游游逛逛,像个出游的皇帝,因为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会给他让路。 如果不去看那嫌弃的像是看老鼠一样的眼神,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水壶空了,喝干了最后一滴水,和尚皱了皱眉,抿了抿嘴唇,有些艰涩。水里有沙子,难以下咽,那是草带来的,现在都进了和尚的肚子。 这不是小镇,没有野井,每一口井都是有主的。想要打水,和尚要经过井主人的同意。 虽说不喝也不会饿死,但是和尚还是不想渴着自己。饿了就知道那滋味儿不好受,渴了才知道那感觉让人疯狂。 也许一开始能忍受十年,但这之中一旦吃了,喝了,就会更加难以忍耐。 左右看了看,望见一家茶楼,和尚想了想,还是提着水壶走上前去。 “干嘛干嘛?你想干啥?” 不等和尚进屋,小二便走出来,挡在和尚前面,嫌弃的看着和尚,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厌恶。 “施主,贫僧想要讨一壶凉水,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和尚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眸。 “不方便不方便!赶快走!别站在这里挡着我们的生意!”小二开始赶人,但是并未动手,可能是嫌弃和尚太过肮脏。 “多谢施主。”和尚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等!那位大师!”有人从茶楼里出来,叫住和尚,然后递给小二几枚铜钱,说道:“去给这位大师打一壶水。” 小二看着钱,脸色顿时好看许多,收了钱进怀里,屁颠屁颠的去给和尚打水。 “多谢施主。”和尚还是那句话。 这几个钱自然喝不得茶水,但是一壶凉水也是此时和尚所需要的。打满了水,和尚心满意足,再次道谢之后,这才抱着葫芦离开。 赠水的人看着和尚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和尚那样子,像是在抱着非常珍贵的宝物,而不是一壶微不足道的凉水。 还是那句话,饿了,才知道那滋味儿不好受,渴了,才懂得一口水的珍贵。 第四章 吃人 夜深,和尚无处可去,于是便躲在巷子避风之地开始睡觉。这地方比起昼夜温差极大的沙漠,条件已经是优越,至少不用担心半夜会冻醒。 “大哥,旱地那边下了大雨,这可怎么办?” 正睡的香,和尚被一阵窃窃私语声惊醒,睁开眼睛,也没有其他动作,就坐在那里仔细的听着。 “你问我我问谁?还是听听县令大人怎么说吧!要我说,反正咱们也已经捞了很大一笔了,不如就这么收手好了,不然若是这事情被人听了去,可是掉脑袋的罪!” “可......” “没什么可是,这十年来,咱兄弟几个都已经是大富大贵了,还不收手,那才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听了一会儿,和尚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这两人说话声音虽小,但是却也被和尚听了个仔细。原来,这十年里,朝廷每年都有给旱地的十几个镇子和村子拨赈灾粮款,不过都被这城里的县令给谋了去。 这两个汉子就是负责销赃,在暗中活跃的头目,虽说赚的没有县令那么多,但是也收获丰厚,若不然,也不会生出收手的心思。 怪不得,旱地只是十几个镇子村子闹灾,就会饿死这么多人,就会出现吃人的恶劣现象。原来,这些人都是帮凶。 不,不能说是帮凶,而应该称之为主谋。 人吃人,都是人逼的。左来右去,都逃不开一个人字。 第二天夜里,和尚又回到这个角落睡觉。再一次被窃窃私语声吵醒,眉头微皱。 “大哥,县令怎么说?” “他不肯收手,你呢?” “我......我听大哥的!” “那好!我心中不安,恐怕再这样下去事情败露,你我都会被处死。不如就此逃走,各自回去收拾行李,隐姓埋名,一路往东去,朝着更远走,到别的地方潇洒一辈子。更何况,这钱拿着烫手,下半辈子多做些善事,来偿还罪孽吧。” “好。” 声音渐渐隐没,消失。和尚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第三天,和尚准备离开了,这城里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出城的时候,那里围了许多人,和尚过去看了一眼,摇头,苦叹,离开。 那里挂着一颗人头,瞪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他身边,有一人正在大声说:“这恶人是山里的土匪,经常下山来劫掠百姓,今日被我们斩了,在此悬挂三日,以儆效尤。” 百姓们啧啧有声,嘻哈笑闹。 和尚听的真切,说话那人,分明就是夜里巷子里那个小弟。而挂在那里的人头,正是那一日的赠水之人。 恶人心中也有善念,奈何这世上还有更恶的人。 人心。 出了城,和尚继续向东而行,走出十几里路,迎面撞上了一队兵壮。领头的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披着亮闪闪的铠甲。 “和尚,我且问你,前方可是滏阳城?”一个骑马的军官问。 和尚仰起头,点了点。 于是那人挥了挥手,大声道:“加快速度!今日定要叫贪官伏诛!” 一大队士兵快速离开,和尚驻足原地,念了一声佛号,又继续离开。自己选的路,自己种的树。自己摘的果,哭着也得咽下去。 又向前走了五里路,和尚停住脚步,向前望,前面有个草棚,棚子里坐着个长着胡子的中年文士,捧着一本烂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棚子上挂着一块儿洗的发白的青布,边角处已经磨得烂掉,布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这荒郊野外的,竟然有一座简易的茶棚子,还真是意外之喜。 “咦?和尚你从哪里来?”中年文士看到和尚,微微惊讶。 “贫僧从西方旱地来。”和尚行礼说道。 “呀!你从旱地来?”中年人很惊喜。 “我从旱地来。施主有何事?”和疑惑的望着中年人。 中年人拉着和尚坐下,热情说道:“我叫韩文远,家就在附近,你真的从旱地来?” 和尚无奈道:“我真的从旱地来。” 韩文远问:“那你可知道一个叫牛三的人?” 和尚抬起头,看着韩文远,“听说过。”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听说过我那兄弟的名号!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韩文远很惊喜,手舞足蹈,半晌,安静下来,指着草棚子说道:“你看这草棚,这就是我兄弟亲手做的,一年前的样子,我兄弟来到这里,搭建了这棚子!” 和尚静静地听着。 “那茶字,是我写的!嘿嘿,虽说是茶棚,但是我这里其实是没有茶水饮用的,不过这水都是从那边山上挑回来的山泉水,可口的很。你尝尝......” 和尚推脱不过,饮了一碗水,一滴都没浪费,认真的说:“很好的水。” 韩文远得意道:“那是当然!哎!这棚子不是我的,我只是帮我那兄弟看着而已,也不知道我那兄弟怎么样了,你不知道,我那兄弟是个能耐的人!旱地连旱十年,想必你是知道的,这十年来,朝廷有赈灾银下来,可却一分的都没见到。我兄弟知道,肯定是被那贪官狗贼给贪墨了,所以走到这里,搭建了这棚子,每当有人从这里经过前往更远的地方,他便把这事情说给他们听,希望能让那些大官注意到。可惜,整整一年的时间来,都没有什么结果。不过现在好了,你看见那军队了没?那就是来杀那贪官的!” 韩文远说了很多,和尚仔细的听着,一句不曾落下,喝了三碗水,很甜,很解渴。 同时,和尚也知道许多牛三的事情。 比如,大旱十年,他经常挑着水桶到这边来打水。那时候,滏阳城不对旱地的难民开放,不得不多走二十多里路,到这地方来打水,那山泉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 一个人能打的水不多,他便发动全村的青壮来背水,只是到后来,粮食渐少,许多人饿的没有力气,自然难以打水。那时候,牛三便尽可能的多背水,努力去救活许多人。 后来,赈灾银迟迟不见踪影,饿死的人与日俱增,甚至还有人失去了生的希望,自己结束了生命,他便在这里搭了草棚,希望能将此地事情传出去,请那些大老爷们来解决。 同时,他结识了隐居山上读圣贤书的韩文远,韩文远对牛三此举大加赞赏,引以为知己。 直到后来,一年都不见事情有结果,牛三无奈之下,只好把这草棚托付给了韩文远,自己回到旱地去想办法。 那里,已经快要连水都喝不上了。 “你从旱地来,可有我那兄弟的消息?”韩文远希冀的望着和尚。 和尚说道:“牛三死了,被砍了头,罪名是......吃人。”